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暖阳TXT下载暖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暖阳全文阅读

作者:爱看天     暖阳txt下载     暖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章

    夏阳的暑假比起蒋东升的要惬意许多,他回到建林镇,瞧见那片绿山绿水,整个人都舒畅起来。只是他还没走到家,就瞧见在麦场里有几个小孩滚在一起打架,两个个头最小的反倒是占了上风,打架的小模样很是凶猛。

    “……夏志飞,我、我要去告诉你妈,呜呜!”略胖的小孩被揍哭了,嗷嗷的喊。

    回应他的是矮个子小男孩闷不吭声地一记拳头,还有旁边那个助阵的一连串鄙视,“呸!杨大鹏,你敢告诉我二婶,说一次我们就揍你一次!不信你试试,我告诉你……”

    夏阳听着声音耳熟,走过去一把拎起压着胖墩儿打的那俩小土匪头子,果然就是他家的夏志飞和小叔家的孩子夏志远。这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些,皮肤也因为常在外头跑晒黑了许多,尤其是夏志飞,瞧着倒是健康壮实——能不壮实么?这都能按着比他大三岁的小孩打了。

    夏阳一年半没有回来,这俩小子都野惯了,冷不丁被人抓起来,都抬头瞧他。夏志飞还记得哥哥,但是看着夏阳的穿戴跟临走的时候不一样,一副想认又不敢认的样子;夏志远胆子更大,也不服管教,抬起小短腿就要踢夏阳,嚷嚷道:“你放我下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夏阳忍不住皱眉,沉声道:“夏志远,你皮痒痒了?”

    夏阳一开口,夏志飞耳朵就竖起来了,他瞧着夏阳眼圈儿都红了,金豆子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哥哥!呜呜呜,哥哥……!!”

    在那边放狠话的夏志远一愣,紧接着也红了眼圈儿,嗷嗷哭喊着往堂哥夏阳身上扑过去,“哥!你终于回来了,呜嗷嗷嗷!!”

    夏阳被他们哭的莫名其妙,把这两只皮猴子放在地上,正准备再教育一番,刚落地的功夫就瞧见这俩小破孩飞快的一边一个抱住他的腿,哭的那叫一个凄惨。夏阳被他们拖着寸步难行,只得先解决他们,“别哭了,你们欺负人还有理了?刚才不是很威风么,现在怎么又开始哭鼻子。”

    夏志飞不肯松手,生怕一松手夏阳就不见了似的,抱着夏阳的腿抽抽噎噎地说不出话。夏志远在一边抹了把眼泪道:“哥,不是我们欺负人,是杨大胖说二叔把你卖到城里去了!换了好些糖回来,呜呜呜!”

    夏志飞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抽抽搭搭的补充一句,“还、还换了一双小白鞋!”

    夏阳低头看了一眼,这俩小孩脚上果然一人一只小白鞋,只是跑的黑乎乎的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夏阳被他们说的哭笑不得,谁家会把孩子换糖吃?那些糖估计是他和蒋东升陆续邮寄过来的,其他小孩看着眼馋才编话说,夏志飞他俩年纪小,给当成真的信了。

    夏阳原本想训斥他们几句,如今倒是有点舍不得了,揉了揉俩小孩的脑袋,道:“没有的事儿,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夏志远抹了一把眼泪,道:“可是他们都这么说,而且二叔家好多糖。杨大胖还说,咱们镇上最值钱的就是你了,别人卖了才不会给那么多大白兔奶糖……”

    夏志飞扭头去找刚才那小胖墩,瞧着模样还想再揍人家一顿,那小胖子原本瞧见夏家小兄弟被制住了,还躺在地上哼唧呢,一见夏志飞扭头过来找他,吓得立刻就蹿起来往家跑了。夏志飞摩拳擦掌地想追上去,被夏阳及时拎着后衣领子给拽了回来。

    “还闹?再敢打架,回家罚你写大字。”夏阳觉得弟弟一年半没见,野了不少,不禁微微皱眉。

    夏志飞像是一只被教训了的小狗,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夏阳,他刚哭过,瞧着眼神儿很是无辜。小孩小心的揪了揪夏阳的衣袖,“哥哥,杨大胖是坏人。”他最讨厌编排他哥哥坏话的人了,这样的人都是坏人,其他的“坏人”都被他打趴下了,现在就剩下个杨大胖还敢说,多揍几次他就不敢“坏”了。

    夏阳照着他脑门弹了一下,道:“那也不允许以暴制暴。”又给了旁边的小堂弟一个脑瓜崩儿,“夏志远也是,下次不允许威胁人,记住了吗?”

    两个小孩捂着脑门傻乎乎的笑,点头应了一声,“嗯!”

    夏阳拎着两个小家伙回家去了,两只小霸王乖乖的蜷缩起爪子和尾巴,一点张牙舞爪的气势都没了。夏志飞更是乐得眼睛都眯起来,恨不得都要摇尾巴了。

    夏妈妈瞧见大儿子回来很是惊喜,忙把他迎进门,打了水让他洗脸,“我算着时间,是这几天就该到家呢,你和你姥爷在京城还好?他的腿好些了吗?”

    “我自己来,妈,你快歇着吧。”夏阳放开那俩小孩,自己接过脸盆来盛了些水,道:“我们都挺好的,姥爷的腿不怎么疼了,经常出去走走,我在学校也好。”

    夏妈妈听见也放心了,笑呵呵的说了家里的情况。夏国强自从回来后,就不让她干重活儿,偶尔裁个衣服也要念叨,这次的收麦更是没让她出一点力气。夏家几个兄弟在村里都是有名的好把式,知道夏国强家劳力少,便都先来帮忙。夏妈妈本就对他们有几分亏欠,毕竟她们离开,小儿子是在人家家里住了好久呢。她便主动接过做饭和照顾小孩的任务,顺便教他们念书,所以夏志远这几个才都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你大伯家的两个堂哥,他们也都来了,现在家里可热闹了,不少人呢。”

    “哦,那应该要做不少人的饭吧?妈,今天晚上我来做饭,你别忙了。”夏阳洗完脸,正眯着眼睛想去找毛巾,就瞧见旁边的夏志飞垫高了脚努力递给他一块新毛巾,“哥哥,给你用这个。”

    夏阳接过来擦了把脸,旁边的夏妈妈笑道:“这是你弟弟给你买的。他这次在育红班考试得了双百,奖励了他五毛钱,什么也不要,只说要送你一块新毛巾呢。”

    夏阳低头看了夏志飞一眼,果然瞧见自家弟弟害羞了,趴在脸盆架那边用夏阳剩下的水洗爪子,一边洗一边抬头看夏阳,眼睛亮的像小狗。

    夏妈妈忍不住逗他,道:“哟,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平时不是最讨厌洗手的吗?怎么你哥哥你来,就这么听话啦?”

    夏志飞趴在那玩水,耳朵红红的一声不吭,努力表现自己是个好孩子。他到现在还认为杨大胖说的对,他要是不努力表现好一点,他哥哥就会被卖掉,如果他表现好了,没准可以和哥哥一起被卖掉——他这次是下定决心了,哪怕是被卖了换糖,也要和哥哥在一起。

    夏阳瞧着他袖子都湿了,干脆把家里那个洗衣服的大铁盆拖到院子里,把两个小孩剥光了扔进去洗了个干净。他早就忍不下去了,这俩刚才就滚的一身泥,非得搓洗搓洗不可。

    夏志飞在大铁盆里老老实实的不动弹,任由夏阳摆弄。夏志远是个有样学样的主儿,瞧着小堂哥不动,立刻也跟着老实了。夏阳给他们搓洗干净了,叮嘱道:“在这呆着别动,我进去给你们拿毛巾去。”

    两只立刻听话的点头,坐在那一动不动。不过很快夏志飞就皱起了眉头,他看了旁边的堂弟一眼,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夏志远正拿着个盖子往水里压气泡玩儿,听见也没当回事,“啥?”

    夏志飞一把抢过他的塑料盖子,气势汹汹道:“你见到我哥的时候,说什么啦?”

    屋里的摆设变了些样子,墙壁也粉刷了,原先挨着墙放着的老柜子挪到地方,夏阳翻找了一会才找到大毛巾,拿着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外面两个小孩在澡盆里打起来了。

    夏志飞在澡盆里占据了半壁江山,一边遛小鸟一边朝堂弟夏志远屁股上踢了一脚,怒目而视道:“你敢打断我哥哥的腿?!”

    夏志远这会儿捂着屁股连滚带爬的躲着,一点都没有之前的蛮横劲儿,使劲摇头道:“不打,不打!”

    夏阳彻底无语了,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弟弟怎么又想起这么句话?这反应是有多慢啊。他在门口喊了几句没拦住,上前去抓他们,却没想到这俩个小不点使起蛮劲来一点都不含糊,夏阳拦了两把都没拦住。

    这俩在大铁盆里扑腾着闹,终于把盆给弄翻了,双双滚了出来,夏志远觉得自己老被欺负也不服气,立刻就嗷嗷喊着扑上去报仇,俩小祖宗在地上打成泥猴,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夏阳裤子也被弄湿了大半,气得手都哆嗦了,指着那俩呵斥道:“你们都给我搬着小桌去门口墙角写大字,好好反思一下!谁敢再动手,加倍写!”

    夏志飞和夏志远的写大字惩罚一直进行了好些天,夏志飞垂头丧气的,夏志远也觉得委屈。他一贯打不过夏志飞这个比他大几个月的小堂哥,对夏阳这个大堂哥更是有一种对学校老师那样的胆怯心理,这次可算是被整治地服服帖帖了。

    蒋东升一路找到夏阳家里来的时候,那小哥俩正在院子里树荫下写大字,脸上胳膊上都是墨汁。蒋东升瞧见他们这模样就知道是夏阳给整治的,差点没憋住笑出来,道:“哟,这是怎么了?夏志飞,你还记得我吗?”

    夏志飞抬起头来看他,眨巴着眼睛想起了自己珍藏的小红星,立刻喊了出来:“东升哥哥!”但是很快那份热情就消下去了,带着点委屈道:“我哥让我在这儿反思。”

    蒋东升乐了,“他让你反思什么?”

    夏小弟摇了摇头,他觉得很沮丧,因为他想了好几天了,都没有想到哥哥让自己在这儿反思什么。

    旁边的五六岁小孩也摇了头,倒是也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猜了好几个都没猜对,我哥让我多写了三十个字。”说着都快掉泪了。

    蒋东升被这小哥俩逗得不行,“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在这反思个什么劲儿啊,哈哈哈!来,跟我进来,我帮你们跟你哥求情。”

    夏志飞不敢动弹,夏志远却是写怕了大字,死活拖着他进屋里去了,“哥!哥,有人找你~”

    夏阳正在那搬咸菜坛子,听见他们喊便走出来,道:“谁来了?”抬头瞧见蒋东升更是吃惊,“你怎么来了,不是去香江了吗……”

    蒋东升几步过去接过来那个粗瓷坛子,道:“我来。去了几天,我妈在那边情况还算稳定,我在那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来了。”他按着夏阳的要求把坛子重新摆放到一个阴凉的地方,这才笑道:“怎么,听说你让你弟他们反思?他们又打架了?我一路找过来,问了几个小孩,可都说被他揍过啊。”

    夏志飞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夏阳,反驳道:“哥哥,我这几天没出去!”

    夏志远也在一边证明,“对啊,那是以前打的!我们现在不打人了……”这话声音越说越小,昨天晚饭后出去放风的时候,他俩还堵着杨大胖打了一顿来着。

    夏阳看着他们,微微皱眉,“你们一百个字写完了?写不完,哪里也不许去,今天谁来求情都没用。”

    夏家小兄弟立刻迈着小短腿跑出去写大字去了,每一个敢吭声的。

    蒋东升看的叹为观止,这明显和他听说的关于夏志飞的传闻不符嘛,哪里是小老虎,分明就是只听话的小狗,夏阳一个眼神就立刻蹲在原地摇尾巴了。他斟酌了下,小心道:“其实小孩打架也没什么,我小时候也常跟霍明他们几个打架来着,都这么玩儿起来的。也没必要为了打架就这么罚……”

    夏阳又开始头疼了,道:“我不是因为他们打架才罚的,那个前几天已经罚过了……算了,你过来自己看。”

    里面的房间里依旧摆着蒋东升熟悉的几样家具,并没有添置新的,倒是炕上放着的那个小桌换了个新的,瞧着还有几分精致。桌子上放着夏志飞他们的作业本,育红班老师没留什么作业,这些都是以往的。

    作业本是小孩专用的田字格,打了虚线让他们练习用的,上面让比着抄写五遍诗句,大约是刚开学不久,写的倒也应景,原句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夏志飞不服气,提笔写下“春江水暖我先知”。夏志远跟着抄上去,一个字儿也没漏下,妥妥儿的五遍一模一样的——这也太一样了,连笔迹都相同,老师批注都忍不下去,写道:……可以改写,但是不要让夏志飞替你写作业!

    夏阳为这个发火了,俩人因为打架刚被关了禁闭,这次立刻又被抓起来二次教育。夏阳拿了作者给他们,俩人没一个发现错误的,夏阳有些头疼,罚他们读书写字,罚的俩孩子都快哭了。

    蒋东升亲昵的搂着夏阳的肩膀,低头看着夏小弟写下的千古名句,又瞧着夏阳提笔在一旁给他们做着错题卡片,忍不住笑出来。他伸手握住夏阳的手,同他一起写字,道:“夏阳,你给我弄个错题卡片也就得了,你弟弟才多大?他看不懂这个,你不如让他出去玩儿,野外也能学到不少知识啊。”

    夏阳抬头看他一眼,满眼的疑惑,他小时候一直被曾姥爷这么教育,怎么他错了么?

    蒋东升从后边圈抱着他,这会儿夏阳一抬头两人离得极近,蒋东升心跳的厉害,一个没忍住就凑上去亲了一口。

    夏志飞在外面写了不到十个大字,就瞧见刚才进去的蒋东升乌青着眼圈儿出来了,手上也拿着只毛笔,过去凑在树荫底下,跟他们两个小孩一起挤在桌子上写大字。

    蒋东升咳了一声,道:“看什么,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这是自愿的,出来练练字不行吗,快写你们的!”

    夏家小弟一齐鄙视地看着他,对这个人高马大的蒋少失去了最后一丝敬畏之心。这个人瞧着挺厉害的,但还是怕他们的兄长夏阳嘛,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夏阳哥哥最厉害啦!

107、野趣(1)

    蒋东升站在外头写大字,直到夏妈妈回来这才得救。

    夏妈妈再次见到蒋东升,很是惊喜,做了几道好菜招待他。蒋东升说是来这边的红星农场找人,顺便来瞧瞧夏阳的,吃饭的时候又把苏荷的事儿挑着好的那部分说了,更是让夏妈妈听地眼泪都掉下来。

    蒋东升手忙脚乱的安慰她道:“干妈,你别哭啊,我外公已经开始找医生来治疗了,我妈很快就能恢复,这是好事儿啊。”

    夏妈妈也是吃过苦的,多少还有些情不自禁,一边擦了眼泪一边道:“是啊,现在都好了,你也要常去瞧瞧她,别让她一个人在医院,她挂念你呢。”

    蒋东升没说送苏荷去香江,直说去了京城近郊的地方,这会儿也含糊答应下来,笑着道:“好,您就放心吧。”

    晚饭的时候夏国强也回来了,他是农机站的工人,会开联合拖拉机,这个时候可是抢收小麦的主力,去年他们队还拿过劳动红旗。他晚上回来瞧见蒋东升高兴归高兴,但庄家人说的依旧是关于麦收的事情。

    “听气象站说,这几天可能要有暴雨,咱们这边的小麦都抢收完了,倒是杨树湾那边的还有一大半没来得及收啊……”夏国强劳累了一天,晚上一点酒喝下去也解乏了些,眯着眼睛说道。“明天我们就去那边帮着抢收,这可得抓紧时间了,一下雨就完了。”

    夏阳已经吃完了,正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问道:“杨树湾?爸,你明天去爷爷家吗,收麦要收多久?”

    一般抢收都是农机站组织的机器抢收,忙起来时间也有长有短,夏国强想了想道:“你爷爷家那边现在和十七分场划在一个区里,我们可能还要走的更远点去收麦,大概要去十几天吧。怎么了?”

    夏阳给他盛了一碗饭,道:“我想顺路跟你们过去一趟,咱们这边也忙完了,我去爷爷家看看,我放假回家以后还没去过爷爷家。”

    夏国强应允了,又扭头去对蒋东升道:“东子你也跟去玩吗?那边盖了新房很宽敞,小子们也多,热闹些。”

    夏妈妈嗔怪道:“这孩子要去红星农场找人的,你也不问问人家忙不忙,就乱安排。”

    蒋东升笑笑道:“我也常听夏阳说起爷爷家的事儿,一直想去瞧瞧呢。”

    夏国强还是在建林镇这一亩三分地上自在些,他上次被蒋东升招待了,这次也想尽力招呼他,便道:“那正好,我们明天路过红星农场,顺路带你一起过去吧!”

    蒋东升道:“好啊,那谢谢夏叔了,我从红星农场找到人之后,再去夏爷爷家那边玩儿,行吗?”

    夏国强高兴了,他觉得这是蒋东升给了他面子,立刻点头答应了,“当然可以!”

    蒋东升看了夏阳一眼,瞧见夏阳在那端着茶不吭声,又咳了一声道:“我也想多住几天,可就怕太麻烦你们了……”

    夏国强大包大揽道:“有什么好麻烦的,我们这不讲究这个,东升啊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跟夏阳住在一起,住多久都行!”

    夏阳差点被茶水呛着,旁边的蒋东升是真乐了,端起酒壶就给夏国强再斟了一杯酒,要不是夏国强脸皮薄只让他喊一声叔,蒋东升这会儿真想张口叫爸了。

    蒋东升晚上依旧跟夏阳挤在一起睡,他这段时间奔波劳累,很久没这么放松了,搂着夏阳没一会就沉沉睡去。他在香江这段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一心寻找苏荷,但是他找的似乎是心里的那份寄托,他想证明苏荷和自己都不是疯子,也想要一个全心全意维护自己的人。

    他潜意识里认定这个人是“母亲”,苏荷并没有让他失望,她无论受了多大的折磨,都是记着她的孩子,记得他。虽然苏荷认错了宝宝,但是至少她心里是挂念他的,蒋东升觉得知足了。

    但是知足,并不代表满足。他之前以为能从苏荷身上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那种感情,但是苏荷的精神状况并不允许,她尚需别人照顾,而他身为儿子还没有这份能力。蒋东升看的清楚,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香江,他都无力保护苏荷。

    苏教授对他好,是因为他是苏荷的儿子;骆启明对他好,是因为他是苏家的外孙;蒋老爷子对他好,那是因为他身上流着蒋家的血脉,希望他能争气,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照拂好这一大家子。抛开这些,唯一一个肯因为他这个人而对他好的,就是夏阳了。

    夏阳会维护他,会替他打架,会为他努力赚钱买宅院,甚至还会为他毫不犹豫的沾染两手鲜血。他记得夏阳当初说的每一句话,夏阳说的,大多都是为他在考虑。他模糊的意识到,自己的归宿不是蒋家或者苏家,有夏阳在的地方,他才会满足……

    蒋东升梦里微微皱眉,又很快松开,下意识的双手环绕夏阳腰间,把他搂地更紧了些。

    蒋东升想的事情太多,难免夜里梦多,甚至还梦到了蒋夫人和张参谋之类的,身体一直绷紧了高度紧张着。直到早上醒来的时候,蒋东升还有点半梦半醒的,他睁眼瞧见自己睡的这间有些漏风的低矮屋子,还在纳闷自己这是到哪里来了。

    外头传来一阵鸡鸣,蒋东升眯着眼睛嘀咕了一句,刚想坐起身来,就发现自己的手里握了一个软软的小手。两只手十指相扣握地很紧,他一扭头,就瞧见了旁边睡着的夏阳。

    蒋东升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见着夏阳的时候,也是跟现在一样,睁眼就瞧见了蜷缩在一旁的夏阳。夏阳睡的沉稳,手脚都老老实实的放着,连腿微微弯曲的姿势也跟之前没有半分变化,一瞧就是守规矩守惯了的。他低头看夏阳,瞧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似乎睡的正香。他去年初见夏阳的时候,小孩模样精致漂亮但还是显得稚嫩了些,现在五官略微长开了,眉宇间多了几分少年的英气,当真漂亮的紧。

    蒋东升瞧着他就忍不住心里发软,一时间梦里的烦心事儿也消散干净,他小心的松开自己的手指,把夏阳的手塞进薄被里。他这么一动,夏阳就醒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声唔了一声,“几点了?”

