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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节 极北雪域

    大长老盛丘携圣灵族漏网之鱼远遁,不知所踪,是为鬼灵的心腹大患,必须将其彻底剿灭,灵域才能长治久安,为此上七族族长反复计议,花费偌大代价,请虢族大长老虢孚甲以“定世简”推衍天机,算得盛丘一行停驻于大裂谷极北雪域,借风雪掩藏行踪,暗中恢复元气,积蓄力量。

    “大裂谷”大体呈南北走向,如一只狭长破碎的巨眼,被无数细线缝在一起,眯成一条缝,“阴阳壑”位于“瞳仁”所在之处,有“深井渊”、“盘蛇渊”、“月牙渊”三处险地,直通裂谷之底,那是“大裂谷”最为薄弱之处,恶气缠绕,暗藏杀机,连鬼灵都不敢轻易涉险。至于南北二极,方圆数十万里,尽是生灵绝迹的死地,前者炽热如炉,后者冰天雪地,茫茫一片无主之地,从未有族人驻扎看护。

    “清灵之气”主生发,“幽冥之力”主灭毁,圣灵残部去往极北雪域,或许别有用心,当年圣灵败下阵来,退守“大裂谷”负隅顽抗,不知留下什么后手,庞结庵决意率众远征北方,深入死地,扫灭漏网之鱼。大长老盛丘的神通有目共睹,非魏十七出手不可,庞结庵力邀他同行,务请出手相助,毕其功于一役。

    魏十七略加思忖,也不拿捏作态,爽快答允下来。他也有自己的考虑,盛丘临去只是一袖笼去圣灵精锐,单独目巨人就有七八个,“清灵之湖”是此界仅存的资粮,单靠他一人之力,未必能一网打尽,借助上七族的力量,各取所需才是上策。

    庞结庵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满意而归,遣人送来一批物资,林林总总无所不备,尤以芝草灵药为多,魏十七非是初来乍到,粗粗拣视一回,挑了几种难得之物,剩下都交给虢昼保管,命其择期送回“十八盘”猎场。虢昼早将自己视作魏先生的人,心甘情愿,事事安排妥当,师喜子更是死心塌地,对魏十七奉若神明,对虢昼言听计从。

    十余日后,庞结庵等一行踏上行程。

    圣灵大长老不知留下什么后手,此番远征极北雪域,是无论如何慎重都不为过的,上七族可谓精锐尽出,幽族庞结庵、庞潮生,冥族龚定势、龚决明,苍族仓南山、仓锦西,虢族虢孚甲,剥易族易甲盾,血沥族段凭栏,辟风族岳惊风,再加上魏十七这个外姓长老,合计十一人。上七族七位族长,庞结庵、龚定势、仓南山亲赴雪域,虢护灵、易无咎、段人己、岳道中留守“大裂谷”,所遣长老俱是族内一时之选,“毕其功于一役”云云,并非虚言。

    幽冥二族擅长炼器,庞潮生、龚决明二位长老联手祭起一艘“驰空飞舟”,此舟以通灵木与锈花金打造而成,前后镶嵌百余冥石,载起众人破空飞去,疾如流光。魏十七留意到庞、龚二位长老一立船头,一在船尾,双双鼓荡幽冥之力,周转流淌,驱使飞舟疾驰而去,这是幽冥二族秘不示人的法门,他既然专一修持血气,也就不去探查幽冥之力的种种奥妙了。

    “驰空飞舟”颇为宽敞,魏十七独占一间静室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把玩供奉之物色色俱全,他对外物素不挑剔,可有可无,略略看了一回,便置之脑后,专心致志祭炼石中火。一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忽忽数月过去,“驰空飞舟”飞抵极北雪域,才刚越过雪线,气温陡然下降,风雪席卷而至,如惊涛骇浪拍打一叶小舟,庞潮生与龚决明肩头压力倍增,神情凝重,幽冥之力周折之际颇见晦涩,如被风雪源源不断耗去,折损近半,捉襟见肘。

    魏十七长身而起,缓步踏出静室,举目望去,四下里昏天黑地,风雪肆虐,不辨东西南北,寒意滚滚袭来,肃杀生机,冻结万物,灵域天地之威乃至于斯,不如暂避锋芒,待风雪稍息再行上路。庞结庵亦察觉这一场风雪异乎寻常,从庞潮生手中接过“驰空飞舟”,不惜损耗寿元,张开上境“灵域”,操纵飞舟靠向冰

    雪绝壁,稍加试探,找到一条积雪深厚的沟壑,避入其中稍事休整。

    “驰空飞舟”没入积雪,徐徐下沉,船底触及坚冰,“嘎吱嘎吱”响了片刻,旋即冻得结结实实,纹丝不动。龚决明长舒一口气,额头冷汗层层,手脚酸软,几乎立足不稳,庞结庵操纵“驰空飞舟”如臂使指,龚决明虽知幽冥之力运转的法门,却哪里跟得上幽族族长,竭尽所能逼出全力,挤得干干净净,才勉强没有掉链子。他猜想庞族长压着他的极限推动飞舟,不动声色间将他老底翻了个底朝天,龚决明向来自视甚高,这回才知道什么是高山仰止。

    积雪将“驰空飞舟”淹没,越积越厚,风雪被隔绝在外,众人聚拢在主舱,或坐或立,静静细听舱外凌厉风声,丝毫没有急躁。龚定势双眼半开半合,似睡非睡,丝毫不在意冥族是否被幽族压过一头,听凭庞结庵主事。庞结庵思忖片刻,向虢孚甲道:“虢长老何时能再推衍一回天机?”

    推衍天机岂是儿戏,万不可一为再为,虢孚甲面露为难之色,若是旁人开口,他自然断然回绝,但幽族族长庞结庵有此动议,倒不能草率答复。他握住“定世简”,掐指盘算许久,这才开口道:“三日之后或可推衍一二,此后百二十载,再不能动用‘定世简’,否则此宝灵性大损,有伤本源。”

    庞结庵颔首道:“好,吾等就候上三天,若风雪不息,背后定有人故弄玄虚,说不得,要烦劳虢长老最后推衍一次。”

    虢孚甲有气无力答允下来,心中虽百般不情愿,却也拗不过幽族族长。“定世简”乃虢族至宝,临行前族长虢护灵叮嘱再三,务必保得此宝周全,没想到才入极北雪域,就不得推衍天机,占卜前途,庞结庵此举究竟有没有包藏祸心?说是最后推衍一次,当真到了危急时刻,难道就不再动用?由不得他不怀疑,不深思。

第九十一节 进退两难

    雪下是一个安稳的世界,冰层越积越厚,风声也越来越低,庞结庵执掌幽族近千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波诡云谲,胸有成竹,区区小阵仗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耐心数过三日光阴,催动幽冥之力,“驰空飞舟”左摇右晃,将冰层震得四分五裂,徐徐探出头去,“大裂谷”中天昏地暗,风雪狂暴,丝毫不见削弱,果不其然,此乃圣灵操纵天地,阻挡他们继续前行。

    庞结庵目视虢孚甲,命其再度推衍天机,虢族大长老双眉紧皱,迟疑不决,冥族族长龚定势忽然开口道:“事不过三,还望虢长老以大局为重,吾等心中有数。”

    虢孚甲长叹一声,只得祭起“定世简”,一道道神光此隐彼现,双手结成法诀,肉身虽在舱内,神魂却已遁入至高缥缈之地,静静注视天机衍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天机浩瀚,无可琢磨,但若只看定一人行踪,尚有几分痕迹可循。

    神念之中只得一瞬,现世却足足过了一十九日,虢孚甲从入定中醒来,低头望去,却见“定世简”神光黯淡,灵性迟钝,灰蒙蒙犹如死物。他摇了摇头,将此宝收入袖中,抬头环顾众人,轻轻咳嗽一声,道:“盛丘藏身雪域深处,潜心祭炼一物,若其得手,于此行颇有妨碍。”

    庞结庵与龚定势对视一眼,果然圣灵一族在“大裂谷”留下了后手,为免被鬼灵察觉,特地挑选极北雪域,借风雪掩藏蛛丝马迹。虢孚甲抬起右手,食指引动一缕幽冥之力,凭空勾勒,一开始有些迟疑,颇有晦涩停顿,很快神游物外,天人合一,寥寥数笔便勾勒出雪域地形地貌,点出盛丘藏身之处。

    庞结庵略一审视,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龚族长,你我一同催动飞舟,直取圣灵最后的据点!”

    龚定势略一颔首,表示并无异议,庞潮生与龚决明道行不足,唯有幽冥二族族长联手,方可无视天地之威,冲破风雪。然而

    此举尚无十分把握,倒不是他二人力所不逮,“驰空飞舟”终是人为祭炼之物,或恐不堪重负,有半途崩散解/体之虞,庞结庵又开口请魏十七从旁护佑,于危急时出手,以免飞舟有失。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各就其位,庞结庵立于船头,龚定势立于船尾,双双催动幽冥之力,周转流淌,“驰空飞舟”猛地一窜,下一刻如离弦之箭,冲破层层坚冰,一头扎入风雪之中。仿佛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天地震怒,风雪凝为实质,如无数巨拳呼啸击来,纵横决荡,要将“驰空飞舟”打得粉碎,通灵木、锈花金、冥石嗡嗡颤抖,船身“吱吱嘎嘎”作响,惊心动魄,在这等凌厉无俦的暴风雪中,一旦失去飞舟庇护,凭一己之力,殊难独善其身。

    魏十七抬起右脚轻轻踏下,无数血丝钻入“驰空飞舟”,将船身牢牢缚住,震颤声顿时地不可闻,耳畔唯有风声嘹亮,如癫似狂。众人暗暗松了口气,天地之威狂暴如斯,庞、龚二位族长无暇分心,易地而处,谁人能挺身而出,有此神通手段,力保“驰空飞舟”安然不失?一念及此,心中不禁怅然若失。

    庞结庵与龚定势无有后顾之忧,操纵“驰空飞舟”冲破风雪,天地之威轰然击落,被三人各显手段,从容化解,无移时工夫便遁出千里之遥。暴风雪远远落于身后,风声愈来愈低,雪域渐次平静下来,四下里冰天雪地,绝壁之上覆盖一层厚厚坚冰,映着“驰空飞舟”的倒影,如一条大鱼穿梭游过,转眼消失了踪影。

    庞、龚二人担心夜长梦多,敌暗我明,盛丘再捣鼓些幺蛾子出来,当下全力催动幽冥之力,无有天地阻拦,“驰空飞舟”遁走极快,千里若咫尺,倏忽穿过几场风雪,数日后便逼近圣灵残部最后的藏身地。

    遥遥望去,绝壁于此合拢,冰雪亘古未化,晶莹剔透,阳光耀眼如箭,刺得人双目难睁。“驰空飞舟”放慢遁速,稳稳降落一方冰崖

    之上,庞结庵眯起双眼遥遥眺望,凝神寻找良久,伸手向前方点了点,众人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幽冥之力灌注双眸,刺眼的阳光层层削弱,渐次黯淡,只见冰雪之中有一道隐蔽的裂缝,掩藏于一块巨大冰崖下。

    庞结庵将苍族族长仓南山唤近前,道:“仓族长,可遣一鬼将前去试探一番。”

    仓南山微一沉吟,召出手头最厉害的鬼将“鬼菩萨”,持定金刚杵莲花锤,如一缕轻烟涌身上前,径直撞入裂缝之中,半晌不见动静。仓南山双目微合,眼皮颤动,胸腹频频鼓荡,出声道:“山崖之中,是一冰雪迷宫,通道狭仄,只容一人前行,冰层坚逾铁石,凿之不毁,顷刻冻结如初,绕行摸索许久,未见圣灵踪迹。”

    又过了片刻,山腹中忽然响起沉闷的声响,绝壁震动,浮雪滑落“大裂谷”,声势浩大,冰层却内外连为一体,纹丝不动。仓南山皱起眉头,低低道了句:“是盛丘出手了!”话音未落,一缕淡烟飘散而出,似乎找到了出口,烟气滚滚涌出,再度凝化成“鬼菩萨”,立于苍南尚身后,静默不语。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心如明镜,他们存了以众击寡、恃强凌弱的打算远赴极北雪域,却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一旦散入迷宫,种种优势荡然无存,反中了对方的算计。如此看来,盛丘之所以不再引动暴风雪半途阻击,一来觉得拖不住“驰空飞舟”,白费气力,二来地利在己,大可放他们进来从容收拾。

