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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节 群起而攻之

    须延之让开一步,露出熊赤眉的身影,干干瘦瘦一个小老儿,面目未脱兽形,半人半熊,光着两条胳膊,肘弯往上覆盖一层黑毛,双手持定一根乌黑发亮的铁杵,一头方一头尖,幽冥之气如水纹荡漾,时不时掀起层层波澜。

    卷轴入手,魏十七察觉其内藏了一座具体而微的洞府,孙恩惠不明就里,未能窥破其中奥妙。他催动血气一转,瞬息将卷轴粗粗祭炼一回,随手纳入袖中,胯下四爪蜥蜴猛地收住脚步,察觉危机降临,匍匐在绝壁上,以前爪遮掩双眼,作抱头状。魏十七微微哂笑,弃了坐骑,揽起李一禾飘然而前,却见那干瘦老儿将手一撒,铁杵化作一道乌光,劈面击来。

    幽冥之力流转变化,引动天地伟力,如流星般呼啸而至,所过之处,虚空绽开细小的裂痕。魏十七跨上半步,挡在李一禾身前,伸手一推张开血气神域,“铁罗杵”去势为之一滞,法则之线如附骨之疽,将伟力层层削弱,愈逼近掌心,法则之力愈强横。须延之眼巴巴看着“铁罗杵”急剧放缓,幽冥之力在血气冲刷下如潮水消退,他脸色大变,急道:“不成,快些收手!”

    熊赤眉亦察觉不对劲,双臂猛地探向前,掌根相抵,五指虚虚抱球,大喝一声,欲将“铁罗杵”召回,然而此宝陷落血气神域中,全然不听使唤,仍挟裹天地伟力,一寸寸逼向对手。熊赤眉使出浑身解数,犹未能如愿,心中猛一沉,目光投向须延之,出言道:“还请须族长鼎力相助!”

    须延之凝神看了数息,掌心一翻,祭出一柄“雷公槌”,双指并拢一指,喝一声“去!”那“雷公槌”翻滚而去,如同醉酒一般,颠三倒四,摇摆不定,朝魏十七当头一击,一声雷鸣响彻裂谷,电光化作蛟龙咆哮而下,落入血气神域之中,顿时偃旗息鼓,散作无数细小的银蛇,渐次湮灭。

    须延之并不气馁,催动“雷公槌”一记接一记击落,雷声隆隆不绝,连成一片,电光霍霍,照得天地一片雪亮。熊赤眉

    趁机恰动法诀,专心致志召唤“铁罗杵”,寄希望对方稍一分心,趁机夺回至宝。

    血气神域弥漫虚空,无论“铁罗杵”还是“雷公槌”都不能伤其分毫,魏十七操纵法则之力,将天地伟力层层削弱,一一化解,五指凌空一抓一拧,“铁罗杵”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一分分弯折扭曲,铁屑窸窸窣窣飘落。熊赤眉目眦欲裂,心如刀绞,内心深处却无比清醒,绝不能一时冲动,奋不顾身冲上前,来人神通了得,堪与上七族族长相媲美,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短短十余息,却漫长如昼夜,“铁罗杵”终于承受不住法则之力的重压,先是拧成麻花,再是搅作一团,灵气彻底丧失,沦为凡铁。熊赤眉心神相连,“哇”地喷出满口鲜血,如被抽去所有力气,立足不稳,摇摇欲坠,气息一落千丈。

    “雷公槌”兀自纠缠不休,魏十七伸手轻拂,“铁罗杵”冲天飞起,疾射如箭,不偏不倚撞个正着。却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雷公槌”炸将开来,电光四射,笼罩方圆百丈之地,照着他的脸忽明忽暗。魏十七又抛出“子午炼妖壶”,真灵陶贴跳将出来,小脸流露出贪婪之色,迫不及待把电光一扫而空,打了个饱嗝,鼻孔喷出一缕黑烟。

    须延之又惊又怒,双眉紧锁,究竟是何方神圣,二话不说就痛下杀手——他心中忽然一颤,意识到一个之前未曾留意的细节,从始至终,对方都一步步蹈空而前,哪怕在“铁罗杵”和“雷公槌”重击下,也未曾停下脚步。一阵寒意爬上背脊,如毒蛇蜿蜒吐信,他厉喝一声,弋族长老族人蜂拥上前,各出手段,群起而攻之,熊赤眉稍慢半拍,旋即回过神来,急命砺牙族一同出手。

    魏十七侧过身,伸手掩住李一禾双眼,步履不停,血气神域急剧扩张,将彼辈尽数淹没。

    寒意笼罩心头,族人如潮水涌上前,须延之却如同置身荒野,无依无靠,他双手战栗,从怀里取出一支牛角凑到嘴

    边,磕得牙齿“咯咯”作响,迟迟下不了决心。抬眼望去,只见天地间血色弥漫,一道道血线时隐时现,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幽冥之气溃不成军。

    那是一场**裸的杀戮,惨烈至极,弋族和砺牙族毫无还手之力,沦为俎上鱼肉,任人宰割。须延之一颗心沉到谷底,就算再加上炎族也无济于事,他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这支牛角之上!须延之终于下定决心,鼓荡幽冥之力,使出浑身解数,奋力一吹,牛角却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这一口气吹了足足十息,须延之胸脯深深塌陷,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形容苍老干瘪,满口血沫。他挣扎着抬起头,放眼望去,眼前已为之一空,族人无一幸免,尸骸尽皆落入“大裂谷”,永世不得翻身。

    须延之惨笑一声,抬起僵硬的手臂,牛角裂开无数细纹,化作飞灰冉冉升腾,下一刻,空中响起一声宏亮的号角,两条胳膊探出虚空,向左右狠狠撕开,一头鬼物顺势撞入“大裂谷”,伟岸如山岳,周身燃烧黑色火焰,面目模糊不清,脚下暗纹弥漫,幽冥灵域如涟漪层层扩散,触及血气神域,彼此吞噬,僵持不下。

    唯有法则才能抵御法则,魏十七第一次停下脚步,眸中血符轮转,凝神看了片刻,血气法则滚滚压上,那鬼物察觉到威胁,全力催动幽冥灵域,法则之力此消彼长,血气骤然暴涨。须延之双眼朦朦胧胧,如同蒙上一层薄纱,他亲眼目睹吹响牛角召出鬼物急剧缩小,如雪狮子向火,无以为继,最终被血气吞没。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顾不得招呼,勉力施展一道“血影遁”,嚼碎舌尖逼出所剩无多的精血,血雾往己身一扑,瞬息遁出千里。

    须延之暗暗松了口气,只觉气血两亏,心如擂鼓砰砰乱跳,他正待掏出丹药回复元气,忽见胸口被一道血线贯穿,危若琴弦。他忍不住慢慢抬起头,却见自己仍滞留原地,精血已亏,“血影遁”明明发动,却不曾离开半步。

第六十一节 冥族龚定势

    魏十七近在眼前,血气神域已将须延之、熊赤眉、孙恩惠、贺泉生等一网打尽,无数血线滚滚合拢,彼辈不愿束手就擒,拼尽全力作困兽斗,鼓荡幽冥之力,周身宝光闪动,却无济于事,法则之力笼罩下,一切抵抗都是徒劳,他们终陷于绝望,先后饮恨而亡。

    魏十七将弋族与砺牙族屠戮一空,放下手掌,不再遮住李一禾的双眼,李一禾垂下眼帘,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她不想知道适才发生,以免平白乱了心境。魏十七放眼望去,却见不远处神光离合聚散,虚空张开下界入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面容苍老古朴,目光复杂,似乎知晓势不可为,毫不犹豫踏入通道内。神光急速消退,转瞬消失无踪,通道崩塌,虚空荡漾许久,才渐次抚平。

    魏十七略加思索,约略猜到了其中的变故。

    “铁罗杵”轰开天地重关,“离合神光”稳固通道,三族精锐以秘术压制修为,小心沾染上凡尘气息,瞒天过海,才得以进入下界大肆掳掠。炎族族长卫一灯见须延之、熊赤眉身死道消,心知此番难逃劫数,一狠心,率族人冲入通道,匆匆撤去神光,躲避燃眉之急。“离合神光”一撤,天地重关闭合,炎族一行去得仓促,难逃下界天地排斥,就算扛过劫雷,也不敢贸然回转灵域,生怕那凶人仍守在外,这一番苦头,吃得欲仙欲死,欲死欲仙。

    卫一灯所料不差,魏十七并不急于离去,他在左近寻了个岩洞,当真守在入口外,看炎族一行是否耐得住天地之威。虚空深处隐隐响起沉闷雷鸣,忽近忽远,缥缈不可捉摸,魏十七靠在洞口暗自调息,李一禾双手抱膝坐在他身旁,伸手逗弄那小鸾鸟,见她唧唧啾啾,一副萌蠢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带笑,又捏碎一枚青芝丹,喂她吃了个饱,跌跌撞撞凑到身旁,沉沉睡去。

    四下里再无外人,岁月静好,难得清闲,李一禾轻轻抚摸小鸾鸟,随意道:“我们在这里不走了?”

    魏十七倾听雷声滚动,如同摇篮曲,催眠曲,他难得觉得有些困倦,合上眼

    喃喃道:“不急,开辟‘阴阳壑’下界还需数载光景,现在赶去也是枯等,不如留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一禾无可无不可,既然师尊决定留在“合吕川”,那便好生歇上一段时日,偷得浮生半日闲,说的真好!她忽然记起夏芊也说过这样的话,似乎下一句是“人间有味是清欢”,师尊和他那凡间的夫人……真是天作之合……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魏十七轻轻叹息,他已经忘了很多往事,远离三界之地,枯寂的心似乎一点点苏醒过来,活泼泼跳动。根本法则是一切力量的本源,是伤人伤己的双刃剑,沉溺于其中,自我日渐迷失,灭情绝性,最终与法则合而为一。他正重蹈当初的覆辙。

    远在三界之地的自己又是怎么打算的?魏十七相信他有所察觉,绝不会置之不理。

    似睡非睡,似梦非梦,魏十七忽然惊醒,四下里一片漆黑,浓稠的夜色淹没“大裂谷”,李一禾依偎在他身旁,含着拇指睡得像个婴儿。他悄悄起身来到洞外,一步步踏入虚空,落足处法则之线无声无息蔓延生长,编织血气神域,不断向外扩张。黑暗之中,有人“咦”了一声,似乎颇为吃惊,过得片刻动问道:“这是上境‘灵域’神通,你从哪里学来的?”

    魏十七举目望去,神域笼罩之处,黑暗层层退去,昭然如白日,却见一人驻空而立,如楔子钉入血气神域,法则之力层层荡开,为幽冥法则所阻,不能侵入身外三尺之地。他心中微微一动,反问道:“须延之吹响牛角,召出鬼物,是你的手笔吧?”

    那人沉默片刻,道:“那是‘通灵鬼王角’,召出幽冥鬼王一缕投影,有几分上境手段而已,不值一提。‘妖域’虽有十二天地重关,终究是下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下界大能,窥不得上境,阁下别有来历,当是托胎转世,才有如此神通。”

    魏十七暗暗吃惊,这一番言语虽不中亦不远矣,他心念数转,顿记起岳道中的猜测,试探道:“须延之

    胆敢以下克上,谋夺上七族之位,背后定有幽冥二族指使,阁下是幽族族长,还是冥族族长?”

    那人微微一笑,幽冥灵域蓦地张开,将血气神域迫退丈许,从容道:“吾乃冥族龚定势,阁下坏我族大事,又当如何赔罪?”

    幽族庞结庵,冥族龚定势,是此界当之无愧的上境大能,据说二人修持“幽冥灵域”,有通天彻地大神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并称“灵域双柱”,撑拄起此方天地。鬼灵域上境,不知比三界上境又如何?魏十七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说什么赔罪不赔罪,龚族长既然亲至,终须做过一场,再说其余!”