    “还早,你再多睡会。”蒋东升摸了他的脸,又笑道:“长大了些。”

    夏阳没说话,只是在他手掌心里蹭了两下,跟默许了他这样亲昵的举动似的。

    蒋东升心里一跳,眼里暖暖的笑意快要溢出,俯□亲了亲夏阳。夏阳动了下,但是又很快张嘴回应了他,这段时间不见,他心里也是想念蒋东升的。

    虽然蒋东升现在还小,但是夏阳能感觉的出这家伙看自己的目光是灼灼发热的,带着点惊喜和小心翼翼,像是在初步试探的幼虎。这也就难怪,上辈子的时候蒋东升会毫不犹豫的向他伸出爪子了,他那时刚到京城,一个穷学生没有反抗的力量,蒋东升又是个贪心的主儿,恨不得一口吃到肚子里说的便是这个家伙了。

    夏阳被他亲地脸红,感觉到蒋东升翻身覆上来,甚至开始把手探入他的贴身衣服里抚摸,便伸手按住他,喘气道:“别闹,一会该去爷爷家了。”

    蒋东升眼睛盯着他,吞了下口水,声音也有点沙哑了,“我,我就再亲一口。”

    夏阳把他的手拽出来,一点纵容他的意思都没有,“快收拾一下,起床走了,你不是还要去红星农场?这里可不是京城,没人等着你。”

    蒋东升瞧着夏阳翻身下床去了,沮丧的仰面躺在木板床上叹了一声,夏阳没管他,把衣服丢在他身上,道:“快点起来。”他既然再次选择了蒋东升,那么便决心要管好他的爪子,夏阳心里不肯去想那句话,但是瞧着蒋东升磨磨蹭蹭起来穿衣的时候,眼睛里却也带了点笑意。

    夏阳这次去杨树湾的老夏家,是去送东西的。他在京城过年的时候,曾经和蒋东升他们一起凑巧买到了不少猴票,这次来,便是想要分给家里的亲戚们。

    夏妈妈那边的亲人就剩下曾姥爷一个,夏阳又是由曾姥爷一手带大的,自然是做好了要为姥爷养老送终的打算,要什么便给什么的。所以这份猴票也没给姥爷留,单拿了来给夏家人分。

    夏阳到的时候是白天,大人们都忙着收麦去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小孩,还有在温书的堂姐夏文君。夏文君很久没见到这个堂弟了,见夏阳进来吓了一跳,忙招呼他进来坐,“呀,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喝口水。”她转身又吩咐几个小孩道,“去地里告诉爷爷,就说你们夏阳堂哥来了。”

    几个小孩巴不得出去玩儿,立刻就跑出去了。夏文君对夏阳也是客客气气的,在她的印象里,夏老爷子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十里八乡读书最好的堂弟,她心里也羡慕夏阳会读书,不像她都复读二年了,中专都考不上。

108、野趣(2)

    老夏家壮劳力足有七八个,都是大块头的汉子,就连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夏石三也有一把好力气,在地里收麦的速度比年轻后生还要快一些。

    老头在地头上听见自家几个娃娃来报信,立刻喜得追问道:“真是夏阳回来了?太好了,回去告诉家里一声,说我中午回去吃饭。对了,把前几天河边捉到的鱼也蒸上,夏阳爱吃那个!”

    旁边有听见的,忙道:“石三爷,我家里还有些鸡蛋,一会让孩子送过去。”

    夏石三以前是生产队长,帮过大伙儿不少忙,六几年闹饥荒的时候救了好几条人命,自然是有人感激的。但是老头一辈子耿直,听见便粗着脖子道:“哎,不成,不成!哪能要你家东西啊!你家娃娃还小,先照顾自己家里吧!”

    那人笑道:“别人来我不给,夏阳不一样,我上次去给学校送转,好几个老师都提他呢,打从上学起就没拿过第二名啊!啧啧,这可是要到京城考状元的,石三爷,快让我们沾沾喜气吧!”

    他这话说到了夏石三的心坎里,老头摸了一把剃的溜光的下巴,心里也想给那个常生病的孙子补补,便点头道:“那成,那先借我几个,回头我让丫头送回去。”

    夏石三收拾了工具往回走,旁边有割麦子的好奇问了句,“石三爷去哪儿啊?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有知道的便告诉了一声,很快便得到了羡慕的回应,“是镇上读书最好的那个夏阳?老夏家可真是文武双全啊!”

    老夏家全都五大三粗,没有一个读书靠谱儿的,他们当初也是逃荒过来的,男丁不算最多的但拳头却是最硬的,愣是闯出了几分名堂。但是夏老头心里一直想培养出个会读书的好孩子,可家里这么多小子都是一看书就打瞌睡的,也就老大家的丫头夏文君硬撑着读了几年。夏阳跟他们不同,这孩子可是打从读书起就年年得第一、回回拿奖状,真是给老夏家脸上增光了。听着身后不断传来夸奖和羡慕的声音,夏老头美得走路都飘了。

    乡下没有赚钱的路子,唯一能换钱的便是几个鸡蛋了,五分钱一个,拿了去跟老师或者工人换了钱,都攒着贴补家用呢。夏石三心里疼惜夏阳这把小身子骨,刚进门就吩咐留在家里帮忙的几个女孩道:“二丫头和三丫头去帮你文君姐做饭,把刘家送来的那些鸡蛋单炒一盘。”

    几个小姑娘笑嘻嘻的应了,拉着手往外院里搭起的小凉棚那边跑,夏天热,都是在外面新垒了灶台做饭的。

    夏石三在堂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夏阳,又急急忙忙往外边走,问那几个小丫头道:“夏阳呢?怎么不在屋里啊?”

    二丫头是个爱笑的,一点都不怕这个五大三粗的爷爷,指着后面的小院儿道:“堂哥一来就被老奶奶喊去了,这会儿还在后面呢,爷爷你忘了,老奶奶从过年起就念叨啦,比您想的还厉害呢!”

    夏石三这才想起后院里的老娘,拍着脑门往后边走,“对对,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老头几步走到后边小院,推门没等进去就听见自己亲娘的声音。老太太年岁大了耳背,说话也慢吞吞的,在那儿一边拍着夏阳的手,一边道:“咱们家前头的枣树上秋天结了不少枣哟,老奶奶给你留了点,放在那个烟盒里啦,喏,这一盒子都是你的。这次考试怎么样?考好了老奶奶给你买新本子噢……”

    夏阳手边上放着一个擦得干净的烟盒,24包烟一盒的那种,里面满满当当的放着干红枣。他把纸盒子放在一边,伏在老奶奶耳边提高了声音道:“我也给您带了糕点,软的,一会儿您尝尝!这次我也考了班上的第一名!”

    老太太听不太清楚,努力坐直了一些,追问道:“考了多少?”

    夏阳拿手拢在嘴边,大声又说了一遍:“考了第一!”他出来的时候只知道在自己学校的成绩,还是那个给他辅导功课的老师主动骑车来告诉他的,听着好像是在他们那个区所有学校里成绩最高的,好几门都拿了满分。

    老太太这才高兴了,咧开嘴笑着点头。站在门口的夏石三也乐了,他简直太为自己的孙子自豪了,能出这么一个模样漂亮又聪明的孩子,他们老夏家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

    中午吃饭,老太太点名要让他挨着自己坐,一直亲昵的握着夏阳的手不肯松开。

    夏阳对这个老奶奶也是很有好感的。他记事早,记得小的时候有一回来爷爷家过年,那时候还没有夏志飞,他身体不好性格又内向,便老老实实的坐在炕上和老奶奶一起剥花生。老人年纪大了有些熬不了夜,天明的时候听见鞭炮响,糊里糊涂以为是鬼子打进村里来了,在炕上摸索几下,抱起夏阳就要去逃命。旁边的人哄笑起来,忙拦下老太太,劝了好久才让她明白过来这是外头放鞭炮呢。

    老太太当时一直紧紧抱着他,好半天才松开手,让他坐在炕上玩。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慈爱道:“乖孙哟,不怕,老奶奶护着你啊。”

    老人一天天变老,年纪大了,一双小脚也再也站不稳,这会儿只能笑眯眯的多劝他吃饭,像是看到他吃饱了自己也跟着满足了似的。夏阳拆开给她带的几包糕点,老人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都拿来分给其他孩子们了,连夏文君这么大的都没落下,甚至还多给了半块蛋糕,道:“文君丫头在家里忙,受累了,多吃些。”

    夏文君接过来也吃不下,她在饭桌上听见堂弟夏阳又考了那么好的成绩,相比之下很是惭愧。夏文君想起这次考中专又没考上,埋头眼泪都快掉到碗里去了。

    夏石三粗着嗓门道:“哭什么,考不上再考一年,今年收成好,等卖了粮食也让你哥哥海生去读书!”

    老夏家跟村里其他家不太一样,他们家不重男轻女,甚至还有点偏爱女孩。夏老大走的早,留下一双儿女,儿子海生自己不读书,硬是咬牙供妹妹读书,夏文君为这没少难过的掉眼泪。夏石三心里也不好受,瞧见别人家的小孩去学校,他家的海生从高中退下来挑起家里的大梁,每每总要叹气。他为大儿子难过,又为长孙海生默默操持家里的农活心疼,到底还是个半大的伢子呢。

    夏阳这一顿饭吃完,心里也有了打算。他带来的猴票不少,分给这一大家子是足够了,等到九几年以后增值,完全可以在城里买一栋不错的房子。夏阳看了对面坐着吃饭的几个小孩,一人一个大白瓷碗吃的香甜,真是跟夏志飞一样的好养活,土豆地瓜吃了也长肉。这几个孩子年纪也跟夏志飞年纪相仿,如果猴票保存的好,等到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倒卖一下,一板金猴邮票换一套房子加学费,倒是正好。

    夏阳等到晚上一大家子都到齐了,这才让爷爷帮着分了一下猴票。他人小,说出的话没分量,由爷爷来讲会让大家重视一些。夏石三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见这么一小张东西就几元钱直咋舌。他瞧着夏阳挨个人都分了一张,甚至还有小孩在自家大人的怂恿下伸手去讨要第二张,老头立刻皱眉道:“好了,都坐回位子上去!夏阳自己留一些,都快分光了,这都是钱买来的啊。”

    一个表叔立刻撇嘴,但是因为他家孩子多,拿的也比夏阳几个亲叔家多两版,也就不吭声了。

    夏阳分的时候目光平静,家里的几个表叔虽然有些爱占小便宜,但是当年在他考上大学的时候,也纷纷掏出自家仅有的一点积蓄,全家人合力供他一个大学生,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别的不说,只这一份为他凑足学费的恩情,他就一定要回报夏家的。

    夏石三替夏阳心疼,这几块钱累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最后直接把夏阳分给他的两版邮票塞回了夏阳手里,道:“我又不会写字,要这个做什么!你是学生,你带着吧,从京城读书常往家写信啊,爷爷找人念来听……”

    这倒是提醒了夏阳,金猴票最值得收藏的是整版,再就是单拆开的四方联,论单张的则是下品了。他看了下边坐着好奇看猴票的几个叔叔道:“这个猴票最好不要拆开,也别用。”

    夏阳的小叔好奇道:“不拆开?邮票不就是用来写信的吗?”

    夏阳解释道:“京城里的人喜欢集邮,这个金猴票是集邮最好的,而且最后是一整版完好的保存起来,等几年就值钱了。”

    夏阳又跟他们简单的说了一下京城里的集邮市场,说的浅显易懂,最后“值钱”两个字一下就让下边的人竖起了耳朵。大人们瞧着夏阳是个孩子,也没把他的话太放在心上,只是这么一版邮票也挺贵,又是京城带回来的,各自都好好的带回去放在箱子最里边压着了。

    夏文君也收到了夏阳送给她的一份金猴票,她仔细瞧了上面的细腻纹路,猴子的毛发在灯下都一根根的发亮,很是精致漂亮。她把猴票按照夏阳说的那样,用小塑料袋小心的密封好,夹在厚重的宽页字典里。

109、野趣(3)

    夏阳当初买了不少猴票,夏家那一大家子人手一整张,竟还余下三五版。夏石三自己那份不肯要,一起留给了夏阳,因为猴票瞧着讨喜,夏阳便留下那几张权当收藏。他当年也玩儿过一阵集邮,对这个也喜欢。

    夏阳在爷爷家住了几天,夏志飞就哭着追过来了。小孩是自己跑来的,来的时候还拿自己的衣服打了个小包袱,里头裹着几块干粮,瞧着就打算长住不回去了。

    夏阳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这可有十几里路,夏志飞今年刚满五岁,这么大老远追过来胆子也太大了。夏阳脸色不好,道:“你一个人过来的?”

    夏志飞站在那也不敢多说话,低头揪着自己的裤子,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夏阳瞧见他这样眉头又皱起来,问道:“你来的时候跟妈说过吗?家里都有谁知道?”

    “妈出去了,我跟志远说过了,他说帮我告诉妈一声……”夏志飞抬起头来看着哥哥,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自己哥哥的影子。“哥,我想在这儿陪着你。”

    夏阳看着他裤子上蹭了土,小脸上也灰扑扑的,想来路上磕磕绊绊的也摔了几个跟头,吃了些苦头。只是他对弟弟这样的行为一点都不赞同,这万一在路上走丢了怎么办?被人领走了呢?他揪扯夏志飞往回走,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爸也在这边,你去跟他说!”

    夏志飞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当夏阳要把他强行送回去呢,嗷嗷地哭起来,“哥,哥你别赶我走!”

    夏志飞哭的像个泥猴,竟然还试图学着别的小孩那样抱着夏阳的腿耍赖,被夏阳瞪了一眼立刻就不敢了。夏阳在院子正中央画了一个圈儿,让夏志飞站在里面反省,小孩抽抽搭搭的站在里头,像是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狗。

    夏石三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夏阳在那边教训弟弟,手里还折了一枝嫩柳条,颇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气势。

    夏阳呵斥一句,“知道错了没!”

    夏志飞立刻耷拉着脑袋反应道:“哥哥我错了。”

    “你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出来……”夏阳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夏志飞,尤其是膝盖那里的几处脏污,他刚才检查过了,幸好只弄脏了裤子没伤着人。但是这样也让夏阳皱起眉头,拿柳条指指小孩膝盖那训斥道:“你看看你弄得一身狼狈,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如果妈知道,她得多担心你?!”

    夏志飞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上面的确让自己磕破了一块,他立刻低头认错:“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把裤子弄破……”

    “这是裤子的事儿吗!”

    “我我,我磕破了自己缝,不让妈妈受累!呜,哥你别赶我走……”

    “你给我站在这背《论语》!”

    夏石三瞧着自己小孙子站在那个圈儿里一边揉眼睛,一边稚声稚气地背文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提着一兜子小甜瓜走进来,道:“管管也好,早些天还跟志远他们几个去爬房顶,拿竹竿戳了好几下才戳下来!”

    夏阳难以理解夏家人的教育方式,这怎么能拿竹竿戳下来啊?再怎么样也该放个梯子,抓下来再批评教育才对。夏阳扭头看了在那边老实反省的,夏志飞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正紧盯着他,瞧见他看过来,立刻眼神发亮的准备开始摇尾巴。

    夏石三不以为意,大着嗓门笑道:“裤子弄破了爷爷再给你们买一条新的嘛,夏阳,你就不要生气了!”

    夏阳一时哑然,半天才道:“不是,爷爷他自己从家跑过来,那么远这在路上如果……”

    “哦?自己来的?”夏石三大手罩着小孙子的脑袋揉了好几下,哈哈笑道:“下次让人给爷爷捎信,爷爷搭马车去接你啊,这么大热的天走过来多累!”

    夏阳还想说话,被旁边的夏文君喊住了,她是个女孩胆子小些,平时也注意家里孩子们的安全,但是对夏阳这样的保护还是腼腆的笑了,道:“没事的,上回他们还和表叔家的小六子一起驾马车去镇上赶集,常这么跑,几里地不碍事。”

    表叔家的小六子今年才八岁,跟他们一起玩儿的都是一帮鼻涕都没撇干净的小孩儿,八岁的孩子驾马车带着一帮小萝卜头外出十几里地赶集,这让夏阳简直不敢想象。他以前不怎么爱走动,不是在家里看书就是留在学校复习功课,只有过年的一两天才来趟爷爷家,对老夏家的日常生活模式并不清楚。夏阳困难道:“就他们几个小孩,你们怎么放心?”

    夏文君笑笑道:“爷爷以前贩马,训的牲口可听话呢。”

    夏阳无语了,他刚才说了半天全白说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离开了一年半之久,夏志飞的教育已经开始由圈养改为散养了。

    夏石三似乎也没觉出哪里不对,把那兜甜瓜递给夏阳,哄道:“你身体不好,别站在大太阳底下晒,快带你弟弟进屋去吃瓜,爷爷刚摘下来的,甜着呢!”

    夏志飞也跟着道:“是呀,我知道错了,哥哥你别生气了……”

    夏阳抱着那兜甜瓜哭笑不得,合着一家人都在小心讨好他,看了夏志飞一眼,叹气道:“你下次不许再随便乱跑,至少也跟妈说一声,知道吗?”

    小孩在一边使劲点头,瞧见夏阳脸色略微和缓一点,立刻笑出一口小白牙,蹭过去喊了一声哥哥。夏阳揉揉他的脑袋,记忆里似乎弟弟一直都挺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以后去当兵的时候还因为体力好被选拨去了野战军,据说执行过特殊任务,夏志飞一直没对他松口提起过,他也没多问。

    夏志飞在爷爷家住下,刚到晚上堂弟夏志远就红着眼眶过来了。他不是自己走来的,是被他亲娘骑车带过来的,进门的时候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他瞧见夏志飞就立刻掉了眼泪,“都是你让我传话,害我被打!”

    夏志飞腻在夏阳身边,他见惯了这个小堂弟挨揍,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夏志远半天没听到安慰,眼泪都快下来了,夏阳看不过去给他递了块毛巾,小孩顿时感受到了堂哥的温暖,抽抽搭搭的说了事情的经过。

    夏志飞托堂弟带话,背上行囊就“离家出走”了,志远小朋友年岁小,学话也只学了半截,只告诉夏妈妈“夏志飞跑了”,具体的也说不清楚。急得夏妈妈不停追问,最后好不容易问出不是跟人跑的,是自己收拾了行李去了杨树湾的爷爷家。夏妈妈这边去联系其他家的大人,夏志远他妈也搭了句话,“我跟你一起去!”她好歹也是做三婶的,孩子跑丢了一个也担心。

    夏志远在一边继续玩泥巴,等着自己亲爹回来,看到屋里的女人们都不见了,又是屋门大开的样子,忙道:“你妈呢?”

    志远小朋友琢磨着自己亲妈是跟夏家婶婶跑走了,那便不是自己跑走的,仰着脸脆生道:“我妈跟人跑啦!”

    同来的人哄笑起来,夏三叔是个好面子的,立刻就涨红着脸皮揪过儿子打了一顿巴掌,“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夏志远为这一句话挨了顿巴掌,被揍地哭爹喊娘。晚上来这边的时候屁股还是肿着的,他在一边拽着夏阳的衣袖,抹着眼泪儿十分委屈,“堂哥,为什么夏志飞闯祸了我要挨打呢?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儿都没去……”

    夏阳在一边听的忍俊不禁,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给他,但是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想了一会,才道:“夏志飞也挨罚了,你们这样做不对,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多想想,知道么。”

    夏志远含着糖泪眼蒙蒙的点头,抽噎道:“我以后,以后再也不跟夏志飞玩儿了。”

    夏志飞在一边忙着看他哥,丝毫没有留意一边哭着放狠话的小堂弟。

    夏志飞平安来到这边,托人带信回去,也让夏妈妈宽了心。夏家两个小萝卜头转眼就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了,两人忘了各自受的惩罚,夏志远也忘了自己刚说出的狠话,照样屁颠屁颠的跟在夏志飞身后和他玩儿。

    夏阳照顾一个也是照顾,再多来几个,也一样是养着,干脆在夏家前面新盖的房子里摆了几张小桌子教他们读书写字。夏家几个小孩都愁眉苦脸的,只有堂姐夏文君喜上眉梢,她拿出自己的初中课本让夏阳指导了几道题,讲解的果然比老师还要透彻,她这样笨的也听明白了。

    夏阳翻看了她的课本,夏文君笔记写的十分认真,蓝色的钢笔字小而秀气,跟这个女孩一样的淳朴羞涩。夏文君的成绩只在中上,并不拔尖,而且这样的成绩也只是在小小的建林镇里的排名。夏阳略微翻了下她的试卷,问道:“文君姐,你这次报的是什么专业?”

    夏文君两次都未能考上,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听老师说水利专业好,选的水利工程。”

    夏阳微微皱眉,这才刚恢复高考几年,镇中学的老师也并不完全了解情况,他当年也是被推荐了所谓的热门专业,老师也提出让他去考中专。中专可以提前毕业,包分配,在那个年代也很吃香。当年他还因为这个跟夏国强大吵一架,夏国强希望他读中专,他要继续读高中考大学,父亲一怒之下把书本扔进了寒冷河水里,他也倔脾气地跳了进去……

    夏阳有些愣神,他像是又回到刚回来这里的时候,他和蒋东升的过往像是一场梦境,但是低头瞧着脖子上硬被蒋东升戴上的一条细红绳,红绳下面追着一个小棉布包,里头放着那对镂空小金铃铛。棉布包里厚实,倒也不会发出声响,但是时时刻刻都在宣告着占有权。

    蒋东升幼年受过刺激,即便隐藏的再好,骨子里的性格也是偏执的。上一世用锁链捆住他,这一世也不例外,像是只有这有才能安心一些。夏阳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红绳,又把它往衣服里塞了塞,小棉布包贴在他的胸口,安然不动。

    夏阳把注意力又转回堂姐的成绩上,抬头道:“文君姐,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读高中?”