    仓南山凝神盘算良久,抬手勾勒描摹,幽冥之力显化为一副地图,附于舱壁之上,赫然现出迷宫一角,正是适才“鬼菩萨”亲身所探,从其规模来看,只得冰山一角。庞结庵微微颔首,仓南山这一具鬼将不死不灭,溃散为烟气犹能复生,一遍不成就探十遍,十遍不成就探百遍,终究能将迷宫探明,但盛丘并非无智,岂容鬼将反复进出,终须另寻他法。

第九十二节 杀鸡用牛刀

    仿佛有什么异物被“鬼菩萨”狠狠抽了一鞭,怒不可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山腹深处冰纹炸裂,寒息滚滚涌出裂缝,冰层积厚,肉眼依稀可辨。庞结庵不觉皱起眉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形势如此棘手,拖得越久越不利,他祭起“十方破界梭”,盘旋数圈,化作一道流光狠狠啄向冰层。

    却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势如破竹,一气不知啄穿了多少层,坚冰融开一个井栏大的窟窿,黑黝黝深不见底,缓缓向内收拢。庞结庵心中一沉,担心此宝失落在山腹中,忙催动幽冥之力,抢在冰层彻底冻结前,将破界梭收了回来,托于掌中细看,似为寒气所侵蚀,嗡嗡震颤,灵性小有折损。

    沉吟片刻,庞结庵道出自己的推测,当年圣灵一族在极北雪域留下的后手,极有可能是一宗宝胎,经过这些年温养磨砺渐次成形,足以操纵天地之威,扭转颓势。宝物自具灵性,降服绝非一蹴而就,盛丘十有**未能祭炼完全,速战速决方是上策,时日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庞结庵目光扫过众人,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向仓南山郑重提出,要借“鬼菩萨”一用,不惜代价,尽快探明迷宫。仓南山既然既然来到极北雪域,自当用一分心,尽一分力,庞结庵显然不是借用“鬼菩萨”这么简单,言下之意,是要他舍了这员鬼将,仓南山稍一踌躇,爽快答应下来,剿灭圣灵余孽乃头等大事,其他都可暂且搁置。

    仓南山的爽快令虢孚甲心中打了个咯噔,这是加在头颈的一把刀,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他,眼下的态势是一旦幽族、冥族、苍族三位族长达成一致,就没有旁人说话的份,事到临头,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该如何是好?他念头一转,将目光投向魏十七,盘算着未雨绸缪,拉一个为他说话的盟友。

    事不宜迟,仓南山驱使“鬼菩萨”闯入山腹迷宫,短短大半日光景,接连被盛丘镇压了四次,化作烟气脱险,

    却也因此探明了地形,舱壁上那副地图渐趋完整,眼看深入到迷宫腹地,“鬼菩萨”忽然一去不复还,仓南山催动心法召之不回,感应仍在,却极其微弱,似乎被对方以神通封禁,暂时不得脱身。

    仓南山叹息一声,朝众人摇了摇头,表示力尽于此,庞结庵仔细审视地图,伸手画了个圈,又点了三处,道:“从迷宫走势来看,盛丘十有**藏身此处,我等兵分三路,抵达约定地点,同时击破冰层向内突进,打对方一个首尾不能兼顾。”山腹之中寒气肆虐,圣灵族气机尽被遮掩,他也吃不准盛丘是否在此,若命虢孚甲动用“定世简”再算一回,徒生芥蒂,似乎也无此必要。

    这确是一条可行之策,关键在于齐头并进,庞结庵斟酌片刻,请仓南山留守“驰空飞舟”,冥族族长龚定势领一路,辟风族长老魏十七领一路,再加上他自领一路,通道狭窄,每一路以二三人为限,以免前后拥堵,乱了手脚。

    “阴阳壑”一战,三人之强有目共睹,众人无不服气,庞结庵唤上庞潮生,龚定势唤上龚决明,同族长老知根知底,亦在情理之中,魏十七无可无不可,顺势唤上辟风族长老岳惊风,虢孚甲见状咳嗽一声,主动请缨,愿随魏十七走一趟。既然虢族大长老开到口,也无人提出异议,只是觉得这一路挤了三人,颇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临行之前,龚定势取出三枚“传音玉蝉”,命庞潮生、龚决明、岳惊风各自祭炼,保持联络,待三路人手抵达约定地点,同时发动攻势。仓南山携仓锦西、易甲盾、段凭栏三位长老等留守“驰空飞舟”,目送庞结庵等鱼贯而入,仓锦西忍不住道:“庞族长之意,莫不是以上境‘灵域’强行突入,令盛丘腹背受敌,不得兼顾?”

    仓南山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极北雪域非同别处,幽冥之力大打折扣,唯有域界方可突破冰层,长驱直入,那三位的手段……灵域无人可及……”他心

    中不无唏嘘,庞、龚二位族长从“通灵殿”得了好处,联手把持秘密,不许他人染指,这也就罢了,唯独那魏十七横空出世,强压鬼灵一头,令他有些膈应。

    族长的心思,仓锦西自然心知肚明,非但是他,易甲盾和段凭栏也深有同感,灵域得来不易,无论上七族是存是亡,这一方天地只能由鬼灵执掌,下界之人再强大,也休想从他们手里夺去一分一毫。一个念头忽然浮现脑海,如若魏十七与盛丘斗个两败俱伤,双双陨落在这极北雪域,岂不是两全其美?他忍不住看了仓南山一眼,苍族在上七族仅次于幽冥二族,稳坐第三把交椅,兹事重大,恐怕绕不开族长。

    冰崖之下,山腹深处,圣灵族大长老盛丘拄杖而立,面对一方光洁如镜的玉璧,久久没有开口,盛衍、盛朔望、盛荷泽、丁宁等一干后辈肃然侍立,神情僵硬,大气都不敢稍喘。玉璧之上,一缕缕晶莹剔透的冰纹勾勒出迷宫走势,七点光亮分作三处,左路二,中路二,右路三,朝他们迅速逼近,没有走半分冤枉路,显然对路径了如指掌。

    盛丘长叹一声,提起“归元一气杖”在玉璧上轻轻一敲,一道道寒流从玉璧后泻/出,急速蔓延,凌厉如刀,争先恐后扑向光亮闪动处,来敌进逼之势顿被寒流遏制,一时间僵持不下。盛衍见状松了口气,这一方玉璧乃是圣灵一族留下的至宝,不久之前才重新唤醒,师尊虽日夜祭炼,毕竟时日尚短,只能稍加推动一二,幸有迷宫阻路,才能拒敌于外,从容施为。

    有些事盛丘秘而不宣,盛衍并不知情,圣灵族败退时留下的后手,既非至宝,也非宝胎,而是合七位长老精血,祭炼而成的一宗“半成品”。盛丘原本打算孤注一掷,将鬼灵一十三位大能尽数埋葬在“大裂谷”中,谁知祭炼之时出了岔子,未能如愿,不得已将此宝埋在极北雪域,汲取寒气自行孕化,历漫长年月,阴差阳错,成为圣灵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九十三节 出借五百年

    远远望去只是冰崖下一道不起眼的裂缝,走到近处才发觉,是一个数人高的开阔裂口,四下里晶莹剔透,结了厚厚一层坚冰,寒流从山腹深处滚滚涌出,令人呼吸戛然而止,举步维艰。庞结庵回头说了些什么,嘴唇开合,声音却低若蚊吟,分辨不清,他打个手势,顶着凌厉寒气一步步上前,庞潮生紧随其后,二人如蝼蚁消失在巨兽口中,转瞬被黑暗吞没。

    魏十七审视片刻,见龚定势稍稍偏转身,举手示意他先行一步,当下屈指轻弹,血气见风即长,一道颤巍巍的血膜挡在身前,大步踏上前,虢孚甲与岳惊风顿觉压力一轻,亦步亦趋跟上前,随魏十七闯入迷宫。

    山腹中漆黑一片,魏十七眸中血符轮转,视同白昼,迷宫甬道极其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冰层粗粝如犬牙,历千万载寒气洗炼,堪比铁石,刀斧难破,岔路比比皆是,朝上下左右蔓延,不知通往何方。“鬼菩萨”一番苦功没有白费,迷宫地势了然于胸,魏十七毫不犹豫折向右行,血膜如盾阻挡寒流,曲曲折折突入山腹深处。

    虢孚甲目不旁视,紧紧跟随魏十七,心中思忖着怎生跟他打个商量,却找不到适合的时机。岳惊风目光闪烁,忽然伸手重重一戳,幽冥之力洞穿冰层,却只破开尺许深一个窟窿,寒气如找到宣泄口,滚滚合拢,转眼冻结复原,不留痕迹。岳惊风不觉皱起眉头,山腹之中寒气如此诡异,幽冥之力大打折扣,万一不慎被困在冰层中,只怕轻易脱不开身。

    稍一迟疑,便落后了数步,岳惊风加快脚步追上前,忽然脚下一滑,地动山摇,数道寒流凭空而现,朝他们恶狠狠扑来,凌厉无俦,穿透冰层直如无物。寒流分袭三人,各个击破,显然有人暗中操纵,岳惊风并指一点,体内幽冥之力如怒潮澎湃,召出幽冥水火,盘旋追逐,将寒流死死抵住。

    辟风族幽冥水火独树一帜,练到深邃处,号称“一

    滴覆海,一缕焚天”,岳惊风毕生精研幽冥水火,堪称辟风族第一人,连族长岳道中亦自承不及,寒流落入水火旋涡之中,不得寸进,左冲右突数回,忽然失去控制,丝丝缕缕化去。岳惊风心中一定,举首朝虢孚甲望去,只见他祭起虢族至宝“定世简”,一道青光一道黄光紧守门户,将寒流排荡在外,有气无力,迟迟未能化解。

    虢孚甲有苦自知,接连二度推衍天机,“定世简”气机一落千丈,不复全盛之时,堪堪自保。他担心“定世简”有失,不愿强行催动此宝,稍一犹豫,挪动脚步靠向魏十七。仿佛察觉到他的心思,血膜徐徐张开,将他一并遮挡在内,虢孚甲压力大减,松了口气,低低谢了一句。

    魏十七催动血气抵住寒流,举重若轻,游刃有余,他随口道:“推衍天机非是易事,‘定世简’受损不轻,虢长老可有修复之法?”

    虢孚甲叹息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能徐徐温养,并无立竿见影之术。天机反噬,‘定世简’不堪重负,若强行推衍第三回,断无完好之理。虢族至宝不可有失,如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可否请魏先生出言缓颊一二?”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虢长老可托言,已将‘定世简’出借与我,为期五百年,如要强行征用,须得我点头。”

    虢孚甲心中一颤,万万没料到魏十七亦觊觎此宝,转念一想,出借五百年,这期限大有讲究,他略一推算,脑中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道:“魏先生可是要往‘通灵殿’一行?”