    “上境难攀,灵域难成,究竟有几分底气,几许神通,一试即知!”龚定势缓步上前,幽冥灵域徐徐张开,法则之力彼此冲突碰撞,忽进忽退,一时间僵持不下。

    不祭法宝,不施神通,根本法则之争平淡无奇,无非是吞噬消解罢了,魏十七屹立不动,龚定势一步步压上前,步履越来越小,越来越慢,彼此相距数丈之遥,终于停下了脚步。法则之力冲突之处,虚空片片破碎,转瞬有合拢如初,龚定势微微皱起眉头,他原以为对方徒具“灵域”之形,没想到数番交锋,非但不落下风,隐隐有反击之势。

    僵持百余息,魏十七见对方别无变化,当下鼓荡血气法则压上前,如潮汐一**涌去,永无止尽。龚定势不觉摇了摇头,稳稳化解十余波冲击,顺势退后半步,稍稍收拢幽冥灵域,魏十七见状也不为已甚,按下法则之力,双方法则之争在伯仲之间,难以分出高下,继续斗下去不过是白费力气,不如就此收手。

    龚定势沉吟片刻,断然道:“阁下果然神通广大,须延之输得不冤,辟风族之事就此作罢,冥族不再插手。今日兴尽,到此为止,日后如有机会,当再行请教。”言罢,他振袖一拂,身影渐次淡去,隐没于黑暗中。

    魏十七目光闪动,哼了一声,心道,冥族族长果然手段了得,阴错阳差,却让岳道中占了个便宜!

第六十二节 三足鼎立

    冥族龚定势来了又去,来是由于察觉须延之遭遇大敌,迫不得已吹响“通灵鬼王角”,去是由于魏十七神通了得,神域对峙灵域,非但不落下风,而且行有余力,龚定势察觉力有不逮,只能抽身远遁。放眼此界,唯有“灵域双柱”初窥上境门径,凌驾众人之上,如今一下界飞升之辈亦有此等神通,虽有些似是而非,但域界之争掺不得假,三足鼎立之势已成,非他所能左右。

    经此一战,魏十七亦大抵摸清此界上境大能的底细,龚定势修成域界神通,操纵法则之力,却还谈不上执掌一部法则,比诸深渊三皇六王犹有不及,他若全力施为,当可压制龚定势,即便“灵域双柱”联手,亦可争得一个两分之势。区区一处“鬼灵域”,统御近百处下界,有一二上境大能厚积薄发,孤峰突起,触摸到法则之力,道行虽不及深渊主宰深厚,亦令人刮目相看。

    魏十七微微哂笑,转身回转洞中,李一禾撑起身子望着他,轻声道:“出了什么事?”适才神域与灵域相争,动静虽不大,却仍惊动了她,她自知神通手段乏善可陈,留下耐心等待,生怕给师尊添乱。

    魏十七摸摸她的脸,轻描淡写道:“冥族族长闻讯而来,知难而退,辟风族的事彻底解决了,不留后患。”

    李一禾也听他说起弋族以下犯上之举,“合吕川”辟风族人惨遭屠戮,便是弋族伙同炎族、砺牙族一同下的手,这背后或许还有上七族暗中指使,挑起事端,甚至与“阴阳壑”新辟下界扯上干系。既然师尊说此事彻底解决,接下来也无须再四处奔波,打打杀杀,她脸上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如春花乍放。

    小鸾鸟睡眼惺忪醒来,比起初破壳时长大了不少,有了几分“五彩鸾鸟”的雏形,凑到李一禾身旁“啾啾”叫唤,拿尖喙摩擦她的手背。李一禾将其抱起放在膝盖上,三心二意逗弄了一回,却见师尊从袖中取出一根卷轴,轻轻展开,画幅之上

    一片空白,她好奇张望了几眼,隐隐觉得此物不简单。

    此物落在孙恩惠手中,不过是明珠投暗,魏十七已将这卷轴粗粗祭炼一番,血气灌注其中,察知画中藏了一座具体而微的洞府,却未曾仔细推敲。他寻思了一回,目光落在那小鸾鸟身上,那小东西正缠着李一禾玩耍,被他目光一扫,顿时如堕冰窟,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半口。李一禾掩嘴轻笑道:“师尊吓到它了!”

    魏十七伸手将小鸾鸟捉起,使个神通,往画中一按,原本空无一物,转眼多了一头稚气未脱的鸾鸟,蜷缩在一角不敢稍动。李一禾“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别有天地,莫不是一处小界?”

    魏十七道:“这卷轴中可藏不了一处小界,不过有座洞府罢了。”他屈指在小鸾鸟眉心轻轻一弹,驱走缠绕不去的惧意,过了好一会,那小东西才缓过神来,蹦蹦跳跳,小心翼翼,在画幅中走来走去,却始终没有发现洞府所在,不得其门而入。

    魏十七沉吟片刻,双眸亮起七道血符,左三右四,徐徐轮转,凝神看了片刻,只见一屡屡细如游丝的符箓渐次泛起,勾勒为一道禁制,无论孙恩惠还是那手持利剑的老者,都未能破解禁制,窥得洞府之秘。

    魏十七细细分辨许久,探出食指轻轻点在画幅空白处,血气凝成细针,在关窍处轻轻一挑,禁制豁然而解,小鸾鸟似乎发现了新天地,欢呼一声,扑扇这翅膀向里撞去,随着脚步所至,水墨之色渐次晕染,勾勒出一座洞府的轮廓。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藏于卷轴内的洞府色色俱全,客厅,精舍,静室,丹房,药圃,兽栏,却徒具其形,空空荡荡,魏十七猜测卷轴最初之主祭炼此宝时,出了什么岔子,一应长物俱毁于一旦,只剩一座空洞府尚且完好。

    小鸾鸟渐渐活泼起来,将洞府里里外外都走了一边,未曾找到出路,有些

    心急慌忙,跌跌撞撞到处乱啄,叫个不停,李一禾有些心疼,拉拉师尊的衣袖。魏十七随手将其摄出洞府,那小鸾鸟扑入李一禾怀中一个劲撒娇,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孩。

    李一禾心中母性油然而生,好生安慰了一阵,取出青芝丹捏碎了喂它吃个饱,哄小鸾鸟好生安睡。魏十七见她手忙脚乱,却自得其乐,也不去打搅她,仔细打量卷轴,小鸾鸟离开之后,水墨晕染亦随之淡去,只留下一片空白的画幅。

    他沉思片刻,取出“子午炼妖壶”置于身前,屈指轻敲,唤出真灵陶贴,关照了几句,将其轻轻一推,陶贴轻飘飘映入画幅,置身于洞府之内。他东瞧瞧,西瞅瞅,走走停停,一路摸索,见洞府内空荡荡一无所有,不仅大失所望,嘀咕着抱怨了几句。

    陶贴不同于懵懵懂懂的小鸾鸟,奉主人之命入洞府探查,嘴上虽然抱怨,手头却一丝不苟,查得甚是仔细,生怕遗漏了什么暗隔密室。他兜兜转转,一路来到洞府深处,在丹房搜寻一番,一无所获,正待转身离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又看了一眼。

    那丹房四四方方,一览无余,正中原本是安置鼎炉之处,如今只剩一方黝黑的巨石,上留三个“品”字形凹槽,显然是天长日久,鼎炉三足深陷所至。陶贴慢吞吞上前去,弯下腰,轻轻抚摸着石块,由外向内一分分摸索,忽然惊呼一声跳将起来,拼命甩动小手,嚷嚷道:“烫……烫死人了……”

    魏十七目光落在他手掌上,却见通红一片,转瞬变得焦黑似炭,如被烙铁灼烧,陶贴哭丧着脸用力搓揉,皮肉纷纷脱落,无移时工夫便长出白嫩的新肉,恢复如初。吃了这番苦头,他再不敢胡乱摸索,可怜巴巴望着主人,魏十七也不勉强,将他摄出画幅,送回“子午炼妖壶”中休养。

    一切都昭然若揭,这洞府的秘密,正藏在丹房那方安置鼎炉的基座下。

第六十三节 一颗晓珠明又定

    陶帖不敢触碰之物岂同寻常,这卷轴不知根脚由来,落在孙恩惠手中,只是多一剑修助阵,浑不知内藏洞府,孕育奇物。魏十七熟视许久,眨了眨眼,一道血影从体内飘出,投入画幅之中,循着陶帖旧迹走了一遭,确认他没什么疏漏,最后踏入丹房。

    黑石半埋半露,鼎炉压出的凹痕宛然如新,纤尘不染,那血影抬手弹出一道血线,吞吐不定,贴着石面平平横削,法则之线无声震颤,如快刃切豆腐,批下薄薄一层。血影伸手一推,石片滑落在地,断面现出赤红纹理,如火焰般扭曲蠕动。那奇物正藏于石中,沉睡不醒。

    血影催动法则之线,将黑石一片片削去,火焰纹理越来越清晰,只听“噗”一声轻响,石块四分五裂,一缕赤焰破石飞出,只得拇指大小,画中的洞府顿时染上一层明亮的色彩,不再是水墨晕染黑白二色。那是一团黯中光,石中火,沉睡不知多久,几乎耗尽本源,萎靡不振,血影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火焰从他掌心漏下,如同无物,仍浮于空中,有气无力。

    魏十七将血影召回,微微皱起眉头,石中火摇曳不定,得火光照耀,洞府留在画中,色彩绚烂,不再暗淡隐去。如何取出这一团微火,却是颇费思量,魏十七祭炼卷轴,自身反不得入内,陶帖与血影都无功而返,难不成不遇冥冥注定之主,就收不得此火?

    宝物通灵,自择其主,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强行祭炼,也将威能大减。不过魏十七并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得其认主最好,强扭的瓜纵然不甜,亦能解渴,总好过落入敌手,徒增烦恼。他思忖片刻,将卷轴翻来覆去,一忽儿卷起,一忽儿打开,心中慢慢泛起一个念头,觉得不妨一试。

    李一禾凑到他身旁张望了几眼,却见画中洞府栩栩如生,不再是水墨晕染,暗自称奇,不过师尊似乎遇到什么难题,琢磨了片刻才想出个法子,并没有十分把握。她屏息凝神,静静

    旁观,魏十七扭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探出食指轻轻点在画幅之上,张开血气神域,将卷轴笼罩在内。

    血气收拢于一隅,神域避开李一禾,丝毫未曾惊动她体内的弥罗镇神玺,试探着侵入卷轴,正如魏十七所料,禁制破除,洞府中开,血气神域小心翼翼探入其中,如轻风拂过水面,卷轴并未破损。魏十七放下心来,将丹房纳入神域之中,催动法则之力,轻轻巧巧将那一团石中火摄出洞府,置于眼前。

    相隔数尺,火焰浮于空中,安安静静,似乎随时都会熄灭。魏十七取出“子午炼妖壶”,欲将此火收入壶内,陶帖跳将出来,双手乱摇,说什么都不答应,只能作罢。他又取出“百鬼推磨鼎”,哪知宝物自有灵性,十分抗拒,百般不情愿,魏十七也不勉强,将此鼎收入囊中。

    李一禾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这石中火如此不受待见,谁都不愿与它为伴!”

    魏十七收起卷轴,却并未撤去血气神域,他催动眸中血符看了片刻,未能看出此火根脚,沉吟片刻,祭起“历照前尘镜”探查许久,仍一无所获。李一禾见师尊欲收此火,却无有趁手的法宝,心中一动,从囊中取出一枚“芥子珠”,问道:“此物可能一用?”

