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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节 一轮孤月悬山巅

    不得有失,一旦有失,肩膀上那颗吃饭的家伙大概会不大稳当……不对,哪有侥幸可言,肯定不稳当,大人的心性杀伐决断,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南明小主接下了这活计,一路往回走,低头琢磨了良久,老神在在,对管大椿视若不见,直到他故意咳嗽数声,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朝他不尴不尬笑笑,随意解释了几句。当保镖,还是当保姆?管大椿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偶然抬头望见巨龙般横亘东西的鸟不渡山,顿时明白过来。

    翌日大军开拨,径直向东北挺进,黄昏时分,在一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岗安营驻扎,辎重营砍伐林木,搭起栖身的棚屋,巡哨四出打探消息,南明小主与管大椿挑了一干精细的儿郎,守在中军看护屠真,魔女离暗展开天魔殿堪舆图,以魔焰祭炼,监视方圆百里风吹草动。樊鸱四下里兜了一圈,一一安顿妥当,待月出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亲自送大人与姬胜男驰下高/岗,目送二人去往鸟不渡山。

    如一切顺利,大人将带回一份南方本命血气,炼化这一份本命血气,樊鸱便能改天换命,永驻于世。在大人回来之前,他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守在高/岗,守得屠真安然无恙,守得云开见月明。

    魏十七跨九瘴兽王,破空遁去,姬胜男坐于他身后,一颗心云里雾里,凄凄凉凉,本命石破碎,昭示简大聋死于非命,她是失去依靠的菟丝子,虽有意改换门庭,但大人显然并不看重她。他身边已有了屠真,手下已有了离暗,容不下第三人了。姬胜男心中还抱有万分之一的期望,或许简大聋在蛇盘谷中炼化本命血气,出了什么岔子,并未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九瘴兽王足踏瘴气,风驰电掣扑向鸟不渡山,忽然越过一道无形的界限,血气为地脉牵扯,身躯忽然一重,晕头转向,如秤砣般载落地面,一头砸出个深坑,咬了满口土石,狼狈不堪。姬胜男亦感到极度不

    适,心跳如擂鼓,她久闻鸟不渡山之名,亦听说过地脉异常,却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腿脚有些发软,忙深吸几口气,将失控的血气安抚下去。

    鸟不渡山绵延万里,地脉隆起,铁板一块,直入深渊之底,血气愈是浑厚浓郁,所受影响愈大,稍不留意,血气沸腾如潮,难免大病一场。魏十七拍拍九瘴兽王的脑袋,命它自去一旁等候,兽王如聆圣音,头点得像拨浪鼓,踉踉跄跄退出百余丈,周身忽然一轻,体内血气平稳,顿时如释重负。

    姬胜男道行平常,反正以她的战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魏十七在她肩头轻轻一拍,一道星力没入腹中,将丹田内血气密密包裹,隔绝地脉牵扯。姬胜男脸颊泛起淡淡红晕,精神为之一振,举目望去,鸟不渡山如沉默的巨人,峰峦起伏,撑拄天地间,猿猱难攀,飞鸟不渡,一轮孤月悬山巅,相去不过数尺,她两眼一抹黑,不知蛇盘谷却在何处。

    魏十七眸中星云转动,早望见一块高耸入云的高崖,形同一块门板,崖头长有三棵奇形怪状的古松,他示意姬胜男,道:“那高崖唤作‘千仞崖’,蛇盘谷入口当在左近。”姬胜男“喔”了一声,心中转着念头,当日大人一路南下,杀出蛇盘谷,于众目睽睽之下屠灭平等王麾下大将赵传流,难怪对这一带地形地貌如此熟悉,一眼便找到了“千仞崖”。

    魏十七引动星力,无视地脉羁绊,伸手揽住姬胜男腰肢,一步跨出,倏忽已在数丈之外,鼓风而行,直奔千仞崖而去。外界异物盘聚于蛇盘谷,敌暗我明,他也不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摸入谷中,毫不掩饰形迹,存了打草惊蛇之意,且看对方有何反应。

    行不片时,一道黑影从半空中扑下,却是一头魁梧如山的异物,挥动十余条粗壮坚韧的触手,劲风利如刀剑。魏十七祭起“诛仙金符”,掌心亮起一道金光,一剑挥去,如汤沃雪,触手尽数断落,从头到胯

    一劈为二,无数黑气氤氲而出,再也不能聚拢成形。

    姬胜男才松了口气,眼梢瞥见又一道黑影扑将出来,张口一吸,将黑气吞入腹中,身躯剧烈颤抖,如吞吃了大补之物,猛地睁开双眼,精芒闪动,上下打量着二人,嘴唇数番开阖,口吐人言道:“尔等……是何人?”

    外界异物应血战降入深渊,天长日久吞食血气,有了不小的长进,居然能开口说话,语调虽有些古怪,却大致分辨得出意思。魏十七懒得与这些虾兵蟹将多费口舌,心念动处,十恶命星现于苍穹,血光如泣如诉,引动星力一剑斩落。那人形异物早有防备,右臂化作一条触手,略作阻挡,扭身避开躯干要害。

    金剑斩断触手,星力随之涌入体内,摧枯拉朽,将那人形异物击得粉碎,黑气染上一层璀璨星光,如碎屑般簌簌落下。

    四处杀掠以血气为资粮,躲入蛇盘谷以地脉自保,外界异物也算是煞费苦心,不过彼辈虽能克制血气,却经不起星力侵蚀,转眼便折了两头人形异物,剩下的不敢再贸然出动,一个个伏于山石后,虎视眈眈盯着来敌,越聚越多。

    魏十七仰头望向千仞崖头,三棵古松下,有一人形异物低头望着自己,目光有如实质,似是首领之流。四目交投望了片刻,见对方并无出手之意,魏十七扭头向蛇盘谷行去,四下里窥探的异物一阵骚动,十余息后,一头瘦削的异物跳落谷口,上前挡住去路,摇动肩膀,前臂化作两根短枪,一前一后摆出架势,伏低身躯,如噬人的毒蛇。

    魏十七眸光一凝,松手放开姬胜男,将她推到身后,摄出乌沉沉一柄断枪,引动大陵五星力,双星交相辉映,照得蛇盘谷明晃晃一片,无数异物影影绰绰,沉默不语。姬胜男陷入重围,一颗心直往下沉,手脚拔凉,唯有胸口朝向魏十七后背,尚有一丝暖意。

第一百零五节 有始有终

    星力下垂,天顶枪渐次补全,雷纹明灭,露出一丝毁天灭地的破绝气息,那瘦削异物有些踌躇,忽然抿唇打了个尖锐的唿哨,四下里观望的同伴长身而起,蜂拥而出,落地围成一圈,摆出群起围攻的架势,无数目光投向猎物,触手频频敲击土石,如密集的鼓点。大陵五星光熠熠,天顶枪蓄势待发,那瘦削异物察觉这一击的犀利,急忙又打了个唿哨,数十头人形异物如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记,扭曲战栗,奋不顾身扑上前。姬胜男体内血气为星力禁锢,无从抵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生怕大人稍有照看不到,被彼辈抽冷子撕成碎片。

    魏十七蓦地张开十恶星域,来袭的人形异物尽数定于空中,法则之线编织出动荡不息的雷纹,一条电光霍霍的大蛇横空出世,身躯横扫,将来敌尽数歼灭。异物天性畏惧雷电之力,幸存者不顾约束,四散而逃,只留下那瘦削异物独自面对强敌。

    星域一放即收,魏十七挺枪而出,星力弥漫四野,将对方牢牢攫取,异物仓促应战,只得将双臂一合,短枪交击成“十”字,口鼻中喷出黑气,使出浑身力气架起天顶枪。枪身灌注星力,分量重得异乎寻常,挟山海之力轰然压下,那瘦削异物一声怪叫,肉身随之溃散,一道黑气从旁飞出,天顶枪重重敲下,一声巨响,土石冉冉升起,化作齑粉,余威所及,将逃出的黑气削去三成,侥幸逃出生天。

    魏十七提着天顶枪,星力流转,雷纹一圈圈亮起,大步流星朝蛇盘谷口行去,所过之处,异物如潮水般退去,避之唯恐不及,姬胜男亦步亦趋,不敢稍离半步。金符,域界,雷电,星力,诸般手段轮番克敌,魏十七意在立威,异物若不知进退,他也不吝啬力气,多花些工夫零敲碎打,将彼辈逐一灭杀,不留后患。千仞崖上那异物首领亦察觉到他的姿态,权衡利弊,沉吟良久,任其径直踏入蛇盘谷,不再加以阻拦。

    本命石破碎,姬胜男隐约感

    应到简大聋陨落之地,颠三倒四比划不清,魏十七对蛇盘谷的地貌了如指掌,一听便知,正是当日凶兽栖身的峡谷。那凶兽形同蜥蜴,遍体覆盖骨甲,口中无舌,齿为异蛇,狭长的脸上生了七对眼珠,盘踞于地下拦路剪径,在他手上吃了大亏,一路追杀至渡鸦岗,与树妖斗得两败俱伤,犹不肯回头,最终被他接引星芒一举诛杀,抹去天后姜夜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彻底炼化诛仙金符。

    七十二莲花峰大阵将简大聋挪往蛇盘谷,是偶然,还是山涛有意为之?异物出没当是意外,即便是深渊主宰,也算不到这一节!

    蛇盘谷中万籁俱寂,万仞高崖之上,一轮清冷的孤月穿云而过,光影在峡谷中移动,一时深一时浅,似有无数人影探头探脑。姬胜男如惊弓之鸟,提起十二分小心,亦步亦趋紧随大人,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竖起耳朵探听风吹草动。异物识得厉害,又得了首领关照,远远避开二人,只在山崖之上遥遥打量,不敢靠近,这一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令姬胜男白白担心了一把。

    凶兽栖身之地,已沦为一片废墟,山崩地裂,土石掩埋,全不似当日的模样。魏十七伸手一拂,将星力收回,姬胜男定了定神,掌心托起破碎的本命石,如花骨朵般四分五裂,小心翼翼催动血气,地脉牵扯之力加诸于身,一时间头昏脑胀,心惊肉跳。

    到了此时此地,只能靠自己了,大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姬胜男分心二用,一面以血气唤醒本命石,一面安抚动荡的血气,有如拽着自己的头发拔离地面,迟迟未能如意,而立于一旁的伟岸身影,又令她有些心慌。在简大聋跟前,她是深受信任的心腹,掩人耳目的谋主,从未如此局促过,但在大人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她迫切需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用,不能被随意抛弃。

    魏十七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无须慌忙,定心即可。

    姬胜

    男乃草木成精,先天血脉孱弱,战力虽落在下乘,却是个聪明人,心思机敏,举一反三,来来回回尝试了十多回,大致摸清了地脉的异动。无形之力牵扯血气,忽急忽缓,生拉硬拽,毫无道理可言,但每过百余息,必有短暂的低潮,若能趁其衰落的空档全力催动血气,当可抢先一步唤醒本命石。

    有大人在旁看顾,无有后顾之忧,纵然血气全然失控,亦可凭星力强行压制,姬胜男定了定神,将种种杂念置之脑后,一心一意等待时机。掌心渗出一滴精血渗入本命石中,血气随之鼓荡,数息后,石屑石粉冉冉腾起,绕行数圈后,飘向三丈外的山崖,“扑”一声散开,留下一团白痕,透出丝丝缕缕血色。姬胜男长吁一口气,低头望去,本命石荡然无存,她轻轻拍去残留的粉屑,怅然若失,简大聋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随风而逝,她离真相越来越近,离心底的侥幸却越来越远。