    魏十七坦然道:“不错,下一回‘通灵殿’重启,魏某恰逢其会,听闻内殿危机重重,向虢长老借‘定世简’一用,待到出殿后再归还。”

    虢孚甲听到“内殿”二字,顿时心如明镜,许下承诺的不是庞结庵就是龚定势,灵域有资格入内殿的唯有幽冥二族族长,其余人等

    尽皆望而兴叹。他心念数转,咬着牙答允下来,虢族与魏十七渐行渐远,当初那点情分几近于无,借此重新搭上关系,未雨绸缪,有利无害,他信得过魏十七,借就是借,不屑于吞没“定世简”。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如此魏某先行谢过虢长老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虢孚甲毫不犹豫道:“待到此行事了,即将‘定世简’交与魏先生,还望魏先生早日修复此宝,赶得上‘通灵殿’之行。”

    魏十七微微颔首,又等了片刻,见寒流纵横决荡,气势汹汹,威能却仅止于此,当下鼓荡血气,将其一一化解,举步向前行去。虢孚甲匆匆跟上,干脆收起“定世简”,不再勉强催动此宝,厚着脸皮沾魏十七一回光。

    岳惊风隐隐听得二人交谈数语,寒流肆虐,满耳风声,似有“定世简”三字,分辨不真切。他心中暗暗转着念头,“定世简”乃虢族至宝,与幽族“十方破界梭”、冥族“穿云箭”、辟风族“五云玲珑阁”齐名,瞧虢孚甲之前愁眉苦脸的模样,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有求于魏长老?联想到他主动请缨,抢在自己身前,抽空与魏十七窃窃私语,岳惊风暗自冷笑不已。

    行不多时,寒流再度爆发,滚滚来袭,这一回强横了数倍,血膜崩紧到极致,薄如蝉翼,嗡嗡震颤,却始终没有破损,如堤坝挡住洪水,只剩一些细流四散宣泄。岳惊风权衡利弊,终于不再顾忌脸面,抢上数步,朝魏十七道一声“叨扰”,闪身藏于血膜之后,只须抵挡寒流余威,压力顿为之一松。

    忽听得魏十七道了声:“小心!”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响,一个高大的身影破冰而出,双手持锤杵迎头击下,岳惊风鼓荡幽冥之力,拂袖迎上前,只觉一股劲风袭来,衣袖片片破碎,如蝴蝶乱飞,露出一条光溜溜干瘦如柴的胳膊。

第九十四节 十姓十支

    岳惊风的胳膊干瘦归干瘦,久经幽冥水火洗炼,强韧如法宝,他闷哼一声,鼻窍喷出两团黑气,振臂接住杵锤,奋力掀开数分,踏足处冰层开裂,身躯前摇后晃。虢孚甲看得真切,忽施偷袭者正是仓南山召出的“鬼菩萨”,右手金刚杵,左手莲花锤,周身黑色火焰荡然无存,双眸蒙上一层惨白的冰屑,显然已被圣灵操纵,如同牵线傀儡。

    傀儡终究是傀儡,“鬼菩萨”不知机变,一味狠命压落杵锤,岳惊风催动幽冥水火,得以稳住阵脚,虢孚甲瞩目数息,眸光乍闪,蠕动嘴唇吐出一句言咒,天地伟力重重砸在“鬼菩萨”后背,将他硕大的身躯打得粉碎,化作无数烟气钻入冰层,消失不见。

    岳惊风缓缓挺直腰背,甩了甩手臂,破碎的布块冉冉飘起,幽冥之力一转,锈花金线彼此交织,衣袖宛然如故。虢孚甲一言击破“鬼菩萨”,殊无自得之色,沉吟道:“这‘鬼菩萨’神魂为圣灵操纵,神通固然大减,藏身冰层暗施偷袭,却不可不防。”

    岳惊风亲身接战,深以为然,但他素来沉稳,并未多言,只在心中默默琢磨着对策。魏十七“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如“鬼菩萨”这等小喽啰,莫说神通大打折扣,便是鼎盛之时,也不过随手打发了事。

    四下里寒流奔袭如刀,阴风怒号,越发狂暴凌厉,他鼓荡血气稍作阻挡,步履不停,去往事先约定的地点。其间“鬼菩萨”数度偷袭,似乎对魏十七心存忌惮,远远避开,只冲岳惊风虢孚甲下手,二位长老有所防备,稳稳将其击退,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如果说一开始“鬼菩萨”只是牵线木偶,随着一遍遍屡败屡战,手段愈见灵活,攻势愈见凌厉,似乎以他们为磨刀石,渐渐如臂使指,完全掌控了这员鬼将。

    苍蝇反复骚扰,虽无大伤,终究令人心烦,当“鬼菩萨”不依不饶,气势汹汹再度来袭,魏十七心有所感,抢先张开血气神域,将其封禁在冰层中,血线合拢,碎尸万段,烟气被生生抹杀

    了小半。令他不无意外的是,寒流骤然爆发,成百上千蜂拥而至,不遗余力将“鬼菩萨”抢了回去,就此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出现。

    魏十七心中有所猜测,一气爆发百千寒流,绝非轻而易举,这“鬼菩萨”对圣灵而言似乎颇为要紧,区区一个鬼将……难不成……他隐隐有了定算,暗中将陶帖唤出,隐晦地提点几句,命他做好准备。陶帖是个小滑头,听到要对付真灵一流的强敌,扭扭捏捏推三阻四,但此事却由不得他,到时候主人二话不说,将来敌往“子午炼妖壶”中一塞,纵然不情愿,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唉……唉……陶帖一边抱怨命苦,一边抓紧积攒神雷,为了自个儿的小命着想,关键时候万万不可偷懒含糊。

    寒流突然爆发令盛丘措手不及,盛衍等只道是大长老所为,但盛丘心中清楚,玉璧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左右这一切,他并不清楚个中缘由。来袭大敌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心中也大体有数,“阴阳壑”一战之所以一败涂地,关键在于魏十七、庞结庵、龚定势三人,上境“灵域”无懈可击,彼辈修持虽未臻于极致,以一敌三,必败无疑。

    盛丘注视着玉璧之上三路光点迅速逼近,不再驱使寒流骚扰阻击,这些小手段并能收到效果,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精力罢了。他不再做无谓之举,挥手命族人退下,各自准备接战,盛衍、盛朔望、盛荷泽、丁宁等对视一眼,躬身退下。

    圣灵一族仅存的精锐尽在山腹深处,虽然占了地利之便,终究是作困兽一搏,成则尚有一线生机,败则死亡葬身之地,圣灵族人尽皆了然于胸,却无惧无畏。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视死如归,盛丘一袖救出“阴阳壑”的族人中,丁宁是个异类。

    圣灵族原有十姓十支,血浓于水,同气连枝。在争夺灵域一战中,诸支长老族人先后陨落,仅存“盛”、“丁”、“计”三姓,退入下界苟延残喘。盛丘是圣灵族硕果仅存的大长老,执掌“归元一气杖”,引领族人休养生息,繁衍壮

    大,数万载光阴悠悠,“丁”、“计”二支日益衰落,族人已寥寥无几,只得依附盛丘,低三下四,求他庇护一二。

    盛丘心胸开阔,对圣灵族人一视同仁,得其悉心指点,丁宁才脱颖而出,跻身“圣灵种子”之列,有幸征用独目巨人腹中“清灵之湖”修持,道行水涨船高,与盛衍、盛朔望、盛荷泽等齐名。盛丘并不在意姓支之别,但在丁宁心目中,她始终是外人,一种无可言喻的孤独,一种无可言喻的骄傲,始终埋藏在心底,从未向人表露。

    即使没有大长老盛丘,“盛”支也是有资格执圣灵族牛耳的,在此之前,盛丘的得意弟子盛姬始终压丁宁一头,令她相形失色,若说没有嫉妒,那是在诓骗自己,盛姬的耀眼令所有人都无法直视,丁宁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承认远不及她。

    然而在攻打“大裂谷”的首战中,盛姬肩负重任,竟一去不复返,身死道消,不曾留下任何痕迹,丁宁在震惊之余,仿佛挪去了后背的大山,头顶的阴影,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及至大长老孤注一掷,献祭一界天地,将族人渡送至上界灵域,上七族鬼灵早有准备,倾巢而出,联手剿灭圣灵大军,丁宁亲眼见魏十七凭一己之力扭转大局,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惧意。

    圣灵是不能对鬼灵屈服的,但魏十七没有修持“幽冥之力”,并非鬼灵族人,这给了丁宁说服自己的理由。

    如果说最初只是一颗沉睡的种子,随着大长老盛丘壮士断腕,抛下无辜族人独自逃生,其中就包括“丁”支仅存的一点血脉,叛逆终于开始生根发芽,丁宁觉得她不能再一条道走到黑。盛丘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七位长老以精血浇灌的遗宝上,然而丁宁冷眼旁观,此宝似乎并非无知觉的死物,乖乖听从盛丘的祭炼,圣灵族最后的希望之火,也渐次萎靡黯淡。

    当鬼灵挟大胜之势悍然来袭,丁宁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

第九十五节 镜花水月一场空

    经此一番挫败,盛丘就此偃旗息鼓,不再横加阻拦,魏十七等顺顺当当抵达约定的地点,岳惊风以幽冥之力唤动“传音玉蝉”,过得片刻先后得庞潮生、龚决明二人传言,左中二路俱已到位,一炷香后同时发动进攻。

    大战在即,虢孚甲心中并不平静,此番主动请战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当真对上圣灵大长老,他并没有多少手段可用。虢孚甲是上七族硕果仅存的言咒师,然而追本溯源,言咒依旧是幽冥之力的变化而已,对上圣灵毫无优势可言,而虢族至宝“定世简”又灵机大损,萎靡不振,思来想去,手头也只有“灵纹神通”可用。

    然而“灵纹神通”用一道少一道,终非长久之计,他仔细盘算下来,决定避开大长老盛丘,只对付那一干圣灵小辈,落在幽冥二族眼中,虽有避重就轻、以大欺小之嫌,但为虢族长远计,也不得不舍了这张老脸。辟风族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灵域局势风起云涌,虢孚甲并不认为虢族可以高枕无忧。

    三人默默无语,静候一炷香光景,“传音玉蝉”振动双翅,响起进击的讯号,魏十七伸手轻轻一推,血气神域向前蔓延,法则之力笼罩之处,不管有路没路,冰层分崩离析,“哗啦啦”塌落一地。岳惊风曾亲手试过,深知冰层坚不可破,没想到域界一立,摧枯拉朽,如此轻易就铺开一条康庄大道,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坚冰层层瓦解,魏十七/大步踏上前,与庞结庵、龚定势几乎同时杀到,眼前豁然开朗,已闯出迷宫,撞入一处开旷高阔的洞穴,下一刻虚空荡漾,天地更换,目光所及深远寥廓,头顶是无穷尽的星空,众人近在咫尺,远隔天涯,彼此不再交通。

    “归元一气杖”分割阴阳,阻绝宇宙,盛丘定下各个击破之策,将众人一一围困,命盛衍、盛朔望、盛荷泽、丁宁等依托独目巨人,腾挪牵制,舍命将来敌拖住,他则持定“归元一气杖”,气机一转

    ,径直落于岳惊风身前,二话不说,木杖划过,“清灵元珠”大放光明,“清灵之气”化作滔天巨浪,迎头拍下。

    岳惊风心知肚明,在这位圣灵大长老眼中,自己是最弱的一环,合当最先斩除。他双手捏定法诀,鼓荡幽冥之力,脑后幽冥水火双双浮现,彼此追逐往来,牢牢抵住“清灵之气”。盛丘弃一切变化手段不用,催动“清灵之气”一**冲击,执拿大势,无懈可击,岳惊风被困于一隅,腾挪余地越来越小,幽冥水火彼此靠拢,乃至于双双湮灭,只能逼出体内每一分“幽冥之力”硬抗重压。

    盛丘酝酿已久,“清灵之气”从四方合拢,将岳惊风退路逐一斩去,层层向内压迫,天地如两扇磨盘,上下交击碾磨,岳惊风苦苦支撑良久,周身宝光明灭闪动,诸般法器不堪重负,一一破碎,衣袍四分五裂,只剩一具干瘦**的身躯,丝丝缕缕烟气从毛孔钻出,气机不断跌落。

    命数已定,回天无力,过往种种从眼前掠过,岳惊风黯然神伤,幽冥水火炼体,数千载苦修,肉身寿元被“清灵之气”一分分磨去,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如若当初在“通灵殿”能多得几分机缘,或许结局会截然不同。

    “归元一气杖”所过之处,将岳惊风从现世生生磨去,不留分毫痕迹,盛丘脸上皱纹又深了几分,他轻抚“清灵元珠”,气机又一转,落于冥族长老龚决明身前,“清灵之气”掀起惊涛骇浪,席卷而去。

