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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节 寸步不可让

    铁猴乃金母洞天孕育的灵物,钢筋铁骨,不死不灭,向来心高气傲,无法无天,冷不防落得如此下场,被困于洞穴中寸步难移,何等凄苦。丁二郎本是自作主张,有枣没枣打三竿,结个善缘,见了他的形状,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油桃一枚枚喂他吃了,答允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临走之时,他将松枝缠绕而成的火把留在了洞穴中。

    火焰跳跃摇晃,劈啪作响,光与影消长不定,铁猴怔怔望着粗砺的洞壁,只觉世事难料,翻云覆雨,那个意气风发的猴头一去不复返,如果光阴能倒流,他说什么也要跟着主人一同南下,绝不会妄动贪念,为了区区一枚血舍利,留在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是他的总是他的,谁都夺不去,不是他的,便紧紧握在手中,藏在心中,也会不翼而飞。懊悔如大毒蛇缠绕身躯,胸口迟迟不得愈合的创口仿佛一张裂开的嘴,时刻嘲笑他何其不智,一念之差,落得如此下场。

    火把终于烧到了尽头,爆出一串蓬勃火星,冉冉散去,火焰由明转暗,洞穴再度浸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寒意如潮水涌入,石壁凝结一层霜花,铁猴合上眼睑,生命之火随之委顿,渐弱渐熄,如一缕纤细的游丝,微不可察。

    北地风雪说来就来,即便是深渊主宰也不愿违逆天地伟力,樊隗与郎祭钩麾下大军暂且罢战,一方收兵暂避,一方退入风屏谷,暴雪掩盖短暂的安宁,魔物得以稍事喘息。

    此番驰援风屏谷的将领,以郎祭钩心腹爱将松千枝为首,方洗研、方磐为羽翼,精锐尽出,奉命死守风屏谷,如钉子钉死在北地,头可断,血可流,寸步不可让。郎祭钩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樊鸱兵锋直指风屏谷,不肯绕道他往,他就在这里死磕下去,不能如对方的意,至于风屏谷有何异处,那是转轮操心的事,他绝不染指。

    强龙不压地头蛇,

    况且风屏谷是转轮王赐下的地盘,只要契染不死,终须原封不动奉还。四日并行于天,转轮跻身皇位,郎祭钩麾下的将领都心知肚明,他们是来做苦力的,不是来抢地盘的,故此破天荒收敛起性子,约束兵卒,避免与仓谷糜等发生冲突。仓谷糜得石火骝提点,命兵卒凿开坚冰,将囤积多年的血食挖出来酬军,放低姿态,以求相安无事。契染经营北地数百载,赤流驻兵,风屏谷囤物,积攒的血食不计其数,郎祭钩麾下兵将虽众,一时也吃喝不尽,上上下下都有分润,皆大欢喜。

    丁二郎身为仓谷糜的得力亲卫,恰逢其便,挑了一条**的冻腿,也不知是鹿是马,是狼是狗,赶着送与铁猴享用。铁猴动弹不得,丁二郎便在火上将冻腿烤软了,撕下肉条送入他口中,被血沫一激,便消融殆尽,顺着喉咙淌入腹中。他伤势极重,吊着一口气,一年半载动弹不得,嘴里早就馋出鸟来了,胡乱尝些滋味,解解馋罢了。丁二郎见他并不回绝,隔三差五奉上血食,服侍得甚是殷勤,柯轭牛有所耳闻,不禁起了物伤其类的念头,一客不烦二主,将自个儿分到的血食送与丁二郎,命他一并带去。

    风雪肆虐数月,忽然平息,雪原之上白茫茫一片,冻得结结实实。樊拔山引军出赤流,北上攻略风屏谷,两军对峙,大战又起。松千枝、方洗研、方磐三将引本部兵马杀出风屏谷,越俎代庖,奋勇厮杀,仓谷糜着实松了口气,吃饱了血食便上阵,连炮灰都不要,让他不知怎么感谢才好。倒是石火骝看在眼里,忍不住嘀咕一句,道破了天机,友军如此贴心,是看在深渊之底的面子上,他们那位久未露面的契大人,来头着实……嘿嘿嘿……

    深渊之底的面子?谁的面子?仓谷糜脑筋终究转得慢了些,隔了片刻才意识到,石火骝所指,正是晋升皇位的转轮王。

    樊鸱自有郎祭钩敌住,剩下兵对兵,将对将,攻的攻,守

    的守,双方打打停停,直到天降暴雪,再各自引兵退去,休养生息。战事僵持不下,松千枝却有些担心,风屏谷外樊拔山指挥若定,来来去去只是魔物兵将,一十三位魔将却隐匿不出,彼辈在天渊河畔击溃阴酆王大军后,就此不知所踪,是保存实力按兵不动,寻隙作雷霆一击,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早已另投他处?天魔的手段,深渊知之不详,随着时日推移,松千枝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日,风屏谷外激战不绝,风屏谷内习以为常,仓谷糜等攀上山崖遥遥眺望,一边啃着**的血食,一边指指点点,直如看戏一般。正心旷神怡,嬉笑怒骂之际,忽听谷地深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冻土破开一个大洞,魔将引着各部眷属蜂拥而出,大肆杀戮,原来彼辈瞒天过海,竟从冻土深处凿穿一条地道,突入风屏谷,给与致命一击。

    樊拔山望见风屏谷陷入一片混乱,心知大局已定,命麾下魔物大军全力出击,将对方缠死。松千枝一颗心直往下沉,他久驻北地,深知千丈冻土如铜浇铁铸,坚不可摧,凿出一条地道绝非易事,天魔神通诡异,出乎意料之外。他审时度势,作最后一搏,命方磐引本部兵将杀回风屏谷,趁天魔立足未稳,稍作试探,如事有可为,趁势将其剿灭,如不可为,则放弃风屏谷。

    方磐性子刚烈,麾下魔物骁勇善战,最擅攻坚,如不能一鼓作气打下风屏谷,趁早另谋出路,免得腹背受敌。松千枝存了退意,壁虎断尾,弃去小股陷入敌阵的兵将,收拢大军缓缓向后退去,樊拔山稍一犹豫,也不为已甚,樊鸱的目标是风屏谷,至于眼前的敌军敌将,吃得下最好,吃不下任其退去亦无妨,尽量保全手头这点兵力,方是要紧。他虽去往三界之地走了一遭,看过了不同于深渊的别样风光,却始终心存芥蒂,天魔神通固然好用,彼辈终是异类,不可信任。

第一百二十节 损人不利己

    方磐并不把松千枝的嘱咐放在心上,他一向奉行“逆水行舟,迎难而上”,对手愈是强大,愈不可退缩,将己身压榨至极限,道行亦水涨船高,犹胜于打坐修炼。当然他性子虽刚烈,却不是没有脑子,只在差不多的同辈中寻求突破,绝不敢向深渊主宰启衅,那不是逆水行舟,要翻船沉海的。松千枝说得很清楚,凿穿千丈冻土,突入风屏谷的乃是魔将及其眷属,彼辈来自三界六欲天,纵有神通,终究抵不住烈烈血气。方磐毫不试探,一马当先,挥军杀向风屏谷,如一根楔子,狠狠插入敌阵深处。

    血气外放,凝聚成一具狰狞的甲胄,将方磐连人带马裹得严严实实。他胯下坐骑亦非寻常,双角四目,口鼻喷吐烈焰,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魔将上前阻挠,被他持铁锤一撞,相形见拙,只得退让在旁,暂避对手锋芒。魔将形貌古怪,在方磐逼迫下,天魔气催发到极致,双眸燃起漆黑的魔焰,遍体魔纹如水波荡漾,与魔仆眷属截然不同,方磐冲杀了一阵,暗暗计点,风屏谷内外有一十三员魔将现身,倾巢而出,毫无保留,其最强者大抵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正是再好不过的磨刀石。他拿定主意,不顾兵将伤亡,一味强攻风屏谷,仗着人马合一,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地。

    两军撞在一处贴身厮杀,全凭蛮力爪牙,法术神通无暇催发,多半排不上用场,方磐来去如风,力大无穷,魔将勃戮见压制不住,摇动双肩,颅顶窜出一道天魔气,如巨蛇缠绕己身,现出天魔法相,身高数丈,双手高举熟铜杵,如小山一般当头砸下。方磐催动胯下妖马,刷地绕到他身后,正待抽冷子给他一锤,魔将狄罗闪身而出,双手一晃,幻化出万千漆黑的手掌,魔纹急闪,将方磐阻上一阻,勃戮仰天大吼,目眦欲裂,生生扭转腰肢,熟铜杵划过一道弧线,斜斜压落。

    方磐催动血气,横锤架住熟铜杵,闷哼一声

    ,妖马四蹄没入冻土中,毛孔中血气氤氲,纹丝不动,天魔气幻化的无数手掌趁势拍下,尚未及身,被血气一冲,顿时一扫而空。方磐猛一发力,荡开熟铜杵,胯下妖马四蹄飞踏,纵身跃出冻土,直扑狄罗而去,张开马嘴喷出一道烈焰,对方躲闪不及,半边身体如雪狮子向火,消融殆尽。勃戮见狄罗遇险,抡起熟铜杵没头没脑乱砸,身大固然力不亏,却有失灵便,方磐圈转马头闪到他身后,接连三锤打破天魔法相,勃戮轰然倒地,身躯急剧缩小,与常人无异。

    连破二魔将,方磐胸中战意勃发,呵呵大笑,在他看来,天魔比游弋于深渊外的异物更弱一些,一旦遇到血气如火如荼,便无有得力的手段,只能施展种种诡异的神通四方游斗,不敢正面迎击。单打独斗也就罢了,两军殊死拼杀,狭路相逢勇者胜,士气至关要紧,那些魔将又凭什么与他斗?果不其然,方磐麾下魔物大军士气高涨,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天魔眷属且战且退,渐渐露出颓势。

    松千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分心数用窥得分明,当机立断命方洗研引本部兵马从旁插入,与方磐戮力同心反扑风屏谷,樊拔山亦察觉到战局的微妙变化,催动大军崖上前,被松千枝引兵拦住,数番调兵遣将,都未能突破阵线。那松千枝骁勇善战,樊拔山与他数度交手,都未能占得上风,不觉将目光投向远方,赤日之下,冻土之上,视野尽头,两个小黑点模模糊糊,不知在交谈还是彼此对峙,深渊主宰的怪脾气,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樊拔山叹了口气,他猜想西方之主与北方之主势均力敌,谁都奈何不了谁,否则的话,风屏谷前不会是一场耗日持久的拉锯战,他们中的任一位,分量都足以左右战局。

    百里之外,樊隗与郎祭钩相隔数丈,遥遥眺望风屏谷,眸中血气之火跳跃飞舞,一切尽在眼底。对两位深渊主宰

    而言,樊拔山与松千枝的厮杀直如隔靴搔痒,只要再加一把力,便可摧枯拉朽,轻易打破僵局。但这是上位强者看法,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深渊主宰的对手只是彼此,如非必要,不会轻易插手麾下兵将的争斗。

    之前二人已数度交手,正如樊拔山预料的那样,势均力敌,谁都奈何不了谁,这一点令郎祭钩颇感诧异。深渊四方之主,山涛横空出世,一骑绝尘,剩下三人大体在伯仲之间,郎祭钩一向认为樊隗道行稍浅,再加上心神为深渊意志侵染,行事疯疯癫癫,多半及不上他与草窠。然而这次实打实交手,樊隗神意清醒坚定,手段老辣,丝毫不见狂乱失控,反倒是郎祭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似乎胸有成竹,握有一宗大神通,随时都可暴起制胜。故此他提起十二分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至于羁绊在此,不得脱身。

    郎祭钩固然被羁绊,樊隗又何尝不是如此,迦耶收拢三十六枚血舍利,布下大阵将他送入深渊,趁着血战四起天下大乱之际,收拢魔物大军,兵锋直指北地,并非无由。据迦耶所言,风屏谷下埋有一物,镇压血气,侵蚀法则,于深渊主宰有害无益,却与三十六枚血舍利相宜,若祭炼融合,成一宗至宝,威力奇大,当可破除血气神域,降服深渊主宰。樊隗闻言怦然心动,血气神域乃深渊无上神通,得此神通,即可入主深渊之底,晋升王位,他若握有此宝,翻手为云覆手雨,横行深渊,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不知何故,郎祭钩横插一杠,阻了他的好事,迦耶说风屏谷下那物藏匿已久,无人知,无人晓,若说郎祭钩探听到底细,却也不像,他纯粹是损人不利己,跟自己铆上了,死守风屏谷。他奶奶的,难不成是神物自有意志,未必属意于他,故此拨动天数,借郎祭钩之手阻拦自己?