    夏文君脸色通红,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考不上!真的,我成绩不好……”

    夏阳用笔划出几道题目,对她道:“怎么不行?你看这个公式就解的很好,去读高中,然后试着考师范大学吧。文君姐你耐心好,又喜欢照顾小孩,师范最适合你。”

    夏文君这几天一直在帮着家里照顾孩子,她是真的喜欢小孩,听到夏阳简单讲了下师范学校一下向往起来。她眼睛里闪闪发亮,脸色红润的更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怯怯道:“真的行吗?听你这么说的,我也想去外面看看了,只是读师范学校要花很多钱吧?”

    夏阳笑道:“师范学校不用交学费,每月还有经费补贴,省着些用够日常开销了。”

    夏文君听见不用花钱立刻高兴起来,她家里困难,如果能读一个不花钱的学校那简直最好不过了。她追着夏阳问起师范学校的事情,托着脸痴迷的听着,在听夏阳说给她额外补习保证她考上高中的时候,又忍不住羞涩的笑笑,不好意思道:“那太耽误你了,你也要读高中,京城跟咱们这不一样,会做更多的试卷吧?给我补习会耽误你时间的……”

    夏阳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咚咚咚敲了几下,一个黑裤子白衬衫的高个子男孩斜依靠在门框上,冲他似笑非笑道:“哟,我来的好像有点早了?耽误你们学习了。”

    夏文君好奇的抬起头来,见到个陌生人也不好招待,便又凑近了夏阳小声道:“他是谁呀?”

    蒋东升也想问一下夏阳旁边那女同学是谁,怎么好不容易顾白蕊不在了,夏阳身边又多了个女的?他几步走过去,站在夏阳身边仔细打量了那个女孩,横眉冷眼的挑人家毛病:就这还长得文文弱弱的,一副提高了嗓门都会跟兔子似的缩起来的女孩,有什么好的?模样顶多也就算清秀,腿倒是挺长,跟个圆规似的。

    夏阳道:“这是我堂姐,夏文君。”

    蒋东升立刻觉得夏堂姐柔弱如夏日荷花,清新不脱俗了。他小心的伸出手去和堂姐握了一下,谦逊道:“堂姐真是不好意思,你看看,我就这么冒失的进来打扰你们复习了。对了,我在这不碍事吧?”

    夏文君道:“不碍事,这边地方很宽敞……”

    她话音未落,蒋东升就拖了旁边一把空闲椅子过来,坚定的坐在了夏阳旁边,翘腿道:“我成绩也不太好,跟着你们学习学习。”

    这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一个刚高考完的在这儿跟俩初中生讨论题目,谁信啊?夏阳懒得揭发他,夏堂姐也是一派的纯良,因为老夏家一脉都是大块头高个儿,她哥哥夏海生个头不比这个人矮呢,不也是读初中?因此听见蒋东升说要跟着一起学习,也没多想。

    老夏家的几个孩子现在最盼着的就是课间休息的这几分钟,听见夏文君掐着点敲了下门口的破铜锣,立刻蹿出去了,一个也不剩。夏文君跟出去盯着那些小孩们,现在河水上涨,她担心家里的孩子们会到河边摸鱼玩儿。

    蒋东升在一边旁听了一下午,连课间休息的时候也没挪窝,趴在夏阳手边上在那打瞌睡。夏阳坐在一边翻书,这会儿安静,他便拿出蒋东升送的一册介绍古墨的线装书看。这册书是蒋东升从香江带回来的,行文晦涩,甚至有些枯燥,但是夏阳却看得津津有味,都有些入迷了。

    蒋东升把手放在夏阳腿上,轻轻碰了他下,歪头道:“那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我在路上看了一页就打哈欠了。”

    夏阳随意嗯了一声,也不理他,只伸了一只手下去跟他握着。蒋东升心满意足了,偷偷在桌子底下握着夏阳的手,趴在那边继续睡觉。

110、野趣(4)

    蒋东升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在夏家自然受到了热情接待,夏石三特意让人去打酒买肉来招待他,拉着他陪着自己喝了两杯。

    蒋东升一见面便被石三爷的光头震撼了,等到老头给他斟满了一白碗高粱酒,用蒲扇大的手使劲拍着他肩膀劝酒的时候,他差点一头栽到面前的海碗里。蒋东升这边刚陪着夏老头喝了一口,老夏家的几个年轻后生也都回来了,清一色的大光头,加上那一脸的匪气和鼓鼓的腱子肉,蒋东升差点误以为自己住进土匪窝了。

    他扭头去看夏阳,正好瞧见他家夏阳跟只小兔子似的坐在一窝土狼里边,正在那捧着一碗饭小口吃着,跟旁边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小子比起来斯文的多。只是别家的兔子急了也就是跳墙,他家夏阳急红了眼睛可是会咬人的,他当初就趁黑亲了一口,嘴都差点被咬豁了。

    蒋东升吃饭的时候时不时的去瞧夏阳,他还不敢正眼去看,只偷偷摸摸的用眼角余光瞄一下。瞧着旁边的一个光头年轻人给夏阳夹了一筷子茄子,就这一筷子都把夏阳碗给堆尖了——蒋东升心里这个急啊,他家夏阳平时就不太喜欢吃茄子,现在烧地乌七八糟的黑炭似的可怎么吃?

    夏阳端着碗没一点浪费的意思,一口口吃进去。蒋东升知道他天热的时候吃不下东西,正想去接过夏阳的饭碗替他吃了,坐在一边的夏志飞抢先了,张口道:“哥,大伯母说饭碗不够用,让我跟你用跟一个!”

    夏阳端着碗凑到弟弟嘴边,拿勺子喂他。夏志飞激动地绷直了小身板在椅子上笔挺坐好,夏阳给什么,他就吃什么。这孩子吃的多,一碗饭大半进了他的肚子,夏阳摸摸他的肚子,又给喂了小半碗。

    蒋东升在那边也松了口气,瞧着他们兄弟亲亲热热的合吃一碗饭,又有点羡慕。夏阳在京城里要是也能跟夏志飞这样听话就好了,往常他按着夏阳坐在腿上,强行喂他喝点热牛奶都要费不少劲。

    蒋东升酒量不错,喝了一碗高粱酒也只是脸色微红,夏石三高兴的又拍了他肩膀一下,给他差点震到桌子底下。石三爷哈哈笑道:“喝酒上脸?这好啊,这样的人不容易醉,来来来,再喝一碗!”

    蒋东升一边喝酒,一边往夏阳那边瞄,瞧着夏阳笑了,便跟着高兴,看见夏阳皱眉,便立刻小心自己的坐姿和用词。至于和石三爷聊的是什么内容倒记不太清了,高粱酒后劲大,喝的他头有些晕晕乎乎的。

    夏家几个小孩也跟着吃了个肚皮滚圆,正在那一人一碗冬瓜炖五花肉努力用筷子扒着吃,几个玉米饼泡了肉汤也吃的喷香。

    蒋东升会来事儿,他来夏家的时候给称了几斤三色水果糖,又在供销社买了几条好烟,拆开了分给夏家的人们。这礼物一发顿时就让大人小孩都高兴起来,物质缺乏的年代,这就算不错的礼品了。等到吃完饭,夏家人瞧着蒋东升也亲近了几分。

    尤其是几个小孩一人含了一块水果糖,又接过蒋东升送他们的几只铁皮小青蛙,眼睛都瞪直了。在瞧见爷爷挥手同意之后,这才接过那个能上发条的铁皮青蛙一哄而散,跑去别处炫耀去了。蒋东升带来的几件小孩玩具受到欢迎,几家年轻后生接了烟,也对他热情起来,很快便拍着肩膀称兄道弟。

    夏夜凉爽,农忙了一天的人们也都早早休息了,只剩下精力充沛的年轻人们还在三五成群的在外头聊天玩耍。蒋东升入乡随俗,学着夏家几个堂哥的模样,拉着夏阳去了麦场那儿听故事。

    虽说已经开始家庭联产承包土地了,可分了地,各大队的人依旧习惯轮流守着麦场。这次守夜的是大队里的一个瘸腿老头,他年纪大,知道的也多,总是会讲些神神道道的传奇故事,半真半假的听得人着迷。

    老头搬了一捆麦秆来放下,自己坐在上面磕了磕水烟袋,慢吞吞开始讲故事,“很久以前啊,多久呢,我也记不得了,那时候咱们这边黑水潭里有个怪物,天生地养的,肚子饿了便在黑水潭里打滚,它这一兴风作雨的咱们大伙儿可就遭了秧。这可怎么办呢,于是大家就写信去京城,国家派了人来瞧了瞧,带着个专门在水里喘气的‘水牢儿’,三天三夜不上来也没事!”

    夏阳在麦垛上翻了个身,心里猜那大概说的是潜水员背着的氧气设备,村人不懂,本能的夸大了许多,这么听着倒是新鲜有趣起来。他一边听着跟时代同步改编的神话故事,一边眯着眼睛看天上的繁星,耳边还有蛐蛐儿的叫声,一时全身都放松了。

    几个年轻人憋不住催促了几句,电影队不来放电影的日子,听故事便成了他们最大的爱好。

    瘸腿老头沉吟一下,等大家都在催了,这才继续慢悠悠的讲起来,“最后弄的动静太大,都惊动了部队,还是部队用十辆卡车才把那怪物拖上来。等到它上岸的时候,大家才瞧见弄了半天捞上来的是一条不大的小黑蛇,盘在个瓦盆里,见到人围过来看还把脑袋使劲往里头缩。后来考察人员来给它拍照,可怎么也都照不出全貌,硬是扯开一瞧,喝!这哪里是条小黑蛇啊,它脑门上冒着一截角,眼睛里也有青火苗一跳一跳的,这分明就是一条还没长大的小蛟啊!”

    旁边几个年轻人低声惊叫起来,立刻又被同来的给捂住了嘴巴,一起紧张的听故事。

    “哎哟这可不得了,这小蛟退了皮之后那便是龙王爷呀,哪里能得罪呢!可是也不能把它放在这里祸害乡亲们,考察队的人便和大家伙商量着让它继续在黑水潭里养着,只是临放走前给它脖子上系了一条红绳,这才给驯服了,让它记得自己是有主的,不许再随便刮风下雨了……考察队的同志们拿着□语录语重心长的教导它,要好好为人民服务……”

    蒋东升在麦垛上听的津津有味,他觉得这挺有意思的,他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这样的故事。旁边几个年轻人还在那兴致勃勃的追问:“那后来呢?”

    夏阳眼皮都没动一下,小声嘀咕一句:“后来都给说哭了吧。”

    蒋东升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忙咳了一声,问道:“真有这个黑水潭吗?”

    不等瘸腿老头回答,旁边几个年轻人立刻提高了几分声音,哼道:“当然有!就在我们七队那边,挨着小树林那里!”

    他这话说话立刻就有人不服气了,质问道:“凭什么是你们七队的,我们二队也挨着黑水潭,我还说那是我们的呢!”这话立刻就引起其他几个小青年的响应,纷纷叫嚷起来,“就是!凭什么是你们七队的啊!”

    “老夏家的你们还敢抢?都剃了大光头了还好意思抢啊!”有听出二队那边是夏家兄弟在帮腔的,立刻扯着嗓子嚷嚷开了。

    蒋东升咿了一声,趴在麦垛上竖起耳朵听八卦,他也挺好奇老夏家怎么都剃了大光头。

    七队有个嘴皮子利索的,一来二去就给说清楚了。原来老夏家人丁多,叔伯亲戚不少,几家的小子们又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农忙还好,闲了凑在一起都是好惹事的,略微闲了点,便凑在一起晚上出去胡闹。

    现在乡里正抓这样的“小流氓”呢,几年不响的大喇叭也天天吆喝着要“打击投机倒把犯罪行为”,夏家几个小子又都是习惯用拳头说话的,几个人凑在一起扎堆游荡,人高马大的格外显眼,几次出去打架都差点被逮着。夏石三对小子们打架也就忍了,抓回去抽一顿的事儿,偏还有跟着城里学着留长头发穿喇叭裤的,这娘们儿一样的造型可把石三爷气坏了,老头一怒之下压着几个孙子挨个去剃了光头,自己也顺便剃了个头发。

    石三爷本意是简单理个头发,只是这光头别人剃也就罢了,他们全家这么一弄,更显出一脸的凶狠匪气,吓得剃头的伙计差点没敢收钱。夏家几个小子都是最爱臭美的年纪,这次可真是遭了秧,跟掉了尾巴毛的公鸡似的没精打采了好一阵。

    有人敢拿这件事说道,顿时就勾起了夏家堂兄们的怒气,年轻人原本就火气大,几句话的功夫便起了争执。两边互不相让,眼瞅着就要抄家伙打起来,瘸腿老头忙吆喝着让他们都坐下,继续给讲了个《白蛇传》的故事给他们听,这才让两伙人都消停下来。

    蒋东升侧身躺在麦垛上听着,枕着手臂听得意兴阑珊,倒是看夏阳的时间更长些。他凑到夏阳跟前,跟他咬耳朵道:“我们去瞧瞧那个黑水潭吧?”

    夏阳闻见他身上的酒气,往后躲了躲,皱眉道:“去那干吗?”

    蒋东升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我就是好奇,想看一眼。再说了,我这一身的汗也该洗洗了,不然晚上我就这么臭烘烘的抱着你睡……”他酒意上来几分,在那边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

    夏阳被他缠地不行,只得起身带他去了黑水潭那边。和传奇故事里讲的有几分相似,刚进小树林就听到黑水潭里哗哗的水流声,再走近了,便感觉到一阵凉爽的水雾扑面而来,夏日的炎热都去了几分。

    蒋东升在水潭旁边洗了把脸,清醒了不少,他想要下水却被夏阳拦住了,夏阳道:“你别乱来,掉进去我可捞不动你。”

    蒋东升这会儿还算听话,自己到岸边不远处找了干净的青石块坐下,坐了一会便开始闭上眼睛休息。

    夏阳知道他怕热,这几天在自己家可能都没休息好,这边凉快,让他多呆一会歇歇也好。他在一边捡起几颗小石子打水漂,手腕力道控制的好,一连飞出去好远才听到咕咚一声掉入水中的声音。夏阳自己玩了一会,忍不住用手进水潭里划了一下,白天热,这会儿水里竟然还是带着温度的。

    蒋东升在岸边的树下睡了好一会才醒过来,他去红星农场找人也费了不少功夫,又跟京城里的霍明他们通了电话,联系了其他要办的事儿,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石三爷几碗高粱酒灌下去,便有几分醉意了,这会儿睡了下,又被夏夜里的凉风拂面,清醒了不少。

    他喊了夏阳一声,周围并不见夏阳的身影,他心里跳了一下,立刻起身向水潭边上走过去,还没等开口再喊,便听见那边有悉悉索索的水声。

    一个身影在水潭里背过身正在洗浴,他站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水只没过腰部,弯腰冲洗的时候带起背部一道优美的弧线。水潭旁的树影斑驳,映衬地地那人身影也摇曳了几分,连捧水时清晰可闻的水声也带了几分难言的意味,声声落入心底。

    蒋东升看着那一汪墨色般黑沉的水潭眯起眼睛,站在岸边看了好一会才慢慢脱下衣服,也走进水潭里。

    夏阳听见声音回头,他这会儿刚洗完,头发也被顺手向后拢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甚至还有水珠顺着睫毛落下。蒋东升借着月光看着他,顺着额头一直看到小腹,在被水隐去的地方看了一会,继而又抬起头来盯着夏阳的脖子——那里挂着一个红绳拴着的小棉布袋。

    “你怎么下来了?你别动,我走过去,那边水深,你别乱动啊。”

    蒋东升酒意又上来了,听不太清夏阳的话,但是见夏阳向他走过来,便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不动。直到夏阳走近了,他才伸手一把搂住夏阳,埋头挨着他蹭了蹭。手指勾到那条红色的丝线,模糊想起刚才听过的传奇故事,那黑色的小蛟不听话,给带了红线便认了主人温顺起来,他也给夏阳戴上了一条,那么夏阳也会一直都属于他的吧?

    蒋东升勾着那条红线把玩一会,手指又顺着往下,轻轻触碰那个贴在夏阳胸前的小棉布袋,里头放着他的一对小金铃铛。蒋东升心里也像是被酒气浸染的微醺,抬头按住夏阳的后脑,让他仰起头来跟自己亲吻。

    蒋东升俯□,贴着夏阳的唇一点一点亲吻着,他如今是一个生涩又热情的毛头小子,恨不得把自己会的那点本事全部拿来讨好夏阳。等到用舌尖抵开夏阳的唇,探了舌头进去舔舐吮吸,更是无法克制地加重了喘息,把夏阳使劲搂在怀里。

    夏阳个子比他矮,这会儿在水里行动困难,瞧着蒋东升越来越起劲,便挣扎了一下,拿舌头推了他的出去,含糊道:“别在这,去、去那边的树荫底下。”

    蒋东升抬手抱起他,向夏阳指着的那处浅水地走过去。夏阳在水里没有了落脚点,下意识的盘腿勾住蒋东升的腰,攀附在他身上。这个小动作让两人贴的极近,走动和水流的轻微摩擦都让两人的身体灼热起来,蒋东升的鼻息又加重了几分,喷在夏阳脖颈上他战栗了一下。

111、野趣(5)

    李瑞这些天的成果还是很可观的,光瞧着程叶身上那套小海军服就能看出来了。雪白的一身儿衣裳,领子上带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还有一顶海军小帽子,漂亮极了!

    程奶奶不肯要,说让他拿回去。“我们有,他不穿这个……”

    李瑞哪里肯往回拿,“奶奶您就留下吧,我这拿回去也没人穿啊!我自个儿塞进去,那不一下就撑开线了?”

    程奶奶还是不接,直到听见李瑞说是他自己捡酒瓶子赚钱买的,这才不推让了。老人觉得很惊奇,“瑞瑞啊,你就捡了小半个月的酒瓶子,能赚上十多块钱?这衣服可不便宜啊。”

    李瑞也不说全了,哼啊哈的答应一句,“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冯晨他们,我们一起凑的……”这句话李瑞没撒谎,给程叶买衣服的钱他算上了冯晨一份,克扣了冯晨五块钱。他之前说过,冯晨欺负程叶,这早晚要找算回来。

    程奶奶挺高兴,不过还是买了些瓜果给李瑞家送了去,说了声谢谢。老人一番好意,实打实的把李瑞和冯晨这帮孩子们夸奖了一通。“真是好孩子啊,每回都照顾我们家程叶。这不,这么些辛苦钱,他跟冯家的那个小子,都给程叶买衣服了!我看了下标签儿,这得十好几块呢!”

    “哪儿的话,平时也没少去您家里添麻烦呢!您留着给程叶穿吧,这不正好秋天开学,打扮得精精神神的送去才好!”李瑞他妈被夸奖的有点笑不住了,她听完了程奶奶的话,把老人送走,转身就回来找李瑞。

    李妈妈戳着李瑞的脑门,恨恨的磨牙,“胆子真是肥了啊!十块钱你也敢拆开花!”

    李瑞歪开脑袋躲过去,他不太喜欢被人戳着脑门说话,“一共十块,我跟冯晨分开摊的。再说了,您不是嫌捡酒瓶子赚的钱丢人吗?”

    李妈妈给他这话噎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倒是旁边的小叔听了哈哈大笑。

    “哟,咱们家李瑞还知道疼人了!嫂子,那小姑娘我见过,是长得挺漂亮,难怪李瑞成天哄着她!”小叔回头又冲李瑞挤眼睛,呵呵笑着闹他。“等你长大了,给你讨来做媳妇啊!”

    李妈妈气得笑,“什么小姑娘,人家程叶是个男孩!就他们这些皮小子,成天给人起外号,那回我都听见喊程叶‘小媳妇’了……”

    李瑞抬起眼睛来问他妈,“谁喊的?”

    李妈妈多了解自己儿子啊,听见这话就知道李瑞要干嘛,立刻照他脑门拍了一下,“又想去跟人打架是不是?!”

    “嫂子,男孩嘛,哪有不打架的……”李瑞的小叔倒是很护着孩子,劝完这边,又回头冲李瑞使眼色。“李瑞!下回麻利点,别打了还让人家来咱们家告状!”

    李瑞跟他小叔击掌,“成,您放心吧!”

    李妈妈瞧着这一大一小的直皱眉头,她不喜欢老李家的这股子匪气,一点都不好。李瑞他爸跟小叔是改不过来了,她能做的也只有加紧教育孩子,不能让李瑞也走上歪路。

    李妈妈这次没留小叔子在家吃饭,当着李瑞他爸的面儿让他回去了。李瑞小叔对家人脾气倒是挺好,嫂子不留客,他二话不说就自己走了。第二天胖婶子照样儿来送牛奶给他们,笑呵呵的多留了大半斤,“嫂子,您留着吃吧!”

