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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龙七二十一     诸天谣txt下载     诸天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八百年无飞升

    外门涌入大会议室的人瞧见两位青年斗鸡一般对峙,地上还坐着一位哭泣的女子,颇觉好奇有趣。

    这是神马狗血剧情?三角恋还是横刀夺爱?

    再一瞧对面那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小子,可不就是大伙的救命恩人满江红吗?纷纷上前搭话致谢。但是外面形势危急,彼此又不熟悉,也只三言两语便散开,自找座位坐下。

    一见有人进来了,王晶以神一般的速度爬起,上前乖巧地拉住满江红的胳膊。

    满江红先是**地像根木桩子一般杵着,终归架不住她轻拉婉求,又见进来的人投来异样眼神,只好顺势坐下。追命走过去,却不坐,就挨着他站立,倒真像是成了侍卫。

    王晶从小坤包里掏出香喷喷的纸巾,顾不上自己,先去给他擦脸上汗水。他腮帮子气鼓鼓的,没好气地手一推。她笑一笑,也不恼,又掏出一张递给追命。黑脸青年却郑重接过,叠起放进口袋。

    这间会议室能够容纳两百多人,窗户开向主楼背面,因此看不见前坪情况。有观察者进来以后又想出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

    警报声停了,主楼隔音很好,听不清外界声响。但有那耳力好的,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前坪传来一阵闷响,一会儿又是一道炸响。前者如铁牛犁地,后者似雷神击鼓,悠远而空洞,似被群山阻隔的呐喊。

    少顷,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十名保安络绎而入,贴墙站立,倒似监视这会议室里的二十几人一般。

    满江红连忙截住一名保安,追问花戎情况,知道他被龙五拉走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环顾一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十名保安都是陌生面孔,二十出头年纪,其中八人的境界不过武士,约显紧张,守在门口的两人却看不透修为,神情非常淡定。

    满江红不便开启天眼模式进行观察,但是记得很清楚,今晚这一群外来的四十多个保安中,有十几人自己看不明白,透露出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

    难道这十几人是龙辰的伏兵之一,剩下的二十几个只为了遮掩他们行迹?

    他重新坐回,见王晶眼神关切,不由得为刚才的冲动内疚,却又不肯低头认错,便主动向她讨了一张纸巾擦脸。她心中一喜,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点,那模样真像一对怄气又和好了的小情侣。

    他接触到的信息层级并不高,但多而杂,见到这批保安后泛起了一个念头,这绝不会是龙辰仅有的底牌,这一战绝不会呈现力量悬殊的一边倒局势。恰恰相反,《光明世界》有把握立于不败之地,否则龙辰不会亲身涉险。

    想起康节“血流成河”的预言,又想起了格桑大和尚“灭世手掌”的比喻,感觉目前有点像在摇摇欲坠的废楼里,两伙人生死决斗,都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却都不会恋战缠斗。

    地球,便是那栋废楼!

    手掌,还未拍下!

    大灾之前,生物是有感应的。

    像大雨前蚂蚁会搬家,地震前老鼠不怕人,海啸前海豚会逃窜,是因为它们接收到了异常信息。

    人为万物之灵,感觉器官退化了,精神意识却突飞猛进,感应的范畴与内容更加复杂玄妙,只是不自知罢了。而知道一点点的,往往就成了神棍。

    在一百多年前的二次世界大战,希特勒自称雅利安人的救世主,要杀光劣等种族统治全球,差一点就成功了。其实在二战前夕,欧洲许多人都做过相似的焦灼的梦,称魔王将要临世,给世界带来浩劫。

    在容格的书里详细记录了这些梦,说“金发猛兽将冲破地下囚牢,给全世界带来灾难”。希特勒是不是金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梦应验了。

    在巨大的灾变前夕,就算是普通人,往往也能够感受到一些超前信息。

    满江红审阅过数千份各种各样人的梦境波形图,感觉到在那些欢乐或者忧愁的曲线下,其实隐藏着深深的焦虑和恐惧。

    那会是对未来的感应吗?

    他这厢正天马行空,一名娃娃脸年轻人走了进来,到面前客气地一欠身,说道:“江红先生,请随我来。”

    哦,明白的干活。这大会议室里全是记者同观察者,却没有见到研究院剩下的武师同工作人员,想必都去了小会议室。

    他三人才走几步,那年轻人却又停下,望向满江红身后的王晶同追命,面露难色。

    满江红明白意思,轻轻一拍对方肩膀道:“没关系,我们一起的。”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我是湖湘子,适才多谢了。”言毕转身带路。

    满江红认出他是龙辰的贴身保镖之一,闻言不由得嘀咕,这名字好像道号呢!再一看他步履沉凝,气势比门口保安又强大不止一筹,顿时福至心灵,猜难道竟是修真者?

    到了走廊一看,每扇门前都肃立着保安,鸦雀无声。

    满江红到窗户边望下一瞅,只见广场上一堆人乱哄哄地正在拆观礼台和擂台。木制结构拆起来容易,抬着往海边一丢就是。

    再一看,这伙人是两越武师,殿堂韩庆用上衣把脑袋包住了,正赤着膀子卖力吆喝着。坪里的地毯皱巴卷曲,上面遗留一摊一摊的深褐色痕迹,隐约可见残肢散落,碎布碎屑遍地。隔远了只觉得狼藉异常,而坪里却有年轻武师跑到一旁干呕不已。

    “他们在干什么?”满江红奇怪地问。

    “清场,备战。”湖湘子头也不回。

    到了走廊中段的楼梯处,湖湘子带领三人径直拐上楼,却不是往另一端的小会议室。

    作为研究院的工作人员,满江红对这栋楼是非常熟悉的。四楼是林彬、龙五的办公室,在他们中间有一扇门常年紧闭,据说是留给龙辰的。三楼除了行政人员的办公室外,还有两间贵宾室,一中式一西式,难道是去那里?

    到了三楼,走廊上的保安少了一半,境界却明显比楼下的高。

    湖湘子走到贵宾室前,轻轻一推虚掩的半扇大门,三人便见到李铁端坐在沙发上,手中转动着茶杯。

    “李哥!”满江红惊喜地叫出声。

    李铁也面露喜色,轻轻放下茶杯,竖起食指贴唇,低声道:“江红,小声一点。你大哥好像望见了宗师的门槛,正在里面悟道呢!”言毕一指侧门。

    “哈哈哈,悟个屁的道!想不到同郭春海拼了一记狠的,功力竟然凝实了一点。”

    侧门一开,魔神一般的大汉走了出来,新换了明显小一号的衣裤,弄得全身紧绷绷的。

    “花大哥!”

    见他气色甚好,满江红很是高兴。以前感觉花戎气势凌人,此刻似乎内敛了不少,更多了一层琢磨不透的气息。

    “小满哥,你这称呼怎么这么别扭,听着跟花和尚似的,就不知道叫戎哥呀,蠢死了!都坐下,全站着干嘛,消食呀。”

    花戎特意多看了王晶两下,得意地朝一脸尴尬的满江红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就是:瞧,哥哥没说错吧,莫谓吾言之不预也!

    五人方才坐下,传来不疾不缓的叩门声。李铁说一句“请进”之后,虚掩的半扇大门又被推开了,一个温和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走了进来。

    “龙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铁带头,众人纷纷站起,除了追命的动作稍微迟疑。

    “花老弟,多谢你今晚援手了。”龙辰率先握住了花戎的手。

    “没啥,我早就瞧郭春海那厮不顺眼了。奶奶的,压得咱们国安的地下工作者喘不过气来。”花戎憨厚地一笑。

    “李铁老弟,感谢前来。上个月我才同少石将军在京城会了面,他提起过你,没想到今天我就见着了。”

    “龙总见外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应该的!”

    呵呵,这段对话里有故事!

    满江红合计,少石将军不就是花戎的顶头上司李少石,七杀中的铁哥们李四吗?看样子李铁是李四的弟弟,而龙辰又同李四的关系非同一般。难怪花戎把自己丢进研究院却没什么要求,今天又非常奇怪地出现在此地,摆明车马同南海派干一架,倒好似递上了一份投名状。

    冰灵的老爹真厉害,进门时只扫一眼,微笑地点一个头,竟似看着每个人的眼睛打了招呼,态度诚恳亲切。而且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进出都是前呼后拥的,到这里却一个保镖都不带,显示出了不一般的信任与尊重,令你的心中非常舒坦,激动。

    “江红,了不起!今天你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我代表大家谢谢你。”龙辰欣赏地拍了拍满江红肩膀,注意到他身边紧挨着的女子,不等回答便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信使大人的指示是江红若不能用,便干脆杀了,以绝后患。他也看出这小子喜欢女儿龙冰灵,对这种没谱的事只是笑笑而已。可是这小子救下了现场几百号人性命后,有一份沉甸甸的的恩情垫底,再没谱的事也变得有可能了。但他身边怎么还跟着一位女孩子?在烟花号箭一炸开时,他拽起这女孩就跑,关系很不一般呀!

    外面杀气森森,屋里又进来了世界级大人物,王大小姐的思绪却有点不着边际。

    女人有天生奇妙的第六感,一想起叫冰灵的那个女孩,她几乎陷入绝望。论容貌,论年龄,论身世,论实力,哪一样都要甩自己好几条街,真是一个令人灰心窒息的对手呀!

    龙辰问什么她没有听清楚,但聪明的女人就算是神游天外,一样能够把话头接榫得天衣无缝。

    “我,我是江红的……朋友!”

    王晶羞涩地抢先回答,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某人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怕她脑子一抽说是女朋友,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鸟!等等,不对呀!朋友就朋友,你吞吞吐吐忸忸怩怩,红着脸干嘛?

    龙辰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对少年少女必有纠葛,微笑着向王晶点点头,便转向追命,抱拳致意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康节大师的高足追命道友了,屈尊研究院这么久,龙辰非常感谢。”

    追命只鼻孔里嗯了一声,随便拱了一下手,龙辰也不以为意。

    龙辰坐下同众人寒暄了一小会儿,内容轻松随意,浑没把楼外的刀光剑影放在眼里。只是在告辞时候脸上才露出几分严肃,到窗边随手敲了敲玻璃,道:“这栋楼最昂贵的地方,其实是超高强度幕墙,可以抗下迫击炮的轰炸。南海派已经把外面围住了,你们切记不要出这栋楼,也不要打开窗子。”

    ……

    隔壁的中式贵宾室里,大门紧闭,窗帘拉起,空调却未开。乾达婆端坐在一张雕花红木大椅上,两位女孩侍立在身后,面前的茶几摆着“太古遗音”古琴,墙脚青铜香炉插着几根点燃的檀香,屋内弥漫缭绕着似麝似花的芬芳。龙五同龙九欠身分坐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出,而冰灵正在给三人倒水斟茶。

    “小五,小九,呆会儿《光明世界》同南海派的战斗,你们不许出手,除非是小辰的性命受到威胁。过了今晚,你们就同我回山。”

    “姑妈,出了什么事?”

    龙五神情凝重地盯着“太古遗音”,小心翼翼地问。这张古琴是龙族为数不多的重宝之一,是不能轻易出山的,出山必有大事。

    “也罢,你们都年纪不小,一些事情也该知道了。你们受小辰影响,觉得八部天龙都是老顽固,龙族的规矩陈腐落后,不近人情,今后必定被淘汰,是不是?”

    “侄儿不敢!”龙五龙九均低下了头。

    “你们看,龙族屹立千年,王朝换过多少?若事事都为离山的子弟出头,若时时都惦记着同花花世界沟通,早已经灭亡。”

    “姑妈说得是!”

    “武道之中,只有少林、武当可以同龙族抗衡。但是你们觉得,我们比起修真又如何?”

    “这个,好像不如!”

    “那为什么近些年修真之辈纷纷出世,横扫武林,却不找龙族的麻烦?”

    “这个,不太清楚……”

    “岂有此理!”

    乾达婆一拍桌案,龙五龙九哥俩吓得一哆嗦,小鹌鹑一般立起。

    茶盅蹦起,茶汤溅出,冰灵慌忙拿帕子抹干净。

    “打小上学堂,族内老人就会告诉,神女在先秦之时斩杀过仙人,你们是在当笑话听吗?”

    哥俩垂头丧气,哪里还敢开腔接话。

    见他们这副模样,乾达婆声调稍缓,道:

    “神女传下天龙一脉,也就是我们的祖先,同炼气士是世仇。好在炼气士没落,修真者忌惮,大家才相安无事。你们以为,二十年前,区区一个商人就敢挑战龙族吗?三年前,你们的八叔同大伯失踪是偶然吗?你们以为,龙族的最强战力就是八部天龙吗?错了,龙族的最强战力是神女峰,是侍奉神女的圣女。道门八百年没飞升过一位仙人,可龙族也八百年没出过一位圣女了!”

    “我……我,我见到冰灵出手,是不是炼成了冰魄龙魂?”龙九磕磕巴巴,有点小激动地问道。

    “在这一批从小培养的女孩子里,冰灵同水月初具冰魄龙魂,是三百年来最有可能成为圣女的。可是十天前,天龙舍利子被盗,水月也失踪了!”

    乾达婆这番话像一颗焦雷在哥俩的脑海炸开,震得他们说不出话,面孔煞白。

    水月失踪,可能存在其他缘故,并不一定就坏到了极点。可天龙舍利子是龙族始祖天龙遗留人间的唯一圣物,是一族人精神寄托之所在,珍贵程度要超过朝廷的传国玉玺,教皇的冠冕,这被盗了可怎么了得!

    ……

    龙辰一个人站在小室的窗户前,静静看着外面,心情很是复杂难言。

    侧门大开着,外边的大厅里传出咯咯笑声,那是蝶舞在同人讨论下面的排兵布阵。

    今夜他御驾亲征,统帅却是她。

    蝶舞的笑声轻松,透明,是没心没肺的那种,可能真的把这一场决战当成了游戏。

    这也确实是一场游戏,一盘棋。几百条性命只是第一步,今后的棋局,则是以人类的未来为赌注。

    按照计划,今夜他不能赢太多,但也不可以输太惨!

    若是动用科技力量,他有把握把南海派全歼于此。然而纯粹比拼人体的武力,他并不能主导战局。

    修真门派太神秘,公示的信息太少,情况并不明朗。

    他们力量强大,行为古老,听说还在使用飞鸽传书。

    这同龙族又是何其相似!

    姑妈面冷心热,带着冰灵在危急之秋赶到,令他很感动,却不是想要的。虽然反出了巫山,血脉之情怎能割舍。这些年想尽办法同族里修好,结果也不尽人意。

    困顿之时把女儿送回巫山,到如今权倾一方,想见她却是越来越难。尤其今晚冰灵击败张三之后,他猛地意识到,当年咿咿呀呀的心肝小宝贝,真的可能会成为龙族的圣女。甚至还能够猜出,姑妈在这种时刻赶到,固然出于维护自己,也未尝没有让冰灵了结尘缘,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意思。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可也不希望女儿枯守深山,背负着一族之重任。

    立于人间巅峰又如何,空耗了如花岁月,大好青春。

    当初,他就是那样逃出了父亲的设计,没想到亲手把女儿推入了同一条轨迹,见她愈行愈远。

    要想抢回冰灵,除非同亲族大战一场。

    当年他是一个人反出了巫山,到今天已经拥兵百万。

    他做不出。

    也做不到。

    今夜同南海派一战,是多方势力博弈之后促成的结果,约定丑时起,辰时止。

    风雨飘摇,剑拔弩张,谁都不希望这一战成为世俗同修真全面开战的导火-索。

    所以,凌晨一点到七点才是决战的时间,之后便会有外界力量介入制止。

    可今夜意外频发,有人想一网打尽,最后是一支穿云箭把战斗的时间大大提前,增加了三个小时。

    那架直升飞机的坠毁,肯定出自信使大人的手笔。

    尽管如此,还是迟了。

    若非神差鬼使冒出一个满江红,早已火焚全场,引发遍地狼烟。

    无所不能的信使大人,破天荒出了严重纰漏!

    这不正常!

    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接收到指令,是在考验自己?还是天上发生了战斗?

    龙族供奉的神女,名字就叫瑶姬,信使大人知道吗?

    大人到底是什么,人?鬼?妖?灵?魔?仙?神?

    这些问题,他都不敢问。

    只能等待。

第五十九章 破阵

    不多时,两越的武师将前坪广场清理干净。

    于沧海不耐烦地挥手,命令他们退避到侧后方,只顾同南星低声商量着什么。在他二人身后,聚集起了三十多人的外门子弟。

    “哗,哗,哗……”

    研究院主楼深处传出整齐的踏步声音,初起如春蚕食桑,后来似惊涛拍岸。

    一队黑衣玄裤戴防爆头盔的劲装武者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大门,三人一组排列,似一条蜿蜒的黑蟒从洞穴里探出了头。

    南海派众人轻蔑地远眺,嘴角挂着冷笑!

    三名核心子弟裹挟十名内门子弟投奔《光明世界》,等于辛辛苦苦培养的青年干部被一举偷走近半,还沦为修真界的笑柄,怎么不叫南海派恨得牙齿痒痒,铁了心要把《光明世界》揍趴下。这一次从两越地盘抽调二十二名精干,于沧海再从外门总部带出十名高手、五头尸人。而收服寻常的武林门派,往往只需要出动三五子弟即可。

    南海派主修神识,这“尸人”便是神智被控制的武林高手,因为不惧疼痛不畏生死,在江湖群殴之中破坏力惊人。但是其反应迟钝,不识变通,掉进水里还怕淹死,所以只用它们截断研究院退路,两头在停车场,三头在院门口,却不用担心其放水或者被收买。

    考虑到这一次复仇,还有震慑世俗与修真两界的意味,核心弟子中排名第二炼气四层圆满境界的云飞,率领南星及六名内门精锐子弟出岛督战。更有炼气五层的长老赤枫子、炼气六层的长老江松子亲自压阵,预备见到几个叛出师门的妖孽就出手擒拿。

    这股力量对付修真大派,可能还不够瞧,对付一股世俗力量已经很给面子了。而《光明世界》作为武道和科技的结合体,竟然弃火器不用,是**裸的没把南海派放在眼里,愈加令他们由衷地愤怒。

    “啾啾……“

    随着悦耳的仿佛竖笛滑音一般的口哨,一百人进入坪里后原地踏步,变幻队形。每三人一组排出三角形状,第一行一组三人,第二行两组六人……第六行六组十八人,总计六十三人,却是又排出了一个大三角。余下三十六人在那吹哨人的带领下,呈一字散兵线排成一长列,并不踏上地毯。

    “啾……“

    口哨声突然变得尖利短促,戛然而止,如同投向夜空的匕首,倏忽而出,杳无踪迹。

    只听到整齐划一的一声“嗵”,三角阵列内的武者跺脚收步。下一秒,“唰”的又一声响,所有武者抽出别在裤腿上的三棱军-刺,以手柄敲击防爆盾牌,齐齐踏前一步,呐喊道:“退!”

    原本约定的开战时间是凌晨一点,被郭春海一支穿云箭提前引爆,不但打乱《光明世界》的部署,也搅乱了南海派的计划。相对而言,对《光明世界》的影响要小些,只是原定撤出的人没走,多了一个收容保护同监视的任务而已。更何况决策层就在此地,指令下达犹为快捷。

    提前行动是蝶舞的主意。一是本土作战,退缩不出便折了气势;二是看于沧海同南星犹犹豫豫的模样,肯定还没接到攻击指令,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小样,谁叫你没有千里传音的本事,又不肯用手机!

    双方都摆出一副纯粹比拼肌肉的模样,都不搞什么阴谋诡计,那么剩下还能做一点点文章的,就只有临场指挥了。

    三角阵形内的武者均为高阶武师,左手执透明的高强度玻璃钢盾牌,右手握明晃晃精钢打造的三棱军-刺,头戴迷彩色高强度合成纤维头盔,脚穿黑亮铬鞣硫化橡胶底警靴,腰扎宽阔的鳄鱼皮带,轻薄的纳米紧身衣裤水波一般柔顺律动,全身上下再无一点赘物,精悍酷烈之气喷薄而出。

    反观他们的对手,散乱成三堆,要姿势没姿势,要队形没有队形,要阵列没有阵列。

    看衣装,粗布衣土布鞋,大口合裆裤,上衣无领无扣,右衽往腰间一搭,布带一束,分明就是春秋汉唐魏晋的工装混搭!明明是月白色的土布,褪变成了泥垢的灰黑色,更有那大洞小洞无处不漏风的,偏偏搔首弄姿顾盼自雄,硬是穿出了露乳真空渔网时装的效果。

    再看兵刃,一哥们手执缺了角的旧木片,正面斑驳四个字“天皇号令”,两侧刻“敢有不服,寸斩分形”;一大汉手抓一颗锈迹斑斑的铜印,一瘦猴手提黑不溜秋铜铃;此外牛角、木鱼、桃木剑不一而足,靠谱一点的是青铜剑、菜刀、铁锏,均锈蚀不堪,恐怕一碰就要碎裂。

    远看似仙人荟萃,近看是叫花子开会。

    其实这帮外门子弟出入红尘,手握财富惊人,衣着光鲜,香车美宅都是不缺的。但这一回内门长老前来压阵,当然个个力求表现,翻出门内赐下的衣裳同法器。衣裳就那么几件,虽然是偶尔穿,也已经旧了。更有那衣裳没破的,偏要磨出几个洞,以示未忘师恩,时刻摸爬滚打在最前线。

    一堆破铜烂铁,其实是南海派赐给有贡献外门弟子的法器,像那枚旧铜铃是“三清铃”,那把锈菜刀是“巫剑”,虽然破损不堪,一旦被真气激发,也比凡物轻灵锋利威力大。这些宝物来之不易,并非人人能够拥有,绝大部分还是赤手空拳。

    世俗界有不少东西倒是好使,像纳米刀合金棍什么的,虽然灌注不了真气,但锋利坚韧犹胜过普通神兵。可问题是,谁敢在长老眼皮子底下用呀?所以这帮“穷酸”的哥们,是从头到脚都看不到一点工业化、高科技的痕迹。

    “退!”

    武师们敲击盾牌,再踏前一步。步履一致,动作合拍,仿佛一个人似的,呐喊之声震响云天。

    “退!”

    武师们踏出第三步,气势浑然一体,彼此气场勾连,流转不息。这状况,有点像晚会上研究院四名武师把气场联合起来对方张三,却要精密得多,雄浑得多。

    “退,退,退!”

    三角连环阵再向前推进三步,武师们的气势越攀越高,三棱军-刺在月色下闪耀着凛冽寒光。

    修为稍低的外门弟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仿佛面对的不是六十三人,而是一头庞大的洪荒怪兽。

    一阵窸窸窣窣。

    两越残留的武师虽然隔得远,也能够感觉一股至正至刚至烈的气势扑面而来,均偷偷往后挪动。更有那多愁善感的,思前想后,面如土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瞧瞧,都是武师,人家这套马的汉子多么威武雄壮,咱们就是一条上门讨打的癞皮狗!

    于沧海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北越执事黄海赶快踏上前一步作了个揖,请缨道:“我去破阵!”

