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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看天     暖阳txt下载     暖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曾老没想到在外能和故人相遇,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他也不忙去文物局了,拉着夏梁泉的手就要去找地方坐下好好叙旧。夏梁泉能见到师兄也激动,二话不说推着他那破自行车就跟着走了。

    曾老在附近公园找了个亭子,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那聊了很久,说起当年的老师同学,也说起了这些年自己的近况,都有些唏嘘感慨。

    曾老性情坚忍,对身外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夏教授则心胸豁达,记事儿总是只记得好的,再苦的事情也能说的乐和起来。

    曾老握着他的手,关切道:“梁泉你身体好些了没有?我看了报纸,上面说你这些年坚决跟……”

    “坚决跟‘□’做斗争对不对?”夏教授乐了,连连摆手道:“那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哪儿有那个胆量啊,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他们说你拒绝了教主席夫人作画,这是怎么回事?”曾老也好奇了,他在建林镇那样的小地方,得到的消息也有限,但是对同窗的关心却是半分不少的。

    “哦,这个事情倒是有,但是不是教主席夫人作画,是她的秘书来找了几次,说让我给画一幅‘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画儿。我心想主席夫人来求画我一定好好画,让她满意才行,可是‘黑画事件’刚过了不久我也害怕呀,更想着一定要画出十分水平……”夏教授叹了口气,满眼的无辜,“可我是个画驴的呀!我画的最好的就是小毛驴,你让我画牛这我肯定画不好,一张也没交上,唉。”

    曾老也笑了,“要是求一副画牛的图,应找可染先生才对。”

    夏教授也连连点头,“对对,所以秘书也去找了!可染先生那多认真啊,只是这次他也为难了,他画‘俯首甘为孺子牛’是没问题啊,就是前面那句‘横眉冷对千夫指’死活也想不出该怎么画……急得老先生团团转,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对策。”

    “后来呢?”

    “幸亏后来事儿多,估计主席夫人忙着批斗别人去了,也没顾上我们,外交部的一位姓严的老先生请我们去外交部会见厅画一幅一丈六的桂林山水,我和可染先生一同画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竟然就等到粉碎□了。我画完就回了老家,现在京城画院缺老师,可染先生便推荐了我来……曾师兄你可千万别听报纸、电视上宣传我如何做斗争,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夏教授说的一脸无奈,曾老却是拍着腿笑起来,多年没见,这个小他一届的夏师弟还是这样有意思。

    夏教授顺便又说了一下当年黑画的事件,当真是委屈的一脸血,“师兄啊,他们说黑山黑水是攻击什么新中国暗无天日,可是你是知道的啊!画国画泼墨的哪个山水不是黑色的啊,就因为我一咬牙用了自己剩下的最后一点嘉庆贡墨,画的比别人更黑,就给戴上了这样的高帽子……”

    曾老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好半天才忍住了安抚他,“咳,这么说的人不懂,这是表现手法而已。你记住,下次不要用那么好的墨了。”

    这一句却是提醒了夏教授,他立刻站起来惊慌道:“坏了!我忘了我的墨!!”

    曾老也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什么墨?”

    夏教授急急忙忙的就要推车走,“曾师兄你不知道,我前段时间瞧上几块嘉庆贡墨,好不容易找到的上好古墨啊,我这连攒带借的总算凑齐了外汇券,可是眨眼就被人抢走了,不行,我这次一定要夺回来!买东西还有个先来后到,这也太欺负人了……”

    曾老也站起身来,“谁抢走了,走走,我也同你一起说理去。”

    “谁知道呢!我就大概问了下,好像是一个经常去文物局的人,这段时间也找古墨,哦,还找些米芾书画什么的。听说年纪也不小,带着拐棍,经常坐小汽车来……”

    曾老住了脚步,他怎么越听越觉得这个人像自己呢?他这边咳了一声,刚想喊住夏教授,老教授却是愤愤难平,把旧自行车车锁链子都缠在手臂上了,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曾师兄那人不是第一次抢我古墨了,你说那位先生一把年纪了还到处抢人东西,真是不知羞啊!”

    曾老一脸的尴尬,他觉得那人可能就是自己,他这段时间可是搜集了不少的古墨,夏阳那四合院里都单独另开了一间通风避光的房间来存放呢!

    曾老拉住他,道:“咳,梁泉啊,你听我说几句。”

    夏教授却是等不及了,硬拖着他走了几步,道:“师兄我们先去文物局吧,什么事儿等找到那几方墨了咱们慢慢说。我都看好了,里面有块很可能是嘉庆御墨,师兄你不是最擅长画花鸟图?等找到了那方墨就送给你!”

    曾老忙道:“不不不,这次我一定不要你的墨了!梁泉你慢点走,我说的就是跟墨有关的事儿,那个你一定要冷静啊……”

    两老正在这边拉拉扯扯,蒋东升却是等不住找来了,他手里还提着个油皮纸包裹好了的小包,四四方方的跟提了一包桃酥饼似的。一来到凉亭这边就看到两位老人争得面红耳赤,戴着厚重眼镜的那位老先生一脸受害者的表情,指着曾老控诉道:“曾师兄你怎么能这样?你全都收集走了,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我说我这一年到头一块墨也买不到,原来都被你抢走了!”

    曾老不服气,“什么叫全拿走了,我不是留下了几块么!”

    夏教授更气愤了,“呸!你没买的那几块不是赝品就是捂坏了的,一化开墨都臭了!”

    曾老支支吾吾的想不出什么话反驳,索性抬眼去瞧凉亭外的一株垂柳,似乎头一回瞧见柳树的叶子是绿的,看的那叫一个专注认真。

    夏教授气得跳脚,“曾师兄你又这样!又这样!当年跟苏师兄他们争古书图鉴也是这样,跟我抢古墨你还这样!你当我有苏师兄那么好脾气?没门,你得让我几块墨才成!”

    曾老从善如流道:“没问题,今天这几块嘉庆贡墨都给你了。”

    夏教授没那么好哄,他几乎每次都是和曾老前后脚发现的宝贝,对他的收藏也有数,当即举起了四根手指,“不成!至少四套乾隆贡……御墨!”想起被曾老抢走了那么多好东西,老头硬生生把墨升了一个等级。

    曾老又抬头去看垂柳了,觉得那株柳树的叶子长得真好看。

    蒋东升在旁边听了几句就听明白了,他之前也让马三帮着找古墨,据说就是跟着一位美院的老教授才找到那许多,老教授眼光好,他看中的基本上都是真品,只要跟在他后边掏钱买下准没错。他记得马三还提了句,这美院老教授喜欢砍价,每回装着嫌贵走了,回头就找不到那几方古墨了——那肯定找不到了,都让马三给划拉到曾老那间收藏室里去了么!

    蒋

    东升摸了下鼻子,瞧着夏教授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咳了一下,忙上前道:“姥爷,这是今天找到的那几块嘉庆墨,跟以前一样,里面拿宣纸包了好几层,您看看?”

    曾老大手一挥,爽快道:“不看啦,都送给你夏爷爷!”

    夏教授已经自己伸手去接了,捧地那叫一个小心翼翼,一脸悻悻道:“本来就该让我一回了!”他把鼻梁上快滑下来的眼镜往上推几下,又抬头去看蒋东升,惊讶道:“这是你外孙?”

    曾老笑笑,也没反驳,在他心里蒋东升和夏阳一样,都是他疼爱的外孙。

    夏教授却是上下认真打量起来,一脸感慨道:“唉,师兄你还记得么,当年你不是说假如咱们有了儿女,就许着做个儿女亲家,我当年还一直等呢,我家的小子一直以为他有个媳妇姓曾……”

    曾老想起当年女儿的亲事脸色有些微妙,嘴角抽了好几下才道:“我本来也没想让女儿那么早成家,谁知道会遇上……”老头忍了好几下,才把到了嘴边的土匪二字咽下去,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反正现在大家也过的都好。对了,我找的那户亲家也姓夏,倒是跟你是本家,呵呵!”

    夏教授果然高兴起来,“师兄你果然没忘记我们当年的约定啊!”

    蒋东升在一边听的眼睛都眯起来,他觉得要是夏国强听到两位老人这么说心里肯定得有些想法,哪个男人听见自己老丈人把自己媳妇许成童养媳也不乐意啊。

    夏教授又道:“师兄要不这样,咱们儿女亲家没做成,终归是有些可惜,我这边一个孙子一个外孙女,长得都精神漂亮,你挑一个!”老头拍着胸口,说的很大方,“我也不知道你有几个外孙,你看吧,我反正是都行,咱们让他们小辈见见面,没准就成了呢!”

    蒋东升脸都黑了,设身处地的感受了一把媳妇被人许成童养媳的滋味。什么叫挑一个?什么叫“没准就成了”啊?!他家夏阳那是能随便觊觎的吗!他觉得马三抢夏老头的古墨抢少了,下回连个渣也不能留给他!

    曾老似乎对小辈们交往也觉得不错,点头道:“正好,夏阳在京城认识的人也少,他生性腼腆,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就是这道理!放心让夏阳来找我就是,别的不说,我那里的上好宣纸均出几张给他随便用!年轻人嘛,腼腆点说明谦虚啊……”夏教授兴奋的拍了拍旁边的男孩,只当这位就是夏阳,却被对方一身硬邦邦的肌肉震得手疼,这才认真抬头去瞧他。老头扶着眼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怎么也找不出这小伙子身上的那份儿腼腆。

    曾老笑道:“这是我认的干外孙,叫蒋东升,夏阳去荷花池那边画写生了,今天没跟着过来呢。”

    夏教授这才放心了,笑呵呵道:“也喜欢画画?那真是太好了,我家两个孩子平时也喜欢画个花草,到时候让他们多交流交流。我现在也是刚在京城画院落脚,那边聘我去当老师,让夏阳有空常来画院玩儿啊。”

    蒋东升觉得一点也不好,忍不住在旁边插嘴道:“姥爷,夏阳刚考上高中,开学就忙了,学习要紧啊。”

    夏教授听得一愣,忙追问道:“才读高中?夏阳多大了?”

    蒋东升得意道:“刚满十五!”

    夏老头乐了,连连搓手道:“十五好,太好了,师兄啊,你当初笔墨丹青最好,想必夏阳也跟您学的一手好画儿,您看,要不让夏阳来当我学生?将来就考画院,怎么样?师兄你既然找了那么多的古墨,一定是想让夏阳走这条路的吧?肯定是这样,要不然也不会下这么大的功夫去收集!”

    曾老迟疑了下,拿不准这位是看上了他外孙还是看上了他的古墨,这俩都是他的命根子,一个也舍不得撒手。最后也只得含糊道:“这个,还要看夏阳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听他的吧……”

    夏教授当即就推着自行车跟曾老回了四合院,一进曾老那间会客厅就不肯出去了——不因为别的,那会客厅的桌子上摆着曾老刚画写好的一副字儿,旁边压着的就是一块鎏金蟠龙墨。夏教授几步走过去不停的夸曾老的字儿好,眼睛瞄着那墨的时间比看那副字的时间还长,古墨保存的很好,还散发着一阵上等冰片和香料的气味,提神醒脑,大夏天的闻见这个太舒服了。

    “这是上好的油烟墨吧?”夏教授耸了耸鼻子,跟老饕遇到了美味似的扶着桌案不肯离去,闻着香味就猜到什么墨了。

    曾老道:“对,这是我外孙夏阳的,他给这起了个名字叫‘小四喜’。”

    墨里还放了个小铜勺防止宿墨不新鲜,夏教授拿起来闻了下,连连夸赞。这墨写字儿画画都成,而且加了牛胶和冰片,当真是舔笔不晕,久不退色的好墨。老头又看了上面贴的金箔,心酸无比,这“小四喜”也太奢侈了啊。

    曾老也带着点得意的心情,拿出自己比较得意的几套古墨让夏教授在这边欣赏了一会,两位老人在这个小爱好上很有共同语言,聊到傍晚才停下。夏教授一直没能等到夏阳回来,虽然有点可惜,但是还是推着车子决定回去。曾老留他在家一起吃饭,夏教授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家老太婆还等着我回去呢,今天出来的时间够长了,再晚要挨骂了!”

    夏教授这么说着,脸上却是笑呵呵的模样,对于有个能等自己回家的人还是高兴的。曾老笑笑,也不再留他,一直送到门口。他瞧着夏教授,就像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样子,无论忙到多晚都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家里的夫人却从不会生气,只会笑着怪他跑了一头的汗,拿出热好的饭菜与他一同吃。

    他甚至有点羡慕怕挨骂的夏教授,他如今想要急着回家,却是也找不到家里那个为他守灯缝衣的人了。

    晚饭的时候曾老是一个人吃的,他有些奇怪,问了孙姨才知道蒋东升出去找夏阳去了。孙姨也在夏阳这个手工作坊工作了一年多,对这样的事儿屡见不鲜,笑道:“老爷子您就先吃吧,他们哥俩怕是在外面吃了,早些天甘越他们几位就要喊他们一起出去下馆子呢!”

    直等到将近晚上9点多,蒋东升才和夏阳一起回来,原本跟着夏阳一起出去的王小虎却是没回四合院。孙叔在前面给他们开的门,老头一直把警卫员王小虎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照顾,这会儿没瞧见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蒋东升顿了一下,道:“哦,我爷爷那边缺人,王小虎先过去忙了,等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夏阳脑袋上披着一件蒋东升的薄外套,瞧着湿漉漉的样子,惹得孙叔又看了一眼,“咿,这怎么还湿了?你们去前头新开的那家澡堂里洗澡了?”

    蒋东升搂着夏阳往里里,敷衍道:“对对,那边挺不错的,孙叔你有空也去吧,水可热了,就是人多,记得早点去。”

    夏阳被他扶着一直回了房间,等进了门才把那件外□下来,找了毛巾来擦。蒋东升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毛巾,帮他弄干头发,“我瞧瞧洗干净了没。”

    夏阳坐在那不动,等他换毛巾的时候问了一句,“我头上还有颜料?”

    “没有了。”蒋东升说的闷声闷气的,扯过旁边的被子把夏阳捂起来,“我就说荷花池那边比较乱,你去那写生准出事儿。那几个动手的美院学生你记清楚脸了没有?明天我带人找他们去。”

    夏阳吹了一路风走回来有点冷,裹紧了薄被道:“那几个人瞧着不像是学生,动手的模样倒像是城北的小混混。”夏阳有王小虎护着,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被泼了一身的颜料,反倒是对方有几个人被王小虎给踹荷花池里去了。“模样我记住两个,其他的是后来突然出现的,没看清楚……对了,王小虎伤的厉害么?他后背上让人拿棍子拍了一下。”

    “没事,放心吧,我让他回去是做给那些人看的。”蒋东升也坐到床上去,脸色阴沉沉的搂着夏阳道,“这事儿肯定是蒋易安做的,不是他就是王家兄弟,跑不了。”

    夏阳也差不多猜到了,蒋易安现在还不敢直接招惹蒋东升,只能拿他身边的人出气。蒋东升身边最没权没势的就是他,也难怪会发生荷花池打架的事。“今天那些人跑的太快了,抓不到,要不我再去一次荷花池试试?”

    “不行!”蒋东升眉毛都竖起来了,把夏阳往怀里按了两下,哼了一声道。“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开学了也等王小虎送你去,放学也不准自己回家,听见没!我另找一个人去。”

    夏阳在他怀里抬起头,问道:“你找谁去?”

    蒋东升略微思索了下,慢慢道:“李小瑜。”

    夏阳有点疑惑,“李小瑜?她跟蒋易安认识?为什么让她去?”

    蒋东升不回答他,只揉了夏阳的脑袋一把,笑道:“你不信李小瑜可以把那些人引出来?那咱们打赌吧,要是输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夏阳你信我,这事儿到底是不是蒋易安做的,抓了人一问就清楚了。”

    “我……”

    “就这么定了!”蒋东升搂着夏阳亲了一口,算是拍板了。

    圈子里谁都有几个耳目,蒋东升打听消息的能力丝毫不比圈子里其他人弱,李小瑜参加文艺沙龙的事儿他早就知道了,事后朱建康那几个人还给李小瑜所在的剧组送了花,他这个幕后老板可是瞧的一清二楚。蒋易安打的好主意,把李小瑜和朱建康凑成一对,倒是去了一个眼中钉又多了一个护着他的朱少爷,一箭双雕的好买卖。

    蒋东升搂着夏阳,摸着他还有点湿漉漉的头发,虽然在外边冲洗了下,但是夏阳被人泼了一身颜料的事儿他记下了。蒋易安送他的这份“礼”不轻,他一定得回一份更大的。

第122章

    蒋东升去剧组找李小瑜的时候,李小瑜正穿着剧中的衣服往外走,一身的嫩黄色连衣裙和直爽长发,显得她如同女学生一般清丽。她见到蒋东升来眼睛一亮,但是瞧见蒋东升一直盯着她身上的衣服忽然尴尬起来,揪了下衣角道:“这个,这个……我的衣服正好拿去洗了,所以先借了剧组的应急……”

    蒋东升脸色不太好,站在门口冷声道:“你去换一身其他衣服,随便你穿什么,不许穿电影里的这些衣服。”

    李小瑜被抓了个正着,又被骂了一顿,羞愧的满脸通红连忙进去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白衬衫蓝裤子,穿在身上连她刚才的光华都遮掩了几分,像是一个纺织厂的小女工。

    蒋东升嗤笑了下,道:“这还真是人靠衣装啊,穿什么像什么。”

    李小瑜脸上火辣辣的,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低着头站在那。

    蒋东升带着她一起出去逛了一圈儿,去的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刚出了事儿的荷花池。

    荷花池那里原本风景漂亮,又挨着学府,算得上比较有情调的地方。只是前段时间出了打架的事,美院的人也是一身热血,当时没提防,上去帮忙的时候不少同学都受了牵连,弄了一身一头的水和颜料,有的还挨了几棍子。如今来这边写生的都扛着画架,支开了后边撑着一根粗木棍,都在那撸着袖子画的杀气腾腾的,只等着那些闹事的人再来,一定给他们好看。

    外边几大院校可是传开了,都说美院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上来了,他们哪儿能咽下这口恶气啊!

    李小瑜在荷花池转了一圈,走的心惊胆颤的,她往常走在路上还有不少人同她打招呼,如今不小心碰着个同学放在一边的画板都换来一道严厉的目光,吓得她赶紧道歉。

    走了一会就有人认出了李小瑜,蒋东升见有人议论了,便带着李小瑜又折返回去,一路上什么也没说。李小瑜也觉得奇怪,但是她也没敢问,蒋东升这个老板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骂人的时候分毫不讲情面。

    蒋东升对李小瑜开始关注起来,时不时的去剧组找她,接她出去到公园逛一圈。就连陆军指挥学院开学之后,蒋东升还是照旧,他似乎对军校的兴趣不大,去了点个名便回来京城继续当他的蒋家少爷,偶尔带李小瑜出去逛一圈。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就难免惹人非议,连蒋老也忍不住喊他去说话。

    “我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女演员走的很近?”蒋老手指敲了桌子几下,神情有些不悦,“你还是个学生,应当以学业为重,况且你既然穿了军装,就必须有个军人的样子。”

    蒋东升站在那依着墙不说话,瞧着也没听进多少去。

    蒋老瞧着孙子这样,一时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的分数就算不上军工大,去京师大学也是足够的,你父亲匆忙选的学校的确有些委屈你了。”

    蒋东升站在那开始掏耳朵,蒋老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拍桌子,指着他道:“你这是像个什么样子!你看看自己身上这身衣服,你对得起挂的那副红领章吗!你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

    “等几个月之后第五工业机械部的人来选兵,去那边进修对不对?”蒋东升懒懒的接了话,他对老爷子的脾气摸的清楚,一点都不怕蒋老生气。“您一定不会先告诉我这些,肯定说是把我发配到那边去锻炼,从基层做起,学会当一个好兵。”

    蒋老指着他说不下去了,他要说的都被这臭小子给抢先了,老头起初疑惑,继而又板起脸来教训道:“你又去警卫员那里套话了?胡闹,成天没大没小的。”

    蒋东升走近了几步,笑道:“爷爷,这您可就冤枉他们了,我是自己瞧见的,上回来的时候有个挂机械部牌号的车开出去,就好奇多打听了几句。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啊,他们招人也是有条件的,谁有本事谁去呗。”

    蒋老被他几句话说的没了脾气,他是又心疼这个孙子,又觉得他小聪明不肯用到正地儿去,干脆招手让他过来,拿出一份文件道:“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机械部这次招人过去是为了测试新研制出的81式自动步枪,那边设计了几种方案,要招全军射击能手去试用。这是刚推荐出的几个军区的射击数据……”

    蒋东升有点奇怪,道:“既然都从军区选了数据,那直接调人就行了吧?”

    蒋老拿手指了指上面排名前三的数据,强压住嘴角扬起的那点得意,道:“你仔细瞧瞧,这个数据是谁的?”

    文件上附了一份表格,上面排名第一的没有记录名字,只记了军区的编号,是京城军区的。这是蒋老手握军权的地方,老爷子得意也是情理之中,上面的数据也不亏全军第一的称号:三发9环,其余全部十环!

    “这是上次军区打靶的成绩,你和云虎都参加的那次。”蒋老显然更得意了,“云虎排在一百名外,没能选上,你的成绩不错,被挑中了。”

    蒋东升挑眉,难怪前段时间老爷子一个劲儿的喊他和云虎去打靶训练,他以为是跟平时一样,也没当回事,就是觉得旁边云虎玩命似的跟他比拼,这才认真起来。“爷爷,您这么把我加进去成么?我不算军区的人吧?”

    蒋老哼了一声,“我们老蒋家破头颅洒热血的奋斗了一辈子,我看他们哪个敢说你不算军区的人!我当时就是太小心了,要是先把你弄到军区,从军内招考也未必不能去军工院,云家那小子就是这么选上的……唉!”

    蒋东升对军工院没什么感觉,那地方远在冰城,考上了去读虽然荣耀,但是一年半载的回不了京城一回。相比念军校,倒是去第五工业机械部帮他们测验枪械更能让他提起兴趣,而且研究所虽然也偏,但是没出京城近郊。

    蒋老看着眼前长得高大挺拔的孙子,内心还是有些感慨的,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个瘦的只剩下一个大脑袋的小家伙。蒋老看着他,放缓了声音道:“东升啊,我虽然这么安排了,但是你也可以有你的选择,爷爷之前说过,你长大了,可以有决定自己的事情。我等你表态,这件事我尊重你的意愿。”

    蒋东升抬头看了蒋老,缓缓开口道:“爷爷,我也在等您表态。”

    蒋老愣了下,交叉握着的手也顿在那里半天没动。

    蒋东升看向老人的眼神复杂起来,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却是一样的认真和渴望。他对蒋老是有感情的,这个家里对他最好的就是蒋老和姑姑蒋月。爷爷我能再信你一次么?你从不害我,但是这次,你能彻底的站在我这边么?

    蒋老隐约察觉他和蒋东升之间忽然多了一丝微妙的关系,像是最后留住孙子的一丝机会,现在摆在他面前,等着他做抉择。

    蒋东升走了很久之后,蒋老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他在想着过去的事情。他记起刚把蒋东升抱来抚养的时候,也记起蒋东升第一次开口喊他爷爷、第一次肯让他抱着亲一下的时候,那么小一个孩子,一眨眼就长得那么高大了,像是换了一个样子。

    他回京城之后依旧接受批判,被关在3号监护室里,东升每月来领生活费的时候,总要故意说给的钱不对,要见他一面。这孩子从小鬼主意多,性情又不稳定,发起狠来有次竟然顺着外面的阳台垫脚爬到三楼来看他。那会儿他真是没想到会把东升养成大小伙子,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这样出色争气,那时只是心疼孙儿,又带着几分对苏教授失职的苦涩。

    所以在蒋东升开始偷偷往外跑的时候,蒋老没有阻拦。他早在蒋东升之前就曾经让人追查过苏荷的事,大约三年前,终于在苏荷之前住过的那家精神病院得到了消息,他找到曾经在那里任职的医生,医生告诉他的却是苏荷真的疯了,念着蒋宏的名字,病死在那所白墙围绕的小房间里。

    蒋老嘴里苦涩,他的儿子在那个时代变成了懦夫,他的儿媳“惨死”……他甚至连指责的权利都没有。十年的岁月,多少人熬不下去一了百了,他苟延残喘,活到太阳重新升起,却见到了满目疮痍。事变了,人也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他不愿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提这些,东升从小易怒、暴躁,只有等他长大了理智些乐,才可以慢慢告诉他。蒋老叹了口气,儿子不争气,孙子有能耐,却让他又心酸又担心,他害怕东升这样偏执的性子万一知道了,会毁了他,那孩子还年轻啊。

    好不容易东升这两年才好转些了,却又突然在武城找到了苏荷。蒋老起初也是诧异,但是紧接着调查,却是得到了那样肮脏不堪的真相。他有无尽的愤怒,但是在学校看到另一个孙儿的时候,却也做了一回懦夫。

    东升已经没有了母亲,他总不能让另一个孩子也失去母亲。蒋家一共就他们爷孙几个,哪个孙子蒋老都是疼爱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割舍哪个他都心疼。他无法下定决心,只想两方持平,却在今天被蒋东升一句平淡的质问声中,彻底清醒了。

    那个由他抚养长大的孩子,需要的不仅是一个母亲,他还需要一份公正。

    蒋老揉了揉眉心,苏荷的事,终归是他欠苏教授一个交代。蒋老打了内线电话,吩咐道:“你去武城一趟,把王秀琴的资料收集一份,对,连带她的几位亲属的也不要漏下。还有吩咐冀州文工团那边,让他们给王秀琴单独安排一个地方,等过段时间,便带着资料去调查清楚。”

    “是,首长。”

    蒋东升对蒋老的动作并不知晓,他对蒋老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自己仍是做了两手准备的。目前首要做的,就是钓鱼。

    李小瑜的一举一动很扎眼,很快就能传到朱家的耳朵里,连带着一起传过去的还有一个真假掺半的消息:蒋宏非常喜爱李小瑜拍摄的电影,目前李小瑜所在的剧组是得到了蒋家很大帮助的,再一个,蒋易安把李小瑜介绍给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自己的兄弟蒋东升。

    朱建康是个被父母惯坏了的小少爷,消息真真假假的传来,立刻就让他火冒三丈。他起身去找了蒋易安,拍着桌子让他给一个解释,“你自己说!外面传的是不是真的?你带着李小瑜到处去认识人,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儿?!”

    蒋易安大惊失色,连声辩解道:“朱少你不要听外面的人胡说,我没干过这事!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挑事,对了,很有可能是蒋东升,他军检不是被刷下来了吗……”

    朱建康一点都不听他解释,不耐烦的挥挥手,道:“蒋东升他一点都没委屈,这会儿正和李小瑜逛花园呢!我看他巴不得留在京城享福,不去北边冰城受罪……哦!我知道了,你们俩合伙的!”朱建康气得手指哆嗦,口吃也不太清楚起来,“你你,你他妈的,你们俩兄弟合伙耍我是不是?!我喜欢李小瑜,你就让你兄弟抢走,你瞧不起我是是、是结巴!”

    朱建康何止是结巴,他身体还不好,有点气喘的毛病,这会儿眼瞅着都快犯病了,吓得蒋易安更是连声劝解。只是朱建康已经对他起了提防心,使劲推开他的手,恼怒道:“我不听你胡扯,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

    “可是……”

    “蒋易安我问你!你父亲最器重你,什么事儿都交给你来做,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吧?”朱建康脸色憋得发红,“那李小瑜拍电影的事是你在负责对吧?!我就不信,你只要对李小瑜说一句话,她还不听你的,出去跟别人逛、逛他妈的公园!!”

    蒋易安傻眼了,“不是,朱少,我不管什么电影啊,我们蒋家根本就没有去负责过什么电影……”

    朱建康拿手指头戳着蒋易安鼻子,口水喷了他一脸,“呸!你拉倒吧!你们家不负责电影,凭什么对李小瑜那个剧组那么好?你一喊,她就来参加你的沙龙,这可是我亲眼见到的!你当我傻啊?”

    蒋易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总不能说是自己的父亲看上了一个年级足可以做女儿的演员吧?这话要是说了,恐怕朱建康当场会跟他翻脸,别说往日的情意,不掏枪磕他脑门儿就算好的了。

    蒋易安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解释,这落在朱建康眼里,只当他心里有鬼,更确定了几分,火气也越来越大起来,揪着蒋易安的衣领差点动手,说了半天狠话才离去。

    蒋易安落了一身骚,心里也是一阵阵恼火,他虽然从小到大没有跟朱建康这样受宠,但也绝对没被人指着鼻子这么一顿臭骂过。蒋易安心里窝火,干脆就喊上王家兄弟,亲自去了一趟李小瑜所在的剧组。他今儿倒是要瞧瞧,蒋东升那帮人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

    李小瑜所在的剧组却是今天正好杀青,全部演员都围在一起吃饭,他们包了一个小饭店的二层,正喝的高兴,忽然听见楼梯上走上来一个人。李小瑜最先认出来人,忙放下手里的酒杯,笑着道:“蒋先生!”

