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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节 东一摊西一摊

    虢娓眯起眼睛窥探许久,眸子被山风刮得酸涩难忍,这才缩回头去合眼养神片刻,她心中转着念头,下一步当如何是好,忽然天旋地转,神魂摇曳,暗道一声不好,待要催动幽冥之力,已然失去了知觉。

    “巨人眼”洞府深处,虢娓倒卧冰冷潮湿的岩洞内,生机彻底断绝,尸身渐次崩解溃散,不留丝毫痕迹。魏十七面无表情,掌心闪动一点微光,忽涨忽缩,这是虢孚甲留在虢娓体内的一点印记,循着气机当可找到这位虢族的大长老。如此轻易就找到线索,是对方太过托大,还是调虎离山之计?

    魏十七若有所思,如此看来,“菩提参”也只是一招闲棋,倘若不慎中招,则省去一番手脚,即便不上钩,也留下“印记”约战。这是**裸的阳谋,龟缩不出即露怯,对方引而不发,握有主动,随时可能杀上门来,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虢族大长老果然行事老辣,逼得他不得不出战。

    一缕淡淡杀意在心头酝酿,如种子生根发芽,开枝散叶,魏十七眸中血符轮转,凝视掌心那一点印记,体内血气一放一收,身形凭空消失,下一刻已来到“巨人眼”外。他将手一撒,“印记”破开,一缕气机若隐若现,指向“大裂谷”深处,求仁得仁,既然虢族大长老盛情相邀,便大大方方走上一趟,看看上七族的大能,究竟有何手段!

    一抹血光奄忽而逝,无移时工夫便来到气机指引之处,四下里云遮雾绕,危机四伏,魏十七不待对方现身招呼,毫不犹豫催动血气,将双肩一摇,七八道血影从体内飘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入云雾中。“哼”、“呵”、“哈”数声接连响起,狂风大作,云雾一扫而空,血影缠住三个虢族长老,形貌与虢暴虎有几分相仿,俱是女身男相,周身灵纹蠕动,时隐时现。

    虢族此番兴师动众,半是收拾手尾,半是迫不得已。“罗妖皇”一路横扫,连

    败上诸族长老,投入天成石“长生寨”,杀出了威风,挫伤了上七族脸面,追根溯源,却是虢族没有守好“十八盘”的缘故,乃至有刻薄之辈提出,既然妖界门户如此要紧,大可将“十八盘”猎场辟为上七族共有,也省得虢族独木难支,闹出这许多事端来。到手的肥肉如何肯放过,虢暴虎一人不行,那就一气遣出三位长老,务须将此事彻底解决。

    虢暴虎业已铩羽而归,谁去破例走一遭,蹚这浑水,颇费思量,到最后大长老虢孚甲静极思动,主动请缨,并点了虢潜鳞、虢庭树的名,他开到口,族长自然不会反对,潜鳞、庭树二位长老也只能答应下来。临行之前,虢孚甲特地唤来虢暴虎,细细询问了一番,只道魏妖人与罗妖皇来自同一下界,神通手段约略相仿,却不料二者路数截然不同,一出手就是七八道血影,倏来倏往,颇有些棘手。

    上族长老自然不缺宝物,虢潜鳞祭起一支“百炼鬼鸠翎”,星驰电掣飞出,从血影胸口一穿而过,化作一蓬飞灰,血影毫发无损。虢潜鳞暗暗称奇,又祭起一柄“天波金鳞鞭”,化作一道金光,绕着血影追了数圈,连击数下,金光黯然褪去,竟化为凡铁。虢庭树暗暗捏定法诀,使个“定身术”神通,伸手一指,血影身躯微微一滞,旋即挣脱束缚,无形无质之物,水火无伤,神通不沾,一时半刻竟无从下手。

    血影忽聚忽散,进退如电,三位长老见法器被血光一卷,便灵性大失,沦为凡物,只得催动幽冥之力,不容彼辈近身。明明以三敌一,却反被下界妖人压着打,虢潜鳞与虢庭树暗暗称奇,数度施展手段,都无法扳回一城,心中不觉有些急躁,反被血影趁虚逼近身,手忙脚乱有些狼狈。

    魏十七目光落于一人,腰背佝偻,面容苍老,正是虢族大长老虢孚甲,他随手拨动幽冥之力,将血影拒之于外,看上去游刃有余,道行深厚。他望见这位大长老的同时,虢孚甲亦

    抬起头来,眸光骤然亮起,干瘪的嘴唇微微蠕动,吐出一句言咒。冥冥中天地伟力落下,却如清风流水,擦身而过,虢孚甲“咦”了一声,大为意外,他是族内硕果仅存的“言咒师”,言出法随,无可违逆,不想对这下界妖人毫无效力。

    来而不往非礼也,魏十七随手祭起“子午炼妖壶”,将壶内九霄神雷一股脑放出,方圆百丈电光霍霍,金蛇狂舞,如犁地一般翻来覆去,声势浩大,却多半击落空处。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虢潜鳞、虢庭树暗暗哂笑,或避或接,撑开幽冥之力,护住神魂不失,虢孚甲不觉皱起眉头,不知对方何以如此不智。

    天雷滚滚,持续三十余息,才渐次消退,“大裂谷”重又回复平静,血影在雷电之下未能幸免,东一摊西一摊,溃不成形,徐徐隐没于虚空中。虢孚甲摇了摇头,才欲开口,忽然一阵心悸,暗道一声“不好”,忙不迭伸手一摸后脑,颅顶腾起一面“遁世简”,一道青光罩落,将周身护得严严实实,眼梢却瞥见虢潜鳞与虢庭树呆呆立于虚空,周身泛起无数血线,如瓷器般砰然破碎。

    九霄神雷倾泻而下,趁着对方分神之际,魏十七已悄悄张开血气神域,将三人困于其中,心念落处,血线合拢,虢潜鳞虢庭树应声而灭,虢孚甲及时祭起至宝,逃过一劫。灵域鬼物不是那么轻易打灭的,下一刻,幽冥之力再度聚拢,虢潜鳞死而复生,仍立于原地,脸色极其难看,暗青色“灵纹”已少了一条,显然耗去一道保命神通,虢庭树却迟迟未见踪影,气机徘徊不去,左冲右突,始终未能遁出神域。

    虢孚甲脸色凝重,对魏十七刮目相看,开口道:“阁下……”话音未落,虢潜鳞厉啸一声,周身再度泛起无数血线,他急忙催动“灵纹”神通,抬掌往额头一拍,一道灰气弥漫全身,将血线死命抵住,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第四十六节 血气神域

    虢潜鳞这一道“灵纹”神通原用于克敌,神通笼罩之处,肉身层层化石,所谓“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他以幽冥之力护住要害,将“化石术”加诸己身,披上一层坚硬的甲胄,任凭血线合拢,石屑乱飞,暂且没有性命之虞。然则有一利必有一弊,身躯大半化为石质,行动不便,再不能施展“灵纹”神通,他眼睛骨碌碌直转,热切地望向大长老虢孚甲,恳求他出手相助。

    虢孚甲以“定世简”隔绝血气神域,一时半刻窥不破对方的手段,虢潜鳞虢庭树双双被血线杀灭一回,令他有些心浮气躁。人是他带出来的,同陷绝地,终不能坐视不理,他艰难地扭转头颅,目视虢潜鳞,精芒急速闪动,蠕动嘴唇念出一句言咒,如同耗去百年寿元,脸上皱纹又多了数条,腰背佝偻更甚。

    言咒引动天地伟力,将虢潜鳞凭空拔起,下一刻投入“大裂谷”中,穿云破雾,急速下坠。虢潜鳞这一惊非同小可,肉身化石,若不小心撞上悬崖绝壁,砸得粉碎,又如何了得!他急忙催动幽冥之力化解石质,好不容易回复得七七八八,风声在耳后呼啸过,大裂谷渐次收窄,再不做些什么,一头扎入裂谷之底,断无生还之理!

    虢潜鳞强行将腰一扭,狠狠扑向绝壁,十指如钩没入石中,磕磕绊绊,犁出十余丈长的凹槽,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定了定神,低头望去,只见谷底一团黑气忽涨忽收,犹如巨兽张开大嘴,呼唤他投入其中。虢潜鳞长舒一口气,全力鼓荡幽冥之力,将周身残留石质尽数化解,厉啸一声,手足并用纵身窜上绝壁,拔高千余丈,才施展神通蹈空而上。

    惊魂稍定,后怕未已,虢潜鳞不知战局如何,也不想再去凑热闹,他眯起眼睛四下里打量,却见远处山崖上一道裂痕,有如巨人之眼,正是魏妖人一行落脚之处。虢潜鳞幡然醒悟,虢孚甲将他挪至此处,正是要他批亢捣虚,断了妖人的后路。他心中有些犹豫,此举无异于惹火烧身,一旦付诸

    行动,那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但大长老之命岂可违背,他很快拿定主意,纵身扑向“巨人眼”。

    虢孚甲以言咒挪去虢潜鳞,血气神域无法阻拦,魏十七心下了然,此界天地伟力笼罩下,他以神域自保无虞,困敌克敌尚有不小的破绽,尚无法自成域界。一时奈何不了虢孚甲,他干脆置之不理,专心拨动法则之线对付剩下一人,无移时工夫只听一听怒吼,虢庭树从虚空中跌出,血线滚滚合拢,他神情惶恐,“灵纹”逐一消失,一道道神通释出,如泥牛入海,撼动不了分毫。

    虢孚甲长叹一声,再度念动“言咒”,将虢庭树挪出死地,这一回仓促施为,不知将他甩到了哪里去,若是运气不好跌入裂谷之底,也是他的命。接连三度施展言咒,虢孚甲元气大伤,面如死灰,鼻窍淌下两道“玉筋”,他不得不耗去一道“灵纹”神通,脸上泛起几分血色,抽了抽鼻子将“玉筋”吸回去,有气无力道:“只剩你我了……”话音未落,血线再度浮现,如万千利刃涌向“定世简”,青光摇曳不定,他只得咽下半句话,摇动“定世简”又罩下一道黄光,青黄不接,轮番抵住血线冲击。

    虢孚甲这才醒悟过来,下界之人与他们不同,或者说,这位“魏先生”与众不同,在他看来“菩提参”只是小小试探,但在对方已是撕破脸不死不休。既如此,也不必多费口舌,他定定心心盘膝坐下,以“定世简”护住门户,从怀中取出一枚黑不溜秋的丹药,纳入口中咽下肚去,催动药力回复元气。

    过得片刻,忽听“巨人眼”方向惊天动地一声巨响,虢孚甲看了魏十七一眼,却见对方老神在在,丝毫不担心后路被断。血线愈来愈密,虢孚甲骇然发觉,“定世简”已渐渐落在下风,一缕缕血气钻入光罩,如毒蛇吐信。失了先手难以脱身,他只得再次摇动“定世简”降下一道赤光,将血气刷去,继续僵持下去。

    “巨人眼”前,虢潜鳞灰头土脸

    ,惊魂未定,适才他急于泄愤,太过托大,一头撞入其中,只道幽冥之力护身,纵有埋伏亦无碍,不想竟踏入一座法阵内,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最为凶险的是,这法阵竟是由内外灌注“清灵之气”,浩如江海,幽冥之力为其克制,一身神通施展不开,只得夺路而逃,连毁数宗法宝,才勉强退回“大裂谷”中。

    莫名的寒意盘踞不去,如大毒蛇缠绕身心,这“魏妖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能引动如此浑厚的“清灵之气”?虢潜鳞僵立于虚空,进退两难,心中暗生退意,“清灵之气”坏人根基,最是险恶不过,他不愿再孤身涉险,犹豫再三,扭头遁空而去。

    “巨人眼”洞府中这座法阵唤作“先天一气紫府拘灵阵”,乃是华山宗大长老涂真人压箱底的手段,魏十七以“幽冥井”为阵眼,四十九道血符汲取“清灵之气”驱动阵法,轩辕派掌门轩辕青居中主持,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他有底气赴虢孚甲之邀,无虞后顾之忧,正有赖于此。