    魏十七举步上前,提起天顶枪,如轻柔的风,如母亲的手,将触未触,无声无息点在那一团白痕上。天地骤然静止,命星高悬于头顶,血光倾泻,星力下垂,法则之线编织因缘,十恶星域投入现世,如涟漪层层荡漾,笼罩方圆百丈。域界操纵万物,魏十七“看”到山腹之中开辟出一洞穴,地上蒲团,蒲团旁石灯,与山涛在九泉峰三生崖的洞府一般无二。

    简大聋的尸身正扑到在蒲团上,眉心破了一个指尖大小的窟窿,精血丧失,留下一具蜷缩的干尸,他所得的一份南方本命血气,早已被人夺去,不见踪影。

    魏十七回头看了姬胜男一眼,此番应她之请,为简大聋而来,须有始有终,不可留下念想。心念动处,星力法则勃然而作,山石土崩瓦解,无移时工夫便现出山腹内的洞穴,姬胜男一颗心怦怦直跳,睁大了眼睛望去,一时间如遭雷击,最后一点侥幸烟消云散。简大聋身死道消,她的一段过去亦随之湮灭。

第一百零六节 阴阳双照

    魏十七静静注视着简大聋的尸身,十恶星域徐徐收拢,法则之线汇聚于洞穴,眸中星云转动,有无数星辰明灭。命星悄然与心神相合,视野之中光阴回溯,干瘪的尸身渐次丰盈充实,徐徐起身,端坐于蒲团之上,石灯燃起,灯焰摇曳如血光,眉心创口合拢无迹,简大聋闭目冥想,胸腹起伏,一呼一吸吞吐血光,眉心纠结成一团,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光阴回溯愈来愈慢,近乎于停滞,仿佛为冥冥中天机所阻,魏十七全力催动星域,十恶命星降于苍穹,星力如潮水般涌来,聚起一片浩瀚的汪洋。四下里窥视的异物仓皇溃逃,连踞于山巅的首领都为星力所扰,眼目模糊,望不真切。姬胜男身处星域之中,风暴中心静得可怕,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血流的声响,呼吸的动静,身体从深渊剥离,是无比真切的存在,遗世而独立,不能自禁。

    感觉真的很好,令人沉醉,她衷心希望时光静止,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一蓬蓬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推动光阴回溯,洞穴之内,隐约勾勒出一具熟悉的身影,容颜瞬息数变,一忽儿垂垂老矣,一忽儿青春年少,气息随之飘忽不定。那是濒海之地的管虢公,双目紧闭,眉心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宝珠,灰蒙蒙,光暗暗,云遮雾绕,隐约闪动着十余点精芒,如马王爷的第三只眼。

    在十恶星域的回溯下,管虢公无所遁形,他如鬼魅一般扑上前,宝珠射出一道灰光,正中简大聋眉心,将精元一扫而空,随手摄去灯焰,将本命血气收入袖中,抽身欲退,忽然察觉到什么,蓦地扭头看了魏十七一眼,而后一顿足,身躯溃散于无形,留下一丝微不可察的血痕,破空遁去。

    星力如潮水般退去,简大聋的干尸仍扑倒在地,生机断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适才看到的一切历历在目,魏十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管虢公察觉到有人回溯光阴,窥探他行踪,气机牵引搅

    乱过去,故此多了未曾发生的一幕,扭头看了他一眼。躯壳或许还是那具躯壳,但管虢公早非当初之人,平等王既然能以一滴精血演化傀儡,他人自然也能借管虢公插上一手。山涛迟迟不愿送还南方本命血气,是为了扶持自己的羽翼,深渊之底的诸位主宰不会坐视不理,借机落下一子,亦在情理之中。

    那么会是谁在暗中出手呢?昊天,伏岳,北冥,转轮,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地藏和阎罗?魏十七思忖良久,暗暗冷笑,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天南海北,山巅海底,全部集齐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管虢公如此快就找到简大聋,十有**是炼化了自己一份血气,感知其余七份血气所在,一路杀上门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妨跟上去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捣鬼,兴许还有机会浑水摸鱼,谋些好处。

    他拿定了主意,霍地转过身,伸臂揽住姬胜男,风驰电掣匆匆离开蛇盘谷,甫一脱离地脉影响,便唤来九瘴兽王,命其送她回转高/岗,并给樊鸱带个话,他另有急事,要离开一段时日,多了一年,少则半载,他可领大军便宜行事,日后自有相会之时。这些日子跟随大人身旁,好吃好喝,没人敢小觑,九瘴兽王心中老大不情愿,犹豫片刻,鼓起勇气主动请缨,魏十七看了他一眼,道:“鸟不渡山你可敢去?”兽王神情一僵,一丈水顿时退了八尺,乖乖载起姬胜男,恋恋不舍辞别了大人,足踏瘴气一路飞遁南下。

    魏十七目送兽王远去,直到视野尽头,变成一个隐约可见的小黑点,这才转过身去,重又踏入蛇盘谷。盘踞山中的异物为星力惊扰,无人约束,能躲多远躲多远,简大聋的干尸前只剩下一头人形异物,正是千仞崖头三棵古松下异物首领。

    近在咫尺,魏十七看清对方的面容,与其他人形异物相比,他看上去更顺眼一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一张嘴稍宽了些,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形敦实魁梧,

    手脚俱全,那些黝黑粗壮的触手藏得很好,看不出丝毫端倪。

    “蛇盘谷中,竟然还藏了这么个洞穴,若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置信。”他谈吐从容,咬字清晰,显然魏十七已证明自己配得上客客气气交谈,“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摸进来,夺走一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溜出去,韩将军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本命血气有种种妙用,镇将炼化得以长驻于世,异物嗅到一些残留的气息,心生觊觎也在情理之中。那异物首领孤身相见,有胆气,也有底气,一口叫破“韩将军”,显然对鸟不渡山外的局势了如指掌,绝非头脑简单之辈,不过他那些拿腔作势的话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听了令人发笑。魏十七不置可否,随口问道:“怎么称呼?”

    “姓乌,名照,来自深渊外界膜。”他察觉到魏十七的不经意,双眸忽生异变,左眼白球黑瞳,右眼黑球白瞳,眸光顺着那些微不可察的血痕一路望去,投向虚空深处,显露了几分手段。

    血痕尚未完全消失,却比之前淡了数分,更难察觉,魏十七颇有些意外,那乌照天生慧眼,轻易窥破管虢公的行迹,这等手段却是难得。他沉吟片刻,大略解说几句,乌照听得“南方本命血气”,不禁怦然心动,他回头深深看了魏十七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有些吃不准。

    黑瞳白瞳双双投来,怪异而寒碜,仿佛被什么东西摸了一把,后背凉飕飕的,不大舒服。魏十七暗生警惕,道:“这对招子看东西很毒,神通不小。”

    乌照犹豫一下,坦然道:“阴阳双照,天赋神通,为深渊魔物所无,在异物中也不多见。”

    魏十七微微颔首,道:“你看得到那人遁去时留下的血痕?”

    乌照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道:“如你所见,一清二楚。”

第一百零七节 虽千万人吾往矣

    乌照的眼眸黑白分明,水汪汪愈来愈亮,异物追逐血气,南方本命血气无异于脱胎换骨的神药,他灵智虽开,毕竟涉世未深,天性的渴求冲昏了头脑,决意不惜一切代价将本命血气弄到手。魏十七的神通手段令他忌惮,但忌惮之余,又如飞蛾扑火,下意识靠上前,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鬼使神差,乌照主动提出与魏十七合作,瓜分血气。

    乌照的提议不无鲁莽,但阴阳双照眼看人很准,歪打正着,细究下来,双方其实并没有过节,非但没有过节,同为深渊排斥的外来客,联手谋夺本命血气也不为过。魏十七不觉笑了起来,合则两利,天然同盟,一方对血气知根知底,一方拥有阴阳双照,彼此都可借重,他自然不会回绝,不过这乌照行事出人意表,也是个妙人。二人很快便达成共识。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全部纳入囊中太过狂妄,夺取两三份平分,各取所需方是上策,当真得了八份,只怕人心不足,是不死不休结局。

    事不宜迟,乌照眸光闪动,身躯忽然腾空浮起,循着管虢公留下的血痕追踪而去,魏十七落下丈许,不紧不慢尾随其后,时不时催动星云双眸扫上一眼,见血痕渐次加深,心知大致方向不差。

    血痕指引二人一路向北,穿过蛇盘谷,出得鸟不渡山,眼前豁然开朗,荒野如海,丘陵起伏如波涛,一直蔓延向视野之外。乌照凝神看了片刻,弯腰弓背,身形骤然化作离弦之箭,斜掠十余丈,足尖轻轻点地,发出轻微的声响,遁速又快上数分,如一抹淡影,一道流光,直追管虢公而去。但无论他怎样加快遁速,魏十七始终离他丈许之遥,如附骨之疽,游刃有余。乌照心中暗生佩服,阴阳双照果然没有看走眼,这等人物才值得结交,哪怕在本命血气上吃点亏,结个善缘也是好的。

    遁行大半日光景,乌照觉得腹中饥馁,胃袋如一张揉皱的纸,浑身不得劲。他放慢脚步,向魏十七打个招呼,鼻翼张翕嗅了数下,略略偏转去

    向,张开五指虚虚一抓,大地豁然开裂,一头藏于土中的鲮鲤身不由己滚将出来,头尾蜷缩成一团,浑身鳞片紧紧闭合,不敢稍动。那厮亦是魔兽之属,平日里仗着一身鳞甲横冲直撞,落在乌照手中,直如老鼠见了猫,任人宰割,连大气都不敢喘。

    乌照“呵呵”一笑,十指如钩,撕开坚硬的鳞甲,痛饮鲜血,一气吞食了小半,剩下的残骸弃于一旁,心满意足。鲮鲤去了鳞甲骨骼剩不下多少血肉,他食量并不大,吃饱喝足抹抹嘴,向魏十七解说了几句。原来异物游弋于界膜,吸摄清气大药,无须进食,及至坠入深渊,为浊气点染,腹中动则饥馁,吞食草木生灵可解一时之饥,天长日久,气浊体重,就再也回不去了。不过深渊魔物随处可得,血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尝到血气的滋味,谁又愿意留在界膜苦捱?

