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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节 福兮祸所伏

    “造化卷轴”洞天福地,独木撑住天地,已有了些许参天造化树的气势,李一禾曲肱而枕之,鼻息若有若无,沉睡不醒,“清灵之气”弥漫四野,引动勃勃生机,却似滔滔江水,被一道牢不可破的堤坝挡住,不得宣泄而出。魏十七凝神静观许久,轻叹一声,将卷轴收起置于一旁,“清灵之气”是弥罗镇神玺出世的契机,但还远远不够,破茧成蝶遥遥无期,尚须等待机缘,在此之前,只怕李一禾不会醒来。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除了耐心等待,亦别无他法。

    “十八盘”一应事务,尽皆交给轩辕青处置,如非急迫不会惊动到他,魏十七闭关不出,着手打磨一宗手段,为数百年后的“通灵殿”之行做准备。与圣灵大长老数度交手,他察觉到血气神域尚不足为恃,这并非由于血气法则不够强,血气法则乃深渊根本法则,唯有纵其侵吞一界,流转不惜,方可发挥其侵略如火的无上威能,禁锢于体内违逆血气本性,与执掌一部法则的深渊主宰相比,似有所不及。

    血气法则不得侵吞灵域,成为此界的根本法则,退而求其次,推衍次级法则取而代之,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魏十七淫浸最深的莫过于雷电法则,诛杀冥罗刹一战,也证实了雷电之力无坚不摧,犹在半吊子的血气法则之上。

    他斟酌再三,不再补全血气神域,而是拨动法则之线,潜心推衍雷纹的种种变化。“巨人眼”洞府深处,“幽冥井”直通山腹,沉闷的雷鸣频频响起,隔了厚重的山体,兀自撼动神魂,令人心神不宁,轩辕青隐隐猜到魏十七正修持厉害的手段,祭起“幽冥钟”罩定己身,打坐修持,不受其扰,丁宁无处躲避,只能心烦意乱苦捱下去,虢昼、岳守中、岳执方等早就讨了个差事,借故离开“巨人眼”,耳不听为净。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忽忽过了百年光景,“大裂谷”动荡不安,但风潮仿佛有知觉,没有一丝半点刮到“十八盘”猎场。这一日,“巨人眼”中动

    荡的雷音终于低了下来,天地重归于平静,十余日后,魏十七破关而出,独自在洞府外的绝壁之上坐了会,眼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皱纹,鬓角染上些许灰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百年修持,最终还是出了一点岔子,法则之线编织雷纹,层层叠加,将雷电之力推向破灭的极限,神域亦随之不稳,血气一度失控,反噬己身,费了一番手脚才压制下去。这是血气第一次暴走,却不是最后一次,魏十七心中清楚,一旦越过界限,血气侵蚀神魂,意识迷失,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此之前,他从未走得那么远,一直走到深渊边缘,探出头去望了一眼。

    山风忽起,吹散茫茫云雾,露出“大裂谷”一角,倚天绝壁绵延不绝,神龙见首不见尾,魏十七第一次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天外有天,他所能企及的境界止步于此,再往上走,就要看运数机缘了。不过他手中还握有一张底牌,静静沉睡在参天造化树下,有朝一日弥罗镇神玺出世,得镇道之宝镇压血气,一举突破极限亦为未可知。

    雾聚雾散,云卷云舒,静静思忖了许久,魏十七长身而起,回转“巨人眼”洞府,召来丁宁,命她去请轩辕青。百年未见,近在咫尺,丁宁的心肝都在打颤,她分明察觉到魏十七体内蕴藏了一缕毁灭的气息,一时间浑浑噩噩,呆了数息才回过神来,慌忙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魏十七立于“幽冥井”前,伸手轻轻一推,土石滚滚填入其中,将山腹彻底封死,“清灵之湖”业已干涸,他也不再需要闭关修持,这一处耗去漫长岁月的“旧地”,就永远掩埋在绝壁内,尘土下,记忆中吧。

    石壁上明珠闪动,青光如泣如诉,丁宁一去不复返,轩辕青久久未至,魏十七耐心甚好,化泥为石,在“幽冥井”所在处立起石桌石凳,一一打磨平整,拂袖坐定,随手摄来一壶美酒,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过得片时,轩辕青匆

    匆赶到,郑重打了个稽首,深感不安。适才他在“幽冥钟”下修持,正当冲击一处瓶颈,百鬼现形,戒备森严,丁宁不敢贸然惊动,故此耽搁下来。魏十七不以为意,提起酒壶斟满美酒,唤他共饮一杯为贺,轩辕青双手持盅满饮此杯,回敬一杯,恭贺他修持百年,道行更上层楼。

    丁宁能察觉魏十七体内的毁灭气息,轩辕青又如何会察觉不到,但令他意外的是,魏十七轻轻叹息一声,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此番闭关推衍,未能克竟全功,终究留下了不小的缺憾,人力有时穷尽,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轩辕青闻言心中一凛,旋即察觉到他眼角的皱纹,鬓角的白发,微一沉吟,只当没听懂魏十七的叹息,喝了几杯酒,转而说起这百年来“大裂谷”中的风潮。

    原来圣灵余孽覆灭后,上七族重新把持灵域,地位不可动摇,下族在“阴阳壑”一夜动/乱中损失惨重,只能举族退回“大裂谷”,听命于人,苦活脏活累活抢着干,以逃避上七族的清洗。庞结庵、龚定势、仓南山、虢护灵、易无咎、段人己、岳道中等七位族长计议下来,决定一劳永逸,将下族鬼灵彻底打散,从此不再有三十三下族,幸存的精锐编作十部,攻打天成石“长生寨”,剩下的虾兵蟹将投入下界蒐集资粮,以此赎罪。

    “十八盘”猎场有“妖界”、“蛮界”、“螣界”三处下界,岳道中惦记着魏十七这位外姓长老,特地送来百余精壮鬼灵,其中更有若干娴熟老手,曾在下界历练过,可充当队副之职。轩辕青将他们移交虢昼处置,虢昼挑挑拣拣,引了一拨人手去往“螣界”,来回十余载,收获颇为丰厚。

    至于“长生寨”,早在三十年前就被攻破,天成石腐朽不堪,石髓几近枯竭,再也不能遏制鬼灵进逼,下族为将功赎罪,不惜伤亡强攻“长生寨”,激战之下,漏网之鱼并不多,彼辈在“大裂谷”中东躲西/藏,日渐灭亡,近些年已不大说起。