    虢潜鳞飞遁千里,遥遥望见大长老虢孚甲头悬至宝“定世简”,青、黄、赤三道宝光交相辉映,似乎应付得颇为吃力,他大吃一惊,及早停下脚步细看,虢庭树业已不知所踪,生死难辨,只剩大长老一人苦苦支撑。凭一己之力,将虢族逼到如此境地,那“魏妖人”也堪足自傲了!虢潜鳞肚子里转着念头,暗暗催动“灵纹”神通,伸手一指,白气凭空而生,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挤入二人之间,试图从旁襄助。

    这一道神通名为“白气割阴阳”,所过之处,咫尺之遥阻隔千里,虢潜鳞看得极准,“定世简”只守不攻,虢孚甲多半落于阵图之中,腾不出手,只要助他缓过一瞬,便可稳住阵脚,趁势反攻,届时再内外夹击,对方腹背受敌,或可一举扭转败局。

    不知不觉,在虢潜鳞心中,已将己方视同弱势。

第四十七节 扶摇直上九万里

    白气挤入神域,汹涌之势为之一挫,一分一毫向前推去,慢如龟爬,所过之处血气氤氲而起,将白气渐次吞没。魏十七摇了摇头,显然不甚满意,虢潜鳞这一道神通令人眼前一亮,竟有了一丝“域界”的味道,血气神域虽能压制,却不尽如人意。虢族在上七族中不过处于中游,一宗法宝,一道神通,双双抵住血气神域,鬼灵域果然不可小觑。不过对他而言,这反倒是好事,所谓“金就砺则利”,他执拿血气法则时日尚浅,拿二人当磨刀石再好不过。

    魏十七全神贯注拨动法则之线,将血气神域不足之处一一弥补,虢孚甲、虢潜鳞顿觉压力倍增,“定世简”尚且撑得下去,“白气割阴阳”却无以为继,终被血气彻底压制,溃不成军,虢潜鳞眼前一黑,胸口如遭重锤猛击,如断了线的鹞子,一头栽向绝壁,摔得眼冒金星,头疼欲裂。虢孚甲见状长叹一声,对方这一手神通不惧群战,化解虢潜鳞攻势之余,不给“定世简”半点喘息之机,求人不如求己,他只得又耗去一道“灵纹”,拇指抖抖索索按落。

    虚空应手破碎,黑气滚出,忽聚忽散,勾勒出一座“通天鬼门”,一忽儿作风云流动,一忽儿作百鬼夜游,将神域生生破开一个大窟窿,幽冥之力席卷天地,血气法则层层削减,又层层反扑。虢孚甲终于稳住阵脚,腾出手来摇动“定世简”,刷出一道道宝光,趁势进逼,法则之力进一步,退三步,无移时只剩下薄薄一层,只须再加一把力,就能撕开神域。

    魏十七抓起一把血晶,一枚枚丢入口中嚼碎咽下,嘎嘣脆,犹如吃糖葫芦一般,他冷眼看了片刻,提起食指一划,一道血气落入血气神域,法则之线勾连编织,将幽冥之力分化瓦解,势不可挡。虢孚甲心生退意,不再继续缠斗下去,他伸手拉开“通天鬼门”,深深看了魏十七一眼,闪身没入其中,幽冥之力如潮水退去,鬼门轰然崩塌,为血气吞噬一空。

    血气神域之中再无虢族气机,魏十七扭头

    望去,绝壁之上不见了虢潜鳞的身影,他见机不妙,先一步抽身远遁。这一战以一敌三,解一时之厄,却未能斩杀来敌,虢族大长老果然神通了得,下一回卷土重来,又将是一场恶战。不过魏十七心中了无惧意,经此一战,血气神域渐趋于完备,他有山腹中整整一湖“清灵之水”为资粮,只会愈战愈强,哪怕虢族倾巢出动,布下天罗地网,也能全身而退。

    距离数千里外,虚空如水波荡漾,虢族大长老虢孚甲踏入现世,双眉紧锁,长吁短叹。这是最糟糕的结局,合三位长老之力,不能将下界飞升妖人拿下,反弄得灰头土脸,差点陨落在“大裂谷”中,万一被他族拿捏住做文章,平白又是一场风波。

    虢孚甲思忖片刻,纵身飞遁,扶摇直上九万里,手持“定世简”轻轻一摆,已离开“大裂谷”,四下里群山连绵起伏,草木影影绰绰,藤蔓披拂,鬼气弥漫,这才是“灵域”的真面目,“大裂谷”不过是为清灵之气玷污的恶地!虢孚甲浑身舒畅,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深深吸了口气,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冥之气,合上双眼细细品味,过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呼出。最好的年代早已过去,成为遥不可及的传说,那时的灵域处处可修持,幽冥之气无所不在,前辈大能层出不穷,到如今只剩一片残垣断壁,汤汤水水。

    若非将清灵之气逐入“大裂谷”,灌注下界,隔绝重关,只怕形势会愈发险恶,连汤水都剩不下来。

    虢孚甲落于山崖之上,祭起一柱“接引香”,耐心等候片刻,虢潜鳞与虢庭树先后赶来相会,脸色灰败,元气大伤,“灵纹”损耗更是不可估量,二人默默无语,不知该如何说起。“接引香”燃至尽头,虢孚甲从袖中摸出巴掌大小的药罐,非金非木,乌黑发亮,他拔去药塞,倒出两枚蜡黄的药丸,递给二位长老,道:“此番遇挫,却是老夫思虑不周,这两枚‘灵纹丹’不无小补,二位长老且收下,老夫有‘定世简’护身,暂时也用不着这些外物。

    一枚“灵纹丹”便是一条完整的“灵纹”,一宗未知的神通,虢族上下奇货可居,轻易不会脱手,虢孚甲以“灵纹丹”相赠,虽不能抵消此番损失,也说得过去了。虢潜鳞与虢庭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谢过大长老,收下“灵纹丹”,脸色活泛了几分。

    虢孚甲道:“那位‘魏先生’虽出身下界,道行神通却是上上之选,吾等并未轻敌,却还是败下阵来,此非战之罪,族长问责,自有老夫一力承担。老夫仔细思量过,此人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最棘手的是不惧群战,便是我族长老齐至,也未必能将其拿下。不过‘十八盘’的祸患终须妥善解决,三处下界,绝不可让与他族,二位可有什么建言?”

    经此一战,连大长老都尊称他一声“先生”,不再名之为“妖人”,可见何等忌惮此人。虢潜鳞斟酌片刻,道:“‘巨人眼’洞府中伏有一座法阵,内外灌注‘清灵之气’,仓促难以攻入,依某之见,其中当有要紧之人或要紧之物,如能取得,或可令他投鼠忌器。”

    虢孚甲闻言心中一怔,反问道:“以‘清灵之气’灌注法阵?”

    虢潜鳞将个中情形说了一遍,虢孚甲听得极为仔细,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翻江倒海,彼辈修持幽冥之力,对“清灵之气”极为敏锐,虢潜鳞断不会弄错,难不成……难不成……圣灵一脉余孽犹存,躲在“大裂谷”中苟延残喘,相时而动?

    虢庭树目光闪烁,显然也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干系,“圣灵”乃“鬼灵”不共戴天的大敌,上七族绝不会坐视不理,“十八盘”有“圣灵”现踪,消息一旦传出去,虢族如何守得住这片猎场!他慢吞吞道:“纸是包不住火的,拖得越久越被动,是否请族长亲至‘十八盘’处置此事?”

    虢潜鳞幡然醒悟,脸色微变。

第四十八节 暂居族长之位

    “巨人眼”赢得了短暂的平静,虢孚甲等三位长老再没有出现,魏十七原本想痛下杀手斩灭一二人,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最终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不过事后来看,似乎收到了一些效果。不过他心中清楚,平静只是暂时的,虢族并未被打疼,迟早会卷土重来,他加紧推动血符轮转,不遗余力抽取山腹中“清灵之气”,化作资粮壮大血气,并昼夜不息推衍法则,弥补神域,以应对真正的强敌。

    “幽冥井”连通山腹,魏十七为求多得,不在意损失,“清灵之气”鼓荡而出,充斥每一个角落,令轩辕青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这一日,他步出洞府透口气,极目眺望“大裂谷”,心中有些迷茫,这些时日道行毫无长进,甚至有倒退的苗头,继续留在“巨人眼”有害无益,只是无有魏十七庇护,他能在“十八盘”平安立足吗?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正拿不定主意之际,忽听得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你修持幽冥之力,宜远离‘清灵之气’,否则的话修为不进反退,更有走火入魔之虞。”

    轩辕青心中一凛,缓缓扭头望去,却见一虢族鬼灵足蹈云雾立于左近,距离“先天一气紫府拘灵阵”只有一步之遥,背负双手,慈眉善目,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灵纹”尽数隐于肤下,几不可辨。轩辕青看不透对方虚实,试探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可是虢族长老?”

    那鬼灵微微摇首道:“吾乃虢护灵,非是长老,暂居族长之位,此番前来拜访魏先生,有劳通报一声。”

    一族之长,举止谈吐彬彬有礼,果然有几分强者风范,不过客气都是魏十七打出来,欺软怕硬才是人之常情,轩辕青不敢怠慢,道一声“不敢”,请虢护灵稍候,转身回转“巨人眼”通报。

    虢护灵立于洞府外耐心等待,能令大长老虢孚甲甘拜下风,不愿与之为敌,也值得他驻足等上一回。万载以来,从“妖界”飞升的大妖,他耳熟能详,心中一一有数,但人修却只得这位“魏

    先生”,至于眼前之人,道行尚有欠缺,不足以突破十二天地重关,多半是依附“魏先生”偷渡上境,他修持幽冥之力,当是驱逐“清灵之气”之时,幽冥二族遗落下界的一支,重返灵域,也算归宗认祖,犯不着为难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过得片刻,“先天一气紫府拘灵阵”豁然中开,现出一条狭窄通道,虢护灵微微一笑,举步踏入“巨人眼”,步履从容,不急不缓,“清灵之气”扑面而来,擦身而过,他恍若不察,丝毫不受其扰。曲折行了片刻,虢护灵来到洞府深处“幽冥井”前,却见石壁上明珠熠然,青光迷离,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神情平淡,双眸如星辰,如血海,如火焰,他停下脚步微笑道:“可是魏先生当面?”

    上七族族长,鬼灵域上境大能,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区区法阵根本困之不住,魏十七挥手撤去“先天一气紫府拘灵阵”,颔首道:“有劳虢族长动问,吾乃魏十七,由下界而来,暂借此地落脚。”

    虢护灵道:“灵域所治下界甚众,将飞升之辈视作奴仆,视同猎物,也是惯例使然,虢族不知魏先生神通手段,多有得罪,虢某在此抱歉一声,魏先生不必往心里去。”

    魏十七道:“无妨,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此乃放诸四海皆准的铁律,下界亦是如此,虢族长无须介怀。”

    虢护灵欣然道:“如此甚好,魏先生通情达理,此事就此揭过,算我虢族欠个人情,日后如有所求,力所能及,定不会推诿。”

    魏十七笑道:“虢族长客气了。远道而来,有何贵干,还望直言。”

    虢护灵唯一踌躇,道:“魏先生可知此界‘鬼灵’与‘圣灵’之争?”

    魏十七道:“有所耳闻,虢族长但说不妨,如有不明,自会相询。”

    虢护灵将目光投向“幽冥井”,坦然道:“‘圣灵’覆灭,上七族联手将‘清灵之气’驱入‘大裂谷’,天长日久,渐次湮灭,只道永绝

    后患,不想此番‘巨人眼’中又有‘清灵之气’逸出,虢族上下担心圣灵一脉犹有余孽存世,故此虢某前来看上一看,确认真伪。”

    魏十七颔首认可,缓缓提起食指一点,虚空染上一层淡淡血光,回旋荡漾,片刻后平静下来,如一面明镜,映出一具干瘪的尸体,瘦小如幼/童,脸面朝下,赤身**,背臀遍布“灵纹”,密密麻麻延伸至四肢。

    虢护灵目不转睛看了片刻,低低道:“原来是他……”

    魏十七问道:“‘幽冥井’下埋有此人的尸身,重见天日,即化飞灰,虢族长可识得?”