    这就是异物千方百计、前赴后继投入深渊的原因,就像乡下的穷小子,向往城市的繁华和富裕,哪怕落在贫民窟,只要豁出一条命,总有机会出头。魏十七能够理解异物的想法,不过它们多半受本能驱使,被驱使,被挟裹,乌照是少有头脑清醒的,异物中的异类。

    填饱了肚子,乌照神采奕奕,催动阴阳双照端详片刻,循着虚空中微不可察血痕,再度追踪而去。一日一夜后,远处忽然传来千军万马厮杀的动静,血痕被铁血命气搅散,淹没于沙场,乌照不觉皱起眉头,觉得有些棘手,这一耽搁,只怕被对方趁机溜远,再要找到蛛丝马迹,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魏十七极目远眺,只见乌云压顶,无数兵将殊死力战,沸反盈天,一道黄光一道碧光冲霄而起,遥遥对峙。

    镇将驱使麾下大军,奇气与命气混为一体,光柱冲天,气运加诸于身,消长一目了然。樊鸱引一道赤光,藏兵镇将引一道青光,汉钟离与回鹘、沧澜二镇将联手,奇气糅杂,光影斑斓变幻,及至魏十七全力催动佛光,降下佛国镇敕血气

    ,大陵五合天顶,一枪贯穿胸膛,汉钟离被迫釜底抽薪,收回奇气,将磅礴星力转嫁于魔物大军,那一瞬,魏十七留意到他引一道灰光,稍纵即逝。

    以气运论,紫青为贵,黄碧等而下之,对峙厮杀的镇将纵然成了气候,也不过尔尔。

    管虢公行事机敏周密,察知魏十七乌照衔尾追来,故意引二人至此,借铁血命气湮灭血痕,阴阳双照看不真切,魏十七微一沉吟,心念动处,十恶命星悄然浮现于头顶,血光如泣如诉,张开域界,大步流星闯入重围。风萧萧兮易水寒,虽千万人吾往矣,乌照见他如此豪迈,先是一怔,随即心潮澎湃,紧随其后杀入,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一**骄兵悍将直如纸扎竹编,豁然分在两旁,相隔数丈,寸步难进。

    星域之内自辟天地,魏十七抹去铁血命气,挑出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血痕,令管虢公无所遁形。双方兵马重重压进,法则之线杀伐凌厉,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不计其数,乌照数度欲出手,却发觉身前之人肆意屠戮魔物,滴水不漏,一股凉意打心底腾起,他有些心寒,又有些兴奋。

    厉啸声鼓风而至,刹那间淹没了千军万马厮杀,一员镇将分开兵马悍然杀向魏十七,顶盔掼甲,胯下骑一头穷奇,似牛似虎,背插双翅,挟雷霆万钧之势扑来。魏十七抬手一指,祭起“诛仙金符”,一道金光浩浩汤汤落下,七重金轮光晕流转,无数金线蜂拥而出,切割虚空,破灭万物。那镇将大吃一惊,只得扭转狼腰,舒展猿臂,身躯化作一缕奇气倒飞而起,穷奇收不住去势,一头撞入金光中,顷刻间化为乌有。

    十恶命星大放光明,降下一道血光,将奇气罩定,光柱如樊笼,现出镇将的身影,左冲右突不得脱身。魏十七伸手一握,金光倒流而回,落入掌中化作一柄金剑,接引七颗星芒,随手一剑挥出,摧枯拉朽,将那镇将斩灭,一缕奇气送归镇柱。

第一百零八节 头疼欲裂

    碧光如柱,瞬息沦为无根之木,砰然溃灭,镇将麾下兵将失了主心骨,乱成一锅粥,全线溃败。魏十七梳理铁血命气,将那一缕血痕揪出来,域界分开千军万马,凿穿敌阵,当者披靡,一路追逐而去,恰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乌照目睹对方手段,震撼之余,一颗心随之变得火热,一步之遥,海角天涯,若他能得到一点本命血气,脱胎换骨,成就无上神通,执掌血气法则,亦当如此。

    异物渴求深渊血气,血气的本源,血气的根本,便是法则之力,乌照从尸山血海中杀出,走到了最后一步,寻常血气对他毫无用处,唯有血气法则方能助他突破瓶颈,一飞冲天,踏入从未涉足的境界。

    斩一将,另一将知难而退,缓缓收拢大军。铁血命气渐次消散,管虢公留下的血痕时断时续,百转千回,横贯这一片血流成河的沙场,忽然笔直折向西北,戛然中绝,如一条断头路。魏十七忖度片刻,心下了然,管虢公借镇将大军厮杀掩饰行迹,销声匿迹,最后留下的断头血痕,若非故布疑阵,引追兵扑个空,便是故布疑阵,引追兵追错路。

    乌照见他驻足不前,略加思索,便想通其中的关节。他睁开一双阴阳双照眼,运足目力看了一回,那最后一道血痕清晰如刻,断处如刀切,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但他看不到管虢公的身影,他离开乱军,不再施展神通,不催动血气,收敛气息,靠一双腿徒步而行,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乌照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无能为力。

    大军如潮水退去,留下遍地尸骸,血流成河。魏十七仰望苍穹,唤动十恶命星,法则之线编织因缘,推动光阴回溯,“看”到了管虢公的身影,如一抹虚影,匆匆离去。一念之差,忙中出错,他收敛压制体内血气,五感随之迟钝一线,未能察觉冥冥中窥视的视线。魏十七吐出一口浊气,一步跨出,瞬息横掠十余丈,追出百里之遥,再度发觉管虢公遁走留下的血痕。

    果然狡猾如狐!乌照忍不住哼了一声,双眸炯炯,主动上前追击,魏十七撤去星域,默默跟随其后,倦怠从心底泛起,如潮水翻滚,将他打入最深处。星力无穷无尽,人力有时穷尽,回溯光阴,神念几近枯竭,他直想倒头就睡,但眼下偏生还不能睡去。管虢公若足够机警,重施故技,再度收敛血气隐匿行踪,便可从他手边轻轻溜过,远走高飞。

    阴阳双照所及,万物无所遁形,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乌照心头大震,闷哼一声,身躯化作一道黑气,凌空扑将上去,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魏十七头疼欲裂,脑袋里有铁锤敲打铁砧,当当当当响个不停,胸腹烦闷,恶心欲吐,他面上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默默引星力入体,却丝毫不得缓解,犹如渴睡人得饮食,无济于事。

    黑气破空遁行,快得异乎寻常,转眼便扑出千里之遥,旷野无垠无处藏身,管虢公停下脚步,霍地转过身,双眸紧闭,眉心一颗拇指大小的镇珠精芒闪动,伸长头颈探出头颅,射出一道血光,从天到地一划,将黑气一剖为二。乌照冷不防中了对方偷袭,骇然发觉竟损失了不少元气,按说血气攻击异物直如进补,但管虢公这一击却蕴含了血气法则,无从化解,令他始料未及。

    两团黑气急速落地,盘旋半圈合而为一,现出乌照魁梧的身躯,不待立稳脚跟,抬手便是一拳,拳锋前张开一团黑晕,深深浅浅,流转不息。管虢公目不视物,却比明眼人更机敏,不慌不忙探出食指,虚虚一点,一道寒气苍白如线,撞入黑晕之中,双双归于泯灭。乌照打了个寒颤,双眉一皱,悄无声息退后数丈,体内黑气涌动,翻江倒海。

    魏十七用拇指食指掐揉眉心,含含糊糊道:“不再逃了吗?”

    管虢公咧嘴一笑,透出十二分的诡异,没头没脑道:“你病得不轻,还不找个地方躺下睡一觉,当真不要命了?”

    耳畔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头疼愈来愈剧烈,魏十七被他一口叫破,也不掩饰,双手拇指用力揉着太阳穴,却如隔靴搔痒。乌照看了他一眼,五指开阖数回,微一犹豫,再度杀上前去,管虢公不慌不忙,食指点点戳戳划划,寒意凝成白线,纵横交错,逼得乌照不得近身。

    二人都留了手,此来彼往试探了一回,四下里寒意决荡,冰封千里,六出纷飞,大地冻得结结实实。乌照见对方鼓荡寒气,一味拖延时间,心念微转,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手背相合,掌心朝外,五指半弯半曲,两道黑气窜将出来,枯藤缠树,从腕绕至肘,又从肘绕至肩。管虢公伸手一推,寒气聚拢,凝成一团冰雪,翻来滚去,射出一道道利剑,几乎与此同时,乌照双手轰然击落,一团炽热的天火落入大地,刹那间烈焰飞腾,无数火鸟火蛇火兽火龙扑向管虢公。

    魏十七祭起“诛仙金符”,脑后现出七重金轮,光晕转动,立于烈焰中毫发无损,他额头没有半滴汗水,呼吸沉重,眼眸赤红如血,牙咬得咯咯作响,用力摇了摇脑袋,意识有些模糊。冰雪翻滚,将烈焰一一扑灭,管虢公心中忽然一动,毫不犹豫皱起眉头,眉心镇珠内精芒蓦地亮起,又射出一道血光,这一次却是直奔魏十七而去。

    金轮高高跃起,将血光抵住,僵持不下,血气法则侵蚀之下,只数息便沉落半尺。魏十七右手握拳,骨节频频捶打着脑袋,视若不见,乌照心知不妙,全力催动天火烈焰,一个模糊不清巨人悍然立起,双臂横扫,将冰雪尽数消融,随即抡起两只笸箩也似的拳头,避开血光,朝管虢公迎头击落。管虢公天灵盖“喀嚓”一声轻响,八片顶阳骨分将开来,飞出一点南方本命血气,张开神域,烈焰巨人打了个踉跄,一头扑到在地,天火滚滚四散,乌照怪叫一声,将身一纵,化作黑气远遁。

    神域笼罩下,血光暴涨,七重金轮颤巍巍不堪重负,逐一开裂。

第一百零九节 退一步海阔天空

    管虢公业已炼化南方本命血气,等闲深锁于体内,重重封禁,生怕泄漏了气息,引来深渊主宰的瞩目,此刻不再遮遮掩掩,全力张开神域,眉心镇珠射出的血光摧枯拉朽,连破四重金轮,到第五重时僵持了数息,第六重耗费了足足十余息,停在第七重金轮之上,僵持不下。

    乌照绕着管虢公逡巡不前,倏来倏往形同鬼魅,稍一靠近,便为神域所拒,只得退避三舍。天火烈焰为对方所破,他还有几宗压箱底的神通,却不足以撕开深渊无上域界神通,此战的关键在于韩十八,只要他稍稍回复几分元气,里应外合,夺取本命血气如囊中探物。只是要紧关头,他不知犯了什么病,看上去头疼得紧,忍得很是辛苦。识时务者为俊杰,乌照暗暗拿定主意,第七重金轮一旦溃败,便是他抽身远遁之时。

    管虢公头顶一点本命血气浮浮沉沉,“扑”地燃起一团灯焰,幽光层层晕染天地,所过之处,万物织入血气法则,乌照吓了一大跳,将身一纵,化作一道黑气远远躲开,避之唯恐不及。金轮转动,死死抵住那一道耀眼的血光,裂痕如冰纹蔓延。魏十七忽然平静下来,眸中血色渐次淡去,脑后亮起一道佛光,照入金轮之中,金光流转,裂痕弥合,破碎的六重金轮逐一浮现,于神域之中,辟开一座残缺不全的佛国,一边是菩提古树,一边是娑罗双树,菩提与娑罗之间,遍地废墟,满目疮痍,一阵阵虚影晃动,殿宇,经阁,佛塔,钟楼,精舍,庭园,如水纹般荡漾毁立。

    脑中剧痛渐渐平息,三颗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动,七重金**放光明,血气法则为佛光压制,魏十七身躯微微一动,荡开重重血气,起手一掌按下,神域如冰雪消融,顿时撕开一道大缝。管虢公双眉一皱,镇珠收回血光,头顶灯焰化作本命血气沉入颅内,神域随之烟消云散,他蓦地睁开双眼,眸子灰白黯淡,如两颗石珠,木然望向魏十七,出言道:“你道吾是谁人!”

    魏十七半身前俯,拳锋佛光明灭,蓄势待发,听他言语中暗藏机锋,似乎在暗示什么,不便明说,心中不觉一动。乌照见他大显神威,镇下神域,心中顿时大喜,黑气倏忽凝聚成形,从后忽施冷箭,双臂幻化千手万拳,拳影重叠,劈头盖脸压下。管虢公冷笑一声,起手在胸口一拍,后背裂开一道深及脏腑的创口,飞出一滴黏稠的精血,见风即长,张开一层颤巍巍的血膜,一包一卷,将拳影尽数裹去,仍缩为一滴精血,划过一道弧线弹向魏十七。

    乌照全力一击,被对方从容化解,转而移花接木攻向魏十七,这本是一招妙手,不想精血落入佛国,即浮于空中,凝滞不动。魏十七屈指轻弹,精血倒飞而回,拳影冲破血膜,化作一条长河,投入管虢公体内,蓦地炸将开来,脏腑化泥,血肉横飞,将他打成一具白森森的骷髅架子。魏十七凝神望去,只见骷髅眉心嵌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明珠,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脑中一点本命血气翻来滚去,白骨上铭刻着密密麻麻的血符,困扰千载的阴寒顽疾荡然无存,气息不落反涨。

    哪怕管虢公彻底炼化了南方本命血气,也断无此等神通,魏十七心有猜测,徐徐道:“汝又是谁人?”