第一百二十一节 破灭法目

    方磐方洗研戮力死战,大军逼进风屏谷,天平向己方倾斜,魔将率眷属频频反扑,却似惊涛拍岸,终化作浮沫溃退。松千枝阻击樊拔山,防线如琴弦震荡,眼看就要崩断,又续回一口气,颤巍巍抵住敌军攻势。郎祭钩一一看在眼中,欣慰之余心中大定,反观西方之主樊隗,眼角眉梢却不禁露出焦躁之色。

    正观望之际,茫茫冰原之上,凭空降下一点燥热,如火焰烈烈飞腾,方圆百丈冰雪豁然消融,冻土四分五裂,冉冉升起,一团血光横空出世,层层翻滚衍化,无数血符明灭隐现,生生不息,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樊隗心头怦一跳,下意识退后半步,双眉纠结成一团,眉心凸起一个肉疙瘩,神情凝重,举目望去,却见一轮赤日浮于头顶,投射无穷光热,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那身影由模糊转清晰,深深望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蔑视之心,厌恶之情。

    郎祭钩松了口气,一颗心随即又提起,不动声色挪动脚步,退避三舍。来人非比寻常,正是昔日的南方之主山涛,同为主宰不同命,他晋升南明王位,入主深渊之主,与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比肩,当风屏谷战事胶着之际,忽以真身降临,十有**是奉昊天之命,扫除樊隗这祸患。郎祭钩猜了个**不离十,既然山涛亲自出手,这里便没他什么事了,乖乖呆在一旁作壁上观,必要时喝彩一二,才符合他的身份。

    同为深渊主宰,郎祭钩想得明白,樊隗也不会犯糊涂,山涛的来意昭然若揭,他心中正没底,左眼忽觉发痒,脑海中腾起一缕意念,似有人在耳边轻轻提点了一句。讶异之色稍纵即逝,他慢吞吞垂下双手,身后舒展开八条触手,如一张绷紧的弓卸下弦,整个人松弛下来,目光闪烁,幽深似海。山涛举手轻拂,血符尽数化作泡影,双足轻轻落地,目光落在樊隗脸上,不觉微微一震,心底泛起异样的错觉。

    郎祭钩甚是知趣,默不吱声立于一旁,樊

    隗老神在在,似有所恃,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山涛心念数转,抬腿迈向樊隗,体内血气涌动,似一头猛兽从沉睡中苏醒,蓦地张开一道血气神域,将樊隗牢牢攫取。山涛从未小觑过任何对手,便是当初借赤日遥遥一击,于落风谷暗算韩十八,亦倾尽全力,毫不留手,只是那厮好生了得,竟凭借肉身生生扛了下来,以至于徒劳无功。此刻面对西方之主樊隗,山涛亦存了狮象搏兔之念,一出手便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不容其抽身而退。

    山涛神通广大,乃四方之主第一人,稳稳压过侪辈一头,入主深渊之底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道行愈见深厚。樊隗落于血气神域之中,生杀操于人手,一念存,一念灭,理当惶恐不安,可他却将绝境视同浮云,八条触手引动血气,撑开一方孱弱的小天地,朝山涛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使眼色还是讨饶?山涛正待催动血气神域,操纵法则之力,将樊隗碎尸万段彻底碾杀,忽然觉得他的脸不对劲。樊隗满头乱发,脸上伤痕纵横交织,将五官淹没,形同神魔,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本当平添三分魅力,但此刻却透出些许小丑般的滑稽。山涛微一错愕,顿时察觉缘由,樊隗眨眼前毫无异状,眨眼后却成了大小眼,不是右眼变小,而是左眼变大,深深陷入颅骨中,怪异而突兀。

    樊隗咧嘴一笑,左眼瞳仁微微一漾,蓦地涨大一圈,占据了整个眼眶,血光从四下里汇聚,聚拢于一点,将吐而未吐。危机轰然降临,战栗打心底腾起,浑身汗毛倒竖,山涛毫不犹豫抬起右手,食指重重点出,血气法则忽生变化,重重叠叠挤拢来,八条触手化作血沫,樊隗不避不让,左眼骤然射出一道血光,神域如雪狮子向火,轰然崩塌,山涛念头未动,胸腹已被贯穿。

    血气法则无以为继,急速削弱,丝丝缕缕隐没于虚空,山涛低头看了一眼,创口细若针眼,对深渊之躯而言无异于挠痒,但他却分明感

    到前所未有的恶毒,如附骨之疽,侵蚀深渊之躯,无可扼制。山涛当机立断,五指扬起,牵引赤日光热,狠狠插入胸腹之间,将血肉脏腑尽数剜出,留下一个前胸后背通透的大窟窿,肉芽缓缓蠕动,将伤口弥合。

    北地苦寒,千丈冻土,冰天雪地,忽然卷起一道热流,将山涛掌中血肉送入高空,倏忽融成一团,化作一个小小的人形,手脚纤细,眉眼分明,容貌瞬息数变,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轮番浮现,惟妙惟肖。山涛闷哼一声,赤日摇曳颤抖,射出一道金芒,摧枯拉朽,从颅顶钉入血肉小人,将其碾为灰烬,赤日亦缩小一圈,光芒随之黯淡下去,如黄昏夕照。

    樊隗瞪着一双大小眼,呵呵而笑,嗓子眼仿佛堵了什么东西,笑声嘶哑干涩。当日他在藏兵洞洞天布下尸山血海大阵,籍此跳出深渊,来到三界之地,被古佛迦耶以七十二枚金刚舍利,接引至他化自在天,落于魔宫之中,魔王波旬施展无上魔功,将他体内的深渊意志一一收拢,约束于左眼,合成一道破除神域的神通,山涛自恃手段了得,恰好中了他的算计。

    樊隗眨了眨眼,瞳仁漾动,血光再度汇聚,行有余力。山涛暗暗叹息,最后一点侥幸亦荡然无存,涩然道:“这是……何等神通?”

    “此为……破灭法目……”停了数息,樊隗蠕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音未落,左眼之中血光大盛。山涛摇了摇头,身躯轰然溃散,化作无数光点,随热流投入赤日,远遁而去。

    局势倾覆,看得郎祭钩惊心动魄,他万万没料到,樊隗左眼之中还藏着一道破除神域的大神通,之前他始终不动声色,以寻常手段争斗,原来破灭离自己这么近,危在旦夕,触手可及。山涛铩羽而归,樊隗如此了得,他一步步向后退去,起心意一唤,命松千枝等切莫恋战,速速退去。

第一百二十二节 事了拂衣去

    酣战之际,松千枝心血来潮,顿时察觉郎祭钩传递的心意,毫不犹豫收拢精锐,壮士断腕,弃下前锋兵卒,率先向东/突围。方洗研亦有所察觉,稍一犹豫,急忙招呼一声,过风屏谷而不入,引了本部兵马追赶松千枝而去,方磐听若不闻,一鼓作气杀入谷内,双眸血红,嗬嗬大吼,将一柄铁锤舞得如旋风一般,勃戮、狄罗二魔将联手亦未能将其挡住,麾下魔物更是士气大振,一股脑涌入风屏谷。

    樊拔山见松千枝夺路而逃,心知深渊主宰之争业已分出胜负,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却见西方之主樊隗飘然而至,神威凛凛,他甲胄在身,微一颔首致意,挥军席卷而上,大肆屠戮,收割敌军血气,无移时工夫便逼近风屏谷,堵住了方磐的退路。瓮中捉鳖之势已成,他稳扎稳打,逐步蚕食对方的兵力,谷内魔将亦心领神会,轮番上前纠缠,各施手段,一击即退。方磐血气冲脑,单枪匹马接了下来,一时间杀红了眼,杀得昏头转向,及至身后兵卒呐喊溃散,这才惊觉陷入重围之中,进退两难。

    困兽犹斗,方磐这等悍将,一旦陷入绝境发起疯来,便是樊拔山也不敢轻敌,虽说有西方之主压阵,屠灭他如屠一鸡耳,但劳动深渊主宰出手,却显得他十分无能,脸面无光。樊拔山正待亲自出手将对方压服,眼神忽然一缩,却见千军万马之中,方磐连挥七锤逼退魔将,正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空挡,血气空乏,无以为继,一道身影如幽灵般闪现,双手挥动一柄奇形怪状的长镰,五色神光压落,逼住他不得闪避,镰刃掠过,将双腿齐齐斩断。

    深渊之躯强横绝伦,血气不竭,肉身不灭,方磐咬紧牙关低吼一声,丹田内血气转动,伤口喷出无数纤细的血丝,彼此交织,旋即将断腿接回身躯。他圆瞪双目,右臂鼓胀近半,青筋迸起,如小蛇般游动缠绕,圈转铁锤反手击落,眼梢已虚影一晃,早已凭空远遁。铁锤击了个空,使差了力,方磐扭转腰腹,顺势舒展手臂甩了半圈,这一手叫做风卷残云还是横扫千军来着,脑中骤然一片空白,断腿处一麻,筋骨松动,魔气氤氲,猛地炸将开来,连响一十七

    声,血肉飞溅如雨,小半个身躯荡然无存。

    方磐猝不及防,丹田遭重创,血气失控,身躯再也无法复原。他怔怔盯着一长一短两截腿脚,残躯滚落在冻土上,目眦欲裂,眼角淌下两行鲜红的血泪。身经百战,九死一生,到头来却殒命于屑小之辈,只看到一抹猥琐的影子,眉眼都不曾瞥见,叫他怎生合得上眼。樊拔山暗暗叹息,一道血影从体内飘出,上前将方磐轻轻一抱,生机泯灭,千年道行付诸东流。

    勃戮、狄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深渊不同于三界之地,北方之主手下一员将领,也如此神通广大,若非那厮窥得空挡挥了一镰,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折损多少天魔眷属。内心深处尽管不愿承认,但这些日子征战下来,那厮每每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刻,扭转战局,一锤定音,旁的不说,单这份眼力,就非常人所及。

    孔雀王骨骸炼作一柄五色神光镰,喙为尖,首为刃,脊为柄,神光明灭轮转,涅槃之力镇压万物,持这等凶器,一举重创方磐的,正是魏十七遗落在外的一具身外分身,名为“周吉”。他得了古佛迦耶指点,修炼天魔书有成,炼就天魔之躯,于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中的蚀、破二谛领悟尤深,凌驾于一十八魔将之上,隐隐独树一帜,分庭抗礼。不过他修炼魔功毕竟时日尚短,麾下眷属人丁单薄,平平无奇,打不得硬仗,只能仗着己身神通从旁偷袭,终究上不了台面。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虚名只是浮云,周吉以“破谛”神通击溃方磐,见大局已定,抽身远遁,悄无声息没入风屏谷深处。行不多时,身旁浮现一具若隐若现的身影,如墨晕染,由淡转浓,增添了数分光彩,却是一个身材曼妙面目模糊的魔女,不声不响,亦步亦趋。

    朔风凌厉,大雪纷飞,周吉深吸一口气,寒气直入心肺,忽然开口道:“那人在这风屏谷内,留了一道气息。”

    心有灵犀,无须把话说透,周吉不愿道出那人的名号,一来是心存忌惮,而来也生怕直呼其名,生出感应。那魔女心生好奇,体内

    魔纹旋生旋灭,凝神窥视良久,却一无所获。她思忖一番,低声道:“听闻那人远在南疆,万水千山,鞭长莫及,区区一道气息,这一道气息……”不知怎地,她觉得心中有些发虚,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的名,树的影,何况周吉只是那人的一具身外分身,侥幸挣脱了桎梏,借尸还魂,重起炉灶,一步步走到了今日,但要与正主当面锣对面鼓争一个主次,却是连念头都不敢有。但既然投入迦耶门下,就只能听其驱使,要他修炼魔功,那就修炼魔功,要他入深渊一战,那就入深渊一战,周吉寻思过无数遍,迦耶在下很大的一盘棋,他只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他还不够强大,只能言听计从,不足以把握自己的命运。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也是唯一的一条退路,至不济,就回到那人身旁,死心塌地当一具分身,鞍前马后,任劳任怨。说到底,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那么几分自信。

    周吉步履不停,一路顶风冒雪攀越山岭,无移时工夫便来到一个洞穴前,左右两棵黑松如神荼、郁垒,洞内黑黝黝望不真切,透出一股腥臊腐臭的气息。侧耳静听,洞穴深处有沉重紊乱的呼吸,呼噜呼噜吐血沫的声响,还有铁链叮当相撞,周吉不觉皱起眉头,心中猜测着对方的身份,轻轻咳嗽一声,举步上前踏入洞中。

    双眸灌注魔气,黑暗中纤毫毕现,周吉慢慢走了七八步,转过一个弯,望见一猴头卧在石上,胸口破开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心脏似被生生剜去,身躯四肢缠绕着铁链,一根根铁钎刺入筋骨,直插脏腑。原来……那人的气息,竟留在了一头铁猴体内!