    虢护灵道:“若虢某没有看错,当是我族上一任大长老虢邱明,号称‘八百年灵纹第一’,忽然销声匿迹,从此再无音讯,却不想陨落在‘幽冥井’下,令人扼腕叹息。”

    魏十七又道:“虢族长所说‘圣灵’余孽,可有独目巨人?”

    虢护灵沉默片刻,叹息道:“惭愧,剿灭‘圣灵’一战极其久远,知情者寥寥无几,讳莫如深,虢某虽为上七族族长,亦不知‘圣灵’中是否有独目巨人一支……”

    魏十七淡淡一笑,也不管他所言是实情还是托词,将李一禾的猜测改头换面说了几句,点出独目巨人腹中残留不少“清灵之气”,对“鬼灵”固然无用,于他却颇有好处,故此逗留不去,待到尽数炼化了“清灵之气”,再作打算,如主人确有不便,届时离开“十八盘”也无妨。

    兹事重大,不可轻信,虢护灵思忖片刻,提出要下“幽冥井”亲眼目睹,才可放心,魏十七/大大方方伸手示意,“幽冥井”畅通无阻,请族长自便。虢护灵心念数转,举步踏入“幽冥井”,循着石阶回旋而下,“清灵之气”扑面而来,蒸腾勃发,愈来愈浓烈,他一半心思放在井下,一半心思放在井上,提防魏十七从中作梗,忽施冷箭,重蹈虢邱明的覆辙。

    好在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第四十九节 五十载奄忽而逝

    “幽冥井”底,四十九道血符轮转不息,从山腹深处汲取“清灵之气”,凝成一枚枚血晶,散发出诡异的气息。虢护灵静静伫立良久,瞳仁化作两块五彩宝石,目光如电,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这才轻轻叹息一声。“圣灵”之躯果然是陨落在虢邱明“灵纹”神通之下,这一手“化石术”引动天地之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人叹为观止。

    清灵之气对“鬼灵”而言无异于剧毒,驱逐于“大裂谷”只是一时权宜之计,魏十七既然有此神通,以”清灵之气“为资粮,天长日久汲取一空,“十八盘”猎场适宜“鬼灵”修持,虢护灵自然乐见其成,更何况有他坐镇于此,上七族再要觊觎蛮、螣二界,先得好生掂量一下。

    虢孚甲也曾提起,此人神通广大,出手狠辣,与其给虢族树一强敌,不如留他在“十八盘”,合则两利。这样的处置并非没有先例,听闻血沥族、辟风族亦收留下界大能,奉为“客卿”,为其镇守猎场,过去虢族不屑为之,眼下只怕是不得不为。

    虢护灵收回目光,拾阶而上,一路暗自盘算,待到踏出“幽冥井”,心中亦拿定了主意。他没有云山雾绕兜圈子,直截了当道:“确是‘圣灵’余孽,陨落已久,尸身与绝壁融为一体,只可惜虢邱明虢长老未能全身而退。‘十八盘’猎场乃虢族地盘,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俱为虢族所有,之前不识魏先生手段,多有得罪,这山腹之中的‘清灵之气’权当赔礼,任由魏先生取用,从此两不相欠,可好?”

    魏十七微一沉吟,颔首应允下来,“清灵之气”对他颇为要紧,他也没心思跟虢族纠缠,各退一步互不相扰,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虢护灵又道:“虢昼身为‘十八盘’巡守,自作主张,本当降罪严惩,不过用生不如用熟,与魏先生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就让她留在‘巨人眼’侍奉魏先生,鞍前马后奔走效力,权当薄惩,巡

    守另用他人,无事定不会相扰。”

    上族巡守充当奔走贱役,说薄惩是给他面子,但魏十七却觉得刺耳,虢护灵看似谈吐温和,实则心存高傲,无关神通手段,是此界“鬼灵”尽有的心态。屠灭“圣灵”,驱逐“清灵之气”,自恃为天地之主,统御下界,予取予夺,这种高傲已经渗入骨髓里,不自觉流露。然则沧桑变,天地覆,乾坤换,人间如梦,又岂有长存不灭者?

    魏十七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随意道:“远来是客,客随主便。”

    虢护灵微微一笑,拂袖而去,“先天一气紫府拘灵阵”在他身后徐徐合拢,从这一刻起,得虢族族长亲口允诺,魏十七在虢族“十八盘”猎场有了一块立足之地,并且名正言顺,无可指摘。他开始作长远考虑,不再大刀阔斧抽取“清灵之气”,洞府之内回复了往日的平静,令轩辕青长舒一口气。荒废了这许多时日,他深感时不我待,有虢昼代为奔走,他卸脱杂务,得以专心致志修持幽冥之力。

    魏十七放出师喜子,命其使唤“蛛女”,在“十八盘”猎场采集年份未足的芝草,要全须全尾,拖泥带水,十中取五六,留些苗种,不要断了根。放她一条生路,又不用冒险潜入他族猎场,师喜子松了口气,自然加倍用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山腹之中的“清灵之湖”储量极大,大半化作血气资粮,小半用于滋养芝草,炼制丹药,魏十七推衍血气神域,再多血晶也不够,李一禾得丹药之力,元神完满,在弥罗镇神玺推动下,隐隐有突破之兆,数度冲击上境,始终差了一线,好在她并不在意修为高下,心平气和,随遇为安。

    五十载奄忽而逝,“清灵之湖”已然见底,魏十七血气神域臻于完满,一时间静极思动,有意携李一禾离开“十八盘”,寻求突破“元神境”的机缘。这一日,“同心钥”真灵焚香忽然从沉睡中醒来,手舞足蹈,咿

    咿呀呀,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妖皇罗霰已离开“长生寨”,正往辟风族猎场“阴阳壑”而去,问魏十七是否有暇,前去会合。

    罗霰语焉不详,似乎有所顾忌,魏十七召来虢昼询问“阴阳壑”虚实。虢昼倒是听说过,那“阴阳壑”猎场极为偏僻,位于“大裂谷”深处,据说直通“裂谷之底”,向来是辟风族放逐罪徒的恶地,距离“十八盘”数十万里之遥,途中须经过多处上族猎场,持上七族令符方能平安通过。

    魏十七思忖良久,命她将“十八盘”猎场巡守唤来一见。

    虢护灵离去之时,将“巨人眼”方圆百里划为禁地,夺去虢昼之位,另遣虢燮接任巡守。这五十年中,魏十七闭关不出,专心致志炼化“清灵之气”,此番是第一次见到虢燮其人。虢族修持幽冥之力,道行深厚者多为女身男相,那虢燮面容已近乎男子,显然不是寻常之辈,不过在魏十七眼中,会飞的蝼蚁依然是蝼蚁,并无多少差别。

    他也不跟对方客气,径直索取“令符”一物,虢燮早得族长关照,有礼有度,不卑不亢问道:“虢族令符由族长执掌,虢燮可代为转告,不知魏先生需令符何用?”

    魏十七坦然道:“吾欲往‘阴阳壑’一行,执令符可省些麻烦。”言下之意,即便没有令符,也不会就此打消念头,无非是多费些手脚,一路打过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虢燮请魏先生稍候,匆匆退出“巨人眼”,马不停蹄赶回族内禀告。数日后,大长老虢孚甲亲自来到“十八盘”猎场,与魏十七见了一面,说起虢族亦得到消息,辟风族“阴阳壑”猎场忽生异变,即将开辟一处陌生的下界,诸族纷纷遣长老前去探察,虢族亦不例外。他顿了顿,主动相邀道:“魏先生如有意往‘阴阳壑’一看究竟,不妨以我虢族‘客卿’身份同行,彼此也可有个照应,不知意下如何?”

第五十节 不可同日而语

    魏十七细细问了才知,“阴阳壑”虽是辟风族猎场,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按律为其所有,守不守得住是另一回事,但新开辟的下界不在此列,有所谓三百年的“田猎期”,无论上族下族都可入内掳掠好处,斩获多少各凭手段。消息传开,“大裂谷”如同煮开的粥,各方势力纷纷涌入,幸而与“阴阳壑”接壤的是幽族和血沥族二处猎场,提前一步封锁猎区,无有上七族的令符寸步难行。

    此番虢族赴“阴阳壑”田猎,以大长老虢孚甲为首,一客不烦二主,魏十七应下“客卿”之邀,留轩辕青、虢粒看守“巨人眼”洞府,命李一禾、虢昼、师喜子三人同行。数日之后,虢族长老携后辈族人陆续来到“十八盘”猎场,虢潜鳞与虢庭树是五十年前大打出手的旧相识,此外还有虢明轩、虢雍阳、虢千仞三位长老,林林总总合计二十三人。

    虢孚甲将族人分成前后两支,相隔七八里,魏十七随前支同行,与李一禾同乘一骑,跨坐四爪蜥蜴奔走于绝壁。李一禾第一次坐上四爪蜥蜴,一面是绝壁,一面是虚空,有些不大不习惯,好在身后有一双臂膀扶持,不担心栽入深渊,驰骋大半日后放下心来,腰身随鞍鞯起伏,穿云破雾,坐得极稳。

    虢庭树等三位长老照应后支,山风吹过,云雾散去,数里之遥清晰可辨,虢雍阳久闻“魏十七”之名,心存好奇,开口打听其人神通手段,那是虢庭树心中过不去的一个坎,他脸色有些僵硬,哼了一声,装聋作哑。虢千仞咳嗽一声,轻声轻气道:“近千年未曾开辟下界,厚积薄发,或恐有变,此番同往‘阴阳壑’,当同舟共济,魏先生既为我虢族‘客卿’,略知其手段,也可省去猜疑麻烦,庭树长老以为如何?”

    虢千仞说话温和客气,行事下手极为果决,虢庭树对他不无忌惮,见他一番话合情合理,便顺水推舟道:“不瞒二位,当日一战束手缚脚,输得糊里糊涂,魏先生未祭法宝,未施神通,只站在那里,虚空之中无数血线合拢,万物崩摧,无一幸免,

    若非大长老以‘言咒’相救,断无生还之理。”

    虢雍阳听得云里雾里,咂咂嘴道:“这……未免也太玄虚了吧!”

    虢千仞若有所思,喃喃道:“听上去有点像传说中的上境灵域……”

    虢庭树如被一语惊醒,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连连颔首道:“不错,与传说中灵域有几分相仿,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大长老以‘定世简’抵住血线,念动言咒将我等挪出险地,从容脱身,虽未能将其拿下……虽未能将其拿下……”他不禁苦笑一声,合三位长老之力,犹未能一下界妖人拿下,最后还须惊动族长,这个糗出大了。

    虢千仞看了他一眼,微微摇首道:“上境大能,又有几人能望其项背!”