第一百零六节 静极思动

    “长生寨”续存这些年,天成石是关键,外物不可恃,一朝石髓枯竭,下族倾巢来袭,“长生寨”无险可守,顿作流云散,大难临头各自飞,落得如此下场,也在意料之中。魏十七对“长生寨”的存亡并不在意,随口问起妖皇罗霰的下落,轩辕青倒是有所耳闻,据巡使岳守中所言,罗妖皇引了几个得力部属,杀出一条血路来,辗转撞入辟风族猎场“合吕川”,打破天地重关,仓皇遁入“吕川”下界。

    提到“合吕川”这一处下界,魏十七心中忽然一动,当日他诛杀弋族须延之、砺牙族熊赤眉,逼得炎族卫一灯走投无路,遁入下界藏身,实在捱不过去,召出雷鬼凿开通道,仗着“离合神光”远遁,仅以身免。经此一战,弋族、炎族、砺牙族彻底衰落,在三十三下族岌岌可危,即便没有“阴阳壑”动/乱,从下族除名亦是迟早的事。

    妖皇罗霰迫不得已遁入下界,也在意料之中,但为何偏偏是“吕川”下界?魏十七觉得其中不无蹊跷,随口多问了几句,轩辕青对此不曾留意,沉吟片刻,唤来虢昼作答。虢昼原是“十八盘”猎场巡守,镇守三处下界,对个中隐秘了如指掌,据她所言,罗妖皇挑选“吕川”下界藏身,是得了知情人指点,并非偶然。

    原来下界与下界天差地别,天地重关是衡量一界强弱的分界线,以“十八盘”猎场为例,“妖界”有十二天地重关层层禁锢,虢族望而兴叹,罗妖皇一朝飞升灵域,战力与上族长长老相差无几,强横绝伦,而“蛮界”、“螣界”门户大开,下界土著战力孱弱,虢族得以隔三差五入侵其间,掳掠人丁资粮,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强者去往下界,亦非毫无限制,其中利弊得失颇为微妙。下界强,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天地排斥微乎其微,寿元流失缓慢,但重关牢不可破,阻绝往来。下界弱,固然无有重关阻拦,却为天地所斥,劫雷轰顶,寿元急速流失,须得压制修为,以秘

    术洗涤气息,神通手段亦大打折扣。

    炎族族长卫一灯之所以在“吕川”熬不下去,正由于匆匆遁入下界,未曾压制修为,被天地强行“逼”走的。

    “吕川”下界虽不及“妖界”,在“大裂谷”中亦属强大之列,加之天地重关衍化不全,半开半合,以宝物击穿,便可开辟一条通道,权衡种种利弊,对罗妖皇而言“吕川”下界是最好的选择,若说纯属歪打正着,无人指点迷津,虢昼却是不信。

    魏十七又召来辟风族岳守中,问起“吕川”下界内情,说来也巧,岳守中曾在“合吕川”猎场驻守近百年,后来应巡守岳丁象召唤,才转投“阴阳壑”猎场的,对这一处下界并不陌生。据岳守中所言,“吕川”下界幅员广袤,物产丰厚,曾是当年灌注“清灵之气”的下界之一,历千万载衍变,成为剑修横行之地,舍剑之外,别无他物,辟风族每一回打通天地重关,入“吕川”下界掳掠资粮,都免不了一场激战,如无长老压阵,断不会贸然行事。

    闻得此言,魏十七心中忽然一动,顿记起孙恩惠燃起残香,请出卷轴中持剑老者,口称“恭请祖师降妖伏魔!”一剑挥出,天昏地暗,唯有剑光开天辟地,斩灭万物。如今想来,那老者十有**来自“吕川”下界。

    先是弋族须延之,再是妖皇罗霰,两拨人马不约而同指向“吕川”下界,魏十七隐约觉得其中另有缘故。他思忖片刻,命岳守中向族内传个口讯,他有意去往“合吕川”猎场,将“长生寨”漏网脱逃的余孽处置干净。岳守中不假思索答应一声,只道魏长老静极思动,借此由头出行散心,旋即听他指派人手,召轩辕青、虢昼、丁宁等同行,这才反应过来,魏长老只是知会一声,并无征请族内许可之意,他脸色不禁一苦,这传讯的差事可不好办,保不定就得罪了人。

    数日后,魏十七一行离开“巨人眼”洞府,虢昼撑

    动“通幽宝筏”,载起众人荡向“大裂谷”深处,此行除轩辕青、丁宁外,她还唤上了几个听话老到的下族鬼灵,鞍前马后奔走服侍,彼辈蜷缩在宝筏之尾,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魏长老的凶名如雷贯耳,距他如此之近,由不得他们心存侥幸。

    “巨人眼”洞府由虢粒、师喜子打点,岳守中、岳执方看护“十八盘”猎场,四人目送“通幽宝筏”渐行渐远,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魏长老因何对一处下界如此在意,好在“合吕川”猎场终归是辟风族的地盘,此行虽然临时起意,也不至有什么大碍。

    “合吕川”距离“十八盘”并不遥远,中间只隔了剥易族“向阳道”猎场和一处无主之地,这一路虢昼曾跨四爪蜥蜴亲身走过,撑动“通幽宝筏”更是驾轻就熟,昼行夜宿,不紧不慢离了“十八盘”,径直荡入“向阳道”。“向阳道”巡守易廉石亲自出迎,恭恭敬敬问了魏长老行程,验过上族令符,以略尽地主之谊为由,殷勤招呼,侍奉周到备至,不辞辛劳送他们出得“向阳道”,这才含笑挥手作别。

    待“通幽宝筏”消失在视野尽头,笑容亦凝固在脸上,易廉石揉了揉酸麻僵硬的脸颊,觉得心累。魏十七一行执上族令符,借道“向阳道”去往“合吕川”一事,他早向族内传递消息,对此上至族长,下到长老,竟无有一人置喙,全凭他自己领悟,一路恭送出境。

    易廉石不知自己处置是否得当,仔细寻思,应当没犯什么错吧!他长长舒了口气,心中有些落寞,又有些悲哀,什么时候起,剥易族沦落到这等境地,要对辟风族一名外姓长老如此忌惮。转念一想,他又算得了什么,谄媚也罢,丢脸也罢,都是他自个的事,日后述职,若有人以此为由嚼舌头,以为他失了剥易族的面子,族内最多也就面上薄责几句,不至为难自己。谁会去得罪辟风族的魏长老?谁又敢得罪辟风族的魏长老!