    李妈妈脸上有点臊得慌,她昨天赶了小叔回家去,今天兄弟媳妇就送了东西来,这实在是不好意思接。

    胖婶子倒是没她那么多顾虑,把之前喝空了的奶瓶子收好,留下早上新打的牛奶就要走。“嫂子您忙,我还得去分场里送牛奶呢!昨儿他小叔有什么话不中听,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没读过书,听他瞎嚷嚷呢!我先走一步了啊,您快家去吧,别送啦!”

    李妈妈拿着牛奶叹了口气,她跟这一家人较真无非是想让他们提高一个层次,可有的时候也觉得这家人也实在的可爱。她年纪也不大,加上嫁到李家来的时候没有公婆,李瑞他爸又是老大,倒是一大家子的内务事儿都听她做主了。

    李妈妈一时半会教育不过来这家大人,就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对李瑞管教的格外严。

    李瑞有的时候不耐烦听她唠叨,就拎着书包去程叶家。

    程奶奶正给程叶做花生糖吃,锅里熬着浓浓的糖浆,因为加了点麦芽糖,老远就闻见甜味儿了。等着小铜锅里泛了红色,这才丢了炒熟的花生进去,搅拌几下,弄均匀了,装盘出锅。

    程奶奶手脚慢,锅里又不能停,等着粘完所有的花生,盘子里装好的那些都硬了。这花生粘糖太实惠了,花生粒饱满,糖放的又多,一旦凝固想再切开那可真是难了。程奶奶切不动,最后只能用刀背敲了一个小角下来给他们吃。

    程叶拿小碗装了两块,捡了大的给李瑞,笑得小牙都露出来了。“瑞哥吃!”

    李瑞吃了一块,带着股子花生的清香,炒得焦脆,甜得粘牙。趁着热乎劲吃完,又拿了一块吃,“好吃。”

    程叶抱着啃了半天也没见少,权当磨牙了。

    李瑞咬开自己的那块,给他往嘴里塞了块小的,“嚼仔细了啊,别呛着。”

    程叶老老实实的上下活动牙齿,一点一点的磨,“嗯。”

    李瑞和程叶吃了几块就饱了,程叶洗了手,搬出自己带着拼音的连环画来给李瑞,想听小哥哥讲故事。程叶现在记事很清楚,李瑞给他重复念的故事,哪里念错了都能指出来。

    李瑞不耐烦讲这些,读了几句就扔下了,程叶抱着书眼巴巴的看着他,也不敢说让他再读一遍。

    冯晨在家也没事儿,溜达着就来找程叶玩,他在程奶奶家瞧见李瑞一点都不奇怪,要是哪天没看见,那才奇怪呢!冯晨鼻子挺尖,闻了几下就猜出有什么好吃的来了,“花生糖!”

    李瑞对念了十几遍的一本故事书耐心用尽,瞧见冯晨进来,抓着那图画书一下扔他怀里。“你属老鼠的吧?猜的够准的。”

    程叶立刻顺着书的方向往冯晨那边看过去,他想要回自己的书,但是又不敢靠近冯晨,揪着李瑞的袖子喊哥哥。

    李瑞歪在沙发上,打发小孩去冯晨那边,“去喊他哥哥,他就给你念那个故事!”

    程叶犹豫了一下,向冯晨挪了两步,没等他后悔就被冯晨抓住抱起来了。冯晨一手拿着图画书,一手抱着小孩,瞧着还挺得意,“来来来,我给你讲!”

    冯晨啃着花生糖给程叶讲故事,他耐心也不多好,讲了三遍之后也坐不住了。“李瑞,咱们出去玩吧?听杨大胖他们说,七分场那边的野梨熟了,咱们去偷点吃呗?”

    七分场那边原本是种了一片防护林,不知道怎么就夹杂了一些梨树。护林的也不怎么照管,随着它们野生野长,倒是每年还结些果子。那边太偏远,果子又小又涩,也没什么人摘。几个分场的孩子们发现之后,最喜欢去那里探险。

    每年一次去七分场‘偷’野梨,那真是一件有组织有纪律的大事!

    为了显示对这件事儿的重视性,冯晨甚至私下向程奶奶要了一大块花生糖当干粮,“奶奶,虽然五分场那帮人狡猾狡猾地,但他们那是秋后的蚂蚱,哼哼,蹦跶不高了……!”

    从这些话里就能听出来,当时流行的片子是《小兵张嘎》,一帮孩子跑来跑去最喜欢喊‘兔子给给’和‘八路滴干活’,拦都拦不住。

    程奶奶给冯晨逗得不行,给他带了一大块花生粘糖,还保留着一个完整的盘子底形状。“多带点,你们去了分着吃啊。”

    冯晨乐得打了个敬礼,“是!谢谢奶奶!”

    他们去的时候也带着程叶,李瑞怕小孩累着,一路背着他。冯晨在旁边使坏,把那一包花生糖塞到程叶手里,让他拿着,“抱好了啊,别掉了。咱们等会儿一起吃!”

    李瑞黑着脸教育程叶,“程叶,你把那糖整个儿舔一遍。”

    冯晨在旁边差点跳起来!“哎哎!哎!!你们干吗呢这是!程叶你快住手!这舔了还能吃吗……哎哟!程小叶你怎么就这么听话啊!!”

    李瑞护着程叶躲开冯晨,听着后边吧嗒吧嗒舔糖的声音,跟着扬起眉毛。“该!这就对了,偷懒没得吃。”

    冯晨嫌弃程叶的口水,李瑞又不嫌弃。他都想好了,等会饿了照样吃,馋死冯晨。

    ‘偷’野梨的过程不太顺利。

    这几天刚下了场大雨,七分场防护林边上有道土沟,原本是干涸的,如今都被水填了七、八分满。

    冯晨提议淌水过去,后边的小子们没啥意见,一齐脱了裤子淌过去。他们那时候不怕把腿划伤了,就怕被家里发现裤子湿了,要挨抽。

    李瑞也把程叶背好,一步步慢慢走过去。他个子要高点,裤子卷到大腿根那里就湿不了,倒是程叶的腿耷拉下来,脚腕都浸到水里去。

    李瑞怕小孩脚伤着,可也没办法再把他弄高点,只得嘱咐了句,“程叶,脚疼就告诉我。”

    程叶在后边嗯了一声。

    五分场的那帮孩子来的晚,等到了的时候,李瑞他们已经占山为王了。满树的小野梨被摘得没剩几个,透着红的熟果子更是见不着!

    五分场的孩子们给气坏了,往年还留几个青的呢,如今渣都不留了!他们来的人也不少,其中就有程岳。程岳老子娘在五分场那边工作,房子就分在了那边,跟李瑞他们不是一帮的,平时也不怎么打招呼。不过他一来就瞅见了坐在树杈上的小孩——这不是他的小堂弟么!

112、野趣(6)

    蒋东升背着夏阳摸黑回来,好在他们今天睡在前面新盖的房子里,没有惊动后院拴着的大黄狗。

    夏家麦收的时候人多,住的房间也不够,蒋东升晚上和夏家几个堂兄弟一起在新房里睡大通铺,拿砖头垫着个木板,铺了一排。几个光头堂兄早就睡得呼呼作响,还有吧嗒嘴的了。他们给蒋东升留下的那块位置挺大,瞧着也是给客人特意准备了些铺盖:光溜溜的一块木板,一条浆洗的发硬的粗布单子,还有家里仅有的一个崭新缎面的枕头。

    这是前阵子大队里分家的时候,石三爷去领来的上好缎面布料。这布料好归好,只是太小了些,就他们家这样的个头,这布拿来做短裤也做不够。夏家一帮子人比划了半天,最后给做了个枕头。

    夏阳怕他不习惯,抬头看了他一眼,“要不我和你换一下?”他和几个小孩睡在里面的木板床上,虽然也是硬邦邦的,但是好歹也是张床。

    “没事,我睡这就成。”蒋东升干脆的拒绝了,他伸手摸了下夏阳额头的温度,比起睡在哪,他更担心夏阳的身体。

    夏阳拿下他的手,指了指里面的房间,做了个噤声睡觉的动作。蒋东升松开他,瞧着他走进去还是有点舍不得,手指略微动了下,想着刚才夏阳额头是凉的,也就略微放心了些。

    他盯着里面房间的门口一会,这才把穿着的湿衬衫脱掉,利落地拧了一把,展开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瞧着动作倒是挺熟练。只是躺在这木板床上却是睁大了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身体一点都不疲惫,甚至是有些亢奋的,心跳也怦怦跳动厉害。

    他喝醉了记不清大概的事情,但是身体还残留着的感觉却在明白的告诉他,他和夏阳刚才做了多快乐的事儿。身体依旧时不时传来一阵模糊的愉悦感,这和平时自己弄不一样,不,他几乎可以肯定除了夏阳谁也不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像是吃了糖,从嘴里一直融化到胸口,甜的人忍不住想笑。

    蒋东升枕着胳膊盯着房梁一会,瞧着那笨拙的粗大圆木也觉得有几分朴实可爱,又想着这是夏阳的家,是夏阳从小长大的地方,顿时觉得这样睡在木板上也挺有意思。他几乎是一宿兴奋的没合眼,想着自己,想着夏阳,甚至开始想他们以后的事儿,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睡了会。

    只是他刚闭上眼不多时,便被小孩的哭声吵醒了,模模糊糊的听见那孩子喊哥哥……蒋东升耳朵动了下,忽然就睁开眼了,急急忙忙就往里屋跑,“夏志飞?你哥他怎么了?”

    夏志飞坐在里屋的木板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试着用小身板拖夏阳起来,瞧见蒋东升进来,哭着道:“哥哥病了!”

    蒋东升在一边扶着夏阳坐起来,拿额头抵着夏阳的试了试温度,果然是滚烫的,“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

    夏阳缩在蒋东升怀里,冷得牙齿都在打颤,“我……吃颗退烧药就好了。”

    蒋东升不听他的,环过他的膝弯就要抱他起来,“不行,你又不是医生,我带你去医院让医生检查一下。”

    “我不去!”夏阳捂着领口的位置,死死按住了不肯松开,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点哀求,“我不想去医院。”

    蒋东升低头看了一眼,夏阳脖子上还带着轻微的红色痕迹,正从领口微微露出一点。他冲夏志飞道:“把那个床单揪下来给我!”

    夏志飞力气不小,立刻扯了粗布床单过来,瞧见蒋东升把他哥整个儿裹起来,便上去帮忙,“我哥哥病了对不对?他现在很冷吗?”

    蒋东升没工夫哄孩子,随口应了一声,“对,他生病了,我得赶快带他去医院。”

    “去医院就好了?”

    “对,去了打一针就好了。”

    夏志飞立刻从木床上爬下来,擦了把眼泪,从床底下拖出个手摇铁杆来,“我,我现在把这个给我爸送去,让爸回来开、开拖拉机送我哥去医院,呜。”

    蒋东升看了一眼那手摇杆,停下脚步道:“你偷藏起来的?那现在拖拉机停哪儿了?”

    夏志飞抱着个手摇杆,含着两泡眼泪道:“在我爷爷家的后院儿里!”

    “带我过去!”

    丢了手摇杆的夏国强这会儿正在七队帮人修车。他原本是想在最后一天帮着杨树湾几个大队收割完剩下的那点小麦,可他早上翻了底朝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摇杆——那时候拖拉机都是需要手摇的,拿着手摇杆使劲发动几下才能启动。他这边启动不了收割拖拉机,七队的一个大联合收割机也出了故障,急急忙忙喊他来帮忙修理。

    夏国强正在地头上忙活,那边就来了报信的了,说是他家里的拖拉机自己开走了!夏国强吓出一身冷汗,骑上自行车就去追,这可是国家的啊,丢了他可怎么回农机站跟领导交代!

    他一路边问边追,后来都不用问了,他拖拉机后面的收割轮没卸下来,开走的那人可能也不会调,就这么一路拖出了好长的一道痕迹。夏国强顺着这痕迹一路追到医院,果真瞧见正门口停着的那辆拖拉机,后边的收割轮都磕出凹痕了,跟夏国强心疼的不行。

    夏国强打问清楚了,撸着袖子就冲到病房去了,老夏家的人平时就火气大,这次更是不准备客气了!可等他推门进去,便瞧见自己家两个小子正躺在病床上睡得香甜。

    夏阳手上扎着点针,正在输液,眼圈下微微有些发青,瞧着很是疲惫。一边的夏志飞缩着跟哥哥睡在一个枕头上,嘴里啃着自己的手指头,睡得人事不知。

    夏国强那暴脾气没等发作顿时就哑火了,他想进去瞧瞧夏阳,刚小心迈了步子,还没等走近便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男孩压着嗓门喊了他,“夏叔。”

    夏国强回头去看,“东升?”

    蒋东升穿着件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也翘着一撮儿,端着一个小铁盒走进来,铁盒里放着刚领到的几粒药片。他把铁盒放在夏阳床边的小柜子上,示意夏国强跟他出来,“夏阳刚睡了,咱们出去说。”

    蒋东升带着他到一侧的走廊上,笑笑道:“夏叔,你是来找车的吧?对不住,我一着急,也没跟你打个招呼就给开来了。”

    夏国强摆摆手道:“我也是急糊涂了,没想到是你给开出来的。”他在京城的时候见过蒋东升开汽车,比起他这个拖拉机,那个可是高级的多。夏国强心里放心了点,他觉得蒋东升好歹也是个熟手,不至于胡乱开糟蹋了机器,只是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我没想到你还会开拖拉机,你家……也让你学这个?”

    蒋东升含糊道:“嗯,我爷爷让我多学点。”其实他这也是头一回开拖拉机,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跟着学过几天坦克,这俩都是操作杆驾驶,其实说起操作原理也差不多。就坦克后边从来没挂过收割轮,那么笨重的一个玩意儿,一路滚过来可真费了不少劲。

    夏国强那边还急着干活,陪了夏阳一会就匆匆走了,临走把兜里零零碎碎的钱都给掏出来,一把塞到蒋东升手里,道:“你们先在医院,这些钱拿去买点吃的,夏阳喜欢喝粥,你给他买点热乎的。我回队里去,等你们打完针我再过来。”

    蒋东升身上不缺钱,不过也接了这点零钱答应下来。

    晚上的时候夏家果然来了几个大人,蒋东升劝了几句让他们都回去了,又以影响夏阳休息为由,让他们顺便把夏志飞给拎了回去。夏志飞从被窝里被抓出来,半梦半醒的,等出了医院才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

    蒋东升自己留在这照顾了一宿,这边小医院条件简陋,没有多余的床铺,他拿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凑合着睡。夏阳晚上又有点发热,他便几次起来拿毛巾给夏阳擦,也学着用酒精给夏阳揉手心脚心,给他散热,等到后半夜,瞧着夏阳温度降下去了这才放心。

    夏阳身体在京城的时候已经调养的好了些,恢复的也快,在医院住了一晚就好了。

    蒋东升凑过去拿额头贴着夏阳的,给他试温度。夏阳躲了几次,都被他按着后脑勺给制住了。

    “幸好你没事。”蒋东升贴着夏阳小声说了一句,又捏了捏他的脸道,“回去以后我得再养的仔细点,刚有点肉,又没了。”

    夏阳这次病的突然,夏石三觉得是自己照顾不周,他心里愧疚,一再让夏阳在他这里好好养几天,听说夏阳要泡中药汁,更是亲自跑去杨树湾最好的木匠那里让人给打了一只大木桶,一路扛着回家来。这木桶太大,搬不进屋里,夏石三干脆在外头扎了个凉棚,围了一圈儿草席,“那就在这里吧,烧水熬药也方便。夏阳,这个单给你用!”

    夏阳推却不过,只好留在了爷爷家,也不知道蒋东升从哪儿抄下的方子,出去一趟也包了些中药回来给他用。夏阳将信将疑,凑近了闻那些泡出的药汁,倒是跟之前的没什么区别,也就先用着了。他用这药方十几年,好像自从跟了蒋东升不久就开始用了,对这个味道很熟悉。

    木桶很大,里面的热水兑了药汁,泡了一会就浑身热了。夏阳额头出了一层汗,终于舒服了些,他抬手擦了下额头,却被手指上的那股草药的味道弄得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桶是新打的,带了新木头的味道,这药汁比以前闻着刺鼻一点。

    夏阳捧起一些水凑近了闻了下,青涩的草腥味更浓了,都有点发苦。他皱起鼻尖,抬头去喊站在门口蒋东升,“你没抓错药吧?这个味道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你把抓药的药方拿过来我看看。”

    蒋东升依在凉棚门口给他放哨,其实自己看的倒是更多些,这会儿听见夏阳喊他,便走过来道:“药方都是医生写的,龙飞凤舞咱们哪儿看的懂,我下次再去军区总院遇着那个医生的话就问一下吧,让他写个清楚的留下来。”

    夏阳还在那皱着鼻子闻,觉得这药汁味道不太对。

    蒋东升伸手在水里面搅了下,道:“是不是我把药汁兑的太浓了?我以为多放点好,下回我兑少点,你再试试。”

    下回再泡的时候,果然味道轻了许多。蒋东升站在一边瞧着夏阳跟只猫似的左闻右闻,走过去揉了他脑袋一把,“这回一样了?”

    “嗯。”夏阳觉得跟自己以前用的一个味道了,这才放心。

    蒋东升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笑道:“我记住分量了,下回一定不出错。”

    夏志飞自从夏阳生病之后,便霸占了哥哥身边的位置,寸步不离的守着。夏阳早上一睁开眼,就能瞧见小孩捧着个小药盒等他起来吃药,旁边的小堂弟夏志远也端着个小茶碗,颤颤巍巍的递过来。

    在夏志飞的意识里,哥哥经常生病,但是吃了药就会好了,所以他把药片当成了第一重要的送到夏阳嘴边,并不懂要先吃点东西垫垫才能吃药的道理。他一直跟在夏阳身后,等着夏阳吃完药,便拽着夏阳的衣摆让哥哥蹲下来,学着蒋东升那样将额头贴上去,努力去试着感受额头的温度。

    夏阳笑道,“谁的热?”

    夏志飞顶着夏阳的额头,亲昵的蹭了蹭,眼睛笑成一弯小月牙,“我的。”

    夏阳捏了捏他的小肉脸,“额头热的人就是生病了,要去医院打针,你怕不怕?”

    “我不怕!”夏志飞伸手抱住夏阳的脖子,“哥哥,我替你生病,你要快点好起来。”

    麦收之后便清闲了许多,大家等着去收购站交粮就行了,老夏家的几位表叔带着孩子也陆续离开,空出了里面房间的一张木板床。蒋东升终于不用睡砖头木板,只是他这边还没等放好枕头,红星农场就来了消息,说是之前他去找的那个人犯了投机倒把罪,给抓起来了。

第113章

    蒋东升来红星农场找的那个人名叫徐润,徐父曾是甘军长手下的兵,跟甘家有几分交情。这次蒋东升来找他,也是因为甘越的推荐,没想到会突然听到他被抓的消息。蒋东升没迟疑,立刻起身往红星农场赶过去,别的不说,单说这个人是甘越介绍来的,他就得去帮一把。

    蒋东升赶到的时候,徐润还被关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据说审了两三天了。蒋东升拿身上的证明信拍在桌上,先把人保了出来。他身上带着份儿从京城里过来的证明信,卡了一排的章,瞧着还是有几分能唬人的。

    打击投机倒把工作组的几个人态度倒是还好,带着蒋东升去仓库领人。仓库里面只摆着一张破木桌子和硬板凳,一个瘦高个青年坐在那,戴着个断了腿的眼镜趴在桌子上提笔写检讨。瞧着就是关了几天有点灰头土脸的,倒是也没什么大碍。

    工作组的人对着徐润的时候语气便没有那么好了,冷冷道:“徐润,你可以走了。但是你不能离开红星农场,你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必须随叫随到,等候进一步处理。”

    徐润站起来应了一声,他是个聪明人,瞧见旁边站着的蒋东升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蒋东升冲他微微点头,等着工作组的人走了,这才上前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能,我就是被关在这写了几天的检讨,吃的跟平时一样,还多了个饼子呢。”徐润带着个眼镜,笑起来更像是个读书人。

    徐润带着蒋东升回了他在红星农场住的地方,一路上把自己的事儿大概讲了一遍。他这次犯的事也不大,就是从南边倒腾来了一蛇皮袋子的纽扣。他从几个温城老乡那里听到的消息,知道南边国营大厂里积压着不少纽扣,因为厂子周转不开,正在以极低的价格往外出售。一等品是计划内的物资,不敢轻易卖的,二、三等品纽扣却是可以卖出一些。而北方正巧缺这个,徐润有些动心了,连夜坐火车去背了一蛇皮袋子回来,可还没等卖,就被抓了。

    往常镇里也有些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因为卖的东西实在太少,大多还是拿些糖换废旧破烂的,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但是他这次不一样,虽然卖的也是些零碎的纽扣,但这些纽扣是他坐火车从南方带来的,这就属于跨地区商品流通了。

    要是以往还好,但是年初开始就在严打,大喇叭天天喊着教育,整个红星农场没一个人敢动的,就这个徐润胆子大,不抓他抓哪个?工作组的人说了,这事儿说轻了是“投机倒把”,往重里说,那就是低买高卖“扰乱地方经济秩序”了。

    蒋东升看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从刚开始说的时候就条理清晰,除了偶尔皱皱眉头露出点倒霉样,竟然没抱怨一句。这让蒋东升对他有点兴趣了,好奇道:“你知道干这事儿会被抓,还去做?”