    虢庭树默不吱声,道理他当然懂,但要坦荡承认这一点,面子上终究挂落不住。他眯起眼睛望向远处,四爪蜥蜴背上一前一后坐着二人,心中忽然转过一个念头,魏十七真正在意之人,莫不是他那女徒弟?正琢磨之际,他留意到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对方隐蔽地捏了捏袖管,似乎确认袖囊中的东西安然无恙。虢庭树心中打了个咯噔,深信自己发现了什么,正待细看,云雾合拢,将行踪再度遮掩,他暗觉可惜,就此留上了心。

    此行要穿过多处上族猎场,虽有虢族令符为凭,亦不可掉以轻心,离开“十八盘”猎场之前,虢孚甲将众人召拢一处,由虢潜鳞斟酌言辞,将幽族、冥苍族、血沥族、辟风族、剥易族的习俗与禁忌细细说了一番,足足耗去小半个时辰,魏十七亦觉大有收获,这些旁枝末节往往被忽视,其实颇为要紧,尤其对他们这些“外人”而言。

    略事休息之后,一行人再度动身,由“十八盘”进入剥易族的猎场“向阳道”,行不多时,剥易族巡守易廉石跨一头伏地兽迎上前来,恭恭敬敬拜见大长老虢孚甲,验过令符后,亲自在前引路。那伏地兽胖胖扁扁,肚皮贴于石壁之上,四肢粗短,利爪勾住岩石,

    半似爬行半似游走,摇头摆尾高低颠簸,坐着极不舒服,易廉石愁眉苦脸,频频打量四爪蜥蜴,毫不掩饰艳羡之色。不过四爪蜥蜴培育驯服之法,虢族向来秘而不宣,听说剥易族数番奉上厚礼,都被族长虢护灵婉言回绝,只赠以几条四爪蜥蜴当回礼,阉割得干干净净,温顺得不像话。

    “阴阳壑”新开辟一处下界,虢族兴师动众借道“向阳道”,早在意料之中,剥易族与虢族颇有交情,此番又是大长老虢孚甲亲自出行,易廉石自然代为奔走,一路安排食宿,甚是妥帖。行了数日,剥易族长老易泉生迎上前来,以地主自居,与虢孚甲见礼寒暄,看了魏十七几眼,不经意说起辟风族长老屠乘风听说虢族途经“向阳道”,特意守在前头,说要与某人算一算旧账。

    虢孚甲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记起屠乘风在“巨人眼”铩羽而归之事,略一沉吟,没有越俎代庖,随意岔开话题,易泉生也不再提起。他对屠乘风此举心存不满,要算旧账,大可到辟风族的猎场去算,那姓魏的虽然出身下界,终究是虢族“客卿”,当真在“向阳道”大打出手,却让他难做,故此趁机给他上了点眼药。

    易泉生送出千里,向虢孚甲告辞别去,仍由易廉石同行引路。他并未回转洞府清修,而是停驻高处,看虢孚甲如何处置。辟风族虽居上七族末席,野心勃勃,未必就卖虢族面子,魏十七与屠乘风结怨之时并非虢族“客卿”,按律旁人不能插手,只能任他们自行解决,屠乘风占住一个“理”字,虢孚甲要护住魏十七,只怕也有些伤脑筋。

    听得屠乘风等在前头,虢孚甲并不担心魏十七,随意道:“屠乘风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保命的手段却颇有可观之处,魏先生欲如何处置其人?”

    魏十七淡淡道:“登门叫嚣,甚是无礼,上回让他侥幸逃了去,还不知进退,巴巴送上门来,顺手料理了也不耽搁什么。”

    虢孚甲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第五十一节 五云玲珑阁

    屠乘风虽然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却并非鲁莽愚蠢之辈,否则的话纵然保命有术,也不能安安稳稳活到今日。他见识过魏十七的手段,深为之忌惮,早已打定主意有多远躲多远,然而世事每每不尽人意,此番奉辟风族族长岳道中之命,硬着头皮来到“向阳道”。

    “阴阳壑”新开辟一处下界,揭开“田猎”三百年的序幕,辟风族自然不会错过,然而四位长老引领一干后辈族人,竟在半途中遭“长生寨”伏击,全军覆没,令符亦被夺去,挑头之人正是罗妖皇、阴鬼鹤与天狐老祖。消息传回辟风族,岳道中勃然大怒,阴鬼鹤与天狐老祖俱是“长生寨”八庭柱之一,数千年来与上七族厮杀,血仇层层覆盖,不知积了多厚,这也就罢了,但那“罗妖皇”从下界飞升不足百年,手段如此了得,下手如此狠辣,摆明了又是一根“庭柱”,决不能坐视不理。

    五十多年前,与罗妖皇一同飞升灵域的另有一人,听说姓魏,不久便与罗妖皇分道扬镳,没有投奔“长生寨”,而是留在了虢族“十八盘”猎场,屠乘风屠长老曾在他手下吃了点亏,毁去一具分身。岳道中本来就瞧他不大顺眼,赐下一宗宝物,命屠乘风去“十八盘”走一趟,将那“魏妖人”擒来,押回族内细细审问,务必摸清罗妖皇的根脚。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屠乘风硬着头皮接下这差事,磨磨蹭蹭往“十八盘”猎场而去,途中得知那“魏妖人”已被虢族聘为“客卿”,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虢族大长老若插手护短坏了规矩,那就再好不过,否则的话,以找回场子为由,与对方斗上一场,拼着再损失一具分身,撂几句狠话,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在族长跟前也交代得过去了。故此他匆匆赶赴“阴阳壑”,有心虚应一番故事,希望对方亦能心有灵犀,陪他演场好戏。

    远远望见虢孚甲一行,屠乘风揉了揉脸,催动铁翎青鹤迎上前,客客气气与他打了个招呼,眼珠骨碌碌

    乱转,话里话外拿捏住规矩,要与他做上一场,了却当年的恩怨。虢孚甲耐着性子听他道明原委,点头答允,毫无推托为难之意,屠乘风暗觉奇怪,怎地大长老连现成的人情都不卖一个,至少也得出头护短,等他义正辞严抬出上七族的律令,再哑口无言含忿隐忍也不迟。

    魏十七按了按李一禾的肩膀,示意她耐心等待,抬腿跨入“大裂谷”,一步步蹈空上前去,虢孚甲眯起眼睛凝神端详,运足目力,眸中精芒如星辰明灭,这才察觉魏十七每一步落下,血线四散蔓延,笼罩方圆百丈,细若游丝,微不可察。他心中为之一凛,气机虽然迥异,这确是传说中的“灵域”!虢孚甲毕生所学甚杂,直到八百年前才专心致志修炼“言咒”,得族长虢护灵指点,才隐约触摸到“灵域”的门槛,不知何时才能登堂入室,没想到区区下界飞升之辈,居然还比他快了一步!

    虢庭树望得前支停下脚步,似为人所阻,心中暗暗差异,谁人吃了狼心豹子胆,居然敢在虢族大长老跟前撒野!再定睛一看,魏十七排众而出,意欲与对方交手,他心中不由一动,双足一蹬凌空扑出,弃了四爪蜥蜴,心急火燎追上前,虢庸阳与虢千仞亦存了同一心思,紧随其后赶去观战。

    屠乘风换了一具分身,不再是额生肉瘤,口鼻挤在一处的怪模样,面色焦黄,眼神恍惚,看上去有些病恹恹,他干笑几声,故计重施,腾身跨下鹤背,主动迎向魏十七。他正待说几句场面话,暗示对方自己身不由己,并未存了喊打喊杀之心,忽然心底腾起一阵寒意,空中浮现无数血线,向内一合一绞,顷刻间将铁翎青鹤斩杀,阴魂凭空遁去,投入己身,与阳魂合而为一。

    屠乘风手脚冰凉,心肝打战,对方早已动了杀心,绝无回旋余地,情急之下,他匆匆祭起族长岳道中赐下的宝物,一道光华冉冉升起,佩玉叮咚,水声潺潺,头顶现出一座“五云玲珑阁”,五色云霞倾泻而下,四散鼓荡,抵住无

    数合拢的血线。屠乘风倒抽一口冷气,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幸亏他醒悟得早,若再慢上一步,万劫不复!

    魏十七目视“五云玲珑阁”,此宝鼓荡云霞,抵住法则之线,与“定世简”相伯仲,只是屠乘风并非宝物之主,终究不得如臂使指,血气神域笼罩之下,差不得分毫,他有心在众人跟前立威,斩灭屠乘风势在必得,不过如何下手,却大有讲究。他从袖中摸出“历照前尘镜”,朝对方一晃,屠乘风正全力催动“五云玲珑阁”,冷不丁被镜光照入神魂,打了个寒颤,体内幽冥之力乱成一团,宝物顿时失控,五色云霞滚滚缩回阁内。

    镜光照入神魂的一瞬,屠乘风恍惚回到许久之前,他正端坐于“五云玲珑阁”内修持幽冥之力,行功百遍冲击瓶颈,正当大功告成之际,头顶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清灵之气”如针如钻,狠狠刺入脑门,幽冥之力乱作一团,五内俱焚,走火入魔。屠乘风心中大警,狠狠咬破舌尖,喷出满口精血,旋即清醒过来,幻象荡然无存,然而“清灵之气”却盘踞于神魂,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无有云霞护身,血线倏然合拢一处,宝光极速闪动,此起彼落,僵持十余息,屠乘风神情落寞,一声叹息,身躯随之化作一蓬飞灰。

    虢孚甲恍然大悟,他曾听族长虢护灵说起,“幽冥井”直通山腹,深藏一片“清灵之湖”,魏十七以此为资粮,留在“十八盘”闭关修持,恋栈不去。炼化“清灵之气”对虢族大有好处,与其树一强敌,不如结个善缘,虢孚甲深以为然,觉得族长一举数得,处置甚为得当。但他万万没料到,魏十七竟以“清灵之气”祭炼出一面宝镜,成为对付“鬼灵”杀手锏,屠乘风一身神通来不及施展,便身死道消,重归于幽冥。

    虢潜鳞与虢庭树下意识对视一眼,心头突突乱跳,双双认定“巨人眼”法阵守护之物,正是这面杀人不见血的宝镜!

第五十二节 无主之地

    屠乘风当场陨落,虢族上下目睹这一幕,受到莫大冲击,一时为之失声。辟风族再怎么势弱,终究是上七族之一,上族长老如同俎上鱼肉,毫无还手之力,三下五除二就被灭杀,什么时候下界飞升之辈变得如此强横了?这……岂不是要变天了?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明白魏先生并不需要虢族庇护,反倒是虢族有了这位“客卿”,如虎添翼,占了大便宜。

    虢千仞眼中闪动异样的光彩,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谈吐虽温和,性子却极其高傲,虢族除了族长与大长老外,无人放在眼中,此番见了魏十七手段,顿时惊为天人,尤其是那面宝镜,“清灵之气”照入神魂,这等手段,这等妙用,明明知晓他会如此下手,一时间也无从抵御,简直就是“鬼灵”的克星!

    屠乘风一死,“五云玲珑阁”无人驾驭,光华急速闪动,破空飞遁而去,魏十七那容此宝轻易脱逃,伸手一点,血气神域喷出一蓬血丝,没入虚空,将“五云玲珑阁”牢牢缚住,任凭五色云霞翻来滚去,一点点拖将回来。虢孚甲心中一动,出言道:“此宝乃辟风族族长岳道中之物,千锤百炼,妙用无穷,魏先生如中意,不妨将它收了!”

    斩杀一名外姓长老,打了辟风族的脸,不过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未必有人耿耿于怀,夺人之宝就截然不同,夺人之宝无异于夺人妻女,那是不同戴天的大恨,仅次于坏人道途。虢千仞不禁看了大长老一眼,猜测他此言是否另有深意,借此将魏十七牢牢绑定在虢族这条大船上。

    “五云玲珑阁”陷落于血气神域中,法则之力重重压制,血丝结成茧囊,将此宝收去。血茧之中忽然响起洪钟一般的言咒,一声声响彻“大裂谷”,穿云裂帛,直至无上高渺处。言咒引动天地伟力,血丝一缕缕散开,如触须乱挥乱舞,再度生出变化,凝成一片片血红的莲瓣,“五云玲珑阁”冉冉升起数尺,便凝滞

    于虚空中,云霞不出方寸之地,渐露颓势。

    上族言咒亦无法挣脱血气神域,“五云玲珑阁”再度坠落,莲瓣一一合拢,层层包裹,结成一枝紧闭的莲花,腾空飞起,落入魏十七掌中。虢孚甲心下了然,岳道中察知“五云玲珑阁”落于敌手,念动言咒意欲收回宝物,却未能如意,只能就此罢手。不过此事从头至尾透着蹊跷,屠乘风何以如此不智?岳道中又为何借出重宝?他双眉微皱,一时间还看不清。

    魏十七将莲花纳入袖中,收去血气神域,仍跨上坐骑,拉起缰绳,向虢孚甲看了一眼,这位虢族大长老从沉思中醒来,“哈哈”一笑,挥手招呼族人上路。四爪蜥蜴悄无声息挪动脚步,奔跑在悬崖峭壁之上,前支络绎不绝,消失在云雾深处,虢庭树收回目光,心中一忽儿冰凉,一忽儿热切,那一面宝镜是克制幽冥之力的大杀器,太阿倒持,万不可留在对方手中,又若是……若是在自己手中,又当如何?