第一百零七节 合则存分则亡

    “合吕川”因“吕川”下界而得名,众所周知,这是块硬骨头。天地重关衍化不全,门户半开半合,按说鬼灵得以大举入侵,予取予夺,然而现实却令人愕然,“吕川”下界乃剑修横行之地,彼辈孜孜不倦磨砺剑道,天外来敌是鞭策,是磨刀石,是突破的机缘,一个个不怒反喜,欣然持剑,前赴后继,迎难而上。辟风族劳师动众攻打“吕川”下界,每每斗得两败俱伤,死伤不在少数,所获却差强人意,长此以往,也就熄了掳掠此界的念头,好在剑修要冲破天地重关,大举杀入“大裂谷”亦非易事,“合吕川”猎场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日益荒废,无人问津。

    虢昼推测不差,罗霰一行之所以选中“吕川”下界藏身,确有知情人指点,不过这知情人并非主动投靠,而是下族鬼灵为求活命,空口白牙,嚷嚷着奉上一宗天大好处,求妖皇高抬贵手,他愿为马前卒。不知为何,罗霰听了进去,拿下那鬼灵细细盘问,这才得知“吕川”下界掩藏的秘密,引发了后续的乱局。

    那人乃是弋族佐正须三郎,长老须大郎的胞弟。须大郎是族长须延之的心腹,深知弋族联合炎族、砺牙族攻打“合吕川”猎场的内情,临行之前他心惊肉跳,有所感应,便将一枚玉符交给须三郎,再三叮嘱他安心留在族内修炼,将玉符贴身收藏,不可有片时离身。

    “合吕川”一战,须大郎心狠手辣,屠尽辟风族人,双手沾满鲜血,最终被魏十七打灭,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魂飞魄散,生机湮灭,玉符响应如神,将一道讯息传与须三郎。原来“吕川”下界“大裂谷”中最早开辟的下界之一,当天地重关衍化之际,一道剑气横空出世,洞穿二界,乃至门户半开半合,留下了无法弥补的破绽。

    据飞升灵域的剑修声称,“吕川”下界藏有开天辟地之初诞下的重宝,为气机触动,一剑斩破重关,从此再无声息。弋族族长须

    延之多方打听,确认这一传闻并非子虚乌有,这才下定决心,趁辟风族日渐式微,猝然发难,一举打下“合吕川”猎场。旁人只道弋族以下克上,意在取而代之,将辟风族拉下马,跻身上族之列,实则须延之的真正意图,只在“吕川”下界。

    妖皇罗霰反复拷问,须三郎赌咒发誓,豁出一切把宝押在“吕川”下界,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甚至声称,这宗开天辟地之初诞下的重宝,乃是撬动运数的镇道之宝,得此宝者可得一界气运加持,足以横扫上七族,将封天山灵安城踩在脚下。罗霰并不相信他最后一番加油添醋,但“大裂谷”中形势日益恶劣,上七族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出手,他权衡再三,决定潜入“吕川”下界藏身,暂避迫在眉睫的危机。

    下界天地排斥外物,罗霰对此心知肚明,好在须三郎虽然出身下族,却数度被上族雇佣,入侵下界掳掠人丁资粮,对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清二楚,他铆足了劲献计献策,将压制修为,洗涤气息,瞒天过海的种种伎俩和盘托出,助罗霰一行潜入“吕川”下界,非但保全了自己的小命,而且被众人视作一枚重要棋子,轻易不会舍弃。

    “长生寨”追随妖皇罗霰的,仅剩天狐老祖、阴鬼鹤、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等十余人,人少,动静也小,顺顺当当摸到“合吕川”猎场,没费什么手脚就制服了巡守岳木楠,当着他的面打通天地重关,稳固通道,鱼贯而入。罗霰最后一个踏入通道,看在辟风族长老魏十七的面上,临去前他开释岳木楠,放了他一条生路,没有再开杀戒。纸是包不住火的,上七族迟早会遣人追杀,他希望来人是魏十七,这样还有一线回旋的余地。

    在须三郎的指引下,罗霰一行顺利来到“吕川”下界,此行是避难,而非大肆掳掠,初来乍到,罗霰并未与下界土著发生冲突,而是变幻容貌,掩藏气息,寻了一处贫瘠的荒山落脚,命赵甲申、龙鳞

    生、祝泥犁引了几个手下,分头打探消息,摸清此界的情势。

    数十日后,赵甲申等陆续回转,带回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消息,原来“吕川”下界早已陷入一片混战,赫赫有名的十大剑宗联手对敌,战火已蔓延百年,遍布洲海,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早在他们之前侵入此界的鬼灵,正是弋族、炎族、砺牙族的精锐。屈指算来,彼辈被困于此界已有百年,前有剑修,后无退路,天地压制如芒刺在背,也亏他们苦苦支撑至今,丝毫不见颓势。

    下族鬼灵一方,以弋族须铁手、炎族卫合盂、砺牙族熊十岁为首,此三位长老俱是族内翘楚,神通手段仅在族长之下,引领一干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精锐,合兵一处,战力不可小觑。彼辈也知晓退路已断,身陷重围,合则存分则亡,故此抛开一切芥蒂,精诚合作,辗转于洲海,以战养战,力敌十大剑宗,打得有来有往,不落下风。

    “吕川”下界十大剑宗,弥天、覆海、沙陀为上三宗,临阳、魏津、山黎、箜篌、广闻、棘门、韦绝为七下宗,各执一门剑道,彼此切磋琢磨,终因同气连枝之故,不得痛下杀手,许多神通施展不出。剑越磨越利,剑道只在生死对决中突破,鬼灵入侵是所有剑修的契机,激战绵延百年,大地疮痍,地脉断裂,十大剑宗付出巨大的代价,后起之秀亦层出不穷,战力一日日壮大,渐渐稳住阵脚,转守为攻,四下里追杀鬼灵。

    妖皇罗霰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势均力敌之势,连须三郎都看得很清楚,他们若倒向剑修一边,弋族、炎族、砺牙族必败,若转而扶持鬼灵,十大剑宗岌岌可危。在“大裂谷”之时,他们被撵得像丧家之犬,及至来到“吕川”下界,一下子成为举足轻重的力量,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白云苍狗,运数翻覆,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第一百零八节 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助剑修,助鬼灵,还是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众人将目光投向妖皇罗霰,听他一言定夺。罗霰面目狰狞,一道伤痕贯穿脸庞,皮肉外翻,惨不忍睹,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眼下的一切,都是他凭一双铁拳,出生入死打下来的,绝不容轻易舍弃。罗霰目视众人,森然道:“虎落平阳,龙游浅水,须知此行只为积蓄力量,吾辈当齐心协力,降服下族鬼灵,铲除十大剑宗,吕川界只是一块踏脚石,吾等终究要杀回鬼灵域的,堂堂正正,将上七族踩在脚下。”

