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重生之庶女归来TXT下载重生之庶女归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生之庶女归来全文阅读

作者:汶滔滔     重生之庶女归来txt下载     重生之庶女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第325章 市侩的贵公子

    [第8章第8卷]

    第331节第325章市侩的贵公子

    彭时立刻明白,何当归一定是误会了他同柴雨图的关系,于是昂头哼道:“我今天是第二次见她,我跟她不熟,我的心上人更加不是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继续误会着,惑然问:“你同柴表姐不熟?好吧……我明白了。”逢场作戏么,彭时这个人渣,恶棍,淫贼。

    彭时瞪眼,她明白什么了?顿一顿,他问:“你给我什么好处?我同你讲了那件事?”

    何当归连转两圈眼轮,许久未见,彭时怎么变得这么市侩了,张口闭口地要好处,他一个金玉满堂高官新贵之家的大公子,能从自己这开铺子卖药的小商人手中讨走什么好处?他大老远跑一回扬州,难不成只为了赚自己这点跑路费?好吧,出钱就出钱,谁让她真的被他勾起好奇心了呢。

    “二百两!”何当归豪爽地比出了两根指头,比完正面又比反面。

    “嗯?”彭时先是不解其意,然后解了其意,他则先是恼火,而后发怒,斥道,“谁要你的银子,卖那种药挣来的银子,我嫌脏。”

    “……”

    好吧,何当归觉得没话跟他说了,转身往假山方向走去,柴雨图还在山石后中气十足地叫个不停,“救命救命”的,彭时不理睬她,自己总要去睬一睬吧。

    许久未见,彭时还是跟印象中一样讨厌,真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官场上混,他对那些穿官衣官帽的人,难道也是这样清是清,浊是浊的态度?呵,肯定不会的,同朱允炆在一起念书时,彭时肯定也有狗腿的一面。他不是不会摆好脸色给人看,只是,要看对方值不值得。

    彭时见何当归恼了,就在后面唤了她两声,都不见她回头,方知她是真恼了,于是又叫道:“喂,我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你看了之后一定不会后悔!”

    何当归回头斜睨他一眼,彭时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大致了解她的针法精妙神奇,莫非,他的目的同柏炀柏差不多,也是想学她的云岐针法?他究竟揣着什么底牌来到扬州,这么有自信地跟她讨价还价……边思边走,不理他,这人好讨厌,城府再加算计,讨厌同这种人打交道。既然他要说的那件事他弟弟彭渐也知道,那么,只要投信京城彭府去问彭渐,也是一样的。

    彭时两步追上来拦住她,压低声音说:“今晚我去找你,你准备好一桌酒菜……”声音转至更低,“等我去找你。”

    何当归不自在地闪避开一个角度,究竟什么机密,将话讲得如此暧昧。

    吃酒?当然不行了,她那一位怀疑她身边每个男人的醋坛子未来夫君大人孟瑄,还正懒懒散散躺在她的绣床上嗷嗷待哺呢,而她还忙着找法子治孟瑄的剑伤,或许还要潜出府去求教于高绝,问那种寒毒的解法……总之,她是没空同彭时这家伙打交道,于是,她绕过对方,告诉他:“抱歉,我现在又不想听了,大表兄你还是去别处吃酒菜吧。”

    彭时只道她还在生气,当下也不去追她,想过一两日再找合适场合搭讪她。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动物,一句话就能得罪她,好小心眼的何当归。想叫他为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致歉,那是当然没门儿,不过……彭时漆黑的瞳掠过异彩,倒映了头顶天空中的一行白鹭,勾唇思道,许久不见,她真是长成个大姑娘了,这样子的她,一定比从前更有趣……

    其实,彭时这次也是来扬州公干,揣着长孙殿下的两封密信,来找扬州知府韩扉,参加万十日之后,元月十五的武林大会,再转去北直隶办一件紧要事。本来,在罗东府有了上次同罗白琼的意外事故,这回赴扬,他根本不打算跟扬州的罗家人有任何接触。

    可是临行前,外祖父罗杜松将他叫过去说,日前收到扬州家书,说西府的熊老夫人没了,举府哀恸,以其弟罗杜衡为最。外祖父说,他本应亲自前往吊唁,可一则近日圣上龙体欠安,太医院有严令,无复旨不得离京,无故不得缺勤,他是一天都抽不开身。二则,上回携外孙去罗东府,是本着交流亲戚感情去的,结果感情交流到一半儿,双方老一辈人正兀自暖烘烘的时候,就传来了外孙时儿与东府二小姐的噩耗,一番闹腾下来,感情比不交流之前更糟。

    因此,这次去扬州,外祖父又特特嘱咐了,除了代替他去罗西府吊唁之外,还要在东府住上几日,多跟那边儿打好关系,眼前虽用不着他们,可来日方长,同宗同族的亲戚,那是比什么姻亲什么八拜之交都牢靠的关系,断不能自家先弄生分了。

    就这样,彭时接到了外祖父的指派任务,正在他心有烦堵,预备起程的时候,弟弟彭渐又找来,不是为了给他这位兄长送行,而是带了各色京城吃食,让他捎给东府三小姐何当归。

    同时,彭渐说,他从东宫那边儿听来个信儿,说是今年的秀女大选,不再让北方的世族之贵女参选,据说,全数的秀女,都从南部地区挑,重点从淮安、扬州、苏州、松江、常州、镇江等地甄选。

    原因么,就是因为从去年冬天开始,北直隶附近就爆发了大规模的时疫寒症,直到现在仍无救治成功的病例,是一种传播较慢、病势缓和、要不了人命却也不能根治的寒症,而且有坊间传言说,此病染上了就要带一辈子,从根儿里都有病邪了。月前圣上亲自过问时疫,令群太医想对策,可太医院至今仍不能复旨。

    既然是不治之症,当然不能让那种寒症流传到南直隶应天府来,虽然,不是所有北方地区全有疫病在散播,而且疫病怎么也不可能传到那一群娇滴滴的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身上,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龙体安康和京城安危着想,至少今年的秀女是不能再从北方贵女中挑选了。

    不算小型秀选、民间举荐和东厂民间挑选,正式的秀女大选是每三年一次,每次录选的名额,从五十人到八十人之间上下浮动,前后历时约二十天,从本地的筛选、甄选、精选,再到送京后的初选、复选和梅花选。

    一层层选录,除了为皇帝充实后宫,选纳佳丽做后妃,复选和梅花选中筛下来的女子,也都已经是百里挑一的精品,多数时候都能被指婚,赐给皇室子弟执箕帚。而京城的第一轮初选中打下来的女子,也要碰运气决定其去留,有些直接打道回府,有些是入宫做宫女,还有一些运气尚佳,会被指给京官儿做夫人。以上种种,全都是相关操作人员大笔一挥的事。

    对于选秀女一事,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比如罗白琼,其母过去就一直想让她去参选秀女,混个皇帝嫔妃当当,奈何如今圣体羸弱,年齿渐长,当他的嫔妃实在不怎么保险。更叫人着急的是,虽然圣上身体老迈,但他活多久才驾崩,也是说不准的事儿,不少跟孙湄娘一样望女成凤的世族之贵,心中想的,是等新皇登基后再送女儿去选秀,可生生死死的事情,谁能给个准信儿呢,他们可不敢同旁人讲,自己心中巴望着老皇帝朱元璋快快仙游。一直等着,又怕把女儿拖老了。

    而且送选秀女的名额,也是根据家中男丁的官职来敲定,而不是看门第高低,毕竟,在本地上门户再鲜亮,到了皇城中,到了人家皇家眼中,都是不值一哂。

    按照家中在朝为官子弟的数目和品级来看,那扬州罗家根本就不够看了,连京城罗家的名额,都只有区区两个。而扬州东府加西府,上不成下不就,按照严格划分,一个名额都捞不着,倘若在可以松动的关节上使使力,那么扬州罗家大概就能弄到一个名额。从前,孙湄娘就是打的这一个名额的主意,假如运气不好没弄到,还有个办法,就是找京城罗府,或者孙湄娘的娘家孙府,甚至是远亲罗水生一脉的几房,去“蹭”别人家一个名额。

    说起来较难,行起来也轻松,因为有的人真的愿意被“蹭”,有不少父母,是不情愿将女儿送去参选秀女的。除了小部分是为女儿本身考虑之外,多数人都是怕女儿运气太好,一步登天做到天子嫔妃的高位,哪天再运气转差,从高位上落下来,那首当其冲被砸到的,可不就是她的母族吗?

    选秀女之所以被认为是“乙之砒霜”,就是因为那个名额是只加不减的,也就说,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以花钱买名额,可是已经自有名额的官宦人家,比如扬州知府韩扉韩家,比如家中几个子弟做小品级京官的扬州孙家,再比如廖青儿穿越到的京城廖家,统统都有名额。不管是几个名额,都得按照数目“上缴”出去,一个都不能少。

    像廖青儿家,其父兄都在朝为官,品级都不算小,家里共有三个名额,却只得一个女儿,除了“上缴”这个女儿之外,还要从同宗、最好是同姓亲戚中挑两名嫡女一同“上缴”。

    这种将女儿送上一条未知之路、极有可能是不归之路的苦差事,在某些官员心中,真真就跟吃砒霜一样艰难,此时,要是有哪位亲戚忙不迭带着女儿来讨要名额,那可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因此,只要有个官宦世家的远亲或姻亲,那送选名额还真不难找。

    再像孟瑄家里,一口气落得十个名额,家中女儿根本不够用,连孟氏宗亲里也挖不出十个小姐来,那就得上书表奏,圣上御览之后再转给礼部批审,等相关官员调查确定属实后,才可视情形酌减。总而言之,送选秀女乃是一种硬性指标,只要家中有人是官身,吃着朝廷俸禄,那就是绝对逃不掉的。

    这些都是洪武十四年之前执行的选秀规章,后来因为负担太大,硬性名额太多,导致不少官宦府第都怨声载道,联名上书请求整改。这种硬派任务每三年就来一回,有的家中小姐适婚年龄到了,也要干等着选秀的日子,有的是家里女儿不够,每次都为凑齐名额而发愁到华发徒生。其实,按照这样选法,谁家的女儿都不可能够,三年一回,现生也来不及呀。

    于是,洪武十九年又出了新规章,那就是“匀调法”,按片区选,提前一年圈定好选秀女的范围,片区之外的送选名额减半甚至减为零,超过适婚年龄的十六岁以上官女,都可以自行婚配,不必等隔三年的下次选秀。这样,既减轻了官员们的负担,也将送选秀女的“福利”均匀播撒到更多的将选秀视为荣耀的高门府第。

    “匀调法”并非死硬的规章,根据礼部和户部的人口及婚嫁统计,“匀调法”每年都在变,于是到了今年,洪武三十一年,在大选的重点片区淮安、扬州、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各地,像罗府这样的本地数一数二的人家,统统都增加了名额,甚至连一向“庶女止步”的条款都松动了。

    本来在两个月前,敲定下的来年选秀还是一场全国大选,所以根本光顾不到罗东府,孟瑄彼时也未曾料想到,有一天身份堪称微贱的何当归,也能有幸分到一个选秀名额。

    没错,按照这一次的“匀调法”,扬州罗府的名额非常富裕,摊来摊去,加上手被烧毁的罗白芍,都少一个名额内的送选女。而同宗里面,罗水生一脉摊到的名额更多,匀不出女儿给扬州这边上缴,在罗东府之内,柴小姐柴雨图亲缘又太远了,身份也比何当归好不到哪儿去,罗白前的女儿罗石燕年方四岁,摸不着年龄下限——因此,算来算去,何当归怎么都得去选一回秀女。

    ...

26.第326章 选了个秀啦啦

    [第8章第8卷]

    第332节第326章选了个秀啦啦

    而这一次的选秀“匀调法”,是年尾才敲定下来的,连礼部行文都没有发,所以消息灵通的孟瑄、常诺、乃至锦衣卫诸人全都一无所知,只有司掌礼部的东宫内部人员才大略明白此事的细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是自家的官职太小,门户太低,那么跟送选秀女压根不沾边儿,也就不上心此事了。而孟瑄就从来不操心这等问题,因为孟家没有嫡女,三个庶出女儿也一早通过各种关节拿到了免选特赦,两个年龄大些的各自定了亲。在孟瑄大约的考量中,何当归是跟选秀八竿子打不着的,所以他也从不关心这三年一度的热热闹闹的选秀。

    而彭渐原本也是不上心选秀的,因为彭家一个女儿都没有,彭姓宗亲又门第太低,出来的女儿只算得小家碧玉,因此彭家在礼部报备过,每次甄选秀女的时候,都是直接跳过彭家的那一个名额,换言之,选秀也跟彭家人没关系。

    偏巧这一回,处理礼部选秀行文的东宫小吏,就是彭渐本人,一开始他漫不经心地做着抄着写着,间或喝两口茶。后来,他注意到选秀重点片区里有个“扬州”,定睛看两眼,果然是“扬州”,白纸黑字写着“扬州”两个清隽小楷!

    看到“扬州”就想到罗府,想到罗府就想到三妹妹何当归,于是彭渐又翻找了一下细则规定,比照着算了一下罗东府的名额,是三个。除去已连送选的必要都没有的大小姐罗白英,罗府正好有三个适龄的小姐,但是!那是包括三妹妹何当归在内的!

    彭渐心中略感焦急,可转念又一想,三妹妹既不姓罗,又是法定庶出,就算在京城何府里,选秀都未必轮的上她。在约定俗成的规矩里,选秀送上去的九成九都是嫡女,或者是庶女过到嫡母名义下,经过调教之后,再以嫡女的身份送选。多数情况下,如果本家无嫡女,就从同宗族的亲戚里挑选嫡女,也不会将本家的庶女送选。在大明朝近十年间,嫡庶之别就是如此明显,同一个爹生出的女儿,照样有云泥之别。

    这样一想,彭渐就更放心了,觉得三妹妹肯定摊不上罗东府的那三个名额,不过他不清楚的是罗家的宗系,稍有亲缘的都没有适龄嫡女,最亲近的罗水生那边的五房人,也统共有五个名额要解决,自然用不着罗东府的三个名额——在这样的规则堆砌面前,何当归就得到了一个“珍贵”的选秀名额,选秀日期就定于二月,最初的扬州本地筛选、甄选、精选,都由知府知州和县官经手,等他们拟定了具体流程,一层层的筛选就开始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让何当归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彭渐发现这一点之后,立马就追上了即将前赴扬州公干的兄长彭时,央他将这个消息转达何当归,好让聪明的三妹妹相机而动。

    彭时来到扬州后先去罗西府吊唁了一回,然后立刻就来了罗东府,连老太太都没去拜见就先来桃夭院拜晚年,谁知何当归大白天闭门谢客,让他吃了个闭门羹,心情不爽之余,就将这个已滚到舌边上的消息又咽回去了,打定主意拿这个当香饵,吊一吊何当归的胃口。若是给其弟彭渐知道了,非急得上火不可,怎么能拿这个开玩笑呢,这可是关系到人家一辈子的大事。虽然正常来讲,未必能轮得到三妹妹,也该让她早知道一刻是一刻。

    莫要说是彭渐,就连何当归自己,都未料想到她还有这么个大坎儿要过,只因前世惯性,前世没经历过的,今世也不大放在心上。选秀什么的,于她只能联想到前世罗白琼送选失败的笑话,笑一笑就过了。可前世洪武三十一年,也从没爆发过北地的那场时疫,于是,按照原定的全国大选,摊到罗府就没名额了,因此选秀对罗家人就变成了比较遥远的梦想。

    而今世突来了一场时疫,再加上皇长孙朱允炆在内的几名贵胄子弟都空着几个正妃侧妃位,连锁效应下,就变成了小范围、大名额录取,至少要选女百人,可谓皇恩浩荡,人人有份。这一回,真的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了,连“庶女止步”的规条都被拿掉了,只要家里摊到名额,只要年龄在十二至二十一岁之间,只要是位小姐,那么都能拿着号码牌走个过场。

    对于廖青儿那种胖胖的女孩儿来说,真的就是走一个过场而已,可对何当归就不是了。

    大家都一张号码牌,没什么门第身份高下在脸上注明,真正选秀的场合上,唯一的通行证就是脸蛋身材,最管用的走下去的法子,不是走后门买通甄选官,而是将秀女打扮光彩照人,走后门的人家,若是出手的货物太次,那也不可能送到京城,参加后续的初选、复选和梅花选。

    何当归今年满了十四,身形偏纤瘦,前世因营养不良而瘦,瘦得像纸花;今世却是因夜夜习武而瘦,瘦得极美。最糟糕的是,在幻梦中不知不觉度过一整年的幽灵漂浮物状态的时日,出了那场梦之后,邪异的事情发生了,不只她的身高同梦中一样,拔高到了十五六岁的样子,连胸部都长大到嫁人后才有的丰满。这些本来对她来讲是意外的收获,而这一回,却变成意外的麻烦了。

    早知道有这样的事发生,何当归一定不会选择这么早恢复她滢滢粉之下的原貌,经过三年的滢滢粉保养,以及从柏炀柏那儿硬蹭到的驻颜汤的滋润,再加之三年来泡药浴温泉的滋润,她的容貌已然超过前世最美的那几年,毕竟心无挂碍,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大大不同了。精气映射在眉宇间,让她的面上多了自信平和的光彩,总能给周遭的人安心与信赖的感觉,加之一双清光潋滟的秋水凤目,令人如沐秋词,她一不小心,就变成了鸡群中的那一只鹤。

    在她没去掉面上与手上的滢滢粉之前,就已经是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而现在本色示人,更加不同。好在目前,她最本色的美只对孟瑄一人展示过,再有就是蝉衣和石榴也见过两眼,何当归还差石榴去回了老太太,说她脱皮后变回从前的净白肤色了。其余时候都蒙着面纱,化着丑妆,到目前为止,还无人见识过她精心浇灌了三年的美貌。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恢复本貌,原是想着孙湄娘将要垮台了,这家中最不顺眼的人没有了,其他小猫小狗的欺负都不够看,她甚至可以问鼎老太太接下来要找的代理中馈执掌者的位置了,何不就擦去一直蒙在美玉上的尘埃,来一个普天同庆呢?顺便还可以气一气本来就非常“羡慕嫉妒恨”的罗白琼和罗白芍,想到她们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儿,就有一种快意在心间蔓延。

    这是几日前,何当归用本貌在老太太丫鬟石榴面前出现的初衷,想借她之口,先给老太太等人打个预防针,免得一上来见到个活例而有什么惊吓。不过,假如何当归知道了选秀的事,她肯定会后悔,不该在此时洗去滢滢粉,而应该将自己画得再丑些,再尽量展示给更多人看。

    因为在往年的选秀中,有不少心怀抗拒的小姐,故意将自己扮丑,或者装病,因此选秀规条中又特别加了附文,对于那些疑似扮丑和装病来令自己落选的女子,罪同直接逃选的女子,一经揭发和检验,最高处罚就是砍掉那女子父亲的头。就是女儿没管教好,本着“养不教,父之过”的古例,小姐本人倒不用掉脑袋,因为女子都是没脑子的附属品,做出这等行径,承担责任的自然就是她的家长。