    来人正是蒋宏,他穿了一身深色毛料的中山装,衣服熨烫的笔挺,微微掩盖了他已经有些驼背的现实,瞧见大家都匆匆站起来,也随和的笑笑道:“快坐下吧,都坐下继续吧,这是剧组的大喜事,我也是来祝贺呢。对了,我带了两瓶酒过来,大家也尝尝。”

    挨着近的人忙伸手接过来,酒瓶上没有详细标签,大约是特供的。有人招待蒋宏入席,却是被蒋宏婉言推拒了,他看了李小瑜一眼,笑着道:“我一会还有事情要忙,只是抽空过来一趟,有几句话想跟小瑜同志说一说,不知道方面吗?”

    李小瑜对蒋宏也熟悉,自然是应允的,起身跟着蒋宏一起下楼去了。

    二楼酒席上静默了一阵,忽然有人嗤笑出声,“还真是业务忙碌啊,昨儿是谁来着?我记得好像是什么李公子吧,听说是在沙龙上认识的。”

    旁边有女演员也跟着附和,语气带了不屑,“之前的朱少不也是在沙龙上认识的,那可真是洋气做派,送了不少鲜花呢!”

    导演巴海强脸色有点发苦,他之前虽然知道李小瑜心野,但是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副局面,一个两个还可以,但是这么多人一齐找来,怕是李小瑜这次要惹大麻烦了。

    蒋宏在楼下放缓了声音问的也是同样的事,他得知最近有不少人来找李小瑜,因为对这个小姑娘还有几分喜爱,忍不住又来探望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要是有什么委屈,可以说给我听,四九城里的顽主虽然多,但是多少还听我几句话。”

    李小瑜敷衍了几句,又顺着蒋宏的心意略微做出一点苦恼的样子,陪着他说话。

    其实她真的有几分头疼了,刚开始是蒋东升先来找她的,但是因为她之前被人带着多参加了几次沙龙,竟然也有其他人开始来剧组找她了。有次还被蒋少碰上了,她原本以为会和朱建康那样闹出一场争执,却不曾想蒋少直接不再跟她往来了。就连她去四合院再找蒋东升,也吃了几回闭门羹。

    李小瑜想要个好的依靠,心里自然是明镜儿似的清楚,蒋易安介绍朱建康给她,只不过是想哄朱建康开心罢了。蒋易安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她李小瑜却也不是个傻的,她对蒋东升的身份原先就一知半解,如今多参加了几次四九城圈子里的文艺沙龙,便更加确认了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

    她不知道跟朱建康能在一起多久,但是如果跟蒋东升在一起的话,最起码会投资她拍电影。而她只要有了名气,还怕找不到爱慕者?况且她能猜到蒋东升的身份背景,自然也不难联想到当初把她关起来差点丢了名声的人是谁——蒋易安这样心狠手辣,更是让她心底不安,连带着对朱建康也不信任起来。

    李小瑜觉得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她的年轻美貌是握在手里的筹码,她要用手中的筹码,为自己换取一份最有前途的未来。

    李小瑜之前便喝了几杯红酒,这时候大约是相通了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脸色更加红润起来,像是涂了一层薄腌制,微笑的样子别有风情。蒋宏看的有些迷住了,忍不住多留下跟她交谈了几句,后来更是干脆在楼下的一个小包间里坐下喝茶,他自认没有对李小瑜有什么非分之想,聊的也坦荡磊落,李小瑜送茶过来的时候,他还开玩笑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蒋宏这边正聊着,却是突然被人踹开了包间的门,三四个人一起闯了进来,指着蒋宏的鼻子就骂:“我□大爷的蒋……姨、姨夫!!”

    那人还没等说完,立刻就哑火了,瞧清楚坐在那的是蒋宏之后更是脸色发白,踹门的气势都没了。站在他们后边的一个人转身就想走,却被蒋宏厉声喊住了,“蒋易安!你给我回来,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蒋易安也没有想到自己老子会在这里,在心里恨恨地骂了李小瑜狐狸精,这才转身回来,站到蒋宏面前道:“爸,我不知道您在这儿,我听说李小瑜和一个男人在包间里,我以为……”

    蒋宏站在他面前,脸色也是铁青,“你以为什么!”

    蒋易安心里对蒋宏也有些愤愤,但是父亲的余威仍在,他也没敢再挑衅。又因为蒋宏不喜他们兄弟之间起冲突,便胡乱编排了一个蒋姓的人,咬牙道:“我以为那孙子在这里呢,他上回跟我有些矛盾,所以我和表哥他们才闯进来。”

    王家兄弟也是连声附和,他们吓得腿肚子哆嗦,平时在别人面前逞威风还行,但是在蒋宏面前却老老实实的夹起了尾巴。他们刚才是问了楼上剧组的人,但是剧组的人并不清楚把李小瑜带走的人叫什么,只记得是个蒋先生。他们哥几个还以为是蒋东升那混蛋,想都没想就来踹门了。

    “我平时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啊?蒋易安你能耐大了,竟然在京城里这么胡来,带着几个表兄弟就能这么闯祸?!”蒋宏脸色还是难看的厉害,他骂了蒋易安几个人一顿,原本瞧着蒋易安低头的样子有些消火了,但是蒋易安开口说的一句话又让他火气上升。

    “爸,您在这儿喝茶的时候,有想过我妈吗?”蒋易安低着头,但是脖子却是梗着的,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只不过是喝杯茶,跟你妈有什么关系!”蒋宏恼羞成怒,心里最后一点遮羞布被亲生儿子一把揭下,气地指了门口高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蒋易安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恨恨看了李小瑜,带着王家兄弟推门出去了。他也是一肚子的火,横竖瞧着什么都不顺眼,连王家兄弟小心的讨好也被他挥手挡开,一连骂了几声。王家兄弟被他骂习惯了,也没当回事,继续嬉皮笑脸的小心伺候。

    蒋易安心里窝火,从小饭馆出来刚想找个地方自己呆一会,就瞧见了老远骑自行车过来的一群人。那几个人他并不都认识,但是为首的那个他可是熟悉的,可不就是朱建康么!

    朱建康一连的暴戾之气,带着一帮狐朋狗友一起围住了小饭馆,他这次是来找李小瑜的,因为剧组那边没人了,他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打听着找到这个小饭馆来。朱建康在门口瞧见蒋易安,脸色更差了,他可没忘记刚和蒋易安吵了一架。

    蒋易安脸色也不好,他老子还在里面跟李小瑜喝茶,这他妈让朱建康瞧见了算怎么回事?!

    朱建康推了蒋易安一把,就要往里走,“你起开,我今儿不是来找你的,是兄弟就别拦着我!”他多少还有些孩子脾气,对蒋易安带他玩儿也是记着几分好的。

    蒋易安肩膀晃了下,没有挪步,依旧挡在门口低声求他道:“朱少,朱少今天咱们换个地方行吗,我摆场子,求你赏光……咱们换个地方吧?”

    朱建康不乐意跟他纠缠,被拦了几次之后就恼了,“你什么意思?我不能进去怎么着,里面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朱建康自己住了话,他忽然看了蒋易安一眼,发狠推开他,“我□大爷蒋易安!你他妈是不是又给李小瑜介绍人呢?!去你妈的,我今儿非进去不成!!”

    蒋易安人少,很快就被朱建康带来的那帮人给架住了拖到一边去,急得王家兄弟哭爹喊娘,一叠声的叫唤,刚喊了几句就被人拿布堵上了嘴巴。蒋易安也急了,他力气大,踹翻了一个人自己挣脱出去,忙进去追朱建康。

    蒋易安还是来晚了,他赶到的时候,朱建康已经推门进去了,正拿着旁边的一个灌满热水的茶壶敲在一个中年男人后脑勺上,“我让你摸她的手!我操.你全家!!”

    朱建康平时弱鸡似的,这会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在那人脑袋上磕碎了一个茶壶。热水混着血液从那人头上流下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浸湿了一大片,染了血的布料颜色格外的黑,晃了两下,竟然就那么背对着门口摔到地上去了。

    李小瑜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连声尖叫,朱少爷这会儿可没力气安慰她,他自己还在那扶着墙不住喘气,脸色潮红一片,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砸那个茶壶累的。

    蒋易安也顾不上别的了,一把推开碍事的李小瑜扑到蒋宏身边扶他起来,声调都变了,“爸!!爸你没事吧,你醒醒啊!!”

    朱建康扶着墙脸色也慢慢由红变白了,他刚才好像听见蒋易安喊那个人“爸”?那这……这是!!他挪着脚步上前看了一眼,果然瞧见了蒋宏的脸,他在自己家见过蒋宏几次,对这个蒋叔叔还有几分印象。朱建康脸色难看起来,他刚才一进来就瞧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背对着身在那摸李小瑜的手,一时气昏了头就拍了个茶壶,可谁知道那色老头会是蒋宏啊?!

第123章

    蒋宏被人打破头住院了,这事儿在四九城闹的沸沸扬扬。朱家迟了几天才带着朱建康这惹祸的来蒋家道歉,他们没去找蒋宏,直接去找了蒋老。

    要是朱建康把蒋家随便一个小辈的脑袋砸破了,朱家都不占理,可偏偏朱建康一茶壶砸破的是蒋宏的脑袋。蒋宏是谁?那是长辈啊,四九城里的小子们追个女孩儿之间打一架也没什么,蒋宏一个长辈掺和进来这算怎么回事儿?所以朱家这次明着是来道歉,但是丝毫没低头,几句话说的明里暗里的揶揄蒋宏的风流韵事,就差没冷嘲热讽了。

    蒋老一张老脸被臊地通红,握着拐杖的手都攥得发白。等到朱家的那些人走了之后,老爷子气得关门谢客,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些话传进耳朵里,让他觉得难堪。

    蒋宏这个出事儿的人也狼狈极了,他原本还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外头哪儿管他亏心不亏心啊,风言风语的越发热闹了。蒋宏为和小辈争一个女演员的事儿,一时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蒋家其他人也多少受到了波及,一听人说起蒋宏的事都觉得面上无光,自觉减少了人际往来。只有夏阳那四合院里,来的人不少反多。

    原本清静的四合院,再次成了惹人围观的地方,原因不在别的,就因为传说中那个引得朱蒋二家大打出手的李小瑜搬到了这里暂住。

    霍明他们几个下课没事了便往四合院里去,瞧见李小瑜当真住下了,都在啧啧称奇。这姑娘憔悴了些,但是瞧着表情倒是挺淡然,吃饭休息都很规律,除了有时候坐着发呆,跟之前差不多。

    蒋东升把他们几个带到小会客厅,那是他们兄弟聚会专门用的地方,尤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讨论的时候。

    霍明坐在那也没客气,带着点好奇,张口就问了:“东子,这李小瑜是谁给送来的?真是你爸让人给送这边来的?”

    蒋东升最近挺清闲,刚跟曾姥爷学了几手泡茶的手艺,这会儿正在给他们几个泡茶,听见了也没瞒着,道:“是啊,我爸让人给送来的,说担心李小瑜在外面不安全,让我先照顾几天。”

    顾辛听见差点把嘴里的瓜子皮喷出来,瞪大了眼睛道:“真的假的啊?这这、这不会是想再给你找个小后妈吧?”

    严宇在旁边忍不住咳了两声,让顾辛这大嘴巴收敛一点。顾胖子忙低头往嘴里塞了几颗瓜子,他从小这嘴就没把门的,为这可是没少被蒋东升收拾来着。

    蒋东升对这个倒是不怎么在乎,跟他们几个聊了蒋宏把李小瑜送来的经过,“我爸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知道李小瑜在外边过的不好,就给送我这来了。我那天去陆指院了,夏阳也上课呢,家里没人敢把她往外推,就这么给留下了。”

    霍明平时最瞧不惯这样的事,忍不住微微扬起眉道:“东子,李小瑜这事儿闹的不轻,你别把她留在这,要是蒋叔想护着她,给送小楼去不就得了。那是他自己家,自己窝里脏也就是了,干什么把你这儿也弄的乱七八糟的。”

    “你忘了他是怎么被开瓢儿的?他还当蒋易安带人来的呢,这会儿正跟蒋易安置气,哪能把李小瑜送家里去啊。”蒋东升把茶端给他们,道:“就为这李小瑜,我爸亲自把我喊去医院再嘱咐了一遍,说是暂时留她住几天,等过段时间没事了再送她回去。”

    别人不敢吭声,霍明却是忍不住嗤笑道:“留几天啊?是不是留到蒋叔身体好了,再给弄小楼里去?我说这算怎么回事,刚打发走了一个小后妈,又他妈来一个!”

    “李小瑜不算什么,成不了事儿。”蒋东升抬头看霍明一眼,“我觉得现在也许是个机会,当年我外公和我妈的事情已经开始第二次翻案了,没准能成。”

    严宇家里接触涉外比较多,对此也有所耳闻,点头道:“是,我也听到一些消息,上边希望能引进海外人才,以苏教授现在的身份必定是首选。只是现在还有争议的声音,还要再等一等。”大约是祖父是外交官的关系,严宇很少会十分肯定的说一件事,他肯这么说,便是有了七八分把握。

    蒋东升微微眯起眼睛,他可是一直没忘记他妈当年受的那些苦,送这些人渣进监狱都太轻了,他所信奉的向来都是以德报德,以拳报怨。他所在乎的就是这一拳,要怎么出才能出的最漂亮,最解恨。

    几个人围绕着苏教授平反的事儿讨论了一会,严宇的信息给出的不多,但是却最有用。霍明期间一直皱着眉头,他跟蒋东升交情最深,也是最了解这家伙有多疯,虽然蒋东升一直在笑,但是他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丝发狠的光,让霍明觉得蒋老二这次是彻底认真了。

    顾辛一无所觉,端着蒋东升给他续杯的茶笑道:“东哥,你这都在家研究上茶艺了,这么上军校也太舒服了,跟甘越那个完全不一样!跟我那理工院也不一样,我们在那边都得住校,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大夏天的臭死了!哪里有家里舒坦啊……”

    蒋东升难得好脾气,还在那安慰了顾辛几句,让他有空常来玩儿,给顾胖子感动的不行。

    霍明转了两下手里的茶杯,还在想着王秀琴的事。他知道蒋东升不是那么不懂珍惜的人,哪怕是扔在部队里也能从个小兵铁骨铮铮地爬上来,早晚有肩膀上扛花儿的机会。蒋东升为什么会暂时放弃学业?

    别人不懂,他却是懂得,他和蒋东升骨子里是一样的人,往高深里说,他们是不会让任何容易影响他们前程的不安分因素继续存在下去,往直白里说,就是他们记仇——不把这段恩怨彻底做个了结,他们咽不下这口气!

    霍明微微舒了口气,眉宇也舒展开了,端着茶杯喝了口茶,甭管蒋老二做什么,他跟着压一把就是了。这么多年蒋东升哪次不是逢凶化吉,即便这次运气不够,他霍明的也一并赌上,还就不信了他们俩的运道还不如一个小后妈?!

    蒋东升似乎留意到霍明看过来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瞧见霍少冲他举杯示意,蒋东升端着自己的茶杯在空中回敬了下,嘴角微微扬起。多年的兄弟,心照不宣。

    却说李小瑜在这边住的也不十分舒心,她虽然听不到风言风语了,但是总觉得背后有人议论,一时人都憔悴了不少。

    这年头难得有个绯闻,李小瑜算是开了先河。起先她还能在话剧团宿舍里住,但是挡不住她名气太大,不少人都往话剧团跑。有的是觉得她花名在外容易占便宜才来的,也有人特意来瞧一眼的,一时人来人往的乱糟糟一片,弄的话剧团的领导都有些不满意了。

    因为朱建康毕竟是打伤了人,被关在朱家不许外出,往话剧团跑来围观的人更肆无忌惮了。她出门的时候,还有人依在自行车后座上冲她吹口哨,若是快走几步,便引来一阵哄笑。

    李小瑜平时的精力多半放在了男人身上,少半则拿来努力拍戏,跟话剧团的其他女演员相处的并不是十分融洽。加上之前因为她还和剧团里的一个男演员有过“情书事件”,这更让女演员们不待见她了,终于有一天,她门上被人钉了一双破鞋。

    这样羞辱的意味太明显了,李小瑜就是再强装作一副清者自清的样子,也忍不住又羞又怒。她不是那么柔弱的人,含着眼泪扔了门上的那双破鞋,回到屋里便擦干了眼泪想对策。可朱家不许她再接近朱建康,其他人有本事的都躲开了,围着起哄的却没几个真心的,想来想去只有硬着头皮去找了蒋宏。

    蒋宏让人给她换了宿舍,但是情况依旧,李小瑜也瞧出蒋宏是帮她的,便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哀求他。蒋宏没多考虑,就让人把李小瑜送去了蒋东升那里,他记得蒋东升那边还有处四合院,可以暂时照顾李小瑜。

    蒋宏其实心里也是有些矛盾的,他一边觉得自己被朱建康一个小辈打破脑袋特别没面子,一边又觉得要是脑袋都破了再护不住李小瑜,那就是更没面子了。

    他至今为止仍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还想着等出院之后一定要跟其他人解释清楚——他那天是在跟李小瑜道别的时候才握了人家姑娘手一下,这是基本礼仪嘛,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蒋宏目前的情况,想要出院却是有些困难了。朱建康砸下去的那个茶壶造成的伤口不大,缝几针的事情,但是那一茶壶的热水却是货真价实的,这么一壶滚烫的热水浇下去,蒋宏的后半个脑袋彻底毁了。剃光头自然不必说,有些烫伤厉害的地方,头皮连着头发都掉落了,再加上秋老虎未退,天气还有些热,稍不小心发炎感染起来更是不堪入目。

    蒋宏一直趴着睡觉,白天偶尔坐起来活动一下便是最大的奢侈,当真是吃了大苦头。

    蒋宏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蒋易安一连几次来探望都被门口的秘书挡了回去,蒋易安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得先写了一封信托秘书转给蒋宏。信里半解释半检讨的说了许多,最后希望得到蒋宏的谅解,蒋易安等了很久也不见蒋宏派人来喊他,也不知道蒋宏原谅他了没有。

    蒋易安就读的大学也在京城,他跟朱建康是同学,前段时间闹出了事朱建康被禁足,他去了学校也大半时间自己看书。王家兄弟成绩没有他好,走了门路补录进了分数较低的分院,依旧是跟在蒋易安身后帮他想主意。

    蒋易安被他们两个吵得心烦,干脆趁周末放假去了冀州那边的小文工团找了蒋夫人。

    蒋易安和蒋宏冷战之后也没了小汽车坐,这次是自己一路颠簸过去的,那边的小文工团偏远,简直要建在了山坳里。最后还是搭上了冀州当地的小客车才算省了些腿脚力气。

    蒋易安坐在破旧的客车上脸色发黑,他旁边放着两个沾满泥巴的麻袋,脚下还有一个竹筐,竹筐里的鸭子嘎嘎乱叫,一扑腾翅膀便满是灰尘。客车里人挤的满满当当,即便开着窗户灌进来的风也是热的,车内人身上的汗味和牲畜刺鼻的味道一阵阵传来,每次遇到颠簸的时候这样的气味更是厉害,简直熏地人要吐了。

    蒋易安下车的时候使劲拍了拍身上,尤其是裤腿那里,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等到他一路拧着眉头找到蒋夫人那里去的时候,却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蒋夫人从文工团的集体宿舍搬出去了,去了后面的小院单独住。

    蒋易安有些疑惑,道:“怎么突然换了宿舍?谁提的要求?”

    文工团的人也不太清楚,想了一会,道:“好像是上级首长的安排,那天京城里来了几个首长,跟我们团长说了几句,回头就给换了单间宿舍,但是那几个首长还不满意,让给换了一个独户的小院儿。那个院子不错,原来是用来接待上级领导的呢!”

    蒋易安将信将疑,等他找到那个独户的小院,果真瞧见周围有几个站岗的警卫员还停了一辆京牌的吉普车。他心里忽然有些高兴起来,这既然是京城里首长的安排,那就是说不是他爸就是他爷爷安排的,留了警卫员和吉普车,这样的待遇,难道是爷爷他们心软了,准备接他妈回京城去?

    蒋易安越想越觉得是,立刻兴冲冲的跑过去,只是他刚到门口,几个站岗的警卫员还拦了他一下。蒋易安不太高兴道:“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是蒋易安,快让我进去。”

    警卫员班长显然听过他的名字,在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也不多阻拦放他进去了。蒋易安没有觉察出哪里不对,只当时他父亲心软了让人来特意照顾他妈的安全,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见了他妈之后怎么让她帮自己求情。

    蒋夫人现在住的这个单独小院,条件比之前的集体宿舍好了很多,蒋易安进来的时候,她正在那边拿着一份报纸发呆,等蒋易安喊了她一声才惊觉有人进来,“易安,你怎么来了?”

    “学校放假,我就过来了。”蒋易安脸上喜气洋洋的,声音里都带了些急迫,“妈,是不是我爸派人来了?他来接您回去的对不对,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蒋夫人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下,但是仍旧保持微笑看着自己儿子,招手让他过来,“你看你一路跑过来这一头的汗,要不要先喝点水,歇一会……”

    蒋易安不耐烦的拉下她的手,又问了一遍,“妈,你快告诉我啊!外面那些警卫员到底是谁派来的,我看到外面有车停着,他们很快就会接你回京城了吧?”

    蒋夫人避开他的眼睛,含糊应道:“是,应该快回去了吧。这不是你爸派来的人,是你爷爷。”

    蒋易安眼睛亮了下,他完全不在意是谁派来的,是他父亲也好,是蒋老也好,总之这就代表他又有了依仗。他之前做事都是依靠蒋夫人提点帮助,可从蒋夫人发配到冀州之后他独自生活,虽然也会经常来过来询问,但遇事难免要慌张一些。

    蒋夫人脸色不是十分好,她坐在那里同蒋易安说话,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她没有儿子乐观,外面的警卫员哪里是像蒋易安说的来照顾她的?那是监视和审问她的,她被困起来了,如今连这个小院都无法走出半步。

    蒋易安只想着自己终于有机会和父亲和好,只顾着高兴没有多留意蒋夫人的神色。他心情一好,也有了去欣赏这穷山僻壤景色的心情,站在窗边把那原本半遮着的窗户彻底推开,看了一眼满目的青翠,道:“这里空气真新鲜,偶尔来这边透透气也挺舒服。”

    小院单独落在后边,窗户开的大,视野极好,一抬眼就能瞧清楚大半个山坳。这里最高的就是斜对面一座三层的办公楼,办公楼已经很旧了,一二层是文工团办公的地方,最顶层是排练的场地。蒋易安记得他妈之前还经常去那边练习跳舞,好几次他来,都是等了好久才瞧见她回来。

    大概是心情顺了,蒋易安打量着这个小院子觉得挺不错,连那院墙上爬了半壁的绿植也觉得挺漂亮,“妈,那边墙上围着的是什么花啊?蔷薇吗?”

    蒋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道:“对,是蔷薇。”

    蒋易安看着那稀稀落落犹自开着的粉红粉白一片的花朵,继续感慨,“这时候还开花啊,挺好看的。”

    外面忽然传来了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声音清脆,叫的颇响亮。

    蒋易安凝神听了几声,他之前跟朱建康玩儿的时候,还特意陪着朱少爷养了几只鸟。这鸟的叫声似乎从后面的树林里传来的,蒋易安听了一会,笑道:“这是画眉鸟吧,不过这鸟娇气怕冷,很少瞧见野外有这个的,真是奇怪……”

    蒋夫人眼底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很快就稳住了,勉强笑道,“这里树多,四周又都是山,乱飞的野鸟多有什么奇怪的。”

    蒋易安心思也不在那鸟儿上,嘟囔了一句“什么时节了还有画眉”便算了。

    外面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叫了一阵,便没了声音,蒋夫人一颗乱蹦的心也慢慢恢复平静,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发白,若是仔细看,她额头发际那儿还有些细密汗珠,像是受了大惊吓。

    蒋易安临走的时候,蒋夫人喊住了他,走过去细心的给已经长得比她高的儿子整理了衣领,又帮他弄了下头发,缓声道:“易安,你走的时候,把院墙上面的那盆花搬下来好吗?很久之前放上去的,现在夜里风大,我担心花盆会摔下来。”

    “哦,好。”

    蒋夫人不放心,又嘱咐道:“放在外面的院墙下就行。”

    搬花盆这种小事蒋易安自然是做的来,他个子高,略微垫脚就大概能看清楚院墙上的样子,不过却是在大丛蔷薇花里找了好一会才发现小小的花盆,花盆里叶是一株蔷薇,只是开着粉色的花朵,掺杂在里面并不显眼。

    蒋易安几步走过去,那边恰巧有一块青石,踩上去轻易的就拿下了那盆蔷薇花。那是一小盆粉蔷薇,开的不大,花骨朵也单薄,但是透着股野性的柔媚,微风拂过,绿枝乱颤下彰显着最后的那点活力,唯恐错过了花季。

    蒋易安看着那盆野蔷薇,觉得扔在外面墙角下有点可惜,好歹是自己妈在这儿受苦的一份寄托,便没听蒋夫人的话,带着这盆蔷薇回京城去了。或许他父亲蒋宏在病中看到这盆蔷薇,会想起他的母亲,也会高兴一点吧?毕竟,他们一家就快团聚了。

第124章

    蒋易安搬了那盆蔷薇去了医院,他想把这花拿去给蒋宏。他心里也有些忐忑,毕竟蒋宏头上的伤还未愈,之前可是很干脆的拒绝了他的探望。蒋易安一路上想着见到父亲之后要说的话,准备的差不多了,这才走到蒋宏病房前。他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光举起手来敲门这个动作都在暗中鼓劲,正准备敲下去,忽然听见里面有熟悉的声音。

    蒋易安迟疑一下,将耳朵贴近了些去听,那声音模模糊糊的倒是有几分熟悉,那人正在和他父亲谈话,隐约还听到他们提起了他妈王秀琴。

    “……首长这段时间很忙,可能要等一两个月才回国。”

    蒋宏应了一声,微微咳了下,似乎有些累了,连声音都显得疲惫,“我知道了,父亲最近工作担子很重,这件事我会好好去做的。”

    “首长已经安排好了,您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可以,不要再……武城……王秀琴的事一定要……”

    蒋易安有些疑惑,正想再多听一会,忽然听见里面一阵木椅响动。他也知道偷听不太体面,忙躲到一边的走廊里背过身去,等脚步声远了,这才探了头去看,果然是跟在蒋老身边多年的警卫员。

    蒋易安刚才听的一知半解,加上又记起蒋夫人那边有不少京城派去的警卫员,略微一想,便猜着这大概是蒋老在提点他父亲蒋宏尽快去冀州接人。蒋易安兴奋起来,他单手抱着那盆野蔷薇,伸手去敲病房门,这一次果然没有再被蒋宏拒之门外。

    蒋易安推门进去,一走进去就见到蒋宏脑袋上裹着纱布,还坐在外面的那个小客厅的沙发上,没有挪动地方。他小心问候了一声,“爸,您好点了吗?”

    蒋宏见到他也只略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瞧着脸色倒是没有以前那样严厉了。

    蒋易安进来把那盆蔷薇放在采光好的窗台上,又给蒋宏倒了杯水小心讨好他,“爸,怎么就您一个人在这儿啊,也没留个人照顾您。水温度正好,您喝点吧?”

    蒋宏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口渴,“你怎么过来了?不上课了么。”

    蒋易安不敢坐下,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回答了蒋宏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被冷落了太长时间,他觉得蒋宏今天对他格外的宽容,甚至比以前还好些。蒋易安陪蒋宏说了半天话,好一会才转着圈儿问到刚才蒋老来的事上,“对了爸,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好像看到爷爷那边的警卫员过来了,他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蒋宏敷衍道:“没什么,你爷爷最近会比较忙,让人过来嘱咐我了一些事情。”他显然并不想同蒋易安说这个话题,随便找了个什么事询问蒋易安几句,把话题岔开了。

    蒋老的确是出国访问去了,但是警卫员来这里可不是给蒋宏叮嘱琐事的,是来传达蒋老下的指令:一是要给当年苏教授翻案,二是彻查王秀琴。

    苏教授平反的事情,还在一步步的推进,而王秀琴的事情,蒋老这次决定自己亲自派人调查,并没有给蒋宏说明事关苏荷。他对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如以前那样信任了,要是说蒋老之前还对蒋宏抱有几分希望,那么从蒋东升在工厂出事之后,他便对蒋宏失望之极。再加上最近李小瑜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蒋老越发对蒋宏不信任了,他这个废物儿子在感情的问题上处理的一塌糊涂,耳根子又软,若是让他知道或许真能做出帮王秀琴遮挡罪行的事。

    蒋老让警卫员前来传话,只含糊告诉蒋宏要调查王秀琴和武城王家,半个字也没有提及苏荷。

    即便是这样,蒋老依旧高估了蒋宏的为人,这个刚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的中年男人,在警卫员隐隐提到武城王家有些过失时,便害怕了。蒋宏心里的那份怯懦再次占了上风,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冒出了要尽快和王秀琴解除夫妻关系的念头。或者说,这个念头不知何时早已深埋在他心底,早就有了离婚的打算。

    也正因为这样,他对蒋易安的态度也好起来,总归是觉得无法再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心里有些愧疚。

    蒋易安并不知情,只当父亲已经原谅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心里还是想要得到一份证实,便犹豫着开口的道:“爸,我去冀州的时候,看到我妈换了新院子住,周围还有很多警卫员,是不是……?”