    纳须弥于芥子,容沧海于一粟,这芥子珠乃陶金蟾赠予李一禾的见面礼,真正的“芥子珠”乃是吞日大蛇的本命至宝,此物只是一宗仿制品。魏十七将芥子珠拿在手里,轻轻揉了数圈,犹豫道:“万一损毁了未免可惜……”

    李一禾嫣然一笑,道:“无妨,些许身外之物,能帮上忙才好。”

    魏十七微微颔首,心念落处,血气灌注于内,顷刻间洗炼一番,芥子珠种种妙用了然于胸,虽然只是濮合道截取气机炼成的仿制品,却也得天独厚,别具一功。他拈起芥子珠,手一松,投入血气神域中,晃晃悠悠飘向石中火,转悠

    了几圈,青烟弥漫,将其收入珠内。

    魏十七等了片刻,石中火安安稳稳藏于芥子珠内,别无异状,他心中有了底,伸手一招,将芥子珠执于指间,确认无碍,才撤去血气神域。李一禾见芥子珠染上一层淡淡火光,光影流动,忍不住赞了一句,魏十七笑道:“这东西不大稳当,眼下还不能给你当饰物。”

    李一禾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有珠子!”她取出“养生珠”给师尊看,一颗晓珠明又定,圆润无暇,触手升温,犹胜芥子珠一筹。

    忽忽数月过去,魏十七堵在“合吕川”下界入口外,不令炎族有机会回转,闲来无事,他尝试祭炼石中火,不知何故进展极慢。石中火甚是奇特,非灵非物,无形无质,寻常法宝一旦触及,便化为灰烬,自从唤醒之后,只见其萎靡,不见其蓬勃,魏十七试了许多手段,都未能壮大此火。

    这一日,李一禾正逗弄小鸾鸟,忽听得洞外天崩地裂一声巨响,直震得绝壁摇晃,碎石乱滚,魏十七起身出洞查看,却见虚空荡漾,隐隐现出下界入口,神光忽聚忽散,却迟迟未能奏功。魏十七心下了然,这是炎族族长卫一灯按捺不住,先祭法宝冲击天地重关,再以“离合神光”稳固通道,只是那法宝远不及“铁罗杵”,未能一举撞开天地重关,白费气力,徒劳无功。

    他负手静观,眼看“离合神光”渐次暗淡下去,忽听得一声雷鸣般大吼,虚空破碎,一头鬼物强行挤入“大裂谷”,尖嘴猴腮,背插双翅,一手持锤一手持钻,咬牙切齿形同雷公,二话不说,提起铁钻对准魏十七,举锤奋力一击,电光疾射而出。

    魏十七并不感到意外,须延之背后有冥族龚定势撑腰,吹响“通灵鬼王角”,召出幽冥鬼王一缕投影,这卫一灯未必就没人撑腰,否则的话,区区下族族长,哪里使唤得动这打破天地重关的雷公鬼物!

第六十四节 必先予之

    魏十七所料不差,炎族不及弋族势大,此番应须延之之邀攻打辟风族猎场,背后有苍族支持,才敢冒险一试。皇帝不差饿兵,苍族要借炎族之手搅动风云,除了赐下资粮外,更借与卫一灯一宗宝物,危急时刻能召出一头“雷鬼”,解除眼前之厄。之前卫一灯率族人逃入下界避祸,去得仓促,气息冲撞天地,立刻引发“天劫”,被劫雷劈得没了脾气,他修为太高,即使以秘术压制修为,沾染凡尘气息,亦无法瞒天过海,只能凭一己之力苦苦支撑。

    卫一灯出尽手段,被劈得吐血,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将弋族、炎族、砺牙族精锐召拢于一处,坦然告知内情,只有奋起余勇撞破天地重关,才能平安回转灵域,否则的话,就被永远困在这下界牢笼中。须延之与熊赤眉业已陨落,卫一灯持“离合神光”软硬兼施,众人面面相觑,只得答允下来。

    要将三族精锐拧成一股绳,合力撞破天地重关,绝非易事,但是演练合击之术,便花费了无数心力,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已过了数月光景。卫一灯归心似箭,事不宜迟,命众人一齐出手,各显神通,趁天地重关松动之际,以“离合神光”开辟一条通道。然而少了“铁罗杵”这等杀伐利器,天地重关乍开还合,卫一灯情急之下,只得召出“雷鬼”,硬生生挤开天地重关,狠心弃下族人,独自逃生。

    天地重关随之闭合,将三族精锐尽数锁于下界,只有卫一灯抢先一步,尾随“雷鬼”回转灵域,才一踏入“大裂谷”,便大吃一惊,那凶徒竟守在下界入口不曾离开,候个正着,好在“雷鬼”神通广大,倏隐倏现,进退如电,将其死死缠住,一时半刻脱不开身。卫一灯本可趁此机会遁逃,但他一来心有不甘,什么好处没捞到,反将族内精锐尽数折在了下界,二来仗着“离合神光”攻守兼备,如有不妥随时都可高飞远走,故此稍作停留,远远观战。

    那“雷鬼”不同于幽冥

    鬼王一缕投影,乃是本体亲至,虽无上境手段,仗着“雷遁术”瞬移如电,一击不中翩然远避,雷声隆隆,电光霍霍,占尽了上风。魏十七这些时日祭炼石中火,进展虽缓,却有意试试此火威能,见“雷鬼”伎俩仅止于此,张开血气神域,动念间将其定于空中,祭起芥子珠,一团火焰晃晃悠悠飘出,没入他胸口。

    当日诛杀须延之、熊赤眉之辈,卫一灯正以“离合神光”稳固通道,未曾窥破对方神通,此刻见“雷鬼”骤然停滞,如被冻结于空中,不得稍动,顿时吓了一跳,紧接着一团火焰慢吞吞飘入他体内,转瞬烧作灰烬,又吓了第二跳。那“雷鬼”乃是苍族豢养的“鬼兵”头领,锤钻引雷电,不死亦不灭,连天地重关都经不起他奋力一击,没想到如此快就败下阵来,形神俱灭,一命呜呼。

    魏十七见石中火烧去“雷鬼”,火光明灭,欢欣鼓舞,不复之前的颓势,心中微微一喜,原来此火要吞噬鬼物才能壮大本源。他催动芥子珠将其收回,举目投向卫一灯,心中杀意萌动,须延之熊赤眉俱已屠灭,一家子就要齐齐整整,干脆将其一并灭杀了了事!

    卫一灯打了个寒颤,察觉到满满的恶意,忙不迭祭起“离合神光”,将己身一卷,绝尘而去。他行事小心,观战之时离得极远,置身血气神域之外,“离合神光”又是一宗奇物,遁速快得异乎寻常,魏十七稍一犹豫,听其自去,并未动身追击。

    解决了最后一点手尾,魏十七仍留在“合吕川”猎场,陪着李一禾抚养小鸾鸟,以祭炼石中火消遣,难得度过一段悠闲的时日。那石中火吞噬了“雷鬼”一身精元,心满意足,稍稍驯服了一些,魏十七也算摸清了它的本性,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喂饱了它才能祭炼一二,否则就犟头犟脑,拒不合作。

    魏十七猜测石中火灵性已成,只是本源受损,才落得这番窘境。

    李一禾对小鸾鸟甚是宠溺,亲手饲喂,形影不离,那小东西没心没肺,吃了睡,睡了吃,眼看着它食量猛增,一日日长大,洞穴渐显狭仄局促,李一禾干脆将它放到洞外散养。一开始还生怕它立足不稳,摔下悬崖,没想到小鸾鸟翅膀早已硬了,展翅盘旋,一忽儿高飞,一忽儿俯冲,兴高采烈玩耍了好一阵,才凑到李一禾身旁挨挨擦擦讨食吃。

    魏十七将小鸾鸟捉到手中,翻来覆去检查身体,吓得它抖抖索索。李一禾喂它啄食的青芝丹非同一般,青芝乃“清灵之气”催发而成,又经“百鬼推磨鼎”去芜存菁,炼成丹药,药力何等雄浑,那小鸾鸟长得骨骼牢固,翎羽厚实,力大无穷,已不逊色于成鸟,可试着让李一禾驾驭翱翔。

    魏十七松手放开小鸾鸟,命其匍匐在地,朝李一禾招招手,将她唤至身旁,抱起她轻轻骑上鸟背,李一禾笑着惊呼一声,俯下身抚摸翎羽,侧过头望着师尊,眼中掩饰不住兴奋与欢喜。小鸾鸟站起身冲出洞穴,载着李一禾振翅高飞,风声在耳旁呼啸而过,衣衫猎猎作响,李一禾低头望去,师尊立于洞口,只剩一个小黑点。

    她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永远不要流驰。

    数日之后,辟风族巡守岳木楠来到“合吕川”猎场拜见魏十七,并带来一枚“拓影珠”,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当他得知须延之、熊赤眉等业已灭亡,卫一灯孤身脱逃,三族精锐陷落在下界不得回转,暗地里松了口气,彼辈神通不小,心狠手辣,竟将“合吕川”屠戮一空,族内人心惶惶,幸有魏长老出手,才算安定了局势。

    魏十七挥手命岳木楠退下,捏碎“拓影珠”,一道白光射在石壁上,隐约现出岳道中的身影,他言简意赅,告知魏十七“大裂谷”深处又有异动,新辟下界或许会提前问世,若他手头诸事已了,可动身前往“阴阳壑”猎场。

第六十五节 长夜漫漫

    小鸾鸟长到一人高,翅膀强硬,力气虽大,却只能载李一禾一人,魏十七体恤徒弟,跨四爪蜥蜴奔走于绝壁,命李一禾控鸾鸟随行,匆匆离开“合吕川”,投“阴阳壑”猎场而去。岳木楠一路送出猎场,这才举手作别,目送二人远去,心中不无惆怅,辟风族遭遇各方打击,或明或暗,形势急转直下,他奉族长之命接管“合吕川”,要人没人要物没物,风雨飘摇,前程未可知。不过只要魏长老在一日,“合吕川”便安然无恙,如今他被族长召去,剩下他一人,又当如何是好?

    与岳木楠一同到来的,还有素来亲厚交好的十余族人,唤他们同来帮衬,却连巡守之位也不能许诺,辟风族明明捉襟见肘,却仍然抱着惯例不放,百般推脱,说什么“须得长老会认可”云云,族内长老接连陨落,人头都凑不齐,还谈什么长老会!岳木楠长长舒一口闷气,心中恨恨道,难怪下族胆敢主动挑衅,局势糜烂至此,犹不知应变,有什么话可讲!

    他不是第一个察觉问题的,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岳木楠心中清楚,辟风族已走到了悬崖边上,再不做出改变,灭顶之灾近在眼前。好在族长在关键时刻下了一步好棋,招揽到一名外姓长老,力挽狂澜,屠灭须延之与熊赤眉,卫一灯仅以身免,仓皇逃窜,弋族、炎族和砺牙族可谓精锐尽失,一败涂地,连同样露出爪牙的裂骨族亦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缩了回去,暂时摆脱一场危机。

    不过留给岳木楠的时间并不多,眼下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阴阳壑”,新开辟的那处下界,如若贫瘠荒芜,乏善可陈也就罢了,万一是前所未见的膏腴之地,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凭辟风族的势力,难道能稳稳收入囊中?上六族会仅仅满足于三百年“田猎期”?这些时日岳木楠想得脑壳都疼了,似乎除了将“阴阳壑”拱手相让,再没有一条两全其美之策。不过他清楚族长断不会踏出这一步的,岳道中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固守底线,宁折

    不弯,他本是族长身旁的近卫,朝夕相处,又如何不知!