    黄海已经知晓了晚会上发生的事,吓得魂飞天外。那王大庆出自北越地盘,加上郭春海生死不明,所有的责任必须他一个人来扛了。再不立一点功劳,小命恐怕难保!

    “好,去吧!”

    于沧海沉吟了一下,见三角阵逼近得只剩下二十多米距离,觉得探一下虚实也好。长老的号令未到,难道外门就真的退出研究院不成?江湖武师在平日只是狗一般的存在,今天联合列阵后,竟然连自己都产生了难以撼动的感觉,忒忒奇怪!

    楼上也有人打了一个寒噤,紧贴钢化玻璃窗、几乎鼓成金鱼泡的眼睛退后了一尺。

    “你也感觉到了?”花戎不动声色地斜睨。

    “好重的杀气!这下面的武师,像是每一个手上都有上百条人命!”李铁喉头蠕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又补充道:“在和平时期,到哪里杀的这么多人?”

    “你忘了一个地方,《光明世界》。看他们举手投足,每一个细节都照应回护,配合得天衣无缝,也只能是在那里训练出来的,现实世界里没有任何一支队伍可以训练成这样!”

    “你这个伪宗师,有把握破阵吗?”

    花戎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道:“区区几十个普通武师,还挡不住我花某人,可这批人并不普通。估计一进这个三角阵,我就出不来了,顶多杀七、八个人,无济于事。别看南海派外门弟子的样子散漫,其实也不是吃素的。我们离这么远,隔这么厚的玻璃,还能够感觉到浓烈杀气,他们在现场的感受一定强烈得多,却没有畏缩之意。”

    “大将还没有出场,士兵先进行拼杀。龙辰如果输了这一阵,会比较麻烦。在高端战力上,蝶舞兴许可以挡住于沧海,乾达婆兴许能够挡住云飞,但是没有人能够挡住两位长老。”

    “不一定。表面上看是南海派欺负人,我倒觉得,《光明世界》像是在挑衅,龙辰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厉害手段。可这样稀里糊涂打一仗,对他没一点好处,真不知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

    布置豪华的贵宾室内,王晶不敢看窗外,身子缩在沙发里,双手捧着一杯茶,却只呆呆地看,并不喝,小腿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追命端坐在边上,眼睛微闭,似乎在陪她,又似乎在养神。

    满江红笔直挺立在窗边,一边静静听身旁两位殿堂分析广场中的形势,一边在心里飞快地推算演绎。

    原本他对龙九关于《光明世界》的叙述存有疑惑,此刻恍然大悟。

    龙九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适才凝神开“天目”,看得非常清楚,场中武师的真气虽然不像殿堂一般辐射,却在身体表面构筑出一圈气场。而这六十三个人的气场,性质一致彼此相容,居然是联通的!而且气息流转的速度极快,远远超过了一般的初阶殿堂。

    这六十三人组合成了一个巨人,三角阵中任何一处的细微变化,每一位武师都可以感应到!

    这哪里还是什么阵法,分明就是玄妙之极的合体!

    黄海缓缓抽出法剑,稍微一凝神,一剑劈向坪中,动作迅如闪电。

    只听到一声啸鸣,广场地毯仿佛被凌空一剑划破,延伸出一道直线射向坪里,碎绒与灰尘腾起两尺多高。

    武师们停止前进,齐齐跺脚,大喝一声,“破!”

    那道去势惊人的直线射到了三角阵型的尖端,似乎遭遇巨大阻力,不得寸进,蟠曲之下将地毯生生剜去了脸盆大一块,突然沿着三角两边疾射而去。

    眼见两条线射到了地毯边缘,呈一字散兵线肃立掠阵的武师中突然跨出两人,一跺脚便踩住了线头。只听到窸窸窣窣的碎响,那线头如垂死之蛇,在坚实的警靴下扭曲了一阵,便再无动静。

    月光清冷,寂静无声。

    广场地毯被一个“丫”字切割成三块,坪中是钢浇铁铸的一群人,面孔冷峻,目露寒光,气势冲霄。

    法剑再次被举起,锈蚀的剑身透出黑亮,青芒若隐若现。

    黄海身后的北越外门十人小队拉开彼此距离,依然没有严整的队形,却腾出了每一个人发力的空间。

    三清铃、龙角吹、桃木剑、铁锏仿佛尘封的宝物终见天日,锈迹污垢层层剥落后,悄然闪烁璀璨光华。而余下的赤手空拳六人则收敛起不屑神情,双手掐诀,散发出一股缥缈庄严的气息。

    无需多言,白影一闪射向阵中,其后两行呈楔形紧紧跟随,如一枚锋利的铁钉。所经之处,灰尘碎屑丝绒盘旋而起,清晰地勾画出轨迹。

    三角尖锐,谁都以为此乃迅猛进攻之阵。谁知见南海十一人如飞而至,三角阵列的尖端疾退,两翼呼啦展开又合拢,竟似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对方活生生吞下。

    在照面的一刹那,十一子就陷入了汪洋,广场顿时如一口粥汤鼎沸的大锅。

    四面八方都是水晶般变幻的盾牌,毒蛇吐信倏忽来去的三棱-刺,沉重如山酷烈如炉的气场压力!

    密集的叮铃哐啷声夹杂着锐利的破风声、短促的呼喝声、拳脚接触的钝响、锐器入体的闷响,轰然四散。血腥气味如云团炸开,冲天而起,弥漫开来笼罩整个广场,令人闻之欲呕。

    龙角吹,破!

    桃木剑,折!

    铁锏,断!

    在连斩两人连破五盾之后,法剑断裂,黄海身中十余刺,在倒下之前犹不忘环顾,看不到一个站立的南海弟子。

    整个交手过程,不超过十秒。

    南海派外门的十一名修真者,六死五重伤,被团灭。

    《光明世界》的六十三名武师,仅五死六轻伤,完胜!

    南海派歼敌最多不是炼气三层的执事黄海,而是炼气二层手提三清铃的瘦子。三清铃一晃之后,三名武师的身子一僵,瘦子抓住电光石火的空隙连出三掌,随后被一面盾牌撞翻,两柄三棱-刺扎入前胸后背,滴溜溜在地上打着旋儿的铜铃也被重重一脚跺碎。

    两越武师倒吸了一口凉气!

    炼气二层的厉害他们是领教过的,可比武道中的殿堂,若是运用法器的话,绝对是武林中人的噩梦。可整整十一名修真者,瞬间就被团灭,这也是武师能干的活吗?派宗师冲阵都未必讨得了好!

    贵宾室里倒吸了两口凉气!

    花戎颓然道:“我们还是低估了龙辰实力,于沧海破不了这个阵。我如果陷进去,也撑不了十秒,未必比黄海强!”

    李铁沉默无言,神情似喜似忧。

    刚才的交手如疾风暴雨,许多人都没有看清,却在满江红的“天目”之下无所遁形。

    南海十一子的脆败,首先败在托大,妄图以力服人。焉知他们引以为豪的道家真气,被六十三名武师的气场联合镇压,杀手锏反而成了致命伤。

    其次,大三角杀阵里套的小三角不是固定的,任何一名武师都同邻近两人搭配成组,构成了绵密的三角网格。联合气场的气息在网格中高速流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网格中任何一个结点的变化,全网都能感应到,你叫他应变如何能够不神速,配合如何能够不精妙!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三清铃一晃,满江红心头掠过一缕躁意,便见到三名武师身子一僵。这是三角杀阵的致命软肋,联合气场阻隔不了神识攻击。一旦南海派反应过来,坪中武师便会面临一场屠杀!

    于沧海面色铁青,一只胳膊横着伸出,拦住了跳起脚愤怒的南星。

    场中武师保持阵型缓缓后退,对于伤重倒地的南海外门,并不补刀。

    事实上在战斗打响之后,他们重点狙杀的是三清铃瘦子,其次是负隅顽抗的黄海。有一名外门在倒地之后,武师们本已放缓攻势,谁料那哥们趁隙反击,所谓自作孽不看好,不待他使出地躺拳便被扎成了刺猬。

    研究院主楼里急急奔出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和担架队,一边检查,一边将重伤或者死亡的武师抬入楼里。

    南海派那边,三十几个两越武师倾巢出动,抱的抱,抬的抬,背的背,要把南海十一子弄回去。可这批人都是糙爷们,又没有担架,一不小心碰到了对方伤重的痛处,便被打得头角峥嵘,也只能咬牙忍受。

    夜凉如水。

    气氛与声响如被凝固,又仿佛下一瞬将爆炸开来。

第六十章 雷鸣

    广场清理干净后,武师们重新布阵。

    第一回合出动了六十三名武师,以三位为一组,共排出了六行。这一次却多了一行,第七组二十一人,共计八十四人。经过短暂休息,又替换了伤者,补充了生力军,这批武者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他们盾牌平端,军刺斜执,杀气冲霄。主楼入口前似乎被堵上了一块沉重的三角铁,要想进楼,就必须破阵。

    好汉子,长了咱们武师的脸!

    两越武师的情绪复杂,竟有大半在心里为对面的铁血同行喝彩。更有人一不小心流露出了喜色,却见三米之外,一名重伤斜卧的南海派外门弟子猛地抬起头盯着自己,面色怨毒,目中精光一闪。那武师顿时脑海刺痛眼前发黑,咕咚一声栽倒了。而南海派弟子也闭上了眼睛,头颅重重磕向地面,似乎虚脱了一般。

    黄海冲阵,后来事情发生的速度太快,令人措手不及。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南星,当时便要冲出去,却被于沧海拦住。就这么一阻挡的工夫,北越外门的小分队已经全军覆没!

    南星恼怒异常,跳起脚指着于沧海大骂,渐渐开始口不择言。群龙无首的南越小队神色惴惴,外门总部的人脸色难看至极。其实大家伙心里全明白,填入再多的人也是肉包子打狗,这个杀阵只能留待内门高手破了。

    于沧海苦笑不已,不以为意。

    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会同小孩子一般见识!

    外门死绝,南星都不能有失!

    这是带队长老的原话,敢情外门就是后娘养的!

    不,连后娘养的都算不上,敢情就是给地主家干活的长工,只是多了一个师门名分。

    他是一个弃婴,被汪道人捡到后,带到南海派外门的海岛生活,爷俩相依为命。那时节南海派还没有大举进入红尘,两越闽浙四省没有设立执事,也没有外门总部一说。海岛上只寥寥三十几个人,偶尔为内门的船只补充淡水蔬菜,或者按照指示到陆上收集药材奇珍等物资。

    汪道人资质平庸,熬到五十多岁还是炼气二层,又在早些年的江湖拼斗中受了严重内伤,在于沧海十八岁时就故去了。临死前抓紧他的手,流泪道:“小骡子,你这么没用,以后可怎么活哦!”

    他打小就犟头犟脑的,小名唤作骡子。当时还不太明白生离死别的意义,只是呆呆看着老道枯槁的脸,眼泪到了眶里却流不出。十多年后,他偶然得知,内门其实有续命的丹药,汪道人其实可以不死的。只是他们地位低微,又没有太大的功绩,求不来神药。

    那一夜,从不沾酒的他将专供内门的美酒喝掉两坛,有外门管事欲理论,吃他斜眼冷哼,讪讪而退;那一夜,海岛暴起雷鸣,一块崖顶矗立的巨石被击打粉碎;那一夜,他好像突然开窍,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

    汪道人给他的遗命是,永远不得背叛师门!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一生郁郁的老道士深受师门重恩。

    当他二十五岁时,已是炼气三层,岛上再无对手。南海派开始涉足红尘,外门弟子逐渐增多,内门往来也愈发频繁。内门弟子均目高于顶,气指颐使,岛上不免有怨言。同是炼气三层,他相信对方小身板挨不了自己一拳,可吃对方一瞪眼,立刻脑海剧痛浑身乏力。

    这就是差距!

    这是神识攻击,南海派的立足之本!

    就算他打遍红尘无敌手,一旦叛出师门,就是死路一条!

    那一夜他才明白,老人家临终前唯一割舍不下的还是他,又蠢又犟的小骡子。

    那一夜他痛彻心扉……

    人一旦蠢笨,神识自然差劲,他立再多的功劳,也不受内门青睐。就连他修炼的《五雷天身诀》,也是早些年内门长老清风子经过海岛时,因为受到汪道人殷勤服侍,咕哝了一句“这小儿倒适合炼体”,赐下了残卷。

    随着南海派的扩张,他的权柄越来越重。但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一头骡子,被驴子忌惮,而骏马却羞与为伍。甚至连几省的执事也蠢蠢欲动,他们虽然只是炼气三层,若以神识偷袭,自己一样要吃暗亏。

    他假装聪明,无意中听到一句令自己茅塞顿开的话,也要在心里揣摩半天,渐渐真的有几分聪明的样子。

    然而,他始终是一匹骡子!

    对于叛出的三名核心弟子,他并不仇恨,甚至心中隐隐有钦佩。从古老的门派传承来讲,叛出师门是第一等大罪。然而他在红尘厮混久了,却知道按世俗规则,这根本就不算个事!

    修真之路已经隔断,他不想做什么高手了。

    他没有刻意敛财,但身处外门总执事的位置,积累的财富已经足够一辈子花了。他不想继续生活在刀光剑影中,他想像世俗中人一样过,年老生病时就住进医院,不希望因为求不来神药,孩子便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去。

    他盘算了很久,就等今天。

    ……

    “你们,都不准动,等云飞师兄过来。”

    于沧海面孔一板,对外门所有人都指了一圈,然后唤出两名炼气三层的手下看住南星,手一掸短衣下摆,神态平静地踏进了坪里。这个动作也是跟汪老道学的,虽然没穿长长的道袍,根本掸不着什么,他也不在乎。

    南星还是吵吵嚷嚷,但是他虽然地位尊贵,却没有职位,命令不动两名忠心的外门弟子,只好干瞪眼没办法。

    《光明世界》的武师阵列如波浪一般微微一动,每个人都身体约躬,左脚后撤小半步,摆出攻击姿势,如临大敌。

    于沧海步履平稳,一直走到距离阵列五米,明显感觉对方的杀气压缩得一触即发时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玉盒,拈出里面药丸,捏碎蜡封,一口吞下。

    那玉盒也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却被他轻轻抛弃了。

    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随风而逝,南星的鼻子甚为灵敏,跳起脚尖叫道:“乾坤爆气丸!这垃圾食品只能短暂提升功力,会对身体有损害,他想干什么?”

    愤怒的神情在两位拦住南星的炼气三层脸上一闪而逝。

    是的,对您确实是垃圾食品,对俺们却是无上珍物,于老大一身的伤才换回这么一丸!

    天空突然爆响,声音不是很大,好像半空中一个硕大的水泡爆裂。

    紧接着,接二连三出现爆鸣,似乎四面八方盛开了花朵,在节节攀高,舒展腰身。

    “五雷天身!”花戎惊叹出声。

    “他想搞什么名堂,难道准备一个人破阵?”李铁也惊呆了。

    “老铁,你情报局对于沧海怎么说?”

    李铁踌躇了一下,道:“他被汪洋老道抚养长大,修炼的不是南海派玄门正宗。”

    “我现在知道了,他修炼的是《五雷天身诀》。我师父说过,这个功法分天地人三部分,我练的是红尘无敌法,人诀;于沧海练的明显是天地纵横法,地诀;还有乾坤逍遥法,天诀。雷者,胆气也!天诀可以啸命风雷,斡旋造化,地诀也可以发动雷机,内养金丹,外用雷霆。不行,这是我师兄,不能让他们两败俱伤!“

    “喂,喂喂,你想干嘛?“李铁一把抓住推开了钢化玻璃窗,正在拆卸窗框的花戎。

    “老铁,别拦我。我师父说了,修炼这门功法的并不多,都是师兄弟,必须维护。龙辰的这几十号人也是好汉子,难道就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你疯了,花戎!外面都是一群疯子,你国安局没有这么大面子,南海派不会停止攻击的!“

    “老铁,我懂,但我不能不出去。“花戎推开了李铁。

    “哈哈,你没有时间出去了。走楼梯的话,那帮侍卫不会让你离开的。请示龙辰的话,外边早打了好几架……啊,你干什么,你就这么出去?“李铁指着窄窄的玻璃窗空隙,怒极反笑。

    花戎不说话,默运功力,身子噼里啪啦一阵轻响,似乎又拔高了一点,却扁平了许多。

    “缩,缩骨功!“李铁倒退了一步,指了指,却说不出话来。

    “铁哥,您别急,我陪戎哥出去一下,说不定会是好事。”

    满江红拉了拉李铁,到窗边同花戎并排而立,身子也是极微的一阵颤抖,悄然变扁。

    没有时间解释了。

    花戎要救于沧海,他想救那八十四个铁血武师!

    王晶眼睛瞪得溜圆,捂住小嘴,看到在一番竹子拔节般的声响中,两个人的身形渐渐变得扁平,如同梦幻电影。

    但是她心里还是有安慰的。

    刚才二人转身前看得很清楚,那大汉的脸就像被人坐了一屁股,像摊开的馅饼;而自己情郎的脸本是瓜子形状尖下颌,这会儿舒展开来,更是添加了威武之气,一点都不难看。

    于沧海神情肃穆,体内气息骤然提升。

    没有天花飘落,却在爆竹一般的鸣响中,有白色的气团缓缓落于头顶肩畔,悄然碎裂,融入身体。

    他是炼气四层的境界,却不得圆满。修真炼气之道,四层才算入门,开始有圆满一说。也就是当你真气充溢到无可复加时,会体会到下一境界的玄奥。若逢机缘,开了领悟,便直接破境。

    乾坤爆气丸会令他真气暴涨,短暂体会到炼气五层的微妙,施展出相应威力。

    纵然这个境界并不能持久,之后更是境界大跌,要大休数月才能恢复原来实力;纵然在这样凶险莫测的大战之中,简直是自寻死路,他也不后悔。

    该报恩的,今日便报了!

    他只希望,今后能有自由的生活!

第六十一章 自出洞来无敌手

    “混账!他找死呀,还有办法阻止没有?”

    龙辰眉毛一竖,不怒自威。

    一道人影飞快地从门里闪出,屋内的一面墙挂满显示屏,几位工作人员正严密监视屏幕。从上面,可以无死角地观察到主楼周围所有情况,甚至还发现在楼顶两根长长的旗杆下面,,有一位斜背雨伞的老道士正盘膝而坐。而其中的一张屏幕上,显示有一个青年正从镜面一般光亮的幕墙上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看湖湘子来得及把他拽回去不,或者等一下再发令!下面的阵势已成,一触即发,气场会阻隔外界讯息进入。强行使用高频音传讯的话,会对我们的人造成严重后果。“

    一身明艳红妆的蝶舞柳眉微蹙,暗露忧色。

    贵宾室内,端坐沙发上的追命不见有何动作,却身形一闪便掠过了李铁,扑向窗前的两人。

    花戎是武道巅峰,方才又差点得窥宗师玄奥,对环境敏感异常,头也不回地伸掌往后一抓,竟似周身生出了个气旋,卷得窗帘“呼啦啦”扬起。

    追命却不同他硬碰,借着气旋把身子滴溜溜一转。

    缩骨功运起之后,身体如套铁箍,花戎的动作较平日笨拙,被追命一转便挡在了身前。

    “你想干什么,别挡我!”花戎索性收了功力,身躯又是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一脸的怒气。

    “下面的杀势已成,你们掉下去会被撕成碎片!”

    追命这才开腔解释,却见王晶站起身急呼“江红”,疾转身去,见满江红只剩下两条长腿架在屋内护栏上,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忙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准备往回拽。

    “快停下,扯不得!他缩骨功的火候不足,一受惊就会恢复形体。那里,那个地方挤压不得……“

    花戎也不同追命争了,一边说,一边疾跨一步抄住满江红另外一只脚踝,神情古怪地努了努嘴。

    幕墙的窗户是提拉式的,顶多开一指半,异常坚固的钛合金窗框,连花戎刚才随便试了试,也没能拆卸。只见满江红的大腿上方正卡在窗框之间,那地方一旦被挤压,只怕两个黄鹂就鸣不成翠柳了。大家同是男人,你懂的!

    正在众人刚放松一口气的时候,白光一道似神龙乍现,却是从幕墙的右边飞过来一匹白绫,盘龙一般在满江红上身一卷。追命同花戎感觉手上有一股大力传来,再不撒手的话,缩骨郎君恐怕会被拉成一根细长面条。

    “乓!”

    厚重的贵宾室木门被猛地撞开,湖湘子卷起一阵狂风进来,却见追命同花戎呆呆站立在窗前,一人手里抓着一只皮靴。

    ……

    随着药丸的融化,一股气浪轰然在体内爆开,在经脉中乱窜。于沧海强忍疼痛,用己身真气裹挟着这股气浪,将其徐徐导引进入下丹田气海。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爆气丸”不入高手的法眼。

    “爆气丸“蕴含的真气霸道,杂质犹多,同本身真气并不相融。再加上自己的真气本来就不纯净,这一下更是驳杂不堪。以后要想再得寸进,只怕也难了。

    而且药力还在拼命刺激着身体,透支潜力,有涸泽而渔的感觉,类似于世俗界里的兴奋剂。

    但这种强大起来的感觉,还是很好。

    随着他气海内的真气越来越凝实,各部分器官越来越敏锐,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身体成了一个漩涡,天地间丝丝缕缕的元气开始凝聚,爆鸣,渗透。

    末法时代,天地元气匮乏,但终归还是有的。只是要想修炼大成,确实艰难。

    在那一卷残缺的《五雷天身诀》中,提到若是修炼大成,外可引九天雷霆,内可养不灭金丹,历千年凝聚精气神,成就圣胎。

    成仙的事,他早就不想了。

    反觉得这千年圣胎,还不如十月怀胎!

    女儿有三岁多了,虽然一年只能见几面,却能够清晰地叫出“爸爸“,问别人家的爸爸为什么会陪她们玩?隐居在偏远县城的的妻子从来不问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一年只能回两三次,为什么每次只能呆两三天,还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最近的这一次离别,在夜里她抱着女儿送到小树林畔,久久远眺,徘徊不回。连最不通音律的他,也能听出那一支安眠曲里的忧伤。

    他想回家!

    他要回家!

    对面的三楼窗户里,钻出了一个扁平的东西。

    那是个什么玩意?好像女儿最喜欢的橡皮泥人。她咯咯笑着朝墙上一砸,便会一节一节地翻了下来。

    囡囡,爸爸就快回家陪你了!

    乖!

    ……

    “冰灵姑娘,你也看月亮呀!”

    满江红伸出双手穿过窗户,抓紧幕墙里的护栏,傻呵呵道。

    冰灵俏脸一红,却不敢松开手中的白绫。心道这人就没个正形,差点摔死了还开玩笑。

    龙九龙五围拢过来,一瞅他仿佛无恙,顿时火气蹭蹭蹭就上来了。

    “你有病呀!”

    龙九接过侄女手中的白绫,破口大骂,猛地记起姑奶奶还在边上,不由得心虚地回望。

    乾达婆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好好的正说着话,突然间就入定了。

    这个臭小子,胆子也忒大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献花不算,还明目张胆要替冰灵挡张三一掌,眼下居然贴着幕墙从隔壁窜过来了,这,这,这也太风骚了吧。我乾达婆五十年前也是武林一枝花,虽然一辈子没吃过猪肉,可也见过猪跑路,就没见过这样胆大皮厚不要脸的。可他又是大伙的救命恩人,该如何是好?