    有了这样的规条在,那么易容高手何当归也不敢轻易尝试了,因为她日日去澄煦读书,抛头露面了不知多少次,对她容貌有深刻印象的小姐公子太多了,里面不乏跟她有嫌隙的人,其中哪一位出首告状,都够她好好喝一壶的。而且,她是被罗家当成自家女儿送选,与京城何家无关,因此真要走到被揭发砍头的那一步,砍的估计是挂名家长大老爷罗川柏的那一颗脑袋。

    所以,何当归如今尚不知道,她马上将要本色出场,去选秀场里走上一遭,至于能走多远,走到哪儿去,那就是谁都意料不到的天数了。而彭时带来的这个消息,其实对她是非常有价值的一条消息,就是花两千两银子去买,假如出的是孟瑄的钱,何当归定会毫不犹豫地买下这条“内部”情报。

    没错,现在选秀的礼部行文还没有发出来,因此这只是一个“内部”的决断,在行文到达扬州之前,那些原本不用参加选秀女,而发行文之后却变成了预备秀女的小姐,像何当归这种情况的人,都尚可以自由婚配。

    这中间的时间差,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天左右,在这一段珍贵的时日中,倘若孟瑄速速敲定了这一门亲事,下了定礼、聘礼、彩礼,交换了婚书、公帖,定下了具体婚期,那么即使不立马娶何当归过门,何当归也算是孟家的媳妇了,参选的事自然被排除在外。倘若何当归或孟瑄现在得知了此事,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同时想到这个法子,两个人欢欢喜喜就将此事促成了,可能时间还有富裕。

    可如今被彭时这么一耽搁,一句小小口角的差错而已,何当归就错失了在第一时间知道她要去选秀女的事,不知下次那位彭时大少爷肯主动拨冗光临会是几天之后的事。

    倘若在这几天的工夫里,何当归当众摘下了面纱,露出她洗去滢滢粉后的本貌,那一旦不能在选秀行文发布之前定亲,她就将不得不用这样出色的本貌去参选秀女,甚至被选到京师中,继续后面的那种种选择分配——做年迈天子的嫔妃、做皇室子弟的嫔妃侍妾、做官员的夫人小妾、或者做女官和宫女,还有极小部分的可能是打道回府。

    如此一个潜在危机,是她始料未及的事件,毕竟见着来自未来的孟瑄时,他口中道出的未来之事,是何当归嫁予他为妾,嫁进了孟家,未有只字片语提及选秀的事情。何当归潜意识中大概想着,未来三年中若是有什么极大的危险或坎坷,那么至爱着她的夫君孟瑄,当然会一字不漏地讲给她听。既然他什么都没说,那就证明,她往后的三年人生,都是一片坦途,没什么可忧虑的。

    只是,她不懂得的是,因为她获知了本来不该知道的三年后的事,而突然改变了对现在孟瑄的态度,在“原定”的故事情节中,并没有受了伤的孟瑄来找她,她也没有留孟瑄在闺房治伤,彭时会如期到达,将此事告知于她,而她则利用正住在罗府的柏炀柏,化名白杨提亲,化解了这一次的危机。

    而如今的连锁效应,皆是因为她的处事与“原定”的那部分大不相同,阴差阳错,致令她可能真的有一次险途要走!

    ...

27.第327章 原来没有奸情

    [第8章第8卷]

    第333节第327章原来没有奸情

    听得身后的彭时也转身离开,何当归忍不住又回头看他一眼,他究竟从京城那边捎来了什么情报?对他是芝麻小事,对自己却是天大的大事?那是什么事?

    何当归摇摇头,不必相信他的危言耸听,如今对自己而言,已没有什么事是天大的事了,彭时那家伙,一定是在觊觎她的云岐针法,不必理他!揣着这般想法,她绕过假山去看柴雨图到底在不停叫唤些什么,呃……

    “柴表姐,你这是怎么了?”何当归偏头看着那泪眼汪汪的柴雨图。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柴雨图抹泪说:“我的脚疼走不了路,三妹妹,救命救命呀,那里有……啊!啊!啊!”

    何当归被她一惊一乍的叫唤吓了一大跳,顺着她手指的地方一瞧,那里是……在山石的小洞中,有一只不知是冻僵还是睡觉的大飞蛾。原来柴雨图刚刚“救命救命”的,叫的就是这个呀,一只飞蛾好端端睡着觉,理都不曾理她,哪里要她性命了。

    何当归一边腹诽着,一边上前端详柴雨图抱着的那只莲足,问:“你的脚,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同时她也大概明白了,原来彭时刚才是在帮柴雨图治脚伤,而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光景。

    柴雨图泣声说:“我见不得那种东西,三妹妹你能将那个打死吗?”手仍指着小洞中的飞蛾,花容失色。

    何当归无奈叹气,道:“我虽不怕那飞蛾,可是……”

    不等她说完,柴雨图忽然捂上耳朵,闭眼放声尖叫,满面恐惧之色,仿佛连“飞蛾”二字对于她的耳朵都是一种折磨。何当归只好从地上捡个小石子,将那只倒霉的蛾砸死,那小石子也顺便将洞口封住了,遮住可怕的一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柴雨图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当归,惊叫道:“你就这么轻轻一扔,就解决了?”

    何当归谦虚地摆摆手说:“碰巧了,真巧,哈哈!”这些手力和准头,都是她在梦里每日练习扔上官明日鼻子练出来的,一不小心就使出来了。她转移话题问:“你的脚怎么伤成这样?”只见这柴小姐左足穿着极薄的罗袜,足底隔着袜子扎了一层细密的刺,足有几十根之多。

    柴雨图擦着眼泪说:“我跟二小姐一起来这里,她让我上山石上为她取一片红叶,又让我脱了鞋子上去,我就依言照办了,等回来穿鞋子,就踩到一脚刺,还被她推了一下,扭伤了脚,委实疼得厉害。”说着又呻吟不止,原来,柴雨图是因为脚疼才不停地叫唤,并非因为……

    何当归叹口气,对柴雨图的软弱可欺抱以一声叹息,问:“二姐人呢?她推完你就跑了?”

    柴雨图摇头,略感奇怪地说:“我瞧见老祖宗身边的几个嬷嬷来叫她,她不想去,还被硬押着走掉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何当归心知肚明,这是老太太要追究罗白琼在祠堂放火和埋藏邪物的罪名呢,罗白琼这女人,她娘都已变成那样,她竟然是一无所知,还有闲心在这里欺负柴雨图,这一次,不知老太太要怎么罚罗白琼。再看一眼泪包柴小姐,何当归建议道:“我送你去药庐吧,那里有大夫和药。”

    谁知柴雨图坚决摇头说:“不行,我伤在脚上,不能叫大夫看伤,女子双足,不能给男人看。”说完又开始哭。

    何当归大概理解,彭时为什么觉得柴雨图烦人了,她既软弱又八板,救起来也很麻烦。想了想之后,何当归骗她说,药庐昨日来了个女大夫,哄着她攀在自己背上,将她背去了药庐。到了之后,在一个无人的隔间,何当归出其不意点了她的昏睡穴,拿药简单处理一下她的脚伤,又将她崴伤的脚掰正。

    “啪!”一声,疼醒了柴雨图,使她又是一阵嘤嘤啜泣,正当何当归头大地安抚她时,脑后传来一个男声,带着惊喜——

    “何小姐,原来你在这里!”顿一顿,那声音更加惊喜了,“柴小姐也在!你们这是在……”

    何当归将柴雨图的脚放进其衣裙中,回头一看,那人是宗乔,澄煦男子书院的大才子,他后面还跟着罗白及。何当归立马想到,刚才她在同孟瑄“拜堂”,老太太突然派人来找,还说什么是澄煦的同学来找,莫不就是在说他?这个宗乔,就是收了死者钱牡丹情书的那一位,他来找自己,果然是为了钱牡丹一案的审理而来的吗?

    罗白及走上来,满面关切说着“生病了么,让我瞧瞧”,却不是为柴雨图诊脉,而是给何当归诊脉。细细研判了一会儿,罗白及问:“三妹妹,你能摘下面纱让我瞧瞧气色吗?光听脉,开出的药怕有漏误。”

    何当归抬手摸上面纱的带扣,刚要摘去,却见一旁的宗乔也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她心中起了点别扭,宗乔好像还写了一封情书给自己,又这样色眯眯地看着自己……于是,何当归摇摇头道:“病中容颜残败,二哥哥你不用瞧了,也不用费心给我开方子了,我还是吃丸药罢,那个顶管用的。”

    罗白及不赞同道:“管用什么,若是管用,你也不至于吃了这几年都不见好,我早说人参养荣丸不合你吃,该换换了。”

    何当归选择推脱到老太太头上,说:“那是老祖宗定下的方子,我吃着还好,就算换别的药吃,也需禀过了老祖宗再说,今日就别折腾了,客人和柴表姐都在呢。”

    自从罗白及从东北回扬州来念书,在罗府见到了一个新来的水晶花般莹透的女孩儿,得知这就是小姑的女儿何当归,初见的惊艳就成了一见钟情。只是这三妹妹的面色黯淡发黄,算是白玉微瑕了,不过他听旁人提起,三妹妹刚住进罗府时,白得似朵玉兰花,只是后来生病送去道观静养,没养好就落下了病根儿。罗白及惋惜之余,就热心上了为何当归治病,一直治到今日,他还是很关注大病之后面有菜色,该如何调养的问题。

    柴雨图自觉伤势颇重,来了一个会看病的表弟,却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伤势,自卑地觉得对方肯定是轻慢自己的身份,不禁又开始自怜身世,拿着帕子饮泣。何当归和罗白及对泪包表姐都免疫了,只是同时暗道,她的名字真没取错,下大雨啊下大雨。而宗乔见状却大为不忍,软言安慰泪包小姐,却只换得她更大声的哭,不由让宗乔脑门冒汗了,以为他铸成了什么大错。

    何当归心想,柴雨图真的很像刚进罗府时的自己,都是那种既自卑又自尊心强烈的性子,一撮就碎的纸花,还想得到关注,怎么着都很难办,沟通不起来。于是,她为宗乔解围说:“宗公子不必担忧,表姐是因为脚疼才哭,待会儿就没事了。宗公子大年初四就过来串门,当真难得,是来找二表哥讨论学业的吗?”

    宗乔拿手帕拭一下汗,解释道:“小生本是来贵府寻何小姐你的,可惜何小姐生病不能见乔,乔失望而归时,就偶遇了罗二少爷,听说他要来药庐,乔心生向往,就跟着过来瞧瞧,第一医药世家的药庐是何等庄严气象。”顿一顿。他脸上漾出笑意,道,“我就说,今天早晨出了房门,两只喜鹊在门口的树上跳跃欢鸣,可见今天肯定有好事儿,原来是应在何小姐跟柴小姐的身上。”

    这话讲得有些轻佻意味,罗白及不悦地垂下眸心,何当归却微笑如常,推辞道:“宗公子真是客气,我们罗府的药庐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药庐一座,哪有您说的那样厉害。不过这里的藏书倒是丰富得很,多数都是医理药理的入门书籍,公子你有兴趣可以翻阅一下。”

    宗乔亦笑道:“何小姐你有所不知,我们男子院书画课布置了一篇假期课业,解先生让我们每人画两幅美人刺绣图,难道小生今天走大运,一次碰到了‘澄煦双姝’,两位怎么也要买我这个面子才行——请拨冗赏光,请何小姐和柴小姐做一回我的画中美人吧!有了二位帮助,小生这次的课业定可拔得头筹。”

    何当归听他的话听得绕耳朵,用眼神问罗白及,有这种课业吗?叫学子画美人?解先生这么风流。

    罗白及蹙眉,面上露出点歉意,放假前几日都是他母亲忌日,就旷课出城扫墓去了,因此不知道先生们都布置了什么课业。

    何当归瞄一眼宗乔故作风雅,又掩不住好色本质的神态,不论是不是真有这样的课业,她都不喜欢被画进他的画里。于是她辞道:“宗公子说哪里话,谁不知道你‘妙笔丹青’的名号,能被你画一回,真是脸上有光。只是你瞧现在,我表姐摔伤了脚,哭个不停,而我又病得不能见人,刺绣就更不能见人了,公子你要将这样的我们画进去,那我们可不依。”

    罗白及点头:“正是此理,宗乔,你不是要参观药庐么,我带你去参观。”说着拉了不情不愿的宗乔走出隔间。

    何当归嘱咐柴雨图两句养伤注意事项,又说一会儿让人抬了轿子来送她回院,然后就告辞欲走,却被柴雨图叫住问:“三妹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何当归回身微笑道:“你张口便唤我作三妹妹,既然彼此是姐妹,那这些都是微末之劳,表姐安心养伤便是。”

    柴雨图又讪讪问:“我那个,假山后,你听到很多吗?”

    原来她在担心这个,何当归安抚她说:“我路过听见你在哭,然后大表兄就跑出来了,就这样。”可说这话时,柴雨图的面上渐渐生出一层红晕,神情羞涩之中带有回味,何当归一愣,莫非她喜欢彭时?

    ...

28.第328章 宗乔诚意示爱

    [第8章第8卷]

    第334节第328章宗乔诚意示爱

    瞧着柴雨图那含羞带怯的容长娇颜,何当归暗自叹息摇首,那个彭时,一看就是个冷酷无情之人,功利自持,喜欢那种人最悲哀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又叮咛柴雨图两句“伤口不能沾水”的闲话,何当归作别了她,去药材柜中配了几副给孟瑄吃的清火去毒药,就出了药庐,让门口扫地的小童去福寿园找绩姑娘,派软轿来接柴小姐。

    出了院子,刚要往藏经阁行去,宗乔从院子里追出来,低叫道:“何小姐慢行,我有两句紧要的话要同你讲。”

    何当归顿住脚步,点点头:“请说。”

    宗乔目中带着晶然的光,问:“何小姐你一定还没看过,小生上次给你的那封信吧?”

    ……信?何当归眨巴一下眼睛,歉然道:“是这样,那次我不敢接公子你的信,可青儿却是个热心的,代替我收了那封信。后来书院里乱成一团,我跟青儿也走散了,到现在还没去找过她呢,那封信,估计还在她那里吧——公子你要收回去吗?”

    宗乔静静听完,笑道:“我就猜,你一定没看过我的书信,否则你对我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态度。”见她面露疑惑,他解释道,“我知道何小姐你是个爽快人,原本有些话,循着古礼,乔不该直接跟小姐讲,可是如今已耽误了半月,再不跟你讲,往后再讲也无用了。”

    何当归疑惑,看宗乔这副面授机密的架势,难道上次他递的不是情书?她点头鼓舞道:“公子请讲,我洗耳恭听。”

    宗乔走近两步,放低了音量说:“是这样,我本家在京城,在那里颇有一些亲戚,我母亲是蒋氏,我外祖父家是京城蒋家。蒋家门第显赫,虽然我宗家比不上蒋家,可到底也是殷实之家,俗语道,朝中有人好做官,今年秋闱,我必然高中,这是已经内定的事。这些我都写在信中,捏在你的手中就算是把柄,我将自己的机密要务白纸黑字的交给你,你觉得我的诚意如何,何妹妹?”

    诉说家世?原来还是求亲……何当归转头看道边野花,微笑道:“果然非常有诚意,使我受宠若惊,不过宗乔公子你有八斗之才,撇去什么内定不内定,你也一定能中举,请用功读书罢。”

    宗乔一见有门,又走近一步,继续说:“我知道何妹妹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我听同窗说,你这两年拒绝的公子哥儿,加一加都能组个团蹴鞠了。我自认比不上很多被你拒绝过的公子,之所以厚颜向你示爱,是因为我真的真的非常有诚意。”

    何当归含笑不语,静听着对方的诚意,只听他压着嗓门说:“我在京城有两个表兄,大表兄蒋毅,二表兄蒋邳,都是自幼习武,考武科举入官的,现都在锦衣卫任职。上个月,外祖父家中一个伴当给我捎京城土产,还讲笑话一样给我讲了桩好笑的事。说是两位表兄有个同僚,姓段,来扬州公干的时候爱上一位小姐,回京后立意娶她做正室,坚决要求家里将已经下定的未婚妻给退了。”

    听到小半时,何当归的笑意早已敛去了,宗乔他说的是……段晓楼?他怎么会知道此事?自己同段晓楼相恋的时候都是背着人,除了青儿、孟瑄、柏炀柏和凌妙艺四个撞见过段晓楼表白的人,余者一概不知,就连段晓楼的未婚妻关筠,也只是有所怀疑,后来才渐渐知道的。况且,宗乔是个转学生,段晓楼离开扬州一年多后,宗乔才转学来澄煦念书,他不认得段晓楼才是。

    宗乔兀自说着他的话:“那位段大人有位母亲,是个说一不二的铁娘子,年轻的时候是位女将军,随夫上过战场的女子。她压着段大人退亲之事,母子双方犟得厉害,两个月前,段大人的父亲和儿子相继出了事,段母悲愤之余,将此事全算在了段大人仰慕的那位女子头上。她立意要报仇,可是大明乃王化之下,她总不能拿着刀斧来扬州杀人吧?于是,她就答应儿子,他可以娶那女子过门,但过门后前三个月,那女子需日夜不离长辈左右。”

    何当归的眸子如银盘中的墨丸,横扫向宗乔的脸,平静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宗乔回视她,叹息道:“三个月的时间里,还不由得段母折磨凌辱,三个月之后,安还能有命在?你不害怕吗,何小姐,我京城来的伴当说,那女子名叫何当归,是位绝色美人。这世上有多少个名为何当归的美人?”

    何当归哑然笑了:“听起来确实很可怕,有这么厉害的一位贵夫人,对我心怀恨意,我还真是怕到不行。”原来宗乔信中是说这个,难怪他递信的时候脸上神**言又止,鬼祟极了。看样子,青儿也将那封信丢到一边没读过,否则还不炸锅一样挥舞着信来找自己,“段晓楼他娘要娶你!呱呱呱呱呱!”

    宗乔见她承认得如此痛快,于是将所知一切都道出:“我听说,段大人对那无情女子也生出恨意,当即答应了他母亲的要求,将那女子当妾讨回段府,专给他母亲撒气。他家的门第极高,至于有多高,我怕讲出来吓到你,就不多提了。如果他打算娶你,只要上你们罗府讲一声,隔天就能把你领走,你家老太君绝无二话。”

    何当归默然,不得不承认,宗乔说的一点不错,上次老太太听说段晓楼袭了侯爵,第一反应居然是,关府同段府是姻亲,所以应该让自己嫁给关墨,那样也拐弯抹角跟段家攀一攀亲戚,真是可笑之极。不过,假如这种事情真的落在头上,她可就笑不出声了,还好她已经有了孟瑄,一定要让孟瑄尽快来提亲才行。至于段晓楼恨她,她倒觉得是以讹传讹,段晓楼不是那样的人,也不会用那样的法子来报复她,这一点她是深信不疑的。只是那位段母,会否大张旗鼓来罗府抢亲呢?