    周吉从未见过此猴,当日在金母洞天内,金符破开顽铁,灵机点化铁猴,他早已逃离天庭,藏身于魔界,除了古佛迦耶与魔主波旬外,无人知他下落。然而他第一眼望见此猴,心中却涌起一阵亲近,仿佛冥冥隔世的同伴,再度重逢,一见如故。

    铁猴有所感应,费力地隙开眼皮,瞥了他一眼,手脚颤抖,铁链铁钎叮当作响,心情激动不已。

第一百二十三节 破天荒头一遭

    胸腹重创,似乎有什么东西吞噬了脏腑,破体而出,留下狰狞的伤口,久久未能愈合,那猴头命悬一线,苟延残喘,强撑到今时,着实不易。周吉慢慢挪动视线,目光触及一根赤铜棍,耳畔轰然巨响,脑海中泛起无穷恨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忍不住踏上半步,伸手欲攫取,又强行按捺下冲动。魔女立于一旁静静注视着他,眉头微蹙,似有些担心,不过魔主曾郑重告诫她,周吉的气机与那人相连,如非必要,切勿擅自插手,以免搅动天机,横生枝节。

    注视良久,激荡的心绪渐次平息,周吉收回脚步,低声自语道:“原来……原来是一条赤铜铸恨棍……”他逃离天庭之时,此棍尚未出世,破天荒头一遭目睹,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铸恨”二字,同处深渊,识见无碍,冥冥中的一线天意,将二人渐拉渐紧,周吉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陷落蛛网的飞虫,挣不开,逃不脱。他命中注定,只能是那人的一具身外分身吗?

    周吉定了定神,决意打破窠臼,稍作反抗。他暗暗催动魔功,施展“蚀谛”神通,驱使天魔气灌注铁猴体内,分化侵蚀,将其转变为天魔眷属,若能成功,一来挽回了铁猴一条小命,二来给自己增加一枚筹码,来日面对那人,腰杆能稍稍硬气几分。那人是悬于头顶的利剑,气机牵引,随时可能出现,周吉不再掩饰修为,倾力施为,黑暗之中魔气如潮水翻涌,将铁猴团团裹住。

    如同回到顽铁母胎之中,铁猴蜷缩起身体,陷入沉沉龟息,意识混沌如初,未经点化。周吉全神贯注操纵天魔气,争分夺秒,无效旁顾,魔女忽然心中一动,似有所察觉,无声无息退了出去,却见风雪之中,一魔物亲卫负着包裹彳亍独行,正往铁猴栖身的洞穴而来。她微微皱起眉头,倾注魔气转化眷属正当关键之时,不容打扰,她身形由浓转淡,化作一抹若有若无的虚影,随风而去,暗暗使了个神通,将对方的脚步拌了一下。

    天魔神通诡异,

    以有心算无意,丁二郎正埋头赶路,忽然脚踝一疼,似乎不小心踢到了坚冰,僵硬发麻,身躯随之失去平衡,打了个踉跄,包袱摔了出去,大大小小的果子滚落山崖。北地苦寒,冰天雪地,风屏谷却是少有的温暖之地,契染经营数百载,囤积血食之余,也种了一些耐寒的果树,品种虽不多,别有一番风味。魔物喜食血肉,甚少对果子感兴趣,丁二郎为结交铁猴,隔三差五拾掇一些,巴巴地给它送去,只是这一遭流年不利,不小心摔了个稀巴烂。

    丁二郎揉了揉脚踝,望着四散的果子,长长叹了口气,俯身拾起几枚完好的,在胸口擦了擦,狠狠咬上一口,翻来覆去嚼了一回,似乎耐受不住滋味,又吐了出去。脚踝疼得厉害,**辣一抽一抽,他低头琢磨片刻,觉得空手探视铁猴不大妥当,不如改日携果子再去,以免坏了情分。丁二郎拿定了主意,折了根树枝当拐棍,一瘸一拐摸下山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觉魔女从中作祟,只以为是个意外。

    魔女逐走丁二郎,从虚空中显出身形,她俏生生立于洞口黑松下,拔了一根松针,在指尖揉来搓去,忽然双眉一挑,目光投向左首。无数黑烟凭空而作,纷纷汇聚,显出魔将勃戮的身形,双手握于胸前,朝魔女躬身见礼,神情甚是庄重,言简意赅,将风屏谷中局势一一禀告。西方之主樊隗迫退山涛与郎祭钩,樊拔山进驻风屏谷,麾下魔物掘地三尺,似乎在搜寻什么要紧物事,为避免与彼辈发生冲突,魔将及眷属入地道暂避,留在谷中的止有勃戮和狄罗二部。至于周吉麾下的眷属,小猫小狗十几只,人丁单薄,被勃戮视若不见,连魔女也无意问起。在她看来,那只是周吉修炼“蚀谛”练手的粗坯,好比大匠雕刻佛像,先以寻常边角料尝试一二,待有了把握,再焚香斋戒,沐浴更衣,取主料大材下手,一气呵成,神完气足。

    樊隗为深渊意志侵染,全靠魔主以神通压制,有古佛迦耶担保,魔女并不担心他过河拆桥,既然魔物势大

    ,他们乐得退避在后,保全实力。入深渊以来连番血战,魔将伤而不死,无一陨灭,麾下眷属却死伤不一,折去了近半,好在樊隗气候已成,他们从破阵攻坚的主力沦为偏师,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是魔物的深渊,魔物的血战。樊隗究竟在找什么,魔女虽不明了,却略有几分猜测,大抵与迦耶脱不开干系,不过此事与她无关,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即可。

    她挥挥手,命勃戮退下,双眸投向风雪深处,猜测着那人的行踪。周吉只是一具身外分身,得迦耶指引,修炼包罗万象天魔书,对她不无恭敬,一向将胸中的桀骜掩饰得很好,彼此相处还算融洽。但在那正主跟前,她的姐妹又会是怎样一番际遇和境地?深渊的天空下,无有界壁阻隔,她能感应到另一个自己的气息,虚无缥缈,如手中的沙,握得越紧流失越快,不去念及,又缠绕于心底,轻轻拨撩……魔女心中有些惆怅,这是魔主降临的征兆,她们的相会之时,大概是不远了……

    樊拔山接管风屏谷,微露招揽之意,仓谷糜没怎么多犹豫,便改换门庭,投入西方之主樊隗麾下,收编谷中残兵,为新主效力。形势逼人,石火骝柯轭牛主动投靠仓谷糜,风屏谷就此易帜,成为西方之主打入北地的一根木楔,进可攻退可守,骨鲠在喉,威胁着阴酆王和郎祭钩的地盘。

    风屏谷乱了数日,局势渐渐平息,仓谷糜分了个驻防的差事,领了一干老弱病残看护血食,可以想见日后闲得发霉,再难有出头的机会。不过仓谷糜并没有失落,他不是西方之主的心腹嫡系,冷落一旁也在情理之中,至少樊拔山容得下他混日子,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丁二郎耽搁了数日,见没人顾得上他们,搜罗了一些果子,屁颠屁颠赶去探望铁猴,然而这一次令他大出意外,洞穴深处空无一人,铁猴连同那根赤铜棍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举着松明伫立许久,心中既怅然,又激动。

第一百二十四节 人心隔肚皮

    荒芜的冻土冰原之上,赤日暗淡,无数光点从天而降,如一团团飞舞的火星,扑腾了一阵,缓缓聚拢一处,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数息后,山涛踉踉跄跄跌入现世,周身血符急剧闪烁,气息忽起忽落,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深渊意志镇压下去。他脸颊染上一层妖异的晕红,胸口急剧起伏,剜去血肉不足以将深渊意志尽数剿灭,留在体内终是心腹之患,这一遭吃了大亏,为樊隗所算计,泥足深陷,一时间扳不回来了。是立刻回转深渊之底,服软做小,请昊天相助,祛除深渊意志,还是费了之前的布局,收回南方本命血气,斩灭西方之主樊隗,了断因缘,另谋他法?

    南方本命血气关系到他一宗后手,费了未免可惜,两害相争取其轻,不如舍了这张脸皮,暂行退避。山涛亦是果决之人,微一沉吟,便拿定主意,将血气一唤,身形化作一抹血光,正待破空遁去,体内深渊意志忽然蠢蠢欲动,引得血气一滞,仍落入北地冰原,竟不得远遁。山涛隐隐察觉到异样,试了数回,遁光才起即落,无论怎样小心镇压都不济事,那深渊意志虽被镇压,却似有灵性一般,掐着节骨眼作祟,一味拖住他不放。山涛顿时大警,不对,纵有灵性,也不可能拿捏得如此之准,这背后定有人暗中使坏……能操纵深渊意志,又会是何许样人物?一阵寒意打心底腾起,山涛念头数转,双眉一挑,立定于原地,决意看这背后之人敢不敢露面。

    北地风雪渐紧,却吹不进身旁三尺之地,山涛催动血气法则,以水磨工夫,将深渊意志分而割之,层层削灭,他道行修为远在樊隗之上,樊隗拿深渊意志无可奈何,他却凭着血气法则,抽丝剥茧,将体内深渊意志削灭了些许。山涛执掌一部血气法则,这具千锤百炼的肉身乃是他的主场,他不急不缓消解心腹之患,一旁窥伺之人不容他称心,频频挑动深渊意志反扑,借机消耗他的战力。

    山涛身经百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凶险,孤身涉险,腹背受敌,敌暗我明,换作旁人绝不会立定原地干耗

    下去,山涛却另有一宗无人知晓的后手,决意等上一等,看清大敌的底细,至不济,日后也可卷土重来。

    日升日落,忽忽过去百日光景,山涛沉得住气,分心二用,一面削灭深渊意志,一面以神念搜索,终于被他锁定敌踪,蓦地张开南明神域,起血气法则一扑,不想对方极为机警,滑不留手,于间不容发之际抽身逃脱,却也因此暴露了行迹,被山涛神念锁定,再也不得隐匿弄鬼。赤日照定北地,风雪奄忽消散,山涛定睛望去,双眸窥破一切虚妄,却见一似曾相识的少年郎,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双眸炯炯有神,眉心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云遮雾绕,精芒闪动,他略加思索,颔首道:“原来是你!”

    暗中弄鬼的非是旁人,正是山涛麾下三将之一的管虢公!

    过往种种如在眼前,蒙蔽的神思豁然开朗,山涛暗暗叹息,终于窥得前因后果。上一轮血战中,管虢公机缘巧合得了一枚镇珠,连山涛也看不出来历,只当是寻常万物,轻轻放过,却不料那镇珠乃是深渊意志所化,得管虢公炼为本命物,蛰伏千百年,觅得时机,趁南方本命血气回归之际,占了管虢公的肉身,现身于世间,兴风作浪。管虢公为阴寒之力侵入丹田,透支寿元保全性命,原本衰老不堪,苟延残喘,神通反噬己身,更兼瞎了双眸,一朝为镇珠操纵,夺去四份本命血气,悟得血气法则,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将寒毒尽数化去,瞎眼复明,肉身回复鼎盛之时,兀自贪心不足,一路循迹来到北地,盯上了剩下的本命血气。

    七十二莲花峰大阵乃他亲手所布,南方本命血气中留有他一缕神念,山涛如何不知,北地有两份本命血气,一份在契染手中,一份在他钦点的鬼牙将手中。契染的背后有转轮这尊大神,入了深渊之底才隐约知晓二者的关系,决不能伤其性命,至于鬼牙将,乃是他处心积虑伏下的后手,若管虢公为此二人而来,于公于私,他无论如何都得阻上一阻。管虢公在算计他,他又何尝不在算计管

    虢公!