    一番言语定下大略,众人心中有了底,“长生寨”与鬼灵对峙多年,打生打死,不知打杀了多少,哪里将下族鬼灵放在心上,降服云云,不过是当作马前卒驱使罢了,天狐老祖、阴鬼鹤等微微颔首,转眼便想出数条可行的方略。须三郎厕身其间,闻言血脉喷张,与有荣焉,觉得自己没有拜错山头投错人,上七族又算得了什么,风水流转,来日罗妖皇卷土重来,扫平上七族,他也算从龙有功。

    数日后,罗霰率众打下一个名为“落梅”的小剑宗,小归小,满门上下亦有百十弟子,良莠不齐,掌门之外,尽是一群废物。赵甲申将有骨气有底线的弟子尽数屠灭,剩下软骨头一一种下剧毒,分批撒出去四处打探消息,不拘多少,在规定时限内回报便可活命。落梅宗弟子生于兹长于兹,方圆千里谈不上了如指掌,至少也知根知底,打探消息并非难事,自然手到擒来,彼辈惴惴不安回转落梅山,赵甲申果然没有为难他们,一一赐下丹药,百日内无有性命之虞。

    有赵甲申处置落梅宗,罗霰甚为放心,忙里偷闲,他将落梅宗收藏的剑谱典籍细细翻看一遍,剑修的诸般法门,在他眼中自然不屑一顾,但落梅宗三代祖师萧轸留下的一册游记却颇有趣味,洋洋洒洒,事无巨细,将游历吕川界所见所闻录于UU小说,其中不乏十大剑宗的记述,尤为值得留意的是,萧轸提到覆海宗有一位先辈大能,剑道大成,千古无人后无来

    者,竟一剑斩破天地重关,飞升而去。

    罗霰猜想,这位覆海宗的先辈大能,十有**落在了弋族手里,熬不过拷打,这才将吕川界蕴藏重宝的消息泄漏出去,须延之如获至宝,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等到机会,说动炎族、砺牙族联手攻打“合吕川”猎场,遣精锐入下界探查,却被魏十七搅了局,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个合族覆灭的下场。

    萧轸留下的游记消除了罗霰心中最后一丝犹疑,他开始确信吕川界确实孕育重宝,只因未逢其主,故迟迟未能入世。

    落梅宗只是小门小户,灭门也罢,易主也罢,都不曾激起什么波澜,罗霰又远赴千里之外的“杜离山”,打下另一个小剑宗,交与祝泥犁处置。祝泥犁虽非八面玲珑之人,有赵甲申珠玉在前,依葫芦画瓢即可,杀一批,收一批,种下禁制,撒出去打探消息。罗霰留驻杜离山数日,仔细翻阅剑谱典籍,卷帙浩繁,比起落梅宗多了数倍不止,却没什么值得留意的记述。

    罗霰一行以落梅山、杜离山为触角,手越伸越长,越伸越远,渐次渗透进大剑宗的地盘,终于打探得知,十大剑宗调遣人手,兵分数路,往珞珈湖方向包抄。珞珈湖是此界第三大湖,波涛汹涌,浩瀚如海,天狐老祖推测剑修此番兴师动众,必然与下族鬼灵有关,提议即刻动身赶赴珞珈湖,随机应变。

    终于等到了鬼灵的动向,罗霰当机立断,唤上赵甲申与祝泥犁,亲率天狐老祖、阴鬼鹤等一行,直扑珞珈湖而去,落梅宗与杜离宗忽然少了头顶的大山,幸存者面面相觑,惶惶恐恐按捺了数日,一个个作鸟兽散,各自逃亡,半途尽数倒毙,无一幸免于难。

    珞珈湖在杜离山西万里之外,罗霰一行不愿节外生枝,引来剑修的瞩目,专挑荒山野岭遁行,引动妖云遮掩行踪,一路波澜不惊,只是当珞珈湖遥遥在望时,才遇到了意外。意外纯属意外,滚滚妖云从半空掠

    过,恰有一沙陀宗剑修埋身于土石中,只露出口鼻呼吸,被妖风惊动,睁开双眼瞥见影影绰绰的鬼影,顿时吓了一大跳。

    他屏住呼吸紧闭双眼,等妖云过境,这才从土石中爬起来,拍去身上的浮灰,御剑而去,一溜烟追上同门,顾不得寒暄,径直去拜见大师兄。

    沙陀宗是上三宗的大派,此行远赴珞珈湖围剿下族鬼灵,以大师兄沙孟春为首,上下一十七人,落在最后的是小师弟沙一葫,年纪虽小,剑法却极为凌厉,最得众人看重。沙一葫天赋异禀,修炼师门不传之秘“十断剑诀”,每隔七日气血翻涌,须得埋入地下,汲取地气压制气血,此事唯有沙孟春知晓,旁人只道小师弟奉命行事,并不知修炼剑诀的后遗症。

    沙孟春立于珞珈湖畔,背负双手,遥望湖面波光粼粼,一轮圆月倒映在水中,漾出层层明光,如泣如诉。沙一葫上前见过大师兄,沙孟春见他脸色有异,眉梢一挑,听他匆匆道了数语,反问道:“沙师弟没有看错?”

    沙一葫斩钉截铁道:“云中藏有鬼影,绝非此界修士,当从天外来!”

    沙孟春与下界鬼灵交手不止一遭,对彼辈的手段了然于胸,行空遁飞,借云雾藏身,却是第一遭听闻,小师弟所言多半不差,天外又有强敌潜入此界,神通手段迥异,犹在百年前入侵的鬼灵之上。不过剑修最不惧斗战,任尔千般神通,万般手段,我只以一剑斩之,沙孟春斟酌片刻,问明去向,向沙一葫道:“小师弟,可有兴致随吾前去探上一探?”

    沙一葫气血平复,剑术心气正当巅峰之刻,闻言两眼放光,搓着双手嘿嘿笑道:“去,同去,这等好玩的耍子,师兄可不能撇下我!”