    宗乔看着少女郁郁寡欢的娥眉,嗅着她清冷飘忽的幽香,心生怜意,告白说:“小生早年在北方游学,后来几次下江南,见过的美人无数,也有比妹妹你更美的人,可都没有你的气质动人,你像雪莲,像幽兰,还像罂粟,我既怜惜你又敬重你,不忍心你走入那样的厄运命途。对你们女子而言,挑个好婆婆比挑个好相公更重要,我娘就是个和气的贤惠人,你入我家门,她会待你很好,我会待你更好。我们宗家挂名在蒋家——我父亲原是上门女婿,后来才带着我母亲分出来——而蒋家又跟段家是世交,因此,你一入我宗家,段母就是想为难你报复你,也顾着世交面子不能下手了。”

    何当归自然不会考虑宗乔的求亲,不过他带来的这条讯息很有用,她自然要好好措辞感谢他,然后再拒绝他。

    “这就是我那封书信中的全部内容,何妹妹,”宗乔面上略有动情,上来抓何当归的素手,被她躲过了也不气馁,舔一下唇,直瞄着她的胸口说,“我看见你的俏模样就觉得欢喜,像有小爪子在胸口抓挠,你就先委屈做我的妾,等咱们生了儿子,我就让母亲抬你做正室,行不行?直到你产子,我都不娶正室,给你空着那个位置,这是承诺,我保证!”语毕,竟然整个人都扑上来,想要一亲芳泽。

    何当归听到中半的时候真的觉得有一点好笑,怎么每个男人的说辞和打算都是这样,一点创意都没有。两年前段晓楼说,关筠为正室,自己为妾,不过等自己生子后就能升级,最高可升级至跟关筠一般高。而孟瑄也说,生了儿子就扶正,那一次在澄煦竹林,他还说过孟家家法森严,只对育有子嗣的妻妾格外宽容,生得越多功劳越大,一旦犯了错就能将功抵罪,因此要同她多多生子。

    何当归一面闪避开宗乔,一面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自己看起来像是很能生养的那种女子吗?怎么都吃不胖的她,薄薄窄窄的身子,一瞧就盛不住孩子吧,要想生子生女,还是青儿那种类型的女孩儿最好,生出来白胖可爱。

    “宗乔!”罗白及的声音炸雷一样从后方炸开,“你在干什么?!”语中是不可置信的暴怒。

    何当归和宗乔同时回头,异口同声地说:“没干什么。”两人对望一眼,何当归开口撒谎说:“宗公子正跟我讲书院的趣事,突然脚下一滑,就摔过来了,我以男女授受不亲为重,就没伸手扶他,侧身避开了,二哥哥你莫多疑,宗公子是一个很正派的人。”

    罗白及将信将疑,上来扯住宗乔问长问短,何当归托辞说傍晚起风了要回房添衣,走小路避开他人,潜进藏经阁一通翻找查询,找到几本罗天益的治疮手札,一目十行地草读了一遍,没找到她想知道的疗法。又围着几十排书架连溜两圈,也没找到与寒毒真气有关的书籍,果然,那种秘籍只有出产寒冰真气的本门派才有吗?

    何当归记得廖之远曾提过,他们那帮人全都是同一门派,而且她看他们互相斗殴的时候,武功路数全都如出一辙,也间接印证了这一点。除了高绝的轻功身法与众人不同,其他全无差别,也就是说,陆江北弄出的伤,高绝应该也有办法治。

    天下间以“寒掌”闻名的门派有两个,一是德安的五兼门,另一个是大理的宏门,虽然没从高绝口中套问到他们那些人的师门,不过几次试探下来,她觉得还是五兼门的可能性大一些。五兼门非常神秘,黑道白道都不掺杂,可以说是一个方外的“灰道门派”,他们的解毒密方,肯定也是绝密,怎么才能从高绝那儿问到呢?

    其实,青儿同高绝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去求教也能张得开口,可孟瑄究竟为何同锦衣卫为敌,他至今不肯告诉自己,万一其中有不同寻常的猫腻,主动去找高绝岂不反而打草惊蛇,暴露了孟瑄同她的关系。三年前那次,孟瑄被锦衣卫追捕,是为了救素潇潇,此事他曾在幻梦中提过,可这一回他却说,被陆江北的剑刺伤,全是因为她?她可从没得罪过陆江北呀?

    ...

29.第329章 煽情的温馨家

    [第8章第8卷]

    第335节第329章煽情的温馨家

    在藏经阁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只好先回桃夭院给孟瑄熬药,又做了一碗莲子熟地白芷粥,开锁入门,远远望见罗帐中睡着的那个少年,何当归的脑中竟然浮动着“家,温馨的家”这么煽情的词汇……这是爱情开始的征兆吗?从许久许久之前开始,她就已经忘了爱一个人的感觉了,她的爱意和情愫,托付得保守而吝啬,生生吓走了段晓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她和孟瑄的结局,肯定会好一些的吧?

    放下托盘,摘下面纱,撩开帐幔瞧孟瑄安详的睡颜,她一时生出玩心,很想掐一掐他白里透红的面颊,弯腰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然而,等待她的,乃是对方早已布好的陷阱。

    孟瑄一把捉住她收进怀中,然后又一个旋身,变成他上她下的姿势,炯炯有神地盯着身下的她,笑声震动了他和她两个人的胸膛,仿佛做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当归翻一个白眼,不就是警觉性高,她一开门他就醒了么,有什么好得意的,她只是不屑跟伤者拼斗而已……

    她骤然睁大眼,惊呼道:“你怎么能乱动呢,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孟瑄失笑:“你真当我是豆腐做成的?都告诉你别着急了,那点皮肉外伤,一两日里就好了。小逸,你治好了我的心伤,往后就再没有人能伤到我了。”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喃喃低语着,“小逸,真好,真好,终于成我的了,我怕是场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因此不敢睡着。小逸,不如你陪我睡吧?”

    听着这样的柔言轻语,何当归心生感动,刚要说“好啊”,孟瑄这厮又死性不改地补充一句:“咱们顺便洞房吧?你的针灸疗效还在,我要你帮我打打火气。”

    何当归打一下他的脑门,黑着脸从他怀中挤出来,命令道:“吃粥吃药,吃完睡觉!”

    有了上次喂药的经验,这次她很快进入了丫鬟角色,将孟瑄服侍得体贴周到,舒服得直哼哼。等两只大碗都被吃得见底之后,孟瑄双目亮晶晶地落在她脸上,还没张口,她就知道他要打什么哈欠,果不其然,孟瑄扭动着撒娇曰:“嘴巴苦,吃糖糖!”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如极度饥渴的狼。

    何当归闻言真想一板砖拍死他,这个家伙真的活过三十年吗?他为什么剽窃了竹胖的口头禅!可是,不等何当归恶向胆边生,揍人行凶,孟瑄的左臂上又自己流出血来——许是他挣动得幅度太大,一细股殷红的鲜血,就像泉水一样冒出来,不只洇湿了纱布,还滴落在床单上几点。

    何当归大惊失色,按住不安分的孟瑄,拆开她的纱布细细检视,发现这道剑伤跟几个时辰前一样,还彷如一道新刺出的剑伤,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怎么会这样?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又会让孟瑄染上什么样的病邪?

    孟瑄看她的面颊骤然变得苍白,连忙安慰她说:“我的伤无碍,休养两天就好了,什么都不影响,连着洞房三天也没问题……”

    纤手搭上他的额头,何当归立时更加着急了,惊呼道:“你的额头好烫,这绝对不寻常,那寒冰真气之毒实在厉害,连你的护体真气都化解不了,孟瑄你在此调息休养,我去想办法!”

    孟瑄连忙起身,问:“你去哪儿?别走啊,小逸,咱们还没洞房呢。”

    他眼中脑中现在只有一人,他的新婚小妻子,只余一个词,洞房!他一定要尽快地跟她洞房!尽管她骤然对他回心转意,还比任何时候都温存体贴,可这些并不能带给他安心的感觉,单独一人睡在她的床上,只要一闭眼,他还是能看见她被一个带着冰面具的男人压在身下狠狠凌辱的景象。好一个真实而可怕的噩梦,有一种先兆般的预言感,不,他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再不撒手。

    守护,小逸……

    孟瑄觉得眼前一花,缓缓倒在枕上,口中模糊地嘟囔着:“小逸你不许离开我,只有我才能保护你……等我睡醒,咱们就洞……小逸……”

    何当归焦虑地为孟瑄切脉,翻查内眼皮和眼白,又扒开嘴看了他的舌苔,不由叹息道,真是病来如山倒,强如孟瑄也生病了,发高烧了。只怪自己一开始没对他的剑伤引起重视,随便一包就完了,还跟他缠闹不休,抓破了他的脸,还惹得他用银钗自插胸口,好好的人都该折腾去半条命了,何况他还中了厉害的寒毒。这一回,她可当真是阴沟里翻船,堂堂神医,却将自己的夫君越医越伤上加病了。

    给孟瑄吃的那一碗清毒去火的伤药中,她又特别添加了茯苓、茯神、人参、远志、石菖蒲、龙齿等几味安神药材,再加上病热驱使,孟瑄口中又低低嘀咕了几句什么,就彻底陷入了黑沉沉的冬梦。只是,因为他心有挂碍,所以睡得不太安稳,眉心挂着忧虑之意,呼吸沉重却发不出鼾声。

    何当归取出几枚小针,在几处去火的穴位和膀胱经施针,让他能睡得更沉一些。针灸完了,孟瑄的鼻息果然深长不少,只是眉间的愁绪还在,她用中指反复轻揉着他的眉心,渐渐的,他才看上去没那么忧愁了。

    立意今晚出府为孟瑄找治寒毒的办法,还要先去一趟听竹院找银针,临走之前,回头瞧一眼这回真的睡着了的她的“夫君”孟瑄,她不知被什么牵动着,忍不住俯身就他,往他的唇边送了一颗“糖”。起身掩上罗帐的时候,她诧异地发现孟瑄的睡颜带了一点笑意,原来“糖”真的这么管用么,比她的针灸还管用。

    收拾了杯碟,看窗外天色已黑,大概已过了晚饭时分,她从柜中找出一套深黑的夜行衣换上,面巾也换成黑色的,检查过各扇窗子,出门之后两把锁重新锁上门,确认无异后,她才避开众人,从后门走出了桃夭院,先往听竹院那边走去。

    听竹院后面是苦竹林,苦竹林的山洞中有一堆女人的下颚骨……此刻已入夜,尽管她胆子不算小,可想起上次在山洞中见到的景象,心中还是有点毛毛的。不过,寻找银针的事最要紧,有了顺手的针,给孟瑄治病才能更得心应手,都怪孟瑄扣留了她给钱牡丹驱毒的银针,说要帮她清理上面的毒物,却这么长时间都不还给她,他就那么喜欢收集与她有关的东西?

    而听竹院,本来在她眼中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旧宅,可是,上回在第七境的影像墙上,她又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前世柏炀柏给她招魂的阵法启动之后,竟然将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罗府的听竹院整座“拔”到了宁王府中,究竟需要多大的道力支撑,才能办到那样的事?奇怪啊,为什么是听竹院呢?听竹院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何当归也不敢再继续深入地想下去,毕竟一个人孤身走进那样一座常年不住人的院落,还是一座邪门儿的院落,心中不可能不忐忑,她开始后悔,怎么不在白天天亮的时候过来,晚上来听竹院这边,真有种自虐和找刺激的感觉。

    前世她都不大信鬼神之说,因为她从没见过鬼,作为一个聪明理智的人,她只相信她亲眼见到的事,没见过鬼自然就不信鬼了。可如今,她不只见过鬼物齐玄余,她自己还在幻梦中当了一年的“鬼”,因此,她不只“相信”世上有鬼,她还“明了”世上的确有鬼。

    按照齐玄余鬼魂的说法,他一开始一直同朱权前世的灵魂碎片一起住在那山洞中,后来这一世的朱权进山洞探险玩,齐玄余和朱权碎片就一起跟对方走了。不过,因为朱权碎片碎得太厉害了,所以残留了一部分没被带走,后来就一直呆在罗府的这座奇异山洞群中,一呆就呆了整整三年。

    直到上一回,常诺带她去参观朱权刻的何嫔人偶,那些朱权碎片,很有可能还吸附在山洞的某个角落,黑黢黢地窥视她和常诺……好森然的寒意……难怪那时她一进山洞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想到的全是前世最黑暗的记忆,还以为得了青儿口中的“幽闭恐惧症”……

    呼……还好,还好,这一次新旧朱权的灵魂融合,中情蛊的旧的那一个终于是彻底消失了,以后都不会再有来自朱权的麻烦光顾她,她终于能彻底跟前世的不平等婚恋说永别了。

    至于那些恐怖至极的女人下颌骨,假如真的同她彼时跟常诺分析的那样,是一个曾经住过山洞的人留在那里的,那她就只能想到一个人选了。那就是三年前的吸血狂人,面具刺客——那个看身形、辨声音三十上下的男人,莫非一切事情都是他做出来的?

    在罗府住得不满意,还被官兵围剿,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中了她的茶露,为了逃命而咬破舌尖,动用了本命之元。像他们那样的邪功修炼者,一旦做了那种自损的事,肯定不是损耗功力,就是折寿吧,那个男人一定不服气极了。看那人当时一副深沉算计的样子,以及那种杀人不眨眼的狠辣劲头,他肯定是不肯吃一点亏的性格,那样子的人,一旦吃了亏,必然会加倍报复。

    只是,他为什么不选择再回罗府,来找害过他的人报仇,而要拐弯抹角地找上罗白前的一群外室去寻仇?当时官兵来捉面具人,罗白前甚至不在府中,他大概根本不认得那个面具人吧,面具人又怎会知道,罗白前在澄煦书院外面的宅子中养了一大群女人?彼此没有深仇大恨,要有多变态才能做出那种事?

    在这样的重重思虑中,何当归脚步沉重地走进了听竹院大门,往日听起来的竹叶沙沙,现在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感觉。打算找到了银针就快点离开这里,可是,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院子里面有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进去,呼吸沉重急促,是什么人在听竹院里面,在如此一个幽黑的静夜?又或者,她想问的根本就是,院子里面的那一个白色影子,究竟是人还是鬼?!

    ...

30.第330章 自从初见佳人

    [第8章第8卷]

    第336节第330章自从初见佳人

    夜色愈来愈浓,星光满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一步步走过去,胸口如揣了扑腾的小兔,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白色身影,口中轻叱:“你是什么人,转过身来!”

    那人闻言听话地回转过身,一眼就认出了这蒙面的黑衣女子是何当归,略带诧异地冲她笑道:“嘿,丫头,你也来了,是特意来找我的吗?”一张陌生的英俊的脸,不过声音却是极熟悉的,眼神就更熟悉了,只一眼对视,就知道这个男人是柏炀柏。

    何当归也满怀诧异地歪头看他,问:“怎么哪儿都有你,你打扮得这么潇洒倜傥,又有什么不轨企图?”

    柏炀柏含笑昂头:“这都被你瞧出来了,我的企图么……”说着理一理衣冠,似模似样地对着她一个半礼,眸心一抬注视着她,“姑娘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小生白杨,从北地避瘟疫迁居扬州,来了有两个多月了,自从在澄煦一见佳人倩影,至今不能或忘,世上怎会有这么美滴人尼?小生虽然是外来人口,不过家中小有薄产,经商致富,万把两银子的彩礼都能拿得出手,还在城郊购置别院一座,用于贮藏美人,姑娘觉得如何?”

    何当归上下打量他一番,评价道:“看起来人模狗样,真是不错,不过白公子你已经被取消了,提亲也不必了,明天还是继续扮道士,给罗家祠堂做法事吧。等挣了银子,莫忘记还你之前在我课桌里盗走的十两银子,外加给为师孝敬费至少百两,上不封顶,乖了。”

    “我被取消了?”柏炀柏惊奇地研判她的眼睛,道,“还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今晨见你时,你拒绝的话还留有余地,怎么只过了半日,前后态度差了一条街,发生什么事了?”

    何当归未料想到他竟如此敏锐,自觉自己的态度并没什么改变,掩饰性地咳嗽两声,她一把摘下面巾,将一张暗夜昙花般的雪颜展露给他看,得意地说:“瞧吧,这就是驻颜汤加滢滢粉的双重功效,真是令人称奇,乖徒儿,虽然我马上就要嫁人,以后不能再陪你扮家家酒了,不过你的手艺实在叫人赞叹,不如你每月上门给我保养一回,我请你赌钱,如何?”

    好一张让人凡心大动的娇颜,柏炀柏眨巴眼睛,问:“你是真要嫁人,还是跟别人扮家家酒?那人是谁?我认识吗?”

    何当归本来还不打算过早讲出同孟瑄的关系,不过那话竟顺着嘴边就流出来了,带着点炫耀的意思:“就是孟七公子孟瑄,兜兜转转,果然他才是我的命定夫君,我不日就要出嫁,往后徒儿你再找我就要去京城孟府了。”

    柏炀柏挠一挠下巴,默然半晌,又凝望了她半晌,才慢慢地说道:“的确般配,两个小人精,你比他奸滑,他比你狠辣,你们双剑合璧,夫妻档杀人,一定不同凡响……恭喜。”

    何当归接受他的道贺,并纠正道:“暂时不是妻,预定要当妾。”

    柏炀柏又默然,忽而往怀中摸,一一掏出龟板、洪武通宝钱和司南星象盘,难得的正儿八经地说:“你我相识一场,我很喜欢你这丫头的脾气禀性,既然你要嫁入伯府做小妾,黄白之物谅你也不稀罕了(何:反对),我就使出看家本领,为你占上一卦,你满十四岁后还没占过姻缘对吧。”

    何当归立马来了精神,柏炀柏是算卦的本家,让他给自己占一占姻缘的走向,也好扫除齐玄余鬼魂儿临别那番话带来的阴云,什么孟瑄柏炀柏会死的鬼话。她眯眼点头,和气地说:“要用心算喏,近来我愈发笃信周易术数之学了,觉得很准,出嫁前从你这里借两句吉言,再好不过了。烦你细细给我算算,我跟孟瑄的婚后生活,孟家的环境比罗家如何,算算孟瑄能活多少岁,我又能活多少岁,算算我们能否白头偕老。”

    “一提算卦,再精明的女人也无知到令人齿寒的地步,什么卦能算到那样精准的程度,真亏你问得出口,能不能白头偕老?这个要你自己去用心经营才有吧……”柏炀柏仿佛带了一肚子的气,闷头低声嘀咕着,揣着算卦的家伙什,耷拉着眼皮就往屋里走。

    何当归见状连忙叫住他,建议道:“咱们换个地方算卦吧,前面有座水榭,这里是不祥地,影响了卜筮之物的灵气。”

    “怎么会?”柏炀柏反驳道,“依我瞧,整个罗府,乃至小半个扬州,最有灵气的地方就当属这听竹院了,在这儿算卦,再合适不过。”回身见何当归面带疑虑,裹足不前,于是催促她说,“别磨蹭了,我还要观星,不是有很多时间给你算卦。”

    何当归没想到柏炀柏也有拿乔的时候,一面跟着他入了内室,一面笑问:“柏大星相家,原来你也有夜观星象的习惯吗?”她记得他没有这么正常和正经的爱好吧。

    柏炀柏却真的一脸正经地说:“是啊,自从出了星芒地动的大异象,举国的星相家全都跑到扬州来了,今天晚上织女桥上不晓得有多少人观星呢。贫道平日不喜观星,是悲悯世人,不忍心预见人间疾苦,可这一回,却是不看不行了。”

    “哦,此话怎讲?”何当归明知故问。

    “我仰观天象,见众星朗列,太白逆行于柳土獐、鬼金羊之间,流光射斗木獬、牛金牛、心月狐之分,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柏炀柏推门入诗,将一应占卜物器摆在桌上,不等何当归发问,自顾自地说下去,“这就代表着,三年之内,天下必有一场极大的动乱,那场动乱中,无人能置身其外,阿权和孟瑄都不能。”

    “哦,好厉害的天象,真是失敬,”何当归拉开凳子坐下,慢吞吞地说,“那么请帮我占卜下姻缘吧。”

    柏炀柏愣住了,本以为自己抛出这样劲爆的消息,她会惊呼尖叫,没想到……这样就完了?他不悦地俯视她的头顶,冷哼:“你不相信?我可是道圣,观星的行家里手!”