    阴阳分割,宇宙阻绝,魏十七形单影只立于天地间,脚下徐徐张开血气神域,法则之力弥漫每一个角落,无数光点明灭隐现,时空薄弱处一一呈现于眼前,只要打破这一方天地,即可去往别处,与同侪会合。只是盛丘未雨绸缪,提前施展大神通,割裂时空困住众人,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魏十七双眸亮起七道血符,左三右四,徐徐轮转,于时空缝隙间发现一道身

    影,若隐若现,似乎全神贯注戒备着什么。心念动处,血气神域将其攫取,那人才起警觉,手足已失去控制,体内“清灵之气”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分毫波澜,身躯冉冉升起,倏忽飘到魏十七跟前。

    却是张陌生面孔,方头大耳,五短身材,有几分憨厚相,眼珠骨碌碌直转,张口结舌,似乎要说些什么。魏十七屈指轻弹,一缕血丝没入他眉心,短短数息便了如指掌,那厮名为“盛菏泽”,是盛丘精心调校的弟子,“圣灵种子”中的佼佼者,奉师尊之命看守这一方天地,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拖住。

    盛丘以“归元一气杖”割裂时空,于每一交汇节点立下独目巨人,盛菏泽得以源源不绝汲取“清灵之气”,藏身于时空缝隙,不入现世,原以为万无一失,不想在法则之力笼罩下无所遁形,来不及生出反抗的念头,就被魏十七揪了出来。

    魏十七举首望向盛菏泽藏身所在,隐隐察觉“清灵之湖”的气息,人为切割时空,终非浑然天成,边缘交汇处最是薄弱,盛丘以独目巨人镇住破绽,一举数得,但对魏十七而言,独目巨人本身就是破绽,如黑暗中的火光,指明了方向。

    他抬手一按,芥子珠松开一隙,石中火飞将出来,没入盛菏泽体内,顷刻间将其烧成灰烬。

    魏十七掌托石中火,血气神域撕裂时空,掀开一层层无形屏障,却见一独目巨人渐次浮现,盘坐于虚空,双目紧闭,如泥塑木雕,三处时空蔓延交汇,正压在他身下。凝神审视片刻,察觉独目巨人神魂已灭,如一具行尸走肉,腹中“清灵之湖”业已耗去小半,显然另两处激战正酣,汲去海量“清灵之气”。

    魏十七眸光闪动,隐隐窥得“归元一气杖”划破虚空,灭杀万物,他毫不犹豫将石中火打入独目巨人腹中,釜底抽薪断了圣灵的资粮,转身踏破虚空,迎向大长老盛丘。

第九十六节 欲速则不达

    欲速则不达,魏十七并没有粗暴地撞破虚空,而是张开血气神域,以法则之力破除无形屏障,前一层豁然中开,后一层随之合拢,不令时空轰然崩塌,引发不测之虞。由此带来的后果是,当他追踪盛丘气机踏入另一处天地,早已人去楼空,清灵之气与幽冥之气搅成一锅粥,余波激荡,殊难分辨。

    魏十七拨动法则之线,血气氤氲弥散,数息后,清灵之气与幽冥之气双双倒流,各自聚拢成团,幻化出盛、岳二人的身影。幻象只留存一瞬,岳惊风倏然溃散,盛丘似有所察觉,深深望了他一眼,随之湮灭。虽未能窥得二人交手一幕,岳惊风的陨落确凿无疑,盛丘来去自如,已去往另一处时空。

    避强击弱,各个突破,不会是庞结庵,不会是龚定势,剩下庞潮生、龚决明与虢孚甲三人,谁是盛丘的下一个目标?

    魏十七若有所思,伸手将余澜一一抚平,眸中血符轮转,正待寻找蛛丝马迹,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时空缝隙飘然而出,拜伏在他脚下,双手平摊于地,指尖朝前,额头靠在掌心,低低道:“圣灵族丁宁冒死见过大人!”

    圣灵一族除了独目巨人这等另类,形容与常人无异,不似鬼灵骨骼清奇,长相千奇百怪,那丁宁秀发如云,体态曼妙,与盛姬有几分相仿,拜伏于地未见容颜,想来也是出挑的美女。魏十七静静看了她片刻,道:“起来说话。”

    丁宁稍稍纾解心中忐忑,长身而起,低眉顺目不敢直视,轻声道明来历,坦言圣灵一族行将覆灭,她愿委身投靠,为奴为婢,听凭主人驱使。她出身低微,寄人篱下,与生俱来的骄傲早已磨灭殆尽,只要留下一点生的希望,她不惜低伏到尘埃里。

    魏十七不置可否,转而问起盛丘的打算,丁宁虽不知大长老意欲何为,冷眼旁观,也窥破了一些虚实,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毫无隐瞒。魏十七命她将独目巨人所在的位置一一

    指出,丁宁只知其中二人,一前一后镇下此方天地,成掎角之势,其余则一无所知。

    大长老盛丘携归极北雪域的独目巨人合计七人,魏十七稍加推衍,猜测盛丘割裂时空,当不超过双手之数,只须将节点处独目巨人一一毁去,便可限制其腾挪来去,彻底破除神通。他拿定主意,伸手一招,石中火勃然而作,将独目巨人肉身烧穿,“清灵之湖”轰然泄出,三处交汇的时空彼此吞噬,渐渐合而为一。

    丁宁察觉天地震荡,群星摇曳,不禁为之色变,魏十七张开血气神域,引动“清灵之气”修复裂痕,不令时空崩塌。过得片刻,震荡渐次平息,一道青光一道黄光交相刷过,虢孚甲踉踉跄跄跌出虚空,暗青色灵纹足足少了三道,脸色极其难看。魏十七举目望去,却见圣灵大长老盛丘立于远处,手持“归元一气杖”,目光炯炯如炬,盯了丁宁一眼,意外之余不无痛心,气机随之一转,凭空消失。

    虢孚甲站稳脚跟,匆匆谢过魏十七援手,长叹一声,摇着头说起别后情形。原来他被困于一方天地,不得其门而出,正凝神探查之际,盛衍频频从旁偷袭,神出鬼没,一时抓不住他的尾巴,耽搁了许久。及至盛丘突然出现,二话不说摇动“归元一气杖”,掀起“清灵之气”当头压下,他被迫祭出“定世简”苦苦支撑,先后耗去三道“灵纹神通”,正当危急之时,天地动荡破碎,盛丘攻势为之一滞,这才侥幸逃了出来。

    魏十七心下了然,他与岳惊风、虢孚甲被困于三处割裂的时空,近在咫尺不得互通,直到石中火毁去独目巨人,抹平节点,时空彼此吞噬交融,才恰逢其会救了虢孚甲,如再拖上一阵,盛丘占尽天时地利,这位虢族大长老也难逃一劫。眼下破去一处节点,避得盛丘抽身远遁,只须依此行事,他便无处藏身,最终只得陷入苦战。

    魏十七指了指丁宁,将其出身来历略说几句,命她上前拜见虢长老,

    虢孚甲眉头微皱,在他看来圣灵合当斩尽杀绝,不可遗留后患,但魏十七既然收下此女,他也不便多说什么。丁宁察觉虢孚甲的态度,心中暗暗庆幸,幸而抢先一步投靠了主人,敲钉转脚定下名分,若鬼灵大能尽皆在场,纷纷出言反对,主人纵然有心,也难以力排众议。

    形势渐趋于明朗,魏十七催动血气神域,逼近另一独目巨人,以石中火烧穿其腹,泄出“清灵之湖”,抹平第二处节点。天地再度震荡,足足持续小半个时辰才渐次平息,令他意外的是,止有一处陌生的时空合拢来,不见清灵之气与幽冥之气对抗的痕迹,死气沉沉空无长物。

    丁宁面露讶异之色,大长老割裂时空,为何留下这空荡荡一处天地,白费气力,形同虚设?

    魏十七举步上前,血气神域向四下里蔓延,发觉这一处时空广袤无垠,竟看不透边际,更不用说找寻节点了。他沉吟片刻,将丁宁唤到身前,命她尽力为之,探明独目巨人镇于何处。丁宁定了定神,满头黑发无风自动,衣袂猎猎裹紧身躯,鼓荡“清灵之气”,如潮水般滚滚涌去,荡漾千里万里,渐次平复,只剩一圈圈涟漪,向无穷远处蔓延。

    灵域不相信眼泪,唯其有用,才能活下去,丁宁倾力为之,不惜将体内“清灵之气”尽数逼出,脸色苍白如纸,身躯摇摇欲坠,气机一落千丈,意识渐渐沉入深渊。正当她灯枯油尽之时,从遥远的未知之地,一缕熟悉的气息遥相应和,丁宁精神顿为之一振,猛地清醒过来,颤抖着伸出食指,指向“清灵之气”的方向。

    魏十七伸手提起丁宁,脚下血气翻滚,身影一闪已掠出千丈,虢孚甲匆匆催动幽冥之力,破空遁行,黑暗犹如实质扑面而来,罡风凌厉如刀,魏十七却渐行渐远,一团血云消失在视野尽头。虢孚甲苦笑一声,只得再度祭起“定世简”,青黄两道神光刷落,身躯随之一轻,星驰电掣追上前。

第九十七节 使出浑身解数

    天地动荡终于平息,盛衍小心翼翼挤出时空缝隙,目光闪烁仔细打量一番,并未发现敌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奉命驻守于此,暗施手段,拖住虢孚甲不令其脱身,捱到师尊赶来,施展神通将对方压制,眼看就可奠定胜局,不防节点忽然被毁,三处时空彼此吞噬,合而为一,虢孚甲趁机脱逃,师尊也只得退避三舍。临去之时,盛丘关照徒儿慎之又慎,切勿轻易现身,盛衍也知晓魏十七的厉害,直到此刻才探出头来。

    大敌已然离去,四下里空无一人,盛衍猜想他们发觉了时空割裂的秘密,正着手破解师尊的道法。“阴阳壑”一战令他心存余悸,虽然嘴上不愿承认,盛衍心中却极度清醒,说到底,圣灵一族业已式微,师尊独木难支,他们这些徒子徒孙,根本帮不上忙。他长叹一声,心情有些低落,正待回转时空缝隙,心中忽然一阵悸动,浑身寒毛根根倒竖,蓦地掉过头去,却见一鬼将静静立于身后,面如满月,目似朗星,头顶肉髻藏宝瓶,右手持金刚杵,左手持莲花锤,正是被师尊降服的“鬼菩萨”。

    “鬼菩萨”不死不灭,只须逃出一缕烟气,便可死而复生,当日盛丘出尽手段,将其打灭了数十回,也奈何不了他,到头来只得祭动玉璧,寒流席卷而去,收尽烟气,才将其封禁于坚冰中。“鬼菩萨”神通广大,弃置不用未免可惜,盛丘灵机一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操纵鬼将阻截来敌,似乎并未收到太大效果。盛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鬼菩萨”明明被师尊锁于迷宫之底,怎地全须全尾逃了出来?他急忙引动“清灵之气”,悄无声息布下一重屏障,兀自觉得不够,捏定法诀,暗暗酝酿“清灵神雷”。

    “鬼菩萨”眼中露出嘲讽之色,提起金刚杵随手一砸,“清灵之气”应声而散,盛衍大吃一惊,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话音未落,“鬼菩萨”欺身逼近,莲花锤化作一团黑影

    当头砸落,盛衍急待闪避,身躯忽被一道寒气裹住,骨节僵硬,寸步难移,无奈之下只得将手一撒,一道“清灵神雷”轰然击落。

    仓促间出手,“清灵神雷”威能大打折扣,但眼前一幕却令盛衍瞠目结舌,雷动于九天,直击颅顶,却如泥牛入海,荡然无存。“清灵神雷”有去无回,盛衍气机随之一落千丈,他面露绝望之色,无力反抗,“鬼菩萨”趁机发力,莲花锤砸中头颅,脑壳四分五裂,一缕“清灵之气”挟裹神魂夺路而逃,他张口一吸,便将盛衍吞入腹中。