    “你又去冀州了?”蒋宏皱眉,含糊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这不是你该管的。”

    “可是我很想我妈,爸,要不我等爷爷回来去问问……”

    蒋宏对调查王秀琴的事一知半解,但是听到蒋易安这么说,还是立刻制止了他,“不许去!你爷爷那么忙,家里的事儿哪里用麻烦他,你老实读你的书就是了。”

    蒋易安哦了一声,他不敢直接开口提蒋夫人,便走到窗台前有意无意的摆弄那盆花。

    蒋宏果然开始留意起那盆蔷薇来,问道:“这是哪里来的花?开的还不错。”

    蒋易安把花盆略微调整了下角度,让蒋宏能看到更漂亮的一面,笑道:“这是从冀州带回来的,我妈亲手种的蔷薇,她说在那里过的挺好,养花养鸟的挺清闲,只是有的时候很想家,也很想您。”

    蒋宏这些天在医院休养,确实很少见到这么有活力的植物,看到蔷薇便想起蒋夫人当年在文艺汇演的时候跳的那支柔媚舞,也想起她当年在小楼里细心养花的样子。

    蒋宏看了那花一眼,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得知蒋夫人消瘦许多,微微皱起眉头。

    蒋易安知道蒋宏这是心软了,便央求道:“爸,我妈真的很想您,您能去看看她吗?求您了……”

    蒋宏心情十分复杂,当年的事,他也曾怀疑过王秀琴,但是他调查之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倒是查出王家几个亲戚在武城有些官司。当年若不是王秀琴的身份,他也无法避过几次迫害,因此对武城王家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心里总还是念几分旧情的。只是如今蒋老再次追查,怕还是因为之前蒋东升在工厂受伤的事……蒋宏心里叹了一声,总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算的都是些糊涂账。他当年在苏荷和王秀琴这两个女人的感情上算了一笔糊涂账,在两个日益长大的儿子身上依旧算的是一笔糊涂账。

    这声叹息落在蒋易安耳朵里,却是多了几分欣喜,他只当蒋宏还是挂念他妈,走近了几步又低声下气的劝了道:“爸,您不知道,其实我妈在那里过的并不好,那边什么都没有,我妈病了也只能忍着。她不让我告诉您,怕您难过,可是她也想咱们啊……爸,您去看她一回,行吗?”

    蒋宏是个容易心软和念旧的人,如今心里又有了些想和蒋夫人斩断情谊的意思,越发觉得对不住她。听到儿子蒋易安一再请求,终于答应去冀州一趟。

    蒋易安听了这话才算踏实了,陪着蒋宏在病房里说了会话,这才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蒋宏喊住了,再次叮嘱道:“易安,你记住最近不要去找你爷爷,等他回国之后也尽量不要去。你爷爷很忙,你别打扰他工作,知道吗?”

    蒋易安点头答应了,他平时也很少去蒋老那边,一般都是他们一家人一块去。而且蒋东升是在蒋老那边长大的,每次去,蒋易安都有些憋气,总觉得那是蒋东升的地盘。

    蒋宏这边也是有些无法言语的私心,他不让蒋易安去找蒋老,其实是为了自己。他想在王家未彻底查清之前尽快同王秀琴断绝夫妻关系,可也害怕蒋老对他的再次怯懦感到心寒。

    他曾经放弃过苏荷,而如今又要再放弃另一个女人。他还记得当年苏荷的模样,甚至有时也会后悔,苏荷离开他太早,仍活在他那份鲜艳的记忆里。但是对于王秀琴他已经感到疲倦了,十五年的朝夕相处,已经把他最后的一点热情和耐心耗尽。

    蒋宏看了一眼窗台上的那盆野蔷薇,看着那已经略显衰败但依旧粉艳的花朵,叹了一声:“罢了,秀琴好歹跟了他十五年,去看看也是好的。”

    蒋宏不久便起身去了冀州,他到了之后,果然瞧见蒋夫人那单独的一处住所外站了几个警卫员。蒋宏过去想询问些消息,却被警卫员以“上级命令,无可奉告”为由拒绝了回去,他碰了一鼻子灰,不禁有些尴尬起来。不过还好,警卫员并没有阻止他进去探望。

    蒋夫人住的地方算是不错的了,但是即便是文工团最好的一处住所,也显得太过寒酸了。白色的墙壁上斑驳脱落,地面虽然打扫的干净,上面的瓷砖却早已年久带了裂纹。蒋宏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靠窗而坐的蒋夫人,她正在那翻看着一本什么,瞧着很是投入。

    蒋宏在门口咳了一声,道:“秀琴,我来看你了。”

    蒋夫人愣了下,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阿宏,真的是你……你怎么来看我了?”

    蒋宏听着这称呼也微微有些感慨,他们结婚久了之后,蒋夫人便称呼他“老蒋”,这样亲昵的称呼已经很久不叫了。他走过去坐在蒋夫人身边,低头去看她手里翻看的东西,“在看什么,看的这么投入?”

    蒋夫人把手里的相册捧过去给他看,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了,她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红了眼圈儿道:“我在看我们的照片,看易安小时候……也看我们年轻的时候。”

    蒋宏低头看了一眼,翻了一页,却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的他还很年轻,旁边的妻子也美丽漂亮,抱着的儿子蒋易安大约五六岁大,正抓着一张奖状。

    蒋夫人柔声道:“你还记得吗?这是易安得的第一张奖状,那天你高兴极了,我们一起去照相馆拍照。易安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得了不知多少奖状,我以前都给他收在盒子里放好……也不知道他现在得了奖状,有没有好好放着。”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掉泪了。

    蒋宏心软了,给她擦了眼泪,陪着一起在那翻看照片。他看的越多,就越记起过去的种种,又因为心里还隐约有着离婚的念头,看到过去拍的全家照片便忍不住更惭愧了。

    蒋夫人也察觉蒋宏今天特别好说话,她强忍住内心的焦急,慢慢让蒋宏对她放下了戒心,开始小心套话。但是蒋宏知道的也不多,蒋夫人从他的话里只能隐约得知蒋老目前不在国内,而且蒋宏显然还不知道她犯下的错误。

    蒋夫人抿着唇微微收敛了嘴角的笑容,她心中的秘密太多,已经无法再拖下去。

    “我……”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小醋鱼,你尝尝吧?”蒋夫人看着他,脸上已经浮现了平时最常见的温和笑意。“我特意炸的焦了点,你陪我吃顿饭吧。”

    蒋宏看着她,犹豫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小院外面的警卫员是三班轮替,他们严格遵守蒋老的命令,看守着小院里的女人。但是蒋老的命令里并不包含不让她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所以在蒋宏留宿一整晚未走的时候,警卫员们也不能进去把他抓出来。

    等到蒋宏第二天离开,那些警卫员依旧站在原地,如同昨天一样坚守命令。

    蒋宏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不止是看小院内的蒋夫人,更是再次打量这戒备森严的警卫。他忽然心里有些酸楚,隐隐有一种被蒋老排斥在权利之外的感觉,像是父亲已经放弃他,不让他再插手事务了。

    蒋易安听了蒋宏在冀州留下的消息,楞下了之后就笑了,他知道他爸和他妈这是和好了。

    蒋宏和蒋夫人果真和好了。

    蒋宏往冀州那边去的频率多起来,两个月之后,竟然就把蒋夫人接回了小楼,甚至体贴小心的扶着她下车。

    12月初的天气,蒋夫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衣料很厚实,连衣领都畏寒似的微微立起来。她的脸上还有些消瘦,不过已经比之前红润了一些。

    警卫员不敢闯进蒋宏所住的小楼抓人,但是对蒋老的命令还是严格奉行的,他们把小楼围住了,像是在冀州看守小院那样,把蒋家的小楼围了个密不透风。

    蒋夫人站在小楼窗前看了一会,微微皱起眉头。

    蒋宏也走过去,往下看了一眼道:“你不用担心其他的事,在家里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由我来处理。”他伸手把窗帘拉了一下,不再去瞧那些持枪站在门口的人,“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在这里围起来,简直就是让我难堪……你不用担心,那些警卫员不敢来这里抓你回去。”说到警卫的时候蒋宏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显然已经交涉过,但结果不让他感到满意。

    蒋夫人小声道:“让你受难为了,是我家做错了事,我对不住你……”

    蒋宏摆摆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算了,父亲还要等一段时间才回来,等父亲回来我会尽量去向父亲求情,你安心在家,不要想这些事情,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蒋夫人应了一声,但是眼睛仍是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目光微微闪动。

第125章

    四合院里空闲房间很多,蒋东升平时不怎么去陆指院那边,便收拾了几间出来当训练房。夏阳挨着找了三个房间之后,才找到蒋东升。

    蒋东升正在那打沙袋,吊起来的沙袋是用军用帆布制成的,每击出一拳就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蒋东升大约是带着火气,出拳力道很猛,几拳之后,沙袋摇晃的越发剧烈了,甚至坠地木梁都发出吱嘎的声音。蒋东升眼睛黑幽幽的盯着沙袋,继续挥出一拳,“扑哧”一声竟将厚实的沙袋打烂了,从裂口处往外流了一地细沙。

    蒋东升这才住了手,停下动作站在那里,他身体微微起伏,呼吸也有些沉重。只是再炙热的吐气也无法将他心里那份愤怒带走。

    夏阳过去递给他一块毛巾,见他不接,便伸手去给他擦汗,“要不要去洗一下?我在水房准备了热水……”

    蒋东升抓住夏阳的手腕,把他拽到身前,低头狠狠地吻住了他,舌尖撬开夏阳柔软的唇,像是寻求什么似的。夏阳跟平时一样,尽力仰头让他吻着,大约是他这样乖顺的动作让蒋东升情绪也略微和缓了些,将舌头探进夏阳嘴里深吻了一会。

    蒋东升亲了一会,离开夏阳的唇,但是被汗水濡湿的额头依然抵着夏阳的,哑声道:“她又回来了。”

    夏阳脸上还有些发热,听见他说轻声道:“我听说了,但是她在小楼还是被看守着的吧?你爷爷在帮你查当年的事,知道这个,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蒋东升没有说话,眼睛里的戾气时隐时现,“我不需要爷爷帮忙。”

    夏阳知道他心里怒气还没下去,小声劝解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王秀琴这次回来的太突然了。”

    蒋东升皱起眉,他也觉得想不通,到底这个女人是用了什么法子能这样迅速的回京城。

    夏阳见他转去想别的事,这才放心了,“先把她回来的原因弄清楚,别跟自己过不去,这事是你爸做的不对,他迟早会后悔。”

    蒋东升点头道:“好。”他用手轻轻捧着夏阳的脸颊,低头又亲了一下,这次的吻很轻柔,唇瓣互相贴合磨蹭了两下,小声叫了夏阳的名字,“谢谢你陪着我。”

    这样带着点表达谢意的动作更容易让夏阳情动,他通红着脸,连声音都有点颤抖了,“洗澡水还热着,你先去洗一下,不然容易着凉。”

    最普通的话语透着说不出的亲昵,这样的关心让蒋东升心里也温暖起来,那块柔软的地方又恢复了知觉,眼里的恨意也散了不少。他揉了夏阳脑袋一把,道:“好,我这就去,你帮我拿件衣服过来?”

    夏阳嗯了一声,出去了。

    蒋东升呼出一口浊气,把那个漏了大半的沙袋弄下来,瞧着房间角落里堆积了些杂物,随手给丢过去了。沙袋里还有小半的沙子,这么一扔过去,压歪了放在那的一个木箱子。原本呆在木箱里的大猫猛的跳起来,弓着背喵了一声,抖落身上的沙粒就从窗户缝里跑了。

    蒋东升愣了下,继而失笑,这猫当初给夏阳叼过老鼠,让夏阳喂了几次都喂熟了,竟然还从这絮了窝。蒋东升拍了拍手,正准备去洗澡,忽然瞧见夏阳推门又进来了,奇怪道:“怎么了?”

    夏阳手里拿着几件衣服,瞧着也是匆匆准备的,“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是你爸打来的,让你去医院一趟。来不及洗澡了,你要不要先换一身衣服?”

    蒋东升只接过一件厚外套,挑了下嘴角,道:“不用换衣服,这样去就行。”

    蒋宏这次喊蒋东升来医院,名义上是陪着他一同复查,其实是问关于李小瑜的事。蒋东升觉得他爸脑袋上真是没白挨这一下,活该。

    蒋宏那间高干病房一直没有退,这次依旧是在那里和蒋东升见面,只是蒋东升不是他那个听话的儿子蒋易安,虽然没明着嘲讽,但是言语里多少透着些这意思。

    “还有原先话剧团的领导来问过话,瞧着像是要让李小瑜写份检讨报告吧。”蒋东升坐在沙发上,懒懒散散的道,“李小瑜写了几份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把和她有关的人都交代了一遍,尤其是上次小饭馆的事儿,那次闹的可够厉害的。”

    蒋宏又问了几句不太要紧的,拐着弯儿的打听外面还有没有人说他闲话。蒋东升嘴角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轻笑,果然,这个人自始至终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

    “到底还有没有?”蒋宏略微有些焦急了,看着他问道。

    蒋东升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可能没了吧,我这几天没听见谁说了。”

    蒋宏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这些人太能颠倒是非了,往别人身上扣高帽子,简直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蒋东升坐在那翘腿看着他,眼里有一丝嘲弄。在他心里蒋宏早就没什么分量了,这个父亲也不过是他必须要叫的称呼。仔细想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起码在大街上他看到一个人不会反感,蒋宏脑袋被人砸了,这样的事儿他听说了心里只会觉得痛快。

    蒋宏没听到应和声,一时老脸也有些发热,当初毕竟是他把李小瑜放在蒋东升那儿的,儿子多少会有些误会吧。他极力想立起做父亲的威严,在那里跟蒋东升又说了一会学业。在得知蒋东升去军校报道之后就很少去上课,一直住在四合院里之后,又咳了一声,道:“你读书是为了自己,一定要努力,知道吗?你和别人情况不一样,路指院也很不错,你应当珍惜这个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蒋东升没能去成军工院,最后随便上了个陆军指挥学院,蒋老不甘心,但是蒋宏却是觉得心满意足了。他显然不知道蒋老还有其他的安排,只是一味教育蒋东升要珍惜这个军校名额。蒋东升随口应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瞧着仍旧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他想问关于蒋夫人回来的事,但是每次提起,蒋宏总是支支吾吾说起别的事,蒋东升便不再问了。

    不一会,外面有护士敲门,道:“首长,该去前面的诊疗室复查了。”

    蒋东升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跟蒋宏一起过去。蒋宏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在这等自己回来,略微迟疑一下,又道:“我等会跟你一起走,我去你那找李小瑜,有点事想和她说。”

    蒋东升心里对蒋宏越发看不起了,他觉得蒋宏叫他来,恐怕只是为了李小瑜一件事。蒋东升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正翻着桌子上的报纸看,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紧接着一个高个男孩推门进来了,“爸……”

    蒋东升拿着报纸抖了下,挑眉看了门口一眼,道:“看清楚了再喊,我没那么随便,不是谁都认了当儿子的。”

    蒋易安脸色不好,看着蒋东升想骂却又忍住了,他来这是陪蒋宏做复查的,并不是来跟蒋东升斗的。蒋易安在套间病房里找了一圈,想要趁机讨好一下父亲,可是却没看到蒋宏,猜着是自己晚了一步没能碰上。他是自己听到蒋夫人提了一句,才自己找过来的,也不知道蒋宏在哪里复查,不过瞧见那边坐着的蒋东升纹丝不动的模样,便也跟着在对角最远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自己是来讨好蒋宏的,也把蒋东升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目的的人,既然蒋东升不走,那么他们父亲蒋宏就一定还会回来这个病房,在这里耐心等着就是了。

    蒋易安和蒋东升不对盘,但是从没像今天这样看着他不爽过。他和朱建康还有联系,朱家少爷还心心念念牵挂着李小瑜,央求他去寻找,但是他找来找去,竟然被人告知李小瑜在蒋东升那个四合院里!蒋易安可是瞧见蒋宏当初也对李小瑜和颜悦色过的,蒋东升收着这个女演员,这简直就是故意和他作对!

    蒋东升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翻报纸,大约是被蒋易安盯着的时间长了,也抬头冲蒋易安皮笑肉不笑的挑了下嘴角,“看你大爷!”

    蒋易安愣了下,继而脸色发黑,他没想到蒋东升会这样挑衅,要是平时蒋易安还能记着对方拳头硬忍了这口气,但是现在不同了,蒋夫人回了小楼,这让久没有人帮衬的蒋易安一下多了几分嚣张,立刻拍着桌子骂了回去,“你说谁呢?有种你再说一遍!”

    “看你大爷!”

    “蒋东升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你敢骂我,你信不信我弄的你连陆指院都上不了?!你这个疯狗,出来没吃药呢吧你!你别以为你手里有个李小瑜就敢对我大声小叫,不过就一个拍戏的臭娘们,别说她就连当年你那个疯了的……!”

    蒋东升黑着脸站了起来,蒋易安一时也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慌忙跟着站了起来,愣是没敢说出最后一个字。小客厅空间有限,两个人坐的再远,也不过几步距离,蒋易安看他走过来不禁有些慌了,道:“你你,你想做什么!”

    蒋东升二话不说就把手上那份报纸卷起来砸到蒋易安脸上!蒋东升手劲儿大,蒋易安挡在前面的手臂发麻,脸上被报纸扫过的地方火辣辣的抽疼,像是当面被蒋东升扇了一耳光,难堪极了。他还要再说话,肚子上就被蒋东升狠狠揍了一拳,脸都扭曲了。

    蒋东升盯着他,眼睛里像是觅食的野兽,阴沉沉的:“我警告你别提那个‘疯’字儿。”

    蒋易安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只是抬头怨毒地看着蒋东升,喉咙里勉强发出一点声音,瞧着还不肯服输。

    “李小瑜不是什么玩意儿,那你带回来的又是什么东西?”蒋东升说的戏谑,语气也带了恶意的嘲讽。“你从冀州带回来一个,我那边爸也放了一个,正好。”

    蒋易安听出他把蒋夫人比作跟李小瑜一样的玩意儿,气得脸都红了。蒋东升显然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他觉得在跟蒋易安多呆一秒就会失控揍人,转身准备离开这让他压抑的地方。

    蒋易安看着他走到门口,憋不住心里的愤怒,沙哑着声音在后面骂道:“蒋东升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和你妈都是疯子,你妈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从小没娘教的野狗、杂种……”

    蒋东升握紧了门把手,手指关节都发白了,他朝门上狠踹了一脚,骂了一声赤红着眼睛转过身来!蒋易安被他震了一下,看到蒋东升身后那薄木板门被生生踹出了一个大窟窿,脸色顿时发青了。

    “蒋易安,我跟你说过,别提那个‘疯’字,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蒋宏回来的时候,老远便看见那边围了一群人,他的两个儿子已经被人强行拉开了,只是一个被七八个小伙子架着,红着眼不吭声,另一个被三个人扶着,脸上都砸出血了还在那一边咳一边骂。蒋宏推开人群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蒋易安说了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疯子”,蒋宏大怒,推开前面扶着蒋易安的人,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蒋易安被打懵了,好半天才哆嗦着开口,“爸!爸,他拿我妈和李小瑜……”

    “滚出去!!”蒋宏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被踩到了痛脚,脖子上都憋出了青筋。

    蒋易安捂着脸,把想要质问父亲为何护着蒋东升的几句话咽回了肚子里,他能看到蒋宏眼里的不耐烦,这样的眼神,他曾经很多次在父亲提起蒋东升的时候看到过。只是如今,这个让父亲不耐烦,甚至当众抽一耳光的人变成了他。

    蒋易安红着眼睛看了蒋宏,勉强让自己平缓了那股涌上眼眶的酸涩,颤声道:“爸,难道您现在就是蒋东升一个人的父亲吗……?!”

    蒋宏脸色很差,还想再教训他,蒋易安却推开旁边的人自己离开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更是不解恨的踹了那已经破了打洞的门一脚!围着的人顿时吓得离远了些,有医院的人知道蒋宏身份的,忙赶着那些人都回去,不让再在这围着。

    小客厅被破坏的差不多了,窗户也被扔过去的板凳砸烂了,寒冬腊月里冷风倒灌进来,吹的人身上发冷。蒋宏站在那看着蒋易安蹒跚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他刚刚举起打了儿子的手,正晃神,那破木门被吹了几下碰的一声关上了。

    关门的一道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似乎都带了回音,蒋易安脚步顿了下,紧接着又向前走去。他觉得刚才那一道巨响,像是在他和父亲蒋宏之间划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也让他第一次睁开了眼睛,发现一切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完美,他的家庭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就连他一贯瞧不起的蒋东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之上。

    蒋易安握紧了拳头,眼睛里愤恨的光闪烁几下,慢慢被深沉的黑色代替。他必须变强,依靠任何人也不行,只有自己变强了,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第126章

    蒋家兄弟在医院大打出手,蒋东升明显是打赢了的那个,但是脸色依旧铁青。蒋宏借着蒋东升受伤的名义,开车送他回了四合院。蒋宏在车上先说了几句蒋易安的不对,但是瞧着蒋东升没有附和自己,也有些不悦,“易安是说错了话,但是你们动手还是要批评的,你们兄弟之间应当宽容一些,以后也好互相帮衬啊……”

    蒋东升扭头看向车窗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蒋宏坐在车上也不说话了,只是等到了四合院,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名要见李小瑜。

    蒋东升嗤笑道:“好啊,我带您去。”

    蒋宏这次来不是和李小瑜聊天的,是要把这姑娘送出京城。他给李小瑜在一个还不错的电影制片厂找了一份工作,待遇比在话剧团好,但是却远离了京城范围。

    李小瑜见蒋宏这么安排不禁有些失望,外面待遇再好,哪里能比得上京城呢?但是蒋宏这次跟她保持了距离,脸上喜气洋洋的似乎在忙着为别的事情高兴,李小瑜咬着唇也只好点头答应离开。

    蒋宏同李小瑜说完,整个人也轻快起来,他把帽子往下压了压,让受伤的地方不被寒风吹到,哼着歌从四合院慢慢走出来。前几日刚下了雪,四合院的大路上扫干净了,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却还积了不少,蒋宏也没在意脚下,踩下去的时候竟然踩到了个活物,有些液体喷溅在了他的鞋上低头去看,竟是只死老鼠。

    蒋宏骂了一声晦气,拿脚踢开那死老鼠,使劲在雪上蹭了两下鞋子。他这边正蹭着,忽然听到了一声野猫的叫声,听着声音还挺凄厉,抬头去看却是一只灰色的大猫,正从旁边的墙上一跃而下冲他扑过来!

    蒋宏吓得用手去挡,那野猫十分灵活,锋利的爪子勾着蒋宏的衣物一下跃到他的头顶,几下就抓掉了蒋宏的帽子。蒋宏脑袋上新伤未愈,吹着点风都受不住,如今只觉得后脑勺那还未完全好的伤处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被抓破了没有。他急得往脑袋上狠狠一拍,野猫丝毫不怕,照着蒋宏的手就挠了一下,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

    远处传来一声呼哨声,大猫耳朵动了下,喵呜了一声从蒋宏头上蹦下来,叼起雪地上那只死老鼠跑远了。

    蒋宏往后脑勺上摸了一下,果真弄了一手的血迹。他疼的咧嘴,又想起那野猫不干不净的,一时变了脸色,忙捡起地上的帽子匆匆扣在脑袋上又去了医院。

    叼着老鼠的大猫熟门熟路的翻过几个小院墙,直接溜达着进了一个小院儿,在瞧见那边站着两个男孩。大猫毫不犹豫的走向个子矮小的男孩,殷勤的把老鼠放在他前面——这次它长记性了,没有直接放在那人鞋上。

    夏阳手里攥着个竹片做的小哨子,绕开那只死老鼠,蹲在那只大猫跟前伸手揉了它脑袋一把,无奈道:“你又在雪地里埋老鼠了?”

    大猫没躲,像是有点受宠若惊似的,被夏阳揉了几下立刻没骨气的软了身子喵呜喵呜叫起来,舒服的连瞳孔都微微眯起,

    蒋东升在一边笑了,道:“没想到这肥猫除了埋老鼠之外还有点用处啊,那几下挠的不错,晚上给你小鱼干吃。夏阳,你都养这么熟了,干脆也给它起个名儿?”

    夏阳伸手给大猫挠了挠脖子,那猫被夏阳彻底征服了,已经五迷三道的在雪地里翻身露肚皮了,露出来的那一块毛色倒是雪白。

    “就叫七块钱吧。”夏阳揪了揪它的耳朵,大猫立刻蜷缩起了爪子,虚空挠了下。“它昨天砸碎了姥爷刚收来的一个官窑白瓷碗,那碗花了七块钱。”

    蒋东升道:“你这也太敷衍了啊,还不如你那堆墨呢,好歹还给起个四坂、五小福什么的,怎么到这儿就成了‘七块钱’了?”他这边喊念完七块钱,那猫喵呜一声抬头去看他,显然自己已经开始认这名字了。

    蒋东升:“……”

    “昨天姥爷冲它念叨了一天,它估计以为那就是叫它吧,这个也挺顺口。我带七块钱去洗澡,你也过来吧,我瞧见你手腕上好像青了块,一会拿药酒给你揉揉。”夏阳拎起那只猫,又抬头看了蒋东升,瞧见他嘴角也青了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头,叮嘱道:“下次那么冲动了。”

    蒋东升揉了揉嘴角,微微笑了下,“好。”

    蒋家小楼。

    蒋易安在医院被揍地不轻,又当众挨了蒋宏一巴掌,心里烦闷便在外面逛到很晚才回小楼。等他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一片,蒋夫人被一群人围着不住的咳嗽打喷嚏,而蒋宏和警卫员正试图扶着她起来去医院。蒋夫人对医院十分抵触,她在沙发上不起来,她的那个保姆便奋勇相护,死命拦着不让人带女主人离开。

    “这样不行啊,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蒋宏原本想表达一□贴,可他刚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蒋夫人披上,蒋夫人就立刻就不住的打喷嚏,鼻头都红了,眼睛里不停的流泪。蒋宏似乎也察觉蒋夫人不能碰到那件外套,慌忙把大衣又拿下来,一时又闹了个鸡飞狗跳……

    蒋宏头上重新裹了纱布,拿着自己那件大衣,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蒋夫人拼命忍住咳嗽,脸上都有些泛红了,“老蒋,我没事,真的没事,我睡一觉休息一下就好了。”

    蒋宏不放心,又劝了一句,“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你现在毕竟是……”

    “不用!”蒋夫人似乎觉得自己反驳的太快,身体僵硬了一下,又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打几个喷嚏而已,而且你之前把我从冀州接来,已经让爸派来的人为难了,再过几天爸也要回来了,你这样一再破例不好啊。而且,而且你也知道,京城里现在所有干部都在抓计划生育,我怕影响你……”

    蒋宏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

    蒋夫人心跳的很快,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自然一些,但是蒋宏越沉默她就越是忍不住紧张。

    蒋宏伸手抚摸了她的头发,“秀琴,当年你大出血,医院说你再也不能有孩子,我那个时候很难过。但是现在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蒋夫人浑身颤抖了下,她努力想着之前对蒋宏说的话有没有纰漏,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差点跳出来。

    “现在的这个孩子,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礼物,你要珍惜它才是啊。”蒋宏叹了口气,看着现在事事为他着想的妻子心情十分复杂。“你不用担心我,你这个是特殊情况,当时医院的诊断上的确写着的嘛……我到时候再去跟上面解释就好。你身体没有以前好了,也比之前瘦了许多,要好好爱惜自己身体啊。”

    蒋夫人这才略微放松了神情,缓声道:“是。”

    蒋宏没有坚持送蒋夫人去医院,不过出于关心,还是去给她买了些药来,放在床头。蒋夫人休息了一夜,好了许多,只是脸上还有些红疹子。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是清楚,这次无非就是过敏了,她对动物的毛发过敏,尤其是怀孕的时候,更是碰不得。

    蒋宏的解释是,碰到了野猫,连脑袋上都晦气地被抓了几下。

    蒋夫人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在蒋宏那件外套上闻到的可不仅只有猫的臭味,那上面,还有女孩子用的白玉兰霜的香味。虽然很淡,但是她依旧闻得出来。蒋夫人眼神发暗,嘴角也带出些嘲讽的笑意,蒋宏在外面养的那个可不就是狐媚子么!