    何当归双手拄腮,懒洋洋地说:“信或不信都一样,对我们这等小小女子而言,明天龙椅上坐的是谁,与今天晚饭吃什么菜,两厢比较起来,还是后者与我们更息息相关,所以——请帮我算一下,我与孟瑄的姻缘路上可有什么大的坎坷,孟瑄的母亲和未来正妻,是不是好相与的人?”

    柏炀柏努着嘴坐下,一面一字排开铜钱,一面酸溜溜地说:“几日未见,你又多了个心上人哪,对他很挂心哪,你们什么时候变这么好的?”

    “嘘——”何当归立了立眉毛,“卜卦要专心致志,分神就不准确了。”说着口中念念有词地许愿一通,大意是说信女当归,欲求一段好姻缘,平安喜乐过一生,现有一信男孟瑄欲求配偶,两人情投意合,希望卜筮一个吉卦安安心。念完之后,又问柏炀柏:“我和孟瑄的生辰八字,要写下来吗?”

    柏炀柏斜眼瞟她,道:“不用,两个人的我都知道,不过为了准确起见,所有与你有姻缘牵扯的男人,不论是一方单思,还是为了某种目的要娶你的,全都要挨个儿算上一遍才够精准。我知道孟瑄、段晓楼、阿权和我自己的八字,彭渐和罗白及的就不知道了,你知道吗?”

    何当归没想到柏炀柏将他自己也加进来,心中生起一些尴尬,摆手说:“彭渐和二表哥就免了,他俩不算。”

    “不算?”柏炀柏吊起左眼皮,问,“那我呢?我算吗?”

    何当归讷讷答道:“随你的便,你想算就算好了。”她前世就跟柏炀柏看似亲近,实则隔了几重山水,他喜欢她却是口难开,而她被彻底蒙在鼓里。而今世就更与没有情缘纠葛了,不过齐玄余鬼魂的话还犹在耳畔,虽然她不信,不过算算也无妨。

    于是,柏炀柏死皮耷拉眼地开始算卦,繁琐无聊地重复着铜钱的种种摆法,如是三刻,最后将龟板扣在铜钱上,点头说:“一炷香后就出结果了。”

    何当归屏息等待这半天,呼出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半天都一直紧张得透不过气,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连做两个深呼吸,她笑着调侃柏炀柏:“你这易容打扮真不错,比你的原貌更俊俏两分,你就这样往庙宇庵观门口一坐,摆个摊板着脸算卦,保准能引来一大群小姐夫人垂涎。”

    柏炀柏做出挖鼻孔的招牌动作,慢悠悠地问:“你垂涎我了吗?”

    何当归扭动上唇,扭成一个不屑的弧度,表示不屑到根本不屑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两人陷入沉默,过了一小会儿,何当归又忍不住开口了,默默等待命运的谕示是比较煎熬的事,讲讲话还能纾解一下。她问:“你说听竹院地气好?还是罗府最好的?这个怎么看出来的。”

    柏炀柏指着四周的东南西北各方位,老气横秋地解释了一大通何当归基本没听懂的风水术语,说到慷慨激昂处,唾沫星子四溅,迫使何当归举起面巾遮挡。最后,他终于说了点儿何当归能听懂的人话,他说:“听说这听竹院是你家老太爷的住所,我猜他一定涉猎过道学,而且也醉心长生之术。”

    “不会吧,”何当归否定道,“他的医术承袭的是易水学派,不曾听说他有什么烧丹炼汞的事迹,可能这听竹院就是碰巧地势好吧。”

    柏炀柏摇头:“我瞧这院子当中的巽位最适合摆丹炉,而且绝非偶然,应该是有人故意布置成这样的。你说罗脉通跟道家不沾边儿?我却告诉你,这听竹院分明就是按照一座道观的规格修建的,你瞧,入门就是偏殿,大门对着偏殿,这难道不奇怪么?拐过回廊,不该有花园的地方,却偌大一个中庭,看着很别扭对不对?”

    何当归汗颜了:“道圣,小女子年方十四,才疏学浅,实实听不懂您的高论。”

    柏炀柏最后下评语说:“总之着听竹院像是一座道观,虽然我没一间间参观,不过我料想,这院子里的所有床榻应该都是不带帐幔的,除了契合风水布置,还可以让魂魄自由流动,不受阻碍,活人死人都好住。”连连点头,赞叹着这座好庭院。

    何当归的确知道听竹院全部的床都不挂帐幔的事,好像是老太爷的指示没错,可什么“魂魄流动,死人好住”的话,听着真怪慎人的。她没好气地拍一下柏炀柏的肩头,制止他说下去:“大半夜的你就别吓唬人了,我胆子很小,心里一害怕就忍不住打人。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快,揭开龟板瞧一瞧我的姻缘吧。”

    柏炀柏深深望她一眼,揭开了龟板,看了一眼就惊诧莫名地低呼曰:“怎么搞的,这四个男人都不是你的夫君,那你的夫君是谁?”

    ...

31.第331章 风流郎君是谁

    [第8章第8卷]

    第337节第331章风流郎君是谁

    何当归睁圆了眼,亦低呼道:“你说什么?你算错了吧,我让别人算过,那人也是个算卦行家,他说的跟你完全不一样!”

    柏炀柏问:“算卦行家?算卦行家我全都认得,真正的卜卦高手,放眼天下不超过八人,你说的是谁?”口气中带着不善,除了被质疑的不悦,他看到自己同丫头的姻缘是孟瑄、段晓楼、朱权、道圣大人这四个男人中离得最远的,心中莫名烦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何当归张张嘴巴,眨眨眼睛,她要如何告诉柏炀柏,在一个似幻似真的梦境之中,她遇到了一个非人非鬼的天机子齐玄余,那齐玄余自称他的天机卦能道出天机,是这世间最厉害的卜筮神器,连柏炀柏都比不过。

    那家伙口称她的姻缘栓在三个男子身上,孟瑄、柏炀柏和朱权。如今柏炀柏也来给她卜姻缘,被提名的三个人和没被提名的段晓楼全都挨个儿算了一遍,怎么可能没一个是她的良人?怎么可能!她同孟瑄都已经私定终身了,怎可能再嫁给除他之外的男人……还是说孟瑄没有娶她,最后她选择出家了?

    想到这里,她问:“难道我最后没有嫁人,出家修道去了?”她前些天的确对柏炀柏提过的长生术心动一点点,可那也不足以诱使她去当道姑吧?

    柏炀柏拿起龟板和铜钱,又是一通上下摇晃,“哗啦哗啦哗”,倒出来看一下,又装回去“哗啦”,这样重复三次,得到结果再用另外准备的铜钱排列推演,仿佛在算着什么极度复杂的数算题,看得何当归都有点眼晕了。

    片刻之后,结果出来了,柏炀柏抬了头,平视着她说:“你的命盘被人起坛作法篡改过,之前是怎样的我不清楚,可改之后,你的未来夫君不是孟瑄、段晓楼、阿权和我之中的任何一人,而且,若我所料不错,你将嫁的那个男人,你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面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昭示着他现在说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何当归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不可思议地问:“命盘还能改?那天道轮回岂不要乱了,我活了那么久,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你是唬我的吧?”

    柏炀柏用专业的眼光盯着桌上的铜钱,忽而摇头叹息:“丫头,你惨了,你要惨了。”

    何当归紧张了:“怎么惨了?我将有什么不幸遭遇?”

    柏炀柏不答她的话,只重复说着:“惨了惨了,你真的要惨了,唉,真惨。”

    何当归立刻被惹恼了,拍桌子喝问:“你说是不说,不说我可就走了!”她被这支卦吓得不轻,怎可能走呢,打死她她都不肯走,非得让柏炀柏将她的命数讲一讲不可。

    柏炀柏摩挲着下巴,露齿一笑,两排牙齿雪白锋利,用一种低哑而暧昧的声音说:“丫头,你未来的这位夫君大人,原本是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对所有妻妾都不热心,不过见了你的容貌之后惊为天人,圆房后立刻就迷上了床笫之事,往后夜夜都找你索欢,一夜七次……全都是跟你一个人。”看着越听表情越呆滞的何当归,他幸灾乐祸地说,“认命吧丫头,你就要嫁给一个风流郎君了,等嫁人后被啃几个月,你就没心情讨我的驻颜汤了,说不定还想将自己变丑些呢。”

    何当归回过神来异常气愤,吹胡子瞪眼地说:“你再胡说,我给你上宫刑!你的卦到底准不准?我和孟瑄都……都定好婚期了,就在下个月。”只要她开口要求,孟瑄肯定能在下月之前将她娶走,肯定会的。莫着慌,去找孟瑄说一说,他听后说不定明天就找老太太提亲去了,那既定的命盘不就失效了吗?

    柏炀柏酸溜溜地瞄着铜钱摆出的卦象,嘟囔着说:“你未来夫君也是人中龙凤,了不起的人物,相貌就不用提了,跟我差不多英伟不凡;地位也不用说了,跟阿权有得一拼甚至更高;最难得的是……他的床上能力,堪称一流。”

    何当归羞恼交加,继续吹胡子瞪眼:“你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你能不能算一点正经事?我这么信任你,诚心请你给我卜卦,你不要胡言乱语的拿我开涮行不行!”

    “是谁?这个卦象显示不出,不过待老夫细观之……嗯,肤色古铜,宽肩窄腰,臀部紧实,大腿修长……正是需求最强烈的年纪,大概比阿权大半岁……白日间性情压抑,强作温文儒雅状,所以晚上需要寻一个释放的出口……嗯,以后丫头你就是这个出口了……”柏炀柏双目聚精会神,仿佛透过几枚简简单单的铜板,看到了铜板背后的那个神奇而神秘的男人,最后得出了结论——

    “丫头,你惨了。”

    何当归情绪凌乱,几下深呼吸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我不想嫁给除孟瑄之外的男人,肯定有扭转的办法,对不对?几日前我曾让一位神秘相士给卜过卦,他本事不在你之下,他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和孟瑄是一对。所以,假如真的如你所言,有人起坛作法篡改过我的命盘,你一定能帮我纠正回来,对不对?”望着对方渐渐扬高的鼻孔,她恳求道,“我知道你是得道高人,潜君,我相信凭你的能耐一定能办到!”

    柏炀柏坐得笔直,神气活现地俯视着她,嘴咧开露出牙花:“你相信我的能耐?哈!抱歉,这回你信错了,我真没这个能耐,只因我不知道你原本的命盘是怎么排的,往回改也不是乱改的。假如命盘错位,谁都可以胡加两笔,那我就大笔一挥,开建一个柏氏王朝,自己当皇帝了!所以……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你帮不了我,这世上还有谁能帮我?”何当归扯着这老小子的衣袖,不依道,“小女子的后半生幸福全指着你了,你不是救苦救难的道圣大人吗?快帮我想想办法!”

    原本对于命理之事,她只信个三四成,可奈何她周围存在算卦卖嘴的人,柏炀柏,齐玄余,个个都一副洞穿天机的高人模样,让她渐渐就信了九成。毕竟前世柏炀柏金口直断,说她跟女儿过不了周岁礼,然后她就死了。齐玄余三年前一支卦,竟将她前世又前世的身世都挖出来了,还在第七境中得到了印证,由不得她不信。就算更相信人定胜天,但预防一下还是很必要的。

    老小子柏炀柏从未见过这么低声下气的何当归,想到她如此低姿态,全是为了可以嫁给孟瑄,他心中不禁酸溜溜,口上拽拽地说:“你这么信任我,我可不敢当,你怎知道我修改命盘的时候,不会将孟瑄的名字换成柏炀柏呢?”

    何当归一听有门儿,命盘能改回来,连忙继续摇晃老小子的袖子,求告:“潜君你有法子帮我的,对不对?对不对~~帮帮小女子吧,我红颜薄命,命比纸薄,盼你施以援手!”看着神情拽上了天的老小子,她心中翻江倒海的一片凌乱,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可恶,柏炀柏的话是真的吗?究竟是何人动过她的命盘!

    柏炀柏抽回自己袖子,耸肩道:“我真的是爱莫能助,丫头你有所不知,只要手里有你的生辰八字,什么人都可以起卦给你算命。堆出一张命盘后,只要懂得相应的法门,那么张道士李相士,甚至是今天早晨在你家招摇撞骗过的黎相士,人人都能篡改之,污抹之,重写之。只是道行不同,效果也大不一样,比如那黎相士,他起坛作法,估计拼尽全力也只能让你的婚期延后两天。”

    “你的意思是,篡改我命盘的人,”何当归讷讷道,“是一个拥有**力的人?”

    柏炀柏赞同地点点头:“聪明!一点就透!假如真的如你所言,你本来的夫君是孟瑄,那么也就是最近这一两日间有人改牵了你的姻缘线,而且彻彻底底的换成了另一个你从未谋面的人,可见那个作法之人的法力,啧啧,真不简单。”

    何当归面露焦色,求助地看向柏炀柏,问:“那我该怎么办?”

    柏炀柏叹口气,慢慢道:“没看过原来的命盘,我实无力帮你改回来,就是神仙也难办到,真的。”顿一顿又说,“办法不是没有,可又怕你觉得我有私心,因此我也不好提。”

    何当归推他一把:“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像小媳妇一样含蓄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先讲给我听了再说。”

    “嫁给我。”柏炀柏告诉她,不等她反应过激,他解释说,“我的命格是四方六棱八角,一句话就是很硬,不在命理掌控之内,至于我的能耐,你也是知道的……总之,你若不想嫁那个不知名的风流郎君,那么,嫁给我就是最好的选择。”

    何当归呆愣半晌,忽而叹气说:“唉,好险,差点被你骗了——什么别的郎君,我的郎君明明是孟瑄,我竟然差点儿信了你的胡言乱语,柏炀柏,你就是个老骗子。”她站起了作别道,“不跟你闲扯了,我还有急事待办,你慢慢参观听竹院吧,后面的竹林也是灵气逼人,你若不嫌弃,就去里面住两天,你的神智就正常多了。”

    说到底,柏炀柏还是在惦记着什么四百岁、八百岁的荒诞长生梦,奔着她的云岐针法而来,可她要如何告诉柏炀柏,这针法也是个邪异的技艺,越用越邪乎,不能轻易尝试呢?就算她如实相告,他也不会相信,先就这样吧,解释再多亦是无用,等过两年她跟孟瑄成亲生子安稳下来,柏炀柏自然就打消了同她双修的念头,到那时候,再跟他沟通针法和汤浴的兑换问题。

    不再理会柏炀柏的辩白之辞,她去老太爷的书房里翻找一通,收获颇丰地找到了两盒整套的银针,比较一下,选择了一盒跟前套惯用的那种芒针差不多的银针,一根根收进自己腕上的针套里。

    不过,孟瑄中的寒毒诡异莫测,她也是头一次见,光有银针显然不够,趁现在夜还没黑透,估计还不到三更天,她还需要出府去找一回高绝。

    ...

32.第332章 姐夫与小姨子

    [第8章第8卷]

    第338节第332章姐夫与小姨子

    收妥了银针,又重新戴好面巾,何当归不再理睬在院中负手作深沉状的怪人柏炀柏,出了听竹院之后,径直抄近路走到南侧围墙边上,远远能看见巡夜的潘景阳正在呆着脸看天,她机不可失地纵身一越,越过了墙头,越出了罗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这一次,她可总算不必担心有孙湄娘爪牙的跟踪了,出府后的空气都是清甜中带着花香的,转过两条小巷,她走进一家“凨记老店”的客栈后门,这里有她寄养的一匹红枣马。因为扬州城颇大,而自去年开始,生意渐渐拓宽,整个扬州从南到北跑一回也要大半日,有时候雇马车不如自己骑马方便,所以就在罗府外的客栈中养了这匹枣红马。

    从马厩中牵出马来,翻身上马,几声娇斥就出了客栈,奔出一条街,风在耳边呼啸,夜色中的景物迅速后退,眼前的路周而复始。最后就来到了她和青儿合开的的后门,将马匹栓在门外木桩上,她不进,反而越过院门,走到了巷尾的一座独门独户的宅院。

    这里就是高绝的临时宅邸,他几次在扬州办差,每次一住就长达两三个月,总住驿站难免不便,就托青儿给他寻个安静无人、寂静无声的好宅,于是,青儿就将他的高宅安排到后门来了。

    本来何当归以为青儿对高绝有意,是抱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才这样安排,可是去年一整年观望下来,一向堪称行动派的青儿竟然没有一丝动作,也几乎不去高宅探望高绝,每次有什么“公事”要谈,青儿都是选择去锦衣卫据点大门口等高绝。真是个别扭的小妮子,什么行动派,一旦遭遇了感情上的事,再大胆的人也变成了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一面腹诽着,一面走到高宅大门口,因高绝喜静,所以他的几个仆役都不在宅中同住,只有白日里过来打扫洗衣做饭,夜间只高绝一人住在这宅子里,因此,何当归索性也不敲门了,翻身一跃,又是一次翻墙而入,轻功真是好用的东西。

    自两年前“第一金枝身世之诟病”的事件过后,除了种种负面的影响外,何当归还得知了,自己有个故表姐凌妙春,是高绝的心爱之人,死后还娶了伊人的牌位,让其入了高家祠堂。这么论起来,何当归的身份就和凌妙艺一样了,都是高绝的小姨子!