    尸身倒地化作无数冰屑,“鬼菩萨”咂咂嘴,似乎意犹未尽,眸中多了几分灵动,他长长呼出一口白气,低头寻思片刻,转身没入时空缝隙,兜兜转转来到一处节点,见一独目巨人盘膝而坐,生机断绝,腹中“清灵之湖”所剩无几,显然已被抽去一空。“鬼菩萨”绕着独目巨人转了几圈,伸手在其后背一拍,一道寒流倾泻而下,将“清灵之湖”生生冻结,十指如钩,狠狠撕开小腹皮肉,剜出一方晶莹剔透的冰晶,一片片剥开塞入口中,嘎吱嘎吱嚼碎了咽下肚去。

    盛衍死得并不冤,占了“鬼菩萨”躯壳的,正是圣灵一族丁云海丁长老。

    当年圣灵与鬼灵相争败下阵来,被迫退守“大裂谷”,没想到上七族得势不饶人,一十三位大能联手攻入“大裂谷”,圣灵舍生忘死冲击“灵域”,却如飞蛾扑火,死伤不计其数。危急之时,大长老盛丘强行夺取七位长老的精血,合炼一方“阴神璧”,意欲孤注一掷,将鬼灵大能一网打尽,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的原因,在于圣灵族长老丁云海并不甘心舍弃性命,他施展秘术,将神魂藏于“阴神璧”一角,致使此宝沦为一宗“半成品”。盛丘虽是祭主,却未曾察觉丁云海从中作梗,只道精血不足以成就至宝,

    无奈之下将“阴神璧”藏于极北雪域,汲取寒气孕育灵性,留作圣灵一族卷土重来的后手。

    令丁云海始料未及的是,神魂藏于“阴神璧”,意识被寒气冻得浑浑噩噩,陷入永久的沉眠,也幸亏他道行深厚,“清灵之气”又主生发,侥幸保得一灵不失,直到千万载后,盛丘卷土重来,着手祭炼“阴神璧”,才将他一并唤醒。“阴神璧”吸纳雪域寒气,灵性渐趋齐备,却还未生出意识,诞下真灵,盛丘鼓荡“清灵之气”日夜祭炼,原本一帆风顺,但丁云海担心他一旦彻底掌控“阴神璧”,自己将无所遁形,使出浑身解数自保,进两步退一步,进一步退两步,暗中阻止他炼化此宝。

    丁云海终究只是一缕神魂,熬不过盛丘的祭炼手段,在他起疑心之前,必须另想他法。他藏身于“阴神璧”,神魂与此宝渐次融合,原本无计脱身,也是机缘巧合,仓南山遣“鬼菩萨”探明迷宫地形,盛丘百计阻止,却未能将其打灭,不得已催动“阴神璧”,倾泻寒流将其封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丁云海冒险将神魂逼出,任由寒流挟裹,一头撞入“鬼菩萨”体内,趁机吞噬鬼将神魂,占了这具躯壳。

    仿佛是忍受千万载冰冻之苦的补偿,丁云海终于获得新生,“鬼菩萨”的躯壳经寒流涤荡,穿行冰层如鱼得水,更添三分神通。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盛丘察觉鬼灵闯入迷宫,步步紧逼,以“阴神璧”操纵“鬼菩萨”,暗施偷袭拖延时间,却不料一脚踢在铁板上,魏十七出手将“鬼菩萨”困住,幸好“阴神璧”一气爆发百千寒流,将其抢了回来。

    盛丘心生疑惑,不明白“阴神璧”因何突然失控,情势危急,一时间也无暇细究,丁云海却心如明镜,经过这些年融合,他早已成为“阴神璧”灵性的一部分,水乳/交融,难分彼此。这究竟是福是祸,谁都说不清楚。

第九十八节 瓦罐不离井上破

    大敌来袭,盛丘无暇旁顾,抽取独目巨人腹中“清灵之湖”,祭起“归元一气杖”割裂时空,布下陷阱,待庞结庵、龚定势、魏十七杀至,骤然发难,将来敌一一分隔,痛下杀手。“阴神璧”无人主持,丁云海趁机从迷宫之底脱身,他急于恢复元气,不惜背弃祖训,袭杀族人,大肆掠夺“清灵之湖”,一锄锄挖去圣灵族的墙角,将盛丘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既然盛丘强夺他精血祭炼“阴神璧”,那就休怪他针锋相对,讨还公道。丁云海冷笑一声,伸脚重重踏在节点处,脚掌来回碾磨数遍,旋即化作烟气藏入时空缝隙,下一刻,虚空震荡,天地崩坏。

    四野寥廓,茫无涯际,不辨时光流驰,血云犹如引路的明灯,不虞走失,虢孚甲闷头赶路,“定世简”青黄二光交替刷过,恍惚间忽觉魏十七遁速渐渐放缓,心知有异,提起十二分小心戒备,却未曾察觉威胁。他略一沉吟,催动“定世简”急追上前,距离对方不过数丈之遥,却见他按落血云,目光投向辽远的未知之地,若有所思道:“又一处时空崩塌了。”

    虢孚甲猜测道:“可是庞、龚二位族长所为?”

    魏十七不置可否,相隔太过遥远,气机晦暗混沌,一时也难以确认,以庞结庵、龚定势的手段,全力施为撞破时空,并非不可能,但身处其中,又有盛丘从旁窥视,此举太过鲁莽,以二人心性,未必会行此险招。但不论是谁人所为,总是好事,不断压缩盛丘腾挪的空间,距离无处藏身又近了一步。

    魏十七朝虢孚甲略一颔首,催动血云疾驰而去,暗暗张开血气神域侵蚀天地,扭曲时空,将迢迢万里缩为尺寸,无移时工夫便来到节点处,“清灵之湖”的气息若隐若现,近在眼前。他抬手放下丁宁,举首注目良久,缓步上前,层层分开屏障,抬手将一团火焰打入虚空深处,又过得百余息,天崩地裂,虚空破碎,熟悉的一幕

    再度出现,虢孚甲立足不稳,为之色变。

    一道身影急掠而出,稳稳落地,正是幽族族长庞结庵,眸光一凝,见魏十七与虢孚甲安然无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自嘲道:“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没想到盛丘竟布下口袋阵,等着我辈一头撞进去,失算了!魏长老与虢长老安然脱身,无恙便好!”

    魏十七道:“可惜岳惊风岳长老折在盛丘手中,身死道消,尸骨无存。”

    庞结庵对丁宁视若不见,长长叹息一声,悠悠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盛丘是圣灵一族硕果仅存的大长老,神通广大,不可轻敌,此番吃了他的手段,伤亡在所难免,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话音未落,远处再度传来时空崩塌的震荡,他面露讶异之色,止口不言。

    前后毁去五处节点,时空彼此吞噬,急剧向内塌陷,仿佛高楼蹋去大半支柱,剩下的不堪重负,无须再推上一把,静观其变即可。虢孚甲见庞、龚二人智珠在握,略加思索,亦想通其中的关节,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危机暂且过去,接下来就要面对圣灵族的殊死反扑了。

    天旋地转,星辰一一隐没,割裂的时空荡然无存,众人心神恍惚,下一刻置身于山腹内,四下里开旷高阔,敌我双方对峙,强弱悬殊。鬼灵一边,还剩庞结庵、庞潮生、龚定势、虢孚甲、魏十七五人,仅折了龚决明和岳惊风二位长老,战力依然强横,圣灵一边,大长老盛丘手持“归元一气杖”,面色有几分阴沉,身后站了盛朔望一人,独目巨人横倒在脚边,一干族人死的死,叛的叛,只比孤家寡人好一些。

    大长老积威之下,丁宁如坐针毡,躲在魏十七身后不敢露面,但盛丘一时顾不得她,双眼精芒闪动,目不转睛盯着“鬼菩萨”,沉声道:“藏头露尾,鬼鬼祟祟,你究竟是谁人?”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鬼菩萨”,心生

    明悟,仓南山召出的鬼将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神魂早已泯灭,为异物占为己有,似乎与盛丘不大对付。庞、龚二位族长对视一眼,决定袖手旁观,静待局势明朗,最好对方先斗上一场,多耗去盛丘几分气力。

    丁云海“嘎嘎”一笑,满腹怨气,理都不理会,只顾寻找脱身之计,似乎算定大敌压境,盛丘自顾不暇,不敢再额外竖敌。盛丘双眉倒竖,轻轻摇动“归元一气杖”,脚下两个独目巨人如琉璃破碎,残余“清灵之气”尽数卷入“清灵元珠”,目光转为凌厉。攘外必先安内,他绝不容许内部出现纰漏,不管是谁占了“鬼菩萨”的躯壳,鬼灵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定不会阻止他痛下杀手。

    局势一触即发,鬼灵心存默契,各自散开,徐徐向后退去,丁云海心中一凛,下一刻盛丘掀起“清灵之气”,“归元一气杖”凭空勾勒,“清灵元珠”璀璨如星,洞穴中肃杀弥漫,酝酿石破天惊一击。丁云海万万没料到盛丘竟将大敌置之不理,不惜元气大损,也要引动“清灵神雷”,将自己彻底击灭,一颗心沉到谷底。

    生死攸关,他将身形一晃,在洞穴内兜转游走,一忽儿化作烟气,一忽儿凝成实体,却丝毫未能驱走心底的危机,“清灵神雷”无视一切皮肉外相,直击本源,避无可避。丁云海有苦自知,神魂尚未与躯壳融为一体,十有**抗不过“清灵神雷”,他咬牙切齿,熬了这些年,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盛丘如此逼迫他,今日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拖着他一起堕入深渊!

    决死的心念才生,“阴神璧”顿生感应,千百道寒流齐齐爆发,如洪流席卷而至,绕着丁云海急速旋转,犁出一道道深邃的沟壑,纵横交织,难以近身。盛丘为之愕然,脑中灵光一闪,记起当初强夺精血合炼“阴神璧”,有一长老心存不甘,被他强行镇压,脱口道:“你是丁云海丁八叉!”

第九十九节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圣灵十姓十支亦非铁板一块,其中尤以盛、丁二支频生摩擦,虽不至于势同水火,芥蒂在所难免。圣灵“丁”支以丁八叉为首,跻身长老之席后,嫌“八叉”寒碜,易名为“云海”。其时大长老盛丘把持圣灵一族,“清灵神雷”乃“盛”支不传之秘,威力惊人,丁云海深为之忌惮,剑走偏锋,潜心磨砺神魂,使之壮大,使之强韧,以此对抗神雷轰顶。

    不想盛丘早在丁云海身旁安插了眼线。

    也须是盛丘安插了眼线,也须不是他,也许只是有人心怀怨尤,主动投身,这一切都无关紧要,盛丘得知丁云海磨砺神魂对抗神雷,暗中祭炼“清灵元珠”,将“清灵神雷”的威力推向无上至境。事后证明,盛丘此举绝非多余,当圣灵败退“大裂谷”,他强夺七位长老精血合炼“阴神璧”,丁云海不识大体,仗着神魂强横奋起反抗,被他以“清灵元珠”一气镇压,并没有造成太多困扰。

    丁云海深知“清灵元珠”的利害,盛衍乃后起之秀,道行尚浅,仓促撒出“清灵神雷”,撼不动神魂,但盛丘以“清灵元珠”引动神雷,令他毛骨悚然,一时竟生出无可抵御的错觉。好在“阴神璧”滋生灵性,与丁云海神魂渐次融合,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危急时刻有所感应,骤然爆发寒流,将丁云海护定。

    魏十七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就察觉“鬼菩萨”受人操纵,原以为是圣灵至宝一缕灵性所为,故此关照陶贴做好准备,打算将其摄入“子午炼妖壶”,以雷火炼化,没想到还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听上去似乎是圣灵族的丁云海心存私念,与盛丘势同水火,缠斗不休。

    他回头望了丁宁一眼,问道:“是你族内的长老?”

    丁宁虽无缘得见,却听说过这位“丁”支的前辈高人,忙不迭颔首道:“是,丁长老将我族提升为十姓十支之一,居功至伟。”

    魏十七微微颔首,身为大长老,统领十姓十

    支,连麾下一个长老也压不住,还被他翻出浪花来,搅了个措手不及,这种破事在上七族绝不会发生,圣灵一族的没落,盛丘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圣灵族命悬一线,丁云海仍只顾一己之私,肆意屠戮族人,强夺“清灵之气”以为资粮,是可忍孰不可忍,盛丘五指虚虚一抓,凭空摄来“阴神璧”,猛地往下按落,一声巨响,玉璧轰然落地,无数血线游走如蛇,正是当年七位圣灵长老的精血。

    盛丘目露凶光,须发俱张,厉声喝道:“‘阴神璧’在此,你可收得去?”