    她抬眼看到床头上蒋宏放在那的几瓶药,倒是想起十几年前,蒋宏也曾经去给蒋东升这样拿过药。要不是当初医药困难,她也不会那么容易的就把蒋宏拿来的那些药片替换掉,换了其他的药喂给蒋东升了。如今风水轮流转,也有轮到她吃药的时候,只是蒋宏这样随意买来的药,她可不敢吃。

    蒋夫人原本想将那些药扔掉,但想了想,还是挥手将药瓶都扫进抽屉里。

    蒋夫人脸上起了红疹,十分难看,蒋宏便让蒋易安去外面的小医馆请了一位老中医来。蒋易安原本就对蒋宏没有坚持送蒋夫人去医院颇有微词,这会儿听见他吩咐,自然是花大钱请了最好的老中医来给蒋夫人看病。

    蒋夫人似乎不愿就医,不过听蒋易安说不是军区医院的医生,也就略微放心了些,她也担心自己脸上的红疹,便让那医生来瞧了。

    老中医在那边半闭着眼睛诊脉,蒋易安在一旁不停的跟他说着情况,只是说到蒋夫人两个多月身孕的时候,老中医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蒋夫人那已经开始有些显露的小腹,缓缓点了点头说自己会多加注意,其余的并没有多言语。

    蒋夫人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指尖的力量微微加重了些,慢慢下定决心。这个孩子,她要是再留下来,怕是迟早会连累她。

    老中医开了些抹脸的药膏,便走了。蒋易安想去送他,却被蒋夫人喊住了,道:“易安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

    蒋易安停下脚步,扶着蒋夫人坐起来,道:“妈,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那盆蔷薇吗?我在冀州小院住的时候,墙头上放着的那盆蔷薇。”蒋夫人努力做出一副闲聊的样子,只是手指却微微缩紧。“那盆花是不是被你带回来了?”

    蒋易安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点头道:“啊,对对!是让我给带回来了,我爸那时候不是住院吗,我就给他送到病房去了。妈,你不知道,多亏了那盆花……”

    蒋夫人打断了蒋易安,带着点焦急道:“那现在呢?那盆蔷薇现在弄哪儿去了?”

    蒋易安有些疑惑,但还是道:“应该还在病房吧,我爸不是还要复查么,病房还没退。怎么了?”

    蒋夫人道:“易安,你听妈妈说,你一定一定要把那盆蔷薇带回来,不,也不能放在这里……你去找冀州文工团一个叫邵云祥的人,把这花让他替你养着,他最会养花了。”

    蒋易安有点不情愿,“那盆花也值不了几个钱,这样跑一圈,也太麻烦了。现在家里事儿这么多,哪能顾得上一盆破花啊,叶子都掉光了有什么好养的……”

    蒋夫人按住他的手,坚决道:“不行!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蒋易安不解的看着她,蒋夫人却是没有更多时间去劝慰儿子了,她从回来以后就一直想着那盆蔷薇,直到现在大家都不会在意到一盆小小的花了,她才敢让蒋易安动手去转移。她伸手抚摸了一下蒋易安的额头,瞧着儿子脸上还留着打架后的青紫,更加坚定了转移走那盆蔷薇的决心,“易安,你把那盆蔷薇给邵云祥后,等养到明年夏天,花开的好了,你记得再拿回来啊。你要好好的养着这盆花,这是妈妈留给你的东西,你知道吗?”

    “可是……”

    “你听我的,这盆花很重要,你将来一定会用到它。”蒋夫人看着蒋易安还不太成熟的脸微微叹了口气。她的儿子毕竟还年轻,她不能将最后的一点力量全盘托付给他,这样容易意气用事的年轻人,很容易将这点力量耗尽。她已经没有能力再扶持蒋易安更往上走一步了,花盆里埋藏的东西,等到明年夏天,她儿子再长大一些,会更珍惜使用的吧。

    蒋夫人反复叮嘱下,蒋易安再是不情愿,也只能点头答应了。蒋易安脸上的伤被蒋夫人碰到了,自己一边疼一边委屈,忍不住道:“妈,蒋东升越来越过分了!”

    蒋夫人语气有些疲倦,道:“你别去招惹他,我们现在还动不了他,等以后再想法子吧。”

    蒋易安心里不服,还想让蒋夫人帮他,“那我就白挨打了?您看我脸上的伤,还有这……这些就这么算了?!不成,我咽不下这口气!”

    蒋夫人对蒋东升已经有些畏惧了,这不是她以前可以随意摆弄的小孩,想起蒋东升当初威胁她的话,她忍不住担心蒋易安在外面出事,蒋东升当初可是威胁要弄死她儿子的。蒋夫人听着蒋易安还要去找人再扳回一局,语气一下严厉了起来,呵斥道:“不许胡闹!你明天就回学校,老老实实上课,不许跟朱家那些人多往来,也不许出去找蒋东升,知道么!”

    蒋易安道:“妈,不是您让我跟朱家那些人做朋友的吗?而且蒋东升那边有霍明他们,我要是不跟朱建康他们玩儿,怎么跟蒋东升比啊……”

    蒋夫人脸上还有红疹,阴郁起来更显得丑陋难看了,她一再咬死了让蒋易安不许招惹蒋东升,“现在不一样,还得等些时候!总之,你先把那盆蔷薇的事解决好,知道么!”

    蒋易安脸色也太好,他强压下心里的烦躁答应了。他觉得蒋夫人回来以后就对他不是那么重视了,心事重重的,如今连他和蒋东升的事也不放在心上。蒋易安看着蒋夫人,又垂着眼睛看向她用手小心护着的小腹,眼睛里的光芒微微闪过。他已经挨了蒋宏一巴掌,如今听到蒋夫人这般的态度,忍不住开始有些怀疑——难道如今,他妈也要放弃他,选择另一个人扶持么?

    蒋易安再是怀疑,到底还是先去处理了那盆蔷薇花。

    邵云祥是冀州小文工团的一个文艺干事,家境贫寒,无父无母。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人,蒋易安自然是不乐意跑一趟去给他送花,便打电话让他来取。

    邵云祥很快就来了,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高高瘦瘦的,略白的皮肤衬得一双浓眉更加显眼,只是他习惯性的皱着眉头,带着一脸的丧气样,看着并不讨喜。他接过蒋易安递过来的那盆蔷薇时,开口轻声道谢。

    蒋易安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挑眉,他记得这个叫邵云祥的人了。当初去冀州找蒋夫人的时候,多半时间蒋夫人总是不在,常常去一个三楼的排练室练习跳舞。而这个名叫邵云祥的男人,则是负责民乐伴奏,有时候还会写一些小的剧本,让大家一起排练演出。蒋易安记得文工团里的人对这个男人的评价好像还不错,偶尔还听说有几首诗会发表一下,可谓多才多艺。

    蒋易安见过他几次,都是这个人拿了剧本在跟自己母亲讨论,有次还见到他带了药给母亲吃,大约是在冀州交到的朋友吧。蒋易安跟邵云祥差不了几岁,也没往深处去想,所以在邵云祥颤抖着声音多问了几句关于蒋夫人的事之后,也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我妈身体不太好,接回来休息一段时间,不过也算是喜事,你不用担心。对了,这花你先养着,我妈说明年开花了再给送回来,就这样,我先走了。”

    邵云祥捧着那盆蔷薇站在那半天没动,他身上的衣服单薄,跟花盆里仅了干枯枝子的蔷薇一起在寒风里微微发抖。他回想着蒋易安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想着蒋夫人那“也算喜事”的病,想着蒋夫人说明年夏天还想看到蔷薇花开……他伸手轻轻抚摸了那枯黄的花枝,声音里满是苦涩,喃喃念了蒋夫人的名字。

    蒋东升一直让人盯着小楼里的一举一动,这个突然出现的冀州男人自然引起了他的兴趣,立刻派人去追查。

    霍明几乎跟他前后脚知道了这件事,霍家从小扶持他,他手里的力量自然比蒋东升如今多些,很快就打听清楚了,亲自来告诉了蒋东升。

    桌子上放着的那份资料很简单,却是也显得很古怪。这个名叫邵云祥的男人只有二十一岁,几年前从偏远山区考入了文工团,他家里没什么亲人,就剩下他一个。特长是吹奏民乐,偶尔还写几篇小诗发表一下。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就是,这个男人最近大半年中,所发表的诗歌热情洋溢,甚至其中一首还隐喻而羞涩的赞美了爱情。

    ∪了一声!这二位也太不像话了啊。

    夏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把手抽回来,道:“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你还记得给我姥爷做针剂的那个中医吗?他有个亲戚,在京城里开小医馆,前几天被蒋易安喊去给一个女人看病……”

    霍明也不忙着喝茶了,转过头看看着夏阳,他有预感,夏阳说的事儿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线索。

    “那个女人是孕妇,她对猫毛过敏,脸上起了疹子,但奇怪的是她的家人并不想让医院知道这件事,只请了他这个小医馆的人去看。”

    蒋东升挑了挑眉,已经差不多明白过来。那边的霍明说的毫不客气,冷声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去年4月刚发了一份《公开信》,京城里计划生育抓的正严,有人即便是怀了孩子,也不敢说啊。”

    夏阳看着蒋东升,又道:“那个老中医还说,那家的女主人明明有小四个月的身孕,却只说两个月。那女人气色不好,也不让开养胎的药,反倒是之后又让保姆去找老先生偷偷拿了点比较烈性的药,这孩子再大点,很有可能就留不住了。”

    蒋东升眼神锐利起来,他回头和霍明互视一眼。他们找了那么多的线索,如今全都连贯起来!

    蒋老在冀州派人把王秀琴看守的严格,武城的事基本已经落实,在这样的情况下,蒋宏那样懦弱的人是不可能轻易做违背蒋老的事。那如果这个女人怀孕了呢?又如果,这个女人怀着别人的孩子堂而皇之的迈入蒋家呢?

    霍明把那份冀州文工团邵云祥干事的资料折成纸飞机,吹了个口哨,冲蒋东升扔过去,“年底大戏啊,你说是这个人拍下去的分量重,还是朱建康那一茶壶砸的厉害?”

    蒋东升接住那纸飞机,捏在手里笑了下,“我打赌是这个。怎么样,再帮我一个忙?”

    霍明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这不废话啊,老规矩,你对付里面,我帮你盯着外面的事儿,那个邵云祥就交给我了。”

    夏阳不知道邵云祥的事,听的有点摸不着头脑,蒋东升没瞒着他,附在他耳朵上嘀嘀咕咕跟他说了一通。夏阳听的认真,微微皱着眉头,还时不时的跟蒋东升交流几句,瞧着像是也要帮忙。

    霍明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那盯着那二位看,尤其是盯着夏阳。他一直想不明白蒋东升怎么会看上一个男孩儿,虽说漂亮是挺漂亮的,但是这瞧着就脾气太傲,蒋老二在一边只有点头听吩咐的份儿。霍明心里也直犯嘀咕,他是亲眼瞧见夏阳凭着几件衣服一步步在京城站稳脚跟的,也是亲眼瞧见他怎么帮蒋老二弄出了经济领。如今四九城圈子里谁不知道Z-锦蝶这牌子?全国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金虎、金蝶经济领?

    这两个人要是分开,过不了几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他们怎么就选了这么条难走的路?霍明皱着眉头弄不明白,他虽然也觉得夏阳不错,但是丝毫不能理解蒋东升那种动心。

    蒋东升和夏阳商量了一会,基本定好了计划,他回头冲霍明道:“我和夏阳先去找医生,霍明,你可帮我盯好了那个邵云祥,咱们到时候联系!”他拿了外套准备出门,又顺手把自己的帽子扣在夏阳脑袋上,“我们先走了啊!”

    霍明应了一声,瞧着蒋东升和夏阳握在一起的手,忍不住嘴角也扬起一点。算了,蒋老二好歹跟他是兄弟,帮了他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回了。

    中医讲究排资论辈,老派里还有师承这一说,给曾姥爷治病的学生名叫冯川,他家世代从医,辈分颇高。而那位去小楼给蒋夫人诊治的老中医年纪虽然大,辈分却不高,论起来还要喊冯川一声小师叔。

    曾姥爷当年办学,教过的学生很多,冯川对老爷子十分尊敬,听见夏阳需要帮忙,便立刻同他一起去找了那位老中医,陪他去打听清楚确切消息。

    蒋东升让王小虎跟着夏阳,自己则留在了他和夏阳住的小院里,坐在门口安静的等。

    他要把蒋夫人送去医院并不难,他姑姑蒋月就在军区总院,叫辆救护车来把“病人”直接送去医院再容易不过。

    只是这个病人,必须得先生病,而且最好病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得了重病才好。

    蒋东升坐在外面,掐着时间等了不多会儿,果然就听见喵呜的声音。院子外面蹿进来一只毛软蓬松的大猫,前几天夏阳看不过去给它洗了一遍,倒是露出白底儿黄斑的模样,这会儿正叼着只麻雀得意洋洋地迈着小步跑过来。

    大猫也瞧惯了蒋东升,它每次来给夏阳送食物,这人都在这,因此没有丝毫戒心,甚至还多绕着蒋东升走了两圈以显摆它那白似玉、灿若金的毛发。没走几步,就瞧见蒋东升蹲□来,它有点警惕,作为一只有骨气的猫,它平时只允许夏阳一个人抚摸它的脊背。

    蒋东升把手放在它背上,略微一用力按住,大猫顿时就顺从的趴在地上,摇着尾巴就准备接受抚摸。甚至还谄媚地喵了两声,以求多摸几把。

    “喵,喵喵——喵嗷!!!!!”

第127章

    大猫被蒋东升按着剪秃了脑袋,身上的长毛也被剪下来不少,等蒋东升一放开它立刻就撒腿跑了,再也不愿靠近蒋东升一步。

    蒋东升捏着手里的那把猫毛,嘴角挑起一个弧度,很好,王秀琴不愿意去医院,他现在就有了一个让她非去医院不可的理由!

    蒋夫人过敏突然严重了,保姆想要照顾她,可是一靠近她身边就被蒋夫人尖叫着推开了,“你去哪里了?身上怎么这么多白色的毛?!”

    保姆愣了下,不知所措道:“没有啊夫人,我就是跟平常一样,去买菜了……”

    蒋夫人冷静不下来,她心情本就烦躁,被保姆平白弄得再次过敏更加愤怒,指了门口大声道:“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进来,听见没有?”

    保姆委委屈屈的关门走了,只留蒋夫人一人在房间里呆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白色细毛,又想起买菜的时候市场拥挤,猜着是那时候沾上的。她是蒋夫人从武城招来的,即便受了再多的训斥,心里还是同蒋夫人是一条心的,想着楼上那位女主人身体不好便去厨房做了道鸡汤,只是她手里的一只鸡还没有收拾好,就听见外面砰砰砰地砸门声。

    保姆吓了一跳,忙在围裙上擦了手去开门,打开门之后便瞧见蒋东升领着四五个人一齐进来了。蒋东升在小楼里四下看了,空空荡荡的,留在这照顾蒋夫人的也就这一个保姆。他笑了下,道:“我听说这边有人病了?这可不得了,再怎么忙也不能耽误了看病啊!在楼上静养呢吧,我去瞧瞧,好歹也尽份心意……”

    保姆还想拦着他,却被蒋东升一把推开,直接带人上了二楼。

    二楼主卧里并没有人,蒋东升也不着急,一间间踹开门去找,等找到二楼尽头那间偏僻的小客房的时候,便听到里面隐约发出几声响动。蒋东升停了脚步,站在那推了两下,门上像是反锁了,老式的插销推动起来发出铁片吱嘎的声响。

    保姆站在后面脸色发白,上前几步小声道:“蒋,蒋少爷,夫人她病了不见客,需要静养……”

    蒋东升甩了甩手腕,往后退了一小步,侧身猛地将门撞开!小楼的木门用了多年,被他这样蛮力之下顿时把里面的铁插销给撬起来了,带着些木屑砰地一声向里打开来——!

    蒋夫人瘫坐在地上,她似乎刚刚拼命练习跳舞过,一头一脸的汗,起满了红疹的脸上不知是吓得还是累得露出一副难看神色。她看着蒋东升动了动嘴唇,却是一个字也质问不出声,披散开的头发上还沾了一点刚刚飞溅过来的木屑,看着狼狈极了。

    蒋东升眯着眼睛去看屋里的摆设,这里的床早就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对旧沙发闲置在墙角,地板上铺着地毯,而地毯上的那个女人怀着身孕却一副疲劳不堪的样子。他站在门口,看着蒋夫人道:“这是什么病,还得大冬天的弄一身汗才能消下去?也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能这样劳累不啊?”

    蒋夫人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这样的天气里只穿了一个薄外套,也不知道在这里跳了多久。她伸手捂着小腹,额头上汗珠更密集了,嘴唇也有些泛白。

    保姆见她脸色不好,慌忙过去想扶她起来,口中道:“夫人,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蒋夫人却是不能让保姆近身,她一凑近便忍不住打喷嚏,一时咳的声音都大了。蒋东升让后面两个人过去把保姆拉开,亲自过去扶起了蒋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变道:“病的这样厉害,当然还是要去医院才对,走吧,我送您去军区总院看医生!”

    蒋夫人听到军区总院,脸色都白了,她想推开蒋东升却发现禁锢着她手臂的人力气格外的大,一直声音都哆嗦了,“不,不用去医院,我一会就好了!我不去医院……!”

    蒋东升强硬地扶着她下楼,带了点讽刺道:“不去医院?不去医院怎么知道你得了什么病,这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蒋夫人咬着唇,眼里恶毒的光一闪而过。她被蒋东升半扶半拽着走下去,走到楼梯拐角上时,看着那些深棕色的木台阶,脚步略微迟疑了下,还是慢慢向前故意大步迈了一下,身体也猛地向前倾斜——蒋夫人身体虚晃一下,脚腕不受控制地咔吧一声,可还没等她闭着眼睛感受那阵天旋地转和腹中的剧痛,便被人一把拽着胳膊提上来了!

    她手下意识的捂着肚子,可是除了脚腕上的钝痛并没有任何地方受伤,感受到胳膊上那铁钳似的手劲儿,她煞白着脸色抬头去看了蒋东升,小腿肚子都忍不住哆嗦了。

    蒋东升手掌几乎要掐进她的胳膊里,眼神也阴暗地厉害,他盯着蒋夫人看了一会,忽然笑了下,“一样的把戏玩儿两遍你觉得有意思吗?这样也好,当年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如今我在这拉了你一把,咱们两清了。”他说完,又凑近蒋夫人耳边,冷笑道,“我记事早,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当初你站在这台阶上对我说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一个字也没敢忘记。”

    蒋夫人浑身的血液都冷下来,她觉得心里像是被劈开一个大口子,血淋淋的过往被当初她所陷害的孩子提起,这种时隔多年的恐惧慢慢蔓延,让她哆嗦着说不成话,“我,我当时……”

    “你当时说,你问我见过血没有,你还让我摸了你的肚子,问我知道什么是杀人犯么……”蒋东升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表情,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两下,“你大声的辱骂我妈,打我,你让我当了十七年的杀人犯!我当年杀了你的一个孩子,如今我替你保住这一个,怎么样?你不是少了一个孩子么,我一定会把你送去医院,让那些人日夜照顾你,保证你肚子里这个孩子万无一失。”

    蒋夫人瞳孔都睁得大了些,额头上一片冷汗,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撕掉伪装的猛兽按在爪下,即将被扒皮拆骨!她一向深以为傲的智谋在碰上这样悬殊的力量,完全没有了作用,在听到门外传来救护车由远及近的声音时她终于瘫软了身体,再无反抗之力。

    蒋东升喊了两个人来架着蒋夫人上了救护车,为了怕她再出意外,这次连抬着她的担架上都用带子固定绑好了。

    保姆一路追着出去,哭喊着还试图闹一场,只是哭喊时原本一口说惯了的普通话也因为着急冒出了几句武城方言。蒋东升停下脚步,他当初和云虎在武城抓了不少王家的人,对武城话也听出来一些,见保姆这会儿露了马脚,干脆喊人一起将保姆给押上救护车带走了。

    保姆在救护车的角落里哭哭啼啼,蒋夫人打了一阵喷嚏,被救护人员喂了点药折腾了好一会才缓解了,只是她已经两眼失神,途中再没有丝毫反抗。蒋夫人躺在担架上,盖在被子下的手慢慢从小腹移开,脸色在休息之后并没有分毫缓和依旧惨白毫无血色,只余下一脸可怖的红疹。

    蒋夫人被“抓”进了医院,蒋东升对蒋宏的解释是他回到小楼瞧见这个后妈突然发病,没有多想便通知了姑姑蒋月,给送到了军区总院。

    蒋宏对住院的事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皱了眉问道:“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么,可以让家里的保姆过来照顾……”

    蒋东升笑笑,道:“爸,您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蒋东升果真安排的十分妥当,他不仅把蒋夫人在小楼里雇佣的那个保姆接来同她关在一处,还从四合院请来了孙姨,从霍家借来了一位年纪不小的老保姆,由她们三个一起守着蒋夫人。外面更是有蒋老派来的警卫员,重重守关,里面的人寸步难行。

    蒋夫人被三个保姆一同守着,而且不止有蒋东升的人,那个霍家的老保姆更是做事一板一眼,她的日常活动全被记录下来。蒋夫人不敢有所动作,连平时的饮食也要十分小心。她看着自己肚子一天天丑陋地大起来,忍不住让自己的保姆回小楼拿些药片——她私自开了的烈性药。

    但是即便保姆硬是拿来了,蒋东升和霍家的那两个保姆也寸步不离的跟着,没有给她丝毫下药的机会。

    蒋夫人被困在病房里每天接受检查,听到医生说婴儿发育良好便忍不住脸上一阵扭曲,她握紧了拳头,心里对自己那逐渐开始明显的小腹排斥极了,甚至是厌恶着里面那个小生命!

    蒋易安得知的消息略晚了几天,不过他对蒋夫人住院的事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身体不好,住院几天也是好的。他也只是赶来医院略坐了坐,便又匆匆返回学校去了。蒋易安自从心里对蒋夫人有所怀疑以后,便下了力气与他认为可以交往的人往来,尤其是最近刚刚从家里放出来的朱建康,更是他小心讨好的对象。

    蒋夫人在医院里一天天憔悴,肚子却是慢慢大起来,二月初的天气阴寒,如同她的脸色一般。

    外头鹅毛大雪铺了满地,蒋东升却是不自觉浮想起小时候学过的一个词儿,沉冤得雪。那时候小,只隐约记得一个雪字,模模糊糊的对雪也是喜欢的。

    最起码这一片洁净素白,不是烙在他心头的那片褪不去的血腥之色,不是他背负了那么多年的罪恶。

    蒋东升在门外站了一会,歪着头依在门框上,上面有夏阳提前贴出来的一个福字,特意倒着贴了,让着小院里跟着沾沾喜气,接福。他看了一会,嘴角忍不住微微往上扬,夏阳的笔墨比去年写的还要挺拔俊逸,这样的人,干净的像棵青松,枝上只坠了白雪,他喜欢的就是这份儿干净清澈,他能做到的,也只有尽可能的护住自己心里喜欢的这份儿干净。

    对面房间的门帘掀开了,夏阳胳膊上搭了一件厚外套走出来,抬头找了一下,便直直地冲他走过来,道:“你怎么不进去吃饭?你再不去,顾辛他们就把肉都抢光了,霍明正拿筷子敲他们的手。云虎也打电话来,说他家刚弄了些小羊肉,一会给咱们送来加菜……”

    蒋东升站在那不动,任由夏阳踮着脚给自己松松垮垮地披上大衣,他低头看了夏阳,笑了下,“快过年了,我问了顾白蕊,她过几天就回家去了。还有红星农场的那个徐润,他前几拍了电报,说要带着杨树湾一帮人致富呢,你不好奇他们都怎么赚钱的?”

    夏阳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蒋东升站在那,双手插在裤兜里没有跟往常一样抱抱眼前这个人,他抬起头看了一下天上的那轮明月清辉,又道:“夏阳,你回家去吧。你家里人很想你,你该回去看看了。”

    夏阳看着他,缓声道:“那你呢?”

    蒋东升在下巴上摸了两下,唔了一声,“我啊,我肯定会想你,不过说实在的,我现在就挺想亲亲你的……”

    夏阳往前靠近了一小步,踮起脚尖,揪着蒋东升的衣领去亲他。蒋东升插在口袋里的手努力握紧了,这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拥抱的欲.望,他低垂着眼睛,看夏阳认真的亲自己,心里被胀地满满的。他知道夏阳性子慢热,怕是真的喜欢了,才会在外面做这样大胆的事。

    主动亲过来的人动了动舌头,皱着眉头不满的唔了一声,舌尖也挑着蒋东升的小心的卷了两下吮着。蒋东升眼神暗了下,单手按着夏阳的后脑勺,顺从他的意思加深了这个吻。两个人挨着近,胸口贴着胸口带起一阵暖洋洋的气息,心跳声都合在一起。

第128章

    蒋东升跟夏阳在外面说了会儿话,就进去了,他们进去不多时,云虎也到了。云虎带来了一大块鲜嫩的小羊腿肉,他一掀开门帘进来,就被那几个逮住了要罚他喝酒。

    甘越跟云虎也是认识的,替他倒了一大碗端过去,笑道:“来晚了,先喝一杯!”

    云虎哦了一声,接了那碗就端着喝了。他那一包小羊肉上沾了不少雪,一拿进屋里来就在桌子上化湿了一片,不仅是这肉上落了雪,就连云虎身上也落了不少,惹得甘越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弄了这么多雪啊?云虎,你和肉一起掉雪窝子里去了?”

    云虎被蒋东升拉着坐下,瞧着像是有心事的模样,拿着那碗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哦,那什么,我走路没注意撞到树上去了……”

    霍明坐在对面单手端着碗挑眉笑了,问云虎把那树撞坏了没有。云虎竟然反常的没同他争辩,只是在夏阳过来切羊肉下火锅的时候,忙起身让了下,想了想又拿了把薄刀帮着夏阳一起忙活,“师傅我来弄,这上面还带着骨头,不好切。”

    云虎整顿饭吃的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是在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夏阳,尤其是在蒋东升给夏阳夹菜的时候,更是皱着眉头盯着夏阳那碗里的菜发呆,他眉头拧的厉害,眼神也认真的紧,像是要盯着那儿彻底看个明白、想个明白。

    夏阳从锅里捞了些肉和粉丝放到云虎碗里,道:“吃这个吧,别咬筷子了。”

    云虎这才松了嘴里那根筷子,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谢了夏阳埋头吃起来。云虎对夏阳的称呼还是跟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一样,夏阳教他打绳结扣儿,又费心思给他画了图册,他从那时候就喊夏阳师傅。再后来,夏阳去云家的小四合院陪伴苏荷,云虎也跟着在旁边没少学习TNT公式,随手拿着的小黑本上记认认真真做着笔记,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喊夏阳师傅喊的心服口服。

    四合院的聚会一直办的很晚,期间夏阳被霍明他们几个灌了几杯黄酒,蒋东升在旁边笑着劝了两句,但是也没多拦着。那炉子上温着的黄酒原本就是孙姨拿来给夏阳喝的,这个冬天喝了滋补,多喝几杯暖身也无妨。

    顾辛喝的有点多了,笑嘻嘻的给夏阳又添满了酒,夏阳推却一下,却被他挥手打断道:“夏阳,这你就没意思了,才倒了这么点娘们喝的甜酒你都推三阻四的!”

    云虎铁青着脸“砰”地一声把手里的杯子重重放下,一双眼睛盯着顾辛,道:“你他妈再说一遍!你骂谁娘们呢?!”

    顾辛被吓了一跳,醉意也醒了几分,只是脑袋里一时糊涂大着舌头解释不清楚,“没、没有,我就是开个玩笑……”

    云虎脸色不好,站起身来就要去揪扯顾辛的衣领,举着拳头威胁着让他道歉。霍明忙拦着劝了两句,可是云虎铁了心就是要让顾辛道歉,瞧那模样倒像是自己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样。顾辛也不乐意了,赤红着眼睛张嘴就顶回去,“我不就开个玩笑吗!我说什么了啊,我就是说,那、那也是跟夏阳说的,关你什么事儿啊!”

    “不行!你骂我师傅就等于骂我,顾胖子你今儿道不道歉?!”云虎不依不饶,被甘越他们三个人拦着还是一副要咬人的模样。

    霍明也火了,起身踹翻了一个凳子骂道:“云虎你够了啊!大过年的你有什么火冲外头发去,在这儿撒什么野!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动顾辛一根手指头试试……!”