    满江红同冰灵只隔着一层玻璃,见到她如花娇面近在咫尺,也是醉了。却冷不防龙九一张急赤白脸贴了过来,心中暗暗叫苦。

    他攀附在三楼的幕墙外,被海风一吹,人立刻清醒了不少,心中暗暗啐道,小爷今儿个是怎么啦,只要同冰灵沾一点边的事,就脑袋发热智商为零。表面上是要救这八十四个武师,实际上还是不愿意她老爸输掉这一仗!

    龙五到底要稳重些,到窗户边一看之后便匆匆往回走,低声道:“你抓紧点,我去找绳子。”

    这时只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龙五才打开门,湖湘子、花戎、李铁、王晶几个便挤了进来,急吼吼问道:“满江红呢,没掉下去吧?”

    花戎正大声嚷嚷,一眼瞥见面沉似水的乾达婆,不由得一把捂住自己嘴巴,蹑手蹑脚地朝前走。

    “五哥快过来。”满江红把嘴撅进窗户喊道。

    几个人连忙围过去,只听见他急促地说道:“快告诉蝶舞,武师阵列挡不住南海派的神识攻击,只能采取远攻或者快攻……”

    屋内又是一阵忙乱,湖湘子带着花戎、李铁去见龙辰,龙九去楼顶,龙五去找绳子,白绫又回到了冰灵手中。

    王晶不好意思久呆,却又不情愿走,倔强拿起白绫的末端在手腕上搀几圈,同冰灵并肩站立窗前,一边在心里暗自比较。

    两人的目光都微微一瞥对方,于无声处现刀光。

    两个大美女近在咫尺,自己却像一个猴子似的吊在外面,满江红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恨不得直接跳下楼。他索性转过身,两个膀子向后抓紧护栏,凝神去看下面的战斗。

    武师们没有拔出军刺,也不打断于沧海的行功提气,身子微躬,双手执盾,严阵以待。

    他们都很年轻,头盔下的眼睛闪闪发亮,有一些兴奋。

    他们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铁血雄师,而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

    自出洞来无敌手!

    遇武师,斩;遇殿堂,斩;遇宗师,斩!

    他们渴望遭遇最强挑战!

    空中雷鸣不断,于沧海的气势越来越盛,仿佛变成了一个参天巨人,一步跨出四米多,硕大的拳头竟然带出一圈电光,如疾雷破山,击向前方。

    方才花戎对阵郭春海的那一拳,突破了武道巅峰,是人间极致,是力量、速度、变化的完美综合。

    而于沧海的这一拳已经突破人间!

    是有了一丝天道意味的拳法,是超越了凡俗的力量与胆气之大成。

    “嘭”,一声巨响似焦雷击落;紧接着,“咔嚓”连响九下。

    三角杀阵最尖端的武者退后半步,盾牌碎裂。其身后二人以盾面抵其背,亦碎裂。再后面两组六人如法炮制,盾牌也尽碎。

    三角杀阵好像一个被压缩的弹簧,一瞬百十次的晃动从尖端往后传递,逐渐衰竭,到得第五层时悄然而止。最前方的九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双臂扭曲。

    于沧海没有施展道法,没有比拼真气,只是依靠纯粹的肉身力量,便相当于四十五名武师的合力,其迅猛若万钧之雷霆,已非人间所有!

    南海十一子入阵十秒就被斩杀,而他一拳便重创九人!

    南海派同两越武林都张大嘴巴发不出声,连南星也停止吵嚷,心里一阵阵后怕。他只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并非不识大体。相较于沧海这一拳展示的力量,他更加忌惮空中的雷鸣,拳上的电光。

    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而神识攻击,克星正是雷霆之法。

    楼内又传出“啾啾”口哨声,转折而多变,下达的指令似乎极为复杂。

    那受伤的九人自动退出阵列,回归主楼。最后的六、七排纹丝不动,前五排剩下的三十六人则一声呐喊冲上前,将于沧海团团围住,轮转攻击。

    于沧海哈哈大笑,气息澎湃,拳如流星。武师们的气场汹涌,依然未拔军刺,却把盾牌当做了进攻武器,砸、挡、磕、劈,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也不硬拼了,只是走马灯一般耗他的力气。

    三十六个武师的联合气场镇压不住于沧海的冲天气势,而于沧海的磅礴真气也撕不破对方变幻极快的绵密气网。

    猩红的地毯随着厮杀彻底碎成粉末,腾起有若飓风龙卷,彻底遮盖住了广场中心。而双方无形的真气以及于沧海引来的天地元气,都纠缠在一起,混合着杀意斗志,悄悄向上方飘去。

    满江红“看到”,一团成分很复杂的“云雾”袅袅腾起,飘了过来;感觉到身后的冰灵瞬间便立起了一堵柔和的气墙,将自己也包裹进去,将那团”云雾“隔绝在外。

    但是,冰灵的气场似乎有过滤同吸附的作用。虽然大部分“云雾“都飘走了,里面却有极精纯极稀薄的东西穿过冰灵的气墙,渗透进了自己体内,暖洋洋的令人极其舒服。而“天目”的功能也缓慢地得到增幅,看得愈发清晰;全身上下更是精力弥漫,飘飘欲仙。

    随着他吸收的速度越来越快,“云雾”开始主动飘向这边。最后竟似从身体里面延伸出一个无形的漏斗,探入了下面激烈的杀阵。

第六十二章 血战

    “楼下的气机怎如此紊乱?”

    盘坐在主楼顶端两根旗杆下的老道皱眉自言自语,身体微微一动,却又收住了。

    高阶武师做不到像殿堂一样内气外放,但可以在身体表面形成保护气场。这三十六个武师的气场彼此相连,编制成了一张精密大网。而于沧海的真气刚猛无匹,虽然破不了这张网,却仿佛一块大石头敲打着墙壁,把武师们的联合气场震松了不少。

    刚巧于沧海修炼的又是《五雷天身诀》,尽管没引下九天雷霆,电光雷气还是聚集了一些,把双方在碰撞切割中散落的真气同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融合,恰似炖成了一锅十全大补浓汤,送入了布娃娃一般悬挂在研究院主楼三层幕墙上的某人口中。

    真气碰撞散逸,实属平常,武师们同于沧海在一开始都没觉察异常。但随着战斗的持续,渐觉乏力,真气似乎要被抽空。电光石火的交手过程中,哪有余暇想太多,均以为是对方搞的鬼,愈发奋起余勇逼出残存的精力,苦战不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楼的饕餮胃口越来越大,力量对比也越来越悬殊,最后竟是长鲸吸水,一口将广场中残余的真气吞了个干干净净。

    广场猩红的地毯碎裂成粉末,丝绒袅袅腾起,却突然间向内塌陷,仿佛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红雨。

    雨消云散,南海派众人见到于沧海同三十六个武师均变成了泥塑,保持着击打或者闪避的姿势,一动不动。更有高手以气机探测之后,惊呼出声:“他们的功力全失!”

    南星见此情形一声令下,出击!

    这一回,外门不敢再违抗命令了。一是于老大的情况好像不妙,二是机会千载难逢。当即只留下两名炼气三层保护南星,总部六人率领南越十名修真弟子倾巢而出。留在原地未动的六、七排武师共计三十九人,二十七人插向前迎敌,一十二人却赶快将自家兄弟抱回大楼。

    研究院大门口高高的大理石柱上,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位年轻道士,瞧着主楼前坪乱哄哄一幕冷笑,将一管玉箫凑近唇边。

    龙九匆匆跑上四楼,却见通往顶层的楼梯前,两人伸手一拦。

    “我有急事!”

    “有急事也不行,上去需要蝶舞或者龙总批准!”二人认得他是龙辰的堂弟,歉意地笑笑。

    好在龙辰的办公室就正对着楼梯口,大门敞开。龙九咽下一口气,转身却见蝶舞从门里走了出来。

    “让龙九队长上去……”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等等,我也一起上去。”

    蝶舞考虑,龙九这楞头青撞到楼顶那人,只怕会惹出麻烦,非自己出面不可。她除了指挥今夜的战斗,还须臾不得离开龙辰,以保证他的安排。但眼下屋内有花戎、李铁、湖湘子几大高手,想必是无恙的。

    和平年代,没有谁受过战争的洗礼。谁能料到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指挥系统几秒钟的延误,就将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这时,龙五也抗着一捆布条跑过来。他仓促间没找到绳子,便撕下窗帘连接起来,前端挽出一个大结,好似新郎官佩带的绣球绶带一般。

    龙五龙九哥俩随蝶舞推开楼顶铁门,立刻见到旗杆下的台子上盘坐一名不认识的老道,气息之强大不弱于龙族的族长龙天,一惊之下,真气透体而出。

    蝶舞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强大的气场封锁了哥俩周围空间,将他们的真气生生压回体内,自己却走到老道面前,甜甜一笑,问候道:“端木先生,辛苦您老了!”

    端木老道鼻子冷哼一声,道:“没啥,我同南海派本来就有仇。不过,我只答应帮你们挡云飞同赤枫子片刻,那江松子一到,我是肯定要走的。龙辰小子,别忘了承诺。”

    “您老请放心,《光明世界》一诺千金。”

    龙五同龙九对视一眼,也不理会这两人了,急急跑到不锈钢围栏边。

    只见前坪三十六武师犹在大战于沧海,而满江红挂在三楼外一动不动,将布条抛下,“绣球”触碰他的脸也毫无反应,倒是三楼里传出冰灵同王晶的惊喜叫声。

    哥俩短促地商量了一下,决定龙九先攀下去用布条绑定满江红,然后一手抓护栏一手托举,而龙五则在上面拉扯。

    蝶舞等了一等,见老道不再出声,便抿抿嘴,轻挪莲步,走向护栏边。

    广场突然炸开了锅,呐喊声四起,更有一缕悲切的箫声传来,如慕如诉,婉转低回,令人浑身提不起力气。

    盘坐的老道一弹而起,掠至楼边一踏护栏扑出了大楼,升到极高处撑开大伞,飞向院门处。

    不锈钢护栏“咯嚓”一声弯曲,蝶舞堪堪赶到,一看楼下情形花容失色,疾掏出一枚口哨吹响,对龙五龙九哥俩只丢下了一句“你们快救江红!”,身形一闪又回到了楼顶入口。

    只见随着箫声响起,广场上的武师都在刹那间身体一僵,被南海派砍瓜切菜一般砍翻了一半。剩下的人机械地进行抵抗,却列不了阵也联合不了气场,眼见也是被屠杀的命运。

    “云飞小儿,你端木道爷在此!”

    天空黄褐色的油纸伞撑开如盖,旋转似轮,飘向院门处的大理石柱。

    柱顶的云飞却不做声,长箫一横,数缕清幽气息利箭一般射向空中,却被那突然明亮的伞面挡住,不损分毫。

    他见此也不恋战,飘然飞落,有如谪仙。那端木老道硬生生在空中拐出个九十度直角,苍鹰捕鼠一般扑了过去。

    二人的身形快若流光,穿墙撞入了广场前坪畔的一栋小楼。只听到一声闷雷般炸响,砖瓦木屑纷飞,楼房崩裂开来,轰然倒塌。

    烟尘中一条人影飞出,歪歪斜斜掠过花坛同院墙,兀自嘶哑地吼叫道:“南海派的兔崽子们,敢暗算道爷,以后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一袭青袍从废墟中飘出,一手抚胸,咳嗽连连,连玉箫也不见了踪影。

    这一连串的事件接踵而至,令人目不暇接。

    在蝶舞一声哨响之后,研究院主楼内旋即冲出十人,都身穿银白色细密鱼鳞状闪烁着金属幽光的紧身软甲,头戴闪亮银盔,只在眼睛处镶嵌着两块水晶。此时端木老道还在空中,广场上还盘旋幽怨箫声,这一队人却不受影响,利箭一般插入战阵之中,杀气冲天而起,竟然弥漫了大半个广场。

    这十人皆是中阶殿堂,分成两列雁行而出,当全部修为释放开来时,如一架锋利的铁犁刨入,很快便将南海派外门十八人截断。

    这,这到底是神马东东,好生凶悍!

    远看着是圣斗士,近看着好像蛙人!

    韩庆哆嗦着往后再挪一点,偏头一看,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两越残留的武师只剩下七、八个还坐在原地筛糠,机灵一点的早就顺海边逃跑了。

    靠,没义气!

    不行,自己也得赶快找机会溜呀。

    成批成批地杀人,偏偏轻描淡写,跟做游戏似的!这地方实在太恐怖,实在太凶残了!

    又是一番混战,二十多名武师搀扶受伤的战友退回大楼。十名殿堂气势如虹,将南海派节节逼退,此时楼内飞快跑出担架队,己方的重伤或死者抬走。

    粘稠的血液将广场铺了厚厚一层,腥气冲天!

    但是,这回南海派外门总部来的均是炼气三层的精英,远非被团灭的北越小队可比,八名子弟只陨了两人,而南越十人队折损过半。

    带头盔披甲衣的十名殿堂根本不怵神识攻击,却在法器的轮番攻击之下也阵亡两人,还有一人重伤倒地。

    在冒死抢回于沧海后,南海派残余弟子同《光明世界》换回数秒的宁静对峙,只见侧后方的小楼轰然倒塌,更有一声清咤,让开!

    一道清光遽然现于场中,是六个青衣芒鞋手执法剑的年轻道士,摆出了南斗六星的模样。那七名殿堂在逼退南海外门后也停止前进,见此情形立刻拉扁阵型,却是变成了北斗七星阵。

    剑气纵横,南斗六星中的天机与七杀俱是炼气四层,带领余下四子趋退如电,只数个照面,便将两人轻伤阵势运转滞涩的北斗七星杀得节节败退。

    北斗七星且战且退,最前方的天枢与天璇死命抵住,后方的天权与天玑突然插上。南斗六星以为对方将殊死一搏,攻势为之一缓,却见北斗七星从尾巴处的摇光、开阳、玉衡开始疾退,带领余下四星哧溜缩进了大楼。

    “退,快退!”

    现场突然响起云飞焦急的声音,带出一连串咳嗽。

    云飞乃南海派核心弟子第二,这六个内门弟子便由他带队,闻言立刻停止攻击。只是六星中的天府与天梁扑在最前,闻言已经收势不及。

    电光!

    电弧光!

    百万伏特的高压电从楼顶两根旗杆的金属圆球倾泻而下。

    嗡一声,广场所有人都毛发上竖。空气被击穿,弥漫着淡淡的焦臭味道。

    天府与天梁二人,尚在空中之时已经被电成了焦炭,掉到地上“吧嗒”一响,手脚竟然分离了躯体。

    《光明世界》与南海派今夜一战,似乎一直遵循着什么规则,一直都没有歇斯底里。最终还是随着南海派内门两个弟子之死,彻底撕掉所有的遮羞布,露出狰狞。

第六十三章 逃亡之路

    院里大部分建筑只有两三层,古色古香,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花海树林之中。唯独主楼有四层,侧临大海,前坪宽阔,玻璃幕墙在月色中散发着清冷幽辉。将近二十米高的主楼上耸立两根足有海碗粗细、十二、三米高的金属旗杆,好似飞蛾头上的两根妖异长须。杆上本来悬挂的两面旗帜,一面华夏国旗,一面龙腾云海的院旗,此刻燃烧殆尽。

    杆顶的两个金属球聚集了百万伏特的高压,数米长的电弧如金蛇狂舞,发出滋滋声响,似乎在轻蔑地嘲笑着楼下的一干修真者,尔等可敢越雷池一步?

    此等声威,不是天雷,胜似天雷!

    南斗六星中的天机抛出一根索链,将天府、天梁的尸身同残肢卷回。

    悲愤的众人匆匆退到广场边缘,簇拥着面色苍白的云飞。南星急忙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云飞却轻轻推开,道:“不妨事,服过药了。”

    那七杀是一个暴躁脾气,左顾右盼,大踏步走到一干武林人士面前,抬手便抓起一个瘦子拖到广场边,高举过头,作势要扔向主楼入口。

    那人不知吓傻了还是被制住穴道,一动不动。武师们也目光呆滞地看着,好似那被老虎抓走同伴的群猴。

    “放下他吧,不必如此!”

    云飞出言制止,先是分开一干外门弟子,给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于沧海搭了一下脉,喂了一颗药丸,然后走到临海的花坛边,右臂一抬,五指如勾地虚张,只听“毕啵”一声响,一条鱼从海面径直飞入了掌中。

    那条鱼半米多长,有气无力地摆尾张嘴,明显奄奄一息,却还剩了一口活气。

    云飞走到正对大楼入口的广场边,扬手一掷。

    鱼儿的去势不快,飞到天府天梁的殒身之处时,只见一根亮到极致的银线从楼顶扎下,鱼身瞬间腾起一圈电弧光,还在空中就已经焦黑,熟透了!

    “你们,去其他地方试试,不要靠近这楼的三丈范围。”

    随着云飞令下,这群内外门弟子摇身一变成了渔夫,纷纷跑去海边抓鱼。好在“仙人煮海”之后,海面飘浮着一层死鱼,还有一小部分半死不活,鱼嘴一开一合地呆望着天空。

    一条条鱼掷向玻璃幕墙,全在距离约十米处被击落。就算是众人一起投掷,那楼顶也只分出几十根“银线”插下,精准无比,毫不费力。

    不多时,主楼周围便布满一圈烤鱼。

    诱人的焦糊香气混合着血腥,衬托以遍地狼藉,令人见之荒谬,闻之欲呕。

    众弟子垂头丧气又聚回前坪,那七杀心中甚是愤懑,一口法印脱手飞出,迎风见涨,竟如磨盘大小,砸向了主楼边的信号车。

    “哐当”一声,信号车顶被砸瘪,雷达转盘同天线稀巴烂,闪烁的信号灯也熄灭了。

    众人均是一怔,看来那电光只能阻隔活物!

    七杀凌空虚抓,法印又飞回手中,依旧是半寸大小。

    黑色的流光再现,这一次却砸到了幕墙之上。只听到“当”一声清越鸣响,有如钟磬,那瞅着玻璃一般脆弱的幕墙安然无恙,只是延伸出数条一米方圆的蛛网。

    再来几下只怕能够把幕墙砸开,可砸开玻璃人进不去,也没有用!

    云飞摆手止住了七杀,对众人道:“都不要空耗法力了。我们先看住楼里的人,等长老过来再作定论。”

    南星缩了缩脖子,看了看被砸瘪的信号车,又畏惧地望了一眼天空,心道,怎么忘了这茬,该早点说的。现在没有了信号压制,天上不会再出什么妖蛾子吧!

    ……

    满江红迷迷糊糊,似乎行走在雷泽,周边电光闪烁,充满细碎话语,遥远处雷鸣不断。

    “他好像在发烧……”

    “没事的,先听龙总说。”

    “现在情况很明了,一楼被赤枫子攻破,破坏了地下室的应急电源。殿堂全军覆没,一十二名炼气二层挡在二楼。虽然那赤枫子的法器被高压电毁了,但功力深厚,冲上来只是几分钟的事。我准备动用亲卫力量,先冲下一楼,开放应急通道,姑妈您同龙族人、花戎、李铁、追命,还有这位姑娘,带着满江红离开。姑妈您放心,我自有办法,南海派也不敢杀我的!”

    “好,这娃儿是大伙的救命恩人,老身保他平安。”

    “龙总,二楼会议室的人怎么办?”

    “通知他们,还有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和保安,一起走应急通道撤离。”

    “爸爸……”

    ……

    他一会儿身体被高高抛起,一会儿又重重坠落,耳畔似乎听到了刀剑破空、琴声铮铮,还有巨大的轰鸣以及惶急的呼喊,待到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青草地上,一枝松柏斜伸,天空好端端一轮明月过了中天。

    满江红正欲翻身爬起,一只柔软的小手覆盖在嘴上,冰灵躲在松柏的阴影里偏过脸,一只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是什么情况?”

    他慢慢爬起,如在梦中,悄声问。

    “我们被打散了,姑奶奶同叔叔还有几个人断后,命令我先带走你。可我好像迷路了,而且,前面总像是有陷阱一般。”

    满江红心思极快,立刻明白研究院主楼必被攻破,《光明世界》恐怕败了。这会儿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问花戎王晶等人的情况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他站起身,只见树木掩映着一条小路斜向上去,再往周边看,右边是波光粼粼的大海,能够望到主楼一角,楼顶两根高高的旗杆还在。

    搞半天,还是在研究院的周边转悠呀!

    貌似还没有脱离战场!

    他凝神一想,立刻明白了,现在正处在被康节称为“断龙势”的山崖上,同南澳小镇是相对的一个方向。危难时刻显身手,探路这种小事,自然是该男子汉大丈夫做了。

    “我先去看看。”

    满江红摸索前去,脚下枯叶厚积。

    冰灵也从树影里立起身,想拉住他,却没拉到。

    满江红一直走了五六十米,发现林子终于到了尽头。月光中前方出现了一条石板路直通崖顶,两旁树木稀疏,却都很高大。

    退回去恐怕不行了,这崖顶能有路下去不?

    他正合计着,冷不防发现不远处的路边,黑黢黢的两个东西立站在树木的阴影里,很像两根巨大的木桩。

    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形,他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走过去。相距不过几米了,满江红惊得几乎叫出声。

    两个东西其实是两个人,一个瘦子穿着破旧道袍,腰间隐约挂一把剑,另外一个高大健硕,精赤上身,手执一柄大棒,仿佛洪荒巨人。

    退还是进?在满江红犹豫的当口,黑暗中巨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

    劲风迫面而来,铁棒当头击下。

    满江红一拳向前捣去,快若无影,后发先至,结结实实地感觉到了拳面上的钝挫感,听到了骨骼的碎裂声音。

    咦,这一拳,好像大大超过了以往水平!

    大棒一偏,从头上抡过,地面碎石乱溅,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巨人闷哼一声,根本不受影响,大棒再次一抡。手无寸铁,情急之下,满江红一头向前撞去。这一招无门无派,小时候被顽童欺负,经常靠此杀出重围。现在情况紧急,不用多想,自然而然就使出来了。

    满江红凌空飞起,身子同地面平行,像一颗炮弹撞上了巨人的小腹。巨人手一松,大棒跌落,推金山倒玉柱一般仰翻。

    两个人在地上扭成一团,满江红死死掐住巨人粗大的脖子,怎么都用不上劲。而巨人的大掌正在自己颈上收紧,他喘不过气来,视线模糊,涕泪皆流。

    满江红挣扎中松开手,胡乱向上抓,触到两个软软的东西便死命抠进。只听到一声凄厉惨叫,卡在脖子上的手松了,连忙滚开。

    巨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从双目中流出。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象在侧耳倾听动静,又好象在回忆往事。

    满江红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挪动分毫。

    “我是谁?”