    丁云海沉默不语,“阴神璧”乃圣灵精血合炼而成,如能收为己有,又岂会等到今日?盛丘见他哑口无言,越发坚定了铲除叛逆的决心,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神魂与“阴神璧”牵扯不清,此刻撒出“清灵神雷”,纵能重创丁云海,亦难免波及“阴神璧”……他蓦地提起“归元一气杖”,指天画地,将山腹一分为二,似乎使岔了气,佝偻腰背剧烈咳嗽,双手拄杖勉强撑住身躯,涕泪横流,痛苦不堪。

    庞结庵举目望去,一道划痕横亘于眼前,将己方拒之门外,他暗自哂笑,分割阴阳,阻断时空,此等手段不过解一时之急,域界侵蚀之下难以持久,白费气力,盛丘为何如此不智。正诧异之际,却见盛丘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一团精血从体内飘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入玉璧之中,他这才幡然醒悟,盛丘大费周章,只为阻拦一时,借此施展手段对付丁云海,不令其脱逃。

    精血离体,咳嗽戛然而止,盛丘撑拄“归元一气杖”,慢慢直起腰,抬到一般便再也直不起身,皮包骨头,有气无力,脸上皱纹如干涸的河床,下一刻,他颤抖着撒开右手,“清灵神雷”无声无息劈落。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丁云海亦察觉大祸临头,起心意一唤,寒流应念而起,绞成一条大蛇,摇头摆尾扶摇而上,才窜出丈许,便豁然溃散。

    丁云海心中一沉,匆匆望去,只见“阴神

    璧”上精血聚拢一处,凝成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腰背挺直,意气风发,正是大长老盛丘,全无一丝老态。他心下了然,盛丘施展秘术,强行剥离血肉,将一身血气投入“阴神璧”,暂且掌控此宝,留下干瘪的肉身作舍命一击。

    生死一线,丁云海厉啸一声,身化万千烟气,四散逃遁,神魂不知藏于何处,一瞬恍若万载,“清灵神雷”隆隆不绝,雷声在山腹中回荡,威能没有分毫散失,循气机劈中丁云海,一发入魂,将其劈得魂飞魄散。几乎与此同时,庞结庵与龚定势心存默契,双双催动灵域攻上前,短短十余息便冲破时空阻隔,将盛丘笼罩在内。

    “清灵神雷”酝酿许久,一朝击出,仿佛抽空所有,盛丘毫无防备,眼中神采急速消退,肉身被幽冥之力一卷,颓然委地,“归元一气杖”孤零零插于地,“清灵元珠”四分五裂,灵性荡然无存。盛朔望目睹这一切,热泪盈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师尊为铲除丁八叉那叛逆,不惜舍去“清灵元珠”,熬到灯枯油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狠狠盯住丁宁,目光中透出彻骨恨意。

    丁宁打了个寒战,缩在魏十七身后,心中暗觉羞愧,仿佛自己是这一场惨祸的罪魁祸首,连带丁云海丁长老的罪责,也要由自己一并背负。

    山腹中寒气肆虐,冰层飞快蔓延,覆盖每一个角落,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急剧增厚,庞结庵察觉不对劲,忙祭起“十方破界梭”,化作一抹流光啄向“阴神璧”。距离玉璧尚有数寸,一朵冰花飘然浮现,晶莹剔透,如梦似幻,破界梭击中花心,如遭雷击,从头至尾蒙上一层细密的霜华,停滞于空中,摇摇欲坠。盛朔望又惊又喜,忙回头望去,只见大长老盛丘立于玉璧内,负手而立,周身血丝流淌,俨然已回复鼎盛之时。

    又一朵冰花悄然浮现,落于盛朔望后颈,瞬息将他冻成一具冰像,惊喜之色弥漫脸上,生机断绝,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第一百节 千不甘万不愿

    盛朔望的死仿佛是一个讯号,“阴神璧”攻势大盛,冰花源源不断挤出虚空,四散飘飞,众人不约而同向后退去,为坚冰所阻,如陷牢笼,只得各自施展手段,不令冰花沾染上身。盛丘立于“阴神璧”内,燃烧精血压制灵性,得以暂时掌控此宝,不遗余力抽取寒气,痛下杀手。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只要能将鬼灵尽数灭杀,从根本上重创上七族,圣灵尚有一线生机,不至于彻底绝望。然而他当真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吗?

    魏十七张开血气神域,将虢孚甲与丁宁笼罩在内,冰花甫一迫近,便被法则之力禁锢,如被一缕丝线悬于空中,来回转动,人畜无害。庞结庵与龚定势见状,双双催动幽冥灵域,三人以域界对抗“阴神璧”,一时间僵持不下,盛丘神情渐渐凝重,他已经揭开最后一张底牌,光阴一寸寸流驰,如若不能奏效,结局可想而知。

    域界之内,冰花窸窸窣窣,越积越多,彼此堆积弥漫,摇摇欲坠,寒意化作一柄柄利刃,循气机扑向御主,法则之力承载越多,域界就越发脆弱。时间一长,高下立判,魏十七接去“阴神璧”近半攻势,冰花颤巍巍堆积如山,彼此碰撞,发出轻微“叮当”之响,却无有一朵脱离控制,庞结庵与龚定势却应接得颇为吃力,冰花时不时滚落塌陷,如同行走于刀锋,容不得半点差错。

    “阴神璧”内,精血燃烧愈发炽烈,千万载积储一气泄出,四下里冰层越来越厚,牢笼渐渐缩小,将众人挤于一处。虢孚甲祭出“定世简”,神光此起彼落,暗淡归暗淡,仗着道行深厚,尚且撑得住,丁宁却不堪重压,冻得瑟瑟发抖,眉眼蒙上厚厚一层冰霜,呼吸不畅,距离魏十七只有数寸之遥,他的后背仿佛是温暖的源泉,诱惑她贴上去,紧紧抱住,再也不放手。

    魏十七眉头微皱,心念落处,一缕法则之线悄然浮现,“铮”一声颤动,血气氤氲而出,削去一朵冰花,同归于湮灭。他估摸血气损耗,觉得尚可承受

    ,当即拨动法则之线,“铮铮”声此起彼落,血气接连不断,将冰花一朵朵削去,血气神域趁势向前延伸,一分分逼向“阴神璧”。

    盛丘察觉危机迫近,将九成攻势转向魏十七,冰花摇曳飘坠,又被血气朵朵扑灭,心中的震撼无可言喻,以一己之力对抗极北雪域天地之威,那厮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偏生站在上七族一边,成为圣灵命中注定的厄运。他已竭尽全力燃烧精血,将“阴神璧”的威能催发到极致,眼看精血盛极而衰,仍束手无策,盛丘把心一横,捏定法诀,体内“清灵之气”滚滚向内塌陷,缩成针尖大一团,猛地炸将开来。

    “清灵之气”炸开的一刹,精血燃烧殆尽,盛丘身死道消,失去对“阴神璧”的控制,此宝灵性已生,察觉深陷危机,急待拔空遁去,却已然慢了半步,裂纹纵横交织,遍布每一个角落,玉璧随之四分五裂,寒流席卷而出,留下一个幽暗死寂的大窟窿。

    寒流过处,先前坠落的冰花如雪狮子向火,烟消云散,庞、龚二人松了口气,收拢幽冥灵域护住己身,任凭寒流利如刀剑,不得欺近身前三尺。“阴神璧”裂作百十块大小碎玉,翻来滚去,骤然悬停空中纹丝不动,片刻后齐齐震颤,“哗啦啦”响成一片。

    庞结庵百忙之中抬头望去,脸色微变,脱口道:“‘冥涡’已生,须得速速填没!”

    当日上七族族长合力一击,法宝神通齐齐落下,被盛丘以“清灵元珠”隐去身形,击在空处,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冥涡”,一时间束手无策,到头来还是盛丘召来独目巨人填入其中,以腹中“清灵之湖”弥合虚空,才免去一场劫难。如今盛丘舍身炸开“阴神璧”,“冥涡”足有井栏大小,独目巨人无一幸免,无物可填,却该如何是好?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僵硬,眼下“冥涡”尚未扩张,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气机牵引,酿成大祸。庞结庵定了定神,生

    怕惊动“冥涡”,一字一句轻声道:“‘清灵之气’主生发,‘幽冥之气’主灭毁,‘冥涡’吞噬万物,乃‘幽冥之气’反噬灵域所致,须得海量‘清灵之气’才能弥合……”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丁宁,丁宁吓了一大跳,慌乱之下一头撞在魏十七背上,鼻子被重重磕了一下,酸痛难忍,泪光婆娑。

    龚定势沉声道:“‘清灵之气’从何而来?”

    众目睽睽之下,丁宁手足无措,慌忙道:“独目巨人无一幸免,极北雪域……再也没有‘清灵之气’了……”

    庞结庵微有些失望,看来盛丘并没有为族人留下后路,丁宁是唯一幸存的圣灵,体内那一点“清灵之气”,杯水车薪,根本不顶事。他心中转着念头,忽然一阵寒意从后背腾起,下意识望去,只见“冥涡”悄无声息向外扩张,破碎的玉璧没入其中,转眼便消失无踪。吞噬一旦开始,就无法阻止,莫说众人被困于冰层,无路可投,就算能遁出山腹,如此庞大的“冥涡”,足以将整个极北雪域一气吞下,照样劫数难逃。

    当年盛丘合族内长老精血祭炼“阴神璧”,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一旦炼成此宝,便可顺势设下陷阱,引上七族一十三位大能入得彀中,冷不防炸开“冥涡”,将彼辈尽数吞噬,圣灵稳住阵脚,挟残部固守“大裂谷”,尚可争得一个两分天下之势。

    但这一幕姗姗来迟,直到今日才出现,盛丘纵然千不甘万不愿,一灵既灭,再看不到结局会是怎样。

    庞结庵暗暗叫遭,脑中灵光一闪,病急乱投医,匆匆道:“魏长老,当日你收去的‘清灵之气’,还留存多少?”

    “阴阳壑”一场大战,魏十七接连击破独目巨人,大肆掠夺“清灵之湖”,庞结庵等一一看在眼中,当时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却是挽狂澜于既倒的关键。

第一百零一节 避之唯恐不及

    “造化卷轴”收取的“清灵之气”汇聚成湖,大小三四处,散布于造化树周围,李一禾暂且也用不上,魏十七数番探视,察觉弥罗镇神玺汲取“清灵之气”后,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妙境,如茧中之蛹,等待着破茧成蝶的一刻,虫食叶,蝶吸蜜,“清灵之气”除了滋养造化树外,也别无他用,拿来填补“冥涡”,似乎也未为不可。

    庞结庵见他似有踌躇,打开天窗说亮话,道:“魏长老无须顾虑,耗去的‘清灵之气’,自当由我上七族补偿,上七族拿不出,‘通灵殿’中应有尽有。”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道:“魏某祭炼一物,耗去‘清灵之气’甚多,不知填补‘冥涡’须用多少,如何措手?”