    “都别吵了!”蒋东升拿酒瓶在桌面上磕了几下,皱着眉头道:“吃饱了撑得是不是啊?严宇你看着锅别让汤沸出来,甘越你把云虎和顾辛分开,盯着别让他们打起来。夏阳睡着了,我送他回去。”

    云虎原本还要说话,听到最后一句便愤愤忍了那口气,他低头看了趴在那醉的晕晕乎乎的夏阳,想去拿自己挂在门后的军大衣。可还没等他拿到,就瞧着蒋东升已经细心的给夏阳裹起来了,当真是全副武装,帽子手套围巾一个不少,穿戴的那叫一个熟练。

    云虎站在那看了一会,又闷头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筷子大把大把的捞肉吃,心里有点替自己师傅憋屈。要是他没早来那么一会,要是他没看到他师傅夏阳主动垫着脚凑过去亲一个男人,也许他今天晚上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儿了。

    蒋东升背着夏阳离开,临出门前又叮嘱了他们几个一遍:“别闹事啊,我马上回来。”

    霍明端着酒杯嗤笑了一声,云虎冷着脸默默转过头去,这才是真正的相看两生厌。

    蒋东升很快就放下夏阳折返回来了,一进门就瞧见坐的次序改变了。云虎和霍明不对付,两个人分别坐了两个桌角的位置,能离着多远就多远,一个脸色铁青闷头吃肉,一个双手抱胸拿下巴看人。

    霍明那边围着严宇和顾辛,云虎和甘越挨着他的座位更近些,三三对立,显然已经分了帮派。

    蒋东升被他们气得笑了,把外套挂在门后边,坐下来道:“哥几个还置气呢?别闹了,啊,今天喊你们来是有事求你们帮忙的。”

    蒋东升很少说“求”这个字,这话一说出口,明显分量就重了,几个人也不好再冷战,一起凑近了听他说话。

    蒋东升看了霍明,问道:“邵云祥那边情况怎么样?王秀琴这几天在医院折腾的挺厉害,听护士说她不小心摔了几次,肚子都青了一大块。我们得把时间提前了,近期可能就得用到这个邵云祥,能把他弄到京城来么?”

    霍明笑道:“这个再简单不过了,那人压根就没走,租了间房子住在医院附近,天天打听里头的消息呢。我看只要弄个什么空子,不用咱们推,他自己就一头冲进去了。”

    蒋东升跟霍明商量了几句,基本定下来,又抬头去问云虎,“张参谋怎么样了?肯开口说实话了么。”

    云虎闷声道:“说,什么都说,他被关了一年半,见到个活人过来就拼命说话,都不用费力气问。”

    张参谋从武城被带回来,就一直扣在云家,蒋东升没对他用任何刑罚,就用了跟当初他们对苏荷做的那样,给关到了一间四面白墙的小屋里,每天扔点干粮窝头进去,十天半个月听不见人咳嗽的声音,静的可怕,关的人想发疯。

    蒋东升这事儿做的周密,外头还贴着张参谋的通缉令,人却被关在了他自己手里。云虎帮着他做这事,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但是想起当时他们从山洞把苏姨救出来的模样,便默默把那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部队里也有关小黑屋的手段,但是一般也就把不听话的新兵蛋子关几天就完了,蒋东升闷不吭声关了一年半,云虎有的时候觉得蒋东升真的够疯的。他眼神复杂的看了那边跟人详细说着一步步复仇计划的蒋东升,这人瞧着举止跟常人一样,但眼神里里那股子疯劲儿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过的。

    “……那就先这样,严宇你再去帮我打听一下当年苏家平反的事儿,甘越帮我带着张参谋,我这都写好了,你倒时候让他看了签个字。还有那个邵云祥,霍明,明天可一定让他到医院。”蒋东升用手指沾了黄酒在桌面上大体列出每人要做的事,“明天中午我爸会带蒋易安过去,到时候务必‘热热闹闹’的。”

    霍明冲他举了举杯,弯了眉眼笑道:“放心吧,明儿保证男主角到场。”

    蒋东升也眯起眼睛来,跟他碰了下杯子,笑道:“那我可等着看出好戏了。”

    顾辛挠了挠后脑勺,忍不住问道:“那我呢?我做什么啊。”

    蒋东升道:“你做的事最重要了,夏阳还有几天就回家,这几天把他和姥爷放在四合院我不放心,你帮我把他们送到美院夏院长那边去。夏院长一直念叨着让夏阳去学画,顾辛你辛苦点,多跑几趟替我照顾好了……”

    顾辛脸垮下来,道:“我就干这一件事儿啊?”

    “别急呀,再交给你一件特别重要的任务。”霍明看了顾辛一眼,笑道:“正好羊羊也放寒假了,一块送去学画画吧。顾辛,你这几天就帮我看着他们,让他俩在夏院长那住着。”

    蒋东升看了霍明,眼睛亮了下,这送过去的可是一张最好的护身符,有羊羊在,他也可以彻底安心了。霍明歪着头没看他,估计心里还在为他和夏阳在一起的事儿别扭,不过这样的行动已经表明了霍少是跟他站在一起的。如果不是承认夏阳是他身边的人,哪儿舍得把平时含在嘴里疼的金贵小表妹羊羊送去给夏阳作伴?

    顾辛揉了一把脸,叹道:“这不还是带孩子么,成吧,我知道了,一定给你们把俩小孩看好喽。”

    蒋东升又道:“没几天的事儿,夏阳他们的票买的晚了,等几天和顾白蕊一起回去了。”

    云虎在一边干巴巴接了一句:“是,白蕊姐等几天就忙完了。等她把津市的事处理好了就来找夏阳一起回家,到时候我送他们去车站。”

    云虎这里给了台阶,顾辛也顺坡下来了,笑笑道:“哪儿那么麻烦,这事就交给我吧,我陪着他们几天,到时候给送车站去就成了。”

    蒋东升瞧着哥几个又开始聊起来,没了刚才那份儿怒剑拔张,心里也舒坦了许多,给霍明和自己又倒了最后的一点酒。酒壶里不多了,干脆掺了点夏阳刚才喝的黄酒,跟霍明对着碰了个杯,笑着一口喝到底。

    霍明在那幽幽道:“蒋爷爷这次的态度很坚决,你跟你爷爷怎么说的?”

    蒋东升摆弄着手里的酒杯,笑道:“我以前是没下定决心,现在不一样了。爷爷要是想让我跟着他走,就必须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蒋老从小照顾他,老头的脾气他也知道,可并不是什么事都能被亲情牵绊,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情亲解决的。大事虽然能化小,但有的事,当时抹平了,事后只会将怨恨越积越深。他又倒了一杯黄酒,喝了道:“这么多年,也该摊开说清楚了。”

    霍明有些担心的皱起眉头,他抬头仔细去打量蒋东升的眉宇,却没有发现跟当年那样的偏执和阴冷。他瞅着蒋老二手里把玩的那只酒杯,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刚才夏阳用的那个。再抬头去看蒋东升那愣神儿的模样,不用想,肯定又想刚才亲自送走的那位去了。

    大约是喝了几口温热的黄酒,蒋东升这会儿还在那咋舌,小声嘟囔了一句太甜了。

    霍明嘴角抽了一下,他也觉得这二位有点太甜了。

    医院里也是要过年的,特别护理病房里贴了些红色的字画,添添喜气。只是病床上半坐在那的蒋夫人脸上没有半分笑模样,她比来的时候更加消瘦了几分,脸色也泛青,越发显得她宽松的病号服下凸出的肚子十分巨大而可怖。

    护士例行查完床,给她放下一点维生素片就离开了,但是在关门的一瞬间她还是模糊的听到护士们在低声交谈。

    “听说有三个多月了……但是太大了……比五个多月的肚子还大……”

    “蒋首长的夫人……听说之前一直在冀州山区工作,刚调回京城……”

    “……有伤,自己撞的……幸亏保姆及时发现……”

    蒋夫人握着水杯的手微微晃了一下,很快又稳定下来,她强自镇定着喝了一口水,却是紧张的无法咽下去呛咳出来。她手指捏着床单咳了半天,好不容易缓下,但是剧烈的喘息让她的腹部也跟着微微耸动,她被压迫的呼吸困难,脸色越发难看了。这个孩子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这是她重回蒋家的最后筹码,同时,它又何尝不是随时会害死她的一个“罪证”?她把手放在小腹,略微用力按了下,肚皮上还带着之前磕伤的青紫,但是并不足以让这个孩子消失。

    蒋东升弄了很多人来“照顾”她,简直把她看的密不透风,她无法弄掉这个孩子,一日日活在恐惧中,也越来越害怕蒋宏看向她的疑惑眼神。她已经无法用一个个谎言去博取蒋宏的信任和同情了,甚至连当年她摔下楼再也无法受孕的事,也被蒋宏质疑的问了两次——是了,蒋月也在军区总院,她是蒋宏的亲妹妹自然是什么都敢跟蒋宏直说的。

    蒋夫人躺在床上,盯着那片惨白的天花板,忽然觉得事情已经无法像当年一样可以让她随意所欲,为所欲为的欺骗下去。

    她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即便是听见门口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也没去看一眼,她记得今天中午她儿子易安学校放假,蒋宏说要带儿子一起来看望她。

    来人越走越近,脚步有些踉跄,直到走到病床边才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秀琴!秀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蒋夫人猛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双眼睛都快瞪得要张裂开了,“邵云祥?!”

    趴伏在蒋夫人床边的年轻男人正是邵云祥,只是他如今已经连最后那件干净整洁的衣服也没有了,穿着袖子、领口都打了补丁的衣服,高高瘦瘦的个子像是一匹饿的快没了力气的骆驼,趴在那哭红了眼睛,“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瞒得我好苦。我等了很久,今天才好不容易混进医院里来,我一间间的病房找过来,秀琴,我终于找到你了……”

    蒋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她想站起来,但是很快又保持原样坐了回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声音不颤抖,“邵云祥你离开这儿,你走,你快走吧!我们的事儿不是都过去了吗,我跟你说过,以后不许你再来找我!”

    邵云祥一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苦涩,但是眼睛里却还带着一些希望和天真,缓声道:“秀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以往也总是胆怯,觉得配不上你。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低头看了蒋夫人高高凸起的腹部,语调都变得爱怜起来,“我要带你私奔,秀琴,你跟我走吧,为了我们的爱情和孩子。我都知道了,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蒋夫人简直快要被他吓疯了,伸手去推搡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大声引来其他人,“你走!你快走吧,我求求你,邵云祥我是不会跟你离开的,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快走啊!!”

    邵云祥还年轻,他的生命里除了需要吃饱穿暖,余下的便全部献给了他的诗歌和唯一遇到的爱情,此时哪里肯放弃他心中所爱的人。他只当蒋夫人还是在为他着想,他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美好,忍不住心里酸涩起来,低头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物件,道:“秀琴,你还记得这个吗?你说过的,只要有泥土和种子,哪里都有希望,所以我想带你离开。我们有双手可以播种,只要走出去,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是我们的乐土……”

    蒋夫人一双眼睛再度瞪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邵云祥掏出来的竟然是她千辛万苦让蒋易安送出去的那个蔷薇花的花盆!

    邵云祥手里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花盆,上面的蔷薇枝叶已经彻底干枯了,他细心的修剪了枝子,只剩下一点点冒出泥土的根部,但是花盆依旧没有丝毫变动。他捧着那个花盆,对蒋夫人开心道:“秀琴,你看,我一直小心的随身带着它。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每次你想我的时候总会把它放在墙头上,我们就会像歌里唱的那样变成自由的云雀相会……”

    门被人狠狠地推开了,屋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抬头去看时脸色更差了。

    蒋宏站在门口脸色憋的通红,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话去,他伸手指着蒋夫人,又指着那个跪在病床前的年轻男人,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喘着粗气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们……!!”蒋宏气得眼前发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平日温顺的妻子会干出这样的事,大怒之下眼前发黑,虚晃两步差点倒下,被旁边的蒋易安和蒋东升一边一个扶住了。

    蒋夫人吓得从床上爬下来,几乎是哭喊着跪在蒋宏脚下,“阿宏,你相信我,我没有啊!这都是有人在陷害我,我和这个人并不是……”

    蒋宏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将她打的向一边歪去,怒喝道:“够了!有人陷害你,又是有人陷害你……到底有多少人想着害你?!只怕是你一直在处心积虑的害别人吧!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亲耳听到的,你和他手拉着手,也是我亲眼看到的,你还有什么狡辩的!我真是看错了你,当年你说你不可能有孩子了……我也就真信了,哈,当年的孩子……当年的孩子为什么没了?”

    蒋夫人哆嗦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额头上布满冷汗,心脏吓得都要骤停了。

    蒋宏挣脱开旁边扶着他的两个儿子,蹲□伸手去摸了一下蒋夫人的肚子,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前几天受伤,差点让这个孩子没了,是不是就是知道它不是我的种?那么当年没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也不是我的,啊?!你回答我!”

    蒋夫人拼命的摇头,眼泪鼻涕都流下来,狼狈呜咽道:“不,不是的!当年那个孩子真的是你的,是你的孩子啊!”她当年真是怀了蒋宏第二个孩子,但是偷偷找产婆看了,据说是女孩儿,便狠下心牺牲了这个女儿来保全自己和儿子蒋易安。谁能想到事隔十几年,竟然还会被蒋宏怀疑,她简直是有口难辩,无法言明!

    蒋宏却是不肯再听她一句解释,尤其是当那个年轻男人大呼小叫的扑上来护住他的妻子的时候,蒋宏没忍住在那男人肩上踹了一脚,却是自己被气得力道不稳,往后仰倒了下,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蒋易安忙上前去扶着他,可是才刚喊了一声“爸”,便被蒋宏羞怒地推搡开了,“你也给我滚!滚开!”

    蒋宏愤怒的出去叫警卫员去了,一路上如同被剪掉鬃毛的狮子一样恼怒,直喊着让人把病房里的那一男一女抓住关起来。

    蒋易安脸色也是极差了,他看着跪趴在那边哭泣的蒋夫人想要伸出手去拉她一把,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来。他最后看了那边的蒋夫人一眼,脸上的表情复杂又难堪,抬步追着蒋宏出去了。

    蒋东升站在那手插在裤兜里,看着蒋夫人忽然笑了下,他抬起脚将那个滚的远了的花盆踢回邵云祥身旁,对进来的几名警卫员示意道:“把他们两个分开关起来,没有首长允许,任何人不能探视。这花盆是这个男的带来的,算是证物,跟这个男的关在一起。”他看了蒋夫人的肚子一眼,又笑道,“哦,对了,他们情况特殊,干脆就先在医院找个地方暂时关押起来,这样的肚子,真是猜不准几月会生。”

    警卫员按照命令去办了,一时间病房里外拴上了厚重锁链,看守的人也多起来。蒋夫人两眼无神的看着邵云祥被带走,等看着他被拖远了,才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扑到门口去看着他,亦或者说看着邵云祥身边那份她留下的、唯一的力量。

    “不……不能关!!”蒋夫人嘶哑着声音,指甲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可是没有一个人理睬她。在瞧见邵云祥和花盆一起被锁到另一间病房接受严密审查的时候,蒋夫人眼里那丝最后的希望光芒终于消散了,“不,不行,那是易安的……是我留给易安的……”

第129章

    蒋夫人的案件很快就开始审理,之前蒋老派去的人已经搜集了不少武城的证据,一项项罪名罗列在案,武城王家的人再没有什么替蒋夫人翻案的机会,自身都难保全。

    蒋夫人被提审了一次,她挺着已经大了的肚子,尽量走的镇定,但是在瞧见对面押赴过来的张参谋时,再也无法伪装着让自己强撑下去。

    仅仅一年半的时间,张参谋整个人都变了样,不再是以往那精心打理过的模样,他脸上满是污垢,双眼无神,看着蒋夫人的时候嘴巴哆嗦着好半天才咬清楚几个字音,像是久未说过话般费力。

    押赴张参谋来的人解释说,张参谋去年在武城犯下大案,一直在逃亡,期间躲在无人的山洞里一年有余,近期抓捕归案。

    同时一起交上来的还有一份张参谋亲笔的自白书,上面详细交代了这几年他为蒋夫人做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尤其是去年夏天他在武城企图带苏荷去云南的事——苏荷的事情一石激起千层浪,四九城圈子里忍不住再次议论开来,当年有同苏荷交好的女人,更是愤愤动了自己的人脉请求重判王秀琴。

    苏荷朋友不多,但是能谈的来的都是她的好姐妹,要不然蒋东升也不会有这许多能玩儿到一处的小兄弟。那些女人原本就因苏荷的关系同情蒋东升,时隔多年听到这个让人震惊的真相,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愤怒,旁听审判的时候,更有人听着张参谋磕磕巴巴的讲述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霍珍当年也同苏荷往来过,如今听着张参谋供述,心里分外沉重,简直压抑的要滚下泪来。她的印象里,苏荷还是过去那个在京师大学为她辅导功课的苏姐,是那个才华横溢优雅漂亮的才女,这样一个健康而爽朗的人生生被关成了一个“疯子”,让霍珍心里难以接受。

    霍静在旁边小声安慰了姑姑几句,再看向台上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时,她也没有了最初的同情,“王秀琴心肠太毒了,这样的人简直不配当母亲……”

    霍珍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一起听下去。因为这次牵扯到了苏荷的事情,当年有所交集的人大多都来了,霍珍这次代表的是卓家,而她侄女霍静则代表了霍家。

    蒋夫人在武城做下的事证据确凿,百口莫辩,她一脸死灰的听着并不为自己辩解。

    因为蒋夫人怀有身孕,审理到一半时,特许她坐下。坐席上已经有人忍不住冲她大声吐了口水,其余人也小声或议论或责骂,让她十分难堪。她抬头试着去寻找人群里的蒋宏,然而蒋宏在听到苏荷的事之后便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他唯一对蒋夫人的回应便是满腔的怒火,抬头回望她的眼神里也带了决绝之色,之后再不肯看过去。

    蒋夫人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再看向旁边的蒋易安时,她的儿子也一副以她为耻的模样,低头不肯看她所在的方向。蒋夫人捂着肚子呆坐在那里,佝偻着的身子显得更加单薄瘦弱,她垂头不语,眼睛里的神采也彻底消失了。

    在审理到最后的时候,邵云祥这个人屡次被提出,这下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蒋宏身上。蒋宏满脸涨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心里更是怨恨王秀琴这个女人做下的无耻勾当。

    审理进行到尾声,数条罪证的指控让蒋夫人辩无可辩,她自己做下的这些罪孽她心中有数,大约知道自己进去以后出不来了。

    蒋老坐在前面,脊背笔直,但是头发明显见白,老人巍然坐在那,听完了最后的审判。

    蒋东升坐在蒋老身旁,他神色平静,看着蒋夫人佝偻着背双手戴着手铐被人拉扯着站在那,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他想起那个人刚被他从山洞里找到的时候,想着她哭着不敢和他相认的时候,想着夏阳手里那块还在滴血的石块……

    蒋东升眯起眼睛,尽量把眼里的恨意遮掩住,这些对他而言还不够痛快。

    “罪犯王秀琴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这时,忽然有一支戴着特殊领章的持枪小队闯了进来,那些人不苟言笑,脸色绷得紧紧的,上前同审判长说了几句之后,就连审判长也愣住了,忙宣布休庭。

    蒋老坐在那里没有动,显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人上前来低头在蒋老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蒋东升敛眉听着,隐约听到一两句话,似乎是什么重要的嫌疑人死了。他还未听清,那边原本要被带走的蒋夫人忽然就晕厥在地上,幸好两边有人搀扶,但即便这样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一时惹得众人哗然。

    邵云祥死了。

    他被关在医院几天,终日抱着他的那个花盆,对前来问话的人一句话也不理睬。他虽然不说话,但还是长着耳朵的,门外护士和警卫员不经意说出的几句话让他彻底断了自己之前的那个天真的念头。他在短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也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一个蒋夫人寂寞时的玩物,他的恋人更甚至数次试图杀了他们的孩子,现在他更是成了大家随意拿来当谈资的笑柄。

    他的自尊、他的爱情、他的幸福,一夕之间忽然全都没有了。

    对于一个对爱情抱着热烈信念的年轻人,邵云祥在他的爱情“死”了之后,选择了自杀。他抱着蒋夫人给他的那盆蔷薇,打破楼上窗户的玻璃,一同跳了下来,结束了二十一年的短暂生命。

    邵云祥的死是个意外,在现场取证的时候,工作人员忽然在碎裂的花盆里发现了一个用层层报纸包裹严密的小纸包,纸包里放着的是一把已经被泥土侵蚀的有些生锈的钥匙。

    纸包里的钥匙带着暗褐色的铁锈,像是被侵染了血迹一般,带着泥土腐烂和铁锈的味道。钥匙上刻着一串特定的数字,上报给上级单位之后,更是引来了一队持枪军人的严密看护。

    这队军人领子上带着特殊的领章,他们身上也比普通军人煞气更重一些,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煞气,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举手投足便可以杀人,这是开过刃的刀,是真正的杀人机器。

    钥匙得到上层的重视,一层层核查下来,钥匙最后打开的是蒋夫人埋藏在军区小楼墙壁缝隙里的一个特殊材质的档案盒,档案盒上标注着编号,里面竟然是当年苏教授曾留下的一份机密研究报告。那份研究报告只剩下一半的内容,被苏教授批注过的几张重要的纸页也精心留下了,显然是准备以后用的。

    苏教授这份研究报告曾经在那场政治活动刚开始时,在一片混乱中遗失,有传言曾数次提及这份丢失的报告跟苏教授当年“叛国”有关,还曾几次当做批斗的材料。因为苏教授父女已经无迹可查,蒋老这个姻亲便多次被组织谈话,更甚至被延长了下放劳动时间。

    钥匙的事,连卓公都惊动了。当年苏教授研究的方向是卫星航天领域,他的那份资料已经关系到国家安全。卓公考虑的不仅是一份资料,更想以此做为一个突破口,搬动至今仍在守旧的那些顽固势力,一来给当年受了屈辱的各领域知识分子正名,二来便是推动发展。

    卓公单独找了蒋老谈话,有了卓公的鼎力支持,蒋老更是盯紧了这个关键线索,一刻也不敢马虎,加快调查。

    外面局势突然紧张起来,王家兄弟偷偷摸摸的来找了蒋易安,对着脸色铁青的这个表弟有点腿肚子打转。蒋易安呵斥道:“之前不是说让你们想办法拿到那个花盆么!”

    王家兄弟小声道:“我们原本想趁机去拿的,可是那边看守的太严了,医院也不好进去……而且,而且你不是说可以慢慢来吗……”

    蒋易安脸色格外难看,他之前也并没有对一个小小的花盆在意,但是蒋夫人再三对他提起,所以也就随口嘱咐了王家兄弟一声。他万万没有想到,蒋夫人会在花盆里埋下这么一个祸根,这个钥匙带出的那份研究报告已经超过他的预想,现在的他拿在手里完全是一个烫手山芋——难怪,蒋夫人也曾多次有意无意告诉他,一定要等明年花开了再去拿。

    这份研究报告后面,一定还牵扯着另一个人,蒋易安对自己的母亲了解,以这个女人特有的小精明而言,她会一定会小心选好一个值得看重的科研军工人员,慢慢将资料散布给他。像是一个带毒诱饵,研究学术的人可以对金钱对权力不动心,但是对这样超前的研究报告无法置之不顾,等到那人开始接手资料,便是他成为蒋夫人手下棋子任由她摆布的那一天。

    王家兄弟还在一边惴惴不安,他们身份受到限制,无法打听到更多的□,而最近的消息蒋易安显然并不乐意同他们分享,他们能做的只是小心弓腰站在一旁忍受蒋易安的怒火。

    蒋易安烦躁的转了两圈,看到他们那样又忍不住心烦,他知道上面也严查,蒋夫人这次是彻底没了翻身希望,一旦他失去母亲的扶持,甚至因母亲的关系被蒋家排斥,王家两个表兄弟也未必会这么听话了。蒋易安拧起眉头,对他们两个道:“朱建康现在去津市了吧?你们俩跟过去,我这有笔钱你们拿着,务必跟好了他,朱少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也都想办法弄给他。”

    王家兄弟对视一眼,小心应了一声是。

    蒋易安打发了王家两个表兄弟去津市,这跟他原来定的计划差不多,倒是也没让王家兄弟起疑心。朱建康虽然解除了门禁,但是家里不许他在京城胡闹,他便溜去了不远的津市,那边也相对宽松一些。蒋易安寒假想跟朱家少爷套套近乎,却没想母亲弄出了这样大的麻烦,一时被绊住了手脚。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掌心的纹路已经乱了,原本蒋夫人曾经笑着指给他看的几道代表运势的线,乱成了一片,零碎无法整合。

    钥匙引出的那份调查报告很快就有了结果,这次安全局远赴内蒙额济纳旗,在戈壁大漠中带出了一位军工人员。

    这个大漠中荒凉偏僻的军工小镇,曾出过第一枚导弹,也是航天项目的诞生地。浓重政治意味的标语还涂写在矮小建筑的墙壁上,除此之外,物质上贫穷的一无所有。

    那位军工人员被找到时,还在实验室里做着实验,他两眼通红,像是常年未能睡好的模样。在看到门口那队持枪军人的时候,也只是沙哑着嗓子提出了一个渺小的要求,“请,让我记录下最后一个实验数据。”

    军工人员名叫孙伟文,他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在这片荒芜大漠上坚持了十五年。他把自己最好的青春献给了祖国和他热爱的科研事业,同时在心里也压下了一个折磨得他痛苦不堪的秘密。在被带到军事法庭上时,他甚至感觉松了一口气,埋藏多年的心事终于有了忏悔的机会。

    “我是一个小偷。”孙伟文缓缓开口,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古板和负罪的痛苦微微扭曲起来。“我在72年来京城开会的时候,偶然间接触了一个叫王德贵的人,他说这是无意中得到的废纸,便送给了我。我拿到那部分研究报告之后很激动,我非常佩服那位先生的才智和想法,我无法控制自己看下去……我按照那份材料上研制了十年,得到了几次嘉奖的机会,但是我都拒绝了。我无法接受奖励,因为这些都是我窃取了那位先生的成果。我感到非常痛苦,每次想到都很煎熬,我对不起那位先生……”

    孙伟文诉说的缓慢,语调无法控制的颤抖着,他当了十年的小偷,自己背负的也越来越重。苏联技术人员的突然撤离,再加上那场政治运动波及深远,他们这些戈壁大漠里的航天人简直就是抱着信念在苦熬。那份研究报告的突然出现,就像是在渴了很久的人面前冒出的一个绿洲,他怎能不动心?

    “王德贵之后有要求过你做什么事吗?”

    孙伟文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道:“没有了,我来京城开会的时间很少,最近三年都没有来,也没有联系过他。哦,他曾经给我写过两封信,我都带来了。”

    孙伟文交出的信函里并没有提出什么特殊要求,只是简单的朋友间问候,旁边的人拿去取证,并翻找出王德贵遗留下的物品对照,的确是他的字。

    这个王德贵正是蒋夫人的本家表弟,已经因经济犯罪问题枪毙了,这件事的矛头便对准了蒋夫人——没有人比她更有条件拿到这份研究报告,当年苏教授被关押起来,他的不少物品都是由女儿苏荷收起来的。蒋夫人当年同苏荷姐妹相称,更是频繁进入蒋家小楼,后来更甚至同蒋宏有了夫妻关系,这份材料的丢失与她无法摆脱关系。

    孙伟文被铐上双手带走的时候,眼睛红肿,他咬着唇对着台子上放着的另外半份他未曾见过的研究报告,深深的鞠了一躬。这是他的老师,而他是一个未经老师允许擅自动用了老师物品的人,知识分子骨子里对这样的事是十分排斥的,他们清高,但也格外的尊师重道。那样的大环境下他无法不去研究,但是内心的痛苦是无人能领会的。

    蒋夫人的第二次审查很快就开始了,这一次因为涉及国家机密并没有对军内公开,旁听的人也非常少。审理匆匆就结束了,结果是冷冰冰的两个字:枪决。

    蒋夫人怀有身孕,特许她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再行刑,她出来的那一刻脸色灰白,毫无血色。

    蒋东升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准备去送夏阳和曾老爷去车站,王小虎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显然这个消息尚在保密范围之内。

    蒋东升提着行李的手略微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淡淡道:“我知道了。”

    夏阳扶着曾姥爷上车坐好,买的位置是卧铺,绿皮慢车走两天三夜也就到家了。蒋东升过来给夏阳放好了行李,又提了一兜水果放在中间的小桌子上,叮嘱他路上要注意的事儿。

    上车的人陆续多起来,夏阳跟在蒋东升身后看着他迈步要下车,忽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摆,皱眉道:“真不用我留下来陪你?蒋东升,你一个人行吗……”

    蒋东升回头揉了揉夏阳脑袋,笑了道:“行,你放心吧。”

    他这话没有丝毫留夏阳的意思,夏阳心里那份疑惑更重了,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火车缓缓开了,夏阳站在门口,透过那小片的玻璃往外看,蒋东升手插在大衣兜里转身就走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像是要去做一件早已做好决定的大事。

130、补充700字

    老旧的火车走的很慢,夏阳一路拧着眉头沉默不语,往往顾白蕊问三五句才支吾一声。他心思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慌的厉害。

    火车哐啷哐啷的声响在黑夜里一直不曾停歇,夏阳躺在卧铺上和衣而眠,他睡的并不安稳,眉头紧皱着像是做了噩梦。

    夏阳梦到很久以前的那些过去。蒋东升那天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一边戴上袖扣一边笑着对他说,“夏阳,你等我回来啊,陪我一起过生日。”

    他站在门口应了一声,却不知为什么被蒋东升按在墙上亲了好一会,闯进来的舌头跟主人一样蛮横无理,他想推却,但是又抬头看到了墙上的电子日历:腊月初三,是蒋东升的生日。放在蒋东升肩上的手略微犹豫一下,也就卸去了力气,然而那天蒋东升却很反常的没有再做些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脸转身走了。

    蒋东升走了之后,霍明紧接着就来了,霍明把他带去了霍家的私宅,他在那一连住了三个多月。夏阳心里惦记蒋东升,连看书的心思也消散了不少,直到有一天霍明他们几个小心抬着蒋东升进来,这才见到了那个人。

    蒋东升那会儿像是刚从什么地方捞出来消瘦了不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的已经没法穿了,脸上也是胡子拉碴,双颊凹陷,那么大个子的人蜷缩着躺在那昏迷不醒。

    夏阳看了心里一紧,那种难受的情绪再度涌上,眼睛里酸胀的厉害。他想要上前去探望蒋东升,却是在梦里无法移动一步,只能看到蒋东升躺在床上露出的一截干瘦手臂。

    一起送蒋东升进来的那几个人显然很是愤怒,霍明那个时候也还年轻,笑面虎一般逢人就笑,不轻易露出几分情绪。但是那时,霍明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他,嘴边嗤笑了一声,道:“你还真是好本事啊。”

    夏阳站在那,他浑身使不出力气,他心里重重跳了一下,心脏像是受了重压一般难过起来,他记得那份心情,却无法想起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在梦里无法控制自身,费劲了力气只为往前迈出一步离蒋东升更近一些,心里酸涩不堪。他小步往前挪着,还未等走近,就被甘越烦躁的一把扯着领子带到床边,直推到蒋东升脸前。

    甘越一向憨厚,但这会儿嘴角也带着些不甘和扭曲,“你看啊!你仔细看看,东哥这到底是为了谁弄成这样?!”