    那骷髅架子“嘎嘎”尖笑道:“万变不离其宗,不变唯有本意,姓名来历乃身外浮云,唤我管虢公亦可。”

    佛光镇压血气神通,神域亦奈何不了他,再打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彼此没什么深仇大恨,退一步海阔天空,管虢公这才暗示一二,至于对方能否心领神会,就看他的悟性和立场了。魏十七听到“万变不离其宗,不变唯有本意”这两句一十二个字,心中猜到了某种可能。管虢公恐怕不是深渊主宰落下的闲子,本意的“意”,当指深渊意志。

    血气衍化天地万物,深渊自有意志,自天人崛起,深渊的天空相继升起一十三轮赤日,深渊

    意志囚困于深渊之底,拉开了这一场压迫与反抗的大幕,“深渊之子”应运而生,古佛迦耶乃第一人,后继者络绎不绝,运数消长,不可胜数。一念及此,感慨万千,仔细算来,魏十七半被胁迫半是自愿,勉勉强强站在深渊意志一边,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迦耶和转轮王的面子上,是不是该抬抬手放他一马?

    魏十七目光落在他眉心镇珠之上,心知肚明,管虢公的躯壳只是一具存身的傀儡,深渊意志藏于珠内随时都可弃之而去,只是多了南方本命血气的缘故,无有身躯携之不去,故此滞留于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对方既然透了底,他也得好生权衡一番,不可鲁莽。佛光笼罩下,头疼烟消云散,神念不知不觉回复了小半,魏十七收去“诛仙金符”,引动命星,张开十恶星域,隔绝乌照的窥探,与管虢公交谈了数语,大约知晓了个中隐秘。

    原来深渊主宰察知“深渊之子”的种种异动,联手打压,斩草除根,寻常手段已无济于事,故此深渊意志另辟蹊径,点化一枚镇珠送入血战,辗转多人之手,最终落入管虢公之手,不巧被南方之主山涛看到。山涛有没有这份眼力,有没有暗中起疑心,谁都不知道,镇珠老老实实蛰伏漫长年月,潜移默化,一点点侵蚀管虢公的意识,直到山涛入主深渊之底,才放手施为,推动管虢公起意北上,争夺南方本命血气,入得莲花峰,又知难而退,心生恶念,夺取精血反哺镇珠,引动血战降临,搅乱局势,打深渊主宰一个措手不及。

    阴差阳错,机缘凑巧,九泉峰三生崖下,管虢公分得一份本命血气,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去他处,原本炼化本命血气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对深渊意志而言,这等无主之物,动念间便可占为己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山涛处心积虑的一番谋划,尽数落了空,管虢公一朝炼化血气,第一个找上的便是鬼牙将。

第一百一十节 阁下意欲何为

    南疆乃山涛崛起之地,南方本命血气事关重大,不可轻易撒手,他选中鬼牙将,赐下一枚血符枣核,处心积虑留下了后手。南方本命血气中做了手脚,而枣核之中藏有山涛的一缕神念,得神念相助,鬼牙将炼化本命血气,能比他人快上百倍,抢先一步,可察知其余七份血气所在,逐一蚕食,及至炼化大半血气,已足以横行一时,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任谁都没有料到,小小一枚镇珠横生枝节,深渊意志借尸还魂,得了一份本命血气,山涛动的手脚不值一哂,有如开门揖盗,拱手相让。管虢公炼化了一份本命血气,深渊意志有所依托,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一宗神通,稍加参悟,便察知其余血气所在。赵千瞳,简大聋,西陵主,鬼牙将,莫澜,契染,陈聃,强弱悬殊,天各一方,管虢公权衡利弊,先横贯南疆,去往南明山发源之地,于一处地穴中找到赵千瞳,夺其精元,得了第二份本命血气,又一路北上,奔往极西之地,谋夺第三份本命血气。

    炼化第一份本命血气,顺风顺水,势如破竹,山涛留在血气中的神念极其孱弱,动念间即抹得干干净净,但炼化第二份本命血气时,却出了一点岔子,两份血气油盐不进,水火不容,怎么都炼不到一处去。一开始管虢公还以为长途奔波静不下心来,故此停下脚步,在荒山野岭寻个容身的洞穴,以乱石堵死了,盘膝坐定,封闭五感,从容运功炼化。入定七日七夜,花费无数心力,勉强将两份本命血气合而为一,运转自如。

    管虢公稍加思索,便审知个中缘由。山涛从四方之主中脱颖而出,以悍然之势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绝非侥幸,他施展大神通,将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同出一源,却质性相异,全凭一缕神念牵引调和,若将神念抹去,本命血气彼此冲突,不得融合,置神念于不顾,又无法彻底炼化本命血气。管虢公仗着深渊本源之力,将两份本命血气强行合一,却也止步于此,再要炼化第三份,耗日持久,绝非易事。

    如今深渊之中,还剩六人各持一份本命血气,其中定有山涛看中之人,授以炼化血气的秘术,扶持他成为南方之主,充当山涛的羽翼。莫澜、契染、陈聃背后立有深渊主宰,可能性不大,当是赵千瞳、简大聋、西陵主、鬼牙将中一人,南疆土生土长,与诸方势力无有牵扯。

    诛灭赵千瞳别无异样,不是他,剩下简大聋、西陵主、鬼牙将,西陵主在极西之地,简大聋在鸟不渡山,鬼牙将被七十二莲花峰大阵挪往北地,远隔千山万水,具体落在何处,距离太过遥远,他也分辨不清。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哪怕吃不到自己肚子里,也不能便宜了他人。管虢公拿定主意,马不停蹄继续北上,在一处崩塌的山脉之下找到了西陵主,夺得第三份本命血气。他抹去山涛留下的神念,试图炼化本命血气,果不其然,本命血气间的冲突强了千百倍,若无数十年水磨工夫,断然不得彻底炼化。血战一日千里,局势瞬息万变,管虢公等不起这数十载光阴,区区南方本命血气,纵然聚齐八份完全炼化,升起一轮赤日,又能如何?深渊的天空,早已有了一十三轮赤日。

    管虢公从极西之地折向东行,去往鸟不渡山,谋夺第四份本命血气,但鸟不渡山为地脉异动所笼罩,隔得远了感应缥缈不定,忽强忽弱,忽左忽右,踏入山中又为地脉干扰,血气骚动不安,丹田内的寒毒蠢蠢欲动。出山,入山,再出山,再如山,如此反复,不知花费了多少时日,管虢公才确定简大聋藏身于蛇盘谷中,而蛇盘谷已被外界异物占据,彼辈不受地脉影响,耳目机敏,进退如风,其中更有一头异物首领,颇有些手段,若被其缠上,只怕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凡事承其利,必袭其弊,镇柱之中只有一点意念,既然借用了管虢公肉身,丹田内寒毒也得一齐接下来,本命血气只炼化两份,血气法则极其有限,不可轻易耗费,权衡利弊,他迟迟没有祛除寒毒,去了心腹之患,毕竟这具肉身究竟能用多久,谁都说

    不准。流年不利,结果阴差阳错在鸟不渡山犯了冲,被地脉牵扯得欲仙欲死,着实令人郁闷。

    管虢公提起十二分小心,施展一宗隐匿遁飞的神通,神不知鬼不觉摸入蛇盘谷中,突入山腹一举击灭简大聋,夺取了第四份本命血气,抽身远遁,却被随之而来的魏十七窥破了行迹。更令他恼火的是,简大聋有模有样炼化本命血气,却压根没摸着边,他不是山涛看中之人,这一回又扑了个空。

    之后的事,无非是一场追逐与逃遁的较量,管虢公察觉追兵衔尾而来,一时半刻甩不开,临时起意,借铁血命气混淆视线,结果徒劳无功。返身邀战,乌照也就罢了,但那韩十八好生了得,佛光佛国涤荡血气法则,凭借两份本命血气张开的神域,被他一扫而空,管虢公迫不得已,只能跟他打个商量。

    这其中的曲曲折折,管虢公当然不会和盘托出,自曝其短,他只略说几句暗示一二,魏十七在脑中补全,推测了**不离十。深渊之中,唯有强者才有资格对话,他若破不了对方的神域,总有千般道理万般利害,也没机会分说,眼下管虢公主动罢手,言外之意以和为贵,彼此的神通手段都摆在台面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要不,咱们谈一下条件,不再打打杀杀了?

    不再打打杀杀当然可以,但万里追杀,不能空手而回,放他一马是有代价的。魏十七暗暗催动星域,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动荡不息,一股股雷电的气息勃然而作,引而不发,管虢公顿时脸色大变,以一己之力操纵两种法则之力,和而不同,泾渭分明,却是深渊闻所未闻的神通,此人居然如此了得,令他大为忌惮。

    忌惮归忌惮,管虢公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他脸色一沉,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阁下意欲何为?”

    魏十七也不干那狮子开大口的勾当,坦言道:“拿出两份本命血气,放你高飞远走,从此两不相扰。”

第一百一十一节 拿人家的手软

    管虢公心中打了个咯噔,两份本命血气,不是一份,也不是三份,他索取的是西陵主和简大聋手中的两份本命血气,他还没来得及炼化的两份本命血气。一股寒意从心底从脑中腾起,这是巧合,还是当真窥破了他的底细?不过他既然从沉睡中醒来,就不会轻易睡去,至不济弃了这一具寄存的肉身,不过本命血气依托肉身,镇珠带不走,一番机缘全然落空,实在心有不甘。他脑中念头数转,忽然沉声道:“区区血气,尚不在吾眼中,纵然成就南方之主,亦不过是稍强些的蝼蚁罢了。吾将血气换与你,又能得什么好处?”

    不受要挟,却可打个商量,若要撕破脸强夺,管虢公也不惮一拍两散,毁去本命血气。魏十七察觉到他的强硬,稍一权衡,许诺道:“身外之物对阁下也没什么用处,两份本命血气,换一次出手,助你脱出深渊之底,如何?”

    脱出深渊之底,这差不多是把话挑明了,管虢公顿时沉默下来,当着深渊意志的面许下如此大愿,直指本心,天地共知,无异于盟誓,其他旁枝末节,倒不必再深究了。他翻起一双石珠也似的盲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忽然腾起两团赤焰,摇曳片刻,化作精血徐徐飘出,透出磅礴如潮的气息。当日魏十七以哈千目体内一缕血气为引,激发地龙本源,燃起焚天之火,祭炼藏兵镇柱,对本命血气的气息再数息不过,他确认无误,随手将两滴精血收下,朝管虢公拱了拱手,以示相送之意。

    管虢公深深“望”了他一眼,催动血气法则,铭刻于白骨之上的血符熠熠生辉,光华流转不息,重塑脏腑血肉,回复如初。他朝魏十七点点头,彼此同一阵线,尽在不言中,身形随即化作一道血光,撕开星域,破空遁去,转眼便消失于云天外。魏十七对他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不过管虢公纵是深渊意志化身,却也想不到他早已与古佛迦耶、转轮王站在一处,不至有意与他为敌。

    星域之中交谈片时,星域之外只过了短短一瞬,在乌照看来,韩十八似乎力有不逮,困不住对方,被其撕开域界遁去。怎么就让本命血气给跑了?他脸上黑气氤氲,阴晴不定,慢吞吞上前来,心中有些患得患失。魏十七看了他一眼,将手掌一摊,两滴精血在掌心兜来绕去,忽分忽聚,却总是相差一线不得相遇,有如天意弄人,可望不可即。

    乌照脑中轰一响,心头腾起炽热的火焰,结结巴巴道:“这是……是……本命血气……”

    魏十七淡淡道:“南方本命血气,只留了两滴下来,也算是不枉这一番奔波了。”

    能留下两滴就好,至于被那凶徒逃走了,兴许手头还有本命血气,乌照根本没放在心上,只要一滴,一滴就够了,他需要的只是血气中蕴含的法则,多了也是浪费。他深深吸了口气,指了指本命血气,指尖有些轻微颤抖,“分我一份?”