    一切的变数,都落在了“阴阳壑”。

    当魏十七动身之时,上七族,三十三下族,长生寨,多方势力尽皆涌入“大裂谷”,势大者持令符借道上族猎场,养精蓄锐,徐徐去往“阴阳壑”,势弱者游走于猎场边缘,穿越无主之地,紧赶慢赶,心急火燎,生怕错过了时机。“大裂谷”沸腾起来,栖息于此的鬼物被搅得鸡飞狗跳,稍不留意就沦为“鬼灵”的口中食。

    离开“合吕川”后,魏十七召来虢昼和师喜子,二女奉命等候多时,心中忐忑不安,翘首以盼,见他平安归来,毫发无损,顿时有了主心骨,双双上前见礼。虢昼颇有心计,知晓魏先生折返“合吕川”是应辟风族族长之请,剿灭入寇的下族,小心翼翼问了几句,得知三族俱被扫平,连须、熊二位族长都葬送在此,心中的震骇无可言喻。她原是虢族巡守,职责作在,对三十三并不陌生,弋族以炎族、砺牙族为羽翼,凶焰滔天,不可一世,没想到一步走错,就此灰飞烟灭,着实令人意外。

    想到这里,虢昼偷偷瞧了魏十七一眼,心中的忌惮更深一层。

    虢孚甲虽不满岳道中横插一杠,魏十七弃己而去,却并没有流于表面,他给虢昼留下了坐骑和行囊,命她耐心等候,切莫擅离。虢昼何等机灵,自然领回大长老的用意,她出身虢族,自然有所偏向,窥得机会委婉进言一二,点到即止,魏十七虽是辟风族外姓长老,终须顾念当日被虢族奉为“客卿”的情分。

    从“合吕川”出发去往“阴阳壑”,最短的路途莫过于横穿上七族猎场,有了“合吕川”前车之鉴,诸族不约而同遣长老亲自坐镇,并心照不宣,只认令符不认人,一缕放行,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平白损耗实力。魏十七持有岳道中所赐令符,自然无须绕远路,猎场巡守验过令符,听闻

    他是辟风族外姓长老,却跨坐四爪蜥蜴,鞍前马后奔走的也是虢族族人,肚子暗暗称奇,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听其借道而去。

    昼行夜宿,奔波月余,风平浪静,这一日,魏十七等来到一处无主之地,夜幕降临,在绝壁上寻了个避风所在,打尖歇息。虢昼将几头四爪蜥蜴牵至一旁饮水喂食,师喜子伏于乱石间守夜,李一禾拿青芝丹逗弄小鸾鸟,眼波流转,自得其乐,四下里万籁俱寂,云雾悄悄合拢,湿气弥漫,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魏十七正待祭炼石中火,忽然袖中微微一动,似有异状。他探入袖囊中,取出暖阳玉盒,随手打开,真灵焚香迫不及待跳将出来,手舞足蹈异常激动,沿着他的胳膊爬上肩头,凑到耳旁咿咿呀呀说个不停。

    离开“十八盘”猎场之时,魏十七问轩辕青借来焚香传递消息,平日里安置在暖阳玉盒中,那小人儿得暖阳玉温养,浑身舒坦,一个劲呼呼大睡,沉溺于黑甜乡中,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魏十七侧耳听了片刻,却是妖皇罗霰再度传言,他们一行业已抵达辟风族“阴阳壑”猎场,此地“清灵之气”有异动,催生灵芝仙草,鬼灵避之唯恐不及。

    焚香如此兴奋,一个劲催促魏十七速速赶往“阴阳壑”,好结结实实吸上几口“清灵之气”,抚琴已经得了许多好处,迫不及待唤他前去分享,嘀咕了片刻,见魏十七不为所动,头脑一热威胁道,若不即刻动身,便弃下他独自离去。

    轩辕青对焚香太过纵容,没有好生管教,魏十七伸手捉住焚香,弹出一缕血丝,将他裹成一只小粽子,在其眉心一弹,血丝蓦地收紧,勒得焚香小脸煞白,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知晓厉害,忙不迭求饶。留他在此已然无用,魏十七催动神通,血丝没入焚香体内,结成数个血符,下一刻凭空消失,将他送回“巨人眼”轩辕青处。

第六十六节 吃人不眨眼

    山腹中“清灵之气”已涓滴不剩,清灵去,幽冥生,“幽冥之气”日渐滋生,对上七族而言杯水车薪,等同于无,供轩辕青修持却刚刚好,他干脆封禁“巨人眼”,闭关不出,将体内真元一点一滴转化为幽冥之力。虢粒被困在这暗无天日之地,憋得身上要长毛,头上要长草,却也无法可想,扳着手指计算时日,与坐牢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巨人眼”内气机动荡,掀起惊涛骇浪,轩辕青从入定中惊醒,不觉皱起眉头,破关而出,循着气机指引一路来到幽冥井旁,却见一道血气氤氲而起,倏地张开,化作一个符阵,微微向内凹陷,“啵”一声响,将真灵焚香吐了出来,跌了个狗吃屎。

    轩辕青见他小脸皱成一团,天旋地转,半晌爬不起来,皱眉道:“你可是得罪魏宗主了?”语气中不无责备。

    焚香哼哼唧唧,抱怨的话终是咽回了肚子里,他虽高傲任性,经此一番教训,也知道魏十七不好惹,连主人都死心塌地站在他一边,抱怨能有什么用。他强忍着晕眩,委屈道:“不小心说错了话,吃了顿教训。”

    轩辕青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伸手在他额头重重一弹,沉声道:“吃一堑,长一智,说话做事要有眼色,不是谁都惯着你!”

    焚香扁扁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打定主意再不为魏十七效力,除非把暖阳玉盒送给他,才会考虑一二。轩辕青也不去责备他,转而问起抚琴有什么消息传来,焚香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倒也没有加油添醋。

    轩辕青又问道:“魏宗主有没有关照你带什么话?”

    焚香下意识摇了摇头,轩辕青见他不似作伪,沉吟良久,决定继续在“巨人眼”等下去,等魏宗主与罗妖皇会合,有何决断,自然会让抚琴传话,在此之前,他只能耐心等待。

    远在十万里之外的无主之地,夜幕正浓,离破晓还早,一群饥饿的裂骨兽暗戳戳围拢上来,眼中血光

    闪动,对那几头四爪蜥蜴垂涎欲滴,却有畏惧虢昼的气息,迟迟不敢靠近。师喜子也察觉裂骨兽的威胁,她是“大裂谷”中天生地长的鬼物,对彼辈并不陌生,裂骨兽凶残嗜血,一旦被其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她有些忐忑不安,悄无声息挪动手脚,靠向魏十七栖身之处。

    四爪蜥蜴嗅到裂骨兽的气味,顿时骚动不安,嘶嘶吐着粗气,虢昼将其安抚下来,厉声呵斥几句,裂骨兽似有畏缩之意,缓缓向后退去,但旋即又围拢上前。虢昼不觉皱起了眉头,这些裂骨兽竟然无视她的警告,背后定有人撑腰,难不成是裂骨族那几位吃人不眨眼的长老?她觉得有些棘手。

    三十三下族以弋族和裂骨族势力最大,弋族族长须延之长袖善舞,与冥族勾勾搭搭,俨然是龚定势养的狗,裂骨族却谁都不靠,对敌狠,对己亦狠,睚眦必报,打不死也要咬你一块肉,是下族中独行的狼。裂骨族长老无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性情暴烈,将上七族视同仇雠,虢昼殊不愿与之发生冲突。

    她解开缰绳,牵起四爪蜥蜴,拽着它们朝旁避让,才刚举步,一头裂骨兽猛地扑上前,张开血盆大口,馋涎滴滴答,臭气熏天。虢昼眸中寒芒一闪,轻叱一声,那裂骨兽顿时腿脚一软,重重撞在绝壁上,头破血流,骨碌碌滚落“大裂谷”,摔得粉身碎骨。

    虢昼以上族言咒喝止一头裂骨兽,意欲震慑彼辈,不想适得其反,裂骨兽犹如决堤的洪水一拥而上。虢昼退无可退,只得催动幽冥之力,凌空虚拍,将来敌一一打飞,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裂骨兽被她一拍之下,骨软筋酥,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如秤砣般坠落深渊,转瞬被黑暗吞没。

    同伴的惨死并不能阻止裂骨兽,反而激起血脉深处的凶性,力量暴涨,虢昼挺身立于绝壁之上,护住几头四爪蜥蜴,鼓荡幽冥之力,出手渐重,提起十二分小心应付潜伏的威胁。正当她单臂横扫,拍飞三头裂骨兽之际,黑暗中一只利爪探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胸抓落,虢昼

    闷哼一声,周身“灵纹”尽皆亮起,却听“刺啦”一声响,皮甲四分五裂,化作翻飞的蝴蝶。

    虢昼胸口一闷,顺势向后退去,却见一头裂骨兽近在咫尺,体型比同侪大了一圈,毛皮黝黑发亮,额头有三道白纹,呲牙咧嘴,凶悍无比。虢昼毫不犹豫甩臂一划,体内幽冥之力倾泻而出,凝成一道弯月般的利刃,急速扩张,缓缓向前逼去,三尺之内,裂骨兽尽皆一斩为二,无一幸免。

    “幽冥之刃”甫一斩出,那头三纹裂骨兽人立而起,浑身黑毛根根倒竖,双臂交叉护于身前,全力鼓荡幽冥之力。虢族巡守全力一击何等凌厉,那三纹裂骨兽前臂齐肘而断,上身被一斩为二,向后倒去,两截上臂同时脱落,腥臭的鲜血喷出一人多高,如瓢泼大雨。

    虢昼抬手一抹,将血雨收拢作一团,随手丢下“大裂谷”,身上干干净净,丝毫未曾沾染。黑暗中响起一声冷哼,裂骨兽攻势为之一滞,低低咆哮着向后退去,虢昼心中一沉,凝神望去,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冉冉升起,赤身**,干瘪枯瘦,双手垂到膝下,一步步踏上前,如同踩在棉花堆里,摇摇晃晃,忽然抬起右手,食指皮包骨头,朝虢昼一划。

    虢昼毛骨悚然,俯身贴着绝壁滚出数步,三根手指扣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差点跌落“大裂谷”,额头裂开一道细缝,血珠渗将出来。虢昼心中一沉,催动幽冥之力,创口顿时愈合,然而额头回复如初,左胸又绽开一道裂缝,比之前长了寸许,深了几分。

    四爪蜥蜴无人看护,幸存的裂骨兽趁机扑上前,将其撕成碎片,连皮带骨吞下肚去,一片肉一块骨一滴血都没有浪费。

    眼看对方缓缓扭过头,一双灰瞳弥漫死气,虢昼情知不好,摇动双肩身化旋风,远遁数丈,再度现出身形,左胸创口愈合,然而小腹又随之绽裂,这一回长有半尺,深及脏腑。

    虢昼脸色极为难看,没有再白费力气。

第六十七节 脆弱如芦苇

    黑暗之中低吼声此起彼落,又一群裂骨兽掩袭而至,无数血红的眼珠盯着虢昼,跃跃欲试。虢昼皮甲尽碎,半身**,血流如注,她心中腾起不详的预感,若催动幽冥之力强行愈合,下一道伤口会直接要了自己的性命。这一刻,矜持与傲气消失殆尽,她按住小腹,步履蹒跚靠向魏十七,来敌不加阻拦,摇摇晃晃一步步逼上前,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虢昼长年修持幽冥之力,在那灰瞳长臂的鬼灵眼中,无异于行走的丹药,将其从头到脚吃入肚中,滋补元气,受用无穷,如何能轻易放过。动手之前,他早已打听仔细,虢昼早已不再是“十八盘”巡守,投靠辟风族外姓长老,不受族人待见,吃了她也无人在意,至于辟风族,日薄西山,被长生寨和弋族欺上门,自顾不暇,区区一介外姓长老,能有多少能耐!

    虢昼深吸一口气,忍住剧痛,哼都不哼一声,沉声道:“魏先生,属下无能,不是裂骨族的对手,未能护得坐骑周全……”

    魏十七冷眼旁观多时,随口问道:“来的是谁?”

    虢昼道:“这等手段,多半是裂骨族长老灰瞳子。”

    二人对答数语,灰瞳子已欺近身来,伸手探向前,掌心生出一股莫大吸力,虢昼身不由己朝他跌去。指尖离猎物尚有数尺,灰瞳子神情忽然一僵,身躯骤然失去控制,如被无形的锁链紧紧缠住,紧接着一团火焰飘将出来,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会被黑暗吞没。

    灰瞳子浑身一紧,察觉火光中蕴藏着前所未有的威胁,眼神一凝,两道灰光齐齐射出,离眸寸许,吞吐不定,一分分缩回眼眶。神通被制,束手无策,灰瞳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眼睁睁看着火焰当胸飘来,心中的惶恐愈来愈盛,迫不得已狠狠咬破舌尖,身躯由实化虚,骤然溃散,待要挣脱桎梏,抽身远遁,却仍被禁锢于原地,纹丝不动。

    火焰径直没入胸口,灰瞳张开嘴,发出绝望的嘶吼,旋

    即烧成灰烬,形神俱灭。石中火吞噬裂骨族长老,虽不及“雷鬼”大补,亦小有收获,它绕着灰瞳子陨灭处转了数圈,对四下里的裂骨兽不感兴趣,颤颤巍巍飘回魏十七手边,浮于空中,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虢昼死里逃生,震骇之余长长舒了口气,灰瞳虽灭,小腹的伤口仍未处置,她扶着绝壁来到魏十七身前,请他出手相助。石中火微光照耀下,望见魏十七伟岸的身影,虢昼胸中顿时大震,身不由己单膝跪地,心头一片茫然。

    魏十七在她肩头轻轻一拍,血气游走,拔除灰瞳子种下的诡异神通,小腹的创口慢慢愈合,虢昼这才放下心来。火光跳动,明暗不定,她望见李一禾藏于阴影中,一头硕大的鸾鸟立于身旁,五彩斑斓,目光如电,静静注视着自己,心头不觉漏跳了一拍,忍不住暗赞道:“好一头通灵神鸟!”