    沙孟春乃是性情中人,天马行空,行事但凭心意,当下避开众人,御剑而起,与小师弟一前一后,悄无声息遁入夜色,转眼不知所踪。

第一百零九节 久战不下必有失

    沙孟春与沙一葫御剑遁行,奄忽而逝,剑遁之快非寻常法器可比,然则有一利必有一弊,劲风如刀,颠簸跌宕,若非剑修将遁行视作修持的一部分,谁都不愿去吃那苦头。荒野在左,珞珈湖在右,湖面映出两道穿梭剑光,如游鱼急掠而过,二人沿着湖岸遁出千里之遥,却不见敌踪,沙一葫搔搔后脑,觉得有点难为情。

    他咽了口唾沫,正待讪讪开口,沙孟春忽然伸手轻按,似乎发现了什么,示意小师弟小心。二人按下剑光,稳稳停驻于空中,沙孟春眯起眼睛望去,珞珈湖畔乱石堆中,二人悠然饮酒赏月,一窈窕侍女持壶侍奉,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令他怦然心动。

    沙一葫忍不住凑到师兄身旁,轻声嘀咕几句,他们并非白日所见的“鬼物”。沙孟春“嗯”了一声,他早看出三人来自上界,却与“鬼物”沾不上边,尤其是那窈窕女子,眼波流转,一颦一笑动人心魄,令他浑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水中月,天上月,似真似幻,沙孟春师兄弟并未追上妖皇罗霰,而是阴差阳错撞上了另一拨来客,对饮赏月的是魏十七与轩辕青,丁宁立于一旁持壶侍奉,虢昼与下族鬼灵留在“合吕川”猎场等候,并未来到下界。

    对圣灵一族而言,灵域故土早成恶地,“大裂谷”中“幽冥之气”缠绕不去,无从躲避,丁宁苦捱百年,修为不进反退,此生绝了上进之途,但她并不后悔。大长老以降,圣灵一族只得她一人幸免于难,其余尽数填没在裂谷之底,神魂湮灭,尸骨无存。眼能视,耳能听,鼻能嗅,口能尝,手足无损,行动自如,这是上苍的恩赐,她心甘情愿侍奉魏十七,灵域虽大却寸步难行,只有他才能护住自己。

    此界剑修心高气傲,不屑鬼鬼祟祟掩人耳目,沙孟春、沙一葫并未刻意掩饰形迹,轩辕青早察觉二人指指点点,遥相窥探

    ,他搁下手中酒杯,随口道:“蚊虫扰人清兴,待贫道将其打发了!”说罢,祭起“幽冥钟”,屈指轻弹,“当”一声响,在清夜中回荡,虚空扭曲,一头“吞天鬼”悄无声息飘入现世,青面獠牙,胸腹间张开一张大嘴,腰部以下浓烟滚滚,不待轩辕青驱使,厉啸一声,狠狠扑向沙孟春。

    沙一葫摩拳擦掌,嚷嚷道:“师兄让我来,我来我来……”涌身抢上前,双足落地,将飞剑摄入掌中,催动“十断剑诀”,发尽上竖,双眸璀璨如星,提剑斩落,一道剑光稍纵即逝。那“吞天鬼”甚是狡黠,摇动双肩,身躯骤然消失,下一刻绕过剑光,出现在沙一葫跟前,还没来得及动手,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愕然,犹如被利剑斩过,头颅滚落在地,化作一蓬飞沙,腰下浓烟卷起,将其送回“幽冥钟”第二层上。

    “十断”者,剑出必断,绝无落空,沙一葫一剑将“吞天鬼”枭首,察觉对方气机被磨去一分,并未彻底灭亡,他顿时提起十二分小心。剑修杀伐第一,果然有几分门道,轩辕青暗暗点头,弹响“幽冥钟”,仍召出“吞天鬼”,活蹦乱跳扑上前。这一回“吞天鬼”学了乖,不待近身,便使个神通,张开胸腹间大嘴向内一吸,沙一葫浑身一紧,如被巨手所扼,身不由己投向对方口中。

    馋涎滴答,齿如钉耙,腥臭恶气扑面而来,沙一葫不觉皱起眉头,将飞剑一摆,即稳住身形。他手中这柄飞剑名为“沙陀”,与宗门同名,乃是师门第一利器,破灭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剑气荡漾,便将吸摄之力斩断,“吞天鬼”吸了个空,一口气堵住胸腹,气闷欲绝,忙举双拳重重捶打。

    沙一葫又一剑斩出,熟料剑光掠过,“吞天鬼”毫发无损,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凶性大发,抬起右爪一挥,三道寒芒激射而出,一取咽喉,一取心窝,一取丹田,俱是性命要害。沙一葫不躲不闪,催动“十断剑诀”又斩出第三

    剑,寒芒冰消瓦解,“吞天鬼”从喉到腰豁然中分,身躯再度化作飞沙,浓烟卷过,仍回转“幽冥钟”。

    沙一葫稍加琢磨,心下了然,“十断”共十道剑诀,一断枭首,二断腰折,三断剜心,四断削肢,五断开膛,六断剔筋,七断挫骨,八断分尸,九断万剐,十断斩魂,一道剑诀只能杀“吞天鬼”一次,第二次枭首无功而返,改施“五断开膛”才将对方气机斩灭。沙一葫心生踌躇,觉得有些棘手,他修炼“十断剑诀”尚未大成,堪堪练到第六断,满打满算只能斩杀“吞天鬼”六回,似乎不足以彻底断去其气机……沙一葫当机立断,体内真气盘旋激荡,节节拔高,不待轩辕青召出“吞天鬼”,急挥一剑,径直斩向“幽冥钟”。

    剑出必断,腾挪闪避无济于事,轩辕青眸光一凝,五指轻捏,催动幽冥之力,将这一剑化解,沙一葫已回过气来,又一剑斩出,逼得对方腾不出手来弹响“幽冥钟”。“吞天鬼”身负断命续命的大神通,气机不绝,生机不断,一道剑诀只能杀他一次,第二次便无济于事,也亏得“十断剑诀”有十道剑诀,才不至被对方趁虚而入,杀个措手不及。沙一葫察觉鬼物神通广大,久战不下必有失,抢先变招,缠住轩辕青猛攻,一断枭首,二断腰折,三断剜心,四断削肢,五断开膛,六断剔筋,翻来覆去越战越勇。

    “吕川”虽是下界,剑修确有可观之处,甫一交手便摸清“吞天鬼”的底细,将剑修攻伐凌厉的长处发挥到极致,这等手段,这等应变,随便放到哪里都能脱颖而出,留在下界当真可惜了。轩辕青暗暗叹息,稳坐钓鱼台,专心致志化解剑势,看对方这一轮强攻能坚持多久。

    魏十七随意看了几眼,举起酒杯示意,丁宁提起酒壶为他斟满美酒,衣袖滑落,湖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沙孟春缓缓收回目光,心道,世间竟有如此动人的女子!