    数日后,虢族一行离开“向阳道”,踏入一片荒芜的无主之地,大长老虢孚甲接到族内传书,这才得知辟风族为“长生寨”罗妖皇、阴鬼鹤、天狐老祖等伏击,死伤惨重,令符亦被夺去,不知所踪,岳道中勃然大怒,这才命屠乘风持“五云玲珑阁”赶来,欲拿下魏十七逼问罗妖皇的根脚与下落,只是没想到打错了算盘,非但折去一名外姓长老,连“五云玲珑阁”都失落人手。

    辟风族接连遇挫,事不关己,虢族自然乐见其成,然而笑了一阵,明眼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继续赶路,不知不觉气氛变得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滋生,意味深长。上七族把持灵域,视下界为囊中物,俎上肉,口中食,恣意妄为,予取予夺,以至激起下界之人抱团取暖,与天成石筑立“长生寨”,与“鬼灵”相抗衡,及至妖界十二天地重关洞开,罗、魏二人横空出世,一切似乎都改变了。

    “大裂谷”中连通下界的膏

    腴之地,尽为上七族占去,一一辟为“猎场”,遣巡守巡使驻扎各处,分外要紧之地更有佐正坐镇,独占好处,杜绝下族浑水摸鱼。有膏腴之地,亦有荒芜之地,荒芜则无主,灵域三十三下族在此狩猎,寻些汤汤水水吃,穷形恶相,下手倍加狠毒。

    下族不识上族令符,虢族一行人多势众,本无须担心彼辈骚扰,但辟风族的遭遇给他们提了个醒,“长生寨”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难保不在无主之地动手,沿途须得小心在意。虢孚甲招呼后支加快脚步,前后相距缩短至三里,如有意外顷刻而至,彼此也有个照应。

    一路风平浪静,辟风族的猎场“合吕川”遥遥在望,虢孚甲提起的心并没有放下,反而越发沉重,辟风族会不会在前方作难,岳道中会不会亲自出手拦截,正斟酌之际,忽然心生警惕,扭头向后望去,却见一道灰影在绝壁之上奔走如飞,无声无息逼近后支族人。

    虢孚甲目光回望之际,虢千仞慢了半拍,亦有所感应,急忙出声示警,眼梢瞥见灰影一掠而过,四爪蜥蜴拦腰裂开,血肉横飞,鞍鞯上族人已失去踪影。后支遇袭,众人勒住缰绳聚于内圈,虢庭树、虢雍阳、虢千仞三位长老成“品”字形守在外圈,四下里打量,却见百丈高处横生一株古树,枝叶如针,郁郁葱葱,一头人形凶兽蹲在枝丫间,狠狠咬住猎物咽喉,汩汩吮吸幽冥之力。那落难的族人手足抽搐,脸上泛起层层潮红,周身暗青色“灵纹”迅速退去,眼看性命不保。

    那凶兽头似野猪,嘴生獠牙,身躯健硕,胸口剧烈起伏,喉咙深处“咯咯”作响,警惕地望着众人,三口两口将猎物吸成一具干尸,随手弃于“大裂谷”下,伸出一根长舌舔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见魏十七以目光相询,虢孚甲轻声道:“那厮是八庭柱中的姜狸,孤家寡人,独来独往,四处捕猎落单的下族鬼灵,这次居然对虢族下手,‘长生寨’八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第五十三节 老天爷赏饭吃

    “长生寨”中幸存者俱出身下界,能从“鬼灵”狩猎下逃脱,辗转投奔“长生寨”,无一不是狠角色。寨中无主无头领,仅设二主事,八庭柱,或多或少各占一方势力,唯独姜狸是例外。他从“猪婆界”来到上界,原本只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角色,因缘际会,一举跻身“八庭柱”之列,得力于与生俱来的天赋“食灵”。

    猪婆界只得三重天地关隘,姜狸虽是下界数一数二的强者,放眼灵域却不值一提,甫入“大裂谷”,便为一头“蛛女”发觉,滚滚缠斗多时,被她六条腿臂牢牢抱住,不得脱身。姜狸情急之下,一口咬在她胸口,施展“食灵”神通,将“蛛女”体内幽冥之力吮吸一空,由此开启了一个新世界,走上了吞噬鬼物力量源泉的道路。

    下界之人要在鬼灵域立足,力量与运数不可或缺,姜狸有如神助,每吞噬一头鬼物,体内幽冥之力就深厚一分,寻常鬼物不是他对手,每每沦为资粮。姜狸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在“大裂谷”中游荡,趋利避害,恃强凌弱,倒也过得逍遥快活,直到有日撞上了“长生寨”主事之一的杜狱王,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最终被他擒下带回寨中,收作手下,倒也没有为难他。

    姜狸跟随杜狱王南征北战,幽冥之力越积越厚,修为也随之水涨船高,脱颖而出,成为“八庭柱”之一。他性情乖僻,又因体内幽冥之力避开天成石,在寨外石壁上安身,孤家寡人,连个帮手都没有,杜狱王听之任之,或许对他而言这反是好事,姜狸视杜狱王亦主亦父,忠心不二,这在“长生寨”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人羡慕不来。

    此番“大裂谷”新辟一下界,天地重关未合,两界畅通无阻,机会难得,按律“田猎期”无分高低贵贱,诸族各凭手段,持上族令符者先入十日,十日后不禁出入,手快有手慢无,死生有命,愿赌服输。之前田猎的好处尽归灵域诸族,这次“长生寨”决定掺一脚,浑水摸鱼捞些好处,兵分两

    路潜入“阴阳壑”,罗妖皇、阴鬼鹤、天狐老祖一路最为嚣张,途中伏击辟风族,先翦除一支强敌,夺下令符,占得先机,杜狱王、姜狸一路存了同样心思,运气却不佳,兜兜转转,直到此刻才在无主之地撞见虢族。

    虢族在上七族处于中游,大长老虢孚甲更是神通广大的“言咒师”,按说避强击弱才是上策,然而此番发现虢族行踪的是姜狸,他头脑简单,行事全凭本能,不懂什么是识大势知进退,一时兴起,先捞个后辈过把瘾,目放凶光,在虢族长老脸上扫来扫去,挑挑拣拣,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虢孚甲数番攻打“长生寨”,对二主事八庭柱知之甚深,自然认得姜狸,他隐隐猜到“长生寨”久困一隅,成也天成石,败也天成石,数千载苟延残喘,始终无法反攻。此番机会难得,“长生寨”有意混入“阴阳壑”猎场相机而动,至不济也要从下界捞到足够好处,辟风族一行遭伏击并非偶然,只怕上族令符也不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设身处地为“长生寨”着想,从长远计,打下“阴阳壑”才是上上策。

    虢孚甲心中微凛,下意识看了魏十七一眼,心道,他会不会是“长生寨”的一招暗棋呢?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此子心高气傲,当不屑为此“暗间”之事,“长生寨”上下,又有谁人能差遣得动他!

    姜狸并不急着回去禀报杜狱王,扭动脖颈,骨节发出干涩的“嘎吱”声响,跃跃欲试。虢庭树眯起眼睛,暗暗放出一只“黄泉食蓼虫”,虢雍阳眉梢一动,提起右拳凌空击出,幽冥之力蓬勃而出,隐隐凝成拳影,疾飞而去,为他掩饰一二。

    姜狸身形一晃,轻轻巧巧贴立绝壁之上,拳影眼看击中树干,忽然折向横扫,直扑他腰腹而去。这等变化的法门却是虢族不传之密,仓猝之间难以闪避,姜狸只得躬身横臂,催动幽冥之力硬接拳影,一声闷响,毫发无伤。

    魏十七心中好奇,问道:“明明不是‘鬼灵’,体内幽冥之力怎地如此强横冗杂?”

    虢孚甲“嘿嘿”冷笑道:“那厮根本不通修持之术,四下里猎食鬼物,一味吞噬幽冥之力,食而不化,弄成这副半吊子。不过话说回来,冗杂归冗杂,强横到这等程度,寻常手段不易降服,如无重宝,只能动用‘灵纹’神通了。”

    “灵纹”神通乃是虢族长老压箱底的手段,用一条少一条,轻易不会损耗,姜狸虽是“长生寨”庭柱,不过这根庭柱成色不足,莫说虢孚甲,连虢千仞等都看不上眼。姜狸浑浑噩噩,根本不知其中的关窍,挡住虢雍阳一记拳影,凶性大发,凌空高高扑起,以身为锤重重砸下,浑身毛孔放开,幽冥之力鼓荡而出,如同一层厚厚铠甲,刀枪不入,水火难伤。

    “猪婆界”中生灵尽属妖物,逞妖身之强,爪牙之利,缺少道法传承,姜狸天赋异禀,老天爷赏饭吃,身怀“食灵”神通,糊里糊涂飞升上界,糊里糊涂吞噬幽冥之力,不通修持变化,一味横冲直撞。对付下族“鬼灵”,恃强凌弱多半能得手,至不济也可全身而退,但虢族长老无一不是身经百战,早看破他弱点,虢雍阳伸手一拂,幽冥之力层层叠叠缠绕而上,将对方来势一阻,随手祭起一颗“破天珠”,光华闪动,瞬息将姜狸击上千百次。

    姜狸闷哼一声,斜斜坠落“大裂谷”,百忙之中探出右臂,五指如利钩刺入石壁,摇摇摆摆悬于空中,翻身跃起,正待猱身再上,忽觉后背有些发痒,反转手挠了几下,越挠越痒,越痒越挠,似乎有什么小虫钻入体内,一路噬咬,直奔脏腑而去。

    金刚不坏之躯,竟为小虫所坏,他心知中了对方暗算,急忙催动幽冥之力将其裹住,不料“黄泉食蓼虫”细如米粒,坚不可摧,连无形无质的幽冥之力一并噬破,姜狸呲牙咧嘴,狠狠抓挠后背,一时间无法可想。

第五十四节 神龙见首不见尾

    “黄泉食蓼虫”钻入体内,如鱼得水,短短十余息便涨大了一圈,身躯一颤,忽然停止进食,状若僵死。姜狸还没顾得上喘口气,体内骤生异变,“黄泉食蓼虫”一分为二,双双活转过来,继续吞噬吞噬血肉,姜狸吓得魂飞魄散,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这样下去他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蝮蛇螯手,壮士断腕,姜狸要紧牙关,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抬起右臂,指尖“铮铮”戳出利爪,寒气逼人,有如利刃,一条胳膊挥舞扭转,猛地探向后背,五爪摧枯拉朽,轻易撕开肌肤,剜下一大块血肉,连同“黄泉食蓼虫”一起弃入“大裂谷”。他弓起身伏于绝壁上,痛苦地嘶吼着,后背破开一个血淋淋大窟窿,深及脏腑,肉芽蠕动,却迟迟未能愈合。

    疼痛刺激着姜狸的凶性,体内铮铮铁骨逐寸化作绕指柔,四肢如蟒蛇般扭动,猛一发力,在空中舒展身躯,连翻数圈,狠狠扑向虢庭树。创口未愈,鲜血淋漓,姜狸的气机却为之一变,虢庭树察觉对方有异,岔开五指迎面推去,张开一道幽冥之力,姜狸探出双掌,朝左右奋力一撕,身躯硬生生挤上前,双眸血红欲滴,獠牙上沾满了亮晶晶的馋涎,如癫似狂。

    然而虢庭树并非一个人在战斗,虢族亦没有单打独斗的癖好,虢千仞见对方门户大开,发疯般撕扯幽冥之力,暗暗冷笑,三指扣住一枚“穿心钉”,拇指一弹,一道乌光疾射而出,正中姜狸腋下,力量大得异乎寻常,将其生生击飞。姜狸往腋下一抓,连皮带肉剜出“穿心钉”,咬牙切齿,发狠要将此宝拗断,然而“穿心钉”只得数寸长,滑不留手,仍他如何发力都分毫不损。

    虢千仞捏定法诀,起心意一唤,“穿心钉”从他指间脱手滑出,绕了半圈,狠狠扎在后背创口中,姜狸如遭雷击,痛不欲生,翻滚着跌落“大裂谷”,吼声渐轻渐远。虢千仞召回“穿心钉”,托在掌中看了几眼,随手一甩,挥去几滴残留的精血,这一击乘虚而入,直破脏腑,灭去姜狸半条性命,没个二三十年恢复不了元