    巨人突然声嘶力竭地怒吼,蹒跚着向来路走去,声音无比悲愤和凄凉。

    只见剑光一闪,硕大的头颅飞出好远,庞大身躯“轰”然倒下,刚才一直静立不动的瘦子横剑挡在了路中。

    那瘦子几步便跨了过来,满江红一个骨碌滚,剑风还是在脸上划下一道血痕。

    瘦子垂手倒拖着剑,慢慢逼近,脚步稳得出奇,好象一台平行前进的精确机器。

    满江红瞪着他的脸,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和表情怪异得很。还没有等他想出怪异在何处,一剑平削了过来。

    满江红就地一个驴打滚,狼狈地从剑下逃生。路边的树木挡住了退路,他一边起身,一边顺手抓起地上的枯枝向前刺去。

    喀嚓,剑光一搅,满江红手中的树枝只剩下短短一截。背靠大树,无路可退,一剑又兜头斩下。

    完了!

    满江红闭上眼睛等死,心中反是一片空明平静。往事历历,如电如雾,在脑海中呼啸而过。体内似乎有东西在一瞬间苏醒了,身体精力充沛,好象一块才被充满电的空蓄电池。

    似乎过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他睁开眼睛,只见瘦子的动作慢得出奇,那把剑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自己头顶。

    整个世界也静得出奇,听不到一点声音。夜空中可以看见一只小鸟被惊飞,却就那样悬在空中不动,翅膀也不见扑扇一下。

    他见到树叶上的一滴水珠掉到了下面的一洼小水坑,那水珠竟然是弹跳而起,一次比一次小,最后消融。

第六十四章 人间蝼蚁

    研究院起火了。

    先是数栋木质小楼被两越武师陆续点燃,又被海风一吹,顿时“泼喇喇”窜起数米高火舌。接着花草树木也被引燃,十多名南海派修真子弟分成数队,在明灭的火光中穿行搜查。最后连主楼也起火了,却被玻璃幕墙隔绝了空气流通,墙体又是阻燃材料,那火只烧了一阵便熄灭,从楼顶喷出滚滚浓烟,似烽火告急。

    广场之上,尸体狼藉,血水横流。

    龙辰背手站立在广场中心,衣装依然整洁,面色平静地仰望着夜空。

    在他身前,是身穿鱼鳞甲头戴亮银盔横握三楞刺的湖湘子。他身上的软甲血迹斑斑,被利器从肩到腰划裂,头盔下半部分更是破了一个大洞,发出“呼哧呼哧”粗重的喘气声。

    在湖湘子面前的大半个广场上,滚动着一个一丈方圆的光团,里面似乎有千百道人影在激烈厮杀。所有靠近之物,无论丝绒、枯叶、碎布、木片,立成粉末。所行之处,空气扭曲如同透镜,竟然能够看到对面去,却又看不真切,仿佛隔着层层叠叠的半透明幻影。

    杀气冲霄,威势如骄阳凌空。

    “啵”一声,巨响如气泡破裂,一条银白身影被击出光团。紧接着气浪爆炸开来,排山倒海一般袭向广场两边。

    对面的广场边缘站立着一排修真者,最中间是一位面容清瘦道骨仙风的老者,见势跨前一步,一堵十多米长的气墙凭空而生,将身后的十几人遮护得严严实实。那席卷的气浪从两侧呼啸而过,将花坛玫瑰连根拔起。

    这老者便是南海派的长老江松子,因为距离约定开战时间还早,本同赤枫子一起舒舒服服呆在东方市一处隐秘所在。至于在干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结果舒服到一半的时候接到紧急讯息,研究院那一片的海面都烧红了,他们生怕南星有失,便急令内外门便宜行事。至于怎么通的讯,废话,当然不会是用千里传音了。道门不也有顺其自然一说吗,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过一阵子又接到讯息,外门提前发出了紧急号箭,两位道人便再也坐不住了。出到外面,奇怪地发现连东方市也陷入了混乱之中,一半的城区断电断水,警车、消防车呼啸穿梭。然后就发现,他们与南澳小镇的内外门弟子失去联系,甚至整个东方市的有线无线讯号统统中断。

    发生了什么情况?难道《光明世界》胆敢动用大杀器?或者世俗界联合起来对付南海派?

    两位道人展开身法,七八十里路只三十分钟便赶到了,好在及时。

    行经之处,在距离南澳十里外见到重兵封锁,只出不进。两位道人知道是世俗界在戒备战火蔓延,轻蔑一笑。

    广场中的一人高大虬髯,正是赤枫子。场中光球爆裂之后,他只退后两步便稳稳矗立,浑身散发着凌人气势。只不过他的样子确实有点狼狈,头发焦糊卷曲,青色的道袍破了好几处,露出了月白色里衬。身形看似不动如山,手指却在轻微颤抖。

    后面一排修真者赫然便是此前的南海派内外门弟子,瞧着场中的情境都沉默无言,心里翻江倒海。

    今夜这一战,武师杀阵竟然横扫炼气三层以下的修真,一个武道殿堂竟然硬抗炼气五层的长老这么久,还有没有天理?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对比即将发生的一幕,眼前的一切还只能算小儿科。

    那银白色的高挑身影一落地,便使出一个千斤坠,依然不能稳住身形,踉踉跄跄倒退三步后呈弓步拍门之势,双掌齐出。一扇气门倏忽而生,却虎头蛇尾后继乏力,转瞬之间便被狂暴的气浪淹没。

    这女人倒飞而去,撞翻湖湘子,又撞倒了龙辰,三个人立刻变成了滚地葫芦。

    龙辰衣脏脸黑地爬起,样子狼狈,神采却依然奕奕。他先去扶起蝶舞,后者一挺身子想摆出个架势挡在前面,却只做了一半动作便瘫软在他怀里。

    湖湘子被一撞之后连三楞刺也脱了手,努力地想要站起来,却一个趔趄,干脆单膝跪地喉咙嘶哑地请罪:“两位大人,属下无能,保护不力,唯有死战而已。”

    殿堂、武师基本上战死,炼气二层覆没一半,剩下的几个护送着大批人同伤员走应急通道离开。可是后来,听那边也传出了厮杀呼喊声,不知道走脱没有。

    断后的队伍,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龙辰似乎浑然不知道已经山穷水尽,小心翼翼让蝶舞靠在胸前,腾出双手拉开她脖子上的卡链,摘下了头盔。

    女人盘起的长发披散开来,嘴角沁血,而眉眼却是那么柔顺,一扫以往的英武之气。

    她看着他,静静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微笑,眼神却蒙着一层雾一般的哀伤。

    她身子一软要滑下去了,他连忙丢掉头盔揽住腰,一手去托她的肩膀。

    他从来没有想过,武道巅峰强者的身子竟然这么柔软芬芳;隔着冰凉细密的鱼鳞甲,似乎有阵阵热浪透入掌心。

    月华如水,火光熊熊,映照在一张艳丽倔强的脸上。

    他知道她很好看,却不知道会好看到惊心动魄的程度,好看到不愿意移开自己的眼睛。

    她眼脸微合,睫毛颤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朵红晕,如将凋之夏花。

    她的确很累很累了,还是不舍得闭上眼睛,似乎生怕再也看不到他。

    她本来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的,却突然都不想说了,只想懒洋洋地靠着他,靠到地久天长。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吗?她不后悔。

    在目光对视的一刹那,他醍醐灌顶,读懂了她的心意。

    是的,就算没有信使大人的指令,这个女人都会挡在自己身前,战斗至最后一刻!

    其实她没有把他当成工作上的大人,而是心目中的良人。

    她早就给出了那么多暗示,他没有领会,或者是刻意不去领会。

    他坚韧如钢丝的心弦一颤,突然感觉到自己真的很愚蠢,浪费了多少好光阴!

    高压弧光电,是信使大人允许动用的最后防御性科技力量,目的是让修真界认识到《光明世界》能够提升武道和修真的价值,从而上钩。

    他还有很多力量没有动用,不过南海派也是。

    如果就这样窝囊地惨败了,他也不后悔。

    因为在最后的时刻,他突然醒悟到,人生苦短,那些崇高的伟大的事业,未必就比拥抱着心爱的人更重要!

    而且,女儿冰灵也很喜欢她!

    他微笑了,很是憧憬。

    “一对狗男女,好不恶心人。那婆娘够烈,等一下让老子好好调教她!什么狗屁江湖七杀,老子是南斗七杀,呆会儿到床上杀个痛快。”内门弟子中的七杀淫笑道。

    “无耻!修你娘的破真!”

    湖湘子早就转过身去挡在前面,闻言怒吼,作势欲扑,却连站都站不太稳,发出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哈哈,什么叫无耻?无知才无耻!咱们南海派不近女色,可也不禁女色,岂是你一介散修能够明白的?你甘愿当俗人的走狗,莫不是那个女人给了你天大甜头?”

    接话的人是南斗六星中的天同,素来口齿伶俐,方才在皆是炼气三层的散修湖湘子手里吃了大亏,面子丢净,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能够打击对方心神的机会哪里会放过。

    众弟子跟着哄笑,云飞咳嗽两声,瞅了瞅两位长老,欲言又止。

    赤枫子兀自挺立场中不言不语,似乎在恢复元气。江松子冷笑一声,也不去斥责七杀和天同的言语下流,道:

    “龙辰,人间枭雄在我等修真眼中,也不过是大个点的蝼蚁。先前就说过,你没有资格和谈,只能归顺,首要条件是交出一十三个孽徒。贫道只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否则便会杀了他们俩,搜你的魂。”

    蝶舞的身量高挑窈窕,龙辰抱紧柳腰往上托,让她的脑袋能够舒服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像没有听到江松子的最后通牒,命令湖湘子:“摘下头盔。”

    见对方一愣,又补充一句:“为抵挡神识攻击,捂出一脸痱子可不值得”,言毕大笑起来。

    湖湘子跟随他的时间比蝶舞还长,听出这笑声极为轻松爽快,便摘下头盔一丢,问道:“大人何事发笑?”像极了一个凑趣的捧哏。

    “我想起了一个笑话,一只蚂蚁吊在大象的脖子上,恶狠狠喊,勒死丫的!”

    南海派弟子面面相觑,心里对龙辰倒是生出了一丝佩服。死到临头,可不是每一个人都笑得出的。

    江松子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一丝不安如土中的豆芽钻了出来,迎风见长,瞬间便破了心境。

    他警觉地抬头望向天空。

    哈哈哈,湖湘子仰天大笑,豪气横生。但笑声又戛然而止,仿佛正在打鸣的公鸡被捏住了脖子,眼珠子瞪得溜圆。

    昏昏沉沉的蝶舞也被笑声惊醒,把头往龙辰的脖颈处钻了钻,媚眼如丝。

    龙辰身子微微后仰,偏头凑近耳边轻轻说道:“傻瓜,快看天上。”

    ……

    在以东方市为中心的一千公里扇形区域内,数万道强大至极的信息流在网络中狂暴穿行,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人类设置的防火墙在其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四个机场、五个港口的信息指挥系统被毁,八个城市的有线电视、无线通讯被切断,交通、供电完全紊乱,飞机坠毁两架,地铁高铁紧急停运,地面交通事故不计其数。一个海军基地,两处导弹基地更是遭受到毁灭性打击,武器指挥系统彻底失灵……

    人类世界乱成一锅粥,如临末日。

    数万道强大的信息流渐渐平静,悄悄汇入几十个保留完好的无线发射基站,随同电波进入了茫茫太空。

    在天龙生命科学研究院正上方的地球同步轨道,一颗卫星上盘坐着一道稀薄的虚影。随着卫星接收的信息流越来越多,虚影越来越凝实,最终变幻出一个人形。

    嬴政盘坐在卫星之上,头束冕冠,身着上黑下红冕服,一把宽阔的青铜长剑横在膝盖上。黑色的冕板前圆后方,左右垂下充耳飘带,前后珠帘摇曳,隐约可见鼻如悬胆,目似朗星,下颌浓须飘逸,面容约显憔悴。

    他终于收起了凝神看着下方的视线,站立起来,纵身跳下。

    他下行的速度极快,只数十秒便到了大气层边缘。

    然而,就在此时,三千公里外一架稍微比平时偏转了一点点视角的太空望远镜上,连续不断地射出强大电波,钻入了嬴政方才盘坐的《光明世界》卫星。

    如果把数据世界模拟成人类可以理解的场景,大致是如此情形。

    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熟门熟路钻入了一栋大屋子,一边调出望远镜盯着下方穿云破雾的嬴政,一边调整一门高能激光大炮的准星,急剧充能。

第六十五章 山高月小

    天空出现了一片黑云。

    月亮东沉,深邃幽蓝的夜空,丝带般薄薄的云彩飘过,却都在夜里失去了本来颜色,只能模模糊糊地见到一些浅淡痕迹。

    这一片黑云远非常见的乌云,黑到极致,黑到没有一星半点光能够穿透反射,反而生出了一股堂皇之意。比方说草莽豪杰呼啸山林,是为匪;一旦征伐四方取得天下,是为帝皇。黑到了极致,角色反转便成为了正统,立马透露出一股神圣庄严的意味。

    那团黑云起初只如硬币大小,转瞬便大过脸盆,继而大过车轮。清冷的月光照射到边缘,似乎被镀上了一圈黑金的边框,将天空割裂开来,又仿佛天穹突然塌陷,生出了一个黑洞。

    待黑云大过草席,有尖利的啸声传出。伴随啸声而至的,是一股威严的意志。

    前坪诸人之中以江松子的修为最高,神识最为敏锐,见此后大惊失色,全无高人风范地惊惶尖叫道:“南斗六星,速速列阵!”

    高高在上的长老,何曾见他如此狼狈过?

    道门弟子未必都通读道藏,神话传说肯定知道一箩筐。自古以来,有名有姓的飞升仙人不少,近八百年却一个也无,时常会令意志不坚者产生怀疑。尤其在末法时代,别说飞升,除了鸟儿,什么时候见一个人飞起来过?

    但这片前所未有的黑云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因为云里有意志辐射而下,神圣、堂皇、霸道!

    不是仙佛,必为妖魔。

    而在这之后,原本怀疑的人道心崩溃,原本坚信的人却更加坚定。

    传说并不虚妄,生命真的可以穿梭云天!

    只过了二十几秒,黑云便大如一个常规足球场,迫近至地面一百多米的低空悬浮。

    狂风呼啸,闷响隆隆,飞沙走石。几个受伤的武师立足不稳,被卷进了大海。研究院的大火弹指间被吹熄,烟雾灰尘碎石卷向四面八方。

    龙辰淡淡一笑,将蝶舞横抱而起,举步离开。湖湘子紧跟其身后,丝毫不担心被南海派暴起攻击。

    场外的南海弟子没有一个上前阻止,全白痴一般仰着头,身体似乎被禁锢,精神似乎已涣散。

    南星同云飞盘膝而坐,闭目垂首急运心法,同来自天空的意志抗衡。而且二人的头顶忽然升起一片华盖,宝光璀璨,旋转如轮。

    百分之九十九的精神威压被场中的六个人承受了,正如天塌下来,总要先砸着高个子。

    南斗六星阵是南海派的基础阵法之一,熟极而流。当即江松子和赤枫子便顶替了天府天梁位置,六柄法剑齐出,六道神识汇成一股,如一节巨大的枪-刺射向天空。

    这是南海派的看家本领——惊神刺!相传还有另外一门功夫——离魂引,已经失传。

    但这样就够了,在惊神刺一刺之下,还没有不神魂溃散之人!

    南海派征服武林,比其它修真门派要少了好多厮杀,全依仗此技。

    来自天空的意志,之强大出离了想象,或许只有道藏重典记载的真人才可以比拟。所以这六人拼着修为大损,将自己的神识几乎抽空,合成了锐利至极的一刺。

    因为他们知道,在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对手面前,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攻击机会!

    上面就算是得道真人,也要暂避锋芒吧。

    只要抢到这一刻精神缓冲,大伙就可以脱离身体禁锢,四散而逃。

    黑云翻滚扭曲,被地面的火光一映照,仿佛赤褐色汹涌的岩浆。似乎无数道狂暴的情绪在寻找宣泄口,似乎深渊有东西要竭力爬出。

    神识入云,立即粉碎,如泥牛入海!

    云中之物似乎被激怒了,传出一声冷哼,如一柄大锤砸向地面,剩余之人皆被音浪震得口鼻渗血,齐齐栽倒。

    只有云飞同南星还咬牙坚持,头顶那片华盖在一瞬间光辉黯淡,被震落于地滴溜溜乱转,停下后却只是一枚龟裂的玉符。

    南斗六星阵的神识被反射而回,壮大了何止一倍,更兼夹杂着一股霸道之极的意志。

    六人维持仰天举剑的架势,眸子瞬间失去神彩,随后像六袋土豆一般瘫倒。

    无论是炼气三层还是六层,均无差别对待,被瞬杀!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神识攻击被神识反杀,也算死得其所。

    那片黑云毫不在意,似乎只是随手按死了几只蚂蚁,上浮了一段距离,缓缓转动,好像在观察整个海湾的情况。

    黑色,其实无色,没有可见光。白色,其实是所有色,是所有可见光的合成。

    黑为至深沉之色,白为至丰富之色。

    所以,世间唯有黑可以污染白,也唯有白可以侵夺黑。

    从天而降的便是一道白色光柱,灼热似钢铁熔炉,明亮胜正午骄阳!

    如天神之剑!

    代表正义,代表光明,代表不可抗拒的天威!

    这一剑正中黑云的核心。

    炙热白亮到不可逼视的光柱,依然没能穿透黑云。但白光一闪,黑云从中心位置瞬间辐射出一圈光晕,将云团渲染成了灰色,颜色内深外浅。

    一声痛苦的咆哮从云中传出,笼罩研究院的磅礴精神威压似乎失控,碎成千万尾蜂针扎下。弹指之间,研究院里再无活人,连蛇鼠昆虫都死绝。侥幸逃过此劫的除了早就晕倒的于沧海、韩庆,还有不知所踪的云飞、南星、龙辰、蝶舞、湖湘子。

    黑云在一击之下变成了乌云,一分为五,一边急遽向四方逃离,中心云团则急速攀升。

    高空又是一道白光闪耀,只见中心的乌云一变百,百变千万,碎裂成无数,消弭于夜空。

    须臾天青云散,明月朗照,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

    世界突然变得静止,满江红尽管好奇,在生死关头可不会傻到进行哲学思考,立即一扑上前,削得尖利的短枝深深地扎入了对方咽喉。

    冰灵斜躺在地面,远远望见一人举起了宝剑,想帮忙却凝聚不了功力,心中顿时绝望。姑奶奶说了,这是大伙的救命恩人,一定要保证平安。自己真没用,早知道就不该任由他去探路的。大不了,我陪他去死好了。

    剑光一闪,冰灵只见那人一剑斩下了自己的左腿,歪斜着倒地。而满江红则好象喝醉了酒一般,在边上团团乱转,“扑通”一声也倒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满江红悠悠醒转,只觉得额上清凉。睁眼一看,原来是龙冰灵跪在边上,用沾满露水的树叶为自己擦拭头脸。他一骨碌爬起来,只见月亮斜过中天,有二人直僵僵地躺在不远的地面。

    “你是怎么弄的?”冰灵指向近前的一人,却不敢细看,侧着面庞。

    “他在砍的时候,动作突然变慢,我就用树枝扎穿了喉咙。他收势不及,宝剑落下砍断了自己的腿。”

    满江红浑身酸痛,在一扑之后身体好象突然散架,天旋地转,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是他慢,是你的速度突然变得奇快,连我都看不清楚动作。应该是你的身体没有经过训练,承受不了这样超越极限的高强度,所以就晕倒了。”

    “嗯,我过去看看。”躺了一阵子,满江红身体依然乏力,精神状态却恢复了不少。

    冰灵也起身跟在他身后,依然不敢太上前。

    满江红慢慢走过去,看见一滩血迹旁有歪歪扭扭有四个字,不堪回首!显然是那人用手指沾血写成。

    “不堪回首,是什么意思?”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

    满江红奇怪地回头看了一下,冰灵的脸腾地红了。

    这哪像击败武道巅峰的高手呀,分明就是一个啥也不明白偏喜欢问东问西的邻家少女。

    “这两人的神智被控制,痛感神经传导受阻,所以忍受力特别强。大个子在死之前好象想起什么,大喊”我是谁”,这一个在临死前写下不堪回首四个字,都是回光返照,恢复了一部分回忆。他们的眼睛空洞呆滞,跟白痴一样,应该是南海派训练出来的‘尸人’,我听大哥花戎提起过。对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爸爸带着他的人断后,我们从应急通道逃出来,又撞上了南海派的伏兵,被打散了。姑奶奶叫我先带你先走,可我迷路了。”

    “同我在一起的几个人呢?一个大个子,叫花戎的,一个女孩子,叫王晶的,一个黑瘦的小个子,叫追命的,还有一个中年人,叫李铁的。”

    “他们几个在一起,花戎、追命和九叔、五叔一起开路。可是人太多,后来被冲散,我就不清楚了。拦他们的人不多,姑奶奶动用了‘太古遗音’,把大部分修真都引过来了。”

    “……嗯。不要紧,这地方我熟。你爸爸同姑奶奶都厉害得很,不会有事的。”

    “嗯。”

    “对了,我躺了多久?”

    “你躺了大概三分钟,可我走过去就花了两分钟,对不起。”冰灵垂下了头。

    上回击败邴虎,醒转过来用了十几分钟,这次只用三分钟,说明身体强度同恢复速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可老超负荷死机也不是一回事呀,万一对方一击未倒,给自己补上一剑怎么办?

    他回望树木掩映的小径,突然想一个问题,惊问道:“你受伤了?两分钟才走完六十米路!”

    “我们碰上几个很厉害的,听姑奶奶讲是炼气四层,我同他们对了几掌,经络的运行一时受阻。不要紧的,我只要再过几小时就能够冲开穴位。”

    炼气四层,那不相当于武道宗师了吗?你对了几掌,还只是经络暂时受阻,你是变着方儿叫我夸你吧!哎,人比人气死人,小爷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跟我走吧,这道山崖在风水上称断龙势,在崖顶有块大石头好像老鹰头,我们都叫这里鹰嘴崖。到了顶上,能够把研究院看得清清楚楚。”

    龙冰灵不知道他为什么神情突然变得郁郁,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

    满江红折下一根树枝让她牵着,心里却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哎呀呀,我应该直接牵着她的手,折什么树棍子。

    不行呀,江哥儿,你那是乘人之危。

    牵着手多安全,这一不小心摔跤了呢?

    阿弥陀佛,你到底是想亲近她还是保护她?