    有了这层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何当归跟高绝相处起来也比从前自然多了,原本在兔儿镇收到他送的那一支看上去很昂贵的蓝晶钗,她有点儿疑心高绝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可后来再在扬州碰面时,高绝的态度却变得异常冷淡,有点爱答不理的样子,她每每有关于武学的疑惑,思来想去问他最稳妥最专业,就提前约了时间地点请他吃饭或品茶,结果对方没有一次不迟到早退。

    几回这样的情形下来,何当归不光不觉得生气,反而暗自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往日自作多情了,用青儿的话说就是,“最近怎么搞的,出了门上了大街上,觉得好像每个男人都在暗恋我,每个人眼神儿都不对劲”。可笑自己上次收人家一根钗,一时想岔了觉得是信物,怎么都推脱不掉,就只得趁机行了个礼,跟他拜师了。

    因此现在,除了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她和高绝还有一层师徒关系。不过也算是名副其实,她不止从高绝那儿得到大量真气,还将高绝当成了备查字典,什么不懂都去求教。只是这一回,她该如何开口,才能让对方吐出寒冰真气的寒毒解法呢?

    跃入高宅中,入目的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盏烛火,还不到三更天,难道高绝就睡了?这也太早了吧,他们这种顶级的习武之人,不是连睡觉都可以免去,只稍微打坐一下,就能精神奕奕,做什么都很有精神?

    “嗯,啊,你好坏~~”

    某间房舍中,传来了女子欢愉柔媚的哼叫声,在做什么事已不言而喻。让何当归的行动一僵,是啊,夜晚很有精神,人家高绝一个单身住的大男人,当然有自己的活动。怎么办怎么办,她来得太不凑巧了。

    “哦,相公,你好棒,还要~~”

    何当归脑门上冒出黑线,高绝又在扬州纳妾了吗,没想到他外表古朴严肃,看起来算是锦衣卫中难得的正派人物,背地里却如此花心,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能让青儿嫁给这种人!

    呃……好像“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她今天还形容过大房义子罗乾义和彭时二人,结果最后证实是她误会了彭时,不过,那个时候柴小姐的叫声也太让人误会了,不过就是正个脚骨,叫得人头皮都发麻了。然而这一回,她可绝对绝对没听错了,屋里面传来的那女声,就是货真价实的叫春的声音——高绝这不要脸的家伙!

    呃……这样说他是否太过头了,人家有钱有空闲,正儿八经地娶个小妾生个儿子,怎么就不要脸了。原该怪自己大半夜地跑来骚扰人家,还不敲门翻墙而进,才会听到人家夫妻的隐秘事,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怎么办?还要不要等下去?耳边传来的女子媚声,委实叫人耳根发热。

    “咚!”

    何当归脚下不知踢到了木桶还是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动静,有了上次的“彭柴事件”的教训,她索性也不逃跑了,袖手闭口,张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等着高绝穿好衣服来捉贼。说辞她都已经想好了,“高大人对不起,我近日醉心武学,夤夜来找你探讨,结果听见你在忙,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我心里一慌,就踢到不该踢的东西,弄出了不该弄的声响,实在对不起!”

    面对一个羞赧惊慌的自知犯下了大错的小女子,高绝他总不好意思再责备了吧——谁叫他家的水桶乱放。

    可是,如此静等了半盏茶的工夫,耳边的女声依然欢畅地喊着“相公,还要~~”,中间甚至还掺杂了男子的闷哼声,可就是没人出来捉贼。难道是高绝比较专心,不像彭时的警觉性那么强吗?

    话说回来,彭时也并没在忙,所以听见假山外有动静就跑出来看,而高绝这么繁忙,就算有小贼到访,他也停不下来呀。算了,今夜不麻烦他了,不如去找地方休息两个时辰,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再二次登门,求教武学问题吧。

    这样打算着,何当归回身欲走,房中女子似乎到了紧要关口上,发出柔媚婉转的哭叫声,而那男子也首次开口讲话了,“小妖精,叫我的名字,快!”

    何当归脚下一顿,愣住了,这声音,呃,似乎不像是高绝的声音,却也透着熟悉,是谁是谁来着?

    “远哥!远哥!我不行了!”女子这样哭叫道。

    何当归闻言立马想起,刚才那男人的声音,似乎好像大概是——廖之远的声音,这么说房中盘肠大战的男女,是青儿的哥哥嫂子,而不是高绝及其小妾?

    反应过来这一点,何当归立马羞惭地掩面要逃,偷听人家夫妻的夜半无人私语声,本来就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了,她还弄出了大声响来,待会儿等廖之远忙完出来察看情况,那可绝对比撞上高绝要尴尬十倍!廖之远似乎还十分讨厌她,不知将会怎么对付她这个不速之客呢!

    正刻不容缓地准备逃之夭夭,“吱呀——”,宅子的大门从外面推开了,何当归第一反应就是跳井!

    没错,她的右手边刚好有一口水井,是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处,只要她双手攀住井口边缘,那么周围黑漆麻乌一片,不会被人发现的。来人,应该就是高绝吧?廖之远夫妻借住在高绝家中,所以趁主人不在家偷乐一把,如今主人回来,他们的叫声肯定会收敛一些了吧?

    可是,何当归清楚听见门外传来了很响亮的脚步声,还“咚”地又一次踢飞了那个倒霉的水桶,可是,廖之远夫妻的床笫声音却毫不见小,甚至更大了,连皮厚并镇定的何当归都彻底彻底耳红了,这……这简直不像是夫妻之间的床笫对话,而更像是小巷对过的中,嫖客与花娘子之间的放肆情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廖之远是在抱他自己的娘子吗?还是将对过的花娘子领到这里来了?

    来人不是高绝吗?廖之远他怎敢如此放浪形骸,在主人在场的情况下,还一点收敛都没有?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听得那来人的重重的脚步往屋里走去了,何当归攀着井壁,探头往外瞧去,那个背影,那张侧颜,那个人是……凌妙艺!……不是高绝?

    哦,没错,凌妙艺也跑到扬州来了,前两日还蹿去罗府献了一回丑,如今自然是跟她姐夫住在一起。呵,高绝家里可真热闹,不光有同僚带着花娘子寻欢作乐,还住着一位脾气大得惊人的小辣椒凌三小姐。方才水桶踢得那样响,看来,凌小姐对廖之远的风流事迹不甚满意,而廖之远突然讲出了那么放荡的话来,肯定就是对凌妙艺的回敬喽。

    凌廖二人闹得如此激烈,却不见高绝出来调停斗争或者抱怨太吵,看样子,高绝本人并不在高宅,那就没有必要守在这里等着了。等凌妙艺一走进屋里去,而另一间房中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男女的大声调笑,何当归一刻都不再多作停留,直接提气一纵,从井中直跃上了墙头,再一跃,就奔出几丈远,往的后门而去。

    高绝不在他家里,那去哪儿找高绝,去哪儿找办法救孟瑄?锦衣卫据点吗?

    心中做着考量,埋头走到后门,何当归一怔愣,她的马,枣红马不见了!遭贼了?她的马被盗了!

    满心不快的时候,耳际突然传来一个童声,开心地叫着:“姐姐!你是那个救命的姐姐!”

    ...

33.第333章 小妞要她的马

    [第8章第8卷]

    第339节第333章小妞要她的马

    何当归愣一下,回头看去,是个小孩儿,红衣绿裤,花头虎鞋,头发有点黄,比竹哥儿稍显小一点——是个五颜六色的小孩儿,在心中这样评判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她弯腰问:“小朋友,你看见谁牵走了栓在这里的枣红马吗?”

    小孩儿点头,手往北边一指,说:“那个人刚走。”何当归匆匆道谢后拔腿便追,小贼什么的,最不可原谅,在她的地盘偷她的马匹,更加不可原谅!风过耳边,身后隐隐传来那小孩儿的叫嚷声,不过因为何当归脚下马力全开,迷踪步法出神入化,跑得甚至比骑马更快了数倍,因此,小孩儿的话也被远远抛在后面。

    小朋友么,无外乎找大人要糖吃,下次向柏炀柏买药糖送那小朋友吃。

    足下法力,撵到了大街上,俞跑愈快,跑之,跑之,跑之,然后就真的看见了她的枣红马,还看见了骑在上面的人,一个年约三十的大男人,系着件夜行斗篷,伏在马上跑得飞快。

    何当归放慢脚步,在后面远远相随,因速度放慢后跑得轻松,因此她能更好地观察马上男人的情况,瞧他骑马的姿势娴熟,左臂握缰绳的同时,屈肘向左前方,右手没拿着马鞭——因为她之前下马后,随手就将鞭子挂在自己夜行衣外了——那人的右臂展长,竟然像马鞭一样好使,拍着马儿跑得飞快。

    何当归觉得这种骑马的架势看着分外眼熟,似乎是,似乎是军中之人惯有的骑马姿势。因在军中操演时,箭囊和硬弓就挂在马鬃左侧,为了方便取箭,骑兵往往都会渐渐养成左臂倾斜的骑姿。而低伏在马上的姿势,可以更好地规避四方射来的冷箭,怪哉,那人从骑姿到身上系着的那间黑绒斗篷,怎么看都不像是贼子的模样。虽然没人规定过贼长什么样,可马上那人,就是感觉不像贼。

    如此追了三四条街,马上之人突然回头,望了她两眼,然后一勒缰绳“吁——”地停下来。那人没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在追着我跑?你追我做什么?”

    何当归听他问得好笑,许他做贼,还不许她追贼了么?她指一指那人胯下之马,告诉他:“这匹马是我的。”

    “你的?”那人愣了愣,才张口反驳道,“这马是我的。”

    何当归未料想到此人乃一泼皮,都已经被失主撞到了,还死鸭子嘴硬,于是毫不留情地点出马的特征:“此马全身毛色棕红,然而其项前的铃铛下却有两小撮白毛,它最爱吃粽子糖和米糕,还有,它还喜欢听我唱歌。”说着就唱起歌儿来,“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伴着她的歌声,那泼皮身下的马前蹄昂起,原地转圈走起一种类似舞步的步伐,脖颈扬高时,马铃下的鬃毛果然与别处大不相同,是一种雪白的长绒毛。这下子,马的主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可是那泼皮仍然说:“小妹妹,这马真是我的。”因他胯下的马原地打转,不停他指挥,于是,他索性翻身下马,向那个满眼控诉的蒙面小丫头解释说,“你一定是这匹马的原主人,对吧?这马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弟弟已经将其卖给我了。”

    “弟弟?”何当归皱眉,“我没有弟弟。”

    “……”泼皮又做了一个招牌的发愣动作,终于完整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出,“抱歉,此事乃一场误会,我在听曲儿,忽然有点急事要离开,去马厩牵马时却发现我的马不见了,我赶时间焦急四顾,就看到后门那儿栓了一匹马。”

    “可那是我的马。”何当归无情地指出。

    泼皮展颜一笑,歪头道:“小丫头,你让爷把话说完呀,我走出门去,见马旁边蹲了个小童,以为他是替主人看马的马童,就丢给他二十两银子,骑了马走了。没想到付错了账,还让真正的主人穷追不舍两条街,唉,今天真是晦气。”

    何当归心道,我觉得更晦气,短短一日,连着三次听见不该听到的男女暧昧声音,想找的人找不着,不想见的人却撞见一大堆,出个门还弄丢了心爱的马……她冷然仰望那名约二十七八的高大男子,问:“阁下你不问青红皂白胡乱买马,都未问清楚主人是谁,也没管人家要不要买马,如今造成这样的误会,阁下觉得责任在谁呢?”

    高大男子焦躁地望一眼前方的路,焦躁地说:“我赶时间,你别再缠我了。”说着从怀中拿出两锭十两一只的纹银,往她的脸上一送,道,“二十两加二十两,够买三匹了,你叫你的马别再跳舞了。”反正没喝成花酒,就当把钱打赏给这小妞了,好像是个美人。

    何当归不接他的银子,继续同他讲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的马从马厩中消失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倘若不是贼偷的,而是有一位自以为是的大爷‘买’下了你的马,在马厩栏杆上挂一袋银子,你会因此而开心吗?出门在外,马匹就是代步工具,没有马谁都不方便,我不要你的银子,请把马还给我。”

    这匹马虽然养的时间不长,可东西用久了还有感情,更何况还是一个通人性的活物。这个买马者看着面相不善,还很粗暴地用手拍打马屁,如今走近细看,马屁都被打红了一大片,怎么能将她的爱马托付给这样的粗人呢?还是一匹小母马的说。那只禽兽。

    男子犟鱼头地重申:“这马是我的了。”

    何当归摇头:“马是我的,银子我没收。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你我一同回后门找那小童讨回你那二十两银子,若找不见他了,我愿赔你二十两银子,总之这马不能给你。”

    男子烦躁地说:“告诉你大爷赶时间!银子给你你就接着,再唧唧歪歪,爷将你一起掳走,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说着去牵那原地打转的枣红马。

    何当归也上前一步,先他一步牵住缰绳,好声同他商量道:“大爷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英雄气概,难道还抢我一个小女孩儿的马不成,我与此马相依为命多年,断难割舍,就请你高抬贵手吧。既然你手中还有银子,何不向路人买一匹马代步?至于你给那小童的二十两,若你信得过我,我就去帮你讨回,讨不回我就回家拿银子赔给你,你留一个住址,我给你送去。”

    话说得如此恳切,加上她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男子听了这话,也有点儿硬气不起来了,尤其是对方那一双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睛,被看上两眼,突然就有一种喝高粱酒的感觉。

    男子低头思忖一刻,也比较恳切地说:“我真赶时间,否则也不会认错马主人,这大半夜有银子也无处买马,你就借我骑一回你的马,行不行?我不用你还钱,再押十两银子给你,我姓杜,叫杜尧,你明天去城外十里坡的冰花甸领马,我请你吃糖皮糕,如何?”说着一锭十两的银子塞进她手中,同时夺走她手中的缰绳,威吓地嘱了一声,“可不能再跟来了,再耽误爷的工夫,爷就好好治治你!”语气渐转为不怀好意的黯哑。

    马匹是通人性的动物,枣红马感觉到了牵它缰绳的手强健有力,就不再原地打转,甚至低头作驯服态。男子低笑一声,口中嘀咕着什么“胭脂马也是马”,而后出其不意地摘走何当归腰间的马鞭。双臂一展,足下一点,就飞上马去,再鞭绳一挥,“驾!驾!”,马就奔出很远。

    何当归没有再去追,手中握着那锭十两的精美雕花纹银,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

    城外十里坡的冰花甸?十里坡本来也是她打算要去的地方,十里坡东边有个冰花甸,西边有个雪花甸,而她打算去的地方,就是雪花甸中的陌茶山庄,那儿就是锦衣卫的扬州总理事处……孟三公子孟瑛说,段晓楼也来了扬州,他现在也在陌茶山庄吗?如今要找高绝,就只能去陌茶山庄吗?

    何当归垂头默思了一会儿,慢慢溜达回,后门那里空空荡荡,红衣绿裤的小童已不见了人。她走入,后院的静谧,衬托着前院的欢歌笑语,“今朝有酒今朝醉”,是这一期“新年派对”的主题,也是青儿的别创。

    因罗家的门禁森严,何当归极少能在外留宿,所以也没备着她的房间,只有青儿在后院有一间布置得怪模怪样的房间,里面的摆设风格,用何当归的话说,就是“冷冰冰的没人情味的”怪屋子;用青儿的话说,那叫“后现代金属风”。眼下也只好先在这里略歇一歇,等天亮后,再雇马车去十里坡,正好再想一个合理的借口向高绝讨要那寒毒解法。

    进屋点了灯烛,拉了两下廊前的特立独行的“水车动力制动装置风铃”,不一会儿,青儿的丫鬟金甲、银乙、满丙、内丁就来了其中两个。何当归偶尔会弄混掉,后来发现她们几个好像对“角色扮演”比较有兴趣,常常混穿衣服,互相模仿举止,加之脸长得差不多,故意让旁人认错并以此为乐,于是,何当归索性就不记她们那古怪的名字了。

    简单梳洗之后,她吩咐那两名丫鬟,差人去罗府桃夭院报一声,就说青小姐邀请她去关府住一日,明后天才回去,老太太处要是来找,也依样回禀。反正她房中有不少零食,饿不死孟瑄,她回去住反而影响他休息,只希望在她找到那种寒毒的解药之前,他的伤势不要再继续恶化。

    遣走了两个丫鬟,又简单吃了点东西,她就在青儿那张奇怪的水床上伏下休息,心中记挂着事,所以睡得不沉,朦朦胧胧之间觉得梦见了很多前尘往事,一张张人脸在眼前跳跃,每个人的口都是张合不止,却听不见说话声。渐渐睡沉了点,可一想到孟瑄还等着她回去疗伤,心头一个激灵,立马就醒转过来,刚才正在做的乱糟糟的梦,半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她踩上软鞋,走到青铜桌前喝了两大杯清水,觉得精神恢复了不少。吃着霜降柿子饼,看窗外的天,大概还不到五更天,不过,等出了城,天自然就大亮了。

    这样想着,她理了理妆容,重新绾了两个紧实的小髻,有些类似底下丫头们常绾的那一种,又从花盆中剪了一支半开的秋芙蓉花苞簪上。本来换掉身上的夜行衣才对,夜间看起来最隐蔽衣裳,到了白天就成了一个醒目的存在。可青儿的衣裙都太宽大,没一件合她穿,只好取了件略短些的银灰斗篷裹在外面,同时将遮面的黑巾也换成了银灰羽缎巾。

    出了房门,再听前院,已经基本无声了,这个时候正是众人刚刚开始酣眠的时节,秦楼楚馆中的白昼与黑夜刚好是颠倒的。她去马厩里逛了一圈,挑了一匹看上去略肥的矮棕马,若她所记不错,这马的主人王老爷已经在住了大半个月了,眼下想必也在好梦正酣,就暂且借用一回他的马吧。

    于是翻身上马,“驾!”“驾!”“驾!”

    一通风驰电掣的奔波,她来到了十里坡,依着那个叫杜尧的男人所指的路径,到了十里坡东边的冰花甸,一入了甸子,入目就是一座野客栈,搭眼就看见野店外面拴着她的枣红马。

    “吁——”

    止住奔势,下了马,她将矮棕马拴在枣红马的旁边,要进客栈去还那男人的十两押金。只是当她撩起帘子的前一瞬间,就在指尖沾到那一张加棉絮的厚帘子布的前一瞬间——有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正在里面开怀大笑,他叫着,笑着,“哈哈!再来两坛子枇杷酒,这酒真带劲儿,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这个是……段晓楼的声音,她绝对不会错认的一道清朗声线。

    ...

34.第334章 段少野店求醉

    [第8章第8卷]

    第340节第334章段少野店求醉

    段晓楼在客栈里面!

    这个认知,让她的手像被烫到一样从棉布帘子上缩回来,略作犹豫,她围着客栈转了小半圈儿,找到后门走进去,后院里一个人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于是她坐在回廊下一角,把玩着手中马鞭,竖起耳朵听着屋中的情况。段晓楼在里面喝酒?那个杜尧在里面吗?还有别的人在吗?里面的声音传来——

    “姓杜的!你干嘛夺我的酒壶?你还我的酒!”

    “段少,你醉了,咱们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你喝成这样还怎么办差?”

    “哈!你足足比我矮三级,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可以压死你三回,你凭什么来管我?快还我酒壶!”段晓楼的声音顿一顿,又嚷嚷道,“小二!小二!再来十坛枇杷酒!”