    气。不过虢族三位长老轮番出手,也只将其重创,未能取其性命,“长生寨”这些年屹立不倒,果然有几分道理。

    虢孚甲摇首道:“这姜狸是出了名的‘打不死’,若脑子再灵光些,断不止眼下的成就,这一次吃足苦头,大抵要消停个几年。”

    虢千仞闻言暗觉诧异,“穿心钉”的威能他再清楚不过,未加提防,二度被重创,如何只须短短数年?他倒没有不服气,大长老神目如电,定不会看错,其中当有他忽略的关节,虢千仞忍不住出言相询,虢孚甲指点道:“姜狸身怀‘食灵’神通,与生俱来,没什么道理可讲,此番受伤虽重,多吞食些鬼物,自然能恢复如初。”

    虢千仞恍然大悟,下界之人神通诡异,却是未曾想到这一节,不过在他看来,姜狸除了“命硬”之外,别无可观之处,虢庭树仓促出手,用去“黄泉食蓼虫”,实属不智。他却不知虢庭树在魏十七手下吃了大亏,宝物毁得七七八八,连“灵纹”神通都所剩无几,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解决掉姜狸,虢族一行正待上路,忽听“大裂谷”深处响起一片虎啸龙吟,过得片刻,一络腮大汉足踏癞皮老懒龙冉冉升起,手中提着庭柱姜狸,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怒目而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那老龙不知活了多少年,断了角,瞎了眼,歪了嘴,掉了鳞,折了爪,裂了尾,哈欠连天 ,有气无力,口吐人言道:“救也救到了,看也看过了,虢族不是好惹的主,还是早些避开为好……”

    不知何故,魏十七对那络腮大汉视若无睹,目光反倒在老龙身上逡巡,看得它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催促道:“快走快走,一个虢族大长老,一个天煞孤星,三头六臂也打不过的,你不要打错了主意,一失足成千古恨……”

    虢孚甲熟视片刻,呵呵笑道:“原来是‘长生寨’主事杜狱王,多年未见,风采不减!”

    那络腮大汉撂下姜狸,朝他拱拱手,一言不发。癞皮老懒龙喋喋不休

    道:“大长老是虢族硕果仅存的‘言咒师’,虢护灵赐下‘定世简’护身,稳稳立于不败之地,还有那绝世凶人帮手,再加上这许多虾兵蟹将徒子徒孙,吓,吓吓,老杜你万万不可转错念头!”

    杜狱王依然沉默不语,翻起一双怪眼,看了魏十七片刻,朝他打个手势,踢了老龙一脚,癞皮老懒龙如释重负,喷云吐雾扭头就走,众人见大长老不加阻拦,目送一龙二人渐去渐远。虢千仞留意到魏十七对杜狱王毫不在意,反倒频频瞩目那条老龙,心中若有所思,一个大胆的念头闯入脑海,难不成杜狱王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癞皮老懒龙才是幕后的正主?

    临去那一眼,那一个暧昧的手势令人生疑,虢孚甲咳嗽一声,问道:“魏先生可认识‘长生寨’主事杜狱王?”

    魏十七摇首道:“不曾相识,初次见面。”

    虢孚甲微一沉吟,并未追究下去,笑道:“魏先生觉得这位杜狱王如何?”

    魏十七道:“此人不发一言,莫不是天生哑巴?”

    虢孚甲道:“哑却不哑,听说杜狱王修炼一项神通,发大愿不再开口,闭口越久,神通越大。千载之前,上七族合力攻打‘长生寨’,那时杜狱王声如洪钟,力挽狂澜,令人印象深刻。”

    魏十七若有所思,随意道:“杜狱王也就罢了,那条老龙深藏不露,却不可小觑。”

    虢孚甲笑了笑,叹息道:“魏先生也看出来了——当年一位幽族长老撵着老龙钻天入地,兜了几圈没了踪影,不知是坠入谷底还是被那老龙吞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幽族闹腾了好一阵,最后也不了了之。‘长生寨’八庭柱尚有迹可循,两位主事却神龙见首不见尾,看不清,摸不透啊!”

    魏十七问道:“与杜狱王齐名的另一位主事是……”

    虢孚甲道:“房遏云,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第五十五节 以下克上

    自从来到鬼灵域,机缘凑巧,得“清灵之湖”为资粮,魏十七安于现状,并未存心打听“大裂谷”外的情形,也不在意“长生寨”的境况,在他看来,此行重中之重,便是弥罗镇神玺平安诞世,其余一切都是枝节。鬼灵域纵以“上界”自居,又岂能与三界之地相提并论,镇道之宝一出,此界生灵尽皆俯首,无论上七族、灵安城抑或长生寨,都将成为无足轻重的枝节。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阴阳壑”猎场忽辟下界,鬼灵域诸族蜂拥而至,因缘际会,“长生寨”蠢蠢欲动,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中。下界乃上七族手头最要紧的筹码,之前魏十七也曾问起,辟风族行事为何如此仓促,虢孚甲的答复令人啼笑皆非,“开辟”云云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实情是下界强者为天地排斥,强行抛入“大裂谷”,根本由不得上七族左右。

    虢孚甲说半句,留半句,下界天地排斥强者,必欲逐之而后快,为何偏偏是鬼灵域?为何偏偏是“大裂谷”?其中当有缘故,但虢孚甲不愿深谈,魏十七也没有追问下去。

    虢孚甲与魏十七并骑交谈,一干后辈族人十分知趣,落后数步以避嫌,却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生怕漏过半个字。听了一阵不无失望,都是些老生常谈罢了,“魏先生”从下界来,未曾听说“长生寨”二主事八庭柱,但对他们早已不再新鲜。上七族把持灵域多年,早已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修持幽冥之力枯燥乏味,只有两个地方能提供些谈资,一是不安宁的“大裂谷”,二是不和谐的“灵安城”,原以为能从大长老口中听到几条不为人知的内幕,结果却令人失望。

    杜狱王知难而退,免去一场不必要的争斗,虢族一行再度启程,数日后离开无主之地,进入辟风族的猎场“合吕川”。从踏入猎场的一刻起,虢孚甲就察觉不对劲,“合吕川“笼罩在异样的气息中,四下里一片死寂,风吹来幽怨的低吟,细细辨认,那只是悬

    崖上枝叶的摩挲。

    虢潜鳞没想这么多,令他诧异的是,虢族持令符踏入“合吕川”,辟风族竟毫无察觉,连巡使都没有露面,这极不正常。上七族虽然关系并不融洽,但虢族与辟风族没有太大的利害冲突,连表面的客套都撕去不顾,这不是岳道中应有的立场。

    一行人小心深入猎场,“合吕川”犹如一片死地,气氛愈来愈压抑,凝重得令人喘不过气,虢潜鳞谨慎地释出幽冥之力,如触手探寻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处绝壁上找到打斗的痕迹,血迹干涸,岩石破裂,却没有留下任何尸身。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大裂谷”是天生的坟场,一切死去的生灵,终将被其吞没。

    虢孚甲也注意到绝壁上留下的死亡痕迹,“合吕川”遭遇了一场残暴的狩猎,原本留驻于此的辟风族巡守巡使,只怕凶多吉少,他回身朝虢庭树招了招手,命后支加紧跟上,而后默默加快了脚步,及早离开这片死寂的猎场。

    一行人踏入“合吕川”腹地,在一块刀劈斧削的巨石上,他们遇到了第一具,也是唯一一具尸身,那是辟风族的巡守岳守节,浑身**,两臂张开,双腿前后合拢,手掌脚踝被木钉钉死在岩石上,脑袋耷拉在胸口,剥去头皮,从喉到腹拉开一道大口子,脏腑滚落,被山风吹得又干又硬。

    虢潜鳞熟视良久,低声道:“下族干的,弋族,或者是裂骨族的手段。”

    灵域三十三下族,无一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大裂谷”是出身之地,亦是洗刷不去的耻辱,当他们打破重重阻拦,最终与上七族立于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幽冥之气”,摆脱命运的嘲讽和折磨,这样的幸运儿,被称为“三十三下族”。

    七上族,三十三下族,合计四十,灵安城将“四十”定为万世不易之数,从此之后,一族兴,则一族灭,上族下族尽皆如此,无

    一例外。数千载以降,幽族、冥族、虢族、苍族、血沥族、辟风族、剥易族雄踞灵域,始终屹立不倒,三十三下族却如走马灯轮换不休,再加上有心人的离间挑拨,内乱不断,始终未能对上七族造成真正的威胁。

    威胁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新辟下界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几乎吸引了辟风族全部注意,早在数年之前,资深长老便陆续前往“阴阳壑”,坐镇要地主持大局,族内空虚在所难免,这才有了“长生寨”伏击辟风族人的惨祸,而下族趁机对“合吕川”猎场动手,显然是决心“以下克上”,取而代之,辟风族若被下族掀翻,“阴阳壑”沦为无主之地,“田猎”三百年可无限延长,相信诸族都乐见其成。

    眼下的关键在于,新开辟的下界有没有足够的价值,令其余上族大为动心,不惜牺牲掉辟风族。岳道中正是提前看到潜在的威胁,命屠乘风持“五云玲珑阁”拿下魏十七,逼问罗妖皇的根脚,顺势将污水泼到下族头上,指责彼辈与“长生寨”勾结,图谋不轨,以此消除眼前的祸患。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屠乘风身死道消,“五云玲珑阁”落入敌手,更为火上浇油的是,下族当真向辟风族动手,横扫“合吕川”猎场,将巡守巡使杀得干干净净,洗劫为一片白地。

    虢族一行途径“合吕川”时,下族业已得手,正突入一处没有天地重关阻隔的下界,大肆掳掠,隔着遥远的距离,虢孚甲亦能嗅到他们身上的贪婪、粗鄙和恶臭,但他并不打算为辟风族出头,弋族也罢,裂骨族也罢,都不在他眼里,以下克上,该头疼的是岳道中,只要不惹到虢族,“合吕川”就算翻个底朝天,也不管他什么事。

    那些下族虽然残暴嗜血,却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既然决定掀翻辟风族,就不会再额外多树强敌,当起了缩头乌龟,虢族无视辟风族的遭遇,马不停蹄穿过“合吕川”,一路风平浪静,无惊无险。

第五十六节 病急乱投医

    一行离开“合吕川”猎场之际,虢孚甲接到族内第二通传书,弋族挑头作乱,引领炎族和砺牙族扫平“合吕川”,掳掠下界,罗妖皇一行持辟风族令符,借道前往“阴阳壑”,诸族心存默契,只认令符不认人,一律放行,裂骨族蠢蠢欲动,调集人手觊觎辟风族猎场,似有意步弋族后尘。

    短短数语,将各自的小算盘尽数摆到台面上,虢孚甲为之叹息,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墙倒众人推,长生寨、弋族、裂骨族不约而同发难,摆明车马拿辟风族开刀,其余六上族按兵不动,置身事外,这其中更掺杂着“阴阳壑”新辟下界的利益分割,岳道中该当如何破局?虢孚甲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亦觉得棘手,在他看来,辟风族要留在上七族,唯一的希望是以“阴阳壑”作交换,无论献给幽、冥二族,抑或交由“灵安城”托管,都比眼下的局势要好上百倍。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岳道中咽得下这口气吗?