第一百十节 想一出是一出

    小师弟沙一葫天赋异禀,被誉为千年难得的璞玉,得宗门上下鼎力栽培,授以“沙陀剑”,修炼“十断剑诀”,后来居上,一飞冲天。然而这位“天赋异禀”的绝佳弟子,长久以来走不出沙孟春的阴影,大师兄毕竟是大师兄,大师兄始终是大师兄,沙孟春才是沙陀宗后起之秀中的第一人,虽然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虚名。

    沙孟春师从掌门沙演法,入门虽早,却并不受乃师待见,究其根本,沙孟春懒散粗疏,言谈举止随心所欲,毫无掌门大弟子的规矩,故此沙演法赐下“裂冰剑”,传了他一门“斩玄诀”,指点一过,便任其自行修炼。身为掌门大弟子,法财侣地自然诸般不缺,沙孟春也不在意师尊的态度,兜兜转转来到清涧崖下,见一道瀑布飞流直下,轰然撞入洗灵潭,激起茫茫水雾,一时心喜,就此安顿下来,日夜修持剑诀。

    沙孟春并非惊采绝艳之人,“裂冰剑”在沙陀宗要排到三十名开外,“斩玄诀”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然而就这么一个人,这么一柄剑,这么一门剑诀,清涧崖下修炼二十载,剑法如神,同辈无人可敌,令沙演法看走了眼,沦为上层的笑谈。

    旁人不明就里,沙孟春却心如明镜,他修炼“斩玄诀”一日千里,得力于洗灵潭下一道清气,藉此气打通周身窍穴,有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之效,然而当其剑法大成之时,清气恰好消耗殆尽,“斩玄诀”也止步于此,难有长进。

    沙孟春存了心思,翻遍宗门所藏典籍,偶然看到一条先人的记述,语焉不详,说什么“上古之时,天地重关洞开,清灵之气倒灌山海,滋生万物,大道由此萌发……”沙孟春心中豁然开朗,洗灵潭下所藏的清气,正是上界灌注的“清灵之气”,宗门内仅此一道,机缘己尽。

    二十载光阴悠悠,看厌了山,听厌了水,他静极思动,禀明师尊下山历炼,从此踏遍山与海,终于在南海荒岛上找到了第二道“清灵之气”,

    花费十载光景,将其彻底炼化,丹田之中多出一滴“清灵之水”,圆滚滚,颤巍巍,将“斩玄诀”推向前所未闻的境地。

    待到百年之前,下族鬼灵大举进犯,沙孟春身为沙陀宗掌门大弟子,无可推诿,他挺身而出,率同门迎战大敌,没有辜负同门的期盼。上三宗原本约定兵分三路,遥相呼应,不想须铁手亲率一支偏师,出其不意,千里奔袭沙陀宗,沙孟春身陷重围,毫无惧色,一剑纵横决荡,救出一干同门,孤身断后,连斩三头鬼灵,逼得须铁手知难而退。

    沙孟春一战成名,名动天下。

    从那以后,沙孟春走出沙陀宗,成为十大剑宗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但他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就像不在意沙陀宗掌门大弟子的名分一样,依旧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令沙演法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不过他这个当师尊的当年没有好生管束徒弟,如今更没有管束的底气,为此沙演法将宗门希望寄托在关门弟子沙一葫身上,谁想天意弄人,沙一葫偏生跟定了大师兄,言听计从,像条没主见的小尾巴。

    所以当沙孟春一时意动,提议去追妖皇罗霰一行,沙一葫欢呼雀跃,迫不及待附和,偷偷丢下同门,跟着大师兄御剑遁飞,沿着珞珈湖兜了小半圈,没找到天外鬼物,反倒撞上了魏十七三人,饮酒赏月,恍若遗世独立。

    这百年战乱绵延,沙孟春四方奔走救火,又找到三道“清灵之气”,丹田中水滴聚成一团,如一个浅浅水坑,随着道行愈发深厚,他隐隐察觉此界“清灵之气”为天地夺取,所剩已无多,然而丁宁的出现令他大吃一惊,此女体内竟蕴藏“清灵之气”,如云雾翻滚,千变万化!

    说见猎心喜也好,一见钟情也好,沙孟春下定决心,不能错失眼前的女子。

    沙一葫攻势如大江大潮,节节不断,体内真气渐次枯竭,肚子里暗暗叫苦,沙孟春伸手按在他肩头

    ,“十断剑诀”戛然而止,沙一葫长舒一口气,扭头赧颜道:“大师兄……”话音未落,轩辕青已弹响“幽冥钟”,“吞天鬼”从第二层飘然而下,舒展筋骨扑上前来。

    沙孟春从后背拔出“裂冰剑”,剑刃映照月光,无数细纹蔓延如冰裂,顺势一剑斩下。剑势才起,一阵轻风已拂过“吞天鬼”,那鬼物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什么,如雪狮子向火,身躯化作飞灰,浓烟随之滚滚溃散。轩辕青低头看去,只见“幽冥钟”上残缺了一块,“吞天鬼”再不能复生,对方这一剑,业已将其生机彻底斩灭。

    魏十七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向丁宁道:“此等手段,可是圣灵一族遗留此界?”

    丁宁扫了沙孟春一眼,摇首道:“‘清灵之气’灌注下界,历千万载,残留于天地罅隙,剑修侥幸炼化一二,斩破邪灵,克制鬼物,与圣灵无关。”

    轩辕青收起“幽冥钟”,微有些踌躇,对方这一剑引动“清灵之气”,鬼物烟消云散,无从抵挡,他在“大裂谷”中孜孜不倦修持“幽冥之力”,恰为其所克制,只怕也讨不得好。魏十七搁下酒杯,拂袖祭出“子午炼妖壶”,小人儿陶贴跳将出来,摩拳擦掌,笑嘻嘻拜见主人,眼珠朝四下里一转,顿时放下心来,捋起袖子拍着胸脯主动请战。

    魏十七指了指沙孟春,陶贴扭过头去,哈哈一笑,嘴角裂开到鬓角,露出尖利的牙齿,双足一蹬埋头冲上前。沙孟春脸色微变,提起小师弟向后甩去,急命他先行退避,提起“裂冰剑”正待斩去,头顶“喀喇”一声巨响,九霄神雷蓦地劈落,晴天霹雳,毫无征兆。

    沙一葫从未见他如此慎重,头也不回御剑远遁,他自知剑术远不及大师兄,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拖他的后腿。剑遁之快,疾如流光,沙一葫全力施为,倏忽掠过百里,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道:“葫芦儿,怎地如此慌张?”