    魏十七不置可否,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忽道:“血战已起,你们藏身于蛇盘谷中,据险固守,可有长久打算?”

    乌照慢慢收回手,冲动与贪婪渐次隐退,意识回复了清明,脑中念头急转,却有几分茫然。是啊,鸟不渡山蛇盘谷是好地方,地脉牵扯血气,天然的屏障,是外界异物绝佳的藏身之所……长久打算?长久到几时?待到血战尾声,夺得足够血气,再回转界膜?到那时气浊体重,又有几人能回去?

    魏十七道:“我手下有一镇将,唤作樊鸱,领一支魔物大军,攻略深渊之地,夺取血气血食,壮大己身,你等突入深渊,没什么根底,若一时没有打算,何不合兵一处,相互也可有个照应?”

    乌照盯着他掌心的本命血气,犹豫了片刻,道:“也不是不可以,跟谁打打杀杀不是打打杀杀……”

    魏十七掌心微微一动,一滴精血

    冉冉升起,如梦幻般飘去,乌照按捺不住冲动,张口一吸,将这份弥足珍贵的本命血气吸入口中,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品尝了良久才咽下肚去,黑气氤氲的脸颊腾起两团红晕,一忽儿浓一忽儿淡,无数血丝弥漫全身,结成一个个黄豆大小的血符,稍一晃亮,便隐没于肤下。“真好……”乌照长长舒了口气,体内黑气愈来愈盛,肉身随之变得模糊不清,缥缈如烟。

    “合则两利,一言为定。”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身影微晃,留下一道虚影,凭空消失,下一刻便落在十余丈外,鸿飞冥冥,转眼消失在视野之外。虽然只得八分之一,炼化本命血气非一朝一夕之功,乌照将其收于丹田,眼目清明,歪着头寻思了一回,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联手合并,也不是不可以……”

    荒野之中,他独自一人立于天地间,形单影只,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穿云裂帛,响彻霄汉。

    魏十七一路遁飞南下,胸腔内三颗心脏咚咚跳动,佛光不绝如缕,映入识海,神念随之回复壮大,比之前有了长足的进步。南方本命血气不过是鸡肋,这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张开域界投入现世,乃至操纵法则之力,编织雷纹,回溯光阴,都须消耗神念,佛光虽不能与星域并存,单是镇压血气温养神念两宗好处,就足以左右战局了,这是他入深渊以来谋得的最大好处,更在大陵五合天顶之上。

    一路南下,归心似箭,途中遇到镇将率众呼啸而过,来去如风,他也不主动挑衅,伫立片刻,静候其离去,若有没眼色的不知进退,便孤身凿穿敌阵,杀一个酣畅淋漓。打灭了数个镇将,沾染上的余痕越积越厚,如猎猎大旗,千里之外望得一清二楚,反惹来彼辈同仇敌忾,竞相追逐,及至魏十七踏入鸟不渡山,才悻悻调头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节 长夜漫漫

    魏十七一去杳无音讯,好在有九瘴兽王带回口信,大人另有要事在身,多了一年,少则半载,日后自有相会之时。樊鸱驻扎于高/岗之上,遍遣巡哨打探敌情,打退了数拨来历不明的试探,终于迎来了正主。这一次从四方围攻的,都是有过一面或数面之缘的老相识,以汉钟离为首,以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将为羽翼,引十万魔物大军,将高/岗围得水泄不通,此外更有闻风而来的游勇散兵,如盘旋的秃鹰,等着分上一杯羹。

    樊鸱收拢兵力,据险固守,挟连番大胜之势,士气正旺,奇气与命气交揉合一,一道赤光冲霄而起,搅动漫天云霞。汉钟离眯起眼睛遥遥眺望,韩十八孤身远赴鸟不渡山,高/岗之上只留一员镇将,挡不住他们兵锋所向,只是这一战之后,双方结下解不开的梁子,从此不死不休,再无回旋的余地。不过那又如何?只要将樊鸱屠灭,剩韩十八孤家寡人,纵有三头六臂,泼天手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魔物大军从四方蜂拥而上,樊鸱居中调度,打退一**冲击,嘴里却弥漫着一丝苦涩的滋味,挥之不去。镇将不畏死,血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斗,如樊鸱这般失了存身立命的根本,如浮萍般漂浮于世,挣扎求生的异类,绝无仅有。他若死了,便是死了,肉身,意识,尽数抹去,从此不存于世,没有七七四十九日重新衍化入世的机会。眼下的局势九死一生,集中精锐突围逃遁,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不过突围逃遁亦非易事,谁走,谁留,去往何处,汉钟离又会作何反应,诸多变数,一时间无法算清。镇将久历血战,不会犯错,在汉钟离眼皮底下耍花招,无异于与虎谋皮,樊鸱思忖再三,终于拿定了主意,命南明小主与管大椿护送屠真突围北上,驰往鸟不渡山,他亲自引大军一路向东/突进,奔往伏波江,能逃出多少算多少。

    连番激战,南明山魔兽死伤惨重,活下来的只够一支亲卫偏师,人数不多,跑

    得又快,只要小心避开蛇盘谷,化整为零作鸟兽散,随便找个旮旯躲起来,十有**能保全性命,而镇将一身血气如火如荼,踏入鸟不渡山地界,神通大打折扣,还要提防异物暗中偷袭,此消彼长,凭南明小主与管大椿的手段,当可护得屠真周全。至于汉钟离麾下主力,就由他且战且退,一路引向伏波江了。

    樊鸱依托地利,苦苦撑过白昼,眼看暮色四合,黑夜张开羽翼,阴影席卷而来,淹没了大地,这才一声令下,施旋豹引本部精锐,一鼓作气冲下高/岗,将围困的大军撕开一道空隙,南明山魔兽现出原形,走的走飞的飞,游的游跳的跳,呼喇喇冲出敌阵,头也不回奔鸟不渡山而去。

    镇守北翼的恰好是回鹘镇将,见南明小主现出巨兽本相,横冲直撞,不觉皱起了眉头,巨兽力大无穷,只能游斗不可力敌,多费些手脚挑逗,待其气势衰落,筋疲力尽之时,再收割她的血气与性命。这确是稳妥的应对,然而令回鹘镇将始料未及的是,南明小主摆出一副气吞山河不死不休的架势,咆哮着一连几巴掌,将其逼退数丈,竟毫不恋战,调头冲破重围,脚底抹油落荒而逃。

    回鹘镇将稍一错愕,施旋豹飞身跃起,瞬息连射七箭,麾下陷阵营连接血气,忽施偷袭将其缠住,拖延十余息,便即收兵退回高/岗。回鹘镇将一时间进退两难,是继续固守防线,还是挥兵追杀南明小主?他脑筋转得极快,南明山魔兽大概护送什么要紧人物离去,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高/岗,赤光冲天,命气不散,还能有什么人物比镇将樊鸱更为要紧?

    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将各守一方,汉钟离驻扎于重围之外,遥遥监视,高/岗之北的骚乱瞒不过他的双眼,不过樊鸱主力不动,他亦按兵不动,逃出一拨肮脏腥臊的魔兽,犹如指缝中溜去的漏网之鱼,不足为虑。他对局势判断极准,樊鸱要突围,绝不会投北而去,鸟不渡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那是一条绝路,死路。

    樊鸱稍稍松了口气,斗智斗勇莫过于此,他坐镇高/岗不动,吸引汉钟离的注意,暗中送走屠真,了却一桩后顾之忧,只要屠真平安无恙,日后与大人重逢,大面上也说得过去,剩下要考虑的是如何突围而走。月暗星稀,长夜漫漫,樊鸱不打算拖到天明,激战多时,麾下兵将早已困乏,撑不过下一个白天,他命姬胜男居中调度,暗暗撤回胡触、邓犁、施旋豹三将,聚拢精锐兵卒,就地休整,拿死伤的尸骸充饥,生吞活剥,茹毛饮血,吃个七八成饱,准备亲自引兵突围。

    正当中夜时分,四下里厮杀声一阵轻一阵响,四镇将驱使麾下兵卒轮番出击,西、南、北三面抵抗渐弱,先后失守,忽听得一声呐喊,赤光东移,樊鸱率中军杀下高/岗,势如破竹,与沧澜镇将撞个正着,双方兵阵犬牙交错,殊死拼杀,一时间僵持不下。

    沧澜镇将持铁棍引兵上前,樊鸱心急火燎,不欲与之纠缠,一出手便唤出九头蛇虚影,一十八只蛇眼齐闭,酝酿灭杀万物的大神通,九头穗骨棒亮起一点黯淡的绿光,吞吞吐吐,引而不发。沧澜镇将心中一凛,提起十二分小心,有些缩手缩脚,被对方挥军一冲,防线随之溃散,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樊鸱即将逃出生天,斜地里杀出一拨人马,为首正是钟离镇将汉钟离,涌身上前,五指扯动天地伟力,劈头盖脸砸下。这一击笼罩方圆十余丈,千军万马之中闪避不便,樊鸱只得提起九头穗骨棒一指,绿光射出,破开一个大窟窿,天地伟力轰然巨响,四散而溃,余威指向汉钟离,却已是强弩之末。汉钟离咧嘴大笑,双手连抓带掷,左右魔物腾空飞起,颠三倒四撞去,肉身化作齑粉,将神通彻底化解。

    樊鸱摇了摇头,汉钟离非沧澜镇将可比,若不能将其击退,一切皆空。

第一百一十三节 深以为然

    只手扯动天地伟力,三头六臂法相,一道血气神域,之前汉钟离与魏十七激战一场,手段尽皆露了底,樊鸱一一看在眼中,记在心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此人神通了得,他自愧不如。不过知晓归知晓,要破他的手段,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大人临去之时,留下一宗克敌制胜的手段以备不测,他心中有底气,面上毫无惧色,身形一晃,化作一缕奇气,凭空消失无踪。

    汉钟离败在魏十七手中,大半是战力不济,小半是心中托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最终凭借神域脱身,耗去海量血气,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补回来。此番对上樊鸱,虽是区区一员镇将,他亦使出狮象搏兔的力气,不留任何可趁之机,当下将头颅摇上一摇,现出三头六臂的法相,六掌扯动天地伟力,禁锢奇气,樊鸱身不由己现出原形,肉身被死死压住,不得动弹。

    汉钟离三张面孔不约而同咧嘴一笑,六条胳膊齐齐麾下,天地伟力重重叠加,十丈之内不分敌我,万物成泥,鲜血泼洒如雨。樊鸱深吸一口气,不遗余力催动奇气,头顶一道赤光如针如锥,将伟力刺破一个小窟窿,得以稍作喘息,与此同时,铁血命气一落千丈,麾下兵卒士气低落,节节败退。

    千钧一发之际,樊鸱抬手轻轻一推,掌心亮起一道璀璨的星辉,法则之线蜂拥而出,漾出层层涟漪,三枚雷丸彼此追逐,循着星力牵引飞向汉钟离。汉钟离眼珠都快瞪了出来,头皮发麻,心底发凉,雷丸中孕育的气息同出一源,却各不相同,一为乙木,一为巽风,一为五色,他吃过苦头,记忆犹新,眼下非是往时,体内血气只剩小半,再挨上一记,纵能全身而退,也无力再战,四镇将若趁机翻脸,岂不是自陷于险地?