    正当寻思之时,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鸾鸣,如泣如诉,闻之令人肝胆为之一颤。虢孚甲眉心微微一皱,鸾鸟哀鸣,声振霄汉,这是辟风族族长岳道中亲身降临,形势如此险恶,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坐镇云霞洞主持大局,安定人心,怎地跑到“大裂谷”,还来得如此之快?转念一想,心有所悟,原来他是为那“五云玲珑阁”而来,听闻此宝乃岳道中亲手所炼,花费数千载心血,眼下正当辟风族风雨飘摇之际,此宝断不能轻易舍弃。

    鸾鸣声袅袅不绝,十余息后,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于一方嶙峋怪石上,来人身形高大,蛇瞳狼颈鹰钩鼻,衣袍之下有异物蠕动,忽鼓忽缩,正是辟风族族长岳道中。虢孚甲按低四爪蜥蜴,慢吞吞跨下鞍鞯,上前数步叹息道:“岳族长来迟一步,‘合吕川’惨遭下族洗劫,无一幸免。”

    岳道中嘴唇开合,声音从胸腹逼入喉头,一字一句蹦出道:“死生无常,听天由命。”

    虢孚甲颔首道:“岳族长所言极是。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吾侪俱已看开,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过是重头再来

    罢了!”他辈分高,道行深,当着岳道中的面称一句“吾侪”,隐晦规劝一二,亦不为逾矩。

    岳道中嘴角微微一扯,并不接他的话茬,径直道:“此番为‘五云玲珑阁’而来,此物为谁人收去?”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魏十七,岳道中蛇瞳如电,旋即落在他脸上,气机反激,颅内一团灼热。他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道:“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言相商也罢,喊打喊杀也罢,魏十七尽皆接得下,他倒想听听这位辟风族的族长能开出什么条件来。岳道中出言相邀,他毫不犹豫举步上前,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忽觉上空劲风凌厉,举首望去,却见一头硕大无朋的鸾鸟盘旋而下,稳稳悬于岳道中脚旁,头生六目,身披五彩,飘翎翻飞举云霞。

    岳道中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伸手相邀,魏十七踏上鸾背,落足处温软舒适,有如垫了一层斑斓毛毯,岳道中见他无须过问虢孚甲的意思,自作主张,“客卿”云云多半有名无实,心中有了主意,随后登上鸾鸟,纵其高飞千丈,藏入云雾深处。

    远离虢族的耳目,岳道中无意寒暄,直接摊开右掌,掌心托一颗拳头大小的鸟蛋,光洁如玉,生机勃勃,道:“五彩鸾鸟蛋,换不换?”

    那鸾鸟回过头来,低低悲鸣,三对凤眼流露出眷恋之色,孕育千载才诞下这一个后代,转眼就被夺去,心中难免哀怨。蛋中生机如潮汐往复,随时都会破壳而出,养一头五彩鸾鸟代步,想必李一禾会喜欢吧……魏十七有几分意动,随意道:“还不够。”

    确实不够,五彩鸾鸟虽是稀罕物,终究只是代步的扁毛畜生,岳道中想了想,下界飞升之辈最渴求的莫过于延寿之物,他又添上一根蔫不拉唧的幼苗,高不足半尺,根须稀稀拉拉,没几片树叶,半黄半绿,也不知从哪里拔来的,看上去貌不起眼。

    岳道中拿眼瞅着魏十七,存了考校之意,看他识不识货。

    魏十七眸中血符轮转,左三右四,静静看了片刻,

    从袖中捻出一枝闭合的血莲,轻轻一摆,薄如蝉翼的莲瓣片片绽放,露出花心一座“五云玲珑阁”,光华黯淡,气机萎顿。岳道中将掌中二物抛给对方,伸手摘下“五云玲珑阁”,屈指轻弹,“叮”一声脆响,幽冥之力灌注于内,瞬息转过三百六十圈,确认毫发无损,这才纳入怀中。

    魏十七收起鸟蛋幼苗,正待掉头离去,却听对方忽道一声“且慢!”他停驻脚步,并不感到意外,辟风族族长孤身来到“大裂谷”,收回“五云玲珑阁”只是顺手为之,屠乘风一条性命,并非轻于鸿毛,终须找回场子来。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岳道中只是问道:“虢族聘阁下为‘客卿’,许了什么好处?”

    魏十七淡淡道:“无非是找个由头,同去‘阴阳壑’罢了,魏某不取虢族分毫,亦不欠分毫。”

    岳道中道:“既如此,何不入我辟风族?‘阴阳壑’是辟风族的猎场,屠乘风既亡,空出一个外姓长老的位子,取而代之,长老的供奉分毫不少。”

    这是病急乱投医?他就不怕引狼入室?魏十七不觉哑然失笑,转念一想,辟风族的境况岌岌可危,岳道中也不怕失去什么,入他怀有恶意,留在虢族就能避免了吗?但空口白话,还不足以说服他,看了屠乘风便知,区区外姓长老的供奉,并不丰厚到哪里去。

    岳道中又道:“新辟下界有三百年‘田猎期’,持上族令符者先入十日,‘阴阳壑’是辟风族猎场,依律,我族可先遣三人,提前二十日入内巡察,阁下如答允为我辟风族外姓长老,当在第一批入内三人之列。”

    岳道中开出的条件不无诚意,辟风族令符已被“长生寨”夺去,如不能夺回,就意味着只有三人能提前进下界搜刮好处,剩下族人要等到二十日后,与三十三下族同行,相比之下,虢族的“客卿”之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魏十七隐隐觉得,“阴阳壑”新开辟的这处下界,别有机缘在内,如能早十日入内,大有好处。他很快拿定主意,断然道:“第一批入内三人,我须得占其二。”

第五十七节 小池容不下大鱼

    即便是辟风族族长,也须给虢族大长老几分面子,然而魏十七并未请他出面斡旋,令他失落,自作主张与岳道中密谈,又令他不悦,虢孚甲脑中灵光一闪,幡然醒悟,在对方心目中,虢族无足轻重,即便族长虢护灵亲至“巨人眼”,亦不过是谈笔合则两利的交易罢了,根本没有投靠之意,即便没有“客卿”的身份,他也会独自去往“阴阳壑”,杀屠乘风如割一鸡,未必没有立威的心思,这一路上族猎场,还有人敢为难他吗?

    李一禾伏于四爪蜥蜴背上,心中略有些焦急,置身虢族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仰头望向高处,云遮雾绕,忽聚忽散,看不清五彩鸾鸟的踪影,师尊才去片时,就像等了数日一般,令人坐立不安。虢孚甲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中若有所思,魏十七此行将她带在身边,显然并非是“倚为臂助”,在他看来,此女虽有些道行,却只是下界的小把戏,上不得台面,多半属宠姬之流,聊以解闷。听闻他族招揽的下界“客卿”多好声色,魏十七亦未能免俗,只是要投其所好并非易事,“妖界”为十二天地重关固锁,虢族的女色未必合他的胃口,虢昼虢粒在“巨人眼”不过充当奔走之婢,倒是幽冥二族蒐罗了不少舞姬乐伎,容貌身段与此女有些相仿。

    虢孚甲心中转着念头,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虢族之前从未有过“客卿”,只把魏十七当普通族人看待,唯有立下功劳,才能赢得赏赐,从未想过刻意笼络此人。虢族太骄傲了,下界崛起之势已初露端倪,炼化“清灵之气”当作资粮,岂是寻常人物,岂能以常礼待之?他隐隐觉得处置不当,但要有所弥补,又不知从何做起,深感有心无力。

    正寻思间,一声鸾鸣响彻云霄,五彩鸾鸟载二人盘旋而下,辟风族族长岳道中主动相邀,有言商询,虢孚甲心头一跳,隐隐察觉变故,目光在魏十七脸上打了个转,没看出什么端倪,一时也找不出推脱的借口,只得登上鸾背。五彩鸾鸟舒展翎羽,

    云霞缠身,展翅飞往高处,过了一炷香工夫,又送三人回转,虢孚甲与魏十七先后回到绝壁之上,目送岳道中乘鸾飞去。

    虢潜鳞冷眼旁观,却见大长老脸色有些僵硬,似乎心中不悦。是不愿掩饰,还是不能掩饰?他肚子里翻江倒海,却也猜到必与“魏先生”脱不开干系。却听对方轻轻巧巧道:“这些时日多蒙虢长老照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了!”说罢,翻身上得鞍鞯,调转四爪蜥蜴,拟折回“合吕川”猎场。

    虢孚甲长叹一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魏先生说的真好!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如有缘,重逢于‘阴阳壑’,再重话旧事!”

    魏十七朝他略一颔首,目光扫过虢族族人,踢了踢四爪蜥蜴,奔走于悬崖绝壁,飘然而去。事出意外,众人面面相觑,但在大长老跟前,却不敢喧哗议论。虢潜鳞耐着性子,等魏十七一骑二人消失在视野尽头,才动问道:“不知魏先生因何匆匆而去?”

    虢孚甲沉默片刻,涩然道:“岳族长业已说动魏先生,投入辟风族为外姓长老。”

    虢潜鳞不觉皱起眉头,扫了族人一眼,见彼辈不约而同流露出讶异不忿之色,顿时心如明镜。这是虢族的耻辱!辟风族何德何能,竟然抢夺虢族招揽的“客卿”,坏了规矩!那姓魏的为了一点小利,竟弃虢族而去,转投门户,合当严惩!他暗暗苦笑,咳嗽一声,劝慰道:“人各有志,好聚好散,大长老也不必介怀。”

    虢孚甲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是啊,好聚好散,这等了得的人物,又岂是辟风族留得住的……”虢潜鳞与他相交甚稔,有半师半徒之谊,听出了言外之意,小池容不下大鱼,非但辟风族留不住,连虢族都难以如愿。

    虢族一行再度启程,匆匆离了“合吕川”猎场,逶迤赶往“阴阳壑”。到得夜幕降临,“大裂谷”一片漆黑,众人在避

    风处歇息,虢孚甲唤了虢潜鳞与虢庭树近前来,说起白日之事,一则魏十七去意已决,他不欠虢族什么,二则辟风族族长岳道中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令他无法拒绝。

    虢潜鳞与虢庭树对视一眼,心生好奇,是什么样的代价,令大长老也为之动心?虢孚甲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盒,轻轻打开,盒中竟盛有十枚蜡黄的“灵纹丹”,令人瞠目。虢庭树喃喃道:“竟然……有这许多……”一枚“灵纹丹”意味着一条完整无缺的“灵纹”,一道虢族才能拥有的未知神通,难怪虢长老无法拒绝。

    虢孚甲道:“‘灵纹’神通是我虢族的根本,这七枚‘灵纹丹’意味着什么,毋庸多言……你二人跟随老夫吃了不少苦头,各拿两枚去,剩下的交由族长处置。一个不知根脚的‘客卿’换这些‘灵纹丹’,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话虽如此说,虢潜鳞却听出大长老不无遗憾,显然他并不认为虢族占了多少便宜,但魏十七去意已决,也只能顺水推舟,留一点情分,日后也好相见。虢庭树没想这么多,谢过大长老,伸手拈起两枚“灵纹丹”收入囊中,虢潜鳞也不让他难做,亦取了两枚,不知何故,心情却有些萧瑟。

    虢孚甲合上玉盒纳入袖中,却听虢潜鳞道:“虽说‘灵纹丹’对辟风族无用,但岳族长一气拿出十枚之多,所谋当极大,难不成打算驱使魏先生对付‘长生寨’?罗妖皇与魏先生同出‘妖界’,颇有交情,有这一层关系在,只怕难以如愿。”

    虢庭树插嘴道:“是啊,辟风族形势不妙,岳族长当不会如此不慎。”

    虢孚甲徐徐道:“‘长生寨’乃灵域公敌,自有岳族长亲自处置,上七族彼此引以为援,多少要有所表示,不能坐视不理。魏先生折返‘合吕川’,当是为弋族、炎族、砺牙族而去,若老夫所料不差,岳族长当请他出手,一举屠尽三族。”

第五十八节 如入无人之境

    四爪蜥蜴奔走于绝壁之上,稳如湖中行船,不颠不晃,四下里再无外人的耳目,李一禾舒了口气,靠在魏十七怀中,侧过脸轻轻摩擦他胸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道:“不跟虢族走一路了?”

    魏十七道:“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恰逢岂会罢了。岳道中更有诚意,‘阴阳壑’新辟的那处下界,辟风族可遣三人提前二十日入内,你我先占其二。”

    李一禾“呀”了一声,颇感意外,她亦清楚一处下界的价值,想了想,忍不住道:“辟风族的境况……是不是不大妙?”

    魏十七道:“四面受敌,焦头烂额,‘长生寨’暗中伏击辟风族,夺取令符觊觎下界,这还是小事,动摇不到根本,下族趁机挑战上族之位才是心腹大患,眼下弋族伙同炎族、砺牙族洗劫‘合吕川’猎场,如不及早打灭,其他下族群起效仿,岳道中到处灭火,根本应付不过来。究其根本,或许与‘阴阳壑’那一处新辟的下界有关,背后说不清有上族指使。”

    李一禾若有所思,又问道:“那处下界很要紧吗?”