    长夜并未过去,灰瞳子殒灭,但裂骨兽并未散去,反而聚集在一起,成百上千缓缓逼近。驱使裂骨兽围攻对手,一作试探,二作消耗,这是裂骨族管用的伎俩,显然还有人自恃手段,没有就此打消念头。

    魏十七摆摆手,命虢昼避让在旁,莫要碍手碍脚,他扭头望向“大裂谷”,眸中血符轮转,黑暗层层淡去,却见一个高挑女子为裂骨兽簇拥,长发及臀,随风乱舞。他隐隐猜到,裂骨族兴师动众,十有**是为上族令符而来,“阴阳壑”新辟下界动人心,裂骨族身为三十三下族中当之无愧的强族,岂肯轻易错过机缘,辟风族在上七族居于末席,自然成为他们觊觎的目标。

    他们选对了时机,却选错了对象。

    魏十七拂动衣袖,血气化作一道大潮席卷而去,那高挑女子指尖一划,施展一道神通,幽冥之气化作一道龙卷风,将己身牢牢护住,抵住血气不令其近身,却护不住数以千计的裂骨兽,血气过处,吭都来不及吭一声,便化为乌有。

    魏十七扫去虾兵蟹将,举步踏上前,目

    光落在那女子脸上,眉眼狭长,下颌尖尖,鼻挺嘴小,颇有几分动人的姿色。那女子被他看了一眼,没由来一阵慌乱,顾不上答话,将头一摆施展第二道神通,长发倒卷而起,化作无数扭动的毒蛇,双眸金芒闪动,正待发难,体内幽冥之力忽然一滞,紊乱不堪,神通反噬己身,长发垂落紧紧勒住喉咙,脸色煞白,喘不过起来。

    魏十七连她的姓甚名谁都没问,召出石中火,将其轻而易举烧成灰烬。裂骨族两位长老深夜来袭,一脚踢在铁板上,平白赔上了性命,在法则之力笼罩下,渺小如蝼蚁,脆弱如芦苇,不堪一击。经此一战,虢昼与师喜子终于死心塌地,最后一点小心思亦烟消云散,魏十七虽从下界而来,却凌驾于上族长老之上,与那几位高山仰止的族长相伯仲,无须借助“长生寨”,单凭一己之力,便足以在灵域开辟一方天地。

    过得片时,天色忽明,“大裂谷”吞没了一切,四下里没留下杀戮的痕迹,几头四爪蜥蜴已被裂骨兽吞食,虢昼有些为难,琢磨着先走一步,绕道前往虢族猎场,讨要几头坐骑代步。她并非不通飞遁之术,只是体内幽冥之力乃锱铢积累,一点一滴修持而来,凌空遁飞所耗虽有限,数万里辗转奔波,亦不在少数,故此鬼灵多半以坐骑代步,将幽冥之力留作斗战用。

    魏十七随手取出“通幽宝笩”,命虢昼驾驭此宝,浮行于“大裂谷”,取道赶赴“阴阳壑”猎场。灵域之中,能承受幽冥之力的宝材并不多见,虢昼亦无缘见识这等浮空飞遁的法器,既然魏先生有命,她只得勉为其难,鼓荡体内所剩不多的幽冥之力,以竹竿撑动宝笩,载起魏十七飘荡而下。

    小鸾鸟背负李一禾紧随“通幽宝笩”,忽前忽后,悠然自得,师喜子在绝壁上奔走如飞,一路尾随,虢昼暗自估算,此行若没有耽搁,一路赶到“阴阳壑”猎场,幽冥之力几近干涸,“大裂谷”中“幽冥之气”太过稀薄,就算不眠不休加紧修持,也是杯水车薪,入不敷出。

第六十八节 好心当作驴肝肺

    虢昼从未驾驭过这等飞遁法器,初上手有些别扭,一边操/弄一边熟悉,稍稍有了心得,勉力将“通幽宝笩”催发到极致,不过与奔马相仿,比起四爪蜥蜴颇有不如,更不能与鸾鸟相提并论,她偷眼瞧魏十七,见他并不在意,稍稍放下心来。“通幽宝笩”荡开云雾,放眼望去,“大裂谷”露出真容,虢昼渐觉心旷神怡,犹如胁插双翅,徜徉于虚空,飘飘然有羽化登仙之意。

    昼行夜宿,忽忽行了数日,一路风平浪静,这一日进入苍族的猎场“草料场”,止有一名巡使迎上前略作查验,持上族令符,自然无人阻拦。这一片猎场广袤无垠,大得异乎寻常,原本是“清灵之气”沉积之地,盛产灵物,草木鸟兽不计其数,更连通一十三处下界,乃是苍族最为看重的一处猎场,常年驻有三队鬼兵。

    “草料场”最要紧的是那一十三处下界,苍族将入口划为禁地,严加把守,对遍布猎场的灵物反倒不那么在意,走过路过不错过,魏十七命师喜子一路采集,挑有年份的灵芝仙草,一一收入药囊带走,如有其他上好灵物,也一并蒐罗。师喜子抖擞起精神,在绝壁上奔走如飞,辨别各色芝草,专挑千年以上的好物下手,她也知晓“草料场”乃苍族猎场,但凡有所发现,每每十取六七,并不涸泽而渔。

    师喜子的行迹落入一苍族巡使眼中,他稍一犹豫,慎重起见,即刻向巡守仓汲报知。仓汲镇守“草料场”已近三百年,行将回转族内述职论功,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阴阳壑”一事,诸族纷纷借道“草料场”,令他不胜其扰。此番得知辟风族外姓长老持令符过境,原本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有些意外,一枚上族令符可接引十二人,为何这位魏长老只带了几个下人孤身前往?这原本不关他的事,但指使“蛛女”大肆采集灵物,却有些坏了规矩。

    按律,“草料场”乃是苍族的地盘,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俱为苍

    族所有,辟风族魏长老招呼都不打一个,便遣下人自行动手,仓汲身为巡守,理当制止,然而这些东西对鬼灵修持毫无用处,最多充当赏心悦目的玩物,有没有必要扫了上族长老的兴致?仓汲思忖片刻,那位持辟风族令符的长老姓魏,不姓岳,显然是出身下界的外姓长老,不妨略加提醒,暗示一二,收入囊中之物也就算了,权当不知,送他速速离境为好。

    拿定主意,他唤上一队鬼兵,好整以暇迎上前去。

    上七族修持幽冥之力,各有所恃,幽冥二族专注于炼器,虢族有“灵纹”神通,辟风族操纵幽冥水火,苍族则长于培育鬼兵,在灵域独树一帜。一队鬼兵,数量约莫在二十左右,这还是少的,更有甚者撒出黑压压一片,排兵布阵,批亢捣虚,如同沙场征讨一般,进退暗合兵法,殊难应对。

    仓汲唤来的鬼兵乃是族内长老所炼,他凭藉半枚“七星阴虎符”才使唤得动,这一队鬼兵同出一炉,彼此感应相通,最是难得不过,若非看在他亡父的面上,断不会派驻到“草料场”猎场虚度年月,也正是因为手握鬼兵,仓汲才有底气与上族长老叫板一二。

    令他意外的是,那位辟风族的外姓长老止步于绝壁,几个下人在旁侍奉,似乎发现了什么。仓汲心头一跳,“蛛女”生性机敏,最擅采药寻宝,若被他们从“草料场”取了什么宝物去,族内追责下来,他却要背上失职之罪。仓汲正待上前查看,却听“隆隆”一声巨响,那魏长老使个神通,在坚硬湿滑的岩石间劈开一道裂缝,“蛛女”探出手臂,腋窝紧贴石缝,小心取出一团白生生的物事,脸上露出讶异之色。

    仓汲暗暗叫遭,忙不迭叫一声“且慢”,率鬼兵匆匆赶去。魏十七置若罔闻,从师喜子手中接过一根儿臂粗的玉精,白白胖胖,业已化作人形,作婴儿模样,眉眼宛然,手足俱全,张嘴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哭,灵性十足。

    魏十七见多识广,过眼经手的宝物不知凡几,如这般天生地长得灵物,却也并不多见,他难得赞了一句,随手纳入袖中,命师喜子再去搜寻。

    仓汲堪堪赶到,眼梢瞥见成形玉精,他也是识货人,一眼看出这是极其难得的万年好物,藏身于“草料场”,竟然没被发觉。寻常芝草也就罢了,这万年玉精对鬼灵而言亦有种种妙用,虽不能提升修为,却是炼制身外化身的绝好宝材,等同于多出一条性命,万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他脸色一正,朝魏十七拱手致意,义正言辞索还玉精,“草料场”所产乃苍族之物,他人不得擅取一分一毫。

    魏十七淡淡看了他一眼,虢昼挺身而出,厉声呵斥仓汲,连使眼色,命他速速退下。此举也是出于好心,她担心对方不知进退,糊里糊涂惹来杀生之祸,虢族与苍族相处还算融洽,虢昼不愿为了区区外物,彼此间滋生芥蒂。仓汲亦非迟钝之人,他看到虢昼的眼色,心知自己忽略了什么,手握半枚“七星阴虎符”,心生踌躇,迟疑不决。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身后一干鬼兵忽然失控,不得号令,便蜂拥而上,暴起突袭。虢昼面露讶异之色,不明对方为何如此鲁莽不智,仓汲肚子里也暗暗叫苦,连连催动“七星阴虎符”,却根本拦不住鬼兵,一时间脸色僵硬,额头上冷汗涔涔,事已至此,只好认了下来。

    这一队鬼兵合计一十九,由一员鬼将统领,近在咫尺,之所以不听仓汲号令,是那鬼将察觉对方不久前屠灭“雷鬼”,留下一缕阴厉煞气缠绕不去,是为苍族大敌,绝不能轻易放过。那为首的鬼将青面獠牙,虎背熊腰,摇动双肩现出三头六臂,手持鞭锏骨朵,一马当先杀上前,鬼兵落后数步,四下里挺近围攻,寻隙牵制偷袭,彼此配合颇有章法。虢昼长叹一声,一番好心当作驴肝肺,合该他难逃此劫。

第六十九节 尽人事听天命

    这一炉鬼兵出自苍族长老仓前滩之手,煞费苦心,历时十载不眠不休,用去无数宝材,出炉只得二十又五。有道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其中五鬼是残次品,不堪大用,剩下二十鬼,择其最强者为主将,次强者为副将,统领十八鬼卒,是为一队。主将非是旁人,正是殒灭于“合吕川”猎场的雷鬼,手持锤钻,引动雷电之威,被卫一灯视作救命稻草,结果葬送在魏十七手下。那三头六臂舞动鞭锏骨朵的悍鬼乃是副将“蛮骨”,蓦地里察觉“雷鬼”留下的阴厉煞气,暴跳如雷,不待仓汲下令,便自作主张杀上前。

    那石中火甚是挑剔,吞噬裂骨族二位长老,还没“雷鬼”一人来得滋补,魏十七见这许多鬼兵送上门来,不怒反笑,自从离了“十八盘”猎场,一路不断有人挑衅,是不是他太好说话,以至阿猫阿狗都跳出来朝他叫上几声?一念及此,杀意勃然而作,血气神域蓦地张开,芥子珠飞到空中,滴溜溜直转,石中火飘将出来,直奔“蛮骨”而去。

    仓汲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整整一队鬼兵灰飞烟灭,被火焰一个接一个烧成灰烬,毫无还手之力,他不敢相信,下意识拍了拍脸颊,以为是在梦中。噩梦会醒,眼前的杀戮却比最深的噩梦更残酷,仓汲内心如摇摇欲坠的塔,随着鬼兵灭亡轰然崩塌,一时间面如死灰,几近于绝望。

    魏十七心中微有些诧异,但这并不妨碍他出手,心念落处,无数血线滚滚合拢,将仓汲碎尸万段,止剩半枚“七星阴虎符”,虢昼看到这一幕,不禁发出一声叹息,拿头往老虎口中送,这又是何苦呢?

    将仓汲与一整队鬼兵尽数屠灭,对魏十七而言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身处苍族猎场,有如自家后院,他命师喜子继续搜罗灵芝仙草,尤其是万年玉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师喜子嘴上答允,心中却暗暗苦笑,万年玉精可遇不可求,哪里还找得到第二支来!