    人心隔肚皮,山涛终非全知全能,难免会错了意。管虢公彻底炼化了两份本命血气,自知止步于此,短时间内无法炼化第三份,他遵从冥冥中的指引,万里迢迢赶赴北地,在乱军中寻找机缘,对契染和鬼牙将的下落并不十分热心,搂草打兔子,得便就顺手而为,不得便,也不急于一时。果然,樊隗先后与郎祭钩、山涛大战,以破灭法目重创山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循着深渊意志的气息,管虢公轻易就追上了山涛,若能占了深渊主宰肉身,还用得着千辛万苦,炼化什么本命血气?

    这是一条一步登天的捷径,解脱的曙光即在眼前,管虢公如何肯白白错过,不过他也知这件事不好弄,一面百般阻挠骚扰,缠住山涛不令其脱身,一面透过南方本命血气间的气机牵引,寻求得力的援助。深渊之中,有谁能助他一臂之力?唯有那空口白牙许下承诺,“两份本命血气,换一次出手“的韩十八,六月债,还得快,之前舍去的好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讨回来,那厮究竟是应还是不应,赶得上还是赶不上?

    深渊意志与天人为敌,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扼杀深渊意志既是为人,亦是为己,山涛双眸亮起无数血符,起心意一唤,一轮暗淡的赤日悬于头顶,光耀千里,分割晨昏,下一刻,他倾力出手。伸手遥遥一指,血气法则纵横交织,禁锢天地万物,管虢公一旦为其所摄,赤日降下流火,肉身化为灰烬,任尔有千般神通,万般手段,也难逃此劫。

    管虢公追随山涛日久,如何不晓得厉害,他将体内本命血气催发到极致,身形虚实变幻,穿梭不定,远远避开血气法则,绝不令其沾身。足足百余息后,山涛忽然起手一按,地覆天翻,南明神域拔地而起,管虢公蓦地收住脚步,虚影合而为一,眉心镇珠精芒大盛,射出一道血光,从天到地一划,撕破神域,脱身而出。

    山涛心中一怔,没想到这厮竟炼化本命血气,悟得域界神通。

第一百二十五节 银样镴枪头

    肉身虽是管虢公,内里却换了个人,操纵血气法则岂是寻常人所为,山涛顿时收起轻敌之意,熄了速战速决之心,眸光闪动,心中思索着对策。管虢公见他停手不攻,暗暗松了口气,他虽能将本命血气的威力催发到极致,终究只炼化了两份,饶是山涛吃了樊隗的暗算,非复鼎盛之时,他也只能从旁周旋,拖延一二,不可正面硬撼,如韩十八不能及早赶到,也只能放弃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步登天,就此白白错失,他实在是不甘心。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山涛顷刻间便拿定主意,一声厉啸,全力张开南明神域,痛下杀手。管虢公没想到他如此果决,肚子里一迭声叫苦,待要抽身远走,却已迟了一步,陷入苦战,苦苦支撑了一日一夜,本命血气无以为继,再不能轻易撕开神域,身躯为血气法则侵蚀,直如千刀万剐一般,皮肉一丝丝一缕缕挂落下来,血珠滚滚滴落,蒸腾为氤氲血气,重又吸入鼻孔。

    管虢公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山涛一旦铁了心要留下他,除去死撑到底,也没有旁的退路,富贵险中求,这一遭却是打错了算盘,就算弃了这具肉身,也不知能不能逃出生天。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管虢公横下一条心,不遗余力催发本命血气,血肉尽被削去,只剩一具玉色白骨,密密麻麻铭刻血符,光华流转,熠熠生辉,在南明神域中竭力作困兽斗。

    不知何故,山涛心底腾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左冲右突,始终按捺不下。管虢公虽露颓势,却也不是一时半刻拿得下的,急躁之下,山涛掀起南明神域,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压去,反给对方留下腾挪的空隙,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脱出罗网,如溺水的人挣扎着浮出水面,吸上一口续命的气。

    双方又缠斗了大半日,管虢公渐至于灯枯油尽,左臂白骨“咔嚓”一响,细小的骨屑冉冉飘起,如晶莹剔透的玉石,在神域中湮灭殆尽。山涛终于看到了曙光,正待痛下杀手,眼梢瞥见一道黑气,如大蛇般横空出世,滚滚扑过半空,落地化作一魁梧敦实的汉

    子,左眼白球黑瞳,右眼黑球白瞳,定定望着自己,咧开大嘴似笑非笑。

    区区外界异物,也敢在他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山涛冷哼一声,忽然觉得那汉子有些异样,心中生疑,凝神细察一番,这才发觉那汉子竟炼化了一份南方本命血气,筋骨凝结,为深渊接纳,从此永驻于世。他顿时心如明镜,这汉子十有**是得了什么好处,知恩图报赶来相助,管虢公百计拖延,等的就是他吗?

    那汉子嘻嘻一笑,朝山涛有模有样拱了拱手,道:“乌照见过南明王,幸会,幸会!”他嗅觉灵敏,立于南明神域外,小心翼翼,绝不越雷池半步。山涛如何看得起这等异物,炼化了本命血气,巴巴送上门来,正好物归原主,他催动神域向前压去,乌照尝过苦头,哪里肯陷入其中,抢先将身一纵,化黑烟退避三舍。

    乌照虽未出手,却引得山涛分心旁顾,管虢公终于喘了口气,伸手在左臂上一按一抹,本命血气渗入创口,骨屑不再飘出,但那一道裂痕却永远无法愈合,血符流动至此戛然而止,却是废了小半条胳膊。山涛身经百战,旋即察觉对方的用意,当即弃乌照不顾,返身扑向管虢公,血气法则一道道落下,管虢公左支右挡,百忙之中拿眼光去瞥乌照,却见他只在神域外逡巡,不肯舍身踏入其中,肚子里不禁破口大骂。

    无移时工夫,管虢公右腿被血气法则侵蚀,破开一道深深裂痕,骨屑一股脑喷出,瘸了个腿进退两难,眼看大势已去,山涛蓦地将南明神域一收,飘身退出数丈,脸色阴晴不定,举目望去,前方又多了一员镇将,手持八棱破甲槊,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杀气腾腾盯着自己,胸腔中似乎燃烧着一点火焰,虚无缥缈,气息十分诡异。

    管虢公并未见过藏兵镇将,不过瞧他的模样似友非敌,相助也罢,搅局也罢,这具肉身总算是保住了。他伸手按住右腿,催动本命血气,阻止白骨继续崩解,心中琢磨着,为何韩十八还不现身,来的反而是一个异物,一个镇将?难不成韩十八如此慷慨,将两份本命血气分别赐

    予了他们?心念动处,眉心镇珠内精芒点点亮起,管虢公起心意感应,乌照确是炼化了一份本命血气,但那镇将体内却空空如也,只有一点纯青的火焰,吞噬了心脏,在胸腔中一涨一缩,跳动不息。

    山涛入主深渊之底,体内血气浩如烟海,正有无穷资粮,藏兵镇将按捺不住胸中渴求,顿时凶性大发,双腿猛一夹,独角乌烟骓破开四蹄,肆无忌惮撞入南明神域。山涛微微眯起双眼,操纵血气法则擒拿镇将,不想对方掀起八棱破甲槊,大开大合,引动一缕纯青色的焚天之火,撕开神域,吞噬血气,当胸一槊狠狠捅去。

    山涛心中打了个咯噔,这一惊非同小可,神域对神域,法则对法则,这是颠扑不破的铁律,为何这一缕纯青色的火焰如此特异,吞噬血气为资粮,如入无人之境?面对三大强敌夹攻,他凛然不惧,但焚天之火一出,血气法则如雪狮子向火,却令他顿生退意。

    焚天之火只燃烧了数息,吞噬海量血气,如吃饱犯困的猛兽,倏地缩回藏兵镇将胸腔内,懒洋洋不听使唤。神域四合,血气法则纵横交织,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藏兵镇将百忙之中身化奇气,壮士断腕壁虎断尾,顾头不顾腚,跳入云霄避难,独角乌烟骓被法则之力吞没,无声无息消失于神域中。山涛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枉费他吓了一大跳。

    奇气横掠数十丈,落地化为藏兵镇将,胯下没马,手中没槊,骨节噼啪乱响,皮开肉绽,一道道伤口炸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目露凶光,四下里一扫,管虢公只顾提防山涛暴起,乌照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在意他的狼狈相。藏兵镇将鼻孔张翕,按捺下胸中冲动,山涛何等了得,无有焚天之火相助,他万万不是对手。

    双方相持片刻,山涛心有所动,扭头望去,只见又一员镇将姗姗来迟,身披皮甲,腰挂牛角,手中提了一柄九头穗骨棒,炼化本命血气,得以永驻于世,气息昭然若揭,正是从一开始就追随韩十八的镇将樊鸱。

第一百二十六节 一言出天地定

    管虢公、乌照、藏兵、樊鸱四将围住山涛,轮番出手,彼此配合无间,存心将他困在北地冰原,不得脱身。山涛心中打了个咯噔,当他鼎盛之时,不畏群战,自然不把彼辈放在心上,如今为破灭法目所伤,众寡悬殊,腹背受敌,一身神通大打折扣,却如何是好?最令他忌惮的是,眼前四将只是癣疥小患,正主尚未现身,真正的大敌引而不发,暗中窥探他的破绽。

    山涛微一沉吟,旋即拿定主意,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当即起心意一唤,北地骤然间风云变色,一轮暗淡的赤日悬于半空,若不堪重负,从天而降,瞬息掠过千万里,落在山涛脑后,烈焰飞腾,吞吐光华,令人不得直视,冻土冰原层层消融,水汽氤氲而起,遮天蔽日。管虢公、乌照、藏兵、樊鸱四将不约而同退后数丈,眯起眼睛,只看到一缕模糊的身影,在强光中扭曲晃动。

    挟一轮赤日之力,此时待要脱身,易如反掌,然而山涛心底却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他不假思索,十指穿插勾结,结成一个怪异的手印,低低念了个“咄”字。一言出,天地定,刹那仿似永久,管虢公、乌照、樊鸱心中大震,如醉酒一般,东倒西歪立足不稳,体内翻江倒海,响起一连串轻炸,飞出点点滴滴细小的血珠。

    藏兵镇将看在眼中,心如明镜,暗地里冷笑一声,南方本命血气哪是那么容易炼化的,吃到肚里的东西,终究要吐出来,不光吐出来,更要赔上十倍的利息。

    山涛借赤日作法,收回南方本命血气,管虢公、乌照、樊鸱已将血气炼化,兀自苦苦支撑,这四份血气经深渊意志点染,仓促间夺之不去,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数了,山涛“咄”字出口之时,远在天南海北,山巅海底,鬼牙将、莫澜、契染、陈聃四人正孜孜炼化本命血气,忽然心生震动,体内血气沸腾,身体失去控制,颅顶八爿顶阳骨豁然中开,南方本命血气如脱缰野马,夹带己身精血,夺路而去。

    变生不测,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鬼牙将催动血符枣核,莫澜祭起血玉滴水佩,契染口含千枝万叶血气丹,陈聃张开昊天神

    域,四人同时施展手段,争夺血气。血符枣核乃山涛赐下之物,如何能违背主人心意,鬼牙将一声惨叫,声音戛然而止,身躯炸得粉碎,精元尽数投入本命血气,一滴血珠翻来滚去,颤巍巍漾动数息,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山涛眼前,欢呼雀跃,投入他脑后赤日之中。

    鬼牙将本是命定之人,山涛有意扶持他收拢本命血气,成为南方之主,升起一轮新的赤日,跻身深渊主宰之列,不想变生不测,深渊意志借一颗小小的镇珠,撬动血战大势,夺取本命血气,搅得龙蛇并起,天下大乱,殚思竭虑埋下的一招暗棋,到头来还要他亲手拔除,亲手摧毁。世事无常,即便入主深渊之底,也不得称心如意。

    南方本命血气归回其主,烈火烹油,赤日光芒大盛,山涛深深吸了口气,神采奕奕,他嘿嘿自语,低笑道:“你,还不出来,要等到何时?”