    ……

    少年面孔绯红,浑然忘却了还置身在凶险莫测的战场,脑袋里面天人交战,好大一堆纷纷乱乱的念头与情绪捉对厮杀,脚底下如踩棉花。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大海波光粼粼,山梁上两道年轻的身影一前一后,慢慢地向上走着,似乎要步入月宫。

    这景物真的很美,也很好。

第六十六章 罢似江海凝清光

    山梁愈往上走,怪石愈多,有的竟然大过房屋,偏又多生孔洞,山风一吹呜呜啸鸣。树木野草越来越稀疏,最多的是一蓬蓬荆棘,短硬而多刺,破开石缝倔强地生长。

    一路上,满江红将冰灵的话梳理几遍,清楚了形势。

    南海派的这支伏兵只有七、八个,却实力强劲,不比正面进攻的差。不过,研究院撤离的人更多,中间又几次分散走,对方围不住,应该逃出去了不少。但自始至终,有几个人都死咬着龙族不放,想必是主力。

    他中间昏迷,错过关键章节。赤枫子拼着被高压弧光电击毁法器,抢入大楼破坏了地下室的应急电源。灯光一熄灭,龙辰立即下令弃楼。

    满江红知道的比常人多,非常清楚龙辰决策的英明之处。在一团漆黑中,南海派的神识不但能够攻击,还可以感应环境。楼里面的人如果不冲出去,将成为活靶子。

    目前的情况是,南海派损失惨重,《光明世界》溃散逃亡。

    难道,这一战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他总觉得不该如此,在看似荒唐儿戏却**裸血淋淋的交战中,还隐藏着诸多玄机,还有强大的力量没有释放。

    就像热气腾腾的一锅水,看似冒泡翻滚,其实根本没有烧到一百摄氏度。

    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倾听。隔了五、六里,又被山梁阻隔,看不到研究院,只见烟柱冲天而起,火光映照到半空,风里断断续续,隐约传来呐喊声。

    在悬崖顶端,矗立着一块形如鹰首的巨石,侧弯巨喙,振翅欲飞,似要下海捕鲸擒龙。

    二人心急如焚,也无心欣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了,往前急趋十多米,站立到悬崖边的平台之上。而冰灵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丢开树枝跑在了前面。

    先前在山梁的缝隙中,只能见到主楼一角,此刻视野无遮无拦,一览无余。

    只见研究院遍地火起,主楼前坪影影绰绰立着不少人,一团光球在广场上滴溜溜滚动,似乎一轮明月坠落尘埃。在靠近主楼一侧,有一人背手昂然而立,身前只剩下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奥特曼”护卫。

    红光照耀夜空,如垂下血污罗裳。

    “是爸爸,呜……他没有逃走!”

    一路艰难厮杀了这么多场,冰灵都没有掉一滴眼泪,此刻远远望见父亲,眼眶却迅速红了。

    满江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但心里怎么也不相信,传奇人物,《光明世界》的主人,会如此简单地被活捉?

    “看你爸爸的样子,根本不害怕,一定还有办法。你哭也没有用,逃走才是帮他的忙。注意到广场上滚来滚去的光球没有,真的很奇怪,会是什么东西?”

    少女被短暂地分散注意力,用小拳头抵住嘴唇抑制哭泣,茫然道:“我不知道。”

    一道平直的声音传来,冷如霜,淡如水。

    “那一团光,是武道巅峰的蝶舞对决炼气五层的赤枫子。赤枫子法器被毁,功力大减,可也不是区区殿堂能够抵挡的。蝶舞竟然硬抗这么久,看来《光明世界》的确可以提升武道,却不知对修真起作用否!”

    光秃秃的悬崖顶,突然冒出第三个声音。满江红惊得寒毛直竖,闪电般侧转身,一摊双手摆出防守姿势,喝问:“什么人?”

    只见鹰首巨石弯出的巨喙阴影里,仿佛一大片岩石剥落开来,走出一个青袍中年道人,手端拂尘。此前他无声无息贴岩而立,似乎与石头融为一体,两人匆匆跑过也没有发现。这时候走出来,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强大气息,令人高山仰止。

    “江红哥哥,就是他,带着几个人拦截我们。”

    少女怯怯走到满江红身后,对中年道人很是畏惧。

    “贫道南海派玉阳子……”

    那道人只迈出两步便停下了,口中轻“咦”一声,狐疑地望向夜空。

    少年被一声哥哥叫得血脉偾张,踏上前一步,一边色厉内荏地追问“你想干什么?”,一边急促四下溜目,心里暗暗叫苦。

    三面都是悬崖,打又打不过,可怎么逃?这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打架时全凭武功高!

    那道人这才低头注意他,惊讶道:“少年殿堂,还是炼体的!”言毕又摇摇头,“不过也算不得什么,比起南星差远了。”

    满江红也无暇追究怎么升格为殿堂了,心思急转。

    这道人明显是领军人物,却脱离大部队来抓两个小萝卜头,很不正常!

    “玉阳子前辈,您是怎么跑到了前头躲起来的?”

    少年收起了**的架势,憨厚地摸着头询问,犹在心里苦苦寻觅一线转机。

    那道人一眼看破他的心思,也懒得揭穿,只待研究院那边尘埃落定就着手擒拿,并不在意对方玩什么花样,随口答应:

    “乾达婆的本事寻常,太古遗音却是一件法宝,贫道被阻了片刻。其实埋伏于院外的人马,只为了找一个人,其他人如果不激烈反抗的话,倒没有什么大碍。”

    “您是说,出动这么多高手,就是为了抓我们俩中的一个人?”

    满江红目瞪口呆,指了指自己,又指指一脸忧色,怔怔望向山下的冰灵。

    “然也。”

    “你们追查多久了?”

    “两年有余。”

    “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才知道不久,就在中秋晚会上。”

    靠,小爷东躲西藏三年,到底还是在中秋晚会上大放异彩。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怎么也隐藏不了屁股上的那点光芒。难道小爷真的是神子不成?难道在虎渡河畔出现的是南海派余孽?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够救下冰灵。

    “那好,小爷认栽。”

    满江红非常光棍地把双腕朝前一递,道:“拷上,小爷跟你走。但是不准动这位姑娘,要不然小爷就跳下悬崖,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行,那你就跳吧,省得呆会儿贫道动手。”玉阳子扫了他一眼,继续眺望山下,声音平淡,无动于衷。

    一听这话,满江红气得鼻孔冒烟,破口大骂:“我说,你这个牛鼻子有病呀!追查了三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正主,就叫小爷去跳悬崖?”

    玉阳子收回远眺的目光,奇怪地看着他,道:

    “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可走漏风声,但说与你知也无妨。你反正快死了,迟跳早跳有什么区别?何况人生百年,终不过南柯一梦,黄土骷髅!两年前,我南海派得到了消息,龙族将出圣女,但不知会落在谁身上。这次乾达婆出山,便有意试探之。龙冰灵如果不在晚会上击败张三,贫道的这支伏兵根本不会动用。对付区区一股世俗力量,还用不着出动三位长老。”

    听清楚了原委,自作多情的某人小脸臊成猪肝色,如同被戳中屁股的猴子,立马跳将起来,口沫横飞:

    “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老杂毛牛鼻子,蠢得跟猪样滴。老子是神子,不比圣女大多了。你不抓老子去抓她,人蠢没药整,老子一耳巴铲死你……”

    玉阳子听不懂这一通又快又急重浊的湘北土话,却明白不是什么好言语,微微皱了皱眉,不作理会。上断头台还有一碗断头酒喝,只须看好冰灵,让他叫一会儿又何妨。蚂蚁的愤怒,人何尝会放在心上。

    满江红跳着跳着,悄悄往前挪动了三步,沉肩曲腰,便要向玉阳子的背心撞去。

    没奢望打败强大的牛鼻子,只盼能够把他撞落悬崖。大不了自己一同掉下去,有“蚂蚁搬家”神功护体,也许大概可能……不会摔个稀巴烂吧。月亮粑粑的,以前倒是想过练“跳楼神功”,可从来没有想过从这么高的悬崖跳下!

    他身子才斜,就觉得周遭空气一紧,好似一副沉重坚硬的铠甲遽然套在了身上,动弹不了分毫。而玉阳子依然背对他站立悬崖边,凝神眺望研究院火光冲天。

    满江红连大气都喘不过来,干脆省点力气闭上了嘴,一边心里暗骂这牛鼻子看似迂腐,其实阴险得很,一边想这门功夫莫不就是江湖传说中的“气锁”?小爷失去重心了也不倒下,这不科学呀!

    他听花戎讲过,修真界自从踏入红尘,同武林人士在争斗中,有四门功夫最为厉害。一是仙人谷的“气刀”,锐利无匹;一是桃都派的“气锁”,禁锢无双;一是蜀山派的“飞剑”,神妙莫测;一是南海派的“惊神刺”,防不胜防。

    这牛鼻子是南海派的,施展的该不是“气锁”,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记起来了,非常像南星小屁孩在擂台周围搞出一朵青莲花,只不过缩小了许多,也厉害了许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赶快想想,那朵青莲花是怎么被打破的……

    “爸爸……”

    冰灵突然发出悲怆的呼喊,朝悬崖边奔去,才跑两步便如满江红一般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研究院广场上的光球炸开,三个人成了滚地葫芦。

    满江红汗出如浆,也不枉费力气挣扎了,一边远眺着研究院,一边使劲回忆。南星的青莲花一共出现两次,第一次被天空的一枪击溃,第二次在花戎同郭春海决斗时,是气浪撑破的?还是郭春海倒飞出去撞破的?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朵黑云从天而降,笼罩研究院广场,顷刻间飞沙走石,火光熄灭,令人根本看不清下方情形。

    云阳子一晃消失了,满江红与冰灵同时跌倒在地。

    他头晕脑胀,耳中似有千万只马蜂在飞舞。她则抱头缩成一团,状极痛苦,呻吟出声。

    满江红一骨碌爬起,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单膝跪下急问:“怎么啦,冰灵你怎么啦?”

    “我,我……好像有一把钢针扎进了脑子,好痛!”冰灵额冒冷汗,嘴唇都快咬出了血。

    满江红瞬间顿悟,这是神识攻击!

    那朵黑云拥有庞大无匹的神识,一点点无意外泄,就令得五、六里外山头上的宗师高手感受如斯,研究院里岂能有活物?

    三年前的虎渡河之夜,高功道人的神识如同钢索扫过河面,比起今天的玉阳子还强一筹。可要是同这团黑云一比,那可真是萤火之于皓月,滴水之于沧海!

    满江红赶紧挪动一下身体,挡在了悬崖前,感觉耳中蜂鸣渐息,看到那团足球场大小的黑云迅速上浮。

    这是个什么状况?龙九说过《光明世界》里可能藏有魔鬼,难道会是天魔临世?同这么高大上的生物有联系,难怪龙辰有恃无恐。

    月光又照了进去,广场之上果真再无一个站立之人,却见通往院门的大道上,一人怀抱着一位长发女子,一个没头盔的“奥特曼”跟在后边。

    “快看,冰灵。你爸爸没事,南海派全死光了!”

    满江红从前面那人的衣装身形,一眼就认出了龙辰,激动地叫唤起来。

    冰灵被他挡在身前,好受了不少,停止了呻吟。听他这么一叫,立刻探出头看,破涕为笑,欢喜地说道:“是爸爸,是爸爸同蝶舞阿姨。哎呦……”迅速把头又缩了回去。

    “江红哥哥,你帮我好好看着爸爸,好吗?我一伸头,脑子就针扎一样痛。”

    “好!”

    满江红动了动,把她遮挡得更严实一些。

    月光下,龙辰抱人走得飞快,转眼没入了楼群阴影。

    那团黑云悬停在研究院上空一千多米处,缓缓转动,扭曲翻滚,状极狰狞,满江红却越瞧越喜欢。管你什么妖魔鬼怪,来得好呀,实在来得太及时,太好了!

    “你……你为什么会没事?”

    突然传出一声惊惶怪叫,把满江红吓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鹰首石的巨喙下,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有如鬼火盯住了自己,手拎拂尘的身影筛糠颤抖。看起来,那块大石头也不能隔绝黑云的神识辐射。

    “切,早就说过,老子是天神之子,你偏不信。”

    满江红急忙搀扶起冰灵。

    乖乖隆地洞,这牛鼻子阴魂不散,乘他还不敢冲出来,得赶紧跑路。

    “不,你不是天神之子,是天魔之子!那团黑云暴戾无比,毫无神圣气息。既然不能伤你,你们必定系出同源。”

    巨喙的凹处身影抖动,踏出半步又缩了回去,声调惶恐而又不甘。

    “那好呀,小爷的兄弟在天上瞪着呢,你出来咬小爷试试看!”

    满江红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冰灵的肩膀迈步,一边死死盯住气急败坏的玉阳子,一边在心里祈祷。黑云老大呀,您老人家千万别散成一朵雨云,回去我给您烧高香了!

    乌鸦嘴往往是最灵验的!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明亮,一道白光似神剑插下。

    炙热白亮到不可逼视的光柱,正中黑云核心。

    一声痛苦的咆哮从云中传出,磅礴的精神威压顿时失控,碎成千万尾蜂针扎向四方。

    玉阳子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冰灵痛苦地呻吟一声,又抱头蹲下了。

    满江红如被大锤砸中了脑袋,一阵阵眩晕,却还站立得稳。

    黑云在一击之下分裂成五朵,中心云团急遽攀升。

    高空之上,白光再次闪耀,如天神亮剑。

    黑云顿时碎裂成无数片,神剑亦不知其所踪。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

    这一刻,有无数人遥观天空,全傻了,敬畏无以复加。

    明月朗照,山岗之上,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道士拦住了两位少年。

    “呵呵,刚才是开玩笑的,有话好好说!您老这么快就能缓过劲来,实在令人佩服!”

    满江红作了个揖,走上前两步,挡在冰灵身前。

    “缓你妈头,两个都别想跑!”

    道士破天荒爆出粗口,脸上一条条汗迹沾染了青苔和灰尘,跟绿皮西瓜似的。

    “别骂人呀,我只不过想探讨一下而已。您难道没有发现,搞科技的反而神识强大,搞修真的反而搬出了激光武器,情况很不对头呢!”

    玉阳子不搭话,呼哧呼哧喘粗气,额头青筋暴出,横端着的拂尘微微颤抖。

    哦呵,感情这厮受伤颇重。那还浪费个屁的口水,拼了!

    满江红想也不想便疾跨一步,挥拳击出,一边大喊:“冰灵,快跑!”

    拳头才击出一半,空气一紧,身体似乎又被套进了铠甲。只是这一回,感觉有松动的余地。

    满江红一声怒吼,浑身肌肉几乎崩裂,奋力一挣。那件无形的“铠甲”寸寸碎裂,行动又恢复了自由。

    “你快走!”

    一股浩瀚的气息从身旁掠过,冰灵如离弦之箭,脚不沾地,疾射而出。

    玉阳子的修为远远高过二人,受到的损伤也严重得多。他知道冰灵击败了张三,又同几个炼气四层的弟子对过掌,眼下虽是强弩之末,却也不是神识差点被黑云击溃的自己可以抵挡。当即一退十几步,拂尘一抖,一团光影扑出,迎风便长,却是一头巨鲨,獠牙森森,血盆大口,灵动宛如活物。

    冰灵双掌拍中鲨头,鱼身一阵扭曲,立刻光影溃散,好似打乱了万花筒。而她好半天才凝聚的一点真气也在这一击中耗尽,吃那鲨鱼一撞,顿时倒飞而去,眨眼间便越过悬崖。

    她突见前面一遍空茫,下方粼粼波光,心里一慌,“啊呀”惊叫着,手舞足蹈,身子遽然下坠。

    满江红才挣脱空气枷锁,就看见冰灵扑出后又倒飞掠过,心知坏了。想也不想便脚下一蹬,身子后仰,有如装了机扩一般弹射出崖,一手捉住她的脚踝,双腿却挍向挂在崖壁的几根黑粗藤蔓。

    藤条“喀嚓”绷断,似乎一点都不受力。

    月亮粑粑的,真的点背!他想起来了,先前大海起火,这崖壁被烧过了一遍。真应了康节那句话,这可是断龙势,死地绝地,而不是飞龙在天,元亨利贞!

    风声呼呼,他头下脚上地坠落,手臂后伸牢牢抓住冰灵的脚踝,却望见崖顶突然发生了一幕奇景,实在是大快人心。

    只见杀千刀的牛鼻子正探头探脑,一道白亮的光柱从天而将,正中其顶心,顿时整个人爆炸开来,变成了一蓬血雾。

    这,这又是什么状况?

    莫非神仙又显灵了?

    这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嘛。

    你丫灭了黑云又灭道士,我是该恨你,还是该谢你?

    你丫早一秒动手,我也不会掉进海里,逗我玩呀!

第六十七章 潮汐

    满江红慢慢醒转,坐起来,觉得身上又湿又冷,周围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使劲摇晃脑袋,一点一点拼凑记忆,终于想起中秋晚会,厮杀,逃亡,雷霆震怒,九天白光,最后自己和冰灵被南海派玉阳子逼落悬崖,海水巨大的冲击力令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现在是到了哪里?她呢?

    环境未知,他不敢弄出任何声响,慢慢朝前爬去。

    阿弥陀佛,先离开原地再说。

    身下是松软的沙子,背后有轻微的水波荡漾声,是在海滩上吗?怎么没有一线光亮?

    悄悄爬出二十多米距离,他翻身坐直,检视身体。

    还好,腰不酸腿不痛头不晕,估计还能一口气上五楼。衣裤完好,有点潮湿,鞋袜都没了。

    他缓缓四顾,似乎微微见到了一点点光。

    抬起头,立刻呆住了。

    只见极远极远,星星点点,稀疏的光斑分布在上空四方。好像漆黑的夜里,天穹黯淡的星光。又好像在封闭的大屋子里,墙壁屋顶粘着一些萤火虫。能够清晰分辨出点点光斑,可依然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他盘膝凝神,默运天眼。

    过了好一阵子,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见到了一些光影轮廓,原来是在一个极其空旷的大溶洞中。洞顶东一簇西一簇分布着低矮的花朵,发出微弱磷光。面前是一个狭长的大湖,约有三百米宽,却极长,两端蜿蜒而去,不知通往哪边。

    洞穹约有两百多米高,飘浮着一层稀薄的乳白色气体,会是天地灵气吗?感觉上有点类似高手释放的气场。

    洞里还有不少微小不可见的事物在飞舞盘旋,速度极快,却不敢靠近自己。

    经过几十万年进化,人的眼睛成为一台精密的探测仪器,会随着光线的明暗自动调节分辨率。这种功能人人具备,属于普通模式。满江红的天眼功能则是高级模式,能够见到一般人见不到的元气、真气、灵气等等。但每一次从普通模式切换到高级模式,他总要费点神,就像初入研究院时,差点把扫地大妈“看杀”。

    而此刻,在险恶不明的环境中,普通模式终于同高级模式完美融合,可随环境自动调节,亦可随心意而动。

    他盯着面前黑黢黢的打湖,想要是冒出个怪物,可不是好耍的,得离远点!

    轻手轻脚又走了约一百多米,便触及崖壁,上面覆盖着一层茸茸的植被。

    应该是苔藓,或者蕨类,说不定还是远古的生命形态。这里空气清新,仿佛雨后的山林,说明负氧离子很充沛。那么,是谁在提供二氧化碳,又是谁将其转换为氧气?

    他好奇心发作,完全忘记了处境,继续思考。

    没有光线就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演化应该和陆上植物走完全不同的道路。单一物种很难生存,那么在这方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就应该存在其他动植物,甚至更高级的生命。

    想到这一节,他不禁有点害怕,急切找到一处安全所在躲起来。

    他贴着崖壁摸索前行,终于寻到一处凹陷,离地两米多高,便爬了上去。

    环境不明,凶险莫测,生存守则第一条便是隐藏好自己,再图作为。这是朱富贵告诫过的江湖金科玉律。

    洞里湿气重,岩石潮乎乎的,连皮肤都产生了粘腻的感觉。

    他盘坐了一阵,渐渐习惯,眼睛也能看得更清晰了。

    定位很重要!

    鹰嘴崖是研究院周边最高的一座山峰,非常醒目,距离海面大约三、四百米。从这样的高度自由落体,有点像超高极限跳水,能扎入水底多深呢?

    重力势能转化为动能,最后转化为流体内能。根据动量与能量守恒定律,只要知道海水的粘稠度,入水横截面积,用势能、动能、动量公式,结合欧拉方程和伯努利方程,是能求出入水多深的。

    他缺乏必要的数据,只能通过电视上见过的画面简单做一个类比。从十米跳台扎入泳池,大约两米多,那么从三百米高空跳下,大约会入水六十米。

    中秋节,阴历八月十五,月亮最大最圆,也是距离地球比较近的时候。

    海洋的潮汐,随月亮运行而起。朝生为潮,夕生为汐。

    八月十五,往往是大潮之日。千年前的苏轼曾经如此形容钱塘大潮,“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研究院地处被环抱的海湾内,潮汐没有钱塘江这么夸张,可依然存在。

    记得当时斜月过了中天,应该刚过凌晨不久,也就是古人常言的子时,正是海水开始上涨的时候。

    此刻落入六十米深的海底,上涨的海水会把自己向上推向岸边。

    如果悬崖下方有空洞,便会被灌入其中。

    再根据这里海水同外边海洋是连通的,空气的压强也不是特别大,那么便能确定,湖水的高度就是海平面。

    也就是说,自己正身处山腹之中。即鹰嘴崖下,海平面上方四、五米处。

    然而,知道了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

    能不能活着出去,才是判断本事的唯一标准。

    入水昏迷后,自己握住冰灵的手肯定就松开了。茫茫大海,自己和她被灌入同一个洞穴的概率并不大。希望虽然渺茫,却依然存在。

    说不定,她此刻同自己先前醒来时一样,躺在湿湿的沙滩上,伸手不见五指,又冷又饿又害怕,无依无靠。

    想到这里,少年的胸膛中似乎有一团烈火熊熊燃烧。

    他在心里向诸天神佛祈祷一个遍,祈祷冰灵能够平安。连平素最瞧不起的爱打小报告的土地公公,满江红也向他诚恳地道了歉。

    他摸索下地,好不容易找到两块尖锐的石头,紧紧抓在手中,轻手轻脚查探洞穴。

    一会儿希望见着她,一会儿又不希望,自身的安危倒是抛在了脑后。

    希望她已经飘浮上去,回到陆地。

    纵然无缘再见,那又如何?

    只要她好,那就行了。

    湖边五六十米范围都是沙滩,越靠近洞壁,石头越多。大部分是圆润的卵石,也夹杂尖利的碎小石块。

    他索性撕破衬衣,将两只袖管套在脚上扎紧。

    乖乖隆地冬,这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要是受点外伤搞成破伤风,可不是好耍的!

    悄悄地一路行过,除了发现洞壁潮湿处覆盖着苔藓似的植物,还没有见到动物。

    非常好,没有小动物,就不会有凶猛的捕猎者。

    没有杀戮,就没有伤害。

第六十八章 谁敢挡我一剑

    远处,白影一晃而逝,好似午夜幽魂。

    一惊之下,满江红迅速贴紧洞壁,不敢动弹。

    四周静得可怕,能够听得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再一凝神,竟然听到了心跳,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好象擂鼓一般。

    他赶快运用无名诀收敛心神,平息恐惧。

    却见影子又出现了,白色衣裙,披肩长发,迟迟疑疑走过来。

    难道会是冰灵?

    他心念方动,娇柔的声音响起,如闻天籁。

    “前面,是江红哥哥吗?”