    魏十七将万年玉精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那玉精似乎察觉到厄运将至,呜呜啼哭哀求,眼角渗出一滴滴乳白的泪滴,药香扑鼻,中人欲醉。魏十七静静道:“命运多舛,生不逢时,借汝躯壳一用!”说罢,伸手一抚,血气扫过,将灵性尽数抹去,涓滴不剩,只留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宝珠,往玉精眉心一按,大半没入其中,数息后砰然破碎,涂真人一点灵性占了玉精躯壳,那小人儿双目紧闭,唇齿间发生一声苍凉的叹息。魏十七将玉精置于暖阳玉盒内,上界灵物孕育万载,华山宗大长老能否借此转世投胎,重识前世记忆,且看他的机缘了。

    师喜子不敢远离,只在方圆百丈细细搜寻,未有所得,魏十七也不失望,命虢昼撑动“通幽宝筏”,扬长而去,随手祭炼石中火,只觉妥帖如意,非复之前百般抗拒。

    巡守死难,鬼兵覆灭的消息很快传遍“草料场”,苍族巡使从四方赶来,凑拢到一处,彼此面面相觑,齐将目光投向副巡守仓衍,要他拿个主意。仓衍寻思了一阵,唤一个心腹赶回族内禀告,其余巡使各守其职,不得擅离信地,辟风族这位魏姓长老持有上族令符,不必阻拦,也拦不住。

    众人闻言长长松了口气,谁都不愿拿自个儿的性命开玩笑,那凶神心狠手辣,避之唯恐不及,谁有胆量上前阻拦!副巡守有担当是好事,族内若问责下来,自有他出头顶罪,一干巡使大可置身事外。众人脸色活泛了几分,对仓衍的敬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若换成已故的巡守仓汲,断不会挺身而出,将他们摘出去。

    待众人散去后,仓衍脸色阴沉下来,召来一队鬼兵,远远跟上魏十七一行,监视他们一举一动。此举甚是冒险,驻扎于“草料场”猎场的三队鬼兵,数“蛮骨”统领的一队最为强悍,连他们都全军覆灭,他又能做些什么?无非是尽人事

    听天命罢了。

    令仓衍意外的是,魏十七一行恍若没事人一般,不紧不慢横穿猎场,一路顺手采摘芝草,昼行夜宿,有恃无恐。仓衍可以确定,对方已经发现了他的形迹,却偏生视若无睹,他感到彻骨寒意,苍族在上七族仅次于幽冥二族,如此不屑一顾,又意味着什么?辟风族要绝境反扑?灵域要变天了?内心的惶恐与担忧如雪花堆积,越积越厚,仓衍仿佛意识到什么,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衔尾跟踪了十余日,身后鬼兵忽然骚动不安,仓衍吓了一大跳,霍地转过身去,却见仓前滩仓长老不知何时来到“草料场”,皱着一张苦瓜脸,摆摆手示意自己退下,看上去心情极差,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仓衍吃惊之余,如释重负,有族内长老主持大局,没他什么事了,他躬身行礼,引了鬼兵匆匆离去,不敢多逗留,生怕惹火烧身。

    魏十七命虢昼停下“通幽宝筏”,回首望去,目光幽深如海。小鸾鸟调头飞回,收拢双翅落于绝壁之上,李一禾俯身埋在它厚实的翎羽中,侧过脸注视着魏十七,仿佛习以为常,不再为他担心。从她拜入师门,成为弥罗宗大弟子的那一日起,师尊就未尝一败,假以时日,师尊要将登天山灵安城踩在脚下,令上七族尽皆拜服在地,区区苍族又何足道?然而在她看到的未来中,师尊形单影只,身边没有一人陪伴,一时间她心中既自豪,又凄凉。

    与炎族暗通款曲,在背后支持卫一灯的正是苍族长老仓前滩,他并非自作主张,而是奉族长之命,瞒着他人暗中行事。明面上虢族、苍族、血沥族、辟风族、剥易族联手对抗幽冥二族,挑动下族打压辟风族,绝不能摆到台面上,故此卫一灯带来的消息令仓前滩左右为难,深感棘手。他原本打算装聋作哑,将此事掩饰过去,没想到魏十七来到“草料场”猎场,当众诛灭鬼兵,打杀巡守,令他再不能置身事外。

第七十节 黑甲鬼将

    既然来到“草料场”收拾残局,那就收拾得干净利索,不留手尾。仓前滩从卫一灯口中得知,那位辟风族新聘的外姓长老神通了得,打灭须延之熊赤眉二人如屠鸡狗,连“雷鬼”都走不了几个照面,但他自恃手段高强,并不觉得此行有何风险。趁着对方尚未离开“草料场”,在苍族的地盘上扣帽子泼脏水轻而易举,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仓前滩并不担心辟风族,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对方拿下,速战速决,灭口了事。

    仓前滩舒展双眉,掌心扣住半枚“七星阴虎符”,周身幽冥之力如浪潮翻涌,魏十七只觉袖中另半枚虎符微微一震,阴风大作,二鬼将凭空现形,一高一矮,身着铠甲,连面目都隐藏在鬼面后,遮得严严实实,高者持狼牙棒,矮者持单手锤,二话不说,抡起锤棒便砸。

    近在咫尺,暴起发难,魏十七来不及编织法则之线,操纵血气神域,只得抬手一按,血气滚滚而出,蓦地聚拢,张开一道颤巍巍的血膜。锤棒先后砸落,血膜深深凹陷,绷得薄如蝉翼,几近透明,却坚韧不破,僵持数息后反弹而起,将重击之力尽数化解。

    仓前滩看在眼中,眼皮不禁一跳,口中喃喃念动真言,十指颤抖,勉强掐定一个法诀。

    二鬼将沉默不语,使出浑身气力,你一锤我一棒狠狠砸落,魏十七鼓荡血气,摇动双肩,一道血影从体内飘出,无声无息没入血膜中,下一刻窥得破绽,合身撞入那使锤的鬼将体内,血气爆发,将其撕成碎片。另一使狼牙棒的鬼将不知畏惧,依旧奋力猛击,魏十七目光落处,血膜倒卷而起,将他紧紧裹住,如茧中之虫,无从挣脱,芥子珠腾空而起,石中火迫不及待飞出,将那鬼将烧作灰烬。

    举手投足间连灭二鬼将,魏十七将半枚“七星阴虎符”摄入掌中,双手一搓,血气如磨盘碾压,将其碾作齑粉,仓前滩手中另半枚虎符亦

    随之灰飞烟灭。

    “七星阴虎符”乃苍族之宝,坚逾铁石,水火不侵,被他轻易毁去,仓前滩轻敌之心尽去,深为之忌惮。好在拖延片时已足够,他吐出最后一句咒语,探出食指勾勒数下,虚空中浮现一员鬼将,由虚转实,举步跨入现世。日光消散,黑暗降临,“草料场”陷入永夜,魏十七眸中血符轮转,举目望去,只见那破空而来鬼将伟岸如山,黑甲覆身,头盔下空无一物,只得一团黑烟,气机晦暗不明。

    这黑甲鬼将来历颇为曲折,乃是仓前滩早年有幸入“通灵殿”历炼,偶然得来的一宗宝物,原是一具残缺不全的黑甲,仓前滩见其坚不可摧,颇有异处,便将黑甲投入苍族最大的“天地炉”内,与鬼兵一并祭炼,意在拣些宝材的边角碎屑,顺便修复此物。不想正当炉火纯青,宝材融合,鬼兵神魂初生之时,那黑甲忽然从沉睡中醒来,将宝材一扫而空,整整一炉鬼兵尚未成形,被其一并吞噬,黑烟滚滚而生,没入甲胄成就鬼将。

    鬼兵神魂不全,无有自我意识,唯知听命其主,苍族祭炼之时,除点入精血认主之外,更将一道苍族烙印刻入神魂,留下后手,以免日后有失。仓前滩炼这一炉鬼兵耗去无数宝材,寄予厚望,没想到竟半途而废,不过有得也有失,黑甲鬼将吞噬鬼兵神魂,受制于苍族烙印,只得奉仓前滩为主,不得违令。

    仓前滩事后推想,甲胄之下的黑烟当是真灵之流,不知何故身受重伤,几近于崩散,强行吞噬鬼兵神魂滋养己身,结果反被苍族烙印所制。“通灵殿”的神物非同小可,苍族烙印多半奈何不了它,但“天地炉”中所炼鬼兵足有两队之多,四五十道烙印合而为一,阴错阳差,终于驱散真灵意识,让他捡了个便宜。

    黑甲鬼将出身“通灵殿”,战力强横,所向披靡,仓前滩轻易不唤出对敌,生怕真灵尚未完全复原,消耗过大再度

    陷入沉睡,此番为尽快拿下魏十七,使出了最为倚重的杀手锏。

    那黑甲鬼将手持破甲槊,涌身上前,似乎有所察觉,止步于血气神域外,徘徊不前。仓前滩心中一凛,连黑甲鬼将都不愿贸然靠近,果然有蹊跷,难怪须延之、熊赤眉双双败亡,卫一灯孤身逃出生天,实属侥幸。

    魏十七召回石中火脱于掌心,徐徐步上前,血气神域向外扩张,那黑甲鬼将随之向后退去,仓前滩第一次见他如此审慎,心中忌惮又深了几分,又召出一队鬼兵,为首鬼将名为“金蠹”,跨一匹独角阴马,率鬼卒列牡阵冲杀上前。

    鬼兵擦肩而过,黑甲鬼将不为所动,仍静静注视魏十七,不越雷池半步。仓前滩虽有预感,却不了此战结束如此之快,金蠹率鬼兵冲阵,重蹈蛮骨覆辙,甫一闯入血气神域,便如泥塑木雕般停滞于空中,魏十七撒出石中火,晃晃悠悠穿过一个又一个鬼兵,不紧不慢将其烧成灰烬。

    仓前滩眼皮跳个不停,隐隐猜到对手的神通,却无法说服自己,更不愿相信。“灵域”笼罩之下,鬼兵再多也无济于事,便是成百上千一拥而上,也是被逐一击破的命,寒意打心底腾起,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这等强敌本不该招惹,合当太太平平恭送出境,一时打错算盘,摊上了大祸。

    他咳嗽一声,肚中念头急转,正待说几句缓和局势的言辞,黑甲鬼将忽然单臂提起破甲槊,黑烟从铠甲缝隙渗出,奋力一掷,长槊凭空消失,下一刻横掠十余丈,出现在魏十七胸前,急速飞旋,直奔要害而去。

    法则之力紧紧缚住破甲槊,血丝滚滚合拢,长槊急剧缩短,却仍一分分突进,锋刃距魏十七胸膛只有数寸之遥。好手段!魏十七缓缓抬臂一格,破甲槊在他外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偏转半尺,被血丝尽数绞灭,不留分毫。

第七十一节 咽不下也要咽

    魏十七对那黑甲鬼将刮目相看,脱手一掷势不可挡,连法则之力都未能全数化解,这固然有血气神域不完备的缘故,但不可否认,苍族“鬼兵”确有独到之处。他却并不知晓黑甲鬼将的出身来历,在苍族乃至整个灵域也是独一份,找不出第二个来。

    在苍族猎场遇到强敌是好事,上七族神通手段各异,若到了“阴阳壑”再陷入苦战,四下里强敌环顾,反倒束手缚脚。魏十七不动声色拨动法则之线,血气神域发生微妙变化,空间随之扭曲,令对方所见为虚,找不到真身所在。

    一击伤敌,那黑甲鬼将似乎找到了破敌之策,气机节节攀升,双臂探入虚空一抓,无中生有抽出一对短枪,吐气开声,连环飞掷。短枪甫一离手,便凭空消失,下一刻出现在魏十七胸前,近在咫尺,势不可挡。二度出手,黑甲鬼将倾力施为,短枪嗡嗡震颤,完成一道弧形,令人防不胜防,然而他疏忽了槊长枪短,槊重枪轻,魏十七引动法则之力,抢先一步将短枪绞灭,并未引起对方警觉。