    徐润那眼镜断了半截戴在鼻梁上有些不稳,他抚了抚,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啊,蒋少你不知道,这种明摆着赚钱的机会放在眼前,让它溜走了有多难受……哎,我忍了好几次,这回实在忍不住了,原本想着弄点小零碎东西安全些,没想到还是被抓了。”

    蒋东升上次来红星农场见徐润,只是打了甘越的名义,过来瞧瞧他,想暗中观察好了再提做涉外酒店的事情。这次倒是给了蒋东升一个很好的观察机会,充分见识了什么叫商人本性——让他们不去做生意,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徐润瞧着模样像个斯文的知识分子,但是他的心是活的,流着的是温城商人的血脉,祖辈千百年的习惯让他在任何时候都擦亮了眼镜去寻找机遇。所以他在改革春风刚刚吹起的时候就敏锐的嗅到了商机,商人的本能让他兴奋起来,克制不住自己那颗跃跃欲试的心。

    徐润的父亲是个驼背的干瘦老头儿,他身体不好,大夏天还穿着薄棉裤。这会儿瞧见儿子回来也没有太吃惊,笑呵呵的迎了他们进门,“我就知道你快回来了,刚才工作组的人来过,他们把那袋子纽扣又搬回来了。”

    徐润有点吃惊,他没想到纽扣还能给送回来,看到父亲笑着冲那边的蒋少点头,顿时就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道:“蒋少,这真是太麻烦你了,你能把我保出来就很感激了。”他看中的是纽扣带来的商机,丢了货物虽然会损失,但比较起来并不是最重要的。

    蒋东升看了那边的一蛇皮袋纽扣,笑道:“没什么,对了,你接下来还是打算卖纽扣?”

    徐父叹了口气道:“他应该先看些报纸,看看书了。”

    徐润狼狈的摸了摸鼻子,道:“对,我要吸取这次的教训,先了解了政策再钻空子……”徐父在一边咳嗽了一声,他立刻改口道,“我是说,再找出合适的机会卖纽扣。”

    蒋东升觉得这个人更有意思了,他就喜欢这样耐打击的。凡事多操练几次也就会了,难就难在一次次碰壁之后还能继续振奋做下去,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最容易失去力气,这个人倒是越挫越勇。难怪他这样一副单薄文弱的瘦高个,还会被甘越正式的推荐过来。

    “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京城做事?”蒋东升笑笑道,“别的不敢说,起码这回你经商不用再担心被抓了。”

    这回不止是徐润,就连徐父都怔住了,他们已经在农场呆了许多年,甚至都做好了一辈子在这里住下去的打算,徐润虽然跃跃欲试,但是也没有敢想去京城发展。这样凭空出现的橄榄枝,让徐润原本还有些发灰的脸色也亮起来,像是整个人都活了,“蒋少,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徐父也沉默了下,他并不是完全的商人,当年在西北军区的时候还是有些政治头脑的。他当年因为成分背景问题,被斗的不轻。十几年的磨炼,已经让他当年的那份傲气散了不少,现在时不时紧张起来的气氛总是让他有些顾虑。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边想谈正欢的两个年轻人,都是最有朝气,也是最有勇气的年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表情,同他当年很像。

    “……涉外酒店?我听过这个,但是这个办下来是要批地的吧?而且还要在外国人多的地方,沿海一带吗?”

    “对,我们商量了下,到时候应该会去鹏城,那边的条件比较宽松。”

    “哦哦,太好了!我前段时间还在报纸上看到这个,那边的地皮可以租赁是吗,还有一个工业园区……”

    徐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罢了,自己果然老了,是时候让他们年轻人去闯闯了。

    81年夏天,徐润带着父亲给的几本书,背上他的那一蛇皮袋纽扣,开始了自己职业经理人生涯的第一步。很多年后,成为蒋夏二人身边主力的徐润回想当年,仍认为那年夏天迈出红星农场的那一步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也深深为自己的这份幸运感到庆幸。

    蒋东升没有直接带着徐润去京城,他给徐润留下了一道测验,测验的地点就是杨树湾。

    蒋东升指着村东边的老夏家对他道:“瞧见没,就是这一家,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带着他们卖纽扣,赚到多少就算你的测试成绩。”

    徐润放下那个沉重的蛇皮袋子,苦着脸道:“蒋少,镇里那边还抓我呢,这好不容易盖了章允许我出来了,现在再去卖纽扣,我肯定又得抓回去啊。虽然我这也是从正经大厂子里收购来的,但是现在镇上不允许卖……”

    蒋东升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去处理。你只要想好怎么带动这家人跟你一起赚钱就行了。我去县里一趟,你自己先过去跟他们说说。”

    徐润抚了抚眼镜,道:“那行,我去试试。”

    这个文弱书生一样的年轻人,背着一蛇皮口袋纽扣敲响了夏家的门,等到看到三四个光头大汉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脚都吓软了,要不是蒋少是自己人,他还以为自己给卖到土匪窝里去了。

    老夏家的人都长得浓眉大眼的,这会儿剃了光头,也是一股子匪气,蹙着眉头打开门道:“你找谁?”

    徐润背着他那蛇皮口袋,腿都打颤了,“我我,我是蒋东升介绍来的,麻烦找一下夏阳……”

    给他开门的光头汉子咧嘴笑了,道:“原来是找夏阳的啊,来来,快进来吧!”他招呼旁边的兄弟道,“快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多沉啊,这背着腿都打哆嗦了。”

    徐润还没等开口,肩上的蛇皮袋子就被旁边的一个光头单手抢走了,那汉子冲他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来,给我吧!”

    这原本一句客套帮忙的话,从他们几个嘴里说出来愣是跟抢劫的台词似的,徐润欲哭无泪,他这不会真是遭了抢劫了吧?这跟蒋少说的完全不一样啊,而且这些人五大三粗的也跟蒋少照片里的夏阳一点都不像,他们这真是一家人吗!

第114章

    蒋东升能想到的让夏家安心从商的办法,就是去办理个体经营许可证。

    这个许可证前两年还好办,他在京城最初给夏阳弄的就是一个许可证,往后慢慢才挂靠了国营厂。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弄了半天勉强按照规定给批了一个临时许可证——县委的贺书记给发这证的时候手都在抖了,要不是看着陪同前来的人是鲁南军区的人,他连发这临时许可证的胆子都没有。

    蒋东升摸了摸鼻子,瞧着那张临时许可证,又麻烦贺书记一起给开了几封介绍信。现在外出并不太方便,各地住宿依旧是需要单位的介绍信,有这么一个东西在身上也好办事。

    这个证明信倒是好办,贺书记几下就写好了,在听见是给杨树湾的夏家兄弟办理的时候,顿时就住了笔尖,道:“夏家?夏石三他们家?”

    蒋东升点头道:“是,您认识他?”

    贺书记神情一下就放松了,吁了口气道:“你早说啊,给他们家办我就放心了。”他提笔写完那封介绍信,拿了章过来盖好。“我当年下队的时候就是在石三爷那个生产队里干活,六几年饥荒的时候要不是石三爷帮一把,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老人家的脾气刚正,许可证颁给他我就放心了。”

    蒋东升没想到是熟人,提了夏石三的名字倒是比他拉来几个军官压阵还管用,一时也笑了。有贺书记在他也放心不少,夏家人那样的爆脾气,他也怕到时候会跟工作组的人闹出些争执。

    “其实我也一直憋屈呢,去年的时候还鼓励大家经营,怎么现在一下就变啦?好些人来我这反映过,可现在都得根政策走,我也没办法啊。”贺书记弄好了证明信给他,“不过在杨树湾还是可以搞一搞的,那里……咳,地理环境好,人民群众的热情也很好调动。”

    杨树湾穷山恶水,偏僻的不能再偏僻,地方倒是有,但都是大片的盐碱地。全村一年的收成也顶不上别的公社两三成,当真是穷的叮当响。人就更不用说了,打击投机倒把工作组的人之前试着去那边考察了下工作,刚发现个挎着篮子卖鸡蛋的,没等上前问一句呢,愣是被几个光头大汉提着棍子一路追出三五里。

    人都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杨树湾那边何止是光脚,还有光头呢!

    贺书记思想活络,他总觉得去年既然大力支持了,而且去年还见了成效,那么以后上头的风向肯定还会再转过来。他是这片小地方的父母官,管的就是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瞧见大伙儿一身力气吃不上饭哪里有不着急的呢!

    他隐约猜到今天来这边的这个年轻人身份不简单,而且跟夏家肯定也有几分交情,有这样一个人在前面开路,他也乐得推动一把。大家的生活好了,他这个县委书记汇报起来也好看啊!

    蒋东升拿着许可证回到杨树湾的夏家,一进去就瞧见几个光头大汉好奇的围着徐润在那听他说什么,这几位身高块头都相差太多,愣是把徐润这瘦高个儿的知识青年快逼到墙角里去了。

    徐润透过眼前的肉墙勉强看到蒋东升的时候,立刻扶着眼镜就往外挤,声音都带了几分慌张,“蒋、蒋少!你可算回来了,许可证办好了吗?”

    蒋东升把证件给他,“都齐了,你这边动员的怎么样了?”

    徐润看着上头鲜红的章顿时乐得直咧嘴,点头道:“放心吧!我已经跟他们讲清楚了,他们都答应了!”

    “这才一天不到,你就给他们讲好了?”蒋东升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又去问那夏家几个堂哥,“你们听懂他说的话了吗?”

    夏家堂哥们挠了挠锃光瓦亮的脑门,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显然一句也没听明白。

    徐润急了,“你们怎么没听懂呢?刚才不是都答应我了吗……!”

    “是啊,我们答应了。”大堂哥夏海生替那几个兄弟站出来说了话,他好歹读到了初中,那几个小学没读完就跑了,更解释不清楚了。“你是东升介绍来的,他是夏阳的干哥哥,和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让咱们帮个忙还不是小事?”

    旁边的几个兄弟也纷纷点头,他们力气大拳头硬,出点力气算什么?更何况帮了这个徐秀才,就等于是帮自家干兄弟蒋东升么。

    徐润欲哭无泪,合着他刚才白说了半天,人家都没听懂,“我……”

    “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角落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这几个人。

    徐润快到眼角的那点泪立刻就收回去了,两眼放光的去刚才的人堆里看去,蒋东升也顺着声音找过去,这才发现那边还坐着一个夏阳。

    夏阳被几个堂哥衬托的越发单薄瘦小,对比之下简直像是一只误入狼群的羊羔,小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道:“我听明白了,我再来说一遍吧。”

    徐润刚才讲的很好,但是他高估了这几个堂哥的理解力,煽情的话说了不少,被鼓动的人却是一头雾水。夏阳把他的意思简单的又表达了一遍,无非是去做小买卖,成品还在那摆着呢,一蛇皮袋子的纽扣。

    “你让我们挑着扁担去做货郎?”几个堂哥皱起眉头,他们的观念还是多年前的,对去当小贩的事情虽说不上排斥,但是压根就没考虑过。

    徐润辩解道:“我们这是方便群众,为人民服务,怎么能说是单纯的货郎呢?这还可以收集信息,知道大家缺什么,才能及时补货、生产,更好的赚钱嘛!”

    几个光头大汉不吭声了。

    夏阳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先商后工?这些纽扣卖完了以后,还要准备自己制造么?这边合适建厂子吗?”夏阳记得杨家湾这两年曾有过一个烧砖的小窑,正好赶上政策变的时候,拉出去没有一个单位要乡镇里生产的红砖,赔了个精光。他隐约觉得乡镇企业是条不错的出路,但是也拿不准做什么才好,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杨家湾这边能做什么呢?”

    徐润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总算有一个能懂他的人,“其实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所以先经商,边做边想,脑筋灵活了想法也就多了。上面不是也一直说要‘摸着石头过河’吗,咱们走一步算一步,总比现在好。”

    夏阳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这个人要是夸夸其谈说出一些建厂的大道理夏阳反而不信了,但是说出这样的一个简单朴实的理由,倒是让他有几分动心。夏阳之前给了夏家人猴票,但是这些毕竟也要等到几年之后才能换钱,这期间出现一些变数也未可知。而且老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这会儿就算给夏家一座金山,守不住,早晚也有吃空的时候。

    那边几个堂哥听不太懂徐润的话,但是夏阳那句肯定他们听清楚了。夏海生道:“这事得问爷爷,我去喊他来吧,我们家的事儿都听他老人家的。”

    夏石三考虑的比他们要多些,老爷子早些年贩牲口,走南闯北的没少往外跑,他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有甜头,但是也明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被抓。在听清楚了徐润的话之后还是沉默了一会,直到徐润把那个临时许可证拍到桌子上,老头这才放心了。

    石三爷吸了口旱烟,道:“这样吧,海生你跟着去试试,其他人在家里帮忙。”

    没被选上的两个堂哥还在那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被石三爷拿鞋底抽着出去了,老头瞪眼道:“都走了,家里的粮食哪个管?!我瞧着你们几个是心野了,关不住了是不是?等明年一人说一房媳妇,我看你们谁还舍得往外跑!哼!”

    蒋东升听见老头这么说,忍不住低头看了夏阳一眼,说真的,有夏阳在他都不舍得往外跑。

    夏阳感冒休养了几天彻底恢复了,他担心堂哥跟着徐润出去卖纽扣会出现什么意外,便叫上蒋东升一起出去看了下。夏志飞手脚利落的跟了上去,追在后面当小尾巴,夏志远是个有样学样的,想起往常爷爷出去赶集总会给他买点好吃的,立刻吸着口水追了上去。

    杨树湾要出去赶集,还要多走一些路去乡里,摆摊的位置就在一条主街道的柏油马路上,大多都是附近的农民,挑了自家种的一些瓜果来卖,也有的人拿了自己从河里捉的鱼虾,还有自家绑了些藤筐之类的挑来摆着的,无一例外都是自己家产的农副产品。

    这条街上最火的两个摊位,就是街尾的那两个对着摆的纽扣摊。徐润带着夏海生摆摊卖纽扣,他这边说的好好的,但是夏海生一伸手要钱,就把人给吓跑了,他逼不得已,只能跟他分开摆摊。两个纽扣摊位前面都站了不少的姑娘围着看,只是徐润那个摊位生意红火买卖不断,旁边海生的摊位则是站满了人,没一个敢开口问价的。

    夏海生皱起眉头,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他很纳闷怎么他不好意开口吆喝,这些人也不好意掏钱买了么?

    他不抬头还好,这么一眼扫过去,又吓跑了不少人,转身跑去徐润那边买纽扣去了。

    夏海生蹲在那里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开口吆喝一下,好歹做成一份开张生意才行。他清了清嗓子,还没等吆喝,就咳了一声的功夫剩下的人扭头都跑了……

    夏家光头堂哥蹲在自己的小摊位面前,低头看着那一颗颗圆润可爱的纽扣,好半天没吭声。他那冷冷清清的摊位,还有那颗地垂下去的闪亮光头在阳光下显出了几分可怜。

    夏阳和蒋东升几个躲在对面石桥上偷看了一会,夏阳心里同情堂哥,蒋东升却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你们家的人长得,咳,好像不是特别适合做生意啊。”

    夏家两个小正在那踮着脚使劲儿在人群里找大堂哥呢,这会儿听见蒋东升说话,一起抬头抗议,“谁说的!我们家干什么都很厉害!”

    “有本事你让你哥把纽扣卖出去啊?”蒋东升依在桥墩上笑吟吟的戏弄两个小的,巴不得把他们支开让夏阳跟自己单独呆一会。

    夏志远握紧了小拳头,道:“你等着!”他拉着夏志飞就往街尾那边跑,刚才太阳照在那边的时候反光了,准是海生堂哥的大光头!

    夏志飞回头看了夏阳一眼,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他也不服气蒋东升说的,“哥哥你等我,我卖光了纽扣就回来!”

    两个小的手拉手跑过去了,夏阳想跟过去看看,却被蒋东升拦住了道:“过去做什么?那边人太多,挤在那什么也看不见,还不如在这边看的清楚。”

    夏阳想想也对,他们现在站在桥上,的确能看的更清楚。他垫脚看了一下,两个小的正在往堂哥那边挤,人小跑的也快,眨眼就到了。

    蒋东升伸手从后面环住他,抱在怀里笑道:“我把你抱高点看,嗯?”

    夏阳被他搂在怀里,往后依靠过去的感觉让他微微产生了一声依赖感,就这么一下迟疑的功夫,蒋东升就把他抱起来了,凑在他耳边道:“瞧见没,那边反光的那个就是……”

    夏阳恼怒地拿脚跟踢了蒋东升膝盖一下,蒋东升差点没抱住他,疼地哎哟了一声,连声道歉:“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刚瞎说的,那边最高的那个才是大堂哥!”

第115章

    夏海生卖不出纽扣,蹲在那边直犯愁,他是个憨厚的汉子,抓了半天脑袋憋红了脸也想不出该怎么招揽生意。他正在那想着,就瞧见两个小堂弟从人群里奋力挤过来了,忙过去把两个小家伙给拎了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夏志远小脸憋得通红,握紧了拳头道:“堂哥,我们来帮你卖纽扣!”

    夏志飞瞥了一眼那个纽扣摊,觉得这扣子太多了,有点犯愁,“得快点卖光才行。”卖完了他还会去找他哥哥呢!

    夏海生有些疑惑,但还是把他们放在自己摊位那了,“你们别乱跑啊,就在这呆着,中午给你们买果子吃。”

    夏志远得了这样的好处,更是得了笑弯了眼睛,站在夏海生的小摊前面帮着喊起生意来。这小家伙心眼机灵,他不知道该怎么喊,就竖起耳朵来听对面徐润怎么招揽生意的。

    徐润这边喊一句“纽扣二分一个”,他那边立刻就跟着脆生生的喊一句“纽扣二分钱一个啦”;徐润又喊一句“买一包送两颗了啊”,小孩立刻跟着道“买一包送两颗大纽扣了噢”……夏志远学舌快,喊的还有模有样的,夏志飞是个大嗓门,也站在摊位前面同堂弟一起喊,这两个小家伙生意又脆又亮,顿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很快的,就有人停下来在他们这小摊上挑了些纽扣,问道:“小孩,这一包纽扣多少钱?”

    夏志远竖起耳朵听对面的徐润报价,有样学样的挺着小胸脯跟大人做生意,“这一包两毛八分钱,大姐你要就拿两毛五吧!”

    这是徐润刚才说的,只是徐润招呼人叫声大姐是客气,夏志远喊的甜,加上买纽扣的那位姑娘年纪轻,自然更乐意听小孩喊声“姐姐”,这么一听还觉得自己年轻呢!姑娘当下就掏钱买了,夏海生忙伸手接过那点零钱,他今儿生意总算开张了。

    两个小孩一左一右的站在光头汉子身边,一个吆喝,一个递纽扣,配合的很是默契。小点的那个孩子笑的好看,嘴巴甜;略大点的那个小孩一脸的认真,拿小胖指头挨个数好了纽扣双手递过去,临走还跟人说再见,一瞧就是家教好的。

    夏家两个小兄弟的到来,让原本生意冷清的小摊位出现了转机。等到半下午的时候,卖的已经差不多了。夏海生攥着一大把零钱,旁边的一个铁皮盒子里也是叮里当啷的半盒子钢镚儿,突然富有起来的感觉让他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

    夏海生手边只剩下零零碎碎的几包纽扣,原本铺开来摆放纽扣的大帆布上睡了两个小孩。夏志飞他们帮着卖了一天,累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摆摊的旧帆布上睡着了。夏志飞像个小霸王,自己占了大半的位置,睡地四仰八叉。夏志远缩在一处的边角上,也睡得直吧嗒嘴,他中午美美的吃了一顿肉包子,这会儿小肚子都还是鼓着的。

    徐润卖掉最后一包纽扣,收拾起干净的帆布,走到夏海生旁边坐下来,戳了夏家两小的小肥脸,笑道:“哟,卖的还剩下两个啊?”