    话音未落,第二滴本命血气破空而至,却是莫澜拼着舍去半身精血,借“血符珠”脱身,挣脱本命血气的侵蚀,远走高飞。山涛将第二份本命血气收入赤日,举目朝远处望去,视线越过万水千山,落定在陈聃身上。不看僧面看佛面,陈聃压力忽然一松,精血回归己身,本命血气一毫不取,消失于虚空之中。他怔怔呆立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眉纠结成一团,七十二莲花峰之行,到此尘埃落定,他损失了一头血奴,双手空空,全凭昊天的面子,才得以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陈聃心中空落落的,旋即燃起一团烈烈怒火,充斥胸臆。不甘!不甘!不甘!

    极北之地,万丈冰山,孤峰撑拄天地间,契染藏身于山腹深处,苦苦支撑,体内精血如开闸的洪水,被本命血气生生抽去,正当心惊胆战之际,舌下千枝万叶血气丹微微一颤,一股晦暗深沉的气息悄然降临,一抹淡淡的虚影现于冰雪之中,背对契染,徐徐探出右手,朝那滴本命血气指了一指,血珠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欲拒还迎,扭捏了十余息,一缕缕血气飘散而出,裹挟着夺去的精元没入契染体内。

    散落在外

    的本命血气失去感应,山涛心中一动,在万丈光芒之中,朝极北之地望了一眼。他看到本命血气散入契染体内,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影渐次暗淡,四目相投,尽在不言中。这是转轮插手了,山涛心中暗暗叹息,看在昊天的面子上,他退了半步,取回本命血气,放陈聃一马,然而转轮却不容他出尔反尔,亲自出手留下了一份本命血气。

    一份南方本命血气,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留给契染吧。山涛断了心思,三滴血珠在赤日中翻来转去,忽地化作三头金乌,气息节节攀升,将体内最后一丝残留的深渊意志消磨殆尽,双眸炸开点点血芒,张开五指朝管虢公虚虚一抓。

    管虢公纵声厉啸,穿云裂帛,白骨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纹,密如蛛网,骨屑冉冉升腾,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眼看本命血气即将夺体而出,他不由心生退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镇珠安然无恙,换一具附体之躯,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管虢公正待弃了这一具千疮百孔的白骨,一阵异样的感应拂过身心,答允他出手之人,终于应邀而至。

    山涛脑后赤日腾空飞起,投入万丈高空,金乌衔尾追逐,滴溜溜转了数圈,降下一道流火,以雷霆万钧之势砸落冰原。

    赤日流火,天降异兆,落风谷一幕重现,魏十七不避不让,立于流火之中,星域不动,佛国不现,天顶不出,单凭十恶星躯,硬抗山涛倾力一击。流火洗刷星躯,不增不损,浑然如一,魏十七犹有余暇,细细体察本命血气的虚实,血气法则的种种变化清晰可辨,如在眼前,伸手即可攫取。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魏十七窥见血气法则,山涛又何尝不知他的深浅。世事无常,强弱翻易,当日在落风谷没有将他碾灭,如今轮到自己尝这苦果了,山涛长叹一声,将身一纵,化作一抹血光,冲天而起,径直投入赤日之中,不战而退,避其锋芒。

    魏十七长身而立,抬头看了一眼,深渊第一凶星大陵五跃出苍穹,悬于天顶,主杀,主死,主斩。

第一百二十七节 远走高飞

    深渊的天空一辟为二,半幅赤日高悬,南方本命血气化作三头金乌,口尾追衔,滴溜溜乱转,逼散出无穷无尽的热力,半幅夜幕重障,永夜张开漆黑的双翼,大陵五星光闪烁,如恶魔的眼,冷冷睥视众生蝼蚁。

    山涛催动赤日侵蚀永夜,血气法则如火如荼,却被星力重重消解,碾灭于无形。他心中猛一沉,久居深渊,如何不识得深渊第一凶星,大陵五为对方驱使,非同小可,这分明意味着深渊业已敞开怀抱,接纳眼前的外来者,将其视作天地间的一分子,执掌法则之力。非是血气法则,而是亘古以降,从未有人染指的星力法则。

    赤日一涨一缩,光芒万丈,却刺破不了黑暗,反为星光吞噬。山涛不禁摇了摇头,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他执掌其中一部,奈何不了对方,隐隐处于弱势,若南方本命血气在手,或可争个均分之势,如今只收回小半,回天乏力。

    法则之力此消彼长,永夜急剧扩张,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天顶枪跃入空中,大陵五星力下垂,补全半截断枪,雷纹明灭,乙木、巽风、五色三股雷电之力绞成大蛇,露出一丝毁天灭地的气息。

    山涛藏身赤日之中,心中一片冰凉,急待不顾一切抽身远遁,气机牵引之下,魏十七踏上半部,伸手握住天顶枪,十恶星躯迸发出沛然伟力,顺势挥臂一掷,天顶枪化作一抹流光,瞬息消失。

    山涛心头“砰”一跳,天顶枪已划开苍穹,直击赤日,雷电轰然而作,只见其形,不闻其声。三头金乌逐一消失,南方本命血气融入赤日,血气法则吞噬雷电之力,释放无穷光热,天顶枪一寸寸刺入,一寸寸消解,星力狂暴,光芒急速消散,当天顶枪完全没入其中,烈焰委顿,赤日黯淡无光。

    一缕绷紧的弦戛然而断,神念之中失去了天顶枪的感应,大陵五无可依托,隐没于苍穹深处,永夜以风卷流云之势向后溃退,留下一轮黑日,光芒间或一闪,日薄西山,奄奄一息。

    天昏地暗,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狂风掠过广袤的北地,暴雪席卷冻土冰原,冰雪掩盖了一切。天顶枪完全消融在赤日中,一击之威,破灭光热,山涛被重创,龟息不醒,赤日化作黑日,纵未陨落,亦为时不远。魏十七立于风雪中,目光投向千万里之外的风屏谷,那里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隐隐召唤他,并且随着山涛气息消沉,感应越来越强烈。

    他沉吟片刻,起心意一唤,无移时工夫,九瘴兽王抖擞精神,足踏瘴气破空而至,将身一摇,冰雪窸窸窣窣落了一地。魏十七拍拍它的脑袋,跨坐其背,打了个手势,朝风屏谷飞遁而去,管虢公、乌照、藏兵、樊鸱这才松了口气,彼此使了个眼色,紧随其后,一声不吭埋头赶路。

    当魏十七拿定主意,动身直扑风屏谷的一刻,周吉心有所感,当机立断召集麾下眷属,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从后山翻出风屏谷,一头撞入风雪之中。还不到时候,他还太过弱小,王见王,身家性命交托出去,下场堪忧。魔女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她不声不响紧随其后,暗暗唤上一干魔将,趁着风雪肆虐,化整为零,神不知鬼不觉离开风屏谷,一路追随而去。

    西方之主樊隗坐镇于风屏谷内,他催动破灭法目击退山涛,自身元气大损,虽不曾动摇根本,终须调息静养一段时日。风屏谷外风雪大作,却是再好不过的一道屏障,天威不可测,人力有时穷尽,郎祭钩与阴酆王只能消停下来,大军不得轻动,没什么可担心的。周吉与一干魔将的小动作,瞒不过他的耳目,不过樊隗并未阻拦,麾下魔物大军成了气候,羽翼丰满,无需天魔再从旁襄助,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他暗暗传语樊拔山,只做不知,任凭他们远走高飞。

    仿佛为了补偿赤日削平冻土冰原,暴风雪前所未有地猛烈,周吉仓皇逃离风屏谷,风雪蔽眼,却始终没有迷失方向,魏十七正朝风屏谷而来,他取向东南,渐行渐远。周吉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魏十七并非为了自己而来,风屏

    谷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目标与樊隗不谋而合,希望这位西方之主足够强横,能拖住魏十七的脚步,留给他足够的时间远走高飞。

    樊拔山乃是精细之人,他调拨人马,将风屏谷守得如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暗中命手下心腹,领了一队队身强力壮的魔物,四下里掘地三尺,四处搜寻樊隗索要之物。那物事又不知是方是圆,是长是扁,樊隗含糊其辞,只说神物自晦,掘到左近才露异状,只管往下掘,哪怕把风屏谷翻个底朝天也在所不惜。

    樊拔山领了题目,只得老老实实做文章,下死工夫掘地,风屏谷占地极广,冻土坚硬如铁,进展甚是缓慢。樊拔山有些后悔,听任那一干魔将走得干干净净,否则以他们凿穿地道的神通,大可借力,不过反过来一想,樊鸱如此郑重,定非凡物,也只有自己亲自盯着,若是落在魔将眼中,保不定会横生枝节,坏了大事。

    他随樊隗跳出深渊,来到三界之地,他化自在天魔宫,见识过魔王波旬的神通,忌惮不已,谁知道那一干魔将中,隐藏了什么耳目手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彼辈离开风屏谷,从此分道扬镳,再好不过了。

    忽忽过了十余日,也是神物合当出世,运数注定,一队魔物在风屏谷西北山脚下胡挖乱掘,发狠凿穿了厚厚一层冻土,土下竟然埋着一块青石,透出一丝暖意。魔物顿时精神大振,呼呼喝喝,将冻土一方方掘开,清理出方圆丈许一块巨石,仍然挖不到边。

    那巨石质地坚硬,刀劈不动,斧斫不伤,无有冻土遮掩,暖意越发蓬勃,氤氲缠绕,中人欲醉。冰天雪地苦不堪言,魔物被暖气一冲,顿时哈欠连天,丢开手中家伙,往石上一扑,一个个酣然睡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主事的偏将心知有异,喝命剩下魔物就地看守,不得上前去,自个儿急急回转营地,向樊拔山禀报。

第一百二十八节 葫芦里卖什么药

    樊拔山得闻异兆,神情微动,果然如樊隗所言,掘到那物所在自然见分晓,他背负双手兜了半个圈子,拿定主意先去看上一看,判定了真伪再向樊隗通禀。那偏将在前引路,无移时工夫便来到青石跟前,蓬勃暖意扑面而来,四下里却空空荡荡,奉命驻守于此的魔物竟走得一个不剩,掘地的家伙丢了一地,他脸上挂落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神情有些尴尬。

    樊拔山不以为忤,举目朝那青石望了几眼,心中打了个咯噔,隐约察觉到几分异样,开口问道:“石上的血纹,是一开始就在吗?”

    那偏将闻言微微一怔,揉了揉眼睛,上前几步张望,却见青石之上透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血纹,如江河曲折,不见首,亦不见尾。他生怕樊拔山以为自己隐瞒不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赌咒道:“属下看的真切,掘出之时绝没有这东西!”

    樊拔山为人精细,心下有了几分猜测,驻足不前,命他前去传话,将仓谷糜等唤来查看。那偏将暗暗松了口气,一路飞奔,心急火燎跑到囤积血食的冰窖,喘着大气说了几句,一迭声催促他们动身。仓谷糜听得青石出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在风屏谷多年,从未听说地下还藏着地热赤流,一时好奇,领了手下赶去看热闹。

    一行人匆匆赶到青石前,樊拔山身后已站了十余将领,有头有脸的偏将牙将裨将都闻讯赶来,老老实实候在一旁,瞪大了眼珠,伸长了头颈,却看不出什么端倪。那偏将咽了口唾沫,目不旁视,领了仓谷糜上前去。

    樊拔山心平气和问了几句,仓谷糜两眼一抹黑,车轱辘来车轱辘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当真是一无所知。樊拔山扫了一眼,他麾下尽是些残兵游勇,老弱病残,留着也是白费口粮,干脆拉上去试探一下。他看了心腹一眼,那偏将被樊拔山眼神一扫,脑子拼命转动,四下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他忽然福至心灵,咳嗽一声,命仓谷糜引了手下,将那块青石从土中掘出。

    仓谷糜自恃力大,浑不知其中关节,答应一声正待上前去,柯轭牛拉了一把,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仓谷糜知他年老成精,把咬耳朵的话听了进去,搔搔脑袋,瓮声瓮气命石火骝速速上前干活。石火骝高高瘦瘦,战力平常,脑子却甚是灵光,大懒差小懒,小懒差门槛,扭转头就要开口,一旁的偏将看不过去了,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扭扭捏捏做什么,快去!”