    汉钟离权衡利弊,六手一松,撤去天地伟力,身影急往后退,气机牵引之下,三枚雷珠如影随形紧追不舍,逼得他手忙脚乱无暇旁顾,樊鸱提起大力牛王角,凑

    到嘴边呜呜一吹,麾下士气大振,踏着尸山血海一路向东。一人拼命,百夫难挡,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沧澜镇将咬紧牙关阻挡片刻,防线终告崩溃,樊鸱挥动九头穗骨棒,一马当先凿穿重围,身上牛王皮甲蒙上厚厚一层淤血,仰天厉啸,奇气与命气交揉于一处,气运加诸于身,赤光如虹直冲霄汉,浑身骨节噼啪乱响,福至心灵,道行又深了一层。

    东方发白,黎明降临,朝霞如海潮翻滚,透出勃勃生机。

    沧澜镇将感同身受,心中打了个咯噔,哪里敢上前追杀,下意识扭头望去,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半拍,恰望见身后星光溃散,汉钟离吼声如雷,三股雷电之力勃然而作,电光霍霍,如巨蛇一般将他缠住。四下里兵卒如割稻子般一捆捆倒下,空气中弥漫着焦臭,沧澜镇将寒毛根根倒竖,小心翼翼退到一旁,脸色阴沉,肚子里念头此起彼伏,至于那夺路而逃的镇将樊鸱,就由他去吧!

    回鹘、洄水、逆相三将姗姗来迟,遥遥望向汉钟离,但见他周身金蛇狂舞,三头六臂法相被雷电之力渐次磨灭,脸色忽明忽暗,狰狞如鬼,僵持了足足一炷香光景,才将电光尽数扑灭,三千六百毛孔中腾起丝丝血气,摇了摇双肩,抖下一身焦屑,落地便化作氤氲黑烟。

    “好厉害!”汉钟离长吁一声,故示坦荡,毫不掩饰心中的忌惮,“日后若遇上那韩十八,退避三舍为宜,切莫与之争斗。”

    四镇将深以为然,汉钟离两度折在他手上,确无侥幸可言,所谓力不如人,技不如人,血战未至中盘,便冒出此等打破均衡的狠角色,对他们这些镇将而言,是祸非福。汉钟离活动一下筋骨,正待收拾兵将转战他方,忽然心有所动,“咦”了一声,举目向北方眺望,晨光掩映下,一道青光熠熠生辉,又一员镇将横空出世,引兵杀向鸟不渡山。

    汉钟离若有所思,樊鸱夤夜送出

    的那拨魔兽,正投鸟不渡山而去,难不成其中有要紧的人物,惹来镇将追杀?他心念数转,命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将收拢魔物,兵分两路,互为犄角,缓缓向北推进,先辨明端倪,不忙于挥军厮杀。

    自西方而来的这一拨人马,非是旁人,却是销声匿迹已久的藏兵镇将,引了一支虎狼之师,万里奔波,追逐魏十七来到了鸟不渡山。前后两度被他打灭,藏兵镇将原本不想来,他宁愿离魏十七越远越好,然后身体里的火焰却逼得他不得不来。这火焰不是羁绊之焰,不是思念之焰,不是**之焰,而是切切实实的火焰,烧得他坐立不安,苦苦煎熬。

    当日在一芥洞天祇树给孤独园内,魏十七以南方本命血气为引,激发地龙本源,燃起血气之火,祭炼藏兵镇柱。这火色作纯青,非同寻常,乃是乃深渊开天辟地之初,烧结万物的焚天之火。他又从心头挤出淡金色的精血滴入镇柱,焚天之火烧彻内外,种于奇气之内,再也无法剥离。

    这等祭炼外物的法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存于三界,不存于深渊,乃是魏十七参悟古佛迦耶所传祭炼之法,与深渊之子所述血晶秘术,融会贯通而成。随着祭炼层层深入,奇气内的焚天之火渐次壮大,当藏兵镇将应深渊征召衍化入世,远离魏十七,无有佛光镇压,焚天之火失去控制,转而吞噬镇将体内的血气壮大己身,一开始丝丝缕缕,难以察觉,到后来胃口越来越大,索取血气贪得无厌,乃至于侵吞奇气,动摇根本,令藏兵镇将再也无法忍受。

    焚天之火祭炼镇柱,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在功德圆满与半途而废之间,没有第三种选择。藏兵镇将必须找到魏十七,留在他身边,委曲求全,饮鸩止渴,并且在血战落下帷幕,镇柱回归原位后,求他继续祭炼,将自己收服。

    自由是如此甘美,自由又是如此昂贵。

第一百一十四节 一缕焚天之火

    冥冥中的感应催促藏兵镇将不顾一切奔赴鸟不渡山,焚天之火正在摧毁奇气本源,一旦拖得太久,他将沦为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一路收拢魔物,紧赶慢赶,接连击溃阻拦的镇将,藏兵镇将察觉自己在变强,但这种强横的力量来**天之火,令他不寒而栗。

    深渊魔物追随强者,藏兵镇将以战养战,去芜存菁,拉起一支虎狼之师,凭着感应一路北上,遥遥望见南明小主与简大聋簇拥着一个曼妙身影,跨一头云纹黑豹,匆匆赶往鸟不渡山,行色颇见仓皇,频频回顾有无追兵。他心中不觉一动,镇将遇事过目不忘,那云纹黑豹背上的女子,分明便是陪在韩十八身旁的侍女,若将其擒下,能否逼韩十八出手,灭去体内焚天之火?

    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遏止,如有其他法子可想,又何必巴巴地送上门去,低头服软?藏兵镇将双腿一夹,独角乌烟骓仰天长嘶,一马当先冲将出去,南明小主猛然扭头,却见斜地里杀出一拨人马,虽然只有数千之众,却无一不是精锐,她顿时脸色大变,起掌在云纹黑豹屁股上一拍,连连催促,寄希望抢先一步遁入鸟不渡山。

    山脉起伏,如一条横卧的巨龙,越过一道无形的界线,南明山魔兽不约而同闷哼一声,体内血气为地脉牵扯,左冲右突,骤然失去控制,一个个腿脚酸软,栽倒在尘土中,摔成了滚地葫芦。藏兵镇将抬手虚按,麾下兵将缓缓收住脚步,停于地脉影响的界线外,南明小主见他们驻足不前,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深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下沸腾的血气,举目望了片刻,似有些眼熟,琢磨片刻,终于认了出来,原来是在平川谷外峡谷中被大人打灭的那员镇将,当日身陷苦战,匆匆一瞥,印象并不深刻。

    南明小主窥不破对方的底细,身处鸟不渡山阴影笼罩下,战力大打折扣,她心中有些发怵,嘴里骂骂咧咧,重重踢了云

    纹黑豹一脚,小心翼翼扶起屠真,陪着笑脸问候了几句。屠真乃器灵之身,不受地脉影响,她立稳脚跟朝四下里打量,南明山魔兽不得催动血气,身躯沉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脚并用爬将起来,摇摇晃晃,显然没有再战的余力。

    藏兵镇将伸出手去试探片刻,眉心纠结成一团,血气愈是浑厚,地脉牵扯之力愈猛,对他来说,鸟不渡山无异于危机四伏的绝地。屠真近在眼前,南明山魔兽东倒西歪,眼看伸手就能她拿下,但不知何故,他迟迟没有踏出那一步。

    鸟不渡山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简大聋心中一沉,嗅到了异样的气息,抬眼望去,人形异物一头头跳将出来,成百上千,将他们团团围住,周身黑气氤氲,怎么看都不怀好意。南明小主脸色极为难看,下意识要紧牙关,欲现出巨兽本相,不想血气骤然沸腾,头昏脑胀,单膝跪倒在地,她心中叫苦不迭,明明离蛇盘谷远隔十数个山头,这些异物怎地来得如此之快!

    藏兵镇将暗暗叹息,他纵然自恃手段了得,也不愿在鸟不渡山中与这许多异物交手,眼看一场单方面屠戮行将爆发,变数又起,人马奔驰声隆隆响起,回鹘、沧澜、洄水、逆相四镇将引着两拨大军徐徐逼进,烟尘四起,杀声盈野,将他挤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时间局势波诡云谲,大小四方势力挤在方圆百里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彼此忌惮,谁都没有贸然出手。

    汉钟离骑一匹劣马上前来,目光一扫,藏兵镇将头顶一道青光,止步于鸟不渡山外,按兵不动,在情理之中,但那些渴求血气的人形异物迟迟不动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着实令他诧异。气运以紫青为贵,对方人马虽少,却不可小觑,他微一沉吟,主动向藏兵镇将打了个招呼,询问来意。藏兵镇将亦非不知进退之辈,主动与五员镇将为敌,实属不智,他的目光落在屠真身上,随口解说了几句

    ,却是为那器灵而来。

    汉钟离留上了心,樊鸱摆明了要突围,却提前将她送往鸟不渡山,藏兵镇将又为其而来,当非无由。他暗暗催动血气,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定定心心朝屠真望去,看出了几分端倪,此女的本相乃是一柄玄阴刀,乍一看平平无奇,若说藏了什么秘密,一时半刻却猜不出来。汉钟离不禁起了觊觎之意,“呵呵”笑道:“你若有意,只管自便,若无意,我便将她收了去。”

    这是**裸的要挟,藏兵镇将冷哼一声,目光闪烁,数度欲出手,不知何故,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此女事关重大,切勿轻举妄动。汉钟离等了良久,见他板着脸一声不吭,不进,亦不退,当下轻轻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沧澜镇将握紧铁棍揉身上前,一阵风般向前扑去。南明小主看在眼里,怒火中烧,勉强挺起小身板迎上前,还没等她强行出手,三头人形异物刷地围上来,趁沧澜镇将为地脉束缚,挥动触手一通乱抽,将他生生逼退。

    汉钟离眼皮一跳,那些人形异物非但不向南明小主等下手,反而有围护之意,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沧澜镇将才被迫退,藏兵镇将便摆明车马,落井下石,圈转独角乌烟骓,提起八棱破甲槊狠狠捅去。沧澜镇将没想到他会痛下杀手,反应慢了半拍,急忙撩起铁棍招架,槊长棍短,势大力沉,竟招架不住,被他压至身前三尺。

    汉钟离双眉倒竖,金刚怒目,肚子里却一迭声叹气,三枚雷丸已将体内血气耗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纵有四镇将相助,他亦不愿与对方正面冲突,唯恐露了底细,引来旁人觊觎。沧澜镇将百忙之中撒开铁棍,起右手抓牢八棱破甲槊,五指灌注奇气,死死扣住不放,哪知一缕焚天之火钻入掌心,只一卷,便将奇气吞噬了三成,他大叫一声,肉身随之溃败,剩余奇气回归镇柱,就此湮灭。

第一百一十五节 你好自为之

    苍凉的气息稍纵即逝,汉钟离顿时脸色大变,心中的警惕无以复加,莫说他正落入血气枯竭的低谷,便是鼎盛之时,也不敢小觑他。藏兵镇将凭借这一缕纯青色的焚天之火,足以傲视侪辈,立于不败之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手段能吞噬奇气,威胁到镇将存身立命的根本。回鹘、洄水、逆相三将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出头,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汉钟离,汉钟离心中一沉,感到莫大的压力,目光闪动,迟迟没有动静。

    鸟不渡山的阴影笼罩下,人形异物越聚越多,沉默不语,目不转睛盯着一干镇将,毫不掩饰贪婪和敌意。藏兵镇将心中一动,看出了几分端倪,彼辈围住南明山魔兽一行,分明是从旁守护,而非怀有敌意,谁有如此能耐,将外界异物降服得妥妥帖帖?一个身影忽然浮现在心头,不知何故,藏兵镇将有些庆幸,他没有冲着屠真而去,鬼使神差,一槊打灭沧澜镇将,无形中表明了立场。

    一道黑气从鸟不渡山中中扑将出来,滚滚掠过百丈,落地化作一阔嘴大汉,敦实魁梧,嘴角带着一丝天生的笑意,正是统领异物的首领乌照。汉钟离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视线,那异物首领入得深渊,觅得天大的机缘,将血气法则炼入体内,脱胎换骨,从此天人合一,踏上一条直指本源的康庄大道。一股热流从腹中腾起,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渴求,渴求将对方连皮带骨一口吞下,涓滴不剩,合而为一。