    “啊,是我,冰灵。”

    满江红把手中的石头一丢,冲向前去,再也顾不得脚下凹凸不平。

    冰灵也快步走来,相距三米却停下了,他也赶快收住脚步。

    “你没事,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少年傻呵呵地搓着手,智商又开始有降低为零的趋势,翻来覆去就会讲这么一句。

    “一点都不好,我们还没有脱困呢。顺着左手边走吧,右边我已经看过了,没有路儿。”

    少女的声音娇嫩温柔,带一点西南地区的“儿化音”,很好听,像春风一般轻轻吹拂,像花香一样淡淡散发,沁人心脾。

    “好,好的,我在前面带路。”

    激动的少年迅速转身,昂首阔步,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前走,一边心中窃喜。传说中,男女主角掉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时,都不会带上一个雪亮的电灯泡,果然大有道理呀!

    只听到一阵踩到沙石上郗郗娑娑的声音,冰灵慢慢地跟上,问道:“你没摔伤吧?”

    “没事,有你在前面挡住了水压,我没什么事的。你呢?”

    少年赶快停下来等她。

    “我也没事。过了几个时辰,穴道已经被冲开。”

    “呵呵,这么黑的洞里,你还能够看得见?”

    “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的。”

    “啊……”

    少年的脸顿时羞臊得通红,猛地记起自己还光着膀子呢。可在这恐怕千百年都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到哪里去找一件衣裳?

    “你转过身去。”

    “好。”

    满江红飞快跑向沙滩,脱下套在脚上的两管衣袖,在海水里淘洗干净,再穿上身。衬衣已经被撕成两片了的,却也难不住他,又扯出一根布条绕着上身一捆扎,倒也像模像样。只是下摆短了许多,连肚子也盖不住了。

    冰灵先是听到水响,又听到裂帛之声,再后来却没有动静。到底还是不放心,转过身去,却见满江红立在浅水里一动不动。

    “江红哥哥,你怎么啦?”

    少女轻轻巧巧走过去,瞧清楚了,不禁大为佩服。

    “啊,你是怎么变出一件坎肩的?”

    少年还是没有回答她,口中喃喃自语:

    “八月十五,子时汐生,辰时潮落。相隔六个小时,潮起潮落会进行转换……刚醒来那会儿,湖边的湿地好像才七、八米,经过了一小时,又退下两、三米……”

    突然,他高兴得叫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少女的手:

    “冰灵,我知道了!你看这片沙滩,水位已经退下了十米多的距离,说明现在是落潮时间,大概是上午九点多。再过两个半钟头,潮水会退到最低位置,我们正好可以潜出洞去!”

    少女轻轻挣脱,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为难地说道:“我不会潜水。”

    “啊,你,不会水呀,那可……怎么办?”

    少年在得意忘形下触摸到少女滑腻柔软的小手,浑身跟过了电一般筛糠不已,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仗着黑咕隆咚的瞧不见表情,厚着脸皮继续道:

    “冰,冰灵,你的手……好凉,是不是……受寒了?”

    少女羞涩不已,微恼,皱眉道:

    “我不怕冷的,体温本来就比一般人低些。要不,等下你先走?”

    “那怎么行呢,你不走我怎么能走?”

    ……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过了一分多钟,冰灵幽幽道:“我们还是别站在湖边了,我心里不踏实,总感觉这湖里煞气很重。”

    “哈,没事的,这里连老鼠都不见一只。”

    少年笑笑,还是依言朝岸上走去。少女低头款款跟上,倒是像极了一个跟在哥哥身后采果子的小妹妹。

    走着走着,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转身,惊呼:“快跑!”

    少女吓了一跳,一纵身便掠去十米开外,少年急急忙忙跟上。

    两人飞跑到洞壁旁,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异状。

    “刚才,刚才你那么喊,是怎么啦?”冰灵慌张地问道。

    纵然是宗师级别的高手,毕竟还是一个小女孩子,在一个黑咕隆咚的环境里,对一些莫名其妙的情况还是挺害怕的。

    满江红喘了一口气,道:

    “我们,再也别靠近湖边。这个暗湖既然连通大海,不可能没有海洋生物存在。昨晚那颗超级燃烧-弹把附近海面的水都烧滚了,不但烫死了好多鱼,还把表层水里的氧气消耗光,还把有毒的溶剂释放了。所以海面几米的水中,短时间内几乎没有了活物。因为遽然拉大了温差,对流加速,有毒的海水扩散极快,这里多多少少总会受到影响。

    但是你看这里,这么大的湖面,没看见一条死鱼飘浮,沙滩上连螃蟹都没有一只。说明这个大湖里,本来就没有鱼。那么极有可能,这片湖中存在着一个极其厉害的家伙,厉害到没有任何动物敢靠近。”

    听了这一番分析,冰灵佩服不已,可过了一会儿,纳闷地问:“没有东西,那它吃什么?”

    是呀,它吃什么,总不能吃泥巴呀!

    满江红讪讪地摸摸头,道:“它应该是在外部捕食的,可老回到这个洞干嘛。莫非这里是,是它的……”

    两人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对视,不约而同地吐出两个字,巢穴!

    浓黑,空旷,说话的声音显得沉闷而神秘。两位少年高手缓缓四顾,总觉得那大湖里下一刻就会有怪兽扑出,总觉得四方空间里,有鬼鬼祟祟的东西在飞舞。

    “哈哈,没事的,我们不靠近湖边。水里的东西一般上不了岸,除非是两栖生物。你跟在我后面,距离别拉开了,我们顺洞壁左边探探。这里的空气没有霉腐味道,应该同外边有着流通。我估计我们是在鹰嘴崖的地下,说不定等下就能找到一个出口。”

    少年用笑声驱散恐惧,率先前行。

    “嗯。”

    少女小心地挑选落脚处,像在跳格子似的,慢慢跟上。

    “你的脚怎么啦?”少年问。

    “鞋没了,这里的石头很尖。刚才从湖边跑上来,磕破了一点皮。”

    “行,你等下我。”

    少年飞快奔至湖边,“嗞啦”一声把两管裤腿从膝盖处撕下,在海水里淘洗干净,又赶快跑回。

    “把脚伸出来。”他命令道。

    少女犹豫了一下,羞红了脸,怯怯抬起一只脚。在幽暗的环境里,竟也能看出秀气纤巧,莹白如玉。

    满江红不由分说,先捏住她脚踝,用裤管擦拭干净,然后把裤管翻卷过来套上,再用带子两头一扎,竟似弄出了一只软底靴子。

    “海水可以消毒,在这里要是感染发烧了,会很麻烦。”

    他知道她很窘迫,边忙边说话分心。

    “嗯。”

    少女嘤吟一声,只觉得他的手暖烘烘的,又羞又窘,心如鹿撞。

    终于弄完了,两人竟都长舒一口气,继续前行。

    经过两次的肢体接触,又是在这样幽暗无助的环境中,一丝甜蜜朦胧的气氛悄然滋生。

    “冰灵,你一直都是这样的装扮吗?”

    她的头发本来分成数股,结鬟于顶,自然下垂,只是被海水冲乱了。虽然着白裙,里面却还穿长裤,腰间还扎有束带。再配上布鞋,这一身打扮上街,几百年前恐怕没事,搁现在一定会招来围观,跟看熊猫似的。

    “差不多吧,姑奶奶叫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那多无聊,其他的小姐妹呢?”

    “大家都差不多呀。像外边回乡祭祖的,要是烫卷了头发,穿得花里胡哨,是不准进山的。”

    “呵呵,龙族的规定还真严格。谢谢你,还有你姑奶奶他们,带着我逃出来。”

    “那是必须的呀,你是大伙的救命恩人。我掉下去时,你抓住我干嘛?好危险,拖累你一起来这里了。”

    “我那时什么都没考虑,只想拉你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好象以前认识一样。”

    “我也是,就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你!”

    满江红大叫一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有这种感觉?”

    “我也不知道,我很少见外人的。这些年来,我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小伙伴们一年年减少,最后只剩下我和水月两个。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呀,都不知道谢过了多少回。”冰灵幽幽地叹息一声。

    满江红心痛无比,仿佛看到落英缤纷中,一个小女孩寂寞地仰望天空,恨不得当时就插翅飞到她的身边。

    “难怪你这么厉害,原来一年年淘汰,龙族集全族之力,最后才培养出你和水月两个绝顶高手。”

    “水月比我厉害的,漫天花雨使出来,树上果子的全部落地,树叶都不会掉下一片。姑奶奶说,我性子静,适合求道,水月胆子大,闲不住,适合融通诸术。嘻嘻,我的坐禅谁也比不上,可以好半天不动。有一次,修罗爷爷和我比禅定功夫,大家坐了三天三夜,他还是输了。”

    “水月这回一起出来了吗?我见到你们是三个女孩子呢。”

    “我们出山前,天龙舍利子被盗,水月也不见了。姑奶奶说,以水月的武功,天底下没有人可以生擒,只怕是中了坏人诡计。龙族这些年少了好些人。先是爷爷不见了,后来龙爷爷和摩呼罗迦爷爷又病故。夜叉爷爷、姑奶奶、阿修罗爷爷、迦楼罗爷爷、紧那罗爷爷就决定,没有重大事情不准出山。你如果见到水月,记得叫她赶快回家。她人很漂亮的,眉心有一颗鲜艳的朱砂痣。”

    “嗯……龙族人的祖先不是神女吗,那天龙又是……”

    “神女是天龙的母亲,也是龙族的圣母!神女峰是神女幻化成的,保佑族人平安。”

    “……”

    从喜爱的人口中吐出村妇愚夫之语,满江红不敢直斥其非,无言以对。想到若是酷爱少司命的瑶姬在场,这一番讨论只怕要热闹得多,深入得多。

    “我们小时候被告诫,神女峰是不能攀爬的,连祭祀都只在山脚的大殿进行。其实就算偷了天龙舍利,也不能放在身边。舍利的神力,凡人根本经受不起。在平时,摆放舍利的大殿是不能进人的,千百年来虫蚁不生,木料不腐。有一次,我和水月看见一只黄蜂飞了进去,喝醉了酒一样乱转,不一会儿就死了,好可怜。”

    “舍利是梵文的音译,意思是‘尸骨’,指高人火化后留下的结晶体,也称佛骨。相传得道高人在生前吸收天地精华,火化后这些精华、能量就同骨灰、头发结合,成为闪闪发光的晶体。我看过相关资料,雷峰塔地宫中供奉着佛螺髻发,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发舍利。法门寺地宫中挖掘出土了千百年梦寐以求的佛祖真身舍利,一节中指骨。听说在开光那天,佛指突然腾空发出了光环。”

    “《心经》上说,舍利子是诸佛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天龙舍利是天龙遗留人间的圣物,也是龙族的命-根子。你以后得到消息,一定要告诉我。神女当年发宏愿,说诸天神佛,谁敢挡我一剑……”

    “不会吧,这么强大!”某人惊骇不已,眼歪嘴斜,忍不住插话。

    “你说什么,太快了,我没有听清楚。”

    “哦……我,我是说,有舍利子消息,一定先通知你。不过,你的气场虽然强大,却没有一点经验技巧。跃出悬崖时如果冷静下来,是可以抓住石头的。”

    “我一看脚下是大海,就慌了,害得你一起掉下。”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补充道: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动过手,姑奶奶也说我适合求道,水月才适合求术。小时候爷爷教我练功,后来爷爷不见了,姑奶奶带着我,每天喂好多药。渐渐就心跳慢下来,体温也比常人低。”

第六十九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地下的暗湖甚为曲折,两人贴着洞壁拐过两道弯后,便见到洞顶的光斑越聚越多。仿佛浓黑的夜里,极其高远的天幕上流淌着轻纱似的乳白色星云,把淡淡的星辉洒下,依稀可以照见婆娑的树影人影。而整个世界,则是由笨拙的炭笔画成,线条粗犷,棱角尖锐,除了白灰黑,再无其他颜色。

    二人面对令人震撼的景物行了一阵注目礼,继续前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

    “江红哥哥,黑云是研究院弄出来的吗,怎么好像活的一样?”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太复杂。

    电离云能够辐射出强烈的电磁波,达到类似神识攻击的效果,可研究院肯定没有这个本事,《光明世界》倒有可能。问题在于,那黑云被击溃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像个活物,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我只是助理研究员,不清楚情况。不过,那团云好像是受你爸爸控制的。”

    “爸爸走了吗?”

    “嗯,我都说第三遍了,冰灵。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爸爸好好的,抱着蝶舞健步如飞,肯定能一口气上五楼。”

    某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那根光柱儿,是南海派弄出来的吗,会是什么?”

    “有一点像超能激光,南海派弄不出。其实,这个算太空武器了。因为地球被厚厚的大气层覆盖,激光耗散厉害,很难穿透。像十公里的射程,在雾霾中就只剩下了一公里。海边地区的盐雾大,覆盖深,更难抵达目标。以地球联邦的科技力量,应该还造不出这样威力巨大的精准打击武器。”

    “……那,它为什么这么坏,要打击黑云?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少女的心思很单纯,打击帮助自己人的,肯定就是坏的。可坠落悬崖时,她也见到了玉阳子灰飞烟灭,为之大惑不解。

    “……”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江红哥哥,道士说黑云伤不了你,难道你真的不痛吗?”

    “其实我的脑袋像被锤子砸,也很痛的。”

    “你真好,那么痛还挡在我前面,我都痛得动不了。”少女的眼中有星星闪动,“可道士说你是天魔之子,是真的吗?”

    “他胡扯。我要有那么厉害,还能给你爸爸打工呀。”

    “其实,爸爸也是不太愿意我呆在山里的,可爷爷又不同意我出来。说,当初跑了就算了,把小孩扔回来也算了,现在又想把她领回去,做梦!”

    “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

    “出来吧,山里多闷,外面多好玩!”

    其实他还憋着一句心里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出来吧,你不出来,我怎么好去找你?恐怕还没有靠近巫山,乾达婆就把我吃了。

    ……

    在第三道弯前面,光线愈发明亮了,能清晰分辨出近处的洞壁轮廓。

    满江红只往里面一探头,就惊得转身缩回。

    他这一转身回缩,冰灵正亦步亦趋,正好撞个满怀。

    第一次接触到浓烈的男子气息,她的身子像被施了定身法,突然间僵住,“呼哧呼哧”直喘气,好象一头受伤的小鹿。

    满江红软玉温香抱满怀,脑袋一片空白,顿时舍不得放手。渐渐感觉怀中冰凉柔软的身体有了温度,一阵阵清幽的香气传来,整个人都好像在云中飘,不知身在何处。

    仿佛只有数十秒时间,又仿佛过了一生。

    冰灵像窒息一般“嘤咛”了一声,一把推开他。

    满江红一怔,双手还想环住她的腰。

    “嘭”,一股大力当胸袭来,少年腾云驾雾地飞起,“扑通”跌入沙滩,又打了几个滚,被冰凉的海水浸了个透湿。

    冰灵怔怔看着,突然转身就朝来路走去。没有施展身法,却很快。

    满江红羞愧而愤怒,从海水里走出后,大步斜插向第三道弯方向,也不说话。

    少男少女的情绪,如同春夏的风雨,说来就来,毫无掩饰。

    二人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他的步子越来越慢,先驻足了。

    我是故意的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呆呆想了片刻,又偷偷地回头瞄,见小小的白色身影快要拐过第二道弯去,这才急了。

    “冰灵,你不要走!”

    他一通急跑,顾不上路烂石尖,很快便拦在了她的身前。

    “冰灵,我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

    少女没有说话,小脸鼓鼓的,小嘴一扁,似乎要哭出来了。

    “你听我说,这个洞很危险,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不可以分开的。”

    少女似乎没有在听,冒出细细的、委屈的声音,眼中有泪光闪烁。

    “你欺负我……”

    我都被你推下海,差点没被鱼吃了,到底是谁欺负谁呀!

    少年压抑下心中郁闷,语速很快,却没有了先头的那股热忱同柔情,仿佛公事公办。

    “是,是我不好,对不起。你要惩罚,也等出去再说,好吗?我们要是分开走,可能谁都出不去。合在一起,才有机会。”

    少女半天没有说话,终于抹了一把眼泪,道:“那,好吧。”

    一听这话,少年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走,速度却很慢。

    她老老实实地跟上,见前面的他老是揉胸口,过一阵子,怯怯地问道:“你没有事吧。刚才出掌,我没有运真气的……”

    “嗯,没事,揉一揉就好。我从小被人打惯了,皮厚。”少年**地回答。

    “那,你刚才那么急地转过身,是看到了什么呀?”

    少女的声音依然细细的,怯怯的,带着一丝歉意。

    满江红先前羞愧得无地自容,愤怒得七窍生烟,这会儿冷静了许多,自尊心却被戳得千疮百孔,哪里还能领会她话里的和好之意。恰好这时到了第三道弯的拐角,便僵硬地把身子往边上一让,道:“你自己看。”

    少女小心地把身子藏在岩石的凹处,探出头看,惊道:“一束光!”

    只见三十多米高处的一处洞壁射出一道海碗大小的光柱,横越五十多米距离,在对面崖壁上印出了一轮满月,似擎天白玉柱倾倒,又似架海紫金梁腾空。

    “嘘,小声点。这个地方很诡异,你先捡一块石头当武器,站着不动。要是发现情况不对,就赶快跑。”

    少年先附身抓起一颗小西瓜般大的沉重卵石,径直朝前奔去。

    少女看看地上,先是拾起一根半尺多长石条,嫌弃它难看,又丢了。最后却是淘淘摸摸,弄出十几颗圆润的小石子,塞满了两手。

    这里好像发生过塌方,越往光源方向去,乱石头越多,堆成小丘似的。

    少年纵跳如飞,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在石堆上移动,很快就来到了光源之下。身影消失,似乎钻进了洞壁,过一会儿又出现了,向冰灵招手。

    少女一展身形,似乱石堆上生出一溜白莲,随风摇摆,姿态妙曼,眨眼间便掠至。

    只见那处崖壁塌出了一个锥形的深坑,外大里小,两人只往里走了七、八步,便再也进不去。最里面是海碗大小的一个圆窟窿,炙热的光线射出。

    满江红伸手探了探光柱,缩回鼻端嗅嗅,道:“这是上午的阳光。”

    “那外面是不是悬崖,我们可以出去了?”

    冰灵把方才的不开心丢诸脑后,听他这么讲,一笑如荷花初绽,高兴地说道。

    满江红却面色凝重,沉吟了半天,道:

    “不,奇怪,非常奇怪!洞口那一端绝不会是悬崖,因为没有海风吹进来,也听不到呜呜风声,说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还有,现在快上午十一点钟,阳光几乎垂直照下。就算这个小洞通到悬崖外壁,阳光也照不进来,更不可能拐九十度横射而出。可这确实是阳光呀,我嗅得出里面的温暖清新,分辨得出七色光谱。除非这个洞窟里的力场发生了扭曲,我们见着是水平的一个小洞,其实垂直通往天空。或者,小洞的那一头充满阳光,射向四面八方。可也不对呀,难道里面有一颗小太阳不成……”

    他说着,从冰灵手中拈起一颗小石子,弹指射向洞里。

    “你听到什么没有?”他问。

    “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摇摇头。

    “石子在短时间里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也没有落地,说明里面的空间极大,或者存在奇异状况。如果这个洞通往天空,那颗石子就会掉回来,说明这里的力场没有扭曲。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不可能钻进去的。”

    他望着海碗大的洞口兴叹。

    缩骨功算初有所成,但顶多拉紧皮肤肌肉,骨骼是缩不动的,更别提要缩成碗口大小的一根柱子。打穿洞壁?想都甭想!从站立位置到洞口还有上十米距离,别说打不穿,就算打穿了,谁知道那个洞还有多厚?谁知道那个洞是不是依然还在山腹中!

    冰灵却吸了吸鼻子,猫腰再往里走了两步,盘膝坐下,把石子放在面前拢成一堆,闭目凝神。

    他见此微笑,心道,你终于发现了?

    冰灵深吸缓呼,把气息在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方睁开眼睛,惊喜道:“江红,洞里面有灵气飘出……”

    初见面时,他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自己,她心里喊他“登徒子”;他被蝶舞阿姨捉弄,众目睽睽之下献花,她羞恼得不行,心里直呼“狂徒”;后来他救了大伙的命,又护着自己逃亡,甘愿一起坠落悬崖,她心里又羞涩又甜蜜,叫“哥哥”一半是出于信任和依靠,还有一半是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再后来他冒犯了她,便冷冰冰直接称呼“你”,反正这儿也没有旁人。

    可她的性子本来就温柔善良,何况他武功不高,却一直极力保护自己,怎叫她恨得起来?更何况他是无心的,更更何况他被重重打了一掌,胸口只怕一直很痛。

    所以在冰灵心里,早就消了气,只是忸怩着不好意思认输。现在高兴之下,脱口亲昵地叫出“江红”,小脸腾地红了。

    他也不是傻瓜,听到这一句“江红”,心弦为之一颤。他虽然是填海区的混混,但打小却是受到姥姥和朱富贵淳朴的儒家教育,在外边混世界无所忌惮,在自己尊敬喜爱的人面前,比方说张老夫子、冰灵,面皮却是很薄的。

    所以,虽然他早就不赌气了,反而有点自责,却怎么也拉不下面子。

    “嗯,我知道。外边洞顶飘着的白雾,就是灵气凝成。”

    他装作没有瞧见她脸红,转身坐下,放下手里卵石,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双方都绷紧着脸,好似没有先前融洽,心理距离却拉得更近了。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也不敢先去捅破。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这里的天地灵气非常浓郁,比巫山强十倍,比外边强千倍,几乎可以直接转化为真气,你赶快呼吸吐纳呀。”

    “谢谢,我先替你守着吧。我的经络就是一大漏斗,吸再多灵气也没有用。”

    “噢,我听九叔说起过……”

    少女沉默了,过半晌好似下定决心,道:“我告诉你半个法儿,说不定管用。”

    满江红本待一口回绝,却被“半个法儿”勾起了好奇,道:

    “你别费心了,我听龙九讲过,龙族的典籍秘不外传,连你爸爸离山之后都得不到地级功法。”

    “是呀,龙族功法分天、地、人三种。人级功法是武师级,地级功法是殿堂级的,天级功法是宗师级的,概不外传。不过呢,我说的法儿却不是龙族功法。小时候,有一回地震以后,我爬到神女峰上采果子吃,发现一个小山洞,里面写着稀奇古怪的文字,就告诉爷爷。爷爷看了以后,就把洞封了,说‘此非人间法,凡人修习不得’。”

    冰灵抬手在下颌一抹,摇头晃脑学爷爷捋胡须的样子,嘻嘻先笑了。

    满江红知道她是一片真心为自己好,默然无语。

    你发现一个洞就找到一部仙人功法,我发现一个洞就挨一掌,这待遇也差太远了。你先多吸纳点灵气,恢复体力,呆会儿我们还得想办法逃生。

    不过,我怎么听着不太靠谱呢?才说过神女峰不能攀爬,就去摘果子吃。你爷爷说此非人间法,难道我就能修习?

    地震来得巧,只怕是震松了洞口石头,才被你发现。三峡虽然没有处在印度板块同亚欧板块碰撞的断裂带,但自从半个世纪前截断长江,高峡出平湖,地质构造还是受到了影响。

    在神女峰捡到的任何东西,恐怕都归龙族所有。你要是私自传我,就不怕你威名赫赫的爷爷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是不是越安静的女孩,一旦打开话匣子,就说得越多?