    原来那个杜尧在里面,何当归得出这样的结论,段晓楼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精神,如此,甚好。

    杜尧又说:“老大,你管管他吧,他喝了八大坛了,这个酒后劲儿很冲!”

    “让他喝吧,”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他伤心人踏伤心地,你还不让他喝几壶伤心酒,他憋在心里更难受。”这个声音浅浅淡淡,与前二者的豪放形成鲜明的对比,若她所料不错,这个应该是陆江北的声音。

    第四个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是高绝的:“方才有人下马拴好马,还走到了门口,可段晓楼叫了一声‘酒来’,那个人就突然站住了,然后拐个弯从后门进来,现就坐在后院的廊下,不知是个什么人,听其步伐,是个会武功的女人。”声音犀利冷静,如一把解牛的锋利的刀。

    “……”何当归窘然无语,高绝那家伙是什么见鬼的耳朵,他在客栈喝个酒也要保持这么高的警觉性吗?搞得好像随时都有人要刺杀他一样,难怪青儿说他,永远都显得那么不可爱。

    怎么办?要不要进去见那四个人?可她目前只想见杜尧和高绝,而且是为了完全两码事。真是好小的一座扬州城,只不过出门一小会儿,就撞上了一个强行买马的恶人,结果发现,那人听起来好像跟高绝等人乃同僚,是个做官的人。看那杜尧骑马的姿势仿佛是军中之人,而据她所知,锦衣卫的精英人员多数都曾在军中摸爬滚打过,也就是说,那杜尧极有可能也是锦衣卫。早知如此,昨日就不把马拴在后门了,如今不知要如何一气面对那四人……何当归下意识地理了理鬓发。

    可是听起来,并没人有掀开帘子来后院察看的意思,等了许久仍然没人来看,而里面又响起了陆江北的声音,温和责备道:“老高,你不必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如此警惕,客栈是给八方宾客歇脚用的地方,自然有人途径。这里还算隐秘,他们决计找不到这里来,咱们大伙儿也可以歇口气,来,一醉方休!”何当归闻言疑惑,怎么听陆江北的口吻,他们好像在避仇一般。怎会这样?他们可是人人闻之变色的锦衣卫。

    高绝冷哼道:“我凭什么陪你们一醉方休,我又没有要喝醉的理由,还有你——陆总管,你又喝的哪门子伤心酒?从昨天早晨开始你就很不对劲。”

    陆江北尴尬地低斥道:“别浑说,我好得很,我……只是欣赏这种枇杷酒的独特香味,故此多饮两杯。”

    高绝发出冷笑:“原来如此。”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哨。

    陆江北的声音略有不悦:“杜尧,今天该你当值了,你怎么还在冰花甸逗留?雪花甸那边缺人指挥,你还在此闲吹口哨?”

    杜尧说:“抱歉,老大,我今日有要事缠身,你叫蒋邳帮我代一天的班吧,回头我请你们去吃花酒。”

    第五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怒意:“见鬼的要事缠身!老大你别信他,他在这里等着会佳人呢,据说是个超正的小辣椒。我才不帮他顶班,我也要等着瞧一瞧那小辣椒有多正!”

    何当归心中恶寒,杜尧等待的“小辣椒”是谁?这第五个说话的男人,大概就是蒋邳,这个人三年前也曾去过水商观,她也见过那人一次,不过音容相貌都已模糊了,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昨天宗乔曾对她提起过,他的一对表兄,京城蒋家的蒋毅和蒋邳,都在锦衣卫供职,说的可不就是他了。

    陆江北端起了官威,道:“杜尧,公事为重,你首次下扬州爱玩,我也不忍过分苛责,可是正经公务绝不能耽搁了,快!去当值去!”然后又转低声音,叮咛道,“段少,这酒不能这样灌,你喝得太猛了。”

    段晓楼一碗酒灌下,不耐烦地说:“难得今日清闲,你们几个唧唧歪歪的忒烦人,喝酒就喝酒,来,一起干!”

    随后响起的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大口吞咽的声音,何当归垂眸,把玩鞭绳。

    杜尧苦恼地说:“老大,古有尾生抱柱而死,今有我杜尧旷工被骂,我只是效仿古人守信的高洁古风而已。你有所不知,我昨日为了赶赴支援你们的任务,抢了一位小妹妹的马,当时人家哭得非常伤心,说那是人家相依为命的爱马,我给她银子她也不收,因此,我就约在今天,在这冰花甸里,还马。”何当归认命地闭上眼睛,这厮跟蒋邳说的“小辣椒”果然就是自己么。

    客栈里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蒋邳用鼻音问:“既然人家哭得那么伤心,你何不当时就把马还给人家?你这个拦路抢劫的恶霸。”

    杜尧一惊一乍地叫:“冤枉呀!我那么火急火燎地赶去支援你们,还差点儿踏入敌人的陷阱之中,你们难道不感动吗?我在正常上工时间之外舍生忘死地付出……是不是可以在第二日申请个短短的假期呢?老大!”

    陆江北做出最后的审判:“杜尧你昨天来的非常及时,也帮了我们大忙,因此,本总管他日定有奖励。至于还马,此事简单,我们四人今日都在客栈喝酒,那位姑娘来找马,我们还给她便是——喂!高绝!你去哪儿?我还有事要问你。”

    高绝酷酷地说:“回家睡觉。”

    “可是……”陆江北焦急道,“你还没把话说清楚,何小姐她……”

    高绝不耐道:“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

    然后,在何当归未及反应的时候,后院和前厅相隔的门帘猛地一鼓动,一个深黑色的高大影子就窜出来。何当归下意识地倏然将带着面纱的脸埋进膝头,虽然她要找高绝,可她打算的是私下里找他套问寒毒解药,不打算在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跟他打招呼。

    埋着头,感觉有若实质的目光落在她的后脑和后颈,仿佛一条毒蛇攀过,然后高绝的声音远远发出一声冷哼,然后,衣袂鼓动声,然后,就没声音了。

    何当归略抬起头,见不见了高绝,微松一口气,听得屋里面陆江北温和安慰着:“段少你莫急,等廖少回来之后,让他去问一问廖小姐,托廖小姐带个话给何小姐也就是了。如今你的情形不同昔日,料也不会再有阻碍。”

    “不必了,”段晓楼冷冷道,“我已经另找到一个带话的人了,不必再通过旁人。”

    已经找到带话的人?何当归纳闷地眨眼,是谁?带了什么话来?呃,他说的莫非是三公子孟瑛!原来,那些话真的是段晓楼托孟瑛捎来的,当时她还略有怀疑,是不是孟瑛不想让她跟他的弟弟来往,就将她推给别人接手。段晓楼,还打算娶她?是为了宗乔说的那个理由吗?报仇?

    屋里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陆江北没好气地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杜尧?快去雪花甸的陌茶山庄指挥行动,今日的行动极为关键,成败在此一举。”

    杜尧慢吞吞地反问:“那你们怎么不去,老大?”

    陆江北正气凛然地告诉他,何当归仿佛能相见陆大人那张正气的脸庞,他说:“今天轮到我们放假。”呃,何当归心中暗道,尸位素餐,散漫推脱,无组织无纪律,这就是锦衣卫上层最真实的工作状态吗?

    杜尧亦正气凛然地回道:“可是,昨日我为了第一时间赶去乱战现场,惹得一位妙龄小姐泪水涟涟,今天除了还马,我还要向她深深致歉,这一点你们都不能代我完成。”

    蒋邳发出嘘声,笑道:“去吧去吧,我们会帮你跟那一只超正的小辣椒‘深深致歉’的,怎么致歉都行。”

    杜尧气恼道:“我来一趟扬州容易吗我!在青楼中厮混了半个月,都没遇着书上说的那种如水的江南佳人,可昨天却是那般机缘巧合的认识了一个,你们还来搅和我的好事,还说是兄弟呢!蒋邳,老大,你们就出一个人替我当值,”豪气万千地添上一句,“回头我帮你们顶两日!”

    “一兑二?”蒋邳问,“老大,咱要不要帮他?”

    陆江北闷了一会儿,然后同意了:“好吧,左右喝闷酒也是无趣得紧,心中还记挂着陌茶山庄。那我过去瞧瞧,你们盯着点儿段少,别让他醉着酒往街上跑。”

    “呼啦~~”

    在何当归再一次始料未及的时候,斜对面几步之遥的门帘又一回被掀开了,这回出来的人是陆江北。

    ...

35.第335章 相见争如不见

    [第8章第8卷]

    第341节第335章相见争如不见

    陆江北出来的比高绝更快,何当归连藏脸都来不及,一时无措就将眼睛闭上了,这是不是就叫做掩耳盗铃呢?陆江北昨天才剑伤了孟瑄,而且据孟瑄说,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受伤,她虽然疑心自己不曾得罪过陆江北,可为了不横生枝节,还是不要跟陆江北照面比较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陆江北出门后脚步一顿,然后笑道:“看来高绝果然没有听错,真的有位姑娘坐在廊下。”

    何当归自恃戴着面纱,闭眼垂头,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陆江北好心道:“小姑娘你既然来了客栈,何必在这里吹冷风呢?里面的火炉很暖和,那几个喝酒的也都不是坏人,你可以放心进去取暖。”

    何当归闭着眼睛点点头,他认不出我,他认不出我。

    陆江北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小女儿家害羞,不敢同男子讲话,于是道声“请便”,就大步出院门走远了。

    何当归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远了,于是舒口气睁开了眼,还好自己的额头辨识度不够高,对方没认出来。时隔三年,陆江北给人的感觉一点都没变,就是那种读儒家诗书长大的仁义君子,虽然位高权重,却不见一点儿架子,对一个陌生小丫头都有一通话说,可是,他为什么要刺伤她家孟瑄呢?那些男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要大打一架才舒服?

    陆江北这一走,屋里面就只剩段晓楼、杜尧和蒋邳了,只要随便叫出个店小二带话,将十两银子捎给杜尧就行了。

    高绝已经回家,想找他去高宅就可以了,讨教的理由她也已想好了,就说,她三年前从他那里收来的真气一直都反噬自身,不能顺畅使用,渐渐就染上了一种慢性寒毒,而她也是最近两天才发觉,因此特来求教解毒之法。也不怕高绝来检查她的脉象,只要给她自己扎两针就搞定了,保管几个时辰都冷得瑟瑟发抖。

    只是此刻,她还想再多在外面守一会儿,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老大刚才跟谁讲话?”蒋邳疑惑地说,“怎么只他一个人的声音,他也中邪了?”

    杜尧笑道:“什么叫‘也’中邪了,还有谁中邪了?”

    蒋邳努努嘴,向着喝闷酒的段晓楼的方向,为杜尧解释道:“是这样,昨日早晨我们特别晦气,中了别人的埋伏,差点就失去占据多日的最佳地势。可是,突然出了一件奇事,立时就让整个局面大变,对方的领头人受伤逃遁,我们还乘胜追击,掩杀了一阵。不过老大说,穷寇莫追,前面恐怕还藏着接应的人,故此就把他们放走了。”

    “哦?”杜尧立刻起了好奇心,“究竟是什么奇事?”

    何当归也专注地听着,耳朵支得老高,他说的那个“领头人”是孟瑄吗?孟瑄受伤的时间正好符合,也是被锦衣卫所伤。

    蒋邳回味无穷地描述着当时的惊险情况:“对方那领头人武功奇高,手下只十八人,但个个武功卓绝,进退有度,阵法不在我们之下。而我们当时就惨了,人数虽然不少,可精英有七八人都不在,列阵摆不起来,还有不少人是刚喝完酒上值的,不一会儿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丢盔弃甲,被撵出咱们的圈地去。实不相瞒,当时区区在下,也是宿醉微醺,差点儿就有性命之忧。”

    杜尧恍然大悟:“这么说,段少的伤,也是昨天受的?”

    何当归抬头,段晓楼他受伤了?!严不严重?伤在哪里?他已经受了伤,怎么还能喝酒呢!

    蒋邳点头:“是啊,被对方打伤的,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对方领头那家伙的杀招总是冲着段少放,连着几次都这样,喂,段少,你是不是在江湖上有什么仇家?”

    段晓楼醉醺醺地哼了一声:“谁知道。”

    杜尧发问:“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反败为胜的?”

    “后来……”蒋邳继续回忆道,“后来老大就来救我们了,他跟对方的领头人战个平手,不过我瞧着老大还有余力,对方那小子就渐渐变得吃力了,毕竟之前跟我们苦斗,他已经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小孩子么,体力哪能跟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相提并论,咱们兄弟早就练出来了。”

    “小孩子?”杜尧分外吃惊,“你是说,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被一个小孩子打得屁滚尿流?!”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蒋邳没好气地说,“再说那小子藏头露尾地带着一张银纱面具,辨不清楚具体年岁,单看身形有十七八岁,也算不得小孩子了……咦?我讲到哪儿了?杜尧!”蒋邳怒气冲冲地大吼道,“你不要老打岔行不行!”

    段晓楼却突然插嘴道:“江北和那少年互相牵制,一时陷入僵局,而总体的形势,仍是敌强我弱,可见为了准备这场袭杀,他们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顿一顿,他用比之前清醒得多的声音说,“事后,我同江北分析过,他们突然在咱们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这绝非偶然。我们怀疑,目前潜伏在扬州城的几股势力中,至少有两股都跟朝廷有点儿联系,而且,他们都不是圣上的人。”

    蒋邳和杜尧双双张大了嘴巴,齐声问:“你是说——朝中有内奸?”

    段晓楼不置可否地说:“等等看吧,过了上元节武林大会,一切自然都真相大白了。谁是人谁是鬼,总不可能一直藏到故事的结尾。”

    屋中三人默然片刻,门外的何当归亦不例外的深深沉默着,他们说的那番话,那仿佛黑帮打斗占地盘一样的“圈地”行动,她都不太能听懂,也不知段晓楼口中的“扬州城的几股势力”跟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有什么关系。料想如今的扬州城水面上平静,水下却暗潮汹涌,肯定跟日前的大地动有些关系,至于皇帝为何也对武林大会有兴趣,就很耐人寻味了。

    不过,她心口却是突然大松了一口气,只因段晓楼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精神,这实在太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段晓楼率先打破沉默说:“蒋邳,杜尧,我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这些天少点玩闹,多上心上心要紧正事。我敢肯定地说,如今的扬州城,水下面藏了不止一条蛟龙,大明朝最精锐的各方力量,全都在此落脚了,而我们虽然代表圣上,也可以直接操控韩扉和扬州府兵,却不是最强的一股势力……”

    说到这里,段晓楼突然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越急切,几乎快把何当归的心都咳得皱起来、外加吊起来了,只因她听出,他最后两声咳出了血!

    “段少!”蒋邳的声音也慌了,“你的伤势不轻哪,别喝酒了!杜尧,快把酒全都拿走!”

    杜尧应声动起来,屋内响起乒乒乓乓的收酒坛杯盏的声响。这一次,段晓楼不知是喝够了,还是太虚弱不能出声反驳,没有出声制止他们拿走他的酒坛,屋中一时只有杯碟的清越的撞击声。

    何当归心中乱如一团麻,站起走两步,又退回去重新坐下。她想看看段晓楼的伤势,可,她不敢见他。

    隔了足足有半柱香那么长的工夫,何当归等得分外心焦,屋里面突然响起了嗑瓜子的动静,她疑惑地偏头,然后就听见段晓楼的声音一切如常,似乎还含着笑意,并嗑着瓜子说:“所以说,既然咱们不是最强的那股势力,就得比其他人更勤谨些,自今而起,直到扬州之行结束,都不许再宿醉值守了。那么就从我做起,你们两个都来做个见证,我是第一个弃酒的高级将领,未来半月,军中府中俱是一体,享乐都等办完了正事再说。而你们两个除了正常值守,还要抽空帮我盯着点儿扬州府衙,我怀疑,内奸就出在那里面。”

    这番话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又仿佛牵扯很重大的样子,可却是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出来的,听在何当归的耳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果然,杜尧担忧地说:“段少,我们知道了,往后少喝酒便是了。可,你的嘴里面还全是血,既不喝酒,那瓜子也别嗑了,漱漱口去休息罢。”

    蒋邳也带着恳求的意味说:“昨日那小子打你那一掌实在不轻,外伤易养,三五日便好,可内伤没有十天半个月的调息,都休想有起色。段少,你不可不慎重哪,我扶你回房吧?”

    段晓楼慢慢地说:“我想听你们再说会儿话,从昨天起就心烦意乱,睡不着觉。”

    默了一晌后,杜尧又开口问了:“蒋邳,打伤段少的那个混小子究竟为什么突然落败?他不是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吗?”

    蒋邳气道:“死死死杜尧,你还没完了!下次换劳资将你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看你再嘴贱不休!就是我说的那一桩奇事呀——双方缠斗中,咱们老大的怀里突然掉出来一把匕首,刀鞘被对方那小子一掌震碎了,然后就露出刀身上刻着的一个小小人儿。登时,有好几个人都愣住了,其中以对方那个小子愣得最厉害,于是乎,老大就趁机给了他一剑。”

    “有好几个人都愣住了?”杜尧好奇,“都有谁愣住了?为什么会愣住?”

    “对方那小子、段少、老大……还有我。”

    ...

36.第336章 男人评论小妞

    [第8章第8卷]

    第342节第336章男人评论小妞

    杜尧更加更加好奇了,眨着一双牛眼问:“啊?你是说,连咱们老大也愣住了?有什么事能让他在大战之中分神?他可是令人闻之变色的‘白衣神剑,袖里乾坤’陆江北!”

    蒋邳瞄一眼段晓楼,然后趁趁地开口道:“呃,段少……那我就说喽,段少你是自愿留在这里听我们讲话的咯,就是,咱们老大怀里掉出的那把匕首,刀身上刻的——乃是一名女子的小像,而那名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咱们段少单恋至今的那一位何小姐,三年前我等上道观里搜逆党,倒霉催的遇着的那一位何当归何小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门外的何当归立刻恍然大悟了,原来,孟瑄说他是为她而伤,就是说的这个——他看到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身上,竟然藏着她的小像,一时脑筋转不过弯儿来,就被陆江北的剑刺伤了。

    当年,她曾在段晓楼那儿见过那种刻着她小像的匕首,据说出自廖之远之手,后来还听青儿提起,那倒霉催的变态廖之远,做了不只一把那种肖像匕首,还四处送人,当真又可恨又无聊。没想到陆江北也在用这种匕首,(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杜尧双眼闪烁着八卦的光彩,摸来瓜子,嗑着问:“那何小姐有什么能耐,可以让咱们的段少单恋,而不是相恋?为什么遇上她就是倒霉催的?咱老大又为何揣着一把刻有段少单恋女子小像的匕首?”

    蒋邳吧唧吧唧说开了:“各位看官,话说是,三年前段少喜欢上一身份卑下,奈何心高气傲的小妞,此小妞是世间第一会吊男人胃口,更兼心机手段深沉的厉害小妞。她先给咱们段少一点甜头,说试着交往看看,引得咱们段少滞留在扬州不肯拔脚了,京城的公文是催了又催,奈何段少被小妞勾住,再不肯回京的。”

    “交往,看看?”杜尧抓住了关键词,“两人交往到了什么程度?”