    蒋东升静静躺在那,尚有一丝微弱的鼻息,整个人疲惫虚弱不堪最后一击,他身上还有伤,像是被电流重击的模样,手臂上几道被刀划破的口子还在淌血,透过纱布溢出来。

    到底是为了谁?夏阳跪在床边用手颤抖的抚摸上蒋东升的眉间,小心抚平他那里的一丝隐忍和脆弱。

    ——夏阳你等着,等我回来一起过生日。

    ——夏阳,我不是疯子,我会好的,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蒋东升手腕狠,心思也深沉,那时即便从商也有了不小的成就,再加上霍明这帮人相助,已经没有人可以把他轻易的关进精神病院那种地方。蒋易安母子设置了那样精密的骗局,可是医院那牢笼一样的地方,蒋东升又怎么会自己迈步走进去?除非,是蒋东升开始怀疑自己,他自己开始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疯子”,他想要遏制快要失控的脾气,也想让身边的人不再受伤。

    霍明曾说过,蒋东升并不是善良之辈,这人落在乱世才能显出枭雄手段。但是再暴戾的人心里也总有一处软肋,霍明说,蒋东升的软肋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夏阳趴伏在床边,握着蒋东升的手咬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梦里的一切很真实,那些鲜明的过往和蒋东升凹陷下去的脸庞,触手可及。夏阳跪在床边,紧紧的握着蒋东升的手,可是再用力也无法阻挡握着的那只手渐渐消散,直到再也握不住了……

    夏阳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那阵心悸的感觉还未曾散去,清晰的让人觉得可怕。夏阳耳边是火车轰鸣的声音,紧接着便被一片黑暗彻底吞噬,似乎进入了一个狭长隧道。一片漆黑里,夏阳伸手虚空握了下,掌心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夏阳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对于蒋夫人审判的消息他知道的很少,霍明一直说审判的事进行的很顺利,按理说事情应该是向着对蒋东升有利的那个方向偏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忍不住心慌,像是蒋东升要出什么事一般。

    夏阳记得当年蒋易安母子做的事,他们设局骗了蒋东升,原本的治疗也成了变相的看押,甚至还上了私刑。霍明他们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蒋东升从精神病院弄出来,蒋东升被折磨的只剩下一口气,还是后来又找了一位会针灸的中医才慢慢调理好。

    无论是蒋东升还是那所医院,在梦里都清晰的让人汗毛孔发寒。夏阳抿紧唇,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当年那所精神病院所在的位置,涪城。

    天刚微亮,火车进入一个小站短暂停留,夏阳背上自己收拾出来的一个小包,从上铺利落的翻身下来,他总是心慌,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夏阳叫醒了曾姥爷,对着他低语几句,又塞了一张纸条给他,转身就走了。曾姥爷旅途劳累,这时也只是刚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听到外孙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有事回京城”的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等老人披着衣服坐起身,夏阳已经沿着站台走远了,顾白蕊也被惊醒了,忙拿上大衣跑出车厢,可火车这时已经启动,车门都关了。

    曾姥爷也追过来,在门口的玻璃窗上敲了两下,急得喊了两声,“夏阳!你要去哪儿啊,你不跟姥爷回家了吗……”

    夏阳在站台上冲曾姥爷挥挥手,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不见了。

    曾姥爷急得不行,猛地看到手里还有一张字条,打开看时却发现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我回京城找蒋东升,等到了就给家里拍电报,勿念。

    曾姥爷傻眼了,这是什么个情况?他外孙夏阳才刚和蒋东升那小子分开一天一夜,怎么就又追着返回京城去了?!

    夏阳一路买票往京城方向返回,火车票不好买,便买短途的客车票。途中又遇上大雪,汽车停发,年关将近,哪里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冒险出车?夏阳住在简陋的招待所里心急如焚,每天都去打听有没有回京城的汽车,他这几天一直梦到蒋东升,梦里的事情让他心情沉重,越发盼着能早些回京。

    ≮齿不清的连说了几个好字,她不想等死,无论怎么样,都比在这里等死强!

    蒋易安抚摸了她的头发,眼神里的决然一闪而过,他已经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更多。

    蒋易安去亲自去拜访了蒋东升,他对这个过去十几年里斗得你死我活的血亲兄弟一改之前的嚣张,甚至有些毕恭毕敬的意思。蒋东升对他的到来感到很意外,也对他提不起什么兴趣。

    蒋易安的这次来访,不是为蒋夫人求情,而是为了表明忠心一般,说的都是些蒋宏过去说的兄友弟恭的套话,只是言语里带了几分对蒋东升的小心讨好。蒋东升对此嗤之以鼻,分毫没有理睬,直接指了门口让他滚出去。

    “我会给你看我的诚意。”蒋易安开口道,他看了蒋东升一眼,说的很缓慢。“我们毕竟是兄弟,流着一样的血。”

    蒋东升只觉得血管下的血液开始沸腾、愤怒,但是他控制的很好并未在面上展露出来。蒋东升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笑了下说:“好,我等着你的诚意。”

    蒋夫人被囚禁在医院里盼着蒋易安的消息,她隐约听说蒋家打了报告上去,让她改为死缓,甚至慢慢就能改成无期或者更轻的罪名了。这个报告打的非常顺利,顺利的几乎异常,通过的时间那么快,蒋夫人却没有丝毫怀疑。

    蒋夫人坚信这一些都是她儿子蒋易安为她做的,她是爱着她的儿子的啊,她的一切都给了儿子,如今只求一条命,儿子是一定会救她的!

    蒋夫人果真生病了,她原本想按照和儿子的约定装做难产出来,但是她腹部本就有碰伤,后来又受了邵云祥跳楼自杀的刺激,假装之下竟然早产了。替她接生的医护人员很专业,分娩的过程十分顺利,但是蒋夫人扔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不止是产后虚弱,更是被她自己生出的孩子吓地尖叫——那是一个死婴。

    医护人员不愿过多提及,只是谈起的时候脸上仍有些惊恐之色,显然也是被吓得不轻。

    蒋夫人受了刺激,一连几天,都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蒋易安去见她的时候,蒋夫人正两眼无神的盯着墙壁,两手比划着托着婴儿大小的一片虚空,喃喃道:“我的女儿……女儿回来找我了……我当年不该害死她,她回来找我了……”

    蒋易安被她这副疯癫的样子弄得头皮发麻,这样的蒋夫人无需多装,便是一副受了很大精神刺激的病人模样,顺利的被带了出去。

    蒋夫人被蒋易安带来的人一左一右牢牢扶着胳膊,几乎是强制地带她离开,蒋易安沉默的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等到出来时,那两个人甚至还给蒋夫人蒙上了眼睛,蒋夫人起先没有多疑,但是后来却发现并不是蒋易安跟她说的那样,太过漫长的路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而她想要挣扎着摘掉蒙眼的东西时,甚至被旁边的人粗鲁的按住了。

    期间,蒋易安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前面。直到他来到临近的涪城——或者说涪城精神病医院,他才为蒋夫人打开后面的车门,僵硬着语调道:“妈,到了。”

    蒋夫人被蒙上眼睛,但是她仍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便要离开,“不、不是!不是这里……!”她眼睛看不见,只对四周太过安静而感到压抑,甚至有些慌乱不堪。

    “你倒是真的‘诚意’十足啊,我没想到,你能亲手把你妈送到精神病院来。”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用充满讽刺的语调说道。

    蒋夫人凝神听着,在那人开口的一瞬间就开始发抖起来,在听清他的话之后更是尖叫一声不顾一切的扯下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眼罩。她呆呆的看着自己所在的地方,狭小的房间,四周都是白墙,只余下一道坚固的铁门与外界阻隔。她见过这个房间很多次,在照片上,在武城娘家人写来的信件上描述上,她当时只觉得苏荷被关了她心中痛快淋漓,却不曾想自己竟然也会有被关起来的一天!

    蒋夫人眼睛里满是血丝,她等着蒋易安,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带她来的这里!她的一切都为蒋易安付出了,她一辈子全部的心血就是这个儿子——这简直可以说是她支撑到今天的一个信念,而此刻,她竟然被自己唯一的儿子背叛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是你妈,我是你妈啊——!!”蒋夫人几乎嘶哑的哭喊出声,精神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他是蒋家的子孙,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他父亲高兴,为了不让蒋家蒙羞。一个死刑犯,到底不如一个犯有精神疾病的政治犯判罪轻,你说是么?”蒋东升嘴角挑了下,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你当初有没有想过,你也会变成‘疯子’的一天?”

    蒋夫人还在盯着蒋易安,她嘴唇喃喃念着刚才那几句话,翻来覆去,这希望蒋易安亲口给她一个答案。

    蒋易安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他脸色发青,但是并没有离开。正如蒋东升所说,他想用蒋家少爷的身份活下去,他要的是权利,不是这个让他蒙羞的母亲。

    蒋东升把一个木制的医药箱踢到蒋夫人面前,蒋夫人身体颤了下,盯着那个木医药箱说不出话来。

    蒋东升冷笑,道:“你当初喂给我的药太多,我也记不清这里面齐不齐,凑合着找了些来给你。”

    蒋夫人嘴唇干涩,她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却是退地远远的,摇头不肯去碰触那个药箱。蒋东升蹲□打开那小箱子,他动作太大,弄得箱子里的药都晃出了一两瓶,上面没有标签,但是药片碰撞发出的沙沙声让蒋夫人脸色瞬间惨白了。

    蒋东升看着她,拨弄了两下里面乱七八糟的药瓶,眼神冷的厉害:“你当初给我吃这些吃的那么痛快,如今你自己也试试滋味。”

    蒋夫人拼命摇头,她试着去向蒋易安伸手,沙哑着声音求饶。但是蒋易安依旧站在那一动不动,他看着蒋夫人,忽然咬牙拿起了药箱里的一个药瓶,自己迈步上前。蒋易安眼神里有挣扎,也带着点疯狂的神色,他曾经说过要向蒋东升证明自己的“诚意”……

    蒋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着蒋易安一步步走过来,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夏阳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才赶回京城,他路上得了风寒,躺了两天才勉强继续返京。等到他回去的时候,蒋东升并不在四合院,只有顾辛一个人在四合院里呆着。

    顾辛刚买了一个书架送过来,正准备把夏阳的书都搬来放上去,他瞧见夏阳回来明显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夏阳的卧室整洁,但是物品摆放的位置同他临走之前没有变化,显然蒋东升这段时间没有回来。他心里焦急,咳了一声去问顾辛,“蒋东升呢?他人在哪,你带我去见他。”

    顾辛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蒋东升去了哪里,亦或者知道并不肯告诉夏阳,只劝他道:“夏阳,你别急,东哥有点事去忙了,过几天就回来。我听着你声音不太对,你是不是病了,我先带你去瞧瞧……”

    夏阳不听他在这胡扯,转身就出了四合院,他在门口停顿了下脚步,略微一想便去了云家。

    既然顾辛不肯告诉他蒋东升的事情,那么霍明他们自然也不会说。这偌大的四九城里他能求助的人屈指可数,能帮他找蒋东升、也敢带他闯进去找蒋东升的,只剩下云虎了。

第131章

    夏阳到的时候,云虎正在家里拆着一只老式的盒子枪,这枪据说是当年云老太太缴获来的战利品,老人在孙子进入军工院的时候送给他做礼物。

    夏阳单刀直入,沙哑着声音恳求道:“云虎,你知道蒋东升在哪里吗?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云虎对夏阳的请求微微皱起眉头,他自从那次站在雪地里看到了夏阳和蒋东升的关系之后,就多少有些不自在。不是瞧不起,只是没想到他师傅夏阳会喜欢一个男人,而且还是蒋东升这样的——云虎心里想不通,他跟这二位交情都不错,尤其是夏阳,他叫夏阳一声师傅,自然是对夏阳更敬重一些。

    云虎沉默不语,夏阳看了他,缓声道:“那天晚上你看到了吧?”

    云虎身体僵了一下,脸上一红,抬头看了夏阳有些紧张道:“我,我没看见多少,我就路过……我送羊肉过来,想走近路就没绕去院门口……”

    夏阳一路跑过来,喉咙里也因为跑的太急促火辣辣的疼,声音比平日低沉一些,“难怪你从那天起就有些不对劲,不过你既然看到了,也应该知道他对我很重要。云虎,我真的很担心他,他的脾气不好,想害他的人也多,我必须去他身边陪着……”

    云虎心里有些憋气,他这段时间跟蒋东升走的近,参与了不少,知道的事情多,丝毫不觉得蒋东升是夏阳口中说的那般无害又无辜的人。有人要害蒋老二,蒋老二自己也是心狠手黑的人,隐忍那么多年,报复回去的只多不少。

    “云虎你帮帮我,我求你帮我一回,你带我去找他行吗?”夏阳直直的看着云虎,从不轻易弯腰的人,几乎都在哀求了。

    云虎想起蒋东升做的那些报复,又看到夏阳如今这么奋不顾身的跑回来,只觉得他师傅实在是放了一颗真心在蒋老二身上。他看了夏阳,言语里有些不忍:“师傅,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也好,蒋东升他……反正,他跟你不一样。师傅你不是我们这个圈的人,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不懂。”

    夏阳眼神里暗了下,他这几日都未曾睡好,面容疲惫,回想起梦里霍明他们当年对自己的态度,一时手指也微微发抖。他垂着眼,哑声道:“你也觉得我不配知道这些事,只是他养的一个小玩意儿对么?”

    云虎听不下去了,在他心里夏阳那是有学问的人,他还跟夏阳学过炸药公式,哪里是别人养的玩意儿?!他把盒子枪拍在桌上,一咬牙就答应了:“师傅,我知道蒋东升在哪儿,我带你去找他!”

    云虎知道的也有限,他隐约听蒋东升他们几个提起涪城,但是对那边的情况也不了解,涪城那么大,上哪儿找去?云虎带了辆军用吉普,想了想又叫了两个身手好的警卫员,他第一个抓的人就是顾辛。

    顾辛在四合院还兢兢业业的在那摆弄书柜,蒋东升吩咐的,等夏阳回来这是要送夏阳的一份儿礼物。他正一边收拾一边担心夏阳跑出去的事要不要跟东哥说,没一会就被云虎带着两个警卫员给架出来了。顾辛瞧着云虎站在车门那绷着一张脸,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云、云虎,你想干什么啊!我告诉你,有本事的咱们单挑,别带人出来打架啊……”

    云虎过去按着顾辛的脑袋把他塞进车里,道:“你放心,今天不打架,麻烦你给指个路。”

    顾辛身体胖,好不容易给塞进去,这还挣扎着问道:“指什么路?我说,四九城这地界你比我还熟,还用我指路……”顾辛最后一句话没问下去,他抬头看到了前面坐着的夏阳,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夏阳坐在那,看了顾辛一眼,他眼里还有血丝,生了病正是气色不好的时候,带着一股苍白病态的无力,但是偏偏声音说的坚定,“很抱歉,但是这次我一定要去找他。”

    顾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夏阳就坐在他前面,他往日也见惯了这个长相出众的男孩挺直了脊背坐在书桌后读书习字,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他坚定。夏阳路上还在咳嗽,厚厚的围巾蒙了一半在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他挺直的脊背里能看出,这人是打定了心思,没有丝毫妥协。

    涪城的路窄难走,小路极多,顾辛指挥着一路走的相当艰难,他咬定了只道自己也没来过,听他们说是这么走的。但是在顾辛指挥着再次开车绕了路往山下走的时候,夏阳忽然开了口,缓缓道:“去山上。”

    〈了云虎一眼,他可从没听说云家这呆霸王对谁服软过,这会儿这么对夏阳格外尊敬起来了?顾辛想问又不敢问,只拿眼睛来回在云虎和夏阳之间来回瞅着,早就听说云老幺拜了个师傅,可是跟夏阳能学什么啊。

    云虎被他看的心烦,瞪了他一眼道:“老实点!等会要是在山上找到蒋东升,我就先揍你一顿!”

    顾辛噎了一下,不甘道:“为什么啊!”

    云虎眼神阴沉沉的,“因为你指错了路!”

    顾辛不敢吭声了,他的确是故意指错的,也不知道指错了太多还是怎么的,竟然让夏阳察觉,误打误撞的就开到草栏山上去了,蒋东升还真是在那边。

    草栏山上有一所关押政治犯的监狱,一所老旧的医院,两者离的不远,都是岗哨森严。这里当年关押过不少犯了重大政治罪的人,有的人在那场政治运动结束后出来身居高位,也有的人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来这的都是秘密关押,严格戒备的,一般人很少知道这个地方。

    云虎以为会在那所监狱,想要过去的时候却被夏阳拦住了,夏阳看着眼前的那所老旧医院,看着那个刚立起来不久的白色牌子,眼睛有些发涩,“这里。”

    老医院建的偏僻,守卫的人也是轮岗的,今天却不知道怎么的外面站的人格外少,云虎的车牌和证件都带着,虽然多受了几句查问,但是也放行了。医院外面安静,但是走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还有不少人,那些人并没有跟外面一样的袖章,有几个甚至还瞧着面熟,像是蒋东升身边常跟着的。

    顾辛还想拦,却被云虎塞进车里关起来,急得拍着车窗喊了两声。

    夏阳急匆匆的往里走,他心里着急,并没能察觉事情的不对,只一心想着蒋东升可能被蒋易安母子同当年那样给关起来了,他做了太久噩梦,这会儿闭上眼睛还能浮现出蒋东升浑身是伤的模样。

    医院里面的工作人员被云虎和他带的几个警卫员给挡住了,夏阳只顾着往里跑,心脏越跳越快,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让人格外压抑,他耳边甚至都听到了一些喊叫的声音,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模模糊糊按照上一世听霍明他们说的路线跑着,一个转角之后,忽然就看到了蒋东升。

    夏阳呆站在走廊上,张了张嘴小声喊他,“蒋东升……”

    蒋东升也愣了下,但是很快就几步走过来一把捂住了夏阳的眼睛,把他带进自己怀里按在胸口。夏阳在他怀里微微动了下,就听到蒋东升沉声道:“别看。”

    夏阳一路被蒋东升捂在怀里带出去,耳边的声音听的真切了,那是一个女人疯了似的的大骂声,仔细听甚至能听到“蒋易安”这三个字。那样撕心裂肺的沙哑喊声,让夏阳听了心里一禀,寒意四起。那是绝望到极点的声音,被背叛,被舍弃,痛苦不堪……

    蒋东升把他搂的更紧了些,试图放缓了声音去安慰他,但是说出的话也是僵硬的,“夏阳,你别听,我带你出去。”

    夏阳趴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他这样微小的一个动作,让搂着他的人也略微放松了些。夏阳的力气在支撑着找到蒋东升为止,终于耗尽了,他抓着蒋东升的衣袖慢慢没了力气,蒋东升一把扶住他,却碰到冰凉的手,再摸了额头,果然是滚烫的。蒋东升一把抱起夏阳,看着缩在自己怀里那张开始泛红的脸,脚步走的更急了。

    云虎挡在门口还在等,他也觉得今天这医院有些反常,人格外的少,而且门口看着的那些人有几个他还能叫出名字,要不然那些人也不会一开始不敢同他动手让他挡住了,他们这边就几个人,要拦这么多抽空子让夏阳进去,确实有些困难。云虎在那转了两圈,一瞧见蒋东升抱着夏阳出来,便急忙跑上前,焦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晕了……”

    蒋东升抱着夏阳站在那略微停顿一下,看了他道:“夏阳病了,他额头很烫,我先带他回去。”

    蒋东升只字不提今天的事,云虎也闭上嘴不说话,点头道:“好,那我改天去看我师傅。”

    夏阳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睡了好久,他模糊感觉到有人来给他擦身,但是身体像是被包裹在一团棉花里一般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软绵绵的任那人擦拭。搂着他的人手掌很大,也很温暖,一直都没松开。

    后来模糊还听到了很多人在说话,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霍明他们几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也听到了一些。

    “……你傻啊,那么个小孩你都瞒不住?他要去找,你还真给指路啊,现在吓病了,我跟你说顾辛,你这回麻烦大了!”

    “我怎么知道夏阳会回来啊!而且我也不知自愿带路的,你们不知道,夏阳那架势就跟要和人拼命似的,我拦都拦不住啊。再说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干的,还有云虎呢!”

    “我帮我师傅有什么错了,啊?”

    “也是,云虎那脾气四九城谁拦得住啊。啧,我说顾辛,你是被绑上车去的吧?云虎这也算帮凶了……”

    “我操,霍明你是不是想打架!”

    ……

    夏阳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蒋东升坐在床边正闭着眼睛休息,一只手同他握在一起。夏阳略微动了下手指,蒋东升就醒了,见他睁开眼便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笑了下道:“可算是醒了,医生说你今天再不醒,就该送进去观察治疗了。”

    夏阳喉咙里干涩,身上浑身还在发疼,只动了动手指告诉蒋东升自己没事了。

    蒋东升低头跟夏阳的额头抵了一下,试探着不热了,小声道:“饿了吧?我去拿粥来给你吃,一会再吃上药就好了。”

    夏阳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蒋东升端了白粥来给夏阳吃,吹凉了一勺小心的喂给他,“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打针的时候还起红疹了,吓了我一跳,后来还是姑姑找了个中医来给你瞧,给开了中药喝下去才好。嘴里苦吧?再喝点粥……”

    夏阳咽下嘴里的粥,道:“我想喝水。”

    蒋东升没听他的,吹凉了一勺粥再送到他嘴边,道:“先吃饭,等会儿还有一大碗中药,你喝了水就吃不下药了。”

    夏阳肚子叫了下,像是应和蒋东升说的话一般,惹得蒋东升轻笑了下。夏阳脸上有点红,张嘴喝下那勺送到嘴边的粥。“蒋东升,你那天去的地方……”

    “白粥没什么味道吧?我去那点糖,加糖会好吃点。”蒋东升把勺子放到碗里,试着想端走,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指却在发抖,连碗都有点端不住。“药也快热好了,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你关在里面的人是王秀琴对不对?”

    蒋东升手里的碗没能端住,哐啷一声掉在床沿上,摔下去砸碎了。他用力按住自己在发抖的手,蹲□去想收拾,却是控制不住自己,连声音都发抖了,他喊了夏阳一声,却不知道要跟夏阳怎么解释。

    他心里恨极了那个女人,一早就想好要怎样报复她,蒋易安是他复仇计划里的一个小变故,他也是乐意看着王秀琴更加痛苦,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些告诉夏阳,也没想过夏阳会亲眼看到他做的这些事。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事会感到害怕,那么就只有一件,他怕夏阳把他当疯子——他从那天带夏阳回来滞后就一直害怕,害怕夏阳把他看成一个为了复仇什么事儿都敢做的疯子。蒋东升眼睛里的情绪已经开始波动,一层层的阴暗翻涌而出痛苦极了,他颤抖着唇,好半天无法开口说出一句话。

    夏阳从床上下来,在蒋东升后面抱住他,道:“蒋东升,我不怕你。”

    蒋东升颤了一下,他把手放在夏阳环绕过来的手臂上,眼眶里有些发热。

    “你年前一直想把我支开,你送我回家,不让顾辛他们告诉我,你这么做,都是让我不要害怕你对吧?”夏阳贴在他背上,一字一句慢慢道:“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跟你一样把那人关起来,让她也尝尝我妈受过的苦。所以蒋东升,你不是疯子,你做的对,我不怕你。”

    夏阳抱着那人的背略微用力了些,用脸颊蹭了蹭,“蒋东升,我赶回来给你过生日,以后每个生日我都陪着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蒋东升眼睛有点模糊,他吸了一下鼻子,转过身抱住夏阳,努力一遍遍念着小恋人的名字,“好,我们在一块,过一辈子。”

    蒋东升的声音比自己想的要小,甚至带了一丝颤抖。他配么,他这样的人,真的配和夏阳在一起吗?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事,但是无法不在乎情绪失控的自己亲手伤害夏阳。

    夏阳握着他的手,让他碰自己的脸颊,蒋东升的手劲儿很轻,拇指上的茧子蹭过去带起一点粗糙的感觉。他见过更疯的蒋东升,见过更暴躁的蒋东升,但是无论什么样的蒋东升都不曾亲手伤害他。夏阳亲了他的手一下,道:“我们来打赌吧,我猜,你就算是气得拆了房子也不会动手打我一下。”

    蒋东升也笑了,他把夏阳抱起来送回床上,捂在被子里亲了他一下,“那得等我赚了很多钱,要不然还真拆不起。”他伸手碰了夏阳的额头一下,那里的伤已经浅的看不到痕迹了,但是夏阳曾经为他流过的血他永远都记得。

    夏阳伸手握着他的,眨了下眼睛打断他道:“我还没吃饱。”

    蒋东升应了一声,起身去收拾了床边的碎碗,又重新给夏阳端来一碗甜粥喂他吃了大半。吃粥的时候还好,只是在喝药时,蒋东升没拿勺子,直接用嘴喂给了夏阳。

    夏阳愣了下,但是送入口中的药液实在太苦涩,只能匆匆咽下。蒋东升也是微微皱着眉,似乎被苦的不轻,等喂完了,往夏阳嘴里塞了一块糖才道:“太难喝了,我问了医生,说平时也能在汤里炖些药进去,以后给你做那个。”

    夏阳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蒋东升,我们明天去看医生吧,我知道一个很厉害的中医。”

    蒋东升端了一杯清水过来,有些疑惑道:“什么中医?这个药方不好吗,那咱们去换一个……”

    夏阳摇了摇头,道:“不是给我看病,是给你。”

第132章

    夏阳带蒋东升去看的那个医生,名叫冯乙,跟曾姥爷的那个学生冯川是亲兄弟。冯家起名随意,这名字都是按着出生顺序排下来的,老大叫冯贾,早年间没了;冯乙的是老二,占了个乙字,轮到老三的时候觉得起个冯丙、冯三儿的都不大文雅,曾姥爷帮着动了下脑筋,把那“三”给横过来写,好歹给起了个冯川的名字。

    冯川认了曾姥爷当启蒙先生,曾老先生当年办学校的的时候,他们兄弟俩都跟着念了两年学堂。后来曾老家里出了事故,举家搬迁了,两家才少有往来。冯川一直挂念着曾老,一得了机会便写信邀请曾老来京城治疗腿疾,当真是个好学生。

    冯乙比冯川大几岁,三十有余的样子,但是瞧着倒是比冯川还要年轻几分,他们兄弟模样相似,但是冯川透出股忠厚之气,这冯乙嘴唇生的薄了些,偏带出一股刻薄傲慢的意思,躺在那跟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的,瞧人也是顺着眼尾那么一挑慢条斯理的打量人。

    夏阳带着蒋东升进来,就被冯乙这么瞧了一回,蒋东升还从没给人这么瞧过,浑身不自在,在那皱了眉头也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冯乙。

    冯乙在他们俩之间看了一会儿,明显对夏阳更感兴趣一些,张口问道:“你们是小川带来的?哪个是夏阳?”