    汉钟离并不知晓,令他利令智昏,不惜搏命争夺的,乃是一份南方本命血气。

    丹田中一团奇气缓缓转动,汉钟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周身泛起密密麻麻的血符血纹,蓦地张开一道神域,如无形的大手,将乌照牢牢攫取。说打就打,毫无先兆,乌照猝不及防,竟着了道,他急忙将身一纵,肉身骤然溃散,再度化作一道黑气,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神域的束缚,只得落回原地,匆匆催动本命血气。

    钟离镇柱问世极晚,数万年来一直沉于深渊之底的岩浆深处,不为人知,直到深渊意志点染地龙萌蘖,一朝暴起,里应外合打破三皇六王的屏蔽,岩浆一落千丈,镇柱恰巧落入伏岳视野,被他顺手收去。数万载光阴悠悠,奇气从地底岩浆采得一缕血气法则,阻挠伏岳祭炼镇柱,汉钟离始终不肯低头认主,如此强硬,自有其倚仗的底气。

    这一缕血气法则初具雏形,藉此张开的血气神域残破不全,好在乌照才得了南方本命血气,祭炼未久,连神域都张不开,堪堪只能自保。一个拿不下,一个挣不脱,二人僵持不下,坏笤帚对烂畚箕,深渊无上域界神通,沦为某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汉钟离毕竟先行一步,牢牢把握主动,是最严苛的老师,乌照在他的逼迫下学得很快,黑气收入脏腑,肤下浮现一道道血纹,纠缠扭曲,变幻不定,结成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符,消解神域的威压,见招拆招,借此炼化南方本命血气。回鹘、洄水、逆相三将看在眼中,瞠目结舌,汉钟离也就罢了,毕竟是镇将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距离永驻于世不过一步之遥,怎地连游弋于界膜的异物都为深渊接纳,将血气法则炼入体内,敌住神域侵蚀?

    仿佛手把手教徒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汉钟离暗暗心惊,眼看回鹘镇将等袖手旁观,本是不愿贸然插手,唯恐引火上身,半是掂量他的实力,看有没有可趁之机,他气得几乎要吐血,只得强行催动奇气,一步步向前迫近,乌照左支右挡,一步步向后退去,周身血符如焰火渐次溃散。汉钟离弓背弯腰,身形忽如离弦之箭,一鼓作气向前压去,乌照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又退后半步,体内血气法则骤然隐没,黑气滚滚而出。

    汉钟离这才发觉对方已退回地脉笼罩的阴影中,血气神域一旦越过那道无形的界线,被成百上千倍削弱,乌照轻轻一挣,便脱出束缚,全身而退。汉钟离长叹一声,人力有时穷尽,非战

    之罪,如之奈何,好在以神域迫退乌照,总算撑住了场面,没让人看出外强中干,他当机立断,深深望了乌照一眼,肚子里转着念头,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道:“南方本命血气落入汝手,血气法则在握,你……你……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从容跨上劣马,圈转马头拂袖而去。

    无数目光齐齐投向乌照,眸中跳动着炽热贪婪的火焰,谁都没有意识到汉钟离此言此举的真实用意,连藏兵镇将不曾察觉他的虚弱。回鹘、洄水、逆相三将逡巡片刻,见汉钟离头也不回,魔物大军稀稀拉拉跟上前,一队队络绎不绝,剩下的不足三成,不禁有些心灰意懒,彼此使了个眼色,强行压下心中的贪念,紧追而去。汉钟离最后说“你你你好自为之”,焉知不是旁敲侧击,指桑骂槐,说的是他们三人!

    鸟不渡山外,只剩下藏兵镇将引着数千精锐,虎视眈眈,寸步不移。乌照搔了搔头,适才他一槊捅死沧澜镇将,隔得太远没看真切,他心中有几分忌惮,隐隐觉得芒刺在背,不愿与之硬拼。正当四目相对僵持之际,一道身影沿着鸟不渡山缓步走来,星域如涟漪层层扩散,隔绝地脉异动,南明山魔兽一个个血气平复,如坐春风,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南明小主第一个反应过来,抢上数步遥遥躬身见过大人。屠真蓦地扭过头去,星眸熠熠生辉,一颗心如漂浮于空中,不上不下,既忐忑,又欢喜。

    正角登台,龙套下场,乌照挥挥手,如臂使指,人形异物撤回鸟不渡山的阴影中。他心中艳羡不已,这才是深渊无上域界神通,汉钟离若有此等手段,只管引兵杀入鸟不渡山,区区地脉又何足道!乌照将眼梢余光瞥向藏兵镇将,看他如何举动,是引兵离去,还是继续硬撑下去。然而令他眼珠都快掉出来的是,那镇将竟不尴不尬跳下独角乌烟骓,犟头犟脑将八棱破甲槊插在地上,拖拖拉拉迎上前,扭扭捏捏说了一句软话,“某家……见过大人!”

第一百一十六节 得之幸失之命

    这一轮血战异乎寻常,酝酿期短得令人发指,随即全面爆发,席卷深渊每一个角落,镇将孤零零投入现世,不知所措,仓促收拢魔物大军,合纵连横,彼此攻伐,然而深渊之底的诸位主宰都有所察觉,无形的黑手在暗中搅风搅雨,西方之主樊隗的回归透出几分诡异,不过局势大体还稳得住,四皇六王联手张开神域,层层叠加,互补有无,在遏制深渊意志与血气流动之间求得某种微妙的平衡,犹如在刀锋上舞蹈。

    深渊之底,赤红的岩浆如大河奔涌,酝酿着微不可察的血气法则,如能熬得住无穷无尽的热力与寂寞,在此潜心修炼,最初三载抵得上千年苦功,之后/进展渐次放缓,比起外界仍不知快了多少。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九人,不知在深渊之底枯守了多少年月,岩浆中的血气法则早已无济于修行,若不是为了镇压深渊意志,谁都不愿继续枯守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一日,南明王山涛从入定中醒来。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送归本命血气,自然不能以南方之主自居,他指“南明山”为号,自称“南明王”,居于末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昊天得道最早,执掌一部完整的血气法则,道行凌驾于侪辈之上,伏岳北冥为后起,联手与昊天分庭抗礼。转轮、阴酆二王情比金坚,亲密无间,又有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为其羽翼,举足轻重。幽都、地藏、阎罗三王系心性淡薄,不显山不露水,除了辅助昊天外,专注于修炼,对麾下兵将的争斗消长不甚在意,有时数百年都听之任之,杳无音讯,偶然兴起才回应一二。平等王自以为雄才大略,实则猜忌多疑,抱紧昊天的大腿,不甘寂寞搅风搅雨,在山涛看来,他就是一根搅屎棍。

    转轮王内与阴酆王联手,外有草窠郎祭钩追随,互为表里,这才是长久之计,山涛位居平等王之下,心气却在平等王之上,有意效仿,却始终未能如意。深渊之底,幽都、地藏、阎罗三王都不回应,至于平等

    王,彼此相性不合,说不到一处去,深渊之上,山涛处心积虑将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为鬼牙将铺下一条康庄大道,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倒地还是出了岔子。

    困于深渊之底,鞭长莫及,山涛只察觉南方本命血气有失,留下的神念先后湮灭四道,究竟是谁暗中插手坏了他的事,一时也难以看清。不过有这等手段,至少是深渊主宰之属,山涛思忖许久,觉得陈聃与契染的嫌疑最大,前者是昊天麾下第一人,后者与转轮有千丝万缕的牵连,都不是易与之辈。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想他法。

    九道神域层层叠加,不知磨合了多少年月,才渐臻于完满,如今多了山涛,如何将第十道神域融入其中,却是大费周折。昊天等各掌一部血气法则,多寡不一,深浅有别,所成神域同源异相,如在水上画符,形似神不同,互补有无非是易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昊天、伏岳、北冥潜心推演,其中变数层出不穷,无暇分心,转而委托转轮引山涛入门,指点他融合神域。

    这是山涛第一次与转轮私下里相会。

    多一人便多一分力,多一道神域便多一层余地,于情于理,转轮都不应推脱,他与山涛毫无交情可言,公事公办,将其唤入洞府,传下融合神域的法门,命他仔细参悟,待神念中推演无误,再来寻他演练。传功已毕,转轮不再多言语,暗示他可以告辞离去,山涛看在眼中,却故作不知,沉默片刻,说起一桩不相干的事。

    数百年前,有一人从三界之地降临深渊,自称“韩十八”,先投入西方之主樊隗麾下,助樊拔山斩杀都铎,后又投入转轮王麾下,助契染攻打百岁谷,斩杀左彪、仇破虏,及至南方本命血气行将回归,他护送契染一路南下,连斩魏蒸、李涉江、赵传流、蓝胡子、惠无敌,二人于九瘴谷分道扬镳,那韩十八摇身一变,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南疆,肆意妄为,气焰不可一世。为将他扼杀在摇篮中,山涛借赤日降下全力一击,非但未能得手,反助其神通大

    成,从此横空出世,一日千里。

    结下的梁子终须解开,越早越好,融合神域非朝夕可成,山涛决意暂离深渊之底,真身降临血战,亲自出手灭除祸患。只是那韩十八与契染交好,既然来到深渊之底,当着转轮的面,山涛便多嘴问上一句,不知他意下如何?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参悟那融合神域的法门,倒也不用留在深渊之底,山涛抽身离去,本无碍大局。转轮看了他一眼,出言道:“为灭除祸患,还是为了南方本命血气?”

    山涛展颜一笑,说了一句南疆的土话,“搂草打兔子,顺手为之,一举两得。”

    转轮沉吟片刻,郑重规劝道:“入主深渊之地,送归本命血气,既然斩断了过去一段因缘,就不要再沾染了。”

    山涛道:“好,不沾染就不沾染,南方本命血气最终回归何人,各凭运数。”

    南方本命血气一分为八,契染得了其中一份,却要承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不过这是小事,得之幸,失之命,关键却在于那韩十八。转轮叹息道:“至于那韩十八——”

    山涛听他戛然而止,久久没有说下去,心中愈发有数,不动声色耐心等待。过了良久,转轮方字斟句酌道:“深渊意志乃吾辈大敌,即便十道血气神域融为一体,亦不得将其困死,无他,血气法则乃深渊的根本法则,深渊意志又从深渊本源而生,力气再大,揪着自己的头发也拔不出泥潭,这个道理并不深奥。”

    山涛颔首道:“是。”他盘膝端坐,气定神闲,等着转轮巧舌如簧说服自己。转轮是皇,山涛是王,毫无意外,他必须被说服。

    转轮意识到什么,跳过一番言辞,直指要害,“那韩十八从三界来,机缘巧合,修成深渊无上域界神通,非是血气神域,而是命星星域。”

    山涛闻言后背一阵阵发麻。

第一百一十七节 一动不如一静

    “吾留意他已久,星域或可补神域之缺。”

    山涛入主深渊之底时日虽短,却早知深渊意志乃己辈大敌,跻身于深渊主宰之列,一朝执掌血气法则,开辟神域,须得为此尽一份力,责无旁贷。眼下天人大兴,四皇六王联手,不似数万载前人手局促,朝乾夕惕,不得分神,然而血气神域是困不住深渊意志的,哪怕四方之主悟得域界神通,合一十三人之力,也不过稍稍松口气罢了,正如转轮所喻,揪着自己的头发是拔不出泥潭的。他似乎在暗示,有韩十八相助,补全神域缺失的一环,便可将深渊意志彻底封禁,他们无须再困守深渊之底,寸步不得擅离。

    无须把话说穿说透,一切尽在不言中,山涛终于明白转轮在打什么主意,兹事重大,非同小可,他沉默许久,忍不住问道:“深渊之底,还有谁人得闻此事?”