    蒋邳无良地幻想着:“一个是江南水乡的小美人,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大丈夫,交往么,还能干什么,就,交往呗。”说着眼睛瞄向沉默的段晓楼,呲着门牙说,“具体细节,只好求教咱们段少了,总之,缠歪了大半年,咱们段少家也不回了,娘也不要了,什么都抛了。气得段母给他说了一门正经媳妇,段少是大孝子么,立时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平息段母的怒火。可扭头一见何小妞,心中又忐忑起来,生怕她听说此事后发怒,于是,咱们段少就生了坏心。”

    “啊?”杜尧更兴奋了,瓜子也不嗑了,“那小妞的醋气还不小,人家娘亲正正经经给说的亲,正正经经的名门闺秀,她有什么可不依的?关氏是大族,那位关小姐我也见过,是极好的一个人,正合做段少的正室。”

    蒋邳摇头叹气:“再合适也白搭了,杜尧你不知道哇,就在你去凤阳的那三个月,段少将人家关筠给退亲了,还伤透了人家的心,拼都拼不拢了。”

    杜尧目瞪口呆地转头看段晓楼,大惊小怪地问:“段少,你不是玩儿真的吧?竟然要将正室的位置腾给一个不入流的小家碧玉?那样的小美妞,再怎么宠上天,也不能摆到明面儿上来呀,你疯了?!”

    段晓楼又是一阵揪心的咳嗽,揪的是何当归的心,而蒋邳一面倒茶递给他漱口,一面帮他解释道:“那个小美妞也不算是小家碧玉,只是庶出,她母亲也算得一位大家之女,可惜品行有些问题,让夫君给贬成妾了,后来又带着女儿从夫家出逃,自那之后,她们母女二人都没有再回去过。换言之,那个何小妞是一个不被家族所承认的庶女,是其家族的污点。而她的母亲改嫁了一次,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又让那男人给抛了。”

    何当归听得无言冷笑,段晓楼拿起茶水默默漱口,而杜尧却听得兴致勃勃,啧啧赞叹道:“这么曲折!比戏文里苦水泡大的小妞还苦三分,看样子磨难造就人才,使她不同于一般女子,难怪她的手腕不同寻常,不光让段少对她动了心,还生生挤掉了原本的正室。”

    这一回,段晓楼终于开口纠正了:“关筠不是正室,我没娶她……何,何小姐也不是你们说的这样。”

    “哦?”两个不务正业的长舌公同时四目发光,齐声问,“那她是怎样?”

    段晓楼又漱了两下口,闭目倒在背后的兽皮靠背上,姿态慵懒地作假寐状,哼道:“我就在这儿睡了,你们两个继续聊天吧,让我听见个响动,否则总觉得什么都不踏实,也不真实。”

    何当归的心揪揪着,段晓楼,被孟瑄打伤了?是内伤?他伤的重不重……他现在胖了还是瘦了?

    被强烈的想看看他的**驱使着,她站起身来,围着这家野店再转了小半圈儿,发现此店四围都没有窗户,只有上方有一排天窗,透射进冬天清晨冰冷的日光。而店中三人都是一流好手,她还在吃奶的时候他们就已在习武场上摸爬滚打了,想跳到房顶偷窥偷听,而不被三人察觉,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只怕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听在耳中,只是因为这里是一家客栈,人来人往也是常有的事,他们才不欲理会她围着个大房子兜兜转转,就是不肯走进去的奇怪行径。是啊,她也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什么要在这里逗留,又为什么不坦然走进去,该还银子的还银子,该问候的就道声“好久不见”……呵,她现在突然明白,青儿为什么给她取外号叫“小龟”了。因为,她总是喜欢缩在自己的壳里。

    不死心地围着房子兜转,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小溜木板墙之间的缝隙,多么可贵而可爱的一条缝隙。透过它,她可以看看那个人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

    她屏息凑近那条小小缝隙,再凑近一些,获得更清晰的视野。可是,出现在视野中的景象,却让她实实在在地呆住了,那个是……

    冰面人?冰面人!

    客栈的一楼大厅中,偏北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三个男人,有一个是昨晚抢了她的枣红马的杜尧,他是唯一不戴面具的人。另两个男人,都戴着透明的冰制面具,躺靠在兽皮宽背椅中的那个,一定就是段晓楼吧。她也只是大概这样猜测,只因他的身形遥远而陌生,被一张冰面具阻隔着。

    怎么会这样?冰面具,难道是锦衣卫的专用面具吗?段晓楼等人修炼的是寒冰真气,他们戴这种不会融化的冰面具,莫非与此有关吗?

    这种看似很透明,却能将人脸遮得分毫不能见的冰面具,她再熟悉不过了——在第七境的影像墙上,那一位自称“本相”,又出身锦衣卫的高审君,前世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就是佩戴这种冰面具,跟如今客栈中那二人戴的是同一种款式的冰面具。不同的是,高审君戴的是遮住整张脸的面具,而段晓楼二人戴的是从额际到人中的半脸面具。

    为什么戴面具?段晓楼他没事吧?就这么远远望过去,他的身形似乎还如往昔那样挺拔矫健,如此,甚好。

    又恋恋不舍地远窥了一会儿,何当归又回到后院的廊下,想等着客栈中的伙计出来后,就将十两银子转给杜尧,然后,她就该离开了。孟瑄中了寒毒,正躺在她的闺房中,等待她的救治呢。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他为何要打伤段晓楼?

    在她辗转兜转,求而不得的同时,屋中的两个长舌公依旧在不停口地八卦着,将她继父何阜的事也扒了出来。

    “哦?”杜尧兴味地托起腮帮,“原来圣上办的那个何阜,竟然就是何小妞母亲再嫁的人,呵呵,这个世界真是小,那厮我也见过,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她母亲怎么会选上这么个男人呢?有好结局才怪,呿。”

    蒋邳挑眉:“我又不是她娘,你问我我问谁,可能是看上了那小白脸的好皮相吧,女人全都是如此肤浅的动物。那何小妞倒是难得的不肤浅,可又太过阴沉,太难把了,把咱们段少着实坑得不轻。杀人犯法的事都为她做了,还是不能得到佳人芳心,反而以此为理由,一句话就将咱们段少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哦?什么话!什么话什么话?”杜尧觉得今天他不去当值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太明智了!被革职都值!

    蒋邳无形象地大抠着鼻孔,眼睛斜瞄着冰面具之下似睡非睡的段晓楼,摇头道:“这话我可不敢当着段少的面儿重复,他绝对受不了这个的,是不是,段少?你还在恋着那何小妞吧!”

    段晓楼无声无息,仿佛是真的睡着了,连呼吸都清浅到无声。

    何当归却疑心他是不是伤势过重昏迷了,趁趁地想在他昏迷的时候为他瞧一回伤,可是才刚刚半站起身来,屋中就传来一声很惊悚的呼叫声,是那个杜尧的声音——

    “喂!两位,我有一个大发现!”

    蒋邳正在喝茶,被吓得呛到,没好气地斥责他:“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没瞧见段少才刚睡着了,他已经几日未睡了,难得如此安睡,你还想吵醒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分明就是因他自己呛水而发牢骚。

    “不是啊不是啊,蒋邳,我真的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是关于何小妞的!”杜尧兴奋得如服食了过量五石散,手舞之足蹈之。

    “什么发现?”段晓楼应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

37.第337章 二女深情对视

    [第8章第8卷]

    第343节第337章二女深情对视

    何当归和蒋邳一样,也被那声怪叫弄得受惊不小,还以为是自己的行藏被他们发现了,索性就自己走上前去,进去打声招呼,跟他打声招呼,放轻松……

    拨帘子进去的一瞬间,却又听得杜尧呱呱呱笑道:“喂,两位,那我可说了啊,段少你听了别生气啊……哈哈,咱们老大是不是也对那何小妞有兴趣哪?他是不是和段少一样,单恋那小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蒋邳闻言,皱眉嗤道:“你莫胡说,仗着老大不在这里就编排他,回头我跟他说了,准有你好看的。”

    杜尧不服气地昂头:“我才不是胡说,我有证据!我当然也很仰慕老大,这怎么算是编排他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英雄求美人,老大爱小妞,这再正常不过,哪天他不喜欢小妞改喜欢小厮了,那才吓人好不好。”

    蒋邳瞄一眼带着疲色的段晓楼,建议道:“段少,我送你上楼休息吧?这里太吵,你怎么能安睡呢?杜尧他什么都不知道,才在这里胡说八道。”

    段晓楼懒懒活动着脖子,唇边有笑意,谢绝道:“不行,我若离开了,你们就要开始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别想支开我。”

    看着杜尧还要张口辩解什么,蒋邳连忙打岔,胡乱扯出一个新话题:“喂,你们觉不觉得客栈外面的那个人有点儿怪?就是方才老高提到的那个女人,她已经围着这座客栈来回绕了很多圈了,现在还在外面站着!”

    何当归一僵,果然瞒不过他们的耳朵吗?这群人长的是什么耳朵。

    岂料,段晓楼并不受干扰,颔首示意杜尧说下去,于是,杜尧就讲出了他发现的“大机密”:“早在三年前的冬节,老大就让我处理过好几份文案,都是关于那泼皮何阜的不法恶迹。当时我就奇怪,问老大,‘似那等小吏,放眼整个京师,说一百个都是少的,为何特别关注他?假如他得罪过你,我帮你治死他!’你们猜,老大他怎么说?”

    何当归也被引出了两分关注心,因为常诺曾对她提起过,参奏何阜罪行的时候,陆江北突然从旁加了一把火,她也曾奇怪过,陆江北怎么会攒了那么多何阜的不法证据,这二人虽然同住应天府,但明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杜尧顿一顿,讲下去:“咱们老大从怀中摸出一把精美的小匕首,握在掌心里,答一句‘因为他姓何’。后来我告辞了,走出书房很远,忽而听见他喃喃自语,‘果然像,跟她娘一模一样’。喂,你们谁见过何小妞的娘?是不是跟何小妞长得差不多?呱呱!咱老大他不会是母女通吃吧!”

    屋外的何当归皱眉,屋里的段晓楼也皱眉,低斥道:“这个玩笑开过头了,何……小姐的母亲,我曾见过几次,她们母女长相差很多。”

    杜尧并不气馁,又谈到了另一件事:“后来,我奉老大之命调查何阜巨额资产的来源,结果发现,他不久之前曾当掉了一套镌刻有罗府金印的古董四珍,得银一万九千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而老大一听说是罗府的东西,就立刻自己出银子赎了回来,动用的乃是他在陆风镖局的下一年红利。而且那何阜将古董四珍作‘死当’丢出去,我们揣了银子去赎,纵使有当票都是枉然,当铺的掌柜坐地起价,说那些东西是镇店之宝,价值连城。最后,老大做了一件他十几年不曾做过的事——”

    “什么事?”段晓楼又开始咳嗽,何当归再也坐不住了,冲动地想扑进去瞧瞧他的伤势,可后面忽然伸来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而果断。

    不等她回头,又一只手探过来,迅速掩住了她的口鼻。尽管隔着一层锻制面巾,但还是有阵阵香气袭上她的鼻端。

    “段少你别这么激动,喝茶缓口气,”杜尧先安抚了段晓楼的情绪,然后才说,“咱们老大他只是动用了一回职权,拿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压了那当铺掌柜一回,稍稍危言恫吓,迫使对方用两万三千两的低价将那四样东西转手卖给我们。当时,我着实吓了一大跳,只因这种事我常做,老大他却是第一次做。”

    店中默了片刻,段晓楼问:“到底是什么古董珍玩,卖得那样贵,改日我也寻两件来装点书房。”

    “琴棋书画——”杜尧附庸风雅地晃着脑袋,“三国焦尾琴,琴声如寒泉;北宋珍珑棋,碧透有情趣;苏东坡的砚台和笔洗,古雅高洁,连我这样的俗人见了都生出好学之心,从那之后每日练一个时辰的怀素狂草。至于那吴道子的画,是一张赝品画,可左下方印着一枚闲章曰‘东郭山人’,经我们调查,是那何小妞外祖父罗杜仲的别号,也就是说,何阜那厮,将人家家里长辈的遗作给卖了,她娘怎么找上这么个男人。”

    “那些东西都在江北那里吗,现在?”段晓楼问。

    “是呀,怎么了?”杜尧天真地眨眼,

    “没什么,随便问问。”

    何当归以为自己被人挟持了,绑架了,一直这么以为着,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强行从客栈后院拖走,心中权衡着要不要反击,直到被拖出离客栈很远。

    她的手腕和口鼻都被松开,重新获得了自由,回头去看时,她的身后站着一位极美的红衣女子。何当归心道,原来隔着面巾嗅到的香气,来自这女子身上,再凝目细观时,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赞叹,好一个英姿飒爽、风姿绰约的侠女,活脱就是从戏文中走出来的红拂女。

    喜欢全身着红装的女子,她还曾见过一个凌妙艺,而且凌是大家之女,品度摆在那里,穿红堪称穿得浑然天成,不媚不俗,可是,比起眼前这名女子的风采,凌妙艺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落了下乘。

    三年后长大了的凌妙艺脱去了稚气,已经属于上等美人,可眼前的红衣女子,靓丽的五官犹在凌妙艺之上,细致清秀处有南国女子的风韵,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有一层朝霞晕红。而那按剑而立,风动发扬的姿态,又仿佛是裹挟着北国风雪而来的侠女,挺翘的鼻尖处被冻红了一点,呵出些白气。她的头上别无饰品,只用一条金带束住了头顶的一缕青丝,其余都任其披散。

    此红衣女身量高挑纤袅,看起来年约二十上下,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矮她一头的蒙面小丫头,对方那一双点漆的清目也正仰望她,只看一双眼睛,就予人一种见之忘俗的印象,更让人好奇那面巾下的脸蛋儿是什么样。

    二女诡异地专注对视了长长一刻,最后红衣女率先打破沉默:“妹子,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快走。”

    何当归疑惑地问:“为什么?女侠你是这客栈的老板?”

    红衣女摇头,坚持重复说:“你快走,这里不好待,你家住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城里。”

    对方的声音带点天然的沙哑,却是说不出的好听,尽管态度称不上客气,何当归却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她笑道:“女侠你看起来不像坏人,那我就同你讲了吧,我兄长就住在这家客栈,今天我是专门来探望他的,如今还没见着人,怎能就这样回去呢?”

    “你兄长住在客栈里?”红衣女露出点紧张和防备的神色,蹙起了好看的眉头,人长得美,做什么表情都是美的——何当归不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红衣女想了想,试探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罗白及。”何当归顺口胡诌,一本正经。

    红衣女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于是显出松口气的样子,她刚要张口再说什么,却有一人远远奔过来,边跑边焦虑地低呼:“萧姑娘,你在干什么?这里太危险了!”

    红衣女回头,无奈解释道:“熠彤,适才我见这小妹走进后院,还反复流连徘徊,就将她拉出来,可她却说,她有个叫萝卜的哥哥还在里面。怎么办?看样子里面不相干的人还有很多,有没有办法在不惊动那些人的前提下,将其余人等驱逐?”

    语落,向红衣女呼叫的男子跑近,大口喘气,摆手一指远处的草甸子:“萧姑娘,你带此女去那边藏好,再不可接近这里,切切!”

    红衣女犹豫地问:“没别的法子可想了吗?这样做,可要连累到不少无辜之人。”

    男子匆匆地摇一摇头:“这些话以后再说吧,你们快走!”

    何当归听到这里,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呜呜呜,哥哥哇,你怎么那么倒霉,说来冰花甸赏几天冰花,莫名其妙就遇上这样的事,呜呜呜,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哭得情真意切,只是眼泪不能说有就有,于是捂上双眼哭。

    红衣女和男子对望一眼,红衣女用责备的口吻说:“瞧见了吧,咱们要是这么做,苦主都排到南大街去了!熠彤,照我说,咱们还是暂且撤退,等沈时和澄朗有了消息再说罢!”

    “可是,”男子焦虑地说,“我家公子自昨日就不见了踪迹,除了一句话的留书,什么都没有。听说那寒毒厉害之极,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大舒一口气又抱怨说,“三公子就更过分了,正事丝毫不理,也不上心我家公子失踪的事,扮作一个糟老头子的模样去戏园子里听戏去了!”

    “哦?澄朗扮老头?竟有此奇事!”红衣女面露诧异,考虑一刻,仍是商量着说,“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客栈里的人就算受了重伤,也不是你们九人能对付得了的。说不定,高陆二人先后离开,就是专门为咱们而设的陷阱呢,那个姓杜的人咱们也是首次遭遇,不晓得他有多少能耐,万一他是‘白衣神剑’那种水准的高手,你们将会全军覆没!”

    何当归捂着眼睛听了大半天,心中大致有了一些估量,想起段晓楼伤重咳血的情形,借着那点酸楚之心挤出两汪泪来,然后拿开双手时,就变成了一个泪包小妹妹。

    她点头助声说:“这位红衣女侠说的非常在理,你们有所不知,方才我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几个男人言语粗鲁狂放,一时心中紧张就未敢入内,想等我哥哥自己出来,所以才围着客栈走来走去。而屋中的那十几个戴着冰面具男人,个个都听到了我的行踪,连我是名女子,年龄几何,都能凭着我的脚步声听出来,说得分毫不差——好吓人的本事哪,他们莫不是妖怪?”

    “十几个戴着冰面具男人?”红衣女和男子双双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他们有十几个人?”

    “是啊,”何当归用力点两下头,“甚至更多,整个店里全都是,好怕人!”

    ...

38.第338章 纵使相逢不识

    [第8章第8卷]

    第344节第338章纵使相逢不识

    红衣女不大相信何当归的话,轻摇螓首说:“我也曾从你窥望的那一条小缝隙中看过一次,里面只有五个男人,三个戴着冰面具,两个露出真容,之后有两个人都离开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多冰面人?”

    何当归天真地忽闪着纤长的羽睫,不露怯地细声应对道:“女侠你中途是不是离开过?就在刚刚,从二楼下来了一大群人,个个都戴着冰面具,人高马大的乌压压一大群官衣男子,着实将我吓坏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后来,他们一人捧着一个酒坛子,就又回楼上去了。唉,真不知我哥哥为什么选这样一家客栈住,里面全是些怪人。那种冰制面具,贴在脸上不是非常难受吗?那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红衣女不防备地随口答道:“好像是疗伤之用,五兼门专用,莫非里面埋伏了很多五兼门弟子……没想到楼上还有人,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都没发现,真是失策……”她低头看一眼泪汪汪的何当归,再抬头望一眼那名男子,问,“熠彤,现在怎么办?咱们撤退吧?”