    夏阳往前走了一步,冯乙更加满意了,招手让他过去,握着他的手又仔细打量了一回,笑道:“不错,是跟铭德先生当年有几分相似。老师前段时间来,我因为忙着配药,也没跟他多说几句,你们这些年过的还好?你妈妈呢,她身体好些了没?”

    冯乙辈分跟夏妈妈一般,只是生得皮相年轻,看着像个年轻人,夏阳被他摸得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硬着头皮一一答了。他上一世也跟冯乙打过交道,那时候蒋东升刚被他那几个兄弟从草栏山老医院里弄出来,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太正常了,霍明四处求人找到这个冯乙,送钱送玉送古玩,都被推拒了,后来还是冯乙主动找来,单要了他写的一副字画,夸了句“跟铭德先生当年有几分相似”便住下医治了蒋东升一个多月。

    冯乙这人医术不错,但性情怪癖,不按常理出牌,所幸这人好歹还念几分旧情,认曾姥爷这个老师,凡事也愿意多帮他几分。

    夏阳在那同冯乙说了一会儿话,因为多少对这人的脾性有些了解,回答的也让冯乙多露了几分笑意。他们两个人聊的不错,蒋东升有些站不住了,他瞧着这个冯乙邪里邪气的,脸色带着股子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看着就是个病秧子,就这样还能是名医,还能给人治好病?

    蒋东升站在那眼瞅着就要没了耐性,冯乙终于摸够了夏阳的手,恋恋不舍的拍了拍,缓声问道:“夏阳,你这是受风寒了,我一会给你开点药,吃几天就好了。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没?我给你瞧瞧。”

    夏阳把手抽回来,垂着眼睛道:“我没事儿,其实这次是想请您给我朋友看一下,他以前被喂了不少药片,也说不清有多少了,脾气不太好。”

    冯乙手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抬头随意的看了蒋东升道:“哦,是吃错药了么?”

    蒋东升额头上青筋绷起,这人是骂他呢吧?他这边还没等说话,冯乙又点了点头,蔫蔫儿的道:“我瞧出来了,这位脾气的确不太好。几岁的时候开始乱吃药的?身体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症状,像是无力、发热,或者失眠?”

    蒋东升想了下,慢慢摇了摇头,道:“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

    冯乙坐起身来,让蒋东升坐在他身前的一个圆凳上,先给他大体瞧了一下,他的手指格外冰凉,带着点湿凉的感觉,这让蒋东升忍不住皱起眉头。冯乙掰着他的眼睛、嘴巴看了一回,瞧着蒋东升的模样像是在看一头牲口,看完了又拿旁边的手帕擦了手,从一个铝制大铁盒里拿出几根泡在液体里的银针,嘱咐蒋东升道:“别动。”

    银针从耳后斜斜的扎进去,针扎入的很慢,冯乙额头上都冒了细密的汗珠,手上的劲道又轻又稳,缓缓的转着银针探入寸许,“这里疼么,你先在可能说不出话来,疼的话就眨下眼睛。”

    蒋东升眼睛没动,冯乙又往里探了一些,这次明显更小心了,时刻留神蒋东升的表情,瞧见他快速连续的眨了两下眼睛的时候,立刻就抽出了银针。冯乙把针收起来,微微皱眉道:“你身体没什么事儿,那些药早就不碍事了,就是吃的太零碎了可能脾气是要受些影响,你这几天多来几趟,我给你扎针治一下。”

    蒋东升心里微微跳了下,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无法控制情绪,冯乙的话给了他一份希望,这次看向冯乙的眼神都亮了,“你说真的?可以治好?”

    冯乙点了点头,“当然,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不过是吃错了药,前几天还有专门喝了药送到我这儿来治的呢,一肚子肥皂水灌下去吐个干净,也就好了。”

    蒋东升脸又黑了,觉得冯乙这没挂牌的赤脚医生有几分骗人的模样,这都哪儿跟哪儿,能一样吗?!

    冯乙又慢悠悠道:“哦,对了,你这病时间拖得太久了,得花不少钱调养,知道么?”

    蒋东升越发觉得冯乙这是坑蒙拐骗的蒙古大夫,不止骗人,都骗钱了。夏阳拿了酒精棉签给按在蒋东升耳朵后面,小心的给他揉了两下,让蒋东升绷紧的身体舒缓下来,人也没刚才那份锐利了。

    夏阳一边给他揉着,一边看了冯乙问道:“钱不是问题,冯叔你要多少?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

    冯乙看着夏阳,笑吟吟道:“不多不多,我听小川说你和铭德先生淘换了不少宝贝,想问你讨一件。”

    夏阳一早就知道他会要这个,他身上斜跨着的军用背包里就带着一副米芾的字儿,曾姥爷过年临走前给精心修裱起来了,如今正好用上。

    冯乙的目光也顺着夏阳的黑呢子大衣,顺着打量到他腰胯那边,盯着少年人的身体多瞧了两眼,笑道:“铭德先生那套乾隆御墨我是不敢宵想的,我平时也喜欢写个两笔,求一套嘉庆松烟药墨,成么?”

    药墨大多是私人制的,方子稀少的很,那么长时间里能保存并留下来的那几块有指头大羞窿,大猫还不明所以,甩着尾巴一脸无辜的看着夏阳。夏阳把那块腊肉放回桌上,又指了那边挂着的其他腊肉,然后照着大猫屁股就抽了几巴掌,“以后不许偷腊肉,听见没?再偷吃,就挨揍!”

    大猫被打了几巴掌喵呜叫着却是缩起了爪子尾巴,像是打怕了,连耳朵也耷拉下来。夏阳拎着它去洗干净,又给它拌了一碗猫饭,带回屋里一起放在靠墙的地方,也不再管它了。

    大猫呆了好一会才从墙角跑出来,抖了抖身上残缺不全的毛,绕着那碗猫饭走了两圈。大猫蹲在那碗饭前面,用爪子扒拉了两下,似乎在认真区别如何正确的获得食物,蹲着看了一会,便埋头开始吃起来。

    夏阳躲在床上的帐子后面听着,听见它开始吃东西了,这才略微放心点。蒋东升在后面搂着他,贴着他耳朵笑了下,“那猫特别没骨气,真的,你给它点好吃的,一会就不记仇了。”

    夏阳按了他手一下,小声道:“它那是吃孙姨给的,吃王小虎给的,你见它吃你给的东西了么?”

    蒋东升顿了一下,有点不甘愿道:“我都给它道歉了,还能怎么样啊,要不我让它跟我姓,叫蒋七元成么?”他说这话的时候贴着夏阳耳朵,听着夏阳被哄的轻笑出声,便贴过去亲了两口,带着点醋意道,“你对它比对我还好。”

    夏阳被他亲到脖颈上,灼热的气息喷在那有些发痒,忍不住微微仰了头小声道:“谁说的,冯乙要我那套‘廿八团’,我不是才考虑了五分钟就答应给他了吗……”

    蒋东升伸手探进夏阳的衣摆里,一路摸索着往上,嘴边也咬开了他领口的几颗扣子,一点点吮着那带着点粗气道:“那要用‘廿八团’换七块钱治病呢?”

    夏阳被他亲到胸膛上,热气喷在敏感的突起,微微颤了下,断断续续道:“唔,要……要考虑……半个小时吧?蒋东升你别咬,嗯,疼……”

    埋在他胸前的人笑了一声,舌尖立刻取代了牙齿,将那硬.挺起来的小豆粒儿慢慢舔舐了几下,然后卷进嘴里吸了两口,“瞎说,你最喜欢这样了,每回我这么弄,你都舒服的想哭吧?”他把手探进夏阳裤子里,顺着平坦的小腹一路摸下去,在腿内侧捏了一把,果然让夏阳呜咽了一声蜷缩起来。

    蒋东升咽了下,他起身覆在夏阳身上,伸手揪扯过被子将两人一起裹住,蜷缩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里扭动交缠起来。夏阳被他贴的紧密,略微动了下就碰到蒋东升那硬.邦邦的东西抵在自己小腹上,带着点湿滑的液体来回耸.动几下,他脸皮薄,揪着被角不敢再乱扭。

    蒋东升却是有点不太满足,他伸手把夏阳的和自己的拢并在一处,拇指在上面搓了几下,让夏阳呜了一声。他挺喜欢听夏阳这样喘着气细细的呻.吟,夏阳越是忍着不发出声音,他就越是想听,最后更是一把握住夏阳的手一起放在上面,带着他一起动作。

    蒋东升哑声笑道:“夏阳,你可扶好了,滑到别的地方去我可不管啊。”

    蒋东升分开夏阳的腿,略微带着点暗示意味的往里顶了下,立刻听到夏阳又喘了一声。他忍不住了,胡乱亲上去,把那软软的小舌和好听的声音一起吞到肚子里,身体也摆动起来。

    夏阳被他亲的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两瓣臀肉也被蒋东升托起来揉捏把玩,他喘不过气,略微推了一下,下一刻便被蒋东升翻身按到枕头上,那人趴伏在他背上挤入他双腿之间,加大了力气顶撞!

    夏阳几乎被他从枕头上顶下去,又被那人掐着腰拽回来,胡乱在肩膀上、脖子上亲着,像是亲不够使得还轻轻用牙齿含住肩头嫩肉磨了两下。

    “蒋东升你别咬,呜!”

    “一会让你咬回来,夏阳,你想咬我哪儿都成……”

    大猫在墙角已经吃完了一整碗猫饭,蹲在那舔了舔爪子,它决定原谅夏阳刚才打的那几巴掌。大猫往前踱步了几下,听到那边床棱子碰撞发出的一阵响动,疑惑的喵呜了一声。

    木床上的动作下一刻更大了,紧接着就是巴掌打在肉上的声音,啪的一下让大猫吓了一跳,猛地退了几步。

    “蒋东升你放开我,你说过不绑着我的……唔嗯嗯……不行……啊!”

    “乖,我拿手绢绑的伤不到你,一会就给你松开,刚才我都挨了一巴掌了,我也不能白挨打啊对不对?夏阳你让我试一回,我想多亲亲你这里。”

    “我不……呜!”

    大猫似乎觉得屋里太热,这样的温度它这秃毛的猫都有点受不了,甩了甩尾巴喵呜一声跳上窗台,扒拉着铁框的窗户,试了试半天没打开,干脆就返回墙角放着猫碗的那里,趴在碗边上蜷缩着睡了。

第133章

    夏阳拿出了自己那套松烟药墨给冯乙,蒋东升便一连在冯乙那儿治了几天。冯乙住的地方在个小胡同里,地方偏僻,但每天都有不少人来求医,男女都有,还有一把年纪的老太太给自己儿子媳妇来求药的。

    蒋东升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没多想,他在冯乙这每天不是扎针就是被冯乙拿个木板子拍打全身,弄的他现在看到冯乙拿针出来就有点犯怵。那银针细长,扎进身体里倒是也不疼,但是眼睁睁看着那么长一截针扎进自己身体里,还是忍不住肌肉锁紧,浑身不自在。

    夏阳只记得上一世蒋东升是让冯乙给医治好的,如今虽然用的方法跟以前不同,但是他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在旁边老实的陪着。蒋东升要是不耐烦了,他就劝几句,蒋东升疼的闷哼一声,他就拿手帕给他把额头上的汗擦拭干净,照顾的细心妥帖。

    冯乙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打量了一会儿,眼里的笑意更添了几分。

    夏阳还在疑惑蒋东升之前用的那个汤药跟自己泡澡的药包味道很像,便趁着冯乙擦手休息的时候问了一句。冯乙坐在那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难怪,我就觉得你一进门哪里有点不一样,夏阳你过来让我瞧瞧。”

    夏阳不明所以,走近了几步,刚走到冯乙身边,就被冯乙勾着脖颈俯□,那人直接贴在他耳后鼻尖动了两下闻了闻,“是紫稍花,还加了点杏仁、青木香……”冯乙也不问他要药方看,单就这么贴着夏阳愣是闻出了七八味中药材。

    夏阳没提防他会突然这样,一时进退不得,被他鼻尖蹭了两下脸都红了,躲开一点道:“冯叔,痒。”

    冯乙笑了下,瞧着夏阳的神情温和极了,像是一个在逗弄小辈的长者,甚至还挠了挠夏阳的下巴,逗了他两句。

    蒋东升在里屋披着衣服出来,一边系纽扣一边就抬头瞧见了这一幕,顿时脸都黑了,几步过去扯开冯乙那纠缠着的手把夏阳藏在自己身后,道:“你干什么!夏阳大了,这么逗着玩儿有点不合适吧?”

    冯乙笑了下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蒋东升一点都笑不出来,黑着一张脸面色不善的打量冯乙,他觉得冯乙这人实在不像什么正经医生。但是也不知为什么,每天会有那么多的人上门求医,来去都急匆匆的,冯乙给什么都千恩万谢的拿着,冯乙开口要价,还真没有一个人还价的。

    冯乙不理蒋东升,歪着头冲夏阳说话,“你泡的那个方子应该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这原本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几个老药方里的一个,红卫兵闹运动那会儿我拿出去卖了个人情,这么才流传到外面去了。”他挑了眼梢儿又道,“你别担心,这是强身健体的,多泡对身体也好。”

    夏阳对冯乙有几分了解,这人的确是个怪才,除了能医治蒋东升,这位最拿手的就是房中隐疾——当初蒋易安千辛万苦留下了一点薄弱血脉,便是托了冯乙的福。冯乙最拿手的是各类助兴的房中药,如今又说的含糊不清,听在夏阳耳朵里便变了味道。

    夏阳泡身子的药方一直都是蒋东升找来的,既然这药方原本就是冯乙传出去的,那么这方子除了强身健体,肯定也有些给人“助兴”的作用。夏阳泡了许多年,身体的确是好了很多,但是也多了个难言之隐,每次被蒋东升按住了戏弄后面都会自己湿润,到后来更是渐渐习惯了用后面承.欢。蒋东升没少拿这个戏弄他,每回不欺负到说不出话来是绝不放手的。

    难道这药方,真的有问题?

    蒋东升听见冯乙懂夏阳的药方,已经在那边跟冯乙聊起来了,模样还挺严肃,一贯是对夏阳有利的事儿绝不放过的态度。

    冯乙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指点他,两个人竟然围绕着个药方说了半天没呛声。

    夏阳坐在一边看着他们说话,堂屋里还有风,吹进来的时候一冷一热让夏阳忍不住微微咳嗽了几声。蒋东升听见忙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还伸手探了他额头的温度,“又难受了?”

    夏阳摇了摇头,他额头上还有蒋东升手掌留下的温度,心里也带起些暖意。但是想起蒋东升昨天晚上压着他欺负的事儿,又微微皱起眉头,坐在一边端着茶杯发愁。他想要个好身体,但是又不想被蒋东升戏弄得那么惨,要不这一次干脆自己先去找冯乙改改药方?

    冯乙对夏阳耐性还好,但是对蒋东升明显就有些耐性不足了,聊了几句便道:“你休息好了?休息好了咱们继续,你这病得抓紧治,我后头还有好多病人排队呢!别耽误我赚钱。”

    蒋东升这次倒是老实了不少,只是临走又问了冯乙夏阳这样的身体吃些什么调养才好,问的冯乙干脆举着针冲他嘴巴比划了两下,这才不吭声了。

    夏阳在一旁等着,等冯乙给蒋东升又扎上针之后,这才慢吞吞的跟在冯乙后面,走出一段距离后,小声问道:“冯叔,我现在用的这个药方没问题吗,我好像身体有点不舒服……”

    冯乙对他要关心的多,听见夏阳说立刻让他坐下检查。冬天穿的厚实,冯乙也担心夏阳身体大病初愈怕他受了凉,只伸了手进去在他胸口试探几下,冯乙手指常年带着湿凉的触感,探进来的手就像是一条滑腻无骨的蛇,夏阳忍不住缩了下。

    冯乙按着他的肩膀,手已经探到了胸口,略微按了按,道:“这里疼么?”

    夏阳摇头,冯乙再按的时候,他却是忍不住唔了一声。冯乙手指在那里移动一下,有些疑惑,按理说这里不应该疼的啊,但是再摸了下就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似乎是被人咬了的牙齿痕迹,浅浅的嵌在那里。冯乙是过来人,按着夏阳的手不动声色的略微掀起他的一角衣领,用眼睛瞟了一眼,便看到了从后面脖颈蔓延而下的吻痕和齿印,眼睛微微挑了下。

    夏阳并不知道自己后面有留下痕迹,他早上只匆匆瞧了一眼前面,觉得穿了衣服能遮住才出门的。这会儿瞧见冯乙按在他胸口的手停顿一下,还疑惑的看向他,道:“冯叔,怎么了?”

    冯乙想起夏阳和蒋东升之间的那些小动作,又想起夏阳带人来治病时候的那份儿执着,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他这里来医治什么的都多,要那种男子用的药膏的人也不是没有,夏阳身上的那斑斑点点一瞧就知道是怎么来的。他把手抽回来,给夏阳把衣裳整理好,咳了一声道:“夏阳,你身体……哪里不太舒服?”

    夏阳以为他刚才在检查他之前的风寒,便老实道:“前几天受凉了,不过已经好了。”他看着冯乙,脸上有些发红,磕磕巴巴又含糊提示道,“冯叔,其实我风寒不要紧了,就是、就是我泡的那个药汤……”

    冯乙也尴尬起来,他见过不少来他这儿拿药改善身体的男人,虽然也有从年少时就好了十多年的,但是夏阳这个年纪还真是略小了点。他当年流传出去的药方已经去了很多“改善”身体的药引,泡了只有强身健体的作用。夏阳跟里面躺着扎针的蒋小子那么熟稔,这一身痕迹跟里面那位肯定脱不了关系。

    “冯叔,我现在泡的那个……我想您给我改改,只要强身健体就成……”夏阳实在无法跟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他读的书越多,越是耻于当众提起,这么几句就红了脸皮。他心里坚定的认为当年的药方有问题,那么他只要找冯乙来修改一下,去了那些淫.邪助兴的,留下强健身体的就是了。

    冯乙却是完全误会了他,他这药方拿去外面之前就已经处理过,本就是没什么副作用的,如今夏阳带着一身吻痕红着脸求他改成“强身健体”的,还一再强调,冯乙就给当成了夏阳自己想让身体多些助兴的本事,一时神情都复杂了。他看了夏阳,小心问道:“你和里面的蒋东升……你们是不是,一起的?”

    夏阳身体略微僵硬一下,但还是点了下头,算是认了。

    冯乙神色更加复杂了,“其实你这个药方现在用着也挺好,夏阳,你还小,过两年叔再给你改改好不好?”

    夏阳脑袋都快埋到胸前,含糊道:“不用,冯叔我想现在改,我想以后有个好身体。”他受够了自己这副病歪歪的样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前世还强忍了二十多年,如今却是一刻也忍耐不下去。多几分力气,能干点粗活也是好的啊,当初可是半袋子瓜子都扛不起来,连顾白蕊一个大姑娘都不如。

    冯乙搓着手纠结了半天,见夏阳下定了决心,便叹了口气道:“你真这么想的?这药方用了,以后可就不能改了,虽然对你身体是好,但是夏阳你……你真的决定跟里面那小子过一辈子了?”

    夏阳想起他赶回京城路上耽搁的时间,若是他没生病,没被这副孱弱身体拖累,还能帮上蒋东升一些,也不至于让蒋东升独自承受这么多。他抬起头来看着冯乙,眼神里带着股坚定和平静,“我想好了,我以后要帮他许多,不能再成为他的拖累。”

    冯乙一向苍白的脸上也泛了红,他心里念着自己是老了,如今年轻人竟然已经开放到这程度了么,为了另一半自己偷偷来调养身体也就罢了,竟然还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不过夏阳既然这么说了,冯乙也就尽心尽力的给他改了药方,细心给他说了以后哪几味药引需要注意,也说了下水温之类的。

    夏阳小心收起修改后的药方,记好哪里要注意的,学习的一脸认真,瞧着都要做笔记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夏阳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这简直就是把自己送上蒸锅烹好了送到蒋东升嘴里去。他隐约猜到他最初用的药方是普通的,怕是蒋东升当年被冯乙治好“疯病”之后,趁机给他改了。重活一世,他自己下了套自己跳进去,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时的蒋少吃饱喝足,晚上搂着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媳妇满足的蹭了蹭,他觉得再也没有比夏小阳这么贴心的了。

    而这时的夏阳只顾着留意蒋东升的病情,并没有察觉药方改动之后有那些奇妙的变化。

    夏阳对冯乙信任,看着他医治蒋东升也一百个放心,冯乙却是心疼夏阳一颗心扑在里面的傻小子身上,他拉着夏阳坐过来,小声道:“你别老看着他,他身体好着呢,我这么折腾他,无非是医治他的心病。”

    夏阳抬起头来看着冯乙,却被冯乙往嘴里塞了一颗白糖山楂,被那又酸又甜的味道弄得分泌出口水,连吞了几下,还酸的直皱脸。

    冯乙揉了揉他的头,叹了一口气道:“夏阳,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们俩这路走的太难了,冯叔当年也跟你们一样……你别这么看着我,可不是我先踹了他的!”冯乙弯起眼睛笑了下,柔声解释道,“是那个人先离开的我,他死了。”

    夏阳心里猛地一跳,看着冯乙一时说不出话来。

    冯乙却还是笑着的,捏了下夏阳的鼻子,道:“傻孩子,所以说不是你们俩愿意就能一辈子在一块儿的,你啊,得多少为自己想想。你那么喜欢里面那个傻小子,他要是有一天没了呢?你还过的下去么?”

    夏阳心里一阵阵缩紧发疼,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他被蒋易安射入眉心那颗子弹的时候,那时候蒋东升嘶吼着说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伤心。他的死去,蒋东升是最难过的吧,那个人从来不流泪,抱着他的时候也会哭么……夏阳眼睛里酸胀的难受,他不肯眨眼,怕在冯乙面前出丑。

    冯乙却是拿手绢给他擦了两下,小声劝道,“别哭了,叔错了,不该说这些。我再给你开些药丸好么,吃了气色好,真的,好多人拿钱来求我都不卖呢!夏阳,你别哭了,我给你一盒子成么?”

    夏阳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急于宣泄,他坐在那一声不出,脸上已经湿了。冯乙哄不住,手足无措的呆在那,实在没办法这才匆匆进去宣布蒋东升的“治疗”结束,让他出来哄夏阳。

    蒋东升急急火火的跑出来,拿手给夏阳胡乱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他手劲儿大,擦上去的时候把夏阳的脸都揉红了。冯乙瞧着心疼,多标致的一张小脸儿,蒋小子这个莽夫也不知道下手轻点。

    蒋东升安慰人的方式简单粗暴,把夏阳按在怀里,一把护住了也不管人家闷不闷,只低头在他耳边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蒋东升眼神不太好的扫在冯乙身上,这屋里可没别人,他家夏阳也从来没哭成这样过。冯乙摊了摊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儿,转身就走了。

    蒋东升把夏阳抱起来,一起坐在椅子上,小声劝他几句,“怎么了,真是冯乙欺负你了?他是不是说不把‘廿八团’还给你……我去给你偷出来,我瞧见他藏哪去了,真的。”

    夏阳伸出手臂抱住蒋东升的脖子,闭着眼睛去亲他,蒋东升略微愣了下,但是也小心的回亲了几下,舔了舔夏阳的唇角,那边还有点咸涩的味道。

    夏阳摸了摸他的脸,盯着他好一会,小声念叨了一句什么。

    蒋东升笑了下,眼神都柔和下来,亲了亲夏阳的额头,道:“好,过一辈子,我们好好的过日子。”

    冯乙站在偏厅门后看着他们,瞧着那老式木椅上的一对少年人,也有点恍惚了。他愣了一会,自己摇头苦笑了下,斯人已逝,想那么多不过是徒留悲伤罢了。抬头再看一眼那边坐在蒋东升腿上的夏阳,一张清俊的小脸上带着红眼圈,模样实在招人喜欢,罢了,他好歹是个做长辈的,能帮一把便帮他们一把就是了。

    蒋东升的“病情”在冯乙的帮助下好了许多,冯乙一早就跟夏阳说过这大半是源于心病,蒋东升找回了母亲苏荷,心病便去了大半,等到蒋夫人之类被处理干净,他这么多年积压下的暴虐也消散了许多。虽然多少还有些影响,脾气比常人偏执了些,但是也已经无碍了。

    夏阳一直陪着蒋东升,瞧着他一天天好起来,自己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夏阳没赶回去过年,在京城同蒋东升在四合院又一起守岁,这段假期过的充实,蒋东升那几个兄弟也常来。霍明更是带着羊羊来的勤快,小姑娘之前被送去美院夏院长那里学画,起初是不愿意的,但是后来瞧见了夏阳,立刻就自发自觉的开始背着书包等大表哥去送她学画画儿了。

    可没等学几天,她的夏阳哥哥就又走了,小丫头为这没少跟霍明那哭闹。羊羊哭的时候跟别的孩子还不太一样,这丫头鬼心眼多,瞧着霍明进门了才抽抽噎噎的掉眼泪,霍明一转身走了立刻就眨巴着眼睛跟上去,拽着他的衣角,让大表哥看着她认真的再次哭起来。

    霍明被她缠得没办法,带着她就来投奔蒋东升了,他觉得自己这个表妹真是喜怒哀乐要什么表情给什么表情,李小瑜跟她比起来简直没法提,羊羊这才是真演技派。

    羊羊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害羞的牵着霍明的手进了四合院,她以前来过,知道这是小夏哥哥的家。等瞧见夏阳的时候,这才欢呼一声扑过去,喊道:“小夏哥哥,过年好!”

    夏阳一早知道小姑娘要来,接着她也笑了一下,拿出一个红包塞给她,道:“过年好,这是压岁钱。”

    羊羊立刻被感动了,“小夏哥哥你真好,大表哥从来没给过我压岁钱……”

    霍明跟在后面走过来,听见立刻不乐意了,“羊羊,我昨天给你的是什么?”

    小姑娘欢快道:“大表哥给了钱~”紧接着又举着红包给解释了下,“但是大表哥没包起来,所以是钱,不是压岁钱。小夏哥哥给的才是压岁钱,羊羊最喜欢小夏哥哥了!”最后这一小声跟喝了蜜糖似的,尾音都扬起来。

    霍明心里憋闷,但是羊羊一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模式,丝毫不给大表哥解释的机会。霍明闷闷的和蒋东升坐在一边,喝了一口茶愤愤道:“我不就是少套了个红色的纸袋吗,谁大过年的没事儿给人塞钱啊!蒋东升你说是不是!!”

    蒋东升坐在那看着羊羊抱着夏阳的腰在那撒娇,咿咿呀呀的说着话,甚至还拿脑袋蹭在夏阳怀里撒欢儿,一张脸上也分外沉重。他拿茶壶给霍明又倒了一杯,真心诚意问道:“你和你表妹喝完这壶茶,能走么?”

    走不走的问题,自然不是霍明一个人说了算的,羊羊背着一书包的“寒假作业”来找夏阳——这都是夏阳之前无意提了一句每天画一幅图,小姑娘给记在心里,当真画了一书包的图画来找夏阳这个小老师点评。点评完之前,霍明是带不走羊羊的,而且小姑娘明显已经跑题了,拿着夏阳装扣子的一个盒子高高兴兴的玩起来。

    夏阳给她单独找了一个装饼干的铁盒子,打开道:“这个给你,跟以前一样,成绩考了九十分以上,就能挑十个喜欢的扣子放进去。”

    羊羊立刻去抱夏阳的大腿,仰着头得意道:“小夏哥哥你错啦,我这次考了双百呢!”

    夏阳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那可真是了不起,再额外奖励你十颗纽扣好不好?这里还有一箱子从香江带来的,你看看,有你最喜欢的粉红色的。”

    羊羊眼圈都红了,她觉得小夏哥哥最好了,竟然什么事儿都记得她,立刻伸手抱住夏阳道:“小夏哥哥,你比我大表哥对我还好!”

    霍明在一旁无辜躺枪,现在已经一身的子弹孔,他端着茶杯喝干最后一口茶,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蒋东升不乐意了,“你爱留给谁送谁家里去啊,别搁在我们家里!夏阳那是她能想的吗?!”

    霍明依在椅背上,斜着眼睛看了他,道:“蒋老二,你别不知足啊,我表妹可是万里挑一的,将来有人敢想她还得问我乐意不乐意呢!你这真是占了便宜还卖乖……我说,你这段时间过的挺舒服的啊,我都有点羡慕你了。算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蒋东升挑了下眉毛,道:“什么好消息?”

    “苏教授的事落实下来了,卓公亲自下的批文,近期就要翻案呢!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回京城,正好蒋易安那个妈不是给‘送’去精神病院了么,让大家也瞧瞧,到底谁才是‘疯子’。”霍明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笑道:“怎么样,这件事值不值得高兴?”