    石火骝被他踢了个踉跄,心中一沉,怨恨直冲后脑,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来。他本是华隆头身边的亲兵,奉了契染之命,自领一支偏军,看似一步登天,说穿了是为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作嫁衣裳,这些年动足脑筋,耍足手腕,始终收不到人心,被柯轭牛架空,上不得下不来,个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这一脚踢得他心中酸楚泛滥,满嘴都是苦涩,肚子里长叹一声,有气无力蹩上前。

    柯轭牛眼珠一转,快刀斩乱麻,你你你你你,点了一波魔物,那干蠢物不知利害,跟着石火骝一拥而上,弯腰拾起掘地的家伙,还没顾得上动手,被暖气一冲,一个个眉低眼涩,哈欠连天,挣扎了十数息,倒头便睡。石火骝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见状止步不前,略作观望。柯轭牛不容他踌躇,一口气又点了十余魔物,推推搡搡技上前。

    血纹一阵晃动,坚硬的青石漾起层层涟漪,熟睡的魔物如陷流沙,被巨石吞没,就此失去踪影。仿佛吃了什么大补之物,血纹又多出一条纤细的分叉,载沉载浮,若隐若现,暖意一层层向外弥漫,靠前的魔物不及躲避,被暖意一扑,痴痴呆呆瘫倒在地,当即呼呼睡去。

    石火骝心知十分不妥,狠心将舌尖重重一咬,拼着最后一点清明,踉踉跄跄退出数步,脸色煞白,活像见了鬼一般。樊拔山一言不发,静静注视那些酣睡的魔物,等了片刻,彼辈亦无声无息沉没不见,被土下的青石吞没。

    仓谷糜脸上横肉跳个不停,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樊拔山,见他面沉似水,不动声色,心中有几分后怕

    ,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暗道:“老仓运气不错,多听进一句话,免去一场灾祸。”

    倦意淹没身心,最后一点清明消失殆尽,一步之遥,远隔天涯,石火骝朝仓谷糜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晃了几晃颓然垂落,像一片枯叶飘落在地,沉入无尽的长眠。仓谷糜噔噔噔连退数步,眼睁睁看着石火骝沉入土中,就此消失无踪。他喉咙口发出“咯咯”轻响,结结巴巴道:“那……石头……吃人……”

    不是青石吃人,而是石下伏着什么厉害的物事,饥渴难忍,吞噬精元血气。樊拔山挥挥手命众人退下,仓谷糜如释重负,这鬼石头,这鬼地方,多一刻都呆不住,他二话不说,头也不回避开去,看热闹的心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半个时辰后,西方之主樊隗亲自来到青石旁,眼睛半开半合,没精打采,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蓬勃暖意冲入身上,他恍若不察,被血气一卷便消解于无形。当日迦耶坐镇三界之地,以七十二枚血舍利召唤三十六枚血舍利,布下大阵,将他传送入深渊,并言明风屏谷下埋有一物,与血舍利相合相宜,祭炼融合为一宗至宝,可降服深渊主宰。此刻三十六枚血舍利正在他手中,一反常态,蠢蠢欲动,仿似种子遇到了春风雨水,萌发出蓬勃生机。

    他猜不透迦耶葫芦里卖什么药,也猜不透青石之下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樊隗懒得多想,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打开来看看……”

    樊拔山深吸一口气,全力催动体内血晶,须发俱张,血气从三千六百个毛孔喷涌而出,化作千百血影,前赴后继蜂拥上前,忽地合拢于一处,举拳重重击落。血影体内响起一连串爆响,血气炸将开来,拳力聚而不散,青石应拳破开一个黑沉沉的窟窿,冰消瓦解,一道热力冲天而起,如烈烈狂焰拍打虚空,发出一声撕裂的巨响。

第一百二十九节 平地起波澜

    樊拔山驱使千百血影合力一击,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方圆七尺青石消融,目力所及,尽是琉璃般光滑的石壁。热力一放即收,旋即缩于地穴深处,只有丝丝缕缕暖意弥漫在外,摇摆不定。正如他所料,青石只是障眼之物,正主儿藏得极深,轻易不肯露出真相。

    樊隗鼻翼张翕,嗅了嗅气味,耷拉着眼皮寻思片刻,屈指一弹,指尖飞出一缕血气,如丝纶一般垂落地穴,借此窥得虚实,引逗那物事上钩。那地穴深不可测,血丝垂落千丈犹未触底,深渊主宰的血气何等旺盛,虽是游丝般一缕,抵得上数以千计的寻常魔物,那物事在地下龟息多年,早已饥渴难当,哪里经得起诱惑,纵身飞起,只一卷,便将血丝卷去大半,吃得干干净净,扭头缩回地穴。

    樊隗双眼一翻,颇为意外,这一缕血气看似纤细,实则坚不可摧,被对方一口吞去,毫无抵抗之力,迦耶所言“破除血气神域,降服深渊主宰”,或许并非虚言。他一颗心热切起来,翻掌摄出三十六枚血舍利,往空中一撒,舍利子滴溜溜乱转,忽地飞到地穴口,环成二圈,内圈一十四,外圈二十二,左旋右转,隐隐生出一股吸力,将那物事牵引而出。

    凝神静候片刻,血舍利哗啦啦乱响,越转越慢,不堪重负,樊隗皱了皱眉头,从指尖挤出一滴黏稠的精血,弹落圈中,爆开一团血雾,须臾一扫而空。三十六枚血舍利得了助力,稳住阵势,盘旋转动,再度推动牵引,此来彼往僵持了百余息,精血消耗殆尽,仍无功而返。

    樊拔山冷眼旁观,单凭三十六枚血舍利牵引,显然无法将那物事拖出地穴,唯以海量精血引诱,或许有一线机会。他见樊隗沉吟良久,没什么好法子,试探道:“大人,血祭是否可行?”

    樊隗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冷哼道:“血祭?那东西胃口大得很,把风屏谷的人头全填进去也不够!”他借血丝窥探,察觉那物事方不方圆不圆有棱有角,模样跟血舍利差不多,个头足足大了几圈,吞噬血气生冷不忌,似乎还没从虚弱中恢复过来,力量尚且弱小,也幸亏没有恢复,当其

    鼎盛之时,如何降服得了!

    试探已毕,且看某家手段如何,樊隗暗暗催动周身血气,抬起右手虚虚一抓,五指殷红欲滴,血气喷涌而出,凝成一只狰狞的大手,径直投入地穴,倏忽突进千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物事牢牢捉住。刹那间,体内血气禁锁不住,如破堤的洪水一泻千里,那物事凭空得了海量血气,气息暴涨,樊隗分心两用,一壁厢固守本元,与之争夺血气,一壁厢将那物事捉出地穴。

    大地隆隆作响,震波席卷风屏谷,冻土龟裂,一道道烟尘冲天而起,如巨柱般扶摇不绝,遮天蔽日,声势浩大。神物出世,果然不同凡响,这风屏谷只怕要乱上一阵,樊拔山见大人无暇分神,悄悄退开去,唤来一名心腹,命他传令下去,诸将约束本部兵马,固守驻地,不得轻举妄动。

    数个时辰后,北地风雪骤然平息,风屏谷为烟尘笼罩,千里之外一目了然。如此大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北方之主郎祭钩立于虚空之中,凝神望了许久,有些拿不定主意,樊隗兵锋直指风屏谷,定有所求,神物出世亦在情理之中,他有心插上一脚,又生怕中了对方的圈套。若在平日,管他是虚是实,尽起大军,先打一仗再说,然而血战席卷深渊,镇将入世,之后的厮杀只会越来越惨烈,每一分力量都不可浪费,即便是深渊主宰,也有陨落的可能。

    正当犹豫之际,郎祭钩心中忽然一动,扭头望去,却见魔物大军蜂拥而至,黑压压碾过冻土冰原,气势汹汹,直扑风屏谷而去,一道赤光,一道青光,搅得风云突变,毫不掩饰战意。这是镇将引了魔物攻打风屏谷,命气与奇气合而为一,业已成了气候,万万不可小觑。郎祭钩眉头微皱,悄悄隐去身形,命松千枝收拢兵马,徐徐掩向风屏谷,待镇将与樊隗斗得两败俱伤,再相机而动。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把握得好,可一战定乾坤。

    樊拔山得闻镇将来袭,遥遥观望片刻,他不识得藏兵镇将,却识得樊鸱,当日樊隗在藏兵洞洞天布下尸山血海大阵催生镇柱,明明已毁了

    樊鸱的根本,怎地他还留存于世,筋骨凝结,得以永驻?那家伙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机缘,卷土重来,与己方为敌?

    他也不去惊动樊隗,调集兵马涌出风屏谷,布下阵势,与对方做上一场。熟料那两员镇将朝左右一分,中军杀出一群魔兽,当先一头银背猩猩,手持大力牛头锤,肩上立着一个小女孩,小细胳膊小细腿,尖声厉啸,正是南明小主,管大椿、犁山猱、孔九枭、楼枯山、楼枯河呼呼喝喝紧随其后,一头撞入魔物军中。

    樊拔山窥得真切,眉梢不禁一跳,深渊魔兽固然凶悍,却不习阵列,不通进退,千军万马厮杀岂是儿戏,凭借血气之勇,撑不过百息,这等浅显的道理,镇将怎会不懂,难不成是驱使彼辈充当炮灰?哪有炮灰像打了鸡血一般,如此卖力?

    啸声响彻云霄,南明小主一马当先撞入敌阵,陡然间平地起波澜,冻土之下黑烟滚滚,数百异物横空出世,所过之处魔物血气失控,七窍流血,僵立于原地,魔兽趁机大开杀戒,切瓜剁菜般屠戮敌军,大肆夺取血气。樊拔山暗暗吃惊,原来那两员镇将还藏了一手,降服了外界异物,充当一支奇兵,难怪如此托大!

    樊隗麾下兵马从极西之地杀到风屏谷,大小千余场血战,什么样的大风大量没见过,稍稍乱了片刻,便稳住阵脚,结阵反扑。樊鸱与藏兵旋即从左右夹击,如尖刀一般插入敌阵,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镇将不可轻敌,樊拔山稍一犹豫,将双肩摇上一摇,化作一道血影,隐身于千军万马之中,直扑藏兵镇将而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来敌气势虽盛,只要打灭为首的镇将,麾下兵马自然土崩瓦解,作流云散,樊拔山经历上一轮血战,个中关节了如指掌,一出手便直取要害。

    藏兵镇将跨一匹独角乌烟骓,持一柄八棱破甲槊,左冲右突,正杀得酣畅淋漓,忽然一阵异样袭上心头,毫不犹豫反手一槊,荡开半圈,竟扫了个空,千百血影凭空而先,从四面八方扑来,气息凌然,一时间分辨不出是虚是实。

第一百三十节 捡个便宜卖个好

    单打独斗,藏兵镇将自是不惧,但此际深入敌阵,正当群魔乱舞,哪有余暇施展手段从容应对,他一时间目露凶光,唤动心意,“噗”一声轻响,颅顶腾起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千百血影骤然静止,一一悬于空中,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樊拔山大感意外,镇将各逞神通,万变不离其宗,他大多了然于胸,但头顶一团青火,照定血气变化,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虽然样子看上去有点蠢,终是实打实的手段。

    藏兵镇将坐定独角乌烟骓,双臂幻化出重重虚影,八棱破甲槊吞吐伸缩,瞬息连灭十余偏将牙将,爆开一团团血雾,尸骨无存。樊拔山立定脚跟,现出身形举目投望,周身血气翻滚,血影如离弦之箭,倒飞而回,一一纳入体内,然而被焚天之火照定的百余具血影,竟不听召唤,收之不去。藏兵镇将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将残留的血影血雾尽数吸入鼻窍,焚天之火随之沉入颅顶,将血气一扫而空,涓滴不剩。

    焚天之火一现一隐,耗去海量血气,得不偿失,藏兵镇将心知遇到劲敌,双眸血光大盛,圈转独角乌烟骓,一马当先杀去。樊拔山却不愿与他硬拼,化作一抹血影,在虚实之间变化不定,将对方拖住腾不出手,麾下大军一股脑围上前,如磨盘一般层层碾杀,局势陡然反复。