    黑甲鬼将若有所悟,再度从虚空拔出一柄十字镗,腰腹猛一发力,抡起双臂合力掷出,姿势颇为别扭。十字镗极为沉重,黑甲鬼将几近脱力,身不由己打了个踉跄,魏十七不退反进,血气神域将对方吞没,与此同时,十字镗亦重重击中胸口。

    黑甲鬼将察觉有异,十字镗竟毫无阻拦,从对方身躯一穿而过,急掠百丈,坠入“大裂谷”中,待要抽身退后,已慢了半拍,法则之力将他牢牢缚住,无数血丝从四方合拢,围得水泄不通。黑甲鬼只得将双臂交叉护于身前,黑烟尽数收于甲胄内,任凭血丝加诸于体,发出“铮”一声轻响,旋即隐没无痕,黑甲纹丝不动,生生承受下来。

    “铮铮”之声此起彼伏,密如琵琶,黑甲坚不可摧,一时间僵持不下。仓前滩见黑甲鬼将一时不查,中了对方手段,陷入困境不得脱身,忙掐动法诀,

    念动真言,试图收回鬼将,连催数回都无功而返,心中不由一沉,只得祭起一座“诛仙塔”,朝魏十七遥遥打去。

    这“诛仙塔”炼制不易,乃是仓前滩从裂谷之底采集冥石打造器胎,再掺以“通灵殿”中得来的数品宝材,耗费百年之功,才大功告成。明知灵域笼罩之下,法宝有去无回,为助黑甲鬼将脱身,仓前滩也顾不得留手,“诛仙塔”见风即长,八面十三层,挟幽冥之力轰然落下,塔底生出无形吸力,一旦被其罩定,便是大罗金仙也要磨去一层皮。

    魏十七见石塔气势汹汹当头罩下,五指轻轻一拂,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动荡不息,刹那万变,电光凭空而作,化作一条大蛇扶摇直上,一头撞入“诛仙塔”,雷声大作,金蛇狂舞,将幽冥之力一扫而空,塔身急剧缩小,绽开数道深邃的裂痕。黑甲鬼将趁魏十七击破“诛仙塔”,顶着血线一步步往后退去,不料“雷纹”再度荡漾而生,电光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将己身牢牢困住,血线寻隙而入,如附骨之疽,无从摆脱。

    仓前滩脸色大变,急忙召回“诛仙塔”,入手顿觉十指发麻,宝物已然灵性大失,破损不堪,他心痛不已,匆匆抬头望去,黑甲鬼将仍被困于“灵域”内,百计不得脱身,此战一败涂地,已无力回天。眼下对方全力压制黑甲鬼将,暂时无暇旁顾,若抽身远遁,多半能逃过杀身之祸,但白白折损了黑甲鬼将与“诛仙塔”,外加整整两队鬼兵,仓前滩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要咽,身外之物再难得,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要紧,仓前滩恨恨盯了魏十七一眼,毫不犹豫弃下黑甲鬼将,扭头就走,气息一放一收,化作一阵狂风,顷刻间消失无踪。逃了正主,魏十七毫不在意,那黑甲鬼将是烫手的热山芋,唯有彻底碾灭,才能永绝后患。

    仓前滩既然知难而退,再无人打扰,他定定心心催动血气神域,花费三日三夜

    ,血线化作绕指柔,从缝隙钻入甲胄,将黑烟点滴磨灭。那黑甲鬼将终于按捺不住,一忽儿涨高十丈,一忽儿缩为米粒,百般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血气神域,到头来一声长叹,黑烟滚滚散去,留下一具死气沉沉的黑甲。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十七觉得那一声叹息中,隐隐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一战前所未有的艰辛,魏十七将血气神域催发到极致,甚至拨动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出尽手段,有惊无险,总算没有阴沟里翻船。尘埃落定,重加推演,魏十七心中疑云重重,仓族长老神通远不及冥族族长龚定势,召出的黑甲鬼将却令人刮目相看,其中颇有蹊跷。

    他沉思良久,抬手将黑甲摄至身前,屈指轻弹,发出一声沉闷轻响,非金非革,浑然如一,轻巧柔韧出乎意料。魏十七心中一动,这黑甲根脚蹊跷,似非此界之物,难不成与石中火一般来自下界?

    眼下还不是仔细推敲的时候,魏十七将黑甲收起,招手唤来虢昼,命她继续上路。虢昼眼见苍族长老被他击败,如丧家之犬仓皇逃窜,非但没有“与有荣焉”,反而心生忐忑,苍族不是居于末席的辟风族,处事强硬,势力极大,在上七族中仅次于幽冥二族,此番狠狠得罪仓前滩,结下了仇怨,只怕难以善了。身处苍族猎场,耳目众多,无处可逃,虢昼咬紧牙关,匆匆撑起“通幽宝笩”,不遗余力催动幽冥之力,急于离开“草料场”,走得越快越好。

    魏十七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却没有出言阻止,他端坐于“通幽宝笩”之上,不紧不慢祭炼石中火。吞噬了这许多鬼将鬼卒,石中火恢复了小半元气,甚是合作,短短十余日,便祭炼得七七八八,如臂使指,无不如意。

    一路竟风平浪静,令虢昼诧异的是,直到离开“草料场”,苍族也没有加以阻拦。

第七十二节 恨得牙根直痒痒

    穿过一片荒芜的无主之地,前方迎来分岔路口,向右是幽族猎场“玄皇天”,向左是沥血族猎场“无餍林”,是去往“阴阳壑”必经之地。虢昼小心翼翼建议,借道“玄皇天”似更为稳妥,幽族心高气傲,一切手段都摆在明面上,不屑暗戳戳做小动作,相比之下,沥血族的名声就不大光彩了。

    魏十七从善如流,命虢昼撑起“通幽宝筏”,往“玄皇天”猎场而去。

    幽族长老庞潮生已经等他很久了。“玄皇天”地处裂谷深处,毗邻“阴阳壑”与“无餍林”,方圆不过数百里,小得可怜,只连通一处下界,十二天地重关固锁门户,令人望而兴叹。这等野猫不拉屎的小猎场,幽族偏偏遣一长老长年镇守,倒不是此地有什么要紧,只为庞潮生犯下大错,罚他在“玄皇天”禁足悔过。

    庞潮生天纵奇才,修炼四百年就脱颖而出,跻身幽族长老之列,年少得志,意气风发,行事难免轻狂,在“通灵殿”中犯下过失,灰头土脸回到幽族,意气消沉,闭门不出。犯了错须得惩戒,族长庞结庵将他贬至“玄皇天”禁足思过,磨砺心性,只是谁都没想到,只过了区区百年,就传来“阴阳壑”新辟下界的消息,庞潮生近在咫尺,恰逢岂会,率先抢占先机,庞结庵也只得再度启用他。

    各路消息源源不断汇集到庞潮生手中,庞潮生抽丝剥茧,辨别真伪,为幽族三百年田猎拟定大略,得族长庞结庵认可,授以“田猎使”之职,待到下界门户洞开,他将亲率一路族人,持令符前往探路。上族令符合计二十二枚,各族所持多寡不均,少则一二,多则四五,百年之前“通灵殿”开启,庞潮生一时轻敌,将所持令符输与苍族长老仓前滩,才惹来“玄皇天”禁足思过之祸,事后念念不忘,恨得牙根直痒痒。

    此番上七族各遣族人持令符赶赴“阴阳壑”,庞潮生对此格外留心,依律,“大裂谷”中上七族不得自相残杀,只是谁都没想到,“长生寨”横插一杠,屠灭辟风族,夺下一枚令符

    ,一路借道来到“阴阳壑”。出于某些不可明言的考虑,上族彼此心照不宣,默许“长生寨”掺上一脚,当真入得下界,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至于辟风族吃了大亏,那是岳道中昏聩不明,所托非人,苦果只能自个儿咽下肚。

    令庞潮生诧异的是,岳道中将另一枚令符授予外姓长老魏十七,那位魏长老一路大开杀戒,将以下犯上的弋族、裂骨族、炎族、砺牙族屠戮一空,连族长都打杀了两个,凶焰滔天,不可一世,辟风族因此才缓过劲来,勉强稳住了局势。

    魏十七勾起了庞潮生的兴趣,他事无巨细搜罗此人信息,直到有一日传来消息,魏十七在苍族猎场“草料场”击败仓前滩,庞潮生拍案而起,打定主意要跟此人见上一面,打听个中缘由。

    机会很快就到来,魏十七果然持令符来到“玄皇天”,借道前往“阴阳壑”。

    庞潮生不顾“玄皇天”巡守庞鉴月的侧目,兴致勃勃前去拜会魏十七,半道将他拦下,目不转睛打量许久,忽然热情洋溢拍胸脯道:“多谢魏长老挫败仓前滩,将他打成落水狗,丧家犬,灰溜溜滚回去,为我出了这口恶气!来日若需帮忙,只管开口,庞某定不推辞!”

    魏十七顿时明白过来,不觉哑然失笑,这庞潮生真是个妙人,借了仓前滩的由头主动攀交情,憎得分明,爱得糊涂,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空口白话也当不得真,他随意道:“如有劳动处,庞长老莫嫌烦。”

    庞潮生目光炯炯盯着他,笑道:“不嫌烦!不嫌烦!倒有一事要请教,苍族‘鬼兵’只是小道耳,仓前滩不过中人之姿,修持多年,道行平常无奇,却能使唤一黑甲鬼将,力大无穷,神通了得,魏长老可曾与之交手?”

    魏十七不打诳语,坦然道:“那黑甲鬼将已被我打杀了。”

    庞潮生面露惊疑,半信半疑道:“黑甲鬼将出身‘通灵殿’,一身甲胄坚不可摧,如何打得杀?”

    魏十七闻言心中一动,庞潮生似乎知晓黑甲鬼将的根脚,倒不妨向他打听一二,当下暗示道:“甲胄坚不可摧,鬼将却可打灭。”

    庞潮生呆了数息,重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

    魏十七道:“庞长老也与那仓前滩交过手?”

    庞潮生长叹一声,涩然道:“何止交过手,出尽手段仍败下阵来,事后回思,那黑甲鬼将无懈可击,就算不轻敌,也不过多撑些时日罢了……魏长老,庞某有一不情之请,可否容我一睹此战经过?”

    魏十七从袖中取出黑甲托于掌心,问道:“庞长老可知此物从何而来?”

    庞潮生稍一犹豫,道:“岳族长不曾说起吗?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上七族长老知者甚众,魏长老可知封天山有一灵安城?”

    魏十七颔首道:“听闻是灵域上七族合议之地。”

    庞潮生道:“灵安城中有一座传送阵,每五百年开启一次,通往上古遗迹‘通灵殿’,上七族联手把持传送阵,唯有持令符者方可入‘通灵殿’历炼。”

    魏十七若有所思,上族令符还有这等功用,岳道中留给他一枚令符,意味深长,所谋甚远。

    庞潮生酸溜溜道:“‘通灵殿’中不乏灵药宝材,偶然也能找到真宝之流,全凭机缘,仓前滩得了这黑甲,将真灵炼成鬼将,才一举跻身苍族长老前列,在此之前也不过尔尔……”

    魏十七翻掌收起黑甲,暗自猜测那洞府卷轴说不定也来自“通灵殿”,辗转落入孙恩惠之手,明珠投暗,浑不知其中更藏了一团“石中火”。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伸手一指,张开血气神域,任他近观一二,至于能不能看出其中奥秘,就凭他的眼力了。

    庞鉴月远远见他们谈得甚是热络,心中既担心,又好笑。

第七十三节 翻来覆去不踏实

    魏十七逼退仓前滩,截下“通灵殿”黑甲,已令庞潮生啧啧称奇,此刻得以目睹其人手段,精神顿为之一振,凝神细看,心中念头数转,却有些捉摸不透。他心思机敏,眉梢微微跳动,想到某种可能,道一声:“冒昧了!”随手祭起一柄小剑,如游鱼般摇头摆尾靠上前,早被法则之力束缚,凝滞于空中,纹丝不动。

    庞潮生心痒难忍,一迭声催促魏长老无须留手,魏十七如其所愿,血线若隐若现,滚滚向内合拢,将小剑绞成碎屑,灵性全失,无可挽回。庞潮生终于确认,这是传说中的上境“灵域”,不禁为之唏嘘感喟,坐立不安,连连摇首道:“难怪……难怪仓前滩败下阵来……这竟然……竟然是……”

    魏十七见他怅然若失,似有些失态,心中微感诧异,收起血气神域,试探道:“当日在‘合吕川’,曾与冥族龚定势一晤,稍加交锋,各自收手——”

    庞潮生瞪大了眼,这一节却是闻所未闻,他脱口追问道:“冥族龚族长为何而来?又因何与魏长老交手?”