    名为熠彤的男子沉吟着点一下头:“也只好如此了,没想到他们如此阴险狡诈,暗中潜藏了五兼门高手来等咱们自投罗网,好吧,暂且退去这一阵,来日再做计较。”

    红衣女又看一眼何当归,犹豫一下,转头便走了。可熠彤却不拔脚,看定了何当归,而话是冲红衣女的背影说的:“萧姑娘,这丫头听到了咱们的秘密,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她有可能去向客栈中的人告密。”

    红衣女站住脚步,回身看何当归。何当归也抬眸望过去,目中不见惊慌惧怖,除了表层闪动的天真无邪的光,在更深的地方,有一种无谓的淡然。

    红衣女眯眼,轻叹一声,道:“她不是恶人,只是运气不好撞上了咱们的事,而且是我将她拉出来的。何况她还给咱们提供了重要情报,算是间接救了咱们一众人的性命。于情于理,都不该抓她,否则咱们跟土匪强盗有何区别?”目光锁定了何当归带着泪痕的清眸,红衣女交涉说,“姑娘,我们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我们,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用你家人的名义立个誓言,不能将我们的行踪和说过的每一句话讲出去。只要你下了保证,我们就当从未见过你。”

    何当归也眯起眼,面巾下的唇染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多么通情达理又道义兼备的一位侠女,出色的外表,再加上婉转天成的气质,刚柔并济,难怪能与孟瑄连续做了两世的知己。

    这位被孟瑄的随从熠彤唤为“萧姑娘”的红衣女,大概就是本名素潇潇,为躲避朝廷追捕而更名萧素心,被孟瑄唤作“素心”,被孟瑛唤作“素娘”的奇女子。

    早在前世年轻的时节,“素娘”这个名字就不算陌生,还被老太太挂在口边骂了好几年,只因“素娘”拐走了老太太唯一的亲孙子及哥儿,多年之后都是生死未卜,音书两空。而这一世,这位萧姑娘最先爱上的人却是孟瑄,直到现在,二人连儿子都有了,萧姑娘还不知道罗白及是何许人。

    这对老太太和罗家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们的香火保住了,及哥儿不会再私奔出逃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萧姑娘和孟瑄也是非常般配的一对,天生的侠义心肠,天成的侠骨柔情。假如人有光和暗的两面,那么,萧姑娘和孟瑄一定是大多数时候沐浴在日光下的那种人,不像她何当归,总是拣边边角角的阴影处走,哪怕横跨一步就能与他们同行,她也不能割舍阴影带给她的安心的感觉。

    以前,她总觉得孟瑄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却不知为何冒出这样的想法,不知自己为什么不能一直随着孟瑄走下去。可如今见到了孟瑄的红颜知己,她才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才适合与孟瑄并肩同行。而自己,果然跟他们尚有一段距离,做不到跟他们同路,只因他们走在一起的背影太美好了,不能长时间凝望。

    萧素心,素潇潇,早在自己于王府苦苦求存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孟瑄的知己好友了,他二人的缘分,原比自己和孟瑄的牵绊深得多了。

    “姑娘?”萧素心疑惑地看着定定出神的何当归,问,“你不愿意发誓吗?”

    何当归回神,淡淡的嗓音中有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枯涩,立誓说:“我保证不会将你们的事说出去,就当从没看见过你们,否则我的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三舅舅三舅母大表哥大表嫂二姐四妹,这些人全都年寿不永。”停顿一刻,注意到萧素心和熠彤的面上俱显露出困惑,她解释道,“这些都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家人’,大不了,再将我继父一家也算上,继父,奶奶,姑姑,姑父,哦,还有个庶母生的妹妹,虽然还没见过面,但名义上还是一家人呢。”

    萧素心和熠彤面面相觑,再觑,然后萧素心批准通过了何当归的誓言,还略带抱歉地说:“我们不是坏人,也没有逼迫姑娘你的意思,刚才惊扰到你,实感歉意,那么……告辞了,你一个孤身女子还是小心为上,客栈中的那些人都是豺狼虎豹,远离为妙。”

    萧熠二人对视点头,一前一后起跑了,萧素心跑出几十丈就踏着草甸子做低空腾跃,何当归曾自诩的“草上飞”,倒是非常贴合这一幕景象。而熠彤飞不起来,追在萧素心的后面跑着,跑着……突然就原地消失了!

    不,说“消失”也不太确切,准确地说,熠彤就像是“漏”进地里去了,像地鼠、像话本里的人参娃娃那样,大变活人,活人钻地了!

    何当归诧异地走过去观望,那是一片平坦的,再正常不过的土地,并没有可供人进出的地道,也就是说,熠彤他……土遁了!何当归轻舒一口气,好惊人的土遁术,前世只是听某人提过一句,“东瀛有异人,能土遁”,没想到还真的有这种异事。孟瑄手下一名小厮打扮的人,竟有这等好本领,这个熠彤她在三年前也曾见过,横看竖看都是一个相貌带点女气的清秀小厮,给主子牵马坠蹬,原来,他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土行孙”。

    何当归兀自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回身往客栈的后院走去,同时轻笑出声,呵,这一趟门儿出的,见到不得了的事情了呢。她以前至少见过熠彤十五次,却连他身怀武功都没看出来,可今天蒙着面,以陌生人的身份照面,他却露了这么一手土遁术,莫不是在变相恐吓自己这小小女子,要是敢透露他们的行踪,保不齐哪天就从地里钻出来吃人。

    回到院子里,她侧耳倾听店中的声音,听了好一会儿,都只有蒋邳和杜尧两个人的打趣调笑,没有段晓楼插嘴的声音。段晓楼已回客房休息去了吗?不行,这里太危险了,虽然不清楚孟瑄的手下为什么与锦衣卫为敌,不过,受伤的段晓楼绝不能在这座被树成标靶的野店中留宿。距此往西五里地的雪花甸,明明有偌大一座陌茶山庄,比这里舒适百倍,段晓楼为什么要住客栈?

    思量着用什么说辞劝服里面的人离开客栈,耳边时而传来蒋杜二人暧昧的低笑声——

    “喂,昨天夜里你就匆匆一瞥,对方还用布挡着脸,”这是蒋邳的粗一些的声线,“你怎能确定对方是个‘如水的江南佳人’?你可莫要天黑眼拙,醉眼观花,不辨优劣呀。”

    杜尧的声音带了两分酒意,呵呵傻笑道:“水……水灵灵的小辣椒,眼睛水灵,声音也甜,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麻辣麻辣的,要不是……嗝,赶时间去支援行动,真想多跟那小妞拌两句嘴,呵呵,真有意思的小妞。”

    蒋邳看着杜尧的傻相,不禁摇头叹气:“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杜老兄,据我多年观花的经验看,一般眼睛大、声音甜、蒙着脸的女子,揭开脸之后长得都很抱歉。你想啊,嗝,她既然有胆子半夜追着陌生男人追着马跑,还不像普通小家碧玉,还没说话就羞得不行了,那她怎么不敢用真面目示人……嗝,呢?十有**,哈哈!她的鼻子是歪的,嘴长得比你还大,哈哈!”

    杜尧恼怒地反驳说:“她戴着面巾正是因为容貌生得太美,怕招来了街上的野狼!她的声音又清又甜,比这枇杷酒还熨帖人心,嗝,怎可能是从我这么大的嘴里出来的?!她的嘴……她的嘴一定只有这么小!!”不知他在拿着什么东西比划。

    蒋邳立刻笑疯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哈哈,哈哈哈!哪家的女子,哈哈哈,嘴巴只有一片瓜子儿皮大小?就是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也没这么娇小的嘴呀!”又狂笑了一阵,他的声音压至最低,似乎是在对着杜尧比口型,嘶嘶地隐现几个字,“那她成亲之后……相公……吹箫……”

    何当归听他们的言语已然低俗到没有下限,避讳地走远一些,这才是最真实的锦衣卫,像陆江北那样的君子,以及段晓楼那样的情圣,都是异类中的异类。

    听了这一大会儿,都没再听见段晓楼的声音,按说,此时进去还杜尧那十两银子是最合适的时机,可里面的两个人太叫人厌恶了,萧素心的话果然有理,锦衣卫多数都不是好东西。听这二人话中的意味,简直像在守株待兔,专等自己上门给他们一饱眼福,好在背地里评头论足,为他们提供酒后的荒诞谈资。

    又走远几步,背对着通往厅堂的门帘,然后,就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那门帘“呼啦”一响,身后就有了一个呼吸声。

    呼,吸,呼,吸,呼,吸……

    她缓缓回身,一个戴着冰面具的高大男子,一身绯色圆领长衫,一双眸子漆黑幽深犹如子夜,正在盯着她看。

    “你是,”男子的声音带着疑惑,可以想见,那张面具下的容颜也是极为疑惑的,“你是那个一直在客栈外徘徊不进的女子吗?你……你是杜尧说的以面巾遮脸的江南女子吗?你是来找你的马吗?”

    何当归的心随着这一长串的问题而沉入冰凉冰凉的溪水中,他没认出她,他竟然没能认出她!

    段晓楼,隔着一层冰面具,他也同样显得陌生而遥远,令她不敢相认,可是,他怎么可以认不出面巾之下的她了!连彭时和柏炀柏都能一眼辨出她是她,而他却不能吗?

    纵使相逢应不识,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吗?

    纵使相逢应不识,是什么缘故造成的孽!

    纵使相逢应不识,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

    ...

39.第339章 弱女落贼子手

    [第8章第8卷]

    第345节第339章弱女落贼子手

    何当归张了两次口,嘴唇抖得厉害,喉间却发不出声音,在冰面段晓楼的注视之下,最后,她只能用力点两下头当做回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段晓楼轻笑一声:“果然如杜尧所言,是一位如水的江南佳人,江南真是个好地方。”

    何当归僵立,垂了头,反复地安慰自己说,他认不出来不是他的错,是自己容貌装扮比往昔改变太多了。彭时和柏炀柏能认出她,是因为那是在罗府之内,那样特立独行的装扮,单薄的身影,舍她其谁。怎么能在大街上碰见一个身量肤色都不同的女子,只凭一双眼睛就认出她是她呢?

    退一步讲,凭什么要求他还清楚记得她的一切,他忘了最好。她不是一直都这样期盼么,如此,甚好。

    段晓楼瞧她腼腆不语,全不似杜尧口中伶牙俐齿的小辣椒,猜她是听见了店中那二人的对话,羞恼交加,恐惧萦怀,于是开口辨正视听:“他们都不是恶人,你不用怕,男人多喝几杯总要讲两句醉话。你的马就在前门那儿拴着,你不必进店,自去牵马便是。”

    何当归点点头,将手中的十两纹银搁在回廊的栏杆上,然后垂下头,默默走开了。她这是怎么了?她还没有为段晓楼疗伤呢!虽然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可实质上,一定伤得很重吧!别走!别走!

    她一边在心中呐喊着阻止自己,一边迈着向外走的步子,找不到一个停下来的契机。

    “别走!”店里面冲出了杜尧,显然是听见了段晓楼的“自言自语”,冲出来一看,染了三分醉意的眼睛露出喜色,喷着酒气笑道,“果然是你!你,你怎么不进来呢,傻丫头?”

    何当归直觉地抵触着如此亲昵的打招呼的态度,尤其是当着段晓楼的面,她摇一摇头,指一指栏杆上的十两银子,然后转身,迅速地离开。先就这么着吧,她还没做好“相认”的准备,或者说,她压根没想到,会有这种“相逢对面不相识”的事发生。她不是容易受伤的小女人,可是,她现在需要找个地方疗伤,立刻马上。

    “喂,你怎么走了?”杜尧不肯就这样放跑等了一早晨的女子,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在她回头瞪他时,讪讪放了手,邀请道,“进去喝杯茶,十两银子是你的,我请你吃糖皮糕,羊角蜜。”说完,他又来拉她。

    段晓楼负手立着,头已转向另一个方向,不知是心不在此,还是默许了他属下的“调戏”良家女子的行径。

    何当归被一只大手拖着往屋里带,望一眼那个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冰面人,只觉得分外遥远,连她自己都开始疑心,会否不是段晓楼认不出自己了,而是她将别的什么男人错认作了段晓楼。因为她认识的段晓楼遇到这种情形,不论被“掳劫”的女子他认识与否,也不论那女子貌丑貌美,只要是个女的,都在他的荫庇范围之中。

    博爱而可爱的一个男人,段晓楼是那样的人。这一个用后脑勺对着她的冰面人,他一定不是段晓楼,一定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像段晓楼,又有着相同声音的男子。否则,眼前的这一切统统都不真实。

    何当归抗拒着那只拖拽她的大手,可那力量只凭小打小闹的抗拒是不能自救的,她得拿出真本事,冲着杜尧的脸挥一拳才行。锦衣卫是皇帝钦差,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算什么?原来昨晚放过她,是因为此人在赶时间,而今日得了空闲,就在这里专等着她自投罗网呢。这种人渣,狠狠揍他,功夫就是专门用在这种场合的,她心中憋闷异常,只想揍人。

    心中这样打算着,手中就捏紧了拳头,抬高,对着杜尧的脸,挥出……

    “啪!”

    何当归只觉得自己后颈一痛,双目有一瞬间的昏黑,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伤心难过的感觉都消失了。

    她缓缓向前软倒,落入杜尧的一双铁臂中,失去了意识。

    ……

    “蒋毅!”杜尧愤怒地叫嚣,“见鬼!你打她做什么!你这个该死的丧门修罗,遇上你就没好事!”

    一个周身浴血,穿着货真价实的血衣的高大男人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看他的行迹和浓烈的煞气,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仔细看的话,他身上的那些血迹全都不属于他,那是浓艳的敌人的血。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浴血修罗”,与“白衣神剑,袖里乾坤”陆江北,以及高绝化名的“雷霆一刀”高审心,在锦衣卫内部并称“三杀神”,双手染满敌人的鲜血,历经百战,未有一败。

    蒋毅冷冷丢下一句:“她要刺杀你,她身上有杀气。”他的身板高大宽阔,容颜却细白若妇人,曾被旁人戏称为“兰陵少”。

    杜尧将软倒的佳人绵软的身子打横抱起,追着蒋毅进店和上楼的背影,仰头骂道:“见鬼的杀气!有杀气的人是你!你用了多少力?她死了我跟你没完!”感觉怀中人轻如羽,温软,馥郁,清淡中携着冷气的幽香,令人发自内心地燃起一种快意。

    于是,他埋下头,深深嗅着那香,带着四五分醉意的双眸,渐渐染上了**的色泽。昨夜没喝成花酒,他还暗道晦气,没想到老天待他不薄,送来这样一份大礼给他。

    大堂中间座位上的蒋邳也丢下酒壶,双眼发光地跑近,兴奋地叫嚣着:“快!揭开面巾验验货,我猜她的鼻子一定是歪的!”真如何当归所料想,他就跟围观耍猴戏一样,绕着昏迷之人转了半圈,最后目光落在那高耸的胸口,评判道,“这小娘子够味儿,的确比普通的青楼花娘子正点,不过……快点揭开脸呀,杜尧!让劳资瞧瞧她的鼻子!”说着,等不迭杜尧动手,他自己的大掌已向着那张双目紧合的小脸伸去,手指屈张,触上面巾……

    “啪!”

    杜尧没好气地说:“不能碰,她现在是我的了,不给你看!”边说边一把摘下自己的披风,兜头兜脑将怀中人包裹严实,紧搂在怀中,三步并两步的往楼上跑,口中警告着,“别来找事儿,否则兄弟没得做了!”足下生风,跑得极快,最后索性一个纵身,跃过了十几层木阶,朝着回廊深处的某间客房奔去。

    蒋邳目瞪口呆,半晌失笑道:“这就入洞房了,这么急?就是新娘子也得让人看看脸呀!”

    后院中负手**,吹风醒酒的段晓楼慢慢踱步回来,没精神地垂着眼皮,走了两步回头往二楼看一眼,问:“蒋毅呢?没受伤吧?”

    蒋邳满不在乎地说:“谁知道,脾气臭得冲一条街,谁敢问候他?可恶,居然让杜尧那小子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可恶,小爷在这里坐了半日,最后连张脸都没瞧到,可恶,最好他揭开面巾,发现鼻子是歪的,嘴巴是斜的……”

    “女人么,熄灯闭眼,在床上都一个样,叫出来的声音都是一样的。”帘子一阵鼓动,又进来的一个紫袍男人,随口接着蒋邳的话头说,“昨晚包了个扬州十家青楼第一花魁,只一夜就丢进去五百两银子,可早晨醒来一回思,觉得还不如上次在街边捡到的那个流莺,那一个叫得更够味儿。”

    蒋邳斜眼睨着廖之远,酸溜溜地说:“你都有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了,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女人在床上都一样?那我给你找一个,你敢不敢上?”

    廖之远问:“谁?”

    蒋邳又用眼斜睨重新斜倚在兽皮大椅中醉眠的段晓楼,用口型冲廖之远比划:“何小妞……她娘。”

    只是一个口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看上去正在沉睡的段晓楼,却骤然睁开双眼,一拳揍上蒋邳的鼻子,裹挟着霸道绝伦的劲风。蒋邳慌忙后撤,鼻子虽然没有遭殃,可面上的冰面具却被那道劲风给震得四分五裂,露出面具下的脸。此时若有不明就里的外人在场,肯定会吓得大声尖叫——

    只因那面具下的脸布满了诡异的暗红色藤蔓状花纹,有二三十条之多,印在一张白净俊秀的男人面上,那种惊悚的视觉效果,直欲让人疯狂尖叫。

    “啊——”二楼传来凄厉的惨叫声,然后传来了如下对话。

    “该死的!该死的!”

    “哈哈,中招了,活该你色胆包天,大白日里就开玩儿!哈哈!中~招~了~”

    “该死的!真是活见鬼!”

    “好戏还在后头呢,有你好瞧的!”

    那是两名男子之间的对话,其中一人的声音来自杜尧,连呼“该死”的那个声音,而另一个声音的质感油滑而乖觉,口气中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楼下的打斗并未因此而中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段晓楼拳拳都打得虎虎生风,仿佛夹带着巨大的怒气,仿佛打的人既不是他的同僚,也不是他的敌人,而是空气中一个透明的假人,一个假想中的什么人,又或者是假想中的另一个自己。

    段晓楼打得极是疯狂,完全不像是带着内伤的人,他的功夫原本就在蒋邳之上,加上官职爵位都在蒋邳之上,后者打起来难免束手束脚,从心底里就先落败了。一个不着防,他背心中了一拳,一口鲜血喷出,往后就更不及了,只有节节落败的逃命的份儿。可饶是如此,打红了眼的段晓楼还是不肯放过他,仿佛只有鲜红的血,敌人的,自己人的,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只有鲜血才能平息他胸间莫名的烦躁不安。

    一旁的廖之远并不插手这场战事,坐在桌边,慢慢剥着一只桃子的皮,慢慢地劝着架:“自家兄弟,手下仔细着点,出了人命就不好玩了。”半晌后又慢条斯理地问,“楼上是不是有个新鲜货,是谁带来的?能排队上吗?”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4888/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之庶女归来最新章节! 作者:汶滔滔所写的《重生之庶女归来》为转载作品,重生之庶女归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生之庶女归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生之庶女归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生之庶女归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生之庶女归来介绍:
查看章节目录重生之庶女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庶女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庶女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