    藏兵镇将入世未久,兵将成色不足,及不上樊拔山手下这支千锤百炼的强军,一旦遇挫,兵锋顷刻间土崩瓦解,铁血命气一落千丈。正当苦斗之际,樊拔山忽然暴退数丈,藏身千军万马之中,如一滴水融入江海,就此消失无迹,数息前立足之处,冻土豁然开裂,黑烟滚滚冲天而起,乌照暗中偷袭扑了个空,下一刻百余道血影从乱军中涌出,倏忽合而为一,一拳击在他后腰。

    血气无异于大补之物,乌照不避不让,硬接这一拳,不料血气凝而不散,丝毫不泄,拳力如利刃破入体内,他不禁尖啸一声,身躯随之化作黑烟,腾空而起。樊拔山一击得手,哪容他轻易脱身,血影再度蜂拥而出,真身藏于其中,伺机痛下杀手。

    藏兵镇将缓过一口气,手下兵马只剩下小半,正浴血

    苦战,毫不犹豫弃下乌照不顾,收拢残军扭头杀出重围,不再作无谓的消耗。乌照肚子里暗暗叫苦,同在大人手下混饭吃,并肩围剿过南方之主山涛,原以为有几分香火情,不想那厮如此绝情,如此冷酷……大敌当前,唏嘘之念一掠而过,乌照使个神通,黑烟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漫天乱舞,分辨不出虚实真伪。

    乌照存了脱身之心,却也拦不住他,樊拔山不为已甚,血影纵横决荡,将黑烟一一扑灭,旋即撞入将领体内,占据肉身,如臂使指,重整大军从后包抄。樊拔山接管大军,心念甫动,血影响应如神,兵力聚拢成一个拳头,脱胎换骨,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后击溃魔兽异物,直奔樊鸱而去。

    这才是血战的真面目,堂堂正正两军相击,个人的武勇不过掀起一团小浪花,左右不了大局,除非是深渊主宰真身降临,机缘凑巧,或有一击定乾坤之力。在樊拔山心中,藏兵乌照之辈,不过是一盘散沙,自取其辱罢了,也唯有樊鸱指挥的魔物大军,才勉强值得看看。

    不过风屏谷外的这场大战,归根到底只是余兴,真正的胜负,要落在风屏谷内。樊拔山百忙之中仰头望去,眼梢瞥见九瘴兽王足踏瘴气,破空遁向风屏谷,背上驼了一人,气息晦涩,若有若无。他不是第一次见着此人,当年的百岁谷,之后的藏兵洞,如今的风屏谷,横空出世,一飞冲天,樊隗若压不住他,千军万马厮杀,即便赢了,也无济于事。

    大军倾巢而出,风屏谷内空虚冷清,连人影都看不到,樊隗全神贯注操纵血气,忽然心肝一颤,血手送了一隙,那物事趁机撕开一道裂缝,卷去小半血气,重又坠入地穴。樊隗挺直身躯,胸中恼怒万分,缓缓扭转头瞪向来人,脸上肌肉一阵跳动,狞笑道:“原来是你!”

    九瘴兽王承受不起西方之主的怒火,乖乖避在一旁,魏十七恍若不察,目光投向青石之上三十六枚血舍利,胸腔内三颗心似有感应,跳得有些紊乱。樊隗不知地穴下的物事是什么,他却猜了个**不离十,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血舍利召唤血舍利,樊隗谋取之物,乃是一枚未经祭炼的血

    舍利,留存下一缕纯粹佛性的“原石”。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枚血舍利,他势在必得,哪怕撕破脸打灭樊隗,也再所不惜。魏十七指了指地穴,静静道:“此物我取了,你若退去,可免一场争斗。”

    他知晓此物的珍贵,亲身来夺,樊隗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资格说这个话,但他又如何肯轻易放手。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深渊的铁律,拨弄口舌无济于事,樊隗招手收去血舍利,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后背缓缓探出八条触手,暗中催动破灭法目,左眼深深陷入颅骨中,涨大了一圈,瞳仁漾起层层血光,聚拢于一处,凶芒频闪,蓄势待发。

    魏十七毫不犹豫祭起诛仙金符,脑后现出七重光轮,金光流转不息,三颗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恍惚之间,一座满目疮痍、残缺不全的佛国降临于世,将方圆百丈挪出现世,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一圈圈涟漪漾出,虚影如水纹摇曳不定,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天花乱坠,梵音缥缈。

    樊隗大吃一惊,体内血气被佛国镇敕,顿时水息波偃,斗志萎靡,他当机立断,使劲一眨左眼,从瞳仁中射出一道血光,被无形的水纹一扫,足足慢了七八成。魏十七有心试试对方的手段,起拇指重重按下,一道佛光射出,不偏不倚,将血光化去,其中蕴藏的一丝深渊意志,亦随之湮灭。

    说时迟,那时快,深渊意志湮灭的刹那,管虢公感同身受,从虚空中踉踉跄跄跌将出来,重重扑倒在地,眉心镇珠忽明忽暗,头疼欲裂,牙咬得咯咯响。他仗着两份本命血气,一身诡异神通,远远跟着魏十七前来看热闹,隐身于旁,看他二人相斗,想抽空捡个便宜卖个好,没料到魏十七一出手便催动血舍利,召出佛国灭去深渊意志,气机牵引,生生将他逼出虚空。

    樊鸱左眼中收拢的深渊意志,管虢公眉心镇珠内的深渊意志,同出一源,如双生之花,魏十七引一道佛光,灭得了彼,也灭得了此,生杀操纵于人手,怎叫他不胆寒。

第一百三十一节 世事如棋局局新

    樊隗连战强敌,血气消耗极大,佛国镇敕血气,一身神通所剩无多,破灭法目又奈何不了对方,心中早生怯意,此刻见管虢公撞出虚空,呵斥道:“好奸诈,原来打了个埋伏——”话音未落,借由头抽身便走。才踏出数步,身形半虚半实,眼看就要破空遁去,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左眼中隐患,并非不可拔除。”

    樊隗猛地收住脚步,身形由虚转实,脸色阴晴不定,破灭法目固然是一宗杀手锏,但每催动一次,深渊意志便侵蚀一分,如肉中刺寸寸深入,一旦占据识海,沦为行尸走肉,再也醒不过来。那厮是确有所恃,还是在诓他?樊隗后背肌肉僵硬,慢吞吞转过身来,喉结上下滚动,沉声道:“你是何人?想要什么?”

    管虢公咧嘴一笑,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他莫要急躁,安安静静在一旁候着。樊隗将目光投向魏十七,却见他背负双手,佛国如镜花水月,虚影层层叠荡,梵音愈来愈响亮,震得他头昏脑胀,血气如脱缰野马,左冲右突,直欲破体而出。他幡然醒悟,如此神通,如此了得,这一回败得不冤,幸亏对方意在地穴下那物事,并无敌意,只要拱手相让,不与其争,彼此也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利害冲突。

    想通了这一节,樊隗定下心来,暗暗起心意一唤,命樊拔山收拢大军,静观其变。

    魏十七催动胸腔内两枚血舍利,咚咚心跳,一惊一乍,菩提古树与娑罗双树舒展枝叶,佛光一道道降下,佛国之中现出一座祇树给孤独园,大雄宝殿轰然中开,现出一尊古佛,结趺跏坐,面如满月,肃穆庄严,双眸血光萌动,分明是两颗血舍利,嘴唇微动,口吐“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每出一字,变换一种手印,最后一字离唇,掌心蓦地腾起一道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天地随之禁锢。

    那古佛目光下垂,透过重重地脉,直落地穴之地,将掌中焚天之火一托,蓦地里呼喝一声,“藏兵护法安在!”

    风屏谷外响起一声虎啸龙吟,藏兵镇将跨独角

    乌烟骓破空而至,作金刚怒目状,持定八棱破甲槊扑击青石。一声脆响,青石如琉璃片片崩碎,冉冉升起,一时间地动山摇,北地震撼,神物出世,闹出如此大动静也就算了,更令樊隗心惊肉跳的是,百余息后,风屏谷的上空竟浮现一轮黑日,暗淡无光,奄奄一息。

    毫无征兆,战栗蓦地从心底腾起,摇撼心神,令他几乎脱口狂叫。能撼动深渊主宰的心神,那是何许样的大变故,樊隗咬紧牙关,压下满口血腥味,运足目力朝黑日望去,望得眼目酸涩,这才隐隐看到一团身影,如母胎中的婴儿,手脚蜷缩成一团,血气从毛孔散出,重归于深渊。他倒抽一口冷气,这是赤日沉没的征兆,究竟是谁运气如此之差,在血战中第一个陨落?难不成……难不成是那入主深渊之底的南明王?

    青石崩碎,大地沉沦,地穴深处透出一道淡薄的赤光,一颗拳头大小的血舍利飞将出来,翻来滚去,颠三倒四,径直撞入古佛的胸口,冰雪消融,无声无息湮灭。与此同时,魏十七的胸腔内轰然巨响,第四颗心脏有力地跳动,佛国如潮水般退去,顷刻间抹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片荒凉的废墟,千疮百孔,生机绝灭。

    管虢公长长舒了口气,低低道:“世事如棋局局新,翻手为云覆手雨,这一回又从头来过,且看谁人才能笑到最后!”

    他声音低沉,落在魏十七与樊隗耳中,却似洪钟大吕,扣人心弦。正当他欷歔感喟之际,异象再起,风屏谷上空那一轮黑日滚滚向内崩塌,惊动深渊之底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九位主宰,一十八道目光齐齐投向北地。这一刻,天机开朗,拨云见日,深渊的意志昭然若揭,魏十七、樊隗、管虢公无所遁形,终于浮出了水面。

    黑日崩塌,转眼缩成核桃大小,管虢公长身而立,眉心镇珠爆出一声轻响,意志与肉身合而为一,无分彼此。他仰头望向天空,双眸璀璨似星,南方本命血气催发到极致,喷薄而出,周身燃起血气之火,张开深渊意志,天地轰鸣,山河响应

    ,山涛残存的精元从天而降,落入他口中,腹中血气充盈,精神为之大振。

    这一刻,他不再是深渊意志操纵的一具肉身,而是与之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本体。

    时辰已到,深渊主宰的目光落于此身,无所遁形,管虢公朝樊隗拱拱手,温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阁下去而复返,辛苦奔波,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樊隗微微一怔,下意识揉了揉左眼,忽然间福至心灵,脸上显出郑重之色,拱手回礼道:“不敢,物归原主,理当如此。”

    管虢公微微颔首,张口一吸,樊隗左眼飞出一道血箭,深渊意志随之而去。他呆立半晌,一颗心如琴弦颤抖,凝神细察,再无一丝一毫深渊意志的痕迹,纠缠半世,一朝离体,樊隗伤疤纵横的丑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似乎不敢相信如此轻松就摆脱了心腹大患。

    管虢公缓缓转过身,向魏十七躬身致意,一语道破天机:“深渊之底,已无深渊意志,深渊意志,早已落入山河大地,万物微尘之中。尊驾机缘巧合,收留深渊之子,其肉身意识,早已荡然无存,所剩一团本源,可否归还于我?”