    魏十七徐徐道:“须延之以下犯上,在‘合吕川’猎场大开杀戒,觊觎下界,合当诛灭以正视听,那厮亦有几分手段,吹响‘通灵鬼王角’,召出幽冥鬼王一缕投影,惊动龚定势,赶来相会。”

    庞潮生不假思索道:“‘通灵鬼王角’乃冥族之宝,须延之背后有龚定势撑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足为奇,辟风族……”他舌头打了个结,呵呵一笑了之,不再说下去。

    魏十七道:“幽冥二族族长并称‘灵域双柱’,乃此界当之无愧的上境大能,区区‘灵域’神通,上境小道耳,庞长老又何必如此失态!”

    庞潮生苦笑道:“小道?上境大能?魏长老啊魏长老,你有所不知,灵域何来真正的上境大能!”

    魏十七见他不经意漏了口风,不动声色道:“此话从何说起?”

    庞潮生看了他一眼,踌躇道:“此乃灵域隐秘,知者寥寥,庞某偶然得闻,却不便透露,魏长老就当没听到

    ,莫往心里去。”

    “此乃灵域隐秘,知者寥寥”,看来这庞潮生甚得幽族族长看重,得闻诸多隐秘,不过瞧他的行事作态,倒也不像待价而沽,是当真不小心说漏了嘴。魏十七径直道:“如蒙相告,日后当还庞长老一个人情。”

    庞潮生正眼看了他半晌,虽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魏十七没有多问,岔开话题,转而问起“阴阳壑”的形势,庞潮生将所知一一相告,并不隐瞒。事实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辟风族是“阴阳壑”的地主,魏十七乃外姓长老,上七族动向稍加打听便可知,不过是迟些时日罢了。

    魏十七心中有数,与他拱手作别,这一路行来,得罪了不少人,却也与苍族虢孚甲、幽族庞潮生结下几分交情,日后再相见,保不定还要打交道。庞潮生也不挽留,将他送出“玄黄天”,甫一回转身,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亲眼目睹“灵域”之威,心情激荡,一时不查说了不该说的话,对方显然有所警觉,故此才有“还一个人情”之说,但话已出口,悔之莫及,他该如何是好?灵域之中,并没有真正的上境大能,庞、龚二柱之所以先行一步,实则得力于“通灵殿”,此事知者不过二三人,由他之口泄露出去,必将激起轩然大波!

    庞潮生思忖再三,终是按捺不住,闭门不出,郑重其事燃起一柱“接引香”,静静等了数日,眼前忽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洞府,飘然来到跟前,未曾惊动一草一木。庞潮生倒头下拜,见过族长,庞结庵居中坐下,命其起身,淡淡道:“‘阴阳壑’下界未开,时日尚早,匆匆传讯所为何事?”

    庞潮生心头没由来跳了几下,硬着头皮道:“族长……师尊明鉴,数日前辟风族外姓长老魏十七持上族令符,借道去往‘阴阳壑’,徒儿放他过去了,不曾为难。”

    庞结庵“嗯”了一声,道:“无须为难,此子神通广大,龚定势已掂量过他的手段,非你所能匹敌,眼下无须搭理,待过了‘田猎期’再说。”

    庞潮生有

    些悻悻然,咽了口唾沫,赔笑道:“那魏十七仗着‘灵域’神通,击杀黑甲鬼将,逼退苍族仓前滩,徒儿与之交谈,心情激荡之下,这个……那个……不小心说漏了嘴……”

    庞结庵问道:“说漏了什么?”

    庞潮生老老实实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请师尊降罪,庞结庵不觉摇了摇头,戴罪之身,再犯过失,真不让人省心,“通灵殿”的秘密落入外人耳中,凭空多出一番变数来。他沉吟不语,思忖良久,道:“那魏十七来历诡异,身怀上境手段,不可以常人视之,我当亲往见其一面。”

    见师尊并无怪罪之意,庞潮生暗暗松了口气,心中有几分活泛,道:“可否容徒儿先行一步,追上前引其前来拜见?”

    庞结庵摇首道:“此人心高气傲,断不会理会,‘阴阳壑’下界开启之前,有的是机会,倒也不急于一时。”

    庞潮生心中疑虑重重,翻来覆去不踏实,此刻再也忍不住,咳嗽一声,小心翼翼道:“师尊在上,徒儿愚笨,一直想不通,却不知当问不当问……”

    庞结庵哑然失笑,庞潮生受了一次挫败,又被贬至“玄黄天”思过,性子多少收敛了一些,他伸手点了点爱徒,道:“你可是想问,那魏十七是不是上境大能?”

    庞潮生顺杆子往上爬,道:“是啊,区区下界之人,竟能施展上境神通,说实话,徒儿心存忌惮,如坐针毡。”

    庞结庵道:“我也问过龚定势作何想法,他说此人神通似是而非,不过是异曲同工罢了,并非真正的‘灵域’。既非‘灵域’,也就谈不上上境了。”实则龚定势认为此子乃上境前辈托胎转世,当时魏十七亦未曾否认,只是岔开话题,不愿深谈而已,庞结庵虽然看重这个徒弟,但这些话眼下还不宜跟他明言,以免乱了心性。

    庞结庵注视爱徒,心道,待到三百年“田猎期”过去,“通灵殿”差不多也要开启了,到那时,再把一应变数,尽皆扼杀在摇篮中!

第七十四节 裂谷之底

    “通幽宝笩”荡入辟风族猎场,巡守岳丁象将魏长老迎入“阴阳壑”,猎场巡守向来互通消息,他早从“合吕川”岳木楠处得知弋族、炎族、砺牙族覆灭的消息,振奋之余不无敬畏,一路陪同,有问必答,跋涉数日来到“阴阳壑”腹地,待魏长老拜会过族长后,殷勤送入洞府中歇息,并留下一名巡使,随时听候使唤。

    那巡使唤作“岳守中”,乃是岳丁象的心腹,颇有眼色,早察觉这位魏长老非同等闲,赔上十二分小心,事事想在前面,色色安顿妥当,连小鸾鸟都照顾得无微不至,魏十七虽不看重这些,却不经意流露满意之色。虢昼看在眼中,这才醒悟过来,大长老将她遣往“巨人眼”,是希望她侍奉好魏先生,相形之下,她实在做得忒差。

    辟风族在“阴阳壑”下了重注,投入人力物力不计其数,新辟下界尚未完全锚定,辟风族四位长老专注于此,对“大裂谷”中变故一无所知,随着时日推移,入口的范围已缩至方圆三百里,族长岳道中亲自坐镇,划作禁地,任谁都不得擅自出入。各方势力陆续来到“阴阳壑”,岳丁象身为巡守,迎来送往,责无旁贷,一时也无暇招呼魏十七。

    魏十七在洞府中歇息了几日,特地命师喜子养足精神,师喜子得了这句关照,心中忐忑不安,忍不住向虢昼虚心讨教,大人此言究竟是何用意。虢昼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看破不说破,只命她养精蓄锐,莫要胡思乱想,大人这是要借重她的力量。师喜子会错了意,以为多半是重复“草料场”的旧事,四处搜寻万年玉精之类延寿之物,大人既然是辟风族外姓长老,搜刮一下“阴阳壑”,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翌日一早,魏十七召来岳守中,命他在前引路,去往裂谷之底。听到“裂谷之底”四字,师喜子心中打了个咯噔,顿记起当初情急许下的承诺,如今恰逢岂会,竟然要不折不扣兑现,一时间脸色大变,悔之莫及。

    “阴阳壑”有三处地界与裂谷之底相

    通,曰“深井渊”,曰“盘蛇渊”,曰“月牙渊”,魏十七一一问过,决定先去最深的“深井渊”。虢昼撑起“通幽宝筏”,载着魏十七一行往裂谷之底荡去,此番要师喜子冒险潜入“裂谷之底”,为节省体力,魏十七命她登上宝筏同行,师喜子肚子里暗暗叫苦,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怨怼。

    “大裂谷”渐渐狭窄,光线越来越黯淡,岳守中对地势了然于胸,祭起一盏“琉璃避风灯”,照亮方圆丈许,指点虢昼避开险要之处,曲曲折折一路下行,寒气翻滚,湿漉漉的山崖结了一层薄冰,四下里生灵绝迹,死一般寂静。这些时日反复操练,熟能生巧,虢昼驾御“通幽宝筏”早已得心应手,不过“裂谷之底”山岩犬牙交错,地形极其复杂,她全神贯注操纵宝筏,无暇旁顾,绕得头都晕了,若无岳守中指引,断找不到正确的路径。

    数个时辰后,虢昼小心翼翼将“通幽宝筏”降于一块突出的山岩上,岳守中从袖囊中抽出一根青莹莹的竹枝,挑起“琉璃避风灯”,慢慢垂落至岩下,魏十七低头望去,只见十余丈深处一片漆黑,气机晦涩,运足目力亦无法窥破。

    岳守中道:“此地便是‘深井渊’,乃人尽皆知的死地,一旦落入其中,五感尽失,不辨方位,侥幸生还者寥寥无几。”

    魏十七道:“可有人以绳索缒下?”

    岳守中道:“试过几回,便是真宝也拉不住,绳断人失,不知所踪,真灵变得痴痴呆呆,再也不曾回复过。”

    魏十七收回目光,落在师喜子身上,淡淡道:“你打算如何下去?”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师喜子一颗心如堕冰窟,咬着牙道:“还是缒落谷底为好,如有不妥,望大人开恩拉上一把……”说毕,她慢慢蹲下身,鼓胀的下腹在山岩上来回摩擦,慢慢起身,拉出一条晶亮的本命蛛丝,粗如拇指,韧性十足,夹杂着一缕缕血痕,如活物般缓缓蠕动。

    师喜子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头栽落山岩,头下腹上悬于空中,左旋右转,蛛丝从体内一分分抽出,坠入“深井渊”中,被黑暗一口吞没。过了十余息,蛛丝忽然剧烈颤动,如被重物拖拽不放,渐长渐细,危如琴弦,岳守中脱口道:“不成,要断了!”

    魏十七屈指一弹,一道血气没入其中,沿着蛛丝急速延伸,深深刺入师喜子体内。

    “深井渊”伸手不见五指,师喜子昏昏沉沉,如秤砣不断下沉,蛛丝延伸到极致,终于不堪重负,寸寸断裂,只剩一缕血丝将她牢牢拖住。岳守中倒抽一口冷气,魏长老不借助外物,单凭神通便抵住“裂谷之底”的吞噬,令他闻所未闻,叹为观止。

    师喜子双眸亮起两团血光,摇曳如火,将黑暗滚滚逼退,她缓缓划动手足,在“深井渊”寻寻觅觅,似乎发现了什么,挤入一条狭窄的石缝,不知摸索了多久,费尽气力,剜出一块沉甸甸冥石,眼中血光渐次黯淡,气息一落千丈,无以为继。

    黑暗有如嗜血的猛兽,从四方逼近,师喜子双目紧闭,蜷缩成一团,手脚团团抱紧,放弃一切抵抗,听天由命。血丝微微颤动,血气氤氲,黑暗层层荡开,“深井渊”深处发出怒潮般的轰鸣,却留不住师喜子,到口的猎物又吐了出去。

    师喜子生机孱弱,奄奄一息,性命却无碍,全须全尾手脚俱在,身上也不见伤势,多亏魏十七相助,这才死里逃生。“琉璃避风灯”光芒黯淡,只能照及七八尺,岳守中建议趁早动身,以免途中有失,魏十七从善如流,将师喜子轻轻提起,命虢昼撑动宝筏,循旧路回转洞府。

    岳守中与虢昼通力合作,“通幽宝筏”如游鱼溯流而上,穿过崎岖的石丛岩缝,有惊无险回到“阴阳壑”,其时距离夜幕降临尚有一二时辰,师喜子身躯微微一动,松开抱紧的手脚,眼皮颤动,终于醒转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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