    “这两个可不卖。”夏海生笑笑,继续守着自己那个小摊,“还差几包扣子没卖完,我再等等。”

    徐润点头,“好,我去那边买两个西瓜,咱们带回去一起吃。”

    做生意的主街上人慢慢少起来,摆摊的也陆续回去了,有套了马车来的人也开始装车准备往回走。马车占了大半的路慢慢走着,突然后面响起了几声汽车喇叭的生意,滴滴的小汽车声音轻易听不到一回,马有点受惊,车把式吆喝了两声才让它安稳下来,忙催促着往前走。

    后面的小汽车大概也发现这条路不好走,也不按喇叭了,慢吞吞的跟在后面。这车是挂了京牌的吉姆车,在偶尔能见到一回货车的地方很罕见,不少人好奇的看过来。

    夏海生的摊位摆在街尾,原本就有些窄的地方,有车经过更显得拥挤起来。他手忙脚乱的收拾小摊,睡觉的两个小孩也揉着眼睛醒了,起来一起帮忙。夏志远抱着两包纽扣,有一袋散了,不少纽扣滚到了路中间,小孩立刻就跑过去捡也没瞧见后面开过来的小汽车——

    “小远!”

    吱嘎一声,小汽车也停下了,原本就开的慢,这会儿刹车也利索。

    夏志远差点钻到人家车轱辘下边去,被大堂哥揪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攥着一个纽扣,小孩也给吓着了,还没等堂哥瞪眼睛就哇地一声哭出来,抱着海生的脖子不撒手。

    吉姆车上也下来了两个人,后边那个年纪也不大,十七八岁的大男孩,穿着打扮的一瞧就是大城市里来的子弟。他抢在司机前面问了一声,“没事吧?老乡,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有点急事才走的这边,你家孩子伤到哪里没有?要不先跟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夏海生在小堂弟身上摸索了一遍,又问了几句,瞧见小孩好好的没伤到哪,便道:“不碍事,胳膊腿都好好的。不怪你们,是我没看好孩子……”

    这边人群围了一片,在那议论纷纷,徐润抱着两个西瓜跑回来的时候隐约听到什么“撞死两个小孩”吓得腿都软了,扔了西瓜就往里挤。等到最里面的时候,正好看到夏海生红着脸跟一个大男孩在推让,对方显然是想让他抱着小孩坐上小汽车。徐润扶了下滑到鼻梁的眼睛,瞧见海生旁边两个小孩都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忙上前去道:“海生,出什么事了?”

    夏海生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瞧见徐润来忙跟他说了一遍经过,又道:“真的不用去医院,小远就裤子磕了点灰,皮都没破。”他们家的小孩哪个不爬树上房的,这点压根就不算伤。

    司机在一边也嘟囔了句,“霍少,我就说了么,我老早就踩了刹车,那孩子根本就没碰到他一下,磕倒也是他自己没站稳……”

    前面的男孩皱着眉头看了司机一眼,司机立刻不吭声了。男孩的态度倒是很好,说话也客气有礼,“还是去检查看看吧,孩子还小,去医院让医生瞧瞧我也放心。你们家不是住在杨树湾?真巧,我这次也是来杨树湾找人的,蒋……哦,你可能不认识他,夏阳你认识么?”

    夏海生有点懵了,点点头道:“认识,那是我弟。”

    前面的那个大男孩似乎有点惊讶,认真的打量了这个光头大汉,终于放弃了从他身上找跟夏阳相似的地方,咳了一声道:“你们那里,还有没有别的叫夏阳的小孩?我找的那个可能不是你家的,大概这么高,皮肤挺白,眉眼挺漂亮的……”

    旁边的徐润看了一会,对这个一身穿戴整洁的男孩有了点印象,试探着道:“霍明……霍少?”

    霍明看了那边的年轻人一眼,疑惑道:“你是?”

    徐润在裤子上搓了搓手,上前跟他握了一下,笑呵呵道:“霍少贵人多忘事,我之前去找过甘越,正巧那天你和蒋少他们也在,匆匆见过一面。我叫徐润,红星农场的!”

    霍明记起来了,这就是甘越推荐的那个经商的,“对对,我记得你,你也在这边?蒋东升找你过来的吧,他人呢?”

    徐润道:“蒋少跟夏阳在一起,刚才我还在那边的供销社看见他们了。”

    霍明松了口气,笑道:“那太好了,我找他有急事呢!这样吧,我去找东子,麻烦你跟司机开车跑一趟,送夏大哥他们去医院瞧瞧。”

    霍明安排的周到,夏海生也不好再推让,便和徐润一起上了小汽车。那边的司机也听见了他们就是一路过来要找的人,一时对他们说话也客气起来。他跟霍少从京城过来,一路上没怎么休息,为了早点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可没少赶路呢!

    小汽车开走了,人群也散了,道路上的人也稀稀疏疏的慢慢变少。霍明溜达着找到供销社的时候,那边大概已经下班了,门口清清静静的瞧不见一个人影。霍明愣了下,京城百货大楼还没这么早下班的呢,这供销社怎么就这么快关门了?他上前去看了一眼,果然是锁了门的,贴着玻璃往里看,里面几排木制货架上零散摆着点东西,一个人影也没有。

    霍明不死心,围着这边绕了两圈,除了七绕八拐的小黑胡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霍明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又退回来,他刚才好像听见那边的胡同里有人说话,等回去再看的时候,果然听见些声音。

    “……真不是我做的,我哪儿那么大的能耐啊,我说夏阳,你能不能别把什么坏事都往我头上按?徐润就是好人啊?他鬼心眼比我还多呢!你看不出来?你看不出来的多了,顾白蕊也不是好惹的,你看出来了吗你?”

    那边声音含糊的嘀咕了几句,声音略大的那个很快就道歉了,“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提她,我错了还不成吗……我还不是因为……”

    傍晚光线不好,只隐约瞧见个两道影子,一晃一晃的又重叠成一个,略微高大的那个似乎低下头去,好半天没再说话。

    霍明站在一旁眯着眼看了一会,微微扬了下眉毛。

第116章

    霍明站在供销社前面看了一会贴着的宣传画,又看了一会快要落日的天空,彩霞满天的,的确有几分乡间野趣。等了好一阵子,才瞥见那边的胡同里出来两个人,当即喊道:“东子!”

    蒋东升回头看了一眼,有点惊讶,“霍明?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当然是有急事,蒋爷爷找你,让我带车来接你回京城。”霍明走过去笑着看了蒋东升,又看了一眼他身边站着的夏阳,眼里带了点审视的意味。“你不会在这里玩儿的太高兴,不准备回去了吧?”

    “你特意来找我的?”蒋东升跟他互损惯了也没听出他话里的戏弄,只是疑惑道:“老爷子这么急催我回去,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霍明笑吟吟道:“其实也是好事,你成绩下来了,考的不错,推荐上军事工程学院了。那边的人来提前录取,等你回去军检呢。”

    蒋东升皱了眉头,“不对吧,我记得是提前半个月才军检,怎么这么早就开始了?”

    霍明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上边这么安排的,你跟我回去就是了。”他来的时候蒋老特意派了自己的车来,难得的破例了,这足以看出军校招生的事儿起了些变化,是好是坏现在还说不清楚。

    蒋东升多少也明白了点,握着夏阳的一只手跟他往街边走,道:“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跟你一起回京城。”

    霍明看了他们俩握着的手,往日看惯了的场面,这会儿倒是看出些不同来。他抬头又瞧了夏阳一眼,十几岁的男孩清俊漂亮,眉宇间带着一股从不跟人低头的傲气,的确是不错。只是夏阳这会儿被蒋东升牵着手,偶尔抬头跟他说一两句什么,皱着眉头摇头说不的样子也很有趣,尤其是那双眼睛不自觉带出一份信任,让谁看了都心里发软。

    “奇怪,我堂哥他们刚才还在这里,怎么连徐润都不见了……”

    霍明咳了一声,道:“小夏,真是对不住,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司机没留神好像碰了你弟弟一下,现在送他们去医院检查了,得等一会才回来。”

    蒋东升皱眉,“谁开的车?伤的重么?”

    霍明说了一个名字,摊手道:“没办法,这人以前开装甲车的,临时找也找不到司机,只能先用他了。提前踩了刹车,应该没事,我就是担心所以才送去再检查一下的。”

    蒋东升还想再说什么,被夏阳打断了道:“没事,肯定没伤着。”

    霍明打趣道:“哦?你怎么知道的?”

    夏阳看了霍明一眼,慢吞吞道:“要是我家那俩小孩伤着一点,大堂哥肯定不会就这么跟着你走,这会儿应该是你和司机去医院。”

    霍明:“……”

    夏海生他们几个去医院很快就回来了,他还是头一回坐上小汽车,从车上下来还有点束手束脚的,生怕把这车给碰坏了。夏家两个小的估计在医院也被消毒水的味儿熏蔫儿了,这会儿下来倒是比在车上还精神点,瞧见夏阳就一蹦一跳的扑过来撒欢儿。

    “你们两个谁伤着了?”夏阳看不出他们俩跟平时有什么区别,都一样的壮实。

    夏志远拿手指头指着自己鼻子,委屈道:“我!”

    夏志飞抱着自己哥哥的腿左蹭右蹭,得意洋洋道:“哥哥,我好好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完了还自我表扬了下,“我比小远厉害多了!”

    后边的徐润几步过来,笑呵呵道:“我陪着他们检查过了,小远没事,就是裤子磕破了点。”

    夏阳看了看那唯一“伤”了的裤子,还没平时爬树蹭坏的多,在两个小孩脑袋上各揉了一把,叮嘱了几句。

    夏海生看着天色不早了,催促他们几个道:“咱们先回去吧,晚了路上不好走,家里该等急了。”他转身又对那边的霍明笑笑,邀请道:“杨树湾离着这还有一段路,你们赶过去天也黑了,来不及回呢!不如去我们家歇一晚上吧?”

    霍明原本是想在附近军区的招待所住一晚,不过在瞧了蒋东升那边一眼后,又改了主意,笑着答应了,“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正愁去哪儿找地方住呢。”

    夏海生是套了马车赶过来的,便跟他们几个人分开走,又顺便把夏阳他们骑来的自行车给放在马车上一起带了回去。少了光头表哥,车里空出了大半的位置,蒋东升他们几个挤在后边,徐润自觉地抱起了夏志远。夏阳抱着自己弟弟,不过路上颠簸的厉害,多数时候还是蒋东升在一边把他们兄弟两个一起搂住了。

    夏志远还在那边跟徐润说着去医院的事,生怕徐润不理解他的感受,一手捂着屁股道:“真的很疼,我就打过一次针,那么粗~比我老奶奶纳鞋底的针都粗,呜。”

    徐润困的直打哈欠,含糊道:“是是是,你说了好几遍了,对了小远,我听说你小时候吃药都得三个人按着喂进去,打针的时候去了几个人按着你啊?”

    “五个。”夏志飞在一边接了话,一边掰手指头一边数给徐润听。“爷爷、小叔、小婶、我爸爸……”

    蒋东升在一边笑了,他和夏阳贴得近,在夏阳耳边小声道:“这个倒是跟你很像,当初给你打针的时候,脱个裤子就跟打仗似的,我差点就按不住。”

    夏阳没吭声,就是耳尖有点发烫,他想了半天反驳的话,但是也想不出任何蒋东升惧怕的事儿。这家伙皮糙肉厚,过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现在依旧痞气十足,像是什么都不挂在心上。

    霍明坐在前面,跟蒋东升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偶尔回头看一眼蒋东升和他旁边坐着的夏阳,眯起来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玩味。

    霍明晚上住在夏家,大少爷难得没嫌弃这样的地方简陋,屈尊睡在了蒋东升和夏阳共用的那个木板床上。霍少挨着夏阳那边放好了自己的枕头,很快就被蒋东升挪了个位置,换去了靠墙的那边。

    “你还是挨着我睡吧,夏阳晚上睡觉不老实,小心他踢你。”蒋东升这么解释道。

    霍明笑笑,也没说话。他记得蒋东升小时候睡相才叫糟糕,冬天床上还能留床被子,夏天能连凉席都给踹下去,一句话,只要他大少爷觉得不舒服的统统不许近身,更别说旁边睡着个大活人了。怎么如今蒋东升口味变了,连身边搂着个睡觉不老实的人都成了?

    霍明一边解衣扣,一边叹了一句道:“我记得你小时候老踢人,蒋爷爷晚上去给你盖被子,眼眶都被你踢青了好几回。”

    蒋东升愣了下,笑笑道:“我记不清了。”

    霍明躺在自己那边,翻身睡下,“也是,你那时候认不太清人。这次回去你自己小心点,别跟小时候似的那么容易就让人收拾了。”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也拿不准,不过我听说这次蒋易安没报上军校,他最近跟朱家玩儿的不错,你留神点的好。”霍明打了个哈欠,“快睡吧,什么事还是等回了京城才能知道。”

    夏阳进来的时候就听见后边半句,但是也知道蒋东升上军校的事儿可能会有些波折。他记得当年蒋东升上军校的时候,蒋老废了不少功夫,隐约还听甘越提起有人翻了蒋东升的档案,拿他当年“精神疾病”的事情做文章。后来蒋东升退下来,倒是蒋易安顶上了那个空位,得了不少好处。

    夏阳在蒋东升身边躺下,想了半天,还是捏了捏他伸过来搂在自己腰上的手。蒋东升没睡着,从后边贴过来一点,小声道:“嗯?怎么了?”

    夏阳轻轻摇了摇头,倒像是挨着蒋东升胸口蹭了下似的,“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他到现在还有些担心蒋夫人和张参谋的事儿,只要这件事情还没彻底结束,一切都还有可能出现变数。

    蒋东升在后边笑了下,道:“你舍得跟我回去?”

    夏阳没说话,拿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指。蒋东升会意,反手握住了他的,在他耳边亲了一下。

    霍明早上起来的时候一脸的阴郁,他是从地上爬起来的。

    霍少这辈子还从来没睡的这么狼狈过,沾了一身土不说,腰上肯定都被踢青了。他捡起一块被踹下来的枕头,真恨不得拿枕头捂死床上睡得正香的蒋老二,“妈的,用完就踹,蒋东升你个孙子!你给我记住了,早晚有你求我的一天!”

    睡在木板床上的蒋少丝毫没有被身边的诅咒惊醒,搂着夏阳还拿脑袋蹭了两下。夏阳侧身贴着床边睡,一副想跑却被拦腰抱住跑不掉的模样,他似乎被半压着睡的不太舒服,但也只能蜷缩着尽可能找了个能安心入睡的姿势。

第117章

    夏阳临回京城前,留给了徐润三千元钱,算是老夏家做这笔买卖的入伙资金——之前卖的都是徐润那个蛇皮口袋里的纽扣,赚的钱徐润也分了一些给夏海生。

    徐润拿着这笔钱,微微有些惊讶,看了看旁边的蒋东升一眼,他身上还有蒋少给的一笔钱,难道蒋少之前没告诉夏阳?

    蒋东升在夏阳背后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收下,徐润便接了过来,笑着道:“那我就先替海生他们收下了,正好也该出去进货了,正想去筹些钱呢。”

    “我家堂哥不懂做生意的事,多亏你在旁边照应他。”夏阳对徐润的态度客气,这条发财路子是徐润想出来的,如今却无偿帮着夏家人白手起家,这里面虽说有蒋东升和甘越的情面在,但还是要多谢他肯教会夏家几个堂哥这种新观念。这种时候起步早了,比别人就要占了先机,可遇不可求。

    徐润笑笑道:“我才要说一声谢谢呢,小夏你们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就很知足了。”

    蒋东升把夏阳的行李也拎起来,过来催了一声,夏阳这才跟着离开。

    夏志飞在后边哭红了眼睛,但是站在门槛那边没跟出去,他瞧着夏阳坐车走了使劲地擦了一把眼泪,强忍着不哭了。

    夏志远在一边哭的比他还厉害,抽抽搭搭的说不出话来,就这样还想去安慰夏志飞,“夏阳堂、堂哥走了,你也别难过啊……”

    夏志飞推开他,转身往屋里跑去,后边有瞧着他们的大人见了忙跟过去,问道:“小飞,你做什么去?”

    夏志飞从屋里翻出自己的书包,斜跨在身上,红着眼圈儿道:“……我要去学校读书!”

    跟过去的大人这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这小家伙想不开要闹腾呢,不过瞧见他当真背着书包一副要去学校读书的模样,忍不住逗他道:“你现在去学校也没老师在呀,现在放暑假呢!”

    “我哥哥以前放假也在学校自习念书,我要跟哥哥学!”

    “你那么喜欢你哥哥,怎么不让他带你去京城读书呢?那边学校比咱们这好多啦,咱们杨树湾这边就这么几间破瓦房……”

    夏志飞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认真和倔强,“我哥也是在杨树湾念的小学,他能在京城考第一,我也能在这里学好!我要使劲儿读书,考去京城见我哥哥!”

    后边的大人被他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摆摆手也不再管他了。夏志飞攥紧了自己的书包带子,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傲气,从侧脸上看的确跟夏阳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蒋东升在车上也在疑惑,咳了一声,道:“我以为你会带你弟弟一起来读书,育英小学那边也招外地的学生,如果他要来……”

    夏阳摇了摇头,干脆的拒绝了,“不用了,他要是认真读书,在哪里都能读好。”他当年自己能从建林镇考出来,夏志飞一定也可以。**学校都是混圈儿的,夏志飞去了反而会不适应,他了解自己的弟弟,哪怕等夏志飞长得跟小牛犊一样健壮了也还是孩子心性。这样的人踏踏实实的读书,去部队老实的当兵训练也就是了,拐弯抹角使心思的地方还是避开的好。

    蒋东升沉默了一会,也勉强笑了下,道:“也是,现在京城也不太平,还是不来的好。”

    夏阳知道他想歪了,但是也无意去多解释,就让蒋东升多想些凶险的事儿,也能在回京城之后有个防范。

    路上颠簸,夏阳跟蒋东升他们聊了一会,就有些疲倦了,依靠在后座上闭起眼睛休息。蒋东升搂过他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夏阳微微挣了下,却被蒋东升强制地按住了,“你就趴在我肩膀上睡吧。”

    夏阳被他按地结实,犹豫一下,也没反抗他,顺着他略微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合眼入睡。他昨天晚上睡的很不好,半夜里总是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人从床上摔下去又爬上来的响动。

    霍明听着蒋东升在后边跟他说话的声音小了几分,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往后边看了一下,果然那俩又搂在一块了。蒋东升瞧见他回头看,正咧嘴冲他笑呢,那孙子还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看的霍明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霍明拿眼神瞟了蒋东升一眼,又暗示意味十足的看了看睡在他肩膀上的夏阳: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儿?

    蒋东升单手搂着夏阳,伸手在男孩耳后揉了一下,冲霍明挑了下眉毛,毫不掩饰的回应了他:就是这么回事!

    霍明转过身去阴沉着脸揉了揉眉心,他错了,蒋老二这孙子压根就没准备瞒着他。以他对蒋东升的了解,这家伙要不是真宝贝的不行了,是不会亮出来给他看的。

    霍明记得蒋东升小时候要是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一定全都塞到他那个小房间的床上——大概小时候吃药吃多了,那家伙蜷缩在床上的时间也多,就像是野兽依据自己长期留下的气味而划分出的领地,躺下的地方从不允许别人靠近。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睡觉床上从来不留多余的东西的习惯。

    蒋东升床上最后留下的那样东西,一定是他最喜欢的,舍不得松手的。

    他曾经跟蒋东升抢过一个巴掌大的木漆熊猫,俩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还不撒手,最后被两家的爷爷一块拎到门外边的雪地里跪着念检讨。那个玩具最后因为争抢摔坏了,他也没当回事,但是蒋东升却是一块块的去捡掉在地上的碎木渣,直到再也拼不起那个熊猫的形状了才松手。打那以后,蒋东升手里再有什么宝贝的东西,都会宣布主权似的先亮给他看一眼,要是见过了再抢,蒋老二下手就狠了,绝对不留半分情面。

    霍明眼睛微微眯起来,盯着前面的一处瞧着,心里却是回想起当年那个无法拼凑出形状的木漆熊猫。要是摔坏了,再也拼凑不成原来的样子,蒋老二会撒手么?他们当年说过会并肩前行,而如今蒋东升选的这条路太难走了。

    蒋东升回到京城,蒋老立即安排人带他去军检,等待多日之后,却是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蒋东升的成绩已过了京师大学的录取线,用这分数推荐去军校是没问题,但是有一项没有合格,最后那个没达标的项目上批着赤红的大字:精神异常。

    蒋老提前拿到了那份军检报告,他脸色很不好,看了一会忍不住把那份报告用力摔在了地上,“胡说八道!”

    蒋宏被喊来书房一起讨论孩子们上学的事,这会儿瞧见蒋老发脾气便小心上前捡起那份军检报告,略微翻看了一下,嗫嚅道:“爸,这个上面写的……可能参考了当年的医院证明吧,那上面写的是有些过分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蒋老忍不住指着他鼻尖骂起来:“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怎么当父亲的!孩子出现那样的情况,不及时去治疗,竟然自己去药房随便开药给他吃……他才多大?你怎么敢亲手喂下去!”

    蒋宏站在那里哆嗦了几下,道:“他,他当时病的很厉害。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一点药,我以为……”

    “糊涂!”蒋老拿拐杖狠狠在地上戳了几下,“你给他吃了那么多的药片,他好一点没有?既然没有起色,为什么还不停手!要不是卓公当年安排我回京城治疗,我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东升了!”