    魏十七轻抚她的秀发,道:“你可曾看到什么?”

    李一禾摇摇头,心情有些低落,她能看到的未来种种,都是些零碎的片段,没有一种是她想要,也没有什么“阴阳壑”下界。她没有出现在哪里。那么,当师尊踏入下界时,她又会在哪里?李一禾觉得有些惶恐,她安慰自己,没有看到并不代表未曾发生,为了不让师尊担心,有意岔开话题道:“……那位岳族长想请师尊做什么?”

    魏十七道:“扫平‘合吕川’而已,易如反掌。”他察觉李一禾心事重重,随手取出那枚孕育生机的“五彩鸾鸟蛋”,放在她掌心。

    蛋壳细腻如玉,触手升温,似一个小生命微微颤抖,李一禾把玩片刻,道:“莫非是那五彩鸾鸟所诞?”

    魏十七笑道:“五彩鸾鸟在此界也算是难得的灵禽了

    ,孕育千载才诞下这一个后代,你且想个法子早日孵出来,当个代步的坐骑,可比这四爪蜥蜴舒适多了。”

    李一禾倒生出几分兴趣,双手捧着鸾鸟蛋细细端详了片刻,一道元神忽然从体内飘出,双手轻轻合拢在蛋壳上,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生机节节攀升,幼鸟迅速成形,抽搐挣扎,发出一串轻响。李一禾体内灵气升腾,第二道元神飘然而出,双掌合拢于蛋壳上,六手合力,蛋壳“噼啪”破裂,一头湿漉漉的幼鸟跌在她掌心,灰不溜秋,六目紧闭,连站都站不起来。

    得弥罗镇神玺推动,李一禾已臻于“元神境”大成,炼出两道元神,只是少了一点机缘,未能再破一境,以她的修为,催动灵禽提早诞世,不过是举手之劳。见那幼鸟似有些先天不足,李一禾抿唇轻吹,一口精纯无比的灵气注入体内,顷刻间翎羽尽干,退去灰暗,显出稚嫩的五彩之色,那小鸾鸟睁开三对狭目,第一眼看到李一禾的面容,挣扎着站在她掌中,张开双喙,颤抖着鸣叫一声。

    魏十七笑道:“这小东西是认你为母了!”

    李一禾心中欢喜,取出一枚青芝丹,回头望了师尊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将丹药捏碎了置于掌心,那小鸾鸟啄食得干干净净,体型涨大了一圈,冲着她鸣叫几声,张开双翅将蛋壳扫去,蜷缩在她掌心,心安理得沉沉睡去。

    李一禾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小鸾鸟的羽毛,心中泛起一阵阵异样的感触。

    四爪蜥蜴落足无声,稳稳穿行于悬崖绝壁,一路蜿蜒而下,渐渐深入“大裂谷”。辟风族的这一处猎场只连接一处名为“吕川”下界,天地重关衍化不全,半开半合,以宝物击穿,便可开辟一条通道。此番弋族有备而来,屠灭驻守“合吕川”的巡守巡使后,由砺牙族族长熊赤眉祭起“铁罗杵”撞开天地重关,炎族族长卫一灯祭起“离合神光”稳固通道,连接二界,三族精锐趁机一拥而入,大肆掠夺。

    这一条通

    道至关要紧,一旦为人所破,天地重关合拢,陷落于“吕川界”的族人不得回转灵域,对弋族跻身上七族的图谋殊为不利,非但如此,少了这许多精锐,辟风族得以喘过气来,施展雷霆手段,对三族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故此弋族族长须延之亲自来到“合吕川”猎场,坐镇于入口处,确保通道万无一失。

    魏十七并未掩饰形迹,弋族长老须大郎率先望见来敌,一对男女跨四爪蜥蜴而来,径直奔往“吕川界”入口。四爪蜥蜴乃是虢族坐骑,瞧二人形貌,绝非出身虢族,须大郎急忙清啸示警,旋即上前阻挡,厉声道:“阁下从何而来?弋族在此……”

    魏十七伸手一弹,一缕血丝电射而出,须大郎也算机警,忙不迭抬手在胸前一捶,张口喷出一块“黄精石”,见风即长,将身形护得严严实实。不想血丝一穿而过,如入无人之境,“黄精石”炸将开来,四分五裂坠入深谷,须大郎吓得魂飞魄散,怒号一声,显出恶鬼法相,青面獠牙,头生双角,四臂持刃、链、锤、鞭,鼓荡幽冥之力,舞作一团旋风。

    下族终究是下族,缺少上七族的积淀与手段,单凭蛮力,如何挡得住魏十七随手一击,幽冥之力如冰雪消融,须大郎四臂齐断,低头看去,只见一缕血丝贯穿胸口,下一刻由内而外寸寸炸裂,死于非命。

    得须大郎示警,须延之心中打了个咯噔,忙招呼三族同去迎战,行不数息,远远望见四爪蜥蜴载二人奔走逼近,驻守在外的长老须大郎却不知踪影,气机渺然,他眉头一皱,向砺牙族族长熊赤眉低声关照道:“熊族长,来者不善,有劳你祭出‘铁罗杵’,全力施为,切勿留手!”

    “铁罗杵”乃砺牙族重宝,一击之威足以撞破天地重关,乃是三十三下族少有的杀伐利器,对付区区一二来敌,无异于杀鸡用牛刀。但须延之老谋深算,从不为无益之事,熊赤眉对他言听计从,毫不犹豫催动幽冥之力,掌心亮起一道微光,“铁罗杵”呼之欲出。

第五十九节 降妖伏魔

    熊赤眉祭出“铁罗杵”,蓄势欲久威力越大,须延之不欲其仓促施为,白白浪费一次克敌的机会,暗暗起心意一唤。四下里明明空无一物,数道身影骤然暴起,“隐身术”随之消退,却是须延之亲自调教的“隐卫”,滑入游鱼,无有痛觉,隐身行刺对手,屡建大功。

    魏十七举首望去,却见七头鬼物从四面八方扑来,青面獠牙,头生双角,与须大郎有几分相仿,走近身肉搏的路数,身躯柔韧颀长,蕴含惊人的力量,手持利刃,薄如蝉翼,一抹蓝芒流动如水,显然淬有剧毒,彼此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将腾挪的空门尽数封死。弋族虽是下族,有底气挑战辟风族,谋夺上族之位,果然有几分门道,不过在魏十七眼中,这些多方合击的伎俩破绽百出,他抬手轻轻一挥,法则之力将鬼物一一禁锢,凝滞于空中,手足不得稍动。

    须延之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虚空之中漾出无数晶莹血丝,滚滚向内合拢,将“隐卫”尽数绞灭,幽冥之力四散而溃,无一幸免。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施展的又是何等手段?眼看对方屠灭七名“隐卫”,如屠鸡狗,不费吹灰之力,心底没由来腾起一阵寒意,忙将族内二位“客卿”唤上前,请他们出手阻拦来敌。

    弋族的二位“客卿”俱来自下界,一名孙恩惠,一名贺泉生,为须族长笼络,过得百来年舒坦日子,没遇到什么棘手的对头,此番见来人将举手投足屠灭“隐卫”,心中着实有些忌惮,存了十二分小心,不愿上前去,好在须延之只要拖住对方即可,当下祭起法宝遥遥相击。

    孙恩惠祭出的法宝名为“浑天兜”,一道光华降下,遮天蔽日,混淆阴阳,一旦为其罩个正着,兜内忽忽片刻,兜外已过数日。不想“浑天兜”去势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掀在空中,竟不得罩落,四爪蜥蜴奔走如飞,转眼已近在眼前。贺泉生见“浑天兜”未能阻止对方,心中一凛,下意识松开五指,“衔尾蛟龙环”脱手飞出,一条金蛟以口衔尾

    ,鳞甲片片倒竖,利如刀山,急速飞旋,狠狠砸向李一禾。

    法则之力弥漫虚空,“衔尾蛟龙环”才刚撞入血气神域,破竹之势为之一挫,下一刻金蛟松开衔尾之口,舒展身躯冉冉浮起,头尾猛地一扭,遍身鳞甲片片剥落,居中断为三截,一宗杀伐之宝就此毁于一旦。贺泉生眼前一黑,几乎透不过气来,怒喝道:“竟敢毁吾法宝!拿命来!”

    孙恩惠心知不妙,急忙召回“浑天兜”,法宝竟失去控制,纹丝不动。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摧枯拉朽斩将来,只听得长长一声裂帛之音,“浑天兜”撕成两片,软搭搭飘向深谷。孙恩惠好生心疼,尚存万一侥幸,忙将残宝收回,定睛一看,灵气一扫而空,只剩两块破布。

    贺泉生急火攻心,暴跳如雷,接连祭起“玉泉珠”、“掘地尺”、“九诛雷”,一道道宝光飞去,五彩斑斓,俱被血气神域定于空中,消杀于无形。贺泉生怒气渐平,寒意骤生,掌中扣了最后一柄“斩灵文字剑”,迟迟没有再出手。

    孙恩惠冷眼旁观,看出了几分端倪,皱眉向须延之道:“这等手段,莫不是传说中的‘灵域’?”

    须延之连连摇首,道:“形似神不似,上境‘灵域’,岂是下界之人所能企及!”他早看出对方气机诡异,并非修持幽冥之力,显然是从下界而来,“大裂谷”连接近百处下界,神通千奇百怪,不可尽知,据他所知,有几宗厉害的法宝,亦有此等威能。

    李一禾靠在师尊怀中,小鸾鸟蜷缩在她掌心沉沉酣睡,魏十七举重若轻,张开血气神域,法则之力如涟漪扩散,不曾触及她分毫,以免惊动弥罗镇神玺。四爪蜥蜴距离对方已不足百丈,须延之等人面目清晰可辨,在他心目中,彼辈早已是死人,血气神域笼罩之下,无人能幸免于难。

    孙恩惠眼看对方越逼越近,长叹一声,只得取出一幅卷轴,郑重其事解开锦带,缓缓展开。卷轴冉冉升起,

    悬于空中,画中有一老者,反手持剑,背向而立,虽是水墨绘成,却透出森森剑意。孙恩惠双手捧一炷残香,无风自燃,一揖到底,道:“恭请祖师降妖伏魔!”

    画中老者慢慢背转身来,国字脸,眸如寒星,须发俱张,喝问道:“妖魔何在?”声如洪钟,威不可挡。

    孙恩惠伸手一指魏十七,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话音未落,那老者从画中跨入现世,手持利剑,瞬息掠过数十丈,止步于血气神域之前,逡巡不进,似乎有所察觉。孙恩惠手中残香一点点化作灰烬,心急如焚,再度敦促道:“恭请祖师降妖伏魔!”

    那老者白眉倒竖,毫不犹豫挥剑便斩,天地骤然昏暗如夜,一道雪亮的剑光开天辟地,他双手持剑,一步跨入神域,如同身陷流沙,肩负大山,身躯微一摇晃,缓缓向前推去。魏十七早看出端倪,一灵不灭,有形无质,心神为残香所迷,浑浑噩噩,受人驱使,纵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又能剩下多少?他随手拨动法则之力,无数血线蜂拥而去,那老者大喝一声,剑光暴长,血线如飞蛾扑火,一一湮灭,僵持十余息,渐次黯淡下来。

    神域笼罩之下,一念生,一念死,魏十七并指一点,那老者浑身一震,脸上露出错愕之色,顷刻间灰飞烟灭。孙恩惠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残香急速燃烧到底,卷轴倏地收起,化作一抹流光,倏忽远遁。

    一蓬血丝倾泻而下,将卷轴牢牢缠住,将其拖入虚空,下一刻落入魏十七手中。孙恩惠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待要上前争夺,又畏惧对方手段,生怕白白葬送了性命,一时间手足无措,没了主意。须延之暗暗叹息,孙恩惠将这卷轴视同性命,密不示人,此番祭出击敌,为对方夺去,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好在孙、贺二位“客卿”先后出手,拖延多时,熊赤眉蓄势已足,且看“铁罗杵”这一击,能否扭转颓势,一锤定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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