    当日魏十七引动命星,将磅礴星力压缩至针尖大小,伏于深渊之子心窍中,及至落风谷前,南方之主山涛引动赤日全力一击,魂眼闭合,洞天崩塌,深渊之子逃入祇树给孤独园,意图吞噬焚天之火,撕开魏十七的肉身,重归于深渊的天空下。恶念一起,星力炸开,深渊之子赖以寄身的躯壳土崩瓦解,剩下一团本源意志,藏于星躯一角。

    一个时代结束了,一个时代又开始了,能亲眼目睹深渊改天换日,置身其中,搅动风云,这才是他真正的机缘。魏十七屈指轻弹,一枚星光缠绕的莲子落入虚空,暗暗唤动十恶命星,降下一道血光,如春风,如雨露,那莲子孕育数息,生根发芽,开枝散叶,绽放出一朵摇曳的莲花。管虢公将手一招,一道意志摆脱花心的束缚,落入掌中,如溪流终归江海,消融于体内。

第一百三十二节 胜者为王

    “多谢尊驾襄助,成全之德,铭记于心!”管虢公呵呵一笑,盘膝坐定,右手指天,左手指地,身躯浮于虚空中,鼻窍轻哼一声,散落于深渊大地的戾气掠过千山万水,过去未来,星星点点没入他体内,气息扶摇而上,直冲霄汉。

    戾气从八方汇集,隔断九位主宰的窥探,管虢公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深渊之底,已无深渊意志”,此言落入耳中,振聋发聩,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胸中无不大震。昊天执掌神域禁锢深渊意志,第一个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深渊意志非是生灵,与本源伟力融为一体,不增不损,不死不灭,昊天合众人之力,叠加九道血气神域,将其禁锢于深渊之底。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扑,压迫愈久,反扑愈猛烈,昊天与深渊意志斗智斗勇,早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与其严防死守,不如相机疏导一二,宣泄戾气,引发血战,推动新一轮血气流转,才是长久之计。

    然而谁都不曾料到,深渊意志暗暗剥离本源伟力,化整为零,历千万载光阴,借戾气脱逃,神不知鬼不觉凝成一颗镇珠,操纵血战,占了管虢公的肉身,应运而起,夺得两份南方本命血气,将散失在外的意志一一收回,重现于天日之下。他从未将希望寄托于迦耶,他不惜弃下全部本源伟力,也要将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迦耶窥破天机,殚思竭虑,布下弥天棋局,将魏十七这一变数之人送入深渊,与转轮联手,意欲瞒天过海,借他之手打破神域,放出深渊意志来。迦耶与转轮算计可谓丝丝入扣,然而世事难料,天机变换,谁都没有想到,指掌间的那枚棋子竟横空出世,脱离掌控,与二人比肩而立,现出一飞冲天之势。他不再是棋局中的一子,而是跳出棋局,成为落子之人,足以与四皇六王一争高下。

    昊天神目如电,终于正视这一场意料之外的变局。管虢公纵然收拢深渊意志,显化入世,不得本源

    伟力,癣疥之疾而已,与此同时,剥离了深渊意志,本源伟力只是死物,留三四人看顾即可,其余深渊主宰不再受羁绊,大可抽身介入血战,将对方彻底碾杀,一劳永逸。

    他当机立断,起神念唤来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八位主宰,合力推动九道血气神域,推衍变化,果不其然,深渊意志业已从本源伟力剥离,不知所踪,落在神域之中的只是区区死物,藉着本能挣扎冲突,只需三皇联手,即可从容化解。

    众人一一确认无误,各怀心思,若能离开深渊之底,谁有愿意继续枯守下去?只是终究有人要留下,防备深渊意志暗中潜回,夺取本源伟力。主持神域之人不得轻离,昊天抬起双眸,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有如实质,他沉吟片刻,乾坤独断,命转轮、阴酆、幽都、平等先行一步,聚拢本部势力,收服镇将,携草窠、郎祭钩等剿杀深渊意志,伏岳、北冥、地藏、阎罗暂且留下,与他合力炼化本源伟力,补全血气法则。若事不济,转轮等回转深渊之底,替换出伏岳、北冥收拾残局。

    昊天等各掌一部血气法则,多寡不一,深浅有别,无有深渊意志掣肘,定定心心借本源伟力补全血气法则,也算长久之计,深渊主宰与赤日和光同寿,入定百年,只作弹指一挥。深渊主宰以昊天为首,此番安排亦可谓妥当,管虢公并非孤家寡人,身旁聚集起无数如狼似虎的大军,搅动血战大势,不可小觑,地藏与阎罗心性淡薄,孜孜专注于修炼,麾下兵将势力单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清扫虾兵蟹将,总不见得频频亲自出手,失了身份,不如留在深渊之底为好。

    众人都无异议,各自散去,自行其便。

    北地冰原之上,管虢公舒展手脚,双足无声无息落地,激起一团纷扬的雪雾。从这一刻起,深渊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镇将不再是推动血气流转的主力,深渊主宰将亲身

    降临,结束最后一轮血战,棋局变成一场赌局,押上了所有的筹码,赢家通吃,胜者为王。他郑重其事相邀,向魏十七道:“血战席卷深渊,任谁都不能置身事外,尊驾握有一支强军,可能助吾一臂之力,重返深渊之底,击破昊天,夺回本源伟力?”

    这一问是说给西方之主樊隗听的。虽然跳出棋局,有资格成为落子之人,魏十七理所当然站在深渊意志一边,没有旁的选择,他们的利益纠缠在一起,尽管处于弱势,也只能奋起一搏。

    管虢公又将目光投向樊隗,问道:“同在一条船上,合当共济,樊将军意下如何?”

    樊隗一张丑脸上肌肉跳动,刀疤抽搐,沙哑着嗓子应允下来,并无贰心,昊天等早已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刻再三心二意倒过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或许有一线生机。即便魏十七许诺,他也并不看好管虢公,深渊四皇五王人多势众,又有草窠、郎祭钩倾力相助,单凭他们这些人马,说什么重返深渊之底,夺回本源伟力,只是一句空话,笑话,谎话。

    管虢公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不动声色,抬手轻轻一招,三十六枚血舍利从樊隗怀中飞出,飞舞盘旋,列成星斗之形,光泽晦暗,气息奄奄,直如土石死物一般。樊隗心中一凛,管虢公此举意欲何为?难不成是再度打破界壁,从三界之地引入强援?

    仿佛预感到什么,魏十七胸腔中四颗心脏咚咚跳动,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此起彼落,忽快忽慢。深渊天空暗淡无光,彤云密布,日月潜行,十恶命星悄然现形,血光如泣如诉,魏十七双眸星云转动,隐约看到一道道佛光穿越时空,落于三十六枚血舍利之上。血舍利熠熠生辉,方圆百里自辟天地,光阴回溯,沧桑更迭,蓦地张开一座传送大阵,天花乱坠,梵音缭绕,一尊古佛的虚影浮现于风屏谷上空。

第一百三十三节 铁板一块

    他望得真切,那眉眼,那神态,那气息,即便是烧成了灰也认得出来,最初的深渊之子,古佛迦耶终于回归深渊。魏十七眼中星云退去,剩下一片旷远幽深的星域,左眼亮起一颗凶星,血光萌发,是为十恶命星,右眼亮起又一颗凶星,一主二伴,是为大陵五,在他双眸注视下,过往因缘变化,昭然若揭,他心如明镜,隐隐望见天机的演变。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佛法当兴,道法当灭,天帝的种种努力,终是水中月,镜中花,梦中影。

    仿佛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迦耶垂下眼帘,朝他深深看了一眼,百丈金身急剧缩小,由虚转实,一步跨出大阵,踏上了深渊的土地。他会转身来,朝管虢公合十作礼,见过深渊意志的化身,拂动衣袖,七十二枚血舍利鱼贯而出,投入大阵,涸泽而渔,榨干最后一丝威能,魔气氤氲而起,勾勒出变幻莫测的轮廓,一个身影浮现于虚空,面目模糊,气息深沉。

    他化自在天魔王波旬,终于跨出了最关键的一步,真身穿越界壁,降临于深渊。功行愈深厚,深渊的排斥愈强横,迦耶耗尽一百零八枚血舍利,才将波旬接引至深渊,在棋局之上落下的最后一子。

    一百零八枚血舍利齐齐炸开,传送大阵烟消云散,风屏谷地动山摇,塌毁了大半,北地风雪再无遮挡,席卷而至,一时间天昏地暗,鬼哭狼嚎。迦耶宣一声佛号,金身大放光明,缓缓举起右手,施无畏印,脑后显出一轮佛光,刹那间风偃雪止,彤云滚滚拨开,涌出四轮赤日。

    管虢公仰头望向深渊的天空,四轮赤日,昭示着昊天、伏岳、北冥、转轮四皇,深渊之底人心各异,非是铁板一块,若他们齐心合力,岂有他可趁之机?

    魔气滚滚向内塌陷,铸就天魔之躯,波旬睁开一双空荡荡的双眼,起心意一唤,远在千万里之外,魔女正追随周吉高飞远走,忽然心有所动,惊呼一声,化作一道天魔气,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倏忽破空飞去,投入波旬右眼之中,化作一枚漆黑的瞳仁。一十三员魔将

    感应到魔主的召唤,立马扭头奔赴风屏谷,剩下周吉孤零零一拨,立于茫茫冰原之上,身旁没了魔女指引,心中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块。

    当年波旬深居他化自在天,隐隐察觉大变之局,以左右双眼化作两魔女,一女先投入迦耶座下,一女后投入天庭为质,借以窥探天机。迦耶以无上佛法点化魔女,与魔主暗通款曲,及至魏十七飞升天庭,变数落入棋局,他命魔女追随周吉,传下天魔书,历千百劫,始终不离不弃,助其参悟小神通,洗炼眷属,于一十八魔将外,别立一支势力,投入深渊,置下一招后手。深渊主宰神通广大,血战九死一生,若魏十七不幸陨落,则周吉应运而起,尚有一线回寰余地。

    当年处心积虑落下的一子,终成为一招废棋,魏十七于深渊成就十恶星躯,操纵法则,另辟蹊径,凭一己之力,推演无上域界神通,生生跳出棋局,成为推动变局的落子之人,其中的利弊得失,迦耶看不清,猜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魔王波旬不愿留下芥蒂,毫不犹豫收回右眼,弃周吉不顾,而对左眼所化的离暗不闻不问,足以表明倾向。

    如魏十七当真看重离暗,便是以左眼相赠又何妨!

    魏十七合上双眼,停了数息缓缓睁开,眸中双星已隐没不见。管虢公上前与迦耶、波旬招呼,全不以深渊之主自居,他空有意志,尚未取回本源伟力,深渊的铁律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无有强横的实力,一切都是枉然。樊隗悄悄挪动脚步,靠近魏十七一边,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本能地觉着,迦耶与波旬都不可深交,反倒是魏十七劫了他的镇将樊鸱,又劫了他的镇柱藏兵,算不上欠人情,也有几分香火情,或许可以打打交道。

    虽然因深渊意志走到了一起,但他们各怀心思,也不是铁板一块。

    血战方兴未艾,昊天等绝不容他们从容壮大,来自深渊之底的第一波反扑随时都可能杀到,管虢公居中合纵连横,四巨头很快达成一致,迦耶护送管虢公,魏十七、樊隗

    、波旬各自收拢麾下大军,取道东行,遥相呼应,一路收服镇将,去往东方日出之地,聚于参天巨桑之下,相机而动,突入深渊之底,夺取本源伟力。

    计议定当,各自收拢麾下兵将,兵荒马乱闹腾了一阵,小摩擦小冲突不断,彼此骂骂咧咧,威胁来威胁去,终于安定下来。仓谷糜打听得形势急转,交战双方握手言和,风屏谷中的老弱病残,谁都没有去招呼,他心中惴惴不安,待要找柯轭牛商量一二,却见他早引了山鸫、阎虎、阎狼及一干亲信,悄无声息往谷外摸去。

    仓谷糜脑中灵光一闪,急忙撵了上去,拦住柯轭牛问个明白,果不其然,他们腰杆子硬了,决意投旧主而去。他肚子里转着念头,柯轭牛的旧主却也不是生面孔,当年与契染联袂南下,颇有交情,眼下正无路可走,不如投上前求个收留,该不会被拒之门外。一不做二不休,仓谷糜瞪起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瓮声瓮气,没费几句话就说服了柯轭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风屏谷外,魏十七召集起兵马,重加整编,命藏兵镇将为前锋,以姬胜男、乌照为副手,领一支偏师,樊鸱坐镇中军,以魔女离暗、南明小主为副手,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各领一支精锐,管大椿统御魔兽。他手下缺少独当一面帅才,无论是樊鸱还是藏兵,与樊拔山相比,都有所不及,不过深渊之中,堪与樊拔山相提并论的,又能有几人?

    长空万里,残阳似血,九瘴兽王足踏五彩瘴气,稳稳浮于空中,魏十七立于其背,举目远望,樊隗麾下大军整饬肃穆,令行禁止,魔物天性桀骜,被樊拔山调教得如此听话,非常人所能及。正观望之际,屠真跨云纹黑豹疾驰而至,言说仓谷糜与柯轭牛引了一干手下,押送血食前来酬军,欲投靠主人,鞍前马后供驱使,风里风里去,雨里雨里去,但凭吩咐,绝无二话。

    九瘴兽王瞪大了眼睛,觉得这几句话好生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琢磨了半天,张张嘴,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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