    转轮悠悠道:“星域不是什么秘密,也非尽人皆知。昊天执掌一部完整的血气法则,独力推动神域融合,自然心中有数,至于其他人,就难说了。”

    山涛道:“平等王遣精血傀儡入世,有意为难此人——”

    转轮呵呵笑道:“连一具精血傀儡都打发不掉,他如何能入深渊之底,直面深渊意志?”

    平等王此举自作主张,虽有冒失之嫌,却可看作深渊主宰对他的考验,过得了这一关,才有资格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若是山涛以真身追杀,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转轮私心里并不认为山涛能够得手,最多不过给韩十八造成一些麻烦,拖慢他道行的增长,不过变数终究是变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让他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步登上巅峰,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山涛稍一犹豫,打消了出手的念头,至于南方本命血气,恰逢其便也就罢了,为了此物耗时耗力跑一趟,得不偿失。他朝转轮拱手告辞,微笑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此等人物,此等手段,异日自当见分

    晓。”说罢,飘然而去。

    转轮琢磨着他一言一行,不觉哑然失笑,他抬起头来,目光洞穿虚空万物,投向万水千山之外,心中闪动这两个身影,一个是魏十七,一个契染,如果二人的身份换上一换,那就完满无缺了。一山更望一山高,世事总不如人意,他能有契染这么个儿子,平平安安长大,不算出类拔萃,却也不弱于人,堪足自/慰。不过山涛只是顾忌他的态度,才多嘴提上一句的么?转轮深思再三,心中泛起一种猜测,这位南明王会不会不甘寂寞,主动向自己示好?

    山涛与转轮提过一句,得他规劝,就此偃旗息鼓,在洞府中闭门不出,潜心参悟融合神域的法门。深渊之底不见天日,岩浆奔涌,无穷无尽的热力映入肉身,血气法则锱铢沉积,所得虽有限,天长日久,亦颇为可观。光阴流驰,忽忽数载,这一日,山涛从入定中醒来,微觉心血来潮,凝神望去,只见虚空之中亮起一点血光,明灭数息,化作一片血羽,奄忽飘于眼前,载沉载浮。

    山涛心中一动,唤起神念,甫一触及血羽,顿时一阵恍惚,心神越过狂暴的岩浆之海,落于一处曲折幽深的洞府之中,前后不过一瞬,便回到己身。短短一瞬,神念中已与他人交谈许久,唤他去晤面之人,正是道行深不可测,位居四皇之首的“昊天”。

    深渊之底,九道血气神域重叠融合,浑然一体,困住深渊意志,昊天、伏岳、北冥、转轮、阴酆、幽都、地藏、阎罗、平等缺一不可,谁都不得远离,山涛却不同,他初来乍到,并未加入其中,分担压力,尚可抽身暂去。正因如此,昊天叮嘱他去往北地走一趟,斩灭一人,消除一场祸乱。

    西方之主樊隗由三界之地重入深渊,引了一干天魔眷属,收拢旧部,侵略如火,聚起一支前所未有的大军,转而攻略北地,从赤流到风屏谷一线尽数沦陷,北方之主郎祭钩挥军阻击,双方僵持不下,阴酆王麾下部属强渡天渊河,从后包抄偷袭,

    被樊拔山巧施妙手,一战击溃,尸骸阻断天渊河,鲜血浸渍千里大地,惨烈无比。

    血战爆发,深渊动荡,酝酿着未知的变数,昊天执掌血气法则,推动神域融合,察觉到深渊意志的异动,思忖再三,决意主动插手。樊隗为深渊意志侵染,心腹大患必须及早拔除,郎祭钩困守风屏谷,兵疲将乏,打破不了僵局,他临时起意,命山涛出手扫除外患,拨乱反正。

    昊天有命,事关大局,没有回绝的理由,山涛与转轮一番言语,原本已打算留在深渊之底参悟神域融合的法门,一动不如一静,不想峰回路转,又冒出这么桩事来。他坐定于洞府中,细细思忖了一回,眸光闪动,忽然长身而起,化作一抹虚影冲天而起,凭空消失无迹。

    北地苦寒,风雪交加,视野不出三尺,茫茫雪原之上不见鸟兽蛇虫,只有几丛披霜挂冰的矮草,在呼啸的狂风下瑟瑟发抖。暴雪肆虐了一天一夜,渐次平息,赤日重现于苍穹,热力似被无形的屏障层层削弱,落到雪原之上已是强弩之末,消融不了半点冰雪。

    深入北地数十万里,地脉隆起,群山连绵如屏,中有一片陷落十余丈的谷地,名为“风屏谷”,风雪逡巡在外不得进,虽无地热温泉,亦堪以容身,是方圆万里难得的好去处。风屏谷非是无主之地,契染驻扎一支偏师在此,经营数百载,建筑修葺,颇具规模,及至西方之主樊隗兴兵来犯,势如破竹,一路驱赶残兵败将,死于风雪之中不计其数,侥幸活下来的涌入风屏谷中,抱成一团瑟瑟发抖,陷入绝望的恐惧中。

    命悬一线之际,北方之主郎祭钩及时引兵驰援,打退来敌,以风屏谷为据点,可攻可守,阻挡住樊鸱的兵锋。双方在此僵持了数载,你来我往打了百余仗,互有胜负,谁都不肯退让,郎祭钩始终想不通,北地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樊鸱万里奔袭,如此孜孜以求?难不成风屏谷中,还藏了什么要紧的人物?

第一百一十八节 抱团取暖

    契染不知所踪,华隆头死于乱军中,仓谷糜丢盔弃甲败退风屏谷。他向来骁勇善战,却没什么急智,全靠华隆头拿主意,西方之主樊隗引兵杀入北地,所向披靡,他一退再退,退至风屏谷,已退无可退,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北方之主郎祭钩麾下将领引兵来援,接管风屏谷,将一干残兵败将赶往后山,免得碍手碍脚,乱了阵脚。

    仓谷糜这才喘了口气,稍稍定下心来,他追随契染已久,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绞尽脑汁琢磨了一回,一拍大腿,唤来几名侥幸逃出生天的亲兵,不拘粗细,将己方兵卒收拢一处,先清点一下手头所剩的筹码。不清点还好,一清点吓一跳,契染麾下两支精锐,他领一支,华隆头领一支,如今归归拢拢,剩下能跑能跳的只有数百,至于原本驻扎在风屏谷中的偏师,歪瓜裂枣不成模样,也挑不出几个好的来。

    仓谷糜瞪着一双牛眼看了一回,搔了搔脑门,下意识嘀咕道:“就剩这些了吗?”他灰心丧气,目光朝左右乱扫,偶然落在一亲兵脸上,顿了顿,似有所期待。那亲兵唤作“丁二郎”,眼珠一转,凑上前来跟他咬了会耳朵,仓谷糜精神顿时一振,原来风屏谷中还有一支千人降兵,天不收地不管,向来自行其是,谁都不敢指使。

    降兵?哪来的降兵?还指使不动?仓谷糜正待开口,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揪着丁二郎的耳朵多问了一句,得知这支降兵的头领乃是华隆头身旁的亲兵,名号唤作“石火骝”,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他终于记了起来,这支千人队并非归属契染契将军麾下,而是韩十八收下的降卒,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名义上由石火骝统领,实则是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四人掌控,背后更有一头狠天狠地的铁猴撑腰,哪里是他有资格觊觎的。

    不过眼下风屏谷早已易主,轮不到他发话,仓谷糜转了几个圈子,脑子里一团浆糊,好在丁二郎是个聪明人,察言辨色,壮起胆子又出了个主意,仓谷糜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命他再跑一趟,将石火骝请来

    相议。

    风屏谷外激战连绵,石火骝早得了消息,眼下是北方之主郎祭钩主事,领兵的几员将领没一个好说话的,契将军杳无音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迟早会被推出去当炮灰,若不及早打算,性命难保。故此仓谷糜一来请,他便唤上柯轭牛一同前去,议一个对策。

    石火骝高高瘦瘦像一根竹竿,战力稀松平常,脑子十分灵光,柯轭牛年老成精,这许多年更见苍老,也更见精明,在二人跟前,仓谷糜成了拿不出主意的傻大个,丁二郎在一旁干着急,没想到主将如此不济,却也不敢胡乱插嘴。

    仓谷糜乃契染麾下大将,有威望,石火骝在华隆头麾下耳濡目染,有谋略,柯轭牛联手山鸫、阎氏兄弟掌控降兵,有实力,三人商议了一回,很快达成共识,只有抱团取暖,同进共退,才能把握一线生机。

    计议定当,仓谷糜稍稍放下心来,随口问起铁猴的近况,石、柯二人对视一眼,神色似有些尴尬。仓谷糜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与那铁猴交过手,深知其颇有几分神通手段,韩十八护送契染南下,将铁猴留在风屏谷中,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岔子?柯轭牛咳嗽一声,有气无力解释了几句,语焉不详,说那猴头练错了功,练岔了气,整日介躺在洞穴中,爬都爬不起身,一条命只剩下半条,指望不上。

    仓谷糜摇了摇头,大感失望,随即将铁猴抛在了脑后,不再过问,丁二郎却牢牢记在了心中。他窥个空档溜出去,寻了相熟的同伴,拐弯抹角打探消息,那铁猴却是得了急病,迟迟不得好,勉强吊了一口气,已经很久没有出洞了。

    丁二郎问明地点,琢磨着猴头喜欢吃果子,孤身一人攀上山头,寻到一片油桃林,挑模样圆颜色正的摘了十几枚,脱下衣物包裹了,翻山越岭来到铁猴栖身的洞穴前。洞口清扫得甚是整洁,左右两棵黑松袅袅亭亭,显然柯轭牛等并未置之不理,只是一股腥臭的气息飘将出来,连山风都吹不散,显出不详的征兆。丁二郎定了

    定神,用力咳嗽一声,伸长了头颈向洞内打个招呼,意思是奉仓谷糜仓将军之命前来探视,言辞甚是客气。

    过了良久,洞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就此沉寂下去。丁二郎犹豫片刻,折了几支松枝绞在一起,燃起一支火把,小心翼翼钻入洞中。腥臭的气息越发浓郁,中人欲吐,他屏住呼吸走了七八步,转过一个弯,却见一猴头倒卧在石上,胸口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血肉模糊,周身缠绕铁链,一根根铁钎刺入筋骨,深及脏腑,如同死去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那猴头的脚下,滚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赤铜棍,煞气氤氲,熠熠生辉。

    丁二郎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解开包袱,将油桃整整齐齐摆在石下,退后数步看了几眼,乍一看像进贡,再一看像祭奠,心中不禁打了个咯噔。他偷眼瞧了一回,放低声音,说了几句风屏谷中的局势,言简意赅,点到即止,也不知对方听到了没有,听懂了没有。

    等了老半天不见动静,丁二郎正待告辞离去,锁链忽然“叮当”一响,铁猴眼皮隙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喉咙口呼噜呼噜泛着血沫,顺着口角淌到腮边,滴落在岩石上,嘶嘶作响。丁二郎眨眨眼,福至心灵,告罪一声,三根手指拈起一枚油桃,送到铁猴嘴边,触及血沫便化为汁水,流入他口中。铁猴费力地吞下一口血沫,尝到些许油桃的味道,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当日古佛迦耶施展无上神通,将送入深渊的三十六枚血舍利聚于极西荒芜之地,列成星斗之形,光阴回溯,沧桑更迭,拨开界壁送入一支大军,赤日再升,西方之主樊隗重归深渊,拉开了反戈一击的大幕。然而对铁猴而言,这却是飞来横祸,纳于心窍深处的血舍利被凭空夺去,神通如镜花水月,血气反噬深渊之躯,从此一病不起,孱弱不堪,连铁钎铁链都挣不开,解不脱。

    他成了一头废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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