第一百十一节 百鬼夜行

    沙一葫猛然抬头,却见师尊沙擒龙朝自己遥遥招手,忙不迭按落剑光,倒头就拜。沙陀宗每一代剑法最强,不是大师兄,就是小师弟,掌门沙演法这一辈,小师弟沙擒龙脱颖而出,沙一葫正是拜在他门下修炼“十断剑诀”,却未能继承衣钵,始终被大师兄沙孟春压过一头,屈居次席。

    沙擒龙见爱徒神情异样,不觉皱起眉头,还没等他开口,沙一葫急急道:“师尊,大师兄遭遇强敌,命徒儿先行退避——”沙擒龙闻言顿时一惊,沙孟春剑术通神,他私下里冷眼旁观,深感此子了得,如无意外,日后当成为沙陀宗的“定海神针”。究竟是何许样强敌,连沙孟春都深感棘手,急命沙一葫先退?

    沙擒龙此番暗中行事,是为沙孟春一行压阵,掌门深知他这个大徒弟剑术虽强,行事却极不靠谱,没个稳重人兜底,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果不其然,才到珞珈湖,摊上这么档子事,沙擒龙肚中念头数转,并不急于插手,命徒儿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沙一葫关心则乱,颠三倒四说了一回,越急越乱,越乱越急,沙擒龙问了几处关节,微一沉吟,命他回转驻地,通知同门戒备来敌,小心在意,切不可疏忽。沙一葫执意要跟师尊去接应大师兄,沙擒龙直截了当道:“你剑诀未成,碍手碍脚,速去通知同门,出了岔子你就是沙陀宗的罪人!”

    沙一葫无奈,只得哭丧着脸遁去,心头如被火焰灼烧,咬牙切齿痛恨自己无能。

    沙擒龙目送他远去,双眉纠结成一团,眉心凸起一颗肉珠,御剑飞起,百里之遥奄忽而至,遥遥望见一小人儿倏来倏往,形同鬼魅,绕着沙孟春急攻不下,一道道神雷劈下,霹雳震天,烟尘四起,打得乱石堆坑坑洼洼。沙孟春沉着应战,“裂冰剑”布下层层剑气,将神雷一一化解,好整以暇,从容不迫,尽显掌门大弟子的风范。

    轩辕青见又来一剑修,微一犹豫,起身迎上前,指间捏定一缕“幽冥之力”,气机缓缓提升

    。“吕川”乃下界,他初来乍到,吃不准天地所能容忍的极限,不敢放手施为,生怕引来劫雷轰顶,故此催动气机极其小心。沙擒龙察觉幽冥气息,心中顿生厌恶,此人虽非鬼灵一族,甘为鬼物走狗,更是该死!他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张开五指,朝对方重重按去。

    沙擒龙毕生修持“十断剑诀”,登峰造极臻于化境,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五指引动剑气,一出手就是“五断开膛”。轩辕青“咦”了一声,抬手将剑气化解,指间“幽冥之力”急剧流失,消耗殆尽,来人道行深厚,竟不可小觑。

    沙擒龙出手非沙孟春、沙一葫所能及,剑术凌厉无匹,轩辕青接了他一招,反倒放下心来,当下催动“幽冥之力”,祭起“幽冥钟”,钟声在静夜回荡,一声未消,一声又起。风声呜咽,乌云遮掩月华,一道道幽影鱼贯而出,百鬼夜行,张牙舞爪扑向沙擒龙。

    “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也敢出来唬人!”沙擒龙冷哼一声,提起飞剑轻轻一振,剑身嗡嗡作响,体内真气鼓荡,剑光四散游走,痛下杀手。百鬼凶性大发,各显神通,冷不防被剑光斩灭十余头,下一刻回转“幽冥钟”,“幽冥之力”一转,再度唤将出来。

    双方僵持不下,沙擒龙全力催动“十断剑诀”,剑光明灭,将百鬼陆续斩灭,轩辕青不动声色,只召出二层以下鬼物,源源不绝消耗对手真气,即便当真从“幽冥钟”上抹去,也甚不可惜。“十断剑诀”杀伐凌厉,斩鬼却非其所长,沙孟春眼观六路,看得分明,待要腾出手来助小师叔一臂之力,陶贴甚是狡黠,双手连挥,将九霄神雷一股脑撒出,压得沙孟春无暇旁顾。

    滚滚缠斗良久,陶贴手头九霄神雷耗去七七八八,所剩无多,他频频望向主人,耷拉着嘴角皱起小脸,用力眨眼。魏十七不觉哑然失笑,指尖轻敲“子午炼妖壶”,陶贴欢呼一声,化作一缕轻烟投入壶内,又顶起壶盖探出头来,恶狠狠盯着沙孟春,费了这许多气力,连毛都没劈下一根,这厮硬气得

    紧,看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沙孟春压力一轻,“裂冰剑”顺势斩出,剑气犁开乱石,如巨龙翻身,碎石漫天乱飞,直奔百鬼而去。丁宁早得魏十七授意,飘然而出,引动“清灵之气”,伸手一指,剑气戛然而止,渐次湮灭。沙孟春猱身扑上,一剑斩向对方脖颈,丁宁五指轻拂,如手挥琵琶,“清灵之气”化为实质,将沙孟春连人带剑撞开去。

    沙孟春连冲数次,都被丁宁轻描淡写迫退,一开始还担心收不住手,剑下留情,不了对方操纵“清灵之气”,挥洒自如,刚柔并济,“斩玄诀”无功而返,隐隐被其克制。沙孟春如被一桶冰雪水倾注头顶,打了个激灵,终于清醒过来,眼前这动人的女子绝非等闲,如不全力以赴,断然讨不得好去!

    四人分作两对交手,地动山摇,惊涛拍岸,天地灵机紊乱不堪,方圆千里俱被惊动,妖皇罗霰察觉异动,只道十大剑宗与下族鬼灵狭路相逢,打得不可开交,命天狐老祖、阴鬼鹤先行一步打探消息,他引了赵甲申、龙鳞生、祝泥犁等随后赶去。

    天狐老祖与阴鬼鹤遁飞如电,全力施为,身形若隐若现,裂空而逝,无移时便赶到珞珈湖畔,望见沙孟春、丁宁、沙擒龙、轩辕青各施手段,斗得旗鼓相当,心中有几分不屑,此界剑修根本不在他二人眼中,久战不下,可想而知都是些什么货色。他们却疏忽了一点,丁宁与轩辕青并非此界土著,为潜入吕川界,洗涤气息压制修为,以免惊动天地,降下劫雷,其中的分寸难以把握,有些束手缚脚。

    魏十七长身而起,徐徐迎向二人,目光扫过阴鬼鹤,落于天狐老祖脸上,脚下无声无息张开血气神域,刹那间天昏地暗,彤云滚滚遮蔽苍穹,九霄云外闷雷接连不断,酝酿天地之威。天狐老祖幡然醒悟,白眉大皱,沉声喝道:“阁下究竟是谁人?”