    蒋宏不敢出声,只垂头听着。

    蒋老骂了一阵,瞧着他那一副默默忍受的样子,又甩手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对蒋宏有期望,所以现在才会如此的失望。

    当年他被发配到偏远的地方,寒冬腊月里生病差点没能熬过去,多亏了留在京城的儿子蒋宏给弄来一点药才撑过,要不然哪里还有机会等到卓公前来搭救?大女儿的孩子一出生便害了眼病,也是蒋宏费尽心力去讨来了几瓶眼药水给孩子用,这才保住了一双眼睛……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蒋宏多了几分期许,只盼着他能争气。

    可是那样一场漫长的政治运动中,蒋宏原先的意气风发早就被磨光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中年人,胆小怯懦,做事也要一再去看别人的脸色。他害怕了,心里一旦被埋下恐惧的种子,便再难以恢复原来的模样。

    蒋宏这一生中,做过的最硬气的事,恐怕就是在那样十数年的折磨中死死咬住自己的父亲没有错,没有站出来批判自己的父亲是叛徒内贼。而现在蒋宏正木讷地站在一旁,似乎还在等蒋老说话,他已经习惯了去听从别人的吩咐去办事,微微弯曲着的腰背像是再也直不回来。

    “军工院那边你再去问问情况,这份军检结论来的蹊跷,瞧着倒像是有人故意在跟我老头子作对。”蒋老慢慢踱步几下,又转身对蒋宏吩咐道,“打听清楚了就立刻来告诉我,趁着还有个把月的时间,或许还有机会让东升去那边读书。”

    蒋宏应了一声,但是站在那没有走。

    蒋宏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有事?”

    蒋宏为难道:“爸,苏家当年的事情毕竟是留了档案的,苏伯伯当年是‘叛国’罪啊……东升军检上面写了那样的话,或许还是别人给咱们家留了情面,如果牵扯出当年的事情,恐怕东升哪所大学都上不了。”

    蒋老脸色不豫,冷声道:“你也是这么认为?你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难怪他孙子会一直往外跑,会对这个家这么不在乎了。

    蒋宏站在那吭哧了一会,又提出一个建议,道:“要不让东升在京城里选一个大学去读书,军校还是算了吧?我听说朱家和云家都有孩子被军工院刷下来了,今年查的特别严格,不好进。如果非要选一个孩子去读军工院,易安这次考的也不错,要不让易安去试试?”

    蒋老拢起眉头,沉思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易安不是已经选好学校了么,就让他读那个学校吧。”他看了蒋宏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是不是去冀州听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蒋宏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没去冀州,就是前几天接到了秀琴的电话。她听说易安考的不错,特意来问问孩子上学的事情,别的没说什么。”

    蒋老显然并不想多提王秀琴的事,皱着眉头道:“我不管你的家务事,你如今也这么大了,自己看情况处理好便是。只是送东升去军校是我一早就决定下的,你不用听其他人怎么说,这事儿不会改了。”

    蒋宏诺诺应了一声是。

第118章

    军工院的招生都是秘密进行的,可是再秘密的事儿,在四九城圈子里也瞒不住。

    蒋宏拿着手里的那份不合格的军检报告,也是一脸的为难。他去找过了部队招生的负责人,那边说了,军工院的指标原本就不多,京城里的保送和推荐名额虽然占了大头,但是也不能什么样的学生都收下。言下之意,是要按照军检上的严格往下刷人了。

    军工院的招生负责人也有难处,京城各方面关系复杂,提出入学的干部子弟有两百多名,他们审查录取了一百二十七名。军部的子弟、地方司局一级的干部子女就有九十多号人,这里面还有三分之一是他们硬着头皮往下刷的呢!

    军工院的刘院长一来京城就被各路人马纠缠的头疼,干脆躲去参加军委会议,一连几天都让那些人摸不到门路。

    蒋东升去军校的事儿耽搁下来,蒋宏这里勉力而行,但是自己心里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也不十分卖力。倒一同考上军校的甘越借着甘家在军中的关系,顺便打问出了一点情况,这严格往下刷人的命令是从朱家往军校一连送去三名学员才开始的。

    “老朱家的也太能来事儿了吧?合着就他们一家想去读军工院啊!一下塞进去三个人,这做的有点过分了……”甘越皱着眉头,趁着聚会的时候跟蒋东升说清了事情的经过,却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要不是他们这么一弄,你军检的档案也就过了。”

    顾辛叹了口气,道:“我也听说了,朱家那个被刷下来的小少爷因为成绩不够,身体也不好,正闹着呢,死活非拉一个人下来。东哥真是够倒霉的,紧赶慢赶的,还是碰上了……”

    蒋东升倒是一脸的平静,对这事儿跟他们看法不同,“不关朱家的事儿。”

    霍明坐在一边笑了道:“对了,这跟朱家可没什么关系,要没有朱家,还有什么李家王家孙家的。甭管是谁当那杆出头的枪,枪口一定是对准了东子。”

    严宇坐在一旁微微皱眉,他心思细腻,想事情也同霍明有几分相似,能揣摩出他的意思,“你是说,这是蒋易安在背后捣鬼?他有这么大本事么?”

    顾辛撇嘴道:“蒋易安没本事,他可以去求朱华,他最近不是跟朱少爷走的近么?就蒋易安那没本事的熊样,都快给朱少爷去舔鞋了!”

    他这么一说,严宇也想起来了,蒋易安有这个想法才能去催动朱家少爷动手段,朱蒋二家一个保守派一个改革派,本来就政见不合,想私下里扯下一个人那太容易了。尤其是蒋东升这样档案里记录的本就有些不好的,朱少爷家被刷下来一个,连带着把蒋家唯一送去军校的孙子也给弄下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家前段时间□弄的不错,下调去地方上的几个人也回来了,还提了一级。”霍明摆弄手里的打火机,火苗一窜一窜的,“被他们替换下去的那几个人咱们都认识,我就不说了,东子你回去也提醒一下蒋叔,这个时候还是别让蒋易安那傻逼跟朱华走的太近,别人还以为你们家有什么新想法呢!”

    蒋东升坐在一边挑了挑眉毛,道:“还能有什么想法?我家老爷子前几天都差点在会议室跟朱老对骂起来了,难道还能跟他们走到一路去啊?我爷爷今儿还让我去给他找个趁手的拐棍呢,你们瞧着吧,就他们这样早晚会议室门口得贴个大牌子‘严谨70岁以上人员斗殴’。”

    小会议室里的几个人一起哄笑起来。霍明脸上也松懈了几分,拍了拍旁边蒋东升的肩膀,道:“你也别着急,军校的事儿咱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别光说我呀,哥几个都考得不错吧?”蒋东升笑笑岔开话题,转头看着严宇道:“我听说严公子要去读国际关系学院了?那可不得了,将来的外交官啊。”

    “我哥也是读的国际政治,正好我又一直学着几种外语,就一起报了这学校。”严宇微微笑了下,金属框架的镜片后面瞧不清楚藏了什么含义,当真有点外交官的意思。

    严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外交部长,据说严宇同那位长辈模样相似,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斯文模样,瞧着脾气挺好,但是手腕儿却不见得同他表现出的那样温和。遇到原则性的问题,那当真是寸土必争,毫不留情。而且严家还有一手绝活儿,喝多少白酒都跟喝水一样,除了脸色微红没有半分影响。当年严家那位外交部长人送外号“八斤不醉”,同苏联谈判军购的时候,硬是一个人放挺了七个金毛大汉,第二天苏联人的气势都弱了几分,据说节省了小九位数的军费。

    蒋东升对这事儿摸不清底细,但是就他们几个兄弟私底下喝酒胡闹,最后善后的都是严宇,他还从真没瞧见过严公子喝醉了是个什么模样。

    霍明跟顾辛都是读的京师大学,霍明分数高,上京城顶尖的学府自然没问题,顾辛分数勉强压线,最后给调剂了专业才进去的。顾辛叹了口气,道:“听说理工院那边僧多粥少,想瞧见个女同学都难,我这回算是进了和尚庙了。哪儿有霍少好,文学院那大把的鲜花瞧着也赏心悦目啊……”

    霍明眼睛略微眯起来一点,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对了,夏阳呢?”

    蒋东升道:“他出去画写生了,这几天武湖那边的荷花开的不错,他每天都出去画一会儿。”

    霍明哦了一声,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微微动了下,感慨道:“这平时还没感觉出来,现在旁边少了个人还真有点不适应啊。”

    蒋东升半依在椅子上,拿眼睛微微瞟了他一眼,道:“他可不是站在旁边专门伺候你的。”

    霍明眼睛笑弯了,看着蒋东升道:“我知道,夏阳伺候你一个就够了。我就是好奇,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舍得让他出去啊?”

    蒋东升眉头微微皱了下又松开,显然也是不甘愿的,他拦了,没拦住。夏阳要出去画写生、还要陪曾老一起去文物局,比他这个在家里等军校通知书的人还要忙碌,他能做的也就是在后边井里泡上几个西瓜,镇凉了等他们爷俩回来吃一块解解渴。

    霍明瞧着蒋东升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想夏阳去了,要是不熟悉的人压根就看不出来,蒋老二这翘着腿歪坐在太师椅上的模样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依旧是不正经的很。

    顾辛他们几个没有霍明同蒋东升这样好的交情,显然没瞧出来蒋东升已经开小差去了。甘越和严宇在一边聊着朱家的事儿,互相交换有用的信息,顾辛还在那嘀嘀咕咕的说自己的专业,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霍明懒懒道:“顾辛你闭嘴,自己读书不用功,怪的了谁?知足吧,要不是最后找人给你辅导,你这会儿还在想法子弄名额呢!”他玩腻了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丢在桌上,引得其他几个人都停下讲话瞧过来。

    顾辛眼珠子转了下,笑道:“对对对,霍少,是我错了!你别气啊,我不唠叨了。”

    蒋东升也抬眼看了霍明,他比谁都清楚,霍明这是冲他来的。

    霍明也坐不下去了,他跟蒋东升这么多年的兄弟,现在装成没事儿人一样他办不到。霍少站起来皱着眉头道:“东子你给我出来,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蒋东升站起来,拢了拢领口,一双眼睛也是黑沉沉的发着暗光,“好,我也这么想的。”

    屋里几个人留在那面面相觑,坐在那半天没敢说话。

    甘越摸了摸后脑勺,疑惑道:“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顾辛磕磕巴巴道:“不,不会是我刚才说的太多了,才引起这样的事儿吧?霍少去年的时候手腕就被东哥给弄折了,缠着绷带去上课的,今年不会一开学又骨折吧……”

    “应该不是你的事。”严宇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略微想了下,还是捉摸不透个中原因。他记得去年的时候是因为篮球赛俩人撞上了,霍少才负伤。蒋东升一贯莽撞,硬碰之下差点被罚出场,但是这样的粗暴篮球愣是带动了那一个团队的士气,最后一个三分球是蒋东升从霍少手里抢了过来,从谁也没想到的远角度直接投篮,命中。

    蒋东升个子高,弹跳力强,大家一贯以为他擅长的是野蛮冲撞和抢篮板。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最后竟然用了一个霍少最擅长的三分投篮扳平了分数。

    严宇自己当时也参加了那次篮球赛,他们分工得当,步骤周密,要想赢了那支松散的队伍简直轻而易举。但是他们一切的顺利配合都被突然间冒出的蒋东升和他的野蛮打法击垮了。这个人气焰嚣张,手段粗暴的让人忍不住皱眉头,但是他能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带动一整个队伍——之所以嚣张,也是要靠本钱的,

    霍明和蒋东升很快就返回这个小会议室来了,霍少一脸的不快,皱着的眉头比刚才还要深一些,简直都不加掩饰了。蒋东升倒是心里放开了许多的模样,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多照应一点。”

    霍明甩开他凑过来的那只手,“滚,谁他妈答应帮你看孩子了啊?!”

    蒋东升刚才得了霍明一份许诺,算是占了便宜,这会儿对好友这般态度一点都不在意,自顾自的勾着他脖子带去了屋里,又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了。

    而此刻的蒋易安,正在朱家做客。

    朱家是保守派的中流砥柱,当年也是凭借军功换来今天的地位,如今保守派占了上风,他们自然也跟着扶摇直上。这次京城里几个衙门的位子更替,朱家几个外派的人都回来领了职务,其中朱华的父亲便进了中央办公厅。

    保守派向来跟改革派政见不同,前段时间朱家老爷子又跟蒋老在会议室顶撞起来,两边针尖对麦芒的谁也不让谁,两家虽然明面上不至于撕破脸皮,但是私底下却是说不好了。蒋老之前为蒋宏争取到的一份差事,也被朱家的人占了先,蒋宏挪了两步又退了回来,依旧守着他那个清闲衙门看看报纸写份儿材料,场面上是说不了什么话的。

    只是蒋宏也是个窝囊废,自己被人踩到了脑袋顶上,却还是凑上去跟朱家几个二代玩到一起,蒋老是改革派,他这个做儿子的却摇摇摆摆的拿不定主意一般。蒋宏这边跟朱家私下交好,蒋易安也是有样学样,跟着他父亲多去了几趟朱家,同朱家的小辈朱华成了好朋友。

    朱华转学刚到京城,就读的便是蒋易安所在的学校,他认识的人少,蒋易安却是在四九城圈子里长大的,朱华有心借着蒋易安去结识其他人。而且蒋易安和他父亲一样,并不会在政见上提出什么看法,交往起来也轻松。

    朱华这会儿正跟蒋易安随意聊着,因为他这次也是去读的军工院,所以话题总离不开最近的军检。蒋家那位因为“精神异常”被刷下来的人便被他提了起来,“听说你爸还特意为了蒋东升去找了刘院长?”

    蒋易安坐在一旁,道:“是,不过刘院长去军委开会了,一直没能联系上。”

    朱华嗤笑一声,指点他道:“傻啊你?刘院长那是躲出去故意避开了。我还就纳闷了,你们家没其他人了么,推荐谁去不好啊,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个有脑子病的?”他看了蒋易安一眼,随口道,“你的成绩要是推荐军外招生的话,也差不多够了,你们家怎么不让你去啊?”

    蒋易安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下,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外边读书,在部队里太闷了。”

    朱华也没多想,点头道:“是,部队是不太适合你!”

    这句话却是戳到了蒋易安的伤口上,他握紧了杯子,垂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郁。那天他在书房门口听的清楚,爷爷也是这么同父亲说的,说他不适合。哈,他们家的关系都在部队,他爸当年也是从部队起步的,怎么如今轮到他了就不适合了?他不适合,难道蒋东升那个疯子就适合么?!做梦,他才不会让蒋东升如愿,这辈子也别想爬到他头上去!

    “……对了,建康这次军检不是被刷下来了么,他这几天正闹着呢,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朱华打了个哈欠,拿眼睛瞧着蒋易安,很期待这个京城里的玩儿家能给他出一个比较好的建议。

    蒋易安也知道朱建康这个人,这就是朱家选送去的那三位里唯一被刷下来的小少爷,他身体确实是不好,这才没有通过军检。要不是有朱建康在,他也不能这么顺利的把蒋东升从名单上拉下来——朱家这位小少爷身体太差,平时被照顾惯了,瞧见有比他还“病”的厉害的人去念军校哪里能忍下这口气?

    蒋易安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波动,他既然能用朱建康帮他拉蒋东升下来,没准也能借他推自己一把,获得这个军校名额。他有心想讨好朱家兄弟,便道:“正巧,最近还要办一个文艺沙龙,朱少跟我们一起热闹下?”

    朱华眼睛果然亮起来,他去参加过蒋易安举办的文艺沙龙,对蒋易安那样洋气的做派很是羡慕。朱家兄弟都喜欢热闹,只是他们家里并不让弄这些时新的聚会,这会儿蒋易安一提,他便答应了。“好!你准备好了就通知我们,到时候一定去!”

    蒋易安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笑道:“那太好了,我去跟其他人说一下,大家都等着认识朱少你呢!”

第119章

    蒋东升投资拍电影的那些人马也从桂林回来了,李小瑜这个女主角在桂林可谓出尽了风头,那边恰巧在热播由她主演的《乡恋》,在阳朔却你自己了,你年初那部电影多火呀,你不去沙龙我也要推荐你的呢!你不晓得,那里好些人都是你的影迷,还一再请我送他们一些你的照片呢。”

    郑姐安抚了李小瑜,她瞧出李小瑜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又有人肯花大钱捧她拍电影,倒是有心结交她。讲完了文艺沙龙之后,又亲自带着李小瑜去了京城百货大楼,帮她挑聚会时穿的衣服。

    “现在京城里最好的衣服是‘锦蝶’,哦,你可能没听说过这个牌子,这可是不对外卖的呢!”郑姐漫不经心的带她浏览过几个柜台的衣服,又回头冲李小瑜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不过咱们可以从‘金蝶’的柜台那边买最新挂出来的衣服,虽然比不上‘锦蝶’做工好但是穿着也算得体……我听到内部消息,说是这两家其实是有些关系的呢!”

    李小瑜微微有些吃惊,跟在郑姐身边小声问道:“可是那个‘金蝶’不是做什么经济领和衬衫的吗?”

    郑姐摇了摇头,道:“哪儿呀,它家的外套和裙子才漂亮呢,上次推出的那个黑呢子外套刚摆出来就被抢光了,这可是只接订做的,现货卖完了便要等很久才能买到了。”

    郑姐带着她到那边的柜台,一长排的金蝶服饰专属柜台后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衬衫,也间杂着几块色彩鲜艳的丝巾,最醒目的却是挂出来的几条连衣裙。这几件裙子色彩明亮,设计的美观大方,既不十分保守,却又含蓄优雅,隐隐勾勒出的线条充分展示出了女性躯体的柔美,瞧的人眼前发亮!

    李小瑜瞧着这几套连衣裙有点眼熟,但是又说不出从哪里瞧见过,想了好一会才把它们跟自己平时拍电影的时候穿的那些衣服联想起来。如果硬是要说的话,这些挂出来的金蝶连衣裙风格上倒是跟她穿的戏服有几分相似,但是远没有演出服装精致漂亮。

    李小瑜拍戏的时候都是有专门的人负责她的戏服,第一部电影有四十多套衣服替换,第二部电影也不低于这个数量,每次一换下来都有专人在后边收起衣服妥帖放好。她平日里好衣服穿多了,倒是有几分看不上百货大楼里的这几件连衣裙,试了几件,又脱下来,总是有些不满意。

    郑姐瞧着她眉头微微皱起的模样,还当李小瑜是瞧见这些连衣裙的价格在犯难,上前笑道:“怎么,钱不够?我倒是带了不少,先替你买了吧?”

    李小瑜还算有几分心数,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红着脸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郑姐你带我来这里买衣服我就很感谢了,我回家一趟,晚上再来买……”

    郑姐瞧着她态度坚决,也没多让,又陪着她逛了一阵子便回去了。

    李小瑜晚上并没有再来京城百货大楼买那件连衣裙,而是打定了主意,找去了剧组那里,求管道具的剧务大哥借给了她一件拍戏时候要穿的衣服。剧务那边正好有几件刚送来的新裙子,因为李小瑜也是熟人,又承诺只穿一天晚上归还,便悄悄借给她了。

    李小瑜看了那几条裙子,却发现都是已经加厚了布料的了,放在春末或者初秋的时候还好,但是现在这个天气并不太合适。她不死心的又翻了几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抬头央求道:“我记得之前在桂林拍戏的时候,有一件浅蓝色的裙子,那件衣服可以借给我吗?我就穿一下,晚上用完了立刻还回来。”

    ∨的珍珠装饰。只是袖子是七分的,略微长了点,夏天穿要热一些。

    也该着李小瑜运气好,她去参加文艺沙龙那天,碰巧就是雨后的天气,空气微凉,穿这样一件衣服倒是恰好合适。李小瑜精心打扮了,原本披在肩膀上的头发也盘了起来,配合上这件衣服,倒是有几分清秀佳人的意思。

    文艺沙龙上来的人很多,朱家的两位少爷都到了,蒋易安素日里常邀请的那一帮同学朋友也来的差不多,都是刚高考完的,正闲得发慌呢。

    蒋家的小楼如今少了女主人,基本上就听蒋易安一人的安排,遇上蒋宏外出有事的时候开个文艺沙龙也是经常的。而且蒋宏对这样时髦的做派也是支持的,即便瞧见也会来跟这些小辈打个招呼,才离开。

    蒋易安这次沙龙聚会安排的不错,重点突出了朱家两位兄弟。朱华虽然人狂了点,但是被人捧着也只笑笑不往心里去。朱建康这位小少爷则不同,他很少接触这样的环境,兴奋的一度脸色发红,他有结巴的毛病,越是紧张兴奋就越是磕磕巴巴说不清楚话,但是旁边的人都是有心巴结他的,丝毫不敢嘲笑他这个毛病,只奉承说些好听的。

    朱建康玩儿的高兴起来,他慢慢掌握了怎样把控聚会上的节奏,偶尔还会说出一两句不错的俏皮话,秀一下英文,这让周围的呼声更高了。他得了乐趣,对蒋易安这个主办人也有了几分好感,没一会就勾肩搭背起来。

    朱建康跟蒋易安交好,还时不时的跟蒋易安咬耳朵说几句私密的话,两个人的亲昵动作让周围的人得到一个信号——朱家两兄弟跟蒋易安的交情不浅。这无疑让蒋易安的声望增加了几分,毕竟朱家这会儿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大风头呢。

    朱建康很快就注意到坐在靠窗位置的李小瑜,他原本是不经意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却不想正好瞧见李小瑜侧着脸往窗外瞧的模样。正所谓“最是那一刹那的温柔不胜娇羞”,朱家小少爷便忍不住动了几分心思,往李小瑜那边看了又看。

    蒋易安也发现了朱建康的举动,顺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略微挑了挑眉毛。他当初的邀请函是让王家两位表兄弟去派发的,邀请的也都是如今京城里比较有名的人,没想到那两个表兄竟然还把这个女演员也叫来了。

    他对这个叫做李小瑜的女演员并没有什么好感,当初蒋宏同这女孩来往亲密的时候,他就曾整治过一回,把这李小瑜同一个男演员一起关在了库房里。不过显然李小瑜并没有吸取教训,还敢往他这边碰……

    “这个女孩是谁?”朱建康终于忍不住拿胳膊碰了下坐在一边的蒋易安,压低了声音道:“我瞧着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蒋易安拿起手里的汽水喝了一小口,笑道:“哦,她啊,叫李小瑜,前段时间不是还拍电影了么?朱少大概是从电影院瞧见过?”