第134章

    苏教授平反在即,从一水之隔的香江乘飞机回了京城。

    骆启明自然是跟在他身边的,只是这次照顾苏教授的还多了一个名叫苏幼楠的漂亮女人。苏教授对外称这是他收养的女儿,苏幼楠很少外出见人,一时倒是也没有人认出她就是当年的苏荷。

    哪怕是有人隐约记得苏荷的小名也是幼楠二字,但这是苏教授收养的女儿,只猜测老人大概是思念女儿心切,便起了相仿的名字,并没有人多加怀疑。

    蒋家在之前一直信守承诺,没有对外多提苏荷的事情,这也是蒋东升恳求蒋老的,他母亲已经苦了十几年,余下的时间他只愿她是“苏幼楠”,是苏教授膝下最受宠爱的女儿。

    苏教授刚回京城不久,卓公便亲自接见了他,两人谈了许久。卓公说的诚恳,苏教授更是两眼湿润了多次,感慨良多。

    卓公道:“这次请你回来,便是一定要给你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给的简单直接,当年偷窃、私藏苏教授文件的王秀琴已经重判,虽然后来因“身体原因”改判无期□,但是这辈子算是彻底无法迈出那个地方一步,剩下的便是几名从犯。王秀琴能把这份关系国家机密的资料埋藏那么久,又能顺利与军科研工人员孙伟文接触十年之久,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其中帮衬,孙伟文是不可能顺利做苏教授的研究这么长时间的。

    上面对这件事高度重视,国安局更是出动不少人,从军工人员里抓出了一条大鱼。那人是科研站的管理干部,军衔颇高,调查这几年的升迁果然几乎都占了孙伟文的光。他窃取了孙伟文的研究功勋,但是军部法庭开庭审理的时候,却直喊冤枉,说是自己拼命为孙伟文争取来了研究需要的仪器、资金,也是有功之臣。

    孙伟文对这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以他的学术成就,早在几年前就可以离开那片大漠得到更好的发展,他不走是有原因的。他留在那片大漠,最初是为了争光,后来便是为了留下那份资料的先生和祖国。他借用了那位先生的学术观点,借用了他的想法计划,便觉得应当完成好这份计划方才在以后有一份颜面去见那位前辈。

    孙伟文一心扑在学术上,别说管理站的干部暗中做了手脚留下他,即便他察觉了这些,也是不会离开的。

    管理站的干部重判,关乎国家核心机密,这些人无论出于什么居心、做了什么事,都要严肃处理。

    孙伟文低头站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审判。

    陪审席上一名老人忽然被人用轮椅推着走到了前面,他将近半百的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温和有礼,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在看向孙伟文的时候甚至还微微颔首示意。

    孙伟文心里微微一动,总觉得眼前的这个老人有些眼熟,但是却也说不清是从哪里见过。

    苏教授被人推到了前面,他身体不好,尚在准备手术的阶段,说话多了便有些吃力。但是庭上的人都自觉的陪着他放低了声音,在苏教授开口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出声打断他。

    苏教授神态自若的坐在轮椅上,缓缓的讲道:“我是那份研究报告的作者,那份文件,是我当年留下的。我为我没有在最后的时间内及时保存好资料感到愧疚,同时也有几分庆幸。”

    庭上一片安静。

    “我庆幸这份资料没有流落在外,也庆幸它被一位有学识的年轻人保留,甚至已经有了初步的成就。”苏老转身看着旁边的孙伟文,眼神温和而鼓励,“你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你有今天的成绩,并不只是因为我的那份研究报告,那只是一份初步的设想,许多细节没有完善甚至有可能会是错误的,你用十年时间帮我完善了它,我应当谢谢你。”

    孙伟文眼镜后面已经开始模糊,一个在大漠喝咸水吃干窝头从不皱眉头的汉子,忽然就泪流满面了。那份从72年开始便压迫在他身上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让他终于忍不住弯下膝盖,“先生,我……我对不起您……”

    苏教授让人搀扶住他,轻咳了一声,道:“科学家的研究成果本就应该公开发表,别人要研制,不应受到任何界限,没有我,过上几年你未必不会想到这个领域。如果因为我的一份报告让你束手束脚绕开这个设想,那是违背科学精神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环境里,创造出无限的可能,你是个好学生,不必为此感到愧疚。”苏教授停顿一下,略微让气息平缓一些,对孙伟文露出一个鼓励性的微笑,道:“我应当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完成我未来得及做完的事。”

    苏教授来京城之后看过一些孙伟文发表的文章,对这个年轻人也是有几分佩服的,那样一穷二白的环境下,这个年轻人能在那片荒漠坚持了十年,当年研究报告上的构想已经被修改的差不多了,更加完善起来,修改的地方也有了许多独到之处,苏教授看的时候忍不住拍手称妙。

    苏教授对学术上的事没有半点马虎,这份夸奖,便是真心实意的在夸奖。他对孙伟文其实也有几分谅解,他们是一样的人,不求名利,只是一心做研究,为的不过都是自己心里的那份信念。

    孙教授亲自为孙伟文求情,他是卓公请来的科学家,提出的意见自然得到了重视,孙伟文被延后再审。这个在科研领域还相对年轻的军工人员在被带走之前,向着苏教授深深的鞠了一躬,喊了一声先生,便已泣不成声。

    孙伟文的案子之后,便是苏教授当年翻案。

    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特批的事情,审理的过程也顺利,苏教授静静的听着庭上说的那些话,良久没有出声。那份过往太过沉重,陪审席里有不少苏教授当年的学生,面色也跟着悲怆起来。

    苏教授像是陷入沉思,在他表态的时候,过了好半天才看着庭上开口道:“我做了一辈子的研究,其他的事情并不懂,当年我被人诬陷‘叛国’,他们说我是敌特,迫不得已之下,我成了一名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的疯子仓促离开……”

    ⊥厅帮他引荐。

    蒋东升陪着苏教授去见客人了,苏荷却是不用同其他人多见面的,她在香江接受了一段时间治疗,对人群的恐惧症也好了一些,但是仍是喜欢一个人安静呆着,不爱同人说话也不爱到处走动。只是这份安静,也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夏阳。

    苏荷一来便去找了夏阳,她穿着一身掐腰的厚呢子外套,那外套做工精致倒是更像是裙摆,边沿直达到脚脖,带着一些英伦淑女的风范。不过苏荷的神情跟淑女这个词有些不搭,她见到夏阳便迈不动脚步,只在门口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宝宝”。

    夏阳最怕苏荷这样无辜的眼神,即便他没做什么,也会有负罪感。他忙上前去握住苏荷的手,苏荷立刻反握住了夏阳的手,手心冰凉的,话也说得让人心软:“宝宝,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为什么没有来看我呢……”

    夏阳把她带到屋里,上前为她脱下大衣,笑了下道:“妈,我要上学啊,你不是说让我以后跟你一样考京师大学吗?我考个第一好不好?”

    苏荷如今脑子还是有些糊涂,不少事情想不明白,只能大概理解其中的意思。她见到夏阳笑,便也跟着开心起来,点头道:“妈妈教你,我们考第一。”

    苏荷的衣服穿戴十分复杂,夏阳费了半天劲儿才给她解开领口的绳结,正准备解开下一个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声,紧接着骆启明便推门进来了。他手里拿着几个纸袋,显然是带来的礼物,苏荷一看到他便笑了,道:“对对,我只顾着进来,都忘了把给宝宝的礼物带上,还是你细心。”

    骆启明个子高大,站过来便让夏阳忍不住仰起头看,抬头便看到骆启明那双淡蓝色的眼睛,还有嘴角一点温柔的笑意。骆启明揉了揉夏阳的脑袋,他已经从苏荷断断续续的表达中知道夏阳有多乖巧,苏荷疼爱夏阳,他便爱屋及乌也把夏阳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骆启明把纸袋交给夏阳,让他去一边拆礼物玩儿,自己接手了为苏荷解开大衣的任务。他个子比苏荷要高出许多,便躬身为苏荷细心的脱下外套,修长的手指动作十分灵巧,大概是照顾惯了苏荷,体贴的为她除去厚呢子大衣之后,还顺便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举止带着亲昵。

    夏阳在一旁拆着礼物盒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继而不动声色的又慢慢去拆开包装,眼神却忍不住去打量那边的骆启明和苏荷二人。骆启明高大英俊,名校毕业,如今更是事业有成,简直是女人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而苏荷容貌清丽,举止带着大家风范,站在骆启明身旁毫不逊色,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幸福味道。

    苏荷只记得自己最高兴的事,那些不快,已经被封闭起来。她不太跟人亲近,但是骆启明却是已经打破了她的心防,已经可以站在一旁轻轻的环住她的肩膀,同她说笑几句了。苏荷不轻易跟人争辩,但是骆启明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能引得苏荷多说出几句来,有时甚至会故意装作若有所悟,跟着点头赞同。

    夏阳拿出礼物盒里精心准备的一份份礼物,一册册的全是书,原文书和古书艰涩难懂,但恰好是夏阳的最爱。只是今天他没了那份看书的闲暇心思,目光倒是有大半停留在骆启明和苏荷身上。

    骆启明转头看了夏阳一眼,淡蓝的眼睛里还有一丝未来得及退去的温情,倒是正好让夏阳对上了眼。骆启明站在那没有动,跟着夏阳的视线一同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放在苏荷肩膀上的手,冲夏阳微微弯了弯唇角,眼睛里带着点大男孩似的神色,甚至还冲夏阳比了个“嘘”的手势。

    夏阳愣了下,坐在那没出声。

    苏荷过了好一会才发觉骆启明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退后一步避开他,来陪着夏阳一同拆礼物。骆启明在一边陪着他们,在夏阳抬头看的时候,冲他眨了眨眼睛道:“谢谢你刚才没有开口提醒,让我多了几分钟的时间。”

    夏阳有些疑惑,“骆先生,您这是……”

    “我在追求幼楠,只是她还没有发现。”骆启明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唇角又微微扬起了些,“比上次靠近,多了三分十五秒。我会慢慢来,让她逐渐适应我,不过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唔,做的再明显一些?”

    夏阳坐在那被骆启明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他觉得这位骆先生做的已经足够明显了,至少旁人已经看出来了。

    骆启明半撑着身子坐在一旁,有的时候会伸手去帮苏荷拿一些她需要的小东西,不少都是苏荷还未开口他便拿来的,显然这段时间已经十分了解苏荷的需求,当真是个体贴的人。

    苏荷给夏阳看了自己带来的全部礼物,在听到夏阳说了喜欢之后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意,她又拿出一个小纸盒,道:“也不知道东升去了哪里,我给他也带了一份礼物,宝宝,你帮我转交给他好不好?”

    夏阳点头应了,拿在手里只觉得那个纸盒子比较轻,晃了下也没什么声音,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苏荷认真打量了夏阳,在夏阳脸上轻轻捏了捏,笑道:“宝宝又长高了呢。”

    骆启明在一旁指点道:“对,而且越来越像你了。”他伸了手过去握着苏荷的手,带着她去轻轻触碰夏阳的额头,“你看这里,跟你很像,而且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也很像。”

    夏阳坐在那当了一回人形道具,听着骆启明面色平静的用一句“孩子都像妈妈”的话来讨好苏荷,而且顺利让苏荷满眼喜悦的同他谈论起来,一时语塞。

    骆启明平时再能讨好苏荷,此刻也比不得夏阳,苏荷在跟他说了两句之后,又把目光移到夏阳身上,道:“宝宝,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国外读书呢?外公要做手术了,医生说三五年之内都不能回来,我们都去陪着他好不好?”

    苏教授要做手术的事夏阳也是知道的,胃癌手术风险大,一般要撑过三到五年的时间才可以确定过了安全期,苏教授这段时间恐怕会一直留在美国。夏阳对苏荷也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国内还有更多他想要做的事,略微想了下,便摇头拒绝了,“妈,我在这里和东升一起上学,你在那边陪着外公好么?等我们有时间了,一定过去看你。”

    苏荷有些难过,但是没有多劝,点头道:“那好吧。”

    夏阳对苏荷这么快就放弃有些惊讶,他之前回家过年的时候,苏荷还再三恳求他不要走,这次答应的有些太过痛快了。旁边的骆启明为他解答了疑惑,“我之前陪着幼楠已经模拟过这样的场景,她很想你,但是又怕给你带来困扰,所以我陪着她模拟了这样的对话。”说着骆先生的唇角微微扬了下,带着点得意道:“模拟了17遍。”

    夏阳:“……”

    骆启明跟苏荷的交谈还是比较融洽的,苏荷如今的世界很小,小的只放下苏教授、蒋东升和夏阳,最后便容纳下了一个骆启明。这些人是在她的安全壁垒以内的,是她默认允许可以接近、可以去爱的人。

    骆启明之前曾经许诺过要教夏阳一些经商的知识,如今正好有时间,便顺便指点了夏阳。在他看来,夏阳的这个小手工作坊是十分不合格的,甚至有些幼稚,“我和香江的一些人想去经济特区投资,目前可能定在鹏城或者蛇口,那里的条件相对要宽容一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那边为你投资办一家制衣厂。”

    夏阳这两年攒了不少钱,但是花的也多,电影的投资和收入基本持平,那会儿都是义务演出,演员还都拿二三十块的工资呢。电影赚钱不多,但是带来的广告效益却是非常巨大的,Z系列名下的几个女装赚钱不少,但是弊端也渐渐暴露出来。夏阳也知道自己还不成熟,有骆启明这个前辈肯指路再好不过。

    骆启明又指了指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个手势,道:“目前有政府扶持是非常好的,有大量的优先资源,出售供不应求,但是这些也会成为拖累,一旦有外面的来竞争就会跟不上,忙中出乱……不是体制的问题,是市场。”

    骆启明说的很含糊,夏阳却是听明白了。他经历了一世,自然知道目前红顶商人是最吃香的,也知道不久之后的几年里这些商人纷纷“脱帽”,市场是需要竞争才能活起来,这样大体制的安排是无法带动经济的。而整个中国,目前最迫切需要的就是经济发展。

    这是无法改变的历史轨迹,夏阳重活一世知道这些所以在小心在那条正确的路上走着,但是骆启明并不知道,他只是在豪赌,像是一只在风雨之中凝目巡视一切机会的鹰隼,眼神锐利,同他脸上温和的笑意丝毫不符。

    骆启明似乎觉得对一个刚上高中的孩子要求过于严厉了些,他同蒋东升可以当朋友一般,但是对夏阳却总是多了几分疼爱。大约是夏阳眉眼里当真有几分苏荷的风采,让他忍不住想多帮一些,他拍了拍夏阳的手,宽慰他道:“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然这样,我亲自为你办一家制衣厂,你选一些信得过的人,我帮你训练一下,带出些人手也好让你多些时间画画。”骆启明笑了下,又看向苏荷,“我可是一直听幼楠说你画的仕女图很漂亮,素描也很好,有时间可以为我们画一幅吗?”

135、已修改补充

    夏阳为骆启明和苏荷画了一幅肖像画,这次不用骆启明开口,苏荷便自己微微歪头依向他,问了夏阳道:“宝宝,跟平时照相的姿势一样,可以吗?”她以为这个也是要收入“镜头”之内的,所以自觉地靠近骆启明。

    夏阳看了骆启明一眼,骆先生丝毫不动,稳坐在那里唇角带笑,显然在为自己平日里坐下的努力感到欣慰。

    夏阳只得点了头,道:“可以,妈,你坐着别动,我尽快画完。”

    蒋东升进门的时候,便瞧见骆启明把手搭在苏荷的肩膀上,他刚想上前去,便听到对面夏阳的声音,带着一点无奈道:“妈,你别动。”

    苏荷背对着门口,坐在那干脆将头抵在了骆启明肩膀上,“宝宝,还没画完吗,我累了……”骆启明太高,她为了让宝宝更容易画肖像,自己在刚开始的时候便偷偷抬高了身体,刚开始还能坚持,后来便有些支撑不住了,现在更是自暴自弃的把重心依向了骆启明。

    夏阳安慰她道:“马上就好了,再坚持一下。”

    蒋东升这才发现是他妈自己依在骆启明身上,姓骆的搭在他妈肩膀上的手也是为了扶着而已,但是这样照顾的姿势太过自然和亲昵,更让他心中多了几分疑虑。

    夏阳画好了肖像画,在下面写了名字和日期递给骆启明,苏荷对那画显然十分满意,忍不住提笔将自己的名字紧挨着夏阳的一同签在了下面,她对夏阳笑了道:“这样就能和宝宝在一起了。”

    骆启明和蒋东升一同看向苏荷签下名字的地方,苏荷的字带着几分生疏,但是仍然娟秀,和夏阳的名字写在一处亲密的像是亲母子俩。蒋东升心里软软的,上前几步想把自己的名字也挨着他们写上,这两个都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亲人。

    旁边的骆启明显然和蒋东升想到了一处,他站的位置近,快了蒋东升一步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下面一个位置,“这个不错,很有纪念价值,等回去之后我找人裱起来挂在你的卧室。”

    苏荷立刻赞同道:“太好了,启明你想的真周到。”

    蒋东升看了那个名字,又看了看骆启明在那献殷勤的模样,心里一时更加觉得不对劲了。他黑着脸走过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骆启明下面,看着上面被骆启明隔开的亲妈和媳妇,一肚子酸水往外涌,骆启明那个签字的位置应当是他的才对啊!

    骆启明对苏荷照顾有加,蒋东升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几次都想跟上去瞧个究竟。夏阳在一边拉住他,把苏荷之前交过来的小盒子递过去,道:“妈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给你带的礼物。”

    蒋东升停了脚步,站在那拆开了盒子,包装的很简单,里面放的东西也很简单,是一双毛线织的手套。蒋东升戴上试了试,大小正好合适,想着这是自己母亲一边想着自己一边慢慢亲手织成的,嘴角都忍不住弯起来。

    夏阳趁着他心情好,便拉着他往外走,道:“妈也送了我不少书,我搬不动,你帮我弄回去吧。”

    蒋东升心情好的时候十分好说话,立刻就答应了,只是那几本书不够他费力气的,干脆连夏阳都一并抱起来,单手抱在怀里带了回去。夏阳猛地被他抱着举高,吓了一跳,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这个举动显然更让蒋东升高兴,要不是在外面肯定要亲一口才成。

    苏教授一行人在四合院住了些日子,期间骆启明腾出了不少时间专门教导夏阳,让夏阳对经商有了一个初步的理念。骆启明给他规划的十分长远,不是他此刻的小作坊能比的。有的时候蒋东升也会来听他给夏阳讲课,蒋少虽然对骆启明有些莫名的敌意,但是他教的对夏阳有用,他也没多阻止。

    苏教授身体不好,住了一段时间便准备回美国做手术了。临走的时候,云家设宴,邀请了不少人来送苏教授。

    骆启明自发自觉当了苏荷的男伴,一身沉稳得体的西装,一双迷人的蓝色眼睛,原本就比常人更深刻的五官越发显得英俊起来,站在苏荷身边显得十分登对。

    这次来的人大半都是苏教授以往的学生和熟人,也有一部分是四九城圈子里的人。有人觉得那个名叫苏幼楠的女人同当年的苏荷十分相似,但是毕竟十多年过去了,她们也不敢上前相认。而且这个苏幼楠瞧着眉宇间并没有太多愁苦,倒是像个少年人一般笑容爽朗。

    霍珍也来了,她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同苏教授的那位“干女儿”说话,只是站在那看着她。那位漂亮迷人的女士举止有礼,说的话不多,每次外出苏教授更是会让骆启明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能让苏教授这样关心的,怕是苏荷再次回来也不过如此。霍珍多看了那个漂亮女人一会,见到她身边跟着另一个体贴稳重的好男人,眼里满是祝福,终于为那位过去受尽苦难的苏姐姐悄悄松了一口气。

    霍珍没有上前打扰,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沉得住气,有当年同苏荷交好的姐妹,试着上前问了几句,但是那个名叫苏幼楠的女人只是摇头简单的拒绝了她们的相认,再问,便是满眼疑惑。旁边的骆启明十分照顾她,护着她去了另一边吃东西,走的时候,手臂更是环住了她的肩膀。

    宴会弄的有点洋派,再加上骆启明是港商,京城里对港商还是很客气的,被骆启明护住了那些女人便也不好再上前说话。不过一时倒是也过来了几位官位不小的人,同骆启明笑着聊了几句引资的事,顺便还夸了下他身边的苏幼楠,道:“这是你的太太吗,真是漂亮啊!”

    骆启明唇角微微扬了下,并没有否认,显然心情好了很多。

    云家这个宴会接待的人少,也办的低调,显然只是给苏教授同故人离别用的。这次发请帖邀请的人都是通过苏教授和骆启明之后才往外派发,也有人不看眼色的提了蒋宏的名字,被苏教授当橙了一声,捂着胸口喘了几下。旁边的人给他递了药瓶,又让他喝了一些温水才缓和了些。

    蒋宏站在那无地自容,但是他没有动,动了嘴皮子轻轻的说了几句什么。他说的话很轻,周围的人听见的很少,但是不少人的脸色也古怪起来。

    苏教授跟他面对面,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怒极反笑,指着周围的人群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好大的牺牲啊,不如大声说出来,让周围的人都听个清楚,也好做个见证啊!”

    蒋宏脸色赤红,他站在那,手指攥紧了衣袖,磕磕巴巴道:“苏伯父我当年做错了,我对不起你们……东升确实是比易安大的,我愿意,愿意让他重新做……做蒋家的长子……”

    人群里挤动了一下,蒋东升和夏阳穿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蒋宏当场宣布了这么一件“好消息”。蒋东升的出现,让周围的人群再次议论起来,一时间蒋宏做下的丑事再次被提起。这样当众提及,像是一巴掌打在了蒋宏的脸上,让他羞愧又难堪,只埋着头听苏教授的意见。

    蒋易安站在蒋宏身后,脸色也是青白的,他心里的那份难堪不比蒋宏少,但是他的母亲已经成了他的拖累,他要想再往上爬一步,想出人头地,便只有投靠父亲蒋宏一条路。所以他这次才跟着蒋宏到这里,只是这份当众受到的屈辱,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是在有人隐约提起了他母亲——那位红杏出墙的蒋夫人时,他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苏教授手握在轮椅上,脸色绷得紧紧的,语调同以往一样坚定,“我替东升回答你,这件事你就不要提了,他的户籍我会尽快让人迁出你的名下。”

    蒋宏嘴唇抖了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苏教授,当年对他温和有礼的老先生铁青着一张脸,对他再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苏教授看了那边站着的蒋东升,语气略微柔和了些,道:“东升,这件事我没有跟你提前商量,很抱歉。”

    蒋东升向前走了几步,过去接替后面的人帮苏教授推着轮椅,笑道:“外公,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是你的外孙啊。”他看了蒋宏一眼,嘴角的笑里更带着轻蔑,“那些东西,有人看的起,我却不稀罕。”

    苏教授拍了拍他的手,眼神里很是欣慰,他身体不好,显露出一丝疲惫来。蒋东升不管父亲,只招收让那边的夏阳过来,带着他一同陪苏教授离开了。

    蒋易安抬头看着蒋东升离去的背影,手指攥得发白,抿紧的唇下牙齿也是咬得咯咯作响。他费劲了心力想要得到东西,最不舍得拿出的东西,却被蒋东升当成垃圾一样抛弃在一旁,甚至还被当众踩了一脚……

    蒋易安被蒋宏带着回去了,他们这次弄得灰头土脸,蒋宏颜面大失,蒋易安也好不到哪里去。

    蒋宏如今很少小楼,蒋易安一个人住在那栋死气沉沉的房子里,听到的消息也都是同他不利的。蒋夫人的罪行涉及国家机密,这样的罪行在审判之后是要留下一些案底的,很有可能也牵连到蒋易安的个人问题——他母亲犯了那样重的罪名,他以后无论从军还是从政,政审都要通不过了。

    蒋易安在小楼烦躁的等了几天,得到的消息果然是不利的,蒋夫人的罪名太重,他这一辈子恐怕无缘涉及军政。而与此同时,他得到了另一个消息,蒋东升的户口被牵出了蒋宏名下,改在了蒋老名下。

    蒋易安是个聪明人,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苏教授是华侨,蒋东升从军显然是蒋老的意思,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蒋东升走的更长远——恐怕这也是爷爷给蒋东升的一种补偿。而苏教授平反,蒋东升也有了那样一位出色的外公扶持,军工科技人员的力量,也不容小看。

    蒋东升如今,只怕已经如虎添翼,而他却失去了永远坐上权利位置的机会!

    蒋易安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憋闷,他将自己关在小楼里肚子喝酒,王家兄弟来探视,他也丝毫不予理睬。王家兄弟还是小心翼翼的照顾着他,见问不出来,便干脆陪着他一起喝酒。蒋易安脾气变差了许多,他喝醉了,甚至开始拿起棍子发疯似的砸向旁边的王家兄弟,“滚!都给我滚!!”

    王家兄弟躲了两下,还是挨了一棍子,疼的哎哟一声,嚷嚷道:“易安你看清楚,是我们,我们啊!我们是来帮你的……”

    蒋易安一双眼睛通红,此刻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看着王家兄弟赤红着眼睛道:“我知道你们是来看我笑话的,你们都来看我笑话!滚出去啊!!”他同疯了一般胡乱挥舞着手里的棍子,把家具都打烂了不少,弄出一阵嘈杂的响声。

    王家兄弟吓得仓皇跑出小楼,他们心里猜测蒋易安是受了蒋东升的气,也隐约听说了蒋宏要动他们这个表弟的“位置”,便私下商量道:“要不我们偷偷去教训一下蒋东升……”

    年长的那个立刻道:“不行,蒋东升现在我们根本动不了!以前都不行,何况现在他还有了一个外公和舅舅,我可听说了,他那个舅舅挺有本事的……”

    另一个碰了他胳膊,眼睛里转了两下,扯了唇角道:“动不了蒋东升,还动不了他身边的人么!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夏阳的,我查了他的身份,就是一个山沟里来的孩子,什么也没有。”

    王家兄弟做惯了这样的事,略微一提便立刻明白过来,道:“你是说……”

    年长的那个下了决定,咬牙道:“帮易安表弟,便是帮我们自己,他现在受了气,我们帮他找回场子也就是了!打不了大的,还打不了小的么!”

    王家兄弟这段时间跟着蒋易安和朱建康混,朱建康是个喜欢惹事的,他们跟着也小打小闹了几回,正是得意的时候,对此便自己大胆的拿了主意,注定去先“打一顿”再说。

    而此刻的夏阳,正在夏院长那边学画。他这会儿开学了,时间也紧张起来,休息的时候才来学画。巧的是,羊羊也是选择了周末休息的时候送来夏院长这里学画,小姑娘寒假在这里学习,进步了许多,霍珍便求了夏院长收下这个小徒弟,让她跟着来学习。

    夏院长夫妇孙女孙子都不在身边,瞧见羊羊很是喜欢,权当多了个陪着说笑的开心果。而羊羊也夏院长家里见到夏阳之后,更是乐不思蜀了,周末的兴趣学习班来的比平时上课还要积极。

    夏阳如今周末不怎么去荷花池写生了,夏院长带着他们换了一个地方。他平时去那边学习,都是蒋东升亲自给送过去,这几日蒋东升要去陆军指挥学院上课,听说是蒋老的授意,再送他几回便要被关在军营里训练。

    蒋东升对这事儿没跟夏阳细说,但是从他抓紧时间时刻黏在夏阳身边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一去,怕是要耽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蒋东升骑着自行车送夏阳去美院教授的宿舍楼那边,一边慢悠悠的骑着,一边同夏阳聊天,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蒋东升瞒着自己的事儿不告诉夏阳,倒是旁敲侧击的问起了夏阳和骆启明合伙办制衣厂的事情,道:“夏阳,你真的决定要去鹏城那边办制衣厂了?那可是很远啊,你这又上学,又忙那边,来得及吗?很累吧?”

    夏阳坐在后面沉默了一会。

    蒋东升有些不放心,又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夏阳把脑袋抵在蒋东升后背上,抬眼看着天空,微微眯起眼睛。“我在想,你这么能吃,我得多赚些钱才能养得起。”

    蒋东升在前面闷笑几声,带着点得意道,“不用每顿都吃肉,我很好养,我觉得你其实不用跑那么远……”

    没等说完,腰上被环了一条手臂,夏阳的脑袋也轻轻抵在后背上,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蒋东升骑着车的步伐差点被他打乱,笑道:“哪儿是我养着你啊,一直都是你养我,真的,你不还专门买了个四合院养我吗?”他听着夏阳在后面轻笑了一声,又小心道:“你看,你已经很厉害了,要不,就别去鹏城了好不好?那边挺乱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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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介绍:
夏阳重生了,回到那个可以改变人生的交叉路口,他本想用另一种方式来报答蒋东升对他的恩情,却不曾想两人的相遇比前世要提前了四年。四年时间,梢愿谋涠嗌伲 蒋大少的一颗心再清楚不过,他夏阳即便是块石头也被他捂热了。这一回,夏阳不再是蒋东升用钱留住的人,而是心甘情愿跟着他,携手百年暖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暖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暖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