    陪伴心仪之人在凶险莫测的黑洞,无论心猿意马时,还是羞愧愤怒时,满江红都没有放松警惕。此刻,他一边听冰灵说话,一边扫视着外面的环境。

    左边,那道阳光斜射到对面洞壁,真像画出了一个圆圆的月亮。壁上的褶皱,也像极了月宫里的桂树,只是不见嫦娥与吴刚。

    他能看到微尘在光柱里被渲染成金色,同丝丝缕缕乳白色的灵气一起跳舞。

    下方是一堆堆的乱石,黑黢黢的,丑怪狰狞,像是人工垒出的一道斜坡。

    怎么在坡上,有一条明显的轨迹?

    他的目光追寻着轨迹下探,来到了沙滩上,一看之下,顿时毛骨悚然。

第七十章 神龙九转

    只见沙滩上,纵横扭曲交错的一道道深痕,延伸至乱石坡堆。那些乱石散落两旁,中间却被压实得极为平整,上面也有数股连续的痕迹,明显是从沙滩攀爬上来的。

    整个洞穴宏大幽暗,纵然有一点点光,环境却是昏黑一片,分辨不出颜色差异。然而,蜿蜒至乱石坡上的痕迹,明显要比其它地方颜色深。仔细观察,还隐隐有着幽幽反光,如爬行动物阴冷的鳞片,散发着死亡与寂灭的金属光泽。

    满江红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紧缩。

    冰灵盘坐在透光的小洞里,丝毫没发现外面的异状。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思和想象之中,神情有一点小兴奋,目光渐渐热切,语速也越来越快。

    “江红,你知道无漏金身吗?佛家的‘漏’指漏泄,即贪嗔痴等烦恼,无漏即离烦恼去垢染,无漏身即清净身。道教的‘漏’也指漏泄,说的却是本元之气丧失,修道之人的真气外泄。道教的无漏身,指一点真气都不外泄的身体,即仙人之躯,所以世间有无漏仙人的**。

    佛家与道教对无漏的定义是不一样的,却也有相通之处。古云,天人在死亡前,会出现五衰症状,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天人的身体微妙,轻灵洁净,本是无汗的,有汗就说明体内产生了污垢;而腋下流汗,就说明身体已经无漏,真元与精华也开始外泄。

    我发现的古洞中,所记载的功法,叫‘神龙九转’。爷爷说,极可能是始祖天龙留下的,是龙族的诸法之源,叮嘱我不能对外说。但是我想,你是龙族的大恩人,那门功法又不是人间法,别人都修习不了,倒好似专门为你打造的。如果我们从这里逃出去了,我一定求爷爷把完整的功法传给你。

    神龙九转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凝龙魂,以修炼神识为主,达到内视外省;第二阶段是铸金身,以修炼身体为主,达到无漏金身;第三阶段是游沧海,以修炼真元为主,达到天地共鸣,九转飞升。其实这三个阶段并不是截然分开,只是在每一转的主次不同,修炼神识的时候也修炼身体和真元,反之亦然。

    爷爷跟我解释过这一整套功法,但是只传授了前三转凝龙魂的法门,说同我修炼的冰魄龙魂完全相通,可以互补。中间三转的铸金身就开始有冲突了,不让学,我也不想学。女孩子家家的,炼成一个铁疙瘩多难看,嘻嘻。

    神龙九转的大概原理是,先修炼神识,达到内视外省,念之所在即目之所见,好像体内凝聚出一条真龙魂魄。你想呀,人吃五谷杂粮,呼吸天地浊气,体内必然产生污垢。所以人的七窍、毛孔等等,一方面排去污垢,一方面也把体内元气外泄了。

    如果达到内视之后,存想思念,见五脏如悬磬,经络如蛛网密布,神识便能精妙地控制身体里面的状况,可以排污,却不泄元气。随着身子日见轻灵,污秽会产生得越来越少。像天人、仙人之躯,就是无垢的。

    人的身体如同一个大水库,破了洞水就会流出。当神识修炼到位后,发现哪里破损就堵哪里。而铸成不漏金身后,就像筑起了一条坚固密实的大坝,真气再也不外泄,越聚越多,最后汇成沧海。沧海若成,天地共鸣,九转飞升。

    爷爷说,神龙九转极其高妙,却同佛家证得阿罗汉身,道家修炼元神或内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不像是人间之法。比方说在第五转,铸造金身的第二个阶段,要求做到真气突破经脉、丹田,充溢全身。功法上说,经脉只是小沟渠,丹田只是小池塘,能装多少水?岂能汇聚沧海?所以必须突破。这个,常人便是做不到的。经脉丹田若废,人也就废了。还有,要汇百川成沧海,天地间根本没有这么多灵气可以吸纳。就像现在的大城市中都存在雾霾,但要是每天挥舞着一个空气采集仪,想靠“霾”做出一堆煤球,理论上是可行的,时间上可能需要一万年。

    可是我觉得,江红。这套功法对别人难于登天,对你却像是量身定做。元阳子说那团黑云伤不了你,你们系出同源,有一点点道理。更大的可能是,你的神识极其强大,比我们都强大得多,所以能抵抗黑云的神识辐射。有这个做基础,神龙九转的前三转‘凝龙魂’,对你来说并不艰难。第五转最难的部分,真气突破经脉,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存在。而且我猜,你铸金身也一定比别人容易。

    九叔说过,你的情况非常奇怪。一般经脉是大漏斗的人,元气肯定是不足的,整天没精打采,活不过十八岁。你看你,二十多岁了,神采飞扬,哪里有一点点病怏怏的样子?姑奶奶说,可能你的身体特殊,因为真气不能留存经脉,所以产生不了气感。可真气透出经脉后,并没有完全散逸,总有部分储存在五脏六腑或者骨骼肌肉中,这也是我们做不到的。以真气刺激身体,激发潜能,就算是殿堂做起来也不容易,效率也并不高。九叔还说起你硬抗邴虎重劈的事,身体特别能扛击打。姑奶奶说,这就对了,说明外透的真气已经改造了你的身体。

    你看,‘铸金身’的第六转,就是改造身体,同姑奶奶说的情况差不多,你都在不知不觉中进行了。所以神龙九转的前六转,别人根本修行不了,对你来说却没有什么难度。‘游沧海’这个阶段,已经不是人间能够做到的,修不成也没有关系呀。何况,你要真的飞升了,人家……人家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少女说起修行之事,娇嫩的红唇灵巧翕张,把晦涩艰深的概念解释得浅显易懂,恰到好处的比喻信手拈来,面孔焕发出圣洁的光辉,神态从容姿势庄严,尽显大宗师风范。然而说到最后一句,却微红了脸,忸怩不安,声音细如蚊蚋,几不可闻。

    满江红一边仔细分辨乱石堆同沙滩上诡异的痕迹,一边听着冰灵说话,方知道龙族诸人还专门替自己会诊过,而且冰灵不惜托出龙族绝密进行筹划,不由得心里大为感动。只不过,九转飞升尚且遥不可及,洞中的凶险却瞬间上升到一个不能承受的地步!

    他转过身,竖起食指贴近嘴唇,轻轻地“嘘”了一声。

    冰灵有些慌乱,微微“啊”了一声后,垂下了眼脸。光线从身后散发出来,使得她如置身妙曼的光环之中,仿佛一位才离开瑶池的仙女,含羞低眉,下视人寰。

    “跟我来。”他向外走出十几米,蹲下了。

    她纤纤巧巧地走到他身旁,顺着指点看了又看,惊愕道:“这是,这好像是蜗牛爬过留下的涎液。”

    “世界上没有这么大的蜗牛,是一条可怕的爬行动物!”

    他依然很镇定,带着她走下坡,来到沙滩上,研究那些纵横扭曲的沟痕。

    “蛇……大蟒蛇!”

    再大胆的女孩子,也会对一些小动物恐惧莫名,何况是这么巨大的一条!这一回,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惊叫出声,往他的身边靠了靠。

    “不,不是蟒蛇,蟒不能在海水中生存。”

    他用步子量了量痕迹的宽度,道:“这个家伙没有留下爪子的痕迹,全靠身躯扭动上岸,长得跟蛇一样。估计直径有一米多点,长度五、六十米,也只有在海洋中才能养育出这样的大家伙。”

    他停了停,指向乱石堆和光源,继续道:

    “先前我们猜测这个洞可能是一个凶猛怪物的巢穴,恐怕有误,但也差不多,因为它经常来到这里。既然这里鱼都没有一条,那它还来干嘛?只能是因为这些灵气。既然人能够感受到,动物也能,而且越道行深厚越感受强烈。志怪小说中,就常有狐怪蛇精吸收月华,吞吐天地灵气。

    你再看这个乱石头堆,像是洞壁坍塌下来了。我觉得,那个透光的小洞原来没有这么大,是这条怪物把洞壁撞塌了,渴望去到小洞的那一边。那一边到底有什么?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反正我们也过去不了。但这条怪物不一样,估计再撞个十回八回,有可能把洞壁凿穿,所以它会经常回到这里工作。

    它的身上应该覆盖有鳞甲,但我仔细找了找,没有发现一片掉落,说明它的身躯坚硬赛过了石头。既然能凿穿洞壁,头上就可能有角。你说,这像什么?”

    蛟龙!

    冰灵吐出这两个字,禁不住捂住了小嘴,面孔微白。

    “对,可能是蛟龙,相传一旦渡劫成功,就可以扶摇九霄,化为真龙。所以,它找到这个洞也不是偶然,因为这里有精纯的灵气供它修炼。我到研究院有几个月了,鹰嘴崖靠近人烟,不远处还有一个渔港,却没有听闻海怪兴风作浪。那么说明,它的巢穴离这里极远,一般是深夜前来。通过这些深浅不一的痕迹也可以看出,每一次都要相隔至少几十天到数月的时间。毕竟这些石头还是蛮硬的,撞碎崖壁需要耗费不少力气,不休息可不行。还有,我数了数这些印子,它来的次数也有十二、三次了,却依然没有破壁,又不肯守在这里呼吸灵气,说明这个洞中,还存在一股的神秘力量制约着它。

    我们正巧撞到它回来的概率本来不大,但是我担心,昨天晚上那颗燃烧-弹的威力太过惊人,闹出的动静太大,把整个海湾的水都煮开了锅,惊动了它。还有一个半小时,海水就能退到最低位,我们必须,也只能抢在这个节骨眼潜出洞。要是等到下午潮起,逆游而行会愈发困难。等到天光暗下去,危险加重不说,我们没有食物和淡水,体力会迅速衰弱,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可是,人家不会潜水呢。”冰灵不安地捏着衣角。

    “那你怎么进来的?”

    “掉到到水里后,人家屏住了呼吸,醒来就在沙滩上了。”

    “我们掉入海水深处,被向上冲进这个洞。现在顺着潮水出去,只要方向没错,用的时间肯定会比进来短。你在无意识情况下还闭气那么久,清醒状态下肯定坚持得更长。不会潜水没有关系呀,等下我拉紧你就行了。放心,我的水性比武功高,人称洞庭湖里一条龙,哈哈哈。”

    “嗯,听你的!”

    冰灵也被逗乐了,紧张的心情舒展不少,却不知他从小跟着大黄、黑姑在洞庭湖里玩耍,那水性真还不是盖的!

    满江红又见她恋恋不舍地望向坡顶的光源,心知肚明,道:“末法时代,天地间的元气本来就稀薄得不行,更别提聚集元气成为灵气。你抓紧机会,好好的去呼吸吐纳,恢复体力,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我们出去以后,先别告诉人家,得想个法子保住这个洞天福地。”

    好的!

    她也不矫情,转过身就向上爬去。待进入小洞深处盘坐之后,却见他只走到洞沿处便不动了。

    “你靠近一点,灵气会浓郁许多。”她提醒道。

    “我替你看着外边,反正我现在没有不漏金身,吸再多灵气也没有用。”他耸耸肩,无所谓地转身坐下,将几颗拳头大小的石块拢到手边。

    “多吸一点,终归有好处的。”她约微一停,又道:

    “我先告诉你神龙九转的第一转,空明之境。要知道,灵气充沛的安静环境,对去杂念凝神识非常有好处。第一步,把双膝盘起,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抬头挺胸收腹,全身要放松,慢吸缓呼。第二步,舌顶上腭,气沉丹田。哎哟,只怕你还不会运气调-经。那这样,你照我说的,先默念存想,想象在脐下三分处有一个气息的海洋,然后用意念引导想象的气息流经四肢百骸,再流回海洋。

    这样的过程经过几周天后,也就是不断重复后,不需要你默想也能自动进行。第三步,你就要进入非想之境。如果有什么杂念窜了出来,就坚决摒弃,脑中只能有一个念头,非想,什么都不想。第四步,进入非非想之境,一片空明,连‘非想’的念头也没有了,意识不到自身的存在。”

    听冰灵说完调息之法,满江红心中豁然开朗。好像漆黑的山腹中,一道光线射入,周遭事物的轮廓逐渐现形,但又瞧不真切。

    真气的修炼之法,果然和无名诀非常相似。所谓脐下三分处的气息海洋,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下丹田了。那些气息就是真气,通过运行真气能达到强化肌体的目的。

    不过冰灵所说的非想、非非想之境,满江红脑中杂七杂八,思虑颇多,怎么也体会不了,只好空自摆出一个架势一动不动,怕她失望,又怕惊扰到她。

    冰灵听到满江红的呼吸声逐渐变缓,不由面露微笑,双腿交叉盘坐,五心向天,运起了龙族独门心法。

    黑洞寂寂无声,满江红怎么都无法入静,也不准备入静,还得警戒和估算时间呢。他听见微微的水波荡漾,还可以清楚地听到冰灵轻轻的呼吸。那一呼一吸是如此的悠长,令人简直怀疑将无休无止下去。

    突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大声喊:“满江红……满江红……”

    他吃了一惊,觉察冰灵没有一点动静,声音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终于明白,这些声音只出现在自己脑中,冰灵是听不到的。

    幻听!他冷静地思考。

    酒精和药物能够产生幻觉,如麻-黄素、金刚胺等。不过,在中秋晚会上只浅尝了一点红酒,饮料应该没有问题,可以排除这个可能。身体在病理状态下也会致幻,如发热、代谢障碍、电解质紊乱等。洞窟是有一点冷,湿衣裳全靠体温烘干,难道自己发烧了?

    大脑器质性病变也产生幻觉,如颞叶病变、头部外伤、血管性病变等。这个可能性最大,从高高的悬崖掉进大海,性命无忧,再不受一点伤简直都不好意思。

    在这里,是不可能弄到精神药物如奋乃静、氯氮平什么的,只能靠自身力量去消除幻觉。

    满江红集中全部注意力,去一点一点地感觉大脑有什么不对头,好象一台仪器在进行扫描。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好象万千个人在呐喊,万千只蜜蜂在嗡嗡地飞。

    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重,思维越来越模糊,暗道糟糕,抓起一颗石子向上抛起,希望可以惊动冰灵。

    但石子还未落地,他打了个哈欠,已经坠入了梦乡。

    黑暗,依然还是黑暗!

    满江红感觉,自己正以不可思议速度穿越这化不开的黑暗。风驰电掣不足以形容,只有光速勉强可以比拟。

    光速应该是和宇宙结构有关的,一个念头一闪而逝。

    前面隐约有了光亮。

    近了,突然豁然开朗,繁星满天。中间是乳白色碟状的星云,缓缓流动。白色的中心,正是亿万颗星辰。

    他看到了,一颗黄沙满天的星球,一个长发白裙的女孩子正从废弃的古堡中走出,焦急地仰望着天空。

    对,我要去那里,我要去救她!

    这时,温柔而焦急的声音响彻整个宇宙。

    “满江红、满江红……”

    满江红是谁?

    我又是谁?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啪”一声轻响,刚才抛出的石子才落到地上。

    在梦中穿越了千万年,原来只不过是石子落地的弹指间!

    相传,佛祖释迦牟尼曾在倾倒一杯水时开始做梦。水落地时,一个七年的大梦已经完成。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又进入了梦乡。

    ……

    约莫过了十分钟后,微漾的水波动荡加剧,最后湖心波翻浪涌,蛇一般探出了一条怪物。它约一米多点的径粗,覆盖厚厚的鳞片,蓝纹白间,胸腹却是褐红色,非常像海洋巨蟒,头上却多了一根半米多长笔直的尖角;同传说中的“蛟”几乎没有差别,只是缺少一对爪子。

    蟒蛟在湖心转动了数圈,搅得湖水波澜突起,两米多高的浪头扑上沙滩,拍打着崖壁,发出轰隆巨响,在洞中沉闷地回荡不绝。

    它游向了光源处,头颅大如一辆小铲车,昂出水面足有七、八米高。待到了光柱下的乱石堆前,也不爬上沙滩,颈子突然又上探十米多,变得膨胀扁平,张开巨口就是一吸。

    伴随尖利的仿佛飓风穿过山峰的呼啸声,那些白羽一般飘浮的云雾被席卷进了蛟蟒庞大的身躯,崖壁上松动的砂石簌簌震落,苔藓黯淡的幽光更加黯淡了。

    可是无论惊涛拍岸,还是飓风过岗,都没有吵醒满江红同龙冰灵。

    蛟蟒的脑袋继续昂在空中,盯住了乱石上洞穴中的两条小小身影,冷冰冰的眼眸没有任何神情。

    这时,在两尊“泥塑”的身后,透出光柱的洞口,溢出了红、绿两道气息,迅速在空中集结成云。

    蛟蟒把狰狞的头颅约微后缩,严阵以待。

第七十一章 太虚幻境

    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围出现光亮和景物。但是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好像在大雾的早晨,又好像是置身雨后的山林,被水汽云雾缭绕。

    两个着青衣戴小帽的人赶着一辆油壁马车从雾中钻出,来到了满江红身前,说道:“公子好生难请,公主特令奴婢前来迎接。”

    满江红见二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声音娇柔,原来竟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

    待他懵懵懂懂上了车,青衣女子一抖缰绳,马车飞弛而去。

    耳边只觉风声呼呼,朦胧中穿过了一座牌楼和一个月亮门,只见水光接天,碧波万顷,倒影着眉黛似的远山。

    青石板路极平整,却不见人影。路面像是才被清理扫除过,石缝中苍苔斑驳。路旁野花盛开,草木繁茂。

    马车“踢嗒踢嗒”绕湖半圈,拐弯停下后,竟然来到了一个大花园中。

    满江红下了车,只见百花盛开,只闻馥郁芬芳,竟似有些醉了。

    曲水小桥边,被藤萝灌木半遮半掩的一座小亭中,两个女子起身迎了上来。

    她二人眉目如画,黑发如云,皮肤白晰,体态婀娜。瞅模样,红衣女子正当二十岁左右的桃李年华,而绿裳女子的面容尚存稚气,结发插簪,是十五岁的及笄年华。

    一身绿色轻绡的秀丽女子轻快地走到了满江红面前,双手插腰,扬起尖尖的下巴,约含娇嗔地说道:“公子这样难请,再不来,我就去把你绑来!”

    一身红裳的雍容女子缓缓走过来,步摇叮当,翠翘颤袅,向满江红深深施了个万福,道:“幽居深谷,清冷寂寞。公子今日驾临,太虚幻境蓬壁生辉。琼华、绿萼,恭迎公子。”

    “我这是在哪里?”

    满江红好象突然闯入了桃花源的武陵人,很是茫然。

    “这里是太虚幻境,你当真的它就是真的,你当假的它就是假的。问这么多干什么?快跟我来。你一夜没有进食,肚子肯定饿得紧了,先去吃点东西。”

    绿萼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走。

    琼华宠溺地瞧着妹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带着两位婢女款款跟上。

    众人进了大殿,分宾主坐定。服侍之人罗列两旁,皆为年轻女子,不见一个男人。

    奇蔬异果、山珍佳酿像流水一样摆了上来,花砖之上铺着绣褥,面前器皿都是水晶、琥珀、玛瑙制成,满江红见了不由得暗暗咋舌。

    耳中金石丝竹,眼前罗绮珠翠,满江红酒不醉人人自醉,问道:

    “先前啾啾喳喳,好像百鸟齐鸣,后来又婉转清亮,好像君临天下,究竟是什么曲儿?”

    绿萼吃吃一笑,说道:“这是有凤来仪,专门迎接你的。”

    “哎呀,我可当不起凤凰!”

    “公子难得到此,本是祥瑞之兆,这有凤来仪,正合此景。世间若无知音,像那高山流水,岂非白白辜负?公子请再试听此曲。”

    琼华说完,击了一下掌。

    乐声一变,闲雅柔婉,好象春晓露滴,夏夜莲开。

    过了一阵,又一变,节拍骤起,好像仙袂飘飘,凤池旋转。

    “这又是什么曲子?”

    “此乃霓裳羽衣曲。”

    “哦,我知道了。相传唐明皇梦游月宫,看见仙女歌舞,醒来就谱了这首曲子。”

    琼华露齿轻笑,明艳照人,道:

    “世间传言,多为虚妄。唐明皇一介凡人,其实不曾游过月宫。这曲子本是西凉的《婆罗门曲》,唐明皇只不过把它润色改编了。全曲一共一十二遍,前六遍是散板,无拍,不舞;后六遍有拍而舞。”

    琼华的话音才落,绿萼却扁了扁嘴,抢白道:

    “曲儿好听,故事却难听。马嵬坡上,一代天子保护不了一个女子,好意思厚着脸皮说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做不到承诺,还要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

    这话太狠了,一棍子将天下男人打尽。满江红有点坐立不安,吭吭哧哧分辨道:

    “不能这样讲,他自己后来也说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当时逃难到马嵬坡,六军不发,非要诛杀杨贵妃才肯走,的确是太无奈了。”

    “你是男人,当然偏着男人说话了。说过的话不算数,这样虚情假意的男人有什么好留恋的?要是我,就一剑杀了!”

    “我不是帮唐明皇说话呀,只是分析一下当时的环境,何况我也不喜欢他。男女之情,有海枯石烂同生共死的,有日久生怨反目成仇的,有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要看经受怎么样的考验。贫穷富贵,寂寞病痛厌倦,是生活考验的常态,而最大的考验便是生死。每一段情都有存在的理由,也许达到不了生死与共的至高境界,却不一定就是虚假的。”

    “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呢,你是怎样想的?”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鬼雄死不还乡。我觉得,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周全,枉做男人,留下性命还有何用?”

    “傻瓜才会相信你!”

    绿萼皱了皱小巧的琼鼻,扮了一个鬼脸。

    琼华见他二人的言语越来越激烈,连忙斥责妹妹:“不得无礼!”