    朱建康愣了下,继而兴奋的拍了一下腿,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演《乡恋》的那个对不对?我记得她,真没想到,本人比电影里还漂亮呢!”

    蒋易安道:“是不错,怎么朱少喜欢吗?”

    朱建康脸色憋的像猪肝,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了!我还是看看吧,我就是喜欢她演的电影。”

    王家两个兄弟是蒋易安的心腹,这会儿正在旁边坐着听他们聊天,瞧见朱家小少爷这样的反应,便起哄道:“朱少喜欢就去追呗!反正恋爱自由嘛,你先试试,追不上了咱们哥几个一起帮你!”

    “胡说八道,朱少出手还有不成的事儿?”

    “对对,瞧我这破嘴,呸呸呸!朱少你就放心大胆的追吧,这屋里比她漂亮的姑娘也有,但是比朱少你身份高的可就少了!哈哈!”

    朱建康被周围的人蹿了几句,这会儿心里那点冲动也被放大了许多倍,一咬牙就站起来向窗户那边的李小瑜走过去。后边几个小子立刻拍手叫好,弄的朱华都瞧过来,朱华对弟弟这样莽撞微微有点不赞同,但是架不住蒋易安他们在一边劝,“京城里现在就流行追女孩呢,你没瞧见二号院那边的几个,前几天差点把胡参谋长家的姑娘追到水沟里去!”

    那年头结婚也早,一般没考上大学的都提前结婚了,前两年上大学的老三届们还有拖家带口一起读书的呢,朱华略微想了想,也就没拦着,冲那边观察了一会瞧着弟弟表现还好也就不再留心了。

    朱建康却是在那边跟李小瑜聊的十分尽兴,他原本就是李小瑜的影迷,这会儿又瞧见李小瑜清纯漂亮的样子,同他说话也是温柔体贴,这简直太符合他心目中的想象了。

    李小瑜这时候还不知道朱建康是谁,但是瞧着许多人围着他说话,也知道这是一位背景不错的子弟,因此也下了几分心思来同他聊天。不一会便得知这位是朱家的小少爷,更是对朱建康殷勤起来,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倒是引来其他人侧目。

    蒋易安瞧着李小瑜低眉敛目的样子,眼睛也微微眯起来。他前段时间去冀州瞧过蒋夫人,母子见面,自然也聊了不少事情,更甚至还拿到了几张老照片。蒋夫人给他看了苏荷的照片,也告诉了他一些当年的真相——自然,这个真相是蒋夫人所认可的,并不是外界所有人都认可的。蒋易安对那个疯女人,对疯女人的儿子都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也不会喜欢眼前这个模仿疯女人当年穿戴打扮的李小瑜。

    蒋夫人一再叮嘱他要紧紧跟随父亲蒋宏的脚步,他做到了,但是时间长了父亲就像是遗忘了母亲的存在,薄凉的让人心惊。这个李小瑜,就是蒋东升插在父亲胸口上的一道刺。有这样一个可以睹人缅怀过往的女演员在,也难怪父亲这么长时间没有去看过母亲。蒋易安手指在玻璃汽水瓶上摩挲几下,看着李小瑜的目光也越发深意起来。

    如果促成了朱建康和李小瑜,朱建康一定会对他更加看重,而没有了李小瑜这个人在眼前,他父亲蒋宏就会再次想起远在冀州的结发妻子。十数年的夫妻,再怎么样也是有感情的吧?

    几日后,朱家赶在最后军检结束的一刻主动联系了蒋宏,在表达了对蒋家小辈落选的遗憾后,又关切的告知蒋宏,若是蒋家愿意,他们可以一起向军工院提出一份保送申请,让蒋家更换人选,由蒋易安去就读军工院。

    蒋宏自己不敢做主,便打电话去跟蒋老请示,得到的结果同之前一样,蒋老对朱家的示好完全不予理会,依旧坚持让蒋东升去读军校。

    蒋宏还想再劝父亲几句,在他的观念里,家里去一个也总比一个都不去的强。况且蒋易安的成绩一向稳定,这比最近才成绩突飞猛进的蒋东升更让蒋宏信任一些。

    “……这是东升要走的路,咱们家今年如果非要有一个人从军,那也只能是东升!既然那孩子自己争气考上了,咱们就一定要让他读到军校才对!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你自己心里也拿定主意,不要人云亦云。朱家的安排?你姓蒋,你老听朱家的安排做什么!”

    “可是东升条件不过关啊,不如让易安去试试……”

    “条件不过关,就创造条件让他过关!易安我另有安排,你不用再多说了。”蒋老在电话里的语气坚决道。

    蒋宏见父亲一心扶持蒋东升去军工院,也就没敢再提替换军校名额的事儿。他之前也曾经想过让两个孩子都去念军工院,毕竟那是顶尖的军校,进去读书也有几分面子,但是今年干部家庭的孩子卡的特别严格,即便分数够了有朱蒋两家的推荐也只能录取一个。

    如今老爷子又一口堵死了蒋易安去念军校的出路,他们家怕是今年一个人也选不上。去年的时候,他一个姐姐家的女孩儿还读了军工院呢,蒋宏叹了口气,头一回觉得自己有心无力。

    天气闷热,蒋宏在小楼办公的时候是开着门窗透气的,只是他这会儿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蒋易安。

    蒋易安站在书房门口听的一清二楚,他虽然不知道电话里蒋老是怎么说的,但是通过父亲的反应和对话便能猜出大概。他脸色难看的厉害,嘴角抽动了好几下也没能做出一个什么表情,倒是透出他内心深处最强烈的嫉妒和压抑。

第120章

    蒋东升没赶上军工院的最后招生,蒋宏犹豫再三,给他弄了一个陆军指挥学院的名额。陆指的门槛比较低,这类的军校大多是用来培养部队推荐上来的尖子兵,不需要太严格的军检。有些来这里读书的兵甚至完全没有文化基础,得了军功也会被推荐来学习。

    比起军工院那样专门培养将门之后的最高军事学府,陆军指挥学院的师资跟人家完全没法比,简直就是草根学校。

    蒋东升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去了,继续在那捧着本大部头的历史书慢悠悠的翻页。

    夏阳比他心急,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看那份通知书,瞧见上面写着的一所陌生的军校忍不住皱了眉头,“陆军指挥学院?怎么不是军工院么,你的成绩足够了。”

    蒋东升打了个哈欠,还在坚持看那本厚历史书,慢悠悠道:“哦,报名的太多被卡住了吧,这个也不错,离着家近,我到时候可以抽空溜回来瞧你……”

    夏阳有点疑惑,蒋东升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争强好胜的暴脾气谁也压不住,要放在以前谁拿了这份通知书给他,非被蒋东升一把扔回对方脸上不可。难道,他的出现还把蒋东升的志向给改变了?

    夏阳看了蒋东升那一身的穿戴,那都是他一手包办的,棉麻的布料舒适清爽,贴身穿着可比那一身的绿军装透气,即便这样蒋少还是懒散的解开了领子处的几颗纽扣,歪在罗汉椅上看书的模样没个正形,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他目光又移到了蒋东升手边的位置,罗汉椅上的小桌挪走了,但是摆着的一盒桃酥还留在那,蒋东升这小日子似乎是有点太安逸了。

    蒋东升被盯着看了半天,也觉察出来了,刚抬起头来就瞧见夏阳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去拿他手边的那盒子桃酥。蒋东升看书也看腻歪了,干脆伸手搂住了夏阳的小腰,勾到自己怀里照着脸亲了一口,“饿了?”

    “没有。”夏阳哪儿是想吃桃酥,他就是想给蒋东升减减伙食,捧着那盒桃酥躲开他一点,“我先把这盒点心拿出去,你别碰我腰,痒……”

    蒋东升知道夏阳爱干净,还当他怕桃酥渣子掉在罗汉椅上,也没多想。他搂着夏阳一起半依在那,正琢磨着一会给夏阳弄点什么好吃的补补,就感觉到夏阳自己伸了手过来抚摸自己的小腹,蒋东升顿时就绷紧了身体!

    夏阳把桃酥放的远了点,又不放心的伸手探到蒋东升的小腹上隔着衣服摸了两下,还好,跟以前一样硬邦邦的腹肌,又揉了揉腰际,也没有因为这样懒散的生活而多一圈儿肉,精瘦干练。

    蒋东升低头瞧着夏阳在自己身上左摸右摸的,眼神越发古怪起来,他上回因为在黑水潭里胡闹,害得夏阳生病便没有再跟夏阳多亲热了。夏阳今天这样的小举动难道是在暗示他……主动点?可是夏阳身体不好,刚调养了一阵子,再等两天应该会比较好吧?

    夏阳手指最后在那按了一下,蒋东升脸色一下就变了,差点没直接从罗汉椅上站起来,手里拿着的书也一下捂在了小腹那,“夏阳!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啊?我就是摸一下试试……”夏阳也有点疑惑,不过眼神里的疑虑还没有消下去,大概还在想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什么的大道理。

    他这幅表情瞧在蒋东升眼里却变了味,这欲言又止的,难道夏阳真是想再试试?蒋东升这会儿年纪不大,正是初尝甜头的时候,虽然一直眼馋夏阳这口嫩肉,但是让他大白天的就在书房的椅子上这么做还真有点臊得慌。

    夏阳没觉察出来,把手退出来挨着蒋东升坐下,道:“最近没瞧见你去跟云虎打靶了。”

    蒋东升闻着夏阳身上的味道,努力让自己正常点跟他聊天,“是,最近比较忙,等几天我再去找他。你今天还出去画写生么……”

    夏阳点头道:“去,下午还是去画荷花。那边有个美院,附近很多学生会过来,有的时候看他们画画会学到很多技巧。”夏阳最近画多了,一提到画,手指忍不住也跟着动了两下。

    蒋东升眼尖,一下就瞧见了,脑袋里回想起来的就是在建林镇喝醉了的那个晚上,他虽然记不太清楚了,但是绝对被这双纤细修长的手伺候过,而且滋味还不赖。

    “……蒋东升?”

    蒋少恍然清醒过来,啊了一声,“什么?”

    夏阳歪着头看他,有点奇怪道:“你刚想什么去了?我问你下午做什么去。要去电影学院找巴海强吗,如果你去找他顺便帮我把放在剧务那边的衣服拿回来,有几个地方我想再修改一下。”

    “我下午带姥爷去文物局,反正也要出门,顺便跑一趟给你带回来就是了。”蒋东升个子高,坐在那也比夏阳高出一截,低头就能瞄到夏阳宽松领口下面的一片白嫩皮肤,他觉得自己鼻腔似乎有点发热了。

    “那太好了,美院那边离着电影学院也远,骑车带画板不方便,老往下掉。上回我图纸都撒了一路,快到家了才发现,折回去费了半天劲儿才捡回来的……”夏阳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了句。“你什么时候走?”

    蒋东升觉得自己再挨着夏阳坐下去,就快憋不住了,光是瞧见一截露出来的小腰他就忍不住要咽口水,小腹绷紧了都无法阻挡那一股股热流往下蹿涌。年轻人身体反应也快,眼瞅着就要出丑,蒋少连滚带爬的就从罗汉椅上下来了,手里的历史书都没敢搁下,“我想起来了,姥爷说要早点去文物局来着,我……咳!我先去看看他老人家收拾好了没!”

    蒋东升这边跑的快,夏阳也略微反应过来一点,瞧着蒋东升出门的时候都差点摔倒的狼狈样,忽然嘴角微微上扬了下。当初蒋东升也没少这么狼狈的从他房间跑出去,但是这事大多发生在那家伙拿手铐绑了他之后,又或者是蒋少拿钱砸到他接原文书的书局,让书局对他特殊照顾……现在这样毛头小子一般生涩的反应他可是从没见过,蒋流氓平时不戏弄他就是好的了,现在竟然还被他摸的“害羞”了?

    夏阳拿起手里了的书,略微翻了下,找到书签的位置继续看,但是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他们提前相遇之后改变了不少事情,蒋东升没有因为脑袋开瓢儿错过军检的机会,但是依旧没能去成军工院,而且性格也没有因此阴霾起来,或许蒋东升的人生规划也会由此改变?

    夏阳手指在书页上摩挲几下,眼神微微柔和了些。蒋东升读一个普通的军校也好,这一回,换他来养着蒋少。

    蒋东升是真的跟曾老爷子约好了要一起去文物局的,他躲起来洗澡换了衣服,又顺便夹起那本厚重的历史书便跑去找曾老了。

    曾姥爷得了蒋东升隔三差五送来的古墨,一瞧见他就忍不住笑弯了眼,伸手招呼他道:“东升啊,来来,今天还是想聊西周的青铜器?我昨天给你讲到哪里啦?”

    蒋东升笑笑道:“姥爷,咱们这么干讲也没意思,文物局最近又运来一批新东西,我带您去瞧瞧?”

    曾姥爷果然兴奋的直搓手,但是很快又遗憾的叹了口气,“算了,夏阳上次给我的外汇券用没了,去了看见也是白搭。”

    “姥爷您这是什么话!要用外汇券您找我啊,我兜里正好有!”蒋东升立刻接了话,说着就从兜里掏出来厚厚一沓外汇券放在曾老手里,严肃道:“您拿着用,不用就是瞧不起我!”

    曾姥爷有些为难,推让了几下,他用夏阳的是因为他跟夏阳是亲人,用蒋东升的这怎么好意思呢!

    蒋东升不肯收回去,道:“姥爷,您要是这样可就是偏心了,夏阳喊姥爷,我也喊姥爷,怎么这待遇还不一样呢?我这段时间跟着您学了不少知识,非要分那么清楚,我可给学费了啊!”

    曾老拗不过他,被强行扶着出了门。蒋东升讨好道:“姥爷您不是一直说那些古董是宝贝么?”

    曾姥爷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头道:“是啊,那些可都是好东西,收到一件好的,一辈子也瞧不够啊。”

    蒋东升乐了,道:“那您也别有负担了,这算咱们合作的,我也不懂这些什么古董啊青铜的,您帮我长长眼,也淘换些漂亮的放在屋里。上回摆了个青花瓷的瓶子搁在桌子上,还挺好看。”

    曾姥爷疑惑道:“上次我去你房间找你,桌子上没有花瓶吧?我记得夏阳那屋倒是有个。”

    蒋东升面色不改,气都不喘一下撒谎道:“哦,对,那什么我瞧见夏阳那屋摆着挺漂亮就给要过来了,现在放在我那边了。姥爷咱们这次再去看看,遇到好的我弄个回去还给夏阳,新来的肯定有好货。”

    曾姥爷注意力又放在文物局那批新来的宝贝上,红光满面的和蒋东升走了。

    曾老自打来了京城可没少去淘换东西,可谓是文物局“捡垃圾”专业户。那几个小年轻也是闲得难受,往日可没有人往这个收破烂的文物局来的,见着曾老忍不住陪老头多聊了几句。夏阳每次总是给准备一些桃酥、杏元饼之类的糕点让曾老带去,让他们边吃边聊,东西虽少,但是贵在心意。

    那几位吃了点心,更是有几分吃人嘴短,听曾老说喜欢古墨,全都留意着给老人私留下了。

    老爷子学识渊博,为人又谨慎仔细,在翻检那堆古旧的“破烂”的时候,都会顺便帮文物局的小伙子们分类归档,有时候还会给破损的字画装裱修复一下。这样的举动更得了文物局那些年轻人的好感,一来二去,大家便成了朋友。

    文物局前面原本还设了个文物商店,早年间关了,如今政策允许又重新开业,但是只开了前柜,摆着卖些品相好的大件儿古董。文物商店里的东西不错,但是那边买个物件都需要外汇券,一般来这边逛的人也少,服务对象大多是驻华大使馆的老外,在临回国的时候来这边逛逛买几样小东西。

    文物局的几个小年轻因为之前得了曾老的不少照顾,平时都帮老爷子留意着古墨。其中有个刚分配来的大学生眼睛尖,瞧见文物商店那边的柜台上摆着几块古墨,也顺手给拿起来了。

    文物商店里站柜台的小伙子忙拦住他们,“哎哎,你们这是干嘛?怎么还到我这抢东西来了啊,这里不都是你们挑好了送来的吗?”

    那几个把古墨揣兜里,笑嘻嘻道:“我们这边来了个老爷子,整天转悠着找这些玩意儿呢,我们都答应了,有墨都先给他留下。”

    柜台那边的小伙子也有点为难,道:“真是巧了,我这边也来了个美院的老教授,天天来瞧这么几块古墨,都快入迷了。他前几天外汇券不够,说要攒两天就来买,你们这拿走了我怎么跟他交代啊……”

    文物局的那几个猴精,眼睛一转就想出了对策,“我们这个是带上级批文来的,这是首长做的指示,你们有吗?”夏阳他们爷孙俩刚开始来的时候出示过一纸批文,上级部门一直没撤销指令,那么这玩意儿就一直都有用。

    柜台那的小伙子没话说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几个把那点古墨都带走了。

    他们这边刚走没一会,一个骑着旧自行车的老教授便赶来了,他身上穿的衣服还算体面,只是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却是被胶带缠了又缠,勉强使用着的。老头一进来就兴奋的直奔柜台,从兜里小心掏出几张外汇券,“小同志,来来,我终于凑齐外汇券了,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可没少求人呢!对啦,我那几块古墨呢?”

    站柜台的小伙子哭丧着脸道:“老先生我对不住您,那几块古墨我没护住,让人给……”

    老教授大惊失色,眼镜都差点从鼻梁下滑下来,“让、让人给偷走了?!”他就知道!这样上好的嘉庆贡墨,肯定会遭贼人之手窃走啊!

    “不不,那个没人偷。”柜台那的小伙子忍不住环顾了商店里一圈,觉得怎么偷也不可能轮到那几块黑炭一样的墨,而且还缺了角儿呢。“其实是这样的,还有一位老先生也喜欢古墨,他刚刚托人来给买去了……”

    老教授愤愤不平,把柜台拍地砰砰作响,“真是可恶!就这么几块墨也要跟我抢,不行,我要去同他理论!你告诉我,买墨的那个去哪里了?

    老教授气势太强,站柜台的小伙子愣是没敢隐瞒,指了文物局的方向道:“去那边了,刚走。”

    老教授二话不说推着自行车就直奔那边,一脸的不死不休,他手里的那副十七毛驴图刚完成了一半,就等着墨用啊,之前屡次失手也就算了,今天绝对不能让!

    老教授这边刚追到文物局门口,就听见旁边汽车滴滴的喇叭声,他略微让开一点,正想放好自行车冲进去找人理论,就瞧见那小汽车上下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虽然有点跛脚,但是看着模样却十分熟悉。

    “请问……是曾铭德先生吗?”犹豫再三,老教授还是开口问了出来,眼前这个腿脚略微有些不便的人很像他当年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一位师兄,但是三十年未见,他也不敢确定。

    曾老下车之后被人喊了名字,也是一脸的疑惑,抬头去瞧却看到一个老先生正在他对面紧张的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这一个小动作勾起了他三十多年前的回忆,曾老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忙上前几步道:“夏梁泉?真的是你!这简直太巧了,当年西南联大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808/ 第一时间欣赏暖阳最新章节! 作者:爱看天所写的《暖阳》为转载作品,暖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暖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暖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暖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暖阳介绍:
夏阳重生了,回到那个可以改变人生的交叉路口,他本想用另一种方式来报答蒋东升对他的恩情,却不曾想两人的相遇比前世要提前了四年。四年时间,梢愿谋涠嗌伲 蒋大少的一颗心再清楚不过,他夏阳即便是块石头也被他捂热了。这一回,夏阳不再是蒋东升用钱留住的人,而是心甘情愿跟着他,携手百年暖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暖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暖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