    “如何措手”才是关键,说到底,“冥涡”乃灵域二气失调所致,灌注“清灵之气”方可促其湮灭,鬼灵诸族却不知从何入手,向来听之任之,待“冥涡”侵吞餍足,自然会消退。庞结庵略加思忖,记起当日盛丘以“归元一气杖”召来独目巨人,将身躯手足揉成一团,如一个肉球,生生填入“冥涡”之中,以腹中“清灵之湖”弥合虚空,由此看来,单有“清灵之气”还不够,须得先以一物塞住缺口,才能奏效。

    庞结庵匆匆朝四下里环顾,“阴神璧”炸开之时,已经千万载汲取的寒气尽数泄出,山腹中冰天雪地,不知积了多厚,他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与龚定势、魏十七交换数语,决意冒险一试。

    魏十七取出“造化卷轴”,轻轻一抖,海量“清灵之气”宣泄而出,氤氲升腾,在“冥涡”上空凝成一个方圆十丈的大湖,渐次向内挤压,“清灵之湖”波涛翻滚,动荡不稳,令众人头皮一阵阵发麻,几欲抽身退避。

    庞结庵眼前一亮,魏长老果然识大体,并未藏私,如此浩大的“清灵之湖”,足足抵得上二三个独目巨人所藏。事不宜迟,他闷哼一声,全力张开幽冥灵域,龚定势亦催动法则

    之力,从旁襄助,一缕缕晦暗的游丝荡漾而出,没入冰层,剜出一座数十丈高的庞然冰山,缓慢而艰难地滑向“冥涡”。

    “冥涡”似乎感应到威胁,滚滚向外扩张,“清灵之气”从湖底泄出,卷成七八道旋风,被“冥涡”一扫而空,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庞结庵心中打了个咯噔,担心夜长梦多,不惜折损寿元,推动幽冥灵域,冰山摇晃数下,竟离地浮起寸许,越滑越快,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填入“冥涡”,与此同时,“清灵之湖”倾泻而下,将“冥涡”连同冰山一并淹没。

    山腹中“清灵之气”鼓荡冲击,充斥了每一个角落,众人背靠冰层尽量远离,各施手段把持心神,凝神静观,却见冰山“吱吱嘎嘎”作响,被“清灵之气”不断向内挤压,所过之处虚空一一弥合,庞结庵与龚定势对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看来此法确实奏效,“冥涡”已不再向外扩张,反有缩小之势。

    约莫过了一炷香光景,一股诡异的气息悄然浮现,虚空中浮现一只竖立的眼眸,满怀恶意扫了众人一眼,砰然破灭。庞结庵急道一声:“小心,是冥罗刹!”话音未落,冰山四分五裂,一团黑影跳将出来,青面獠牙,肩阔腰细,如野兽般四肢伏低,瞳仁灰败如石,鼻翼张翕,耳廓转动,似乎在寻找猎物的动静。

    鬼灵驱逐圣灵,独占灵域,却也酿成一桩心腹大患,清灵幽冥二气失调,“大裂谷”外滋生出恶地,一旦虚空破碎,便趁机侵蚀灵域,吞噬万物,鬼灵向来避之唯恐不及。恶地并非死地,有冥罗刹四处游荡,寻找血食,彼辈数量不多,大海里捞针,甚少有机会碰到“冥涡”,尚不至为祸惨烈。但这一次上七族运气欠佳,恰好一头冥罗刹在附近出没,循气机而来,抢在“冥涡”弥合前闯入灵域,将众人堵个正着。

    冥罗刹双眸不能视物,全凭耳鼻感应猎物,众人尽皆收敛气机,屏息不动,彼此交换眼神,决意同时出手,以迅雷不及

    掩耳之势,将那祸害一气打灭。虽未察觉猎物的位置,四下里杀意弥漫,刺得他肌肤暴出无数细小疙瘩,冥罗刹深吸一口气,霍地扭转身躯,双足一蹬,瞬息扑至庞潮生跟前,探出右爪狠狠拍落。

    庞潮生天纵奇才,身经百战,一见冥罗刹抬手拍落,偏离头颅数分,便知他并未发觉自己,只是胡乱出手试探罢了。只是胡乱出手,亦被对方蒙了个七不离八,他纹丝不动,这一爪当擦身而过,但距离头颅实在太近,容不得他冒险。庞潮生只得催动幽冥之力,一抹灰影从掌中飞出,与冥罗刹硬拼一记,趁机横掠数丈。

    冥罗刹反应极快,利爪一紧,将那物死死扣住,任凭它在掌中扭动挣扎,忽涨忽缩,始终不松手。庞潮生祭出的宝器名为“阴阳伏气圈”,冥罗刹扣住的乃是“阳圈”,刚猛无俦,坚不可摧,有开山破石之威能,却被其单爪接下,挣之不脱,难怪诸族对冥罗刹如此忌惮。

    好在闯入灵域的冥罗刹只得一头,庞潮生并非一个人在战斗,胆气丝毫不怯,捏定“阴圈”使个手段,“阳圈”骤然消失收回掌中。手中一松,利爪握了个空,不过庞潮生闪避施法之际,己身气息已被他牢牢锁定,那冥罗刹霍地窜出,双爪幻化漫天虚影,齐齐向内一合。

    庞潮生又祭出“阴阳伏气圈”,阴阳消长,生生不息,将门户守得密不透风,不料才过数息,“刺啦”一声轻响,右肩已被利爪划过,皮开肉绽,深及白骨。庞潮生为之错愕,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小腹又被撕开一道大口子,脏腑颤巍巍吊下来,危在旦夕。

    鬼罗刹双爪迅捷如电,“阴阳伏气圈”挡不住鬼魅般的攻势,庞潮生一时失了先机,陷入苦战,庞结庵不觉皱起眉头,正待出手相救,眉心忽然一跳,心知接连催动幽冥灵域,肉身负担极重,已有些难以为继,当下将目光投向龚定势,却见这位冥族族长朝自己微微摇首,显然是有心无力。

第一百零二节 雷电法则

    庞潮生如风中之竹,遇风雨骤袭,前仰后合,看似岌岌可危,却始终不倒,只将“阴阳伏气圈”守得更严密,等待族长援手。庞结庵目光一转,正待先魏十七开口,忽见一道血影从他体内飘出,冥罗刹察觉威胁,当即弃了庞潮生,转而与血影纠缠。庞潮生松了口气,趁机退到一角,伸手将脏腑塞回腹中,眉头不稍皱,搬运功法疗伤。

    庞结庵匆匆一瞥,见他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将注意力投向冥罗刹,静静观战。那一道血影身法奇快,时不时与冥罗刹缠斗数招,又倏地分开,如流光来去,令人眼花缭乱。庞结庵目光犀利,早看出场面上虽旗鼓相当,但血影却奈何不了对手,冥罗刹内外浑然如一,坚不可摧,血影即伤不到,也钻不进,游斗牵制终非长久之计。他看了一眼魏十七,心道,此子如此神通,犹不失谨慎,难怪身经百战,未尝一败。

    冥罗刹乃是天生异种,通体千锤百炼,水火不伤,连血气都难以侵蚀,血影数度扑入,如油水不溶,转瞬被弹出,反被其利爪撕扯,血色随之淡去了数分。缠斗片时,血影屡遭重创,气机一落千丈,魏十七起心意一召,将其收入体内,转了一圈又飘然而出,血气充裕,生龙活虎,再度扑向冥罗刹。

    双方你来我往,缠斗了小半个时辰,冥罗刹似乎永不知疲倦,耐性十足,从始至终只以一双利爪对敌,似乎别无其他手段。庞结庵看在眼中,心中忌惮更甚,这一头冥罗刹绝非愚昧的野兽,行事留了一手,将其斩杀绝非轻而易举。他决意助魏十七一臂之力,暗暗将“十方破界梭”扣在掌中,灌注幽冥之力,酝酿许久,终于窥得一空挡,五指一松,破界梭疾射而出,直奔对方后背而去。

    冥罗刹犹如脑后生眼,扭身闪开,“十方破界梭”紧追不舍,兜兜转转绕了数圈,庞潮生祭出“阴阳伏气圈”,将对方阻上一阻,冥罗刹腹背受敌,身

    躯陡然拔高,往上飞遁,恰被“定世简”刷下青黄二道神光,罩个正着,后腰随即被破界梭啄中,发出金石声响,绝非血肉之躯。冥罗刹顿时凶性大发,尻后探出一条长尾,黑影一闪,将“阴阳伏气圈”双双抽飞,反手抓向“十方破界梭”,又被龚定势祭起穿云箭,后脑吃了一记重击。

    穿云箭乃冥族至宝,威力不在“十方破界梭”之下,饶是冥罗刹浑身坚不可摧,后脑被创,顿时头昏眼花,重重跌落在地,虽未破颅毙命,一时半刻却爬不起来。庞结庵趁机催动“十方破界梭”,专挑他眼鼻耳口等薄弱处试探,冥罗刹以双手抱头,蜷缩成一团,抡起尾巴乱抽乱打,体内气机暴涨,周身泛起一团蒙蒙银芒,破界梭如遭雷击,蓦地弹出,龚、虢二人心中一凛,忙将穿云箭与定世简收回。

    冥罗刹松开双臂,慢慢人立而起,身躯足足涨大了一圈,手长脚长,肌肉块块鼓起,银芒如水波流淌,覆盖每一寸肌肤。他稍稍扭动头颈,骨节“噼啪”作响,摩拳擦掌,侧耳倾听,正待找回场子来,忽然双肩一沉,如被大山压住,腰背酸软,双腿微微颤抖,竟连一步都迈不出去。冥罗刹心中大惊,急忙催动体内蛮力与之抗衡,一颗心砰砰乱跳,似乎察觉到危机近在咫尺,又不知从何而来。

    虚空中浮现无数血线,若隐若现,滚滚向内合拢,甫一触及冥罗刹,便被银芒阻挡,僵持数息后双双湮灭。冥罗刹身陷血气神域,为法则之力压制,不得腾挪闪避,只能仗着银芒护住要害,苦苦硬撑下去。血丝生生不息,来回切割一炷香光景,银芒只剩薄薄一层,暗淡无光,冥罗刹惶恐不安,数番不顾一切向外冲撞,都被法则之力死死缚住,寸步难行。

    冥罗刹怒吼连连,拼命挣扎,顶着重压慢慢直起身,又被生生摁弯下腰,护身的银芒终于湮灭殆尽,血丝滚滚切割身躯,皮肉渐次化作齑粉。冥罗刹如同

    陷入蛛网的飞虫,无处可逃,任凭宰割,坚不可摧的躯体渐次缩小,忽听得“铮”一声轻响,血丝似乎割到什么坚硬之物,如琴弦般砰然断裂。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冥罗刹身上皮肉纷纷脱落,露出一具人形骸骨,肋骨融合如板,星星点点遍布银屑,血线落于其上,竟不能损伤分毫。冥罗刹慢慢转过骷髅头,一双空荡荡的眼窝注视着魏十七,下颌“咯咯”作响,嵌于骨骸中的银屑骤然亮起,一缕缕银线细如游丝,流淌连接,将法则之力推斥在外,不得近身。

    魏十七眸中血符轮转,凝神细看片刻,心念落处,拨动法则之线,动荡不息,凝结为雷纹,山腹中隐隐响起雷鸣之声,冥罗刹似乎为之一震,稍显迟疑,旋即凶性大发,张开大嘴冲着对方发出一声咆哮。庞结庵等察觉有异,不约而同闪至魏十七身后,各祭法宝紧守门户,咆哮声在四下里回荡,冰层分崩瓦解,山体不堪重负,一时间土石坠落如雨。

    血气神域岿然不动,电光骤现,银蛇狂舞,一条耀眼的大蛇凭空窜出,张开血盆大口,将冥罗刹吞入腹中。刹那间雷电大作,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气息,天崩地裂一声巨响,众人顶着坠石冲出山腹,却见极北雪域已面目全非,沉积万千载的冰雪滑入深渊,绝壁层层坍塌,无有一寸完好。

    下一刻,雷声震耳欲聋,大蛇破土而出,冲天飞起,盘旋百余息,才渐次消退,冥罗刹骨骸熔毁,银屑被雷电法则生生磨灭,所剩无几,重重跌落在乱石堆中,再也爬不起来。庞结庵与龚定势对视一眼,祭出“十方破界梭”与“穿云箭”,此来彼往,交替啄击,将冥罗刹的骸骨砸得粉碎,生机彻底灭绝,这才停下手。

    冰雪消融,土石冉冉腾起,魏十七缓步而出,目视众人,庞结庵等为之唏嘘,纷纷垂下眼帘,不愿与之对视,以示敬畏。

第一百零三节 杀鸡焉用牛刀

    雷电大蛇轻而易举吞噬冥罗刹,威能大得异乎寻常,令庞结庵、龚定势为之动容,他二人淫浸“灵域”年长日久,对法则知之甚深,雷电之力宣泄而出,如此狂暴激烈,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在弄清个中缘由之前,谁都不愿与魏十七闹僵,暂时的退让也势在必行,至少像丁宁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视若无睹,就只当她不存在。