    但场面却冷落了下来,宾主一时无话。

    满江红尴尬地端起盅子,顿觉异香扑鼻。只见白玉盅里,那酒变幻颜色,一会艳丽,如美人唇上的胭脂红;一会恬淡,如少女情动之腮红。

    他浅浅一尝,入口微有酸涩,细品则清爽甘甜,又有股辛辣之味盘旋往复。不由得一饮而尽,赞道:“妙,这酒闻着、含着、咽下,味道都各不相同。”

    “哼!姐姐酿了一千年的桃花露,就被你这般牛饮了。”绿萼恨恨道。

    琼华生怕妹妹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连忙打断,道:“公子,这桃花露有易经洗髓之效,宜慢饮细品,方解其中之味。”过了一阵,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其实不管怎么饮,这酒总是让人喝的。空摆了一千年,还不是白白辜负了好韶光。”

    美酒亦如佳人,岂可唐突。

    满江红依言照办,只觉酒劲过处,似有一把小剑游走全身经脉,削山平谷,斩去荒草杂树;又似有一只清凉的小手抚摸脏器,按下邪火,复苏焦土;而全身骨骼肌肉更像是被无数柄小锤敲打,生出无穷力气,隐隐有百炼成钢之意。

    又连饮三盅,满江红酒劲上涌,以手支额,竟似有了醉意。

    酒宴散去,绿萼亲自搀扶着他去客房,两位婢女一前一后提着灯笼。

    满江红踉踉跄跄,突然停下,望着天上月华如水,星河遥远,道:“我怎么总觉得,今后会有一天回忆起今日,悲伤不已。”

    绿萼费力地稳住他的胳膊,星眸困惑,啐道:“你这人说话全不着调,羞也不羞。别人都是在今日回忆昨日,你却说会在未来回忆起今日,想是醉得不轻了。”

    满江红推开她,退后一步,乜视斜指,道:“你,真好看!”

    言毕倾金山倒玉柱,轰然倒地。

    第二日又是宴请,酒过数巡,琼华突然面容悲戚。

    满江红看在眼里,急忙问道:“公主脸色悲伤,莫不是有什么为难事情?”

    琼华答道:“我们久居这太虚幻境,隔绝人世。近来有妖龙闯入,毁坏城郭,吞噬人民,我与妹妹恶战不能得胜。妖龙眼看就到,只怕不能久待公子了。”

    满江红听得睚眦欲裂,一股英雄气腾地从胸中升起,说道:“只要能为公主解忧,我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琼华转悲为喜,起身招手道:“公子请随我来!”

    琼华、绿萼领着满江红进入了一座宽阔的偏殿,那殿里周围一圈存列着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中心位置却是一团白云,浩瀚如海的杀气正从云里透出。

    满江红随手拿起一柄刀抖了抖,顷刻折断,原来是纸糊的。再抓起一根矛,感觉轻飘飘,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芦苇。

    他环顾左右,没有趁手的兵刃,便信步走向云气蒸腾的中心。

    绿萼站得远远的,瞪大了眼睛,惊愕道:“姐姐,他怎么不怕那股杀气?”

    琼华微笑道:“看来引他进太虚幻境,这步棋走对了。他的神识虽然没有我们强大,却已经立在人间巅峰,里面更有一缕神性的气息,令我都不敢细察。只怕他真的拉得开震天弓,降服得了妖龙。”

    绿萼鼓了鼓腮帮子,沮丧道:“这洞里千百年都没来过人,哪里有别的棋可以走。那妖龙再撞几次,只怕就能把洞壁撞塌,我们逃都没地方逃。不过,震天弓连我们俩都不让靠近,会不会伤了他呀?”

    琼华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感觉到震天弓在收敛气息。这情形,有点像一头寂寞的雄狮看到了一条小狮崽靠近,有点喜欢,又有点不耐烦,不一定会听它使唤,却一定不会去伤害它。”

    满江红进入了白云深处,只见一张黑黝黝的大弓虚悬空中。

    “这里有张弓,可是没有箭呀。”他喊道。

    “这是震天弓,上古神器,最能诛魔降妖,可惜我和妹妹都拉不开。原本配有诛仙箭的,已经遗失了。我跟妹妹在近两年打磨出了一枝箭,就放在门口,等下公子可以将就使用。妖龙来时,会见到空中有一团乌云同红云、绿云厮杀。乌云是妖龙所化,红云绿云是我与妹妹。公子只要开弓射中黑云,就大功告成。”

    琼华的话音才落,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报道:“公主,妖龙又来了!”

    琼华一拉绿萼的手,二人如飞而去。

    云气中,那张弓静静虚悬,古朴,苍老,寂寞。

    黝黯的弓身似乎刻有无比繁复的纹路,似乎在进行无穷无尽的变幻。弓弦却是青色,如一泓秋水,倒映天光,照见人心。

    满江红感觉杀意降低到几乎没有了,而一股雄浑至极的气息却从弓上焕发出来,如见巍巍高山,如临滔滔大河。

    他伸手去拿弓,瞬间一股大力涌来,将人弹出数丈远。

    他再次走近,慢慢地伸手,感觉虚空中那股强大至极的力量在无奈地回缩。

    近到咫尺,他闪电般一把握住弓身,却头颅剧痛,眼前一花,似乎见到了尸山血海,仙人挥戈,星辰坠落,铺天盖地的杀气扑面而来。

    痛得他似乎连灵魂都要被撕成碎末,却又一瞬间恢复了清明,还是好端端地握弓立在云中,刚才的感觉仿佛全是幻觉。

    他扯,他推,他摇,那弓却动也不动,沉重如山。

    他楞劲上来了,干脆用肩膀去撞。那弓好似被小孩缠得不行的老人,终于开始移动,有些不情不愿,却越来越轻巧。

    满江红提弓走出,见门槛上斜靠着一支金光闪闪的利箭。拈起来看了看,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只要不是芦苇就行了。

    天空阴暗,有细雨如丝,飘飘洒洒。

    待走到正殿前面的空地,只见大湖之上,青天被剖开一线,乌云翻滚而出,风声大作,冰雹雨雪纷飞。

    一片红云和一片绿云急掠而上,和乌云在天空缠绕激斗。

    满江红扣弦搭箭,却撼动不了弓弦。再使劲,只觉得浑身力气都快被抽空,精神在一瞬间变的疲惫不堪,头脑晕沉沉的。

    黑弓金箭突然光华大盛,那弦好似被拉开了一丝,又好像是自动地轻颤了一下。

    一箭如电,穿云而出。

    一片血光闪过天际,照得天地通红。乌云顿时变淡变薄,颜色斑驳,扭曲挣扎。

    风势渐缓,雨雪稍霁。不多时,绿云已是铺天盖地,追击分崩离析的乌云。

    一箭射出后,震天弓倏忽之间缩小。满江红低头看,掌中只留下浅浅的一张弓的痕迹,如淡墨画成。再等得一阵,连痕迹都消失了,那弓像是融入了身体里。他一扭头,却发现琼华站立在自己身侧,笑吟吟地目视天空。

    又过了一柱香工夫,云开雾散,青天如洗。

    绿萼一身戎装回到地面,手提宝剑,英姿飒爽。

    “妖龙神魂受损,元气大伤,只怕再也不能作恶了。你开弓后,神识损耗巨大,必须马上温补,这颗丹药快快服下!”绿萼掏出一颗红色珠子,递到了满江红唇边。

    琼华见绿萼掏出珠子,面色一惊,本待出言阻止,又见妹妹的眼神焦灼,却又温柔如水,只得叹息一声,把临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满江红吞下丹丸,只觉得浑身灼热,过一阵子又冰寒难禁。这样忽冷忽热反复几回后,感觉渐渐恢复正常。但脑中却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务、诸般场景,看着眼前的人物楼台也不太真切起来,仿佛烈日下雪人的世界,正在迅速溶解崩溃。

    “此番劫难,多亏公子相救。他年若有所需,琼华、绿萼任凭驱使。公子尘缘未尽,当是归去的时候了。”

    一片红云飘来,琼华拉着满江红的手冉冉升起。

    绿萼呆呆地望着,忽然一跺脚,掩面而去。

    红云升到了极高处,周围已经空无一物。琼华伸指一划,云彩裂开。

    满江红只见海洋中,悬崖底,一个黑暗幽深的洞窟里,一位清丽无伦的女子正盘膝端坐在一线光柱下。而在她的前面,另有一人垂头趺坐,赫然正是自己!

    “去吧!”琼华轻轻一推他的背。

    满江红“哎呀”惊叫一声,从万丈高空跌落。

第七十二章 泅渡

    满江红大惊失色,清醒意识的“刷”地回归本身,而不像是迷迷糊糊地从梦中抽身醒转。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恍惚,走了一下神,打了一个小盹,行为却依然连贯。

    细雨如丝,浸透了衣裳,打湿了面庞,冰凉了身体。

    月亮粑粑的,梦中下雨,梦醒了还在下雨!

    这本来没有什么稀奇。可是,一个封闭的洞窟里居然也下起了雨,还有没有天理?

    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在光柱中见雨丝分外分明,如银线,似蛛丝。穹顶的白雾浓厚欲滴,湖面则响起细密的“噼啪”之声,混合着四壁回音,好似万千条春蚕在齐啃桑叶,奏出了一曲低沉雄浑的交响音乐。

    回过头,只见冰灵依然闭目端坐在小洞的深处,并没有醒转,也没有受到下雨的影响。

    他本来是站立在洞外的,此刻后退两步挪进洞里避开雨脚,一边呆呆望着大颗的水滴从洞沿落下,一边梳理刚才的梦境。

    第一个梦极短,印象有些模糊。当时听到呼唤,穿越宇宙,见到乳白色碟状的星云缓缓流动,见到黄沙满天的星球上,一个长发白裙的女孩子从废弃的古堡中走出,焦急地仰望天空。

    那个女孩子的模样,真像冰灵。

    这个梦的内容极简单,应当是潜意识认为,喜爱的女孩正陷入危险,需要去解救,同目前艰难的处境是非常吻合的。

    然而,事后回忆起来,其他印象只剩下浮光掠影,唯独呼唤声清晰无比,听得出是琼华的声音。应该是琼华召唤自己没成功,便派人来接,由此进入了太虚幻境。等于前后两个梦,其实是相连的。

    至于宇宙、星云、黄沙、古堡等梦境的背-景,仔细分析,该有更深刻的象征意义。但眼下情形由不得他在这上面耗费时间,于是继续往下思考。

    第二个梦的细节栩栩如生,印象清晰鲜明,倒有点不像梦,而像是切身的经历。

    北方环境恶劣,风沙苦砺,传说都是与天争斗,如夸父追日,愚公移山。而南方风景秀丽,环境怡人,所以传说多温柔浪漫,如白蛇传,刘海砍樵。

    梦游仙境,应该是姥姥从小给自己讲鬼怪精灵的故事,产生了影响。

    曾经有一个人梦中遇鬼,鬼无所不知。这人很恐惧,有高人点化道,鬼是心中产生的幻影,凡是你知道的事情它当然知道。下回鬼再来,就随手抓一把黄豆,叫它猜有多少颗。果然,鬼再来时猜不出黄豆数量,惭愧而退。因为那人随手抓起的豆子,连自己都不知道有几颗。

    《有凤来仪》和《霓裳羽衣曲》,可能以前听过又淡忘了,这个梦只不过是把沉在心底的一些旧痕迹又翻了出来。

    有一个办法,可以检验那只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琼华、绿萼送出了桃花露,震天弓,丹药,桃花露易经洗髓,镇天弓降魔诛邪,丹药养神培元。只要证明这三件宝贝起作用了,一切不言而喻,反之亦然。

    满江红闭目凝神,默运无名诀,去感受身体的细微变化。片刻之后,喟然放弃。

    体内无真气,自然无法体会“易经洗髓”的变化。震天弓无从寻找,丹药又不是伟哥,岂能立竿见影。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用得着这么较真?

    他哂笑一下,扭头望了望静静打坐的冰灵,轻手轻脚往外走。

    他冒着细雨来到了沙滩上,发现水痕下移了两米多。看来退潮即将进入尾声,要马上潜出洞才行。

    “江红,怎么下雨啦?”背后传来少女惶惑不解的声音。

    他转身,见冰灵站在小洞口,一手支着崖壁,背衬着光亮,如一副女神的剪影。

    “潮水已经退到最低位,得马上出去,你慢慢下来。”他喊道,却没有上去搀扶。

    对方是大宗师嘛,可比自己强多了。

    二人顺着湖边往回走,为了驱散她的恐惧,他刻意寻找着话头,声音却没有像先前那么亲热。

    “冰灵,三峡也有好多水,你怎么不会游?”

    “我每天看着长江从门前过,可水流湍急,两岸悬崖,谁敢下去呀。再说,每天都有人跟着,见着些小溪水潭的,也不会让你靠近。”

    哦,明白。您是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不会游泳了。

    “我从小在洞庭湖畔长大,水性很好的。等下你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紧紧抱住我。我估计,这个暗湖连接外面的通道不是很长,一两分钟就能出去。”

    听到让自己紧紧抱住他,少女羞红了脸,半天才“嗯”了一声,细得跟蚊子叫似的。

    一直走过满江红被冲上沙滩的地方,来到洞窟的尽头,再无出路。

    他指着湖水中耸立着的崖壁中段,道:“出口就在那下面,我先去探一探。”

    她露出崇敬的神情,也不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从颈上解下一物递过去,道:“这是姑奶奶送我的贴身法器,能够辟邪,你佩上。”

    他本要拒绝,又想到水里黑咕隆咚的,不知道还存在什么,便接过来挂在了脖子上。感觉是桃核大小一物,触手滑腻,似乎还留存着少女的体香。

    他有一点不自在,哗哗趟着水去了,水及腰深却又回过头,定定地望着她,道:

    “冰灵,你呆在这里不动。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另外……还有……对不起,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大家能够活着回去,我一定要娶你!”

    前面的话磕磕巴巴,语速极慢,最后几句却快得像一串高速机枪的子弹。为了掩饰窘迫,他也不等回话了,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

    她“啊”一声惊叫,双手迅速捂住了脸,听到水响才放下来。

    在几近于无的微光里,她瞧着他依稀的身影消失,水面漾开一圈圈波纹,孤独的感觉忽然间袭来,喉咙有些哽咽,泪花冒出了眼角,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点头的意义何在,虽然他已经看不见了。

    海水冰凉,水里的凶戾之气比空气中浓郁了百倍都不止。挂在颈子上的那枚桃核却好似一动,在胸口重重地扎了一下,真痛。

    难怪这湖水里没有生物存在!

    满江红揉揉胸膛,把那枚桃核从领口塞下。这可是冰灵送的信物呢,不能丢了。

    海水幽深,底下是茫茫的黑暗。

    满江红缓缓下沉,开启天眼,除了发现顶上有微光外,依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着急,下沉到十多米后,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光点。

    对,就是那里。

    他潜过去,两分多钟后来到一个三米多直径的大洞口,扒住一块石头的棱角不让水流带走,探头望去。只见洞深只有七、八米,海水缓缓外流,外面光明大盛。

    耶,果真如此!

    最怕的就是暗湖连接外面的通道曲折幽深,水流湍急。在其中一旦迷失了方向,那可真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活活憋死人。

    好运气,好手气!

    通道果真就在鹰嘴崖下十多米的海水中,笔直的七、八米距离,几秒钟就可以穿过,逃生毫无难度!

    他能够知道这条通道,是因为在梦中,同琼华两个站在红云之上冉冉升至高天,下视海洋中悬崖底,黑暗幽深洞窟里的状况清清楚楚,如看三维透视。

    也就是说,在梦中见到了平日不可能见到的情形,不可能知道的状况。

    而梦是内心冲突释放的过程,是意象表层呈现的状态。梦所有的内容,都不可能超越过去经验的总和。

    那么这个“梦”,就应该不是梦了!

    而是扎扎实实的精神经历!

    这一点,也可以从另外一个方面进行佐证。

    现实的经历能够被记住,梦总是匆匆被遗忘。因为真实经历产生了意象,烙下了印痕,而梦不过是内力释放过程中各种印痕的组合再现而已。打个比方,经历如窗花,虽然岁月流逝会让它褪色,却不会消失,一直在那里;而梦就象窗花在地上的投影,环境一变化就会消失无踪,不可追寻。做梦也像静电反应,意象如阴阳电荷,内力冲突如电荷湮灭,梦便是那朵微弱绚丽的静电火花。所以梦醒之后,如果不马上重温记忆以形成新的印痕,它就会以惊人速度被遗忘掉。

    满江红的第一个梦模糊不清,但琼华的呼唤如在耳畔。第二个梦栩栩如生,绿萼巧笑倩兮,美目顾兮,宛在眼前。

    这说明,他在思维层面上,真的进入了一个非物质的精神空间,同两位花一般的仙子进行了互动交流。

    他由此想到了《光明世界》,但这样的经历在广度上或许不能比,在深度上则远超。因为《光明世界》需要借助科技,刺激神经与意识,模拟出一个精神世界,而“太虚幻境”本身就是精神世界。

    他以前曾经想过,如果破译了大脑的波形图,一台神级电脑就能够直接和人类进行精神层面的沟通。什么语言文字,都是不精确的工具,都是浮云,全不需要。然而,“太虚幻境”直抵灵魂,非但不需要语言文字,连波形图都成了累赘。自己为什么还记得梦中的谈话和场景,是因为大脑把信息转化成了可以理解的内容。真正的交流,其实是在更高层面上展开的。

    他还想到了修真者的“神识”。

    琼华与绿萼,绝对拥有非常强大的神识,能够瞬间令自己进入一个精神世界,如同强效催眠一般。并且,自己清醒的意识被压制,完全忘记过去,只在快要离开时,吞下绿萼赠送的丹丸后,脑中才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务、诸般场景,看着眼前的人物楼台也不太真切起来,仿佛烈日下雪人的世界,正在迅速溶解崩溃。

    而且,冰灵作为武道宗师,就算在入定之时,也会对外界的影响产生警兆。但她对自己起先抛出的石子毫无反应,对后来莫名其妙下雨也没有觉察。说明她的意识在那时,要不被控制,要不就被隔绝了同外界的沟通。

    如此强大的两位仙子,为什么需要帮忙?

    说明她们在精神层面,并不能彻底击败妖龙,而在物质层面,则很有可能不是妖龙的对手。同她们自承拉不开震天弓,从被妖龙撞塌的崖壁,都可以看出来。

    梦中的那场战斗,是神识的战斗!

    梦中的那场雨,在现实世界里还没有结束。

    一切都表明,妖龙的肉身刚刚来过这里,就是他和冰灵猜测的蛟龙,就在十几分钟前。

    震天弓并没有击杀它,它会在哪里?

    想清楚这一节,他心底发寒,迅速上浮到水面,长喘了一口气,大喊道:

    “冰灵,你离湖站远点。我找到了通道,先走一遍试试看,只两三分钟就回来。你发现有什么情况不对,就往透光的那个小洞跑。”

    他完全忘记了,对方不仅仅是一位少女,而且是一位威震群雄的武道宗师,战斗力比自己强得不止一个两个档次。

    世间男子一旦情动,大抵都会如此,觉得对方柔弱,恨不得替她挡尽风雨。一旦觉得对方非常强大,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那就说明,他的心已经开始游离。

    冰灵惊喜地见他冒出了头,一句“小心点”还未出口,却见他又潜了下去。她呆呆望了一阵波澜微动的湖面,抹尽脸上的雨水,乖乖地后退,背贴崖壁。

    七、八米的通道,满江红借着水势,只数秒就穿过。

    上浮到海面,骄阳正当空。

    他左右上下顾盼,发现果然就在鹰嘴崖下。只是研究院的房子像遭受过地震一般,到处都是断瓦残垣,青烟袅袅不散,却不见一个人影。大海风平浪静,却连船影也不见一艘,煞是奇怪。

    昨晚那一战,到底谁赢了呢?

    怎么《光明世界》、南海派都没一个人在?连看热闹、捡便宜的人都没有一个,也见不到渔船。

    对比起强大暴烈凶戾不可测的蛟龙,他觉得南海派道士们的嘴脸都亲切起来。当务之急,还是得让冰灵速速离开那个黑咕隆咚妖气森森的洞窟。

    心中的警兆越来越强烈,满江红顾不上休息,一头又扎回水里。

    逆流而行,稍微耗费了一点体力,对于久在洞庭湖里遨游的人却算不了什么。他浮出湖面后,先呼唤“冰灵”,迅速辨别清楚方位,游向岸边。

    她雀跃着跑过来,全无了少女的矜持,仿佛等待了一万年。

    他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叫她用双手搭紧自己的肩膀贴在身后,踩水向对面的崖壁泅去。

    她用双手搭紧他宽厚的肩膀,心中羞涩、安稳而温暖,见他踏水如履平地,更是惊为神技。却不知对于玩水的江南小儿而言,这踩水却是稀松平常事情,双足在水中轮踏,便如飞鸟在空气中扑闪翅膀。洞庭湖里的小龙君,踩水的最高境界是露出肚脐,头上还能顶一个箩筐。

    洞窟的这一边没有了雨丝,却有一滴滴冰冷的水珠从穹顶掉下,稀疏地砸在死寂的湖面,也砸在他微仰的脸上。

    忽然间悲伤袭来,情不能抑。非是源于紧张,源于恐惧,而是无端地从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诗。

    “我于风雨之夜泅渡死海,只为看凤凰花片片凋零!”

    这悲伤突如其来,无根无蒂。

    记得当时在太虚幻境里,见月华如水,星河遥远,他对绿萼也说过类似的话。

    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叶落而天下秋。世间所有的表象,都能找到因果,所有的念想,都能寻出根由。

    然而此地危机四伏,非是伤春悲秋之时。他迅速调整情绪,待离崖壁只五六米远,郑重对冰灵说道:

    “你深呼吸,抱紧我的胸口,千万不能松手。通道就在下面,穿过去只要几秒时间,千万不要慌。”

    少女嗯了一声,长长的吸气之后,他数一、二、三,两人一起沉入了水下。

    眼瞅着就要出去了,他的心情约为放松,仔细观察起湖底的情况来。

    奇怪,这湖怎么瞅着如此幽深,下面好似无底深渊一般。

    一片黑暗里,怎么还有两点星光?

    咦,星光在动!

    仔细看清楚后,满江红的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见两点光亮正在上浮逼近,其速惊人,其后隐约有巨大的蛇一般的身躯在扭动。

    底层的水被搅动,黝黑更胜周边,仿佛一团乌云托起一条蛟龙,从深渊里窜出。

    冷酷凶戾残暴的杀意,牢牢锁定了少年人。

    满江红一手攥紧冰灵环抱在自己胸前的手腕,身子一挣,双腿猛蹬,单手急划。身后水流激荡,竟令他比上回更快地窜出了洞道,借着那股水流冲势亡命地朝前疾游了五十多米才开始上浮。

    冰灵也感觉不对头,浮出海面只小喘了一口气,立刻扭头往回看。

    猛地从黑暗回到光明,她的眼睛一时间没有适应,见到天地间都是黑色,见到海面翻涌隆起,波纹荡漾如同浓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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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宇宙深处,一柄长剑划破星空,指向太阳,沿途星光无不熄灭。面临灭世危机,一位来自不明空间的少年怯怯抬起头,仿佛一只躲藏在阴沟里的惊恐小老鼠。是谁在翻江倒海,涸泽而渔?是谁在千万里外,只手擎天?文明归零,结绳记事,是谁叩响时空之门?草长莺飞,…诸天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诸天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诸天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