    确认“冥涡”业已弥合,圣灵无有余孽遗漏在外,众人归心似箭,启程离开极北雪域。山体崩塌之时,有仓南山等从旁护佑,“驰空飞舟”仅被积雪掩埋,并未受损。庞、龚二位族长回转飞舟便闭关静养,显然元气大伤,连话都懒得多说,龚决明龚长老业已陨落,只剩庞潮生一人,好在“阴神璧”已毁,雪域气候转暖,不虞风雪来袭,勉力驾驭飞舟,遁空驰去,尚无大碍。

    众人各怀心思,一路默默无语,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虢孚甲暗暗觉得好笑,若只被魏十七堪堪压过一头,身为鬼灵心高气傲,彼辈定不会服气,但他凭一己之力灭杀冥罗刹,连庞结庵龚定势都甘拜下风,由不得他们心灰意懒,进退失据。鬼灵何时堕落到这等地步了?追本溯源,当初剿灭圣灵一族是不是一个错误?这些都令人深思。

    奔波大半载,众人方才回转“阴阳壑”,虢护灵、易无咎、段人己、岳道中四位族长匆匆赶来,未曾见到庞、龚二位族长,庞潮生将此行战况略略说了一回,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冥族家大业大,折损一位长老并不伤筋动骨,但辟风族就不同了,岳惊风陨落是一沉重打击,好在有魏长老在,辟风族的地位稳如山岳,暂时还不用担心。

    岳道中与魏十七长谈一夜,召来五彩鸾鸟,送他前往“十八盘”猎场。之前上七族为酬谢魏十七挫败圣灵大长老,将“十八盘”一应权益让渡给他,值得注意的是,从此以后,“十八盘”既非

    虢族所有,亦非辟风族的地盘,而是魏十七的“私产”,这是一个暗示,意味着魏十七有资格开宗立派,自成一体,与上七族平起平坐。

    “十八盘”连接三处下界,其中“蛮界”和“螣界”无有天地重关固锁,物产富饶,土著力弱不能守,予取予夺,所获极其丰厚,魏十七急需招揽手下,才能从中源源不断获益。“十八盘”地广人稀,单靠轩辕青、虢昼、虢粒、师喜子诸人照应不过来,魏十七身为辟风族长老,岳道中主动送了一批族人供他驱使,其中就有之前打过交道的“阴阳壑”巡使岳守中、岳执方。用生不如用熟,魏十七尽数接纳下来,如何管束调教是轩辕青的事,他执掌过仙城左道第一大派,这点手段自然不在话下。

    临别之前,岳道中有意无意提醒了一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长生寨”与鬼灵仇隙已深,如其来投,不宜全数接纳。魏十七心下了然,不宜全数接纳,意味着接纳少数无妨,上七族最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大裂谷”多出一个“第八上族”,却绝不愿看到“十八盘”成为第二个“长生寨”。

    这一切在魏十七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他对“长生寨”素无好感,没有意图招揽彼辈充当自己的羽翼,如若需要人手,大可向虢族、辟风族索取,何必去用那些桀骜不驯之辈?

    李一禾在“造化洞天”内沉睡不醒,弥罗镇神玺毫无动静,魏十七也不去惊扰她,将小鸾鸟摄出洞天,母子相会,五彩鸾鸟喜出望外,对魏十七俯首帖耳,载着他飞越万水千山,不辞劳务送往“十八盘”猎场。

    五彩鸾鸟体型巨大,后背翎羽厚实,温软如毯,或坐或躺极为舒适。闲来无事,魏十七随手祭炼通灵黑甲,此甲承受“清灵神雷”一击,灵性大失,重加洗炼,当能回复如初,血气神域引发雷纹固然无往不利,但杀鸡焉用牛刀,寻常小敌

    ,石中火与通灵黑甲一攻一守已足够,无须大动干戈。

    五彩鸾鸟并不急于赶路,飞得极其稳当,忽忽月余,径直降落在“十八盘”猎场“巨人眼”洞府前,她放下魏十七与丁宁,颔首低鸣作别,展翅徘徊数圈,恋恋不舍辞别小鸾鸟,穿云破雾而去。轩辕青早得到消息,率众出迎,魏十七放眼望去,辟风族人尚未赶到,只有虢昼、虢粒与师喜子,神情不无欣喜。

    魏十七上前与轩辕青寒暄数语,唤来丁宁,说了她的出身来历,命虢昼带下去好生安置。虢昼与虢粒脸色有些僵硬,鬼灵圣灵乃不共戴天的世仇,大人竟携一圣灵余孽回转洞府,令她们情何以堪,但此事由不得她们做主,只能依命行事。师喜子好奇地打量着丁宁,她是“大裂谷”中天生地长的鬼物,出身低微,与丁宁同病相怜,没由来生出亲近之感。

    回到“巨人眼”洞府中,虢粒奉上茶汤,魏十七与轩辕青谈了大半日,说起此行经过,提及“长生寨”在三十三下族的动/乱中损失惨重,轩辕青神情一动,顺势说起不久前妖皇罗霰前来拜访,有意借“十八盘”一席之地,作容身之所,待魏十七回转后再定夺。

    魏十七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随意问起罗霰一行有哪些人,兹事至关要紧,轩辕青早已打听清楚,一一道来。长生寨有“二主事八庭柱”,二主事是房遏云、杜狱王,八庭柱乃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苦结道人、龙鳞生、祝泥犁、涂蘼、姜狸,罗霰去往“长生寨”后,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掌控了近四成战力,天狐老祖与阴鬼鹤低头服软,成为他左臂右膀,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亦先后投入他麾下。此番三十三下族动/乱,杜狱王一路死伤惨重,被迫与房遏云合兵一处,另寻出路,罗霰一路损失不大,眼下驻留于无主之地,等候魏十七回音。

第一百零四节 此行实则多余

    魏十七并未答复轩辕青,停顿片刻,转而说起天成石已不足恃,“长生寨”被迫寻找出路,咄咄逼人,向辟风族下手是意外,也是必然,彼辈对“阴阳壑”之行雄心勃勃,不无奢望,有意利用鬼灵诸族的矛盾,火中取栗,打下一块地盘落脚,只是没想到三十三下族不堪忍受“清灵之气”的侵蚀,如**,骚乱一发不可收拾,连带殃及“长生寨”,实力大损。

    下族动/乱只是个小插曲,销声匿迹的圣灵余孽突然出现,卷土重来,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没人顾得上“长生寨”,听任彼辈在“‘大裂谷”来去,到如今尘埃落定,外患一扫而空,上七族从未如此齐心协力,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旧愁新恨,卧榻之旁,“长生寨”的命运岌岌可危。

    身为辟风族的外姓长老,魏十七问轩辕青,易地而处,他打算如何答复罗霰的请求?

    轩辕青陷入沉思中,久久没有开口。显然,辟风族长老的身份令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但这种两难是轩辕青设身处地为其着想的两难,魏十七早已拿定主意,只是想看看他的决断是否合心意。这是上位者的考验,决定了他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轩辕青倍感压力,不得不慎重。

    魏十七并没有催促他,安安静静品着茶汤,等了约摸一炷香光景,轩辕青道:“吾辈出身仙城,与妖域同侪联手飞升上界,合当同舟共济,有始有终,妖皇与九千岁登门,自然扫榻以待,至于‘长生寨’人等,须得从长计议。”

    他将妖皇与九千岁视作“同侪”,把“长生寨”排除在外,虽未视同仇雠,却也划下一道分割彼此的界线。妖皇罗霰会接受吗?如不接受,双方会不会渐行渐远,有朝一日势同水火?如接受,会不会把天狐老祖等推向房遏云、杜狱王一边?轩辕青权衡利弊,最终做出决定,与辟风族岳道中的提醒不谋而合。

    魏十七随意道:“岳道中调拨了一批辟风族人迁徙至此,过些时日抵达,‘十八盘’猎场的巡察防备,有劳轩辕掌门酌情安置。丁宁乃圣灵族人,抛头露面难免惹眼,留她在洞府内洒扫庭除。罗霰如再度到访,可依你建言答复。”

    轩辕青一一答允下来,试探着说起“蛮界”和“螣界”,有意让虢昼挑选人手,去往下界掳掠人丁物资,对此魏十七并无异议,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他没有众生平等的慈悲心怀。

    事后静思,轩辕青有些吃不准,自己的答复是否符合魏十七的心意,可以确定的是,就算没有完全合意,也大致七不离八,否则的话“十八盘”猎场交不到他手里,由不得他做主。想到这里,轩辕青暗自欣慰,自从飞升上界来到“大裂谷”,始终挥不去寄人篱下之感,直到今时才有了一块立足之地,得以驱使手下蒐集资粮,潜心修持幽冥之力,假以时日,当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至于“长生寨”的威胁,只是疥癣之疾,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麻烦。

    事实也正是如此,妖皇罗霰得知魏十七业已回转“十八盘”猎场,携九千岁登门拜访,却没有见到正主,轩辕青委婉表达了“有始有终,扫榻以待”的意思,罗霰哈哈一笑,就此不再提起。当年他去往“长生寨”,不愿寄人篱下,费尽心力才打出一片天地,又怎肯尽弃所有,甘居人下,求得魏十七庇护?当日在“阴阳壑”,魏十七早已把话挑明,此行实则多余,反耗去仅剩的一点情分。

    天色将暗,魏十七摆下酒宴,与罗霰共谋一醉,说起旧事,无不唏嘘感叹。九千岁看在眼中,微有些心酸,英雄落魄,烈士暮年,妖皇不愿屈身投靠,那就只能分道扬镳,踏上九死一生的险途。假以时日,魏十七与罗霰之中,必有一人将后悔,谁会是后悔的那个?心绪纷至沓来,九千岁唯有一杯接一杯,饮得酩酊大醉。

    翌日天光大亮,妖皇罗霰携九千岁离开“十八盘”猎场,辗转来到无主之地,与天狐老祖、阴鬼鹤等会合,共同商议去留,一时间众说纷纭,拿不出个主意来。天狐老祖若有所思,妖皇轻描淡写,只道魏十七不愿收留他们,如此绝情,只怕另有蹊跷,但为了“虎兕出柙刀”一事,彼此芥蒂颇深,他自然不会把脑袋往虎口里伸,不去“十八盘”反是好事,故此提议折返天成石,从长计议。

    罗霰看了他一眼,心知这是老成之言,当下之计,莫过于与房遏云、杜狱王合兵一处,抱团取暖,他正权衡其中的利弊,赵甲申挤到他身旁,耳语数言,却是下族忽生异动,调集人马合拢来,毫不掩饰敌意。罗霰心中一凛,“十八盘”才将他们拒之门外,鬼灵就紧接着四下围剿,看来他们唯一忌惮的就是魏十七的态度,一旦确认无人庇护,立刻露出狰狞獠牙。

    三十三下族经历之前的动/乱,元气大伤,但战力仍不可小觑,此番他们得上七族暗示,将功赎罪,自然拿出吃奶的力气,上族猎场亦对他们网开一面,除了“十八盘”是绝不容涉足的禁地,“大裂谷”任凭他们驰骋决荡,畅通无阻。

    一场血腥的追杀很快拉开了序幕,妖皇罗霰接连击退十余波冲击,终于寡不敌众,惶惶然如丧家之狗,且战且退,夺路而逃。三十三下族化身群狼,衔尾狂追,时不时咬上一口,撕下一块血肉,又狡猾地闪避在旁,绝不与对方死战到底。追随妖皇罗霰的部属越来越少,到最后幸存者不足半百,耗得筋疲力尽,士气低落。

    从始至终,妖皇罗霰头脑都异常清醒,失去了天成石的庇护,鬼灵群起而攻之是必然的结局,只是这一刻来得太早,太快,令他措手不及。人力有时穷尽,罗霰终于意识到自己与魏十七的差距,“长生寨”的灭亡迫在眉睫,他骑虎难下,一时间进退失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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