    魏十七步履不停,淡淡道:“你没见过我,我却识得你,今日因缘际会,合当算一算旧账!”

第一百十二节 不知天高地厚

    “旧账”二字入耳,天狐老祖心中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过来,眼前之人定是妖皇罗霰曾提及的弥罗宗主魏十七,当年他一缕意识降临下界,夺了“虎兕出柙刀”器灵寄神,无意中得罪其人。这一缕意识始终未能回归本体,天狐老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罗妖皇又语焉不详,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魏十七神通广大,凶名赫赫,他多有耳闻,但此地并非“大裂谷”,纵有通天手段也无从施展,天狐老祖呵呵笑道:“久闻大名,缘悭一面,不知魏宗主有何旧账要算?”

    魏十七摊开手掌,血丝氤氲升腾,勾勒出虎兕儿的身影,瘦瘦小小一童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眉心嵌了一枚白/浊的玉珠,薄雾弥漫,忽散忽收,老气横秋笑道:“……老夫乃天狐老祖,降临此界,暂借这具器灵之身一用,日后定有厚报。”过了数息打个饱嗝,咂咂嘴回味道:“匆匆降临于此,饥馁难忍,便将他一口吞了,勉强吃个半饱。坏了阁下一个徒弟,来日当奉还一双佳徒,老夫断不会忘记!”

    魏十七随手一捏,虎兕儿的身影随之溃散,天狐老祖摸着下颌若有所思,冥冥之中气数相合,他心如明镜,此番言语确实出于本人之口,并非对方捏造。原来不仅夺了他一柄杀伐利刃,还坏了他一个徒弟,身外之物也就罢了,衣钵佳徒却不容有失,这一笔“旧账”确实躲不开,就算牵扯到正身也不为过。不过天狐老祖乃上古大妖,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哪里肯随随便便低头服软,漫不经心道:“原来如此,也罢,老夫便认下这笔旧账,魏宗主待要怎么算?”

    阴鬼鹤两只三角眼始终注视着魏十七,一双鸟爪所在袖中掐掐算算,一根弦越绷越紧,他毕生精研“大衍神算”,谋定而后动,对危机再敏锐不过,饶是如此,也推算不出警兆从何而来。此刻听天狐老祖语气中不无挑衅之意,心中打了个咯噔,暗道一声“不好”,急待出言缓颊一二,却已然迟了一步,却听苍

    穹深处一声巨响,彤云旋开,劫雷从天而降,电光如一条巨龙,咆哮着扑向魏十七。

    劫雷轰顶,天地震怒,天狐老祖大吃一惊,不知为何有此异兆,心念一转,旋即明白过来,那魏十七好不知机,居然在下界施展神通,招惹天地排斥,降下劫雷劈他。劈得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就算劈不死他,生生耗去元气,到头来无路可投,只能灰溜溜退回“大裂谷”!

    阴鬼鹤正掐算到要紧处,雷声震耳欲聋,心神稍分,袖管双双开裂,“刺啦”一声响,化作碎布翻飞,露出两只颤抖的鸟爪,他心中一沉,不及招呼天狐老祖,身形暴退百丈,如惊弓之鸟,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血气神域无声无息向前蔓延,将天狐老祖笼罩在内,阴鬼鹤鬼使神差先退一步,躲过一场劫难。劫雷落入神域,为法则之力扭转数分,擦着魏十七的身躯劈了个空,刹那间烟消云散,化作一抹明亮刺眼的雷纹,荡漾扭曲,变幻不定。

    天狐老祖微微眯起眼睛,隐隐觉得哪里出了岔子,劫雷竟被对方轻易收去,雷纹每一瞬动荡,都令他心中发毛,大为忌惮。正踌躇之际,却听阴鬼鹤遥遥喝道:“渡河未济,击其中流,万不可任其蓄势!”话音未落,第二道劫雷轰然劈下,声势愈发浩大,仍被血气神域稳稳收去,雷纹交织于一处,蕴藏毁天灭地的大威能。

    天狐老祖幡然醒悟,体内血脉瞬息沸腾,厉啸一声,现出“天狐真身”,后尻扬起一十二条雪白的狐尾,妖气冲天而起,搅动万里彤云。他不顾一切现出天狐妖身,惊动此界天地,第三道劫雷竟弃魏十七不顾,转而劈向天狐老祖,孰料血气法则强行扭转劫雷,与之前雷纹融为一体,没有分毫外泄。

    天狐老祖早有准备,一十二条狐尾齐齐摆动,正待遁空避去,身躯忽然一沉,竟纹丝不动。大惊之下,他只得鼓荡妖气,凭天狐

    妖身接下天地之威,不想对方竟半道插手,将劫雷拦下,天狐老祖为之愕然,那魏十七没由来横插一杠,究竟意欲何为?

    三道劫雷合而为一,雷纹瞬息万变,魏十七伸手一指,电光宣泄而出,如洪流般将天狐老祖淹没,如同一轮白日冉冉升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阴鬼鹤看在眼中,心惊胆战,对劫雷的忌惮铭刻于妖族血脉深处,与道行胆气无关,他目睹这一幕,暗暗叫苦,埋怨天狐老祖为何要逞强,当退不退,去跟劫雷较什么劲,就算撑过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白白损耗元气!

    天狐老祖有苦难言,他何尝不愿退避三舍,如能选择,他宁可不与魏十七打照面,躲得越远越好!眼下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挣不脱法则之力的束缚,只能使出浑身解数,一宗宗法宝接连祭起,被劫雷一卷顿成废铁,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到最后只能扬起一十二条狐尾,将身躯裹得严严实实,硬抗命中注定的劫数。

    单是三道劫雷,哪怕同时劈下,也奈何不了天狐老祖这等上古大妖,然而劫雷得雷纹加持,威能猛增百倍,天地毕竟是无知觉的死物,无从分辨其中的差别,并未作出激烈反应,仍按部就班酝酿劫雷。一击得手,魏十七收拢血气神域,气机尽数敛于体内,天地之威失去宣泄的对象,闷雷隆隆不绝,在苍穹深处滚来滚去,渐远渐低,彤云徐徐散去,现出一轮朗月。

    天地之威猛烈如斯,一旁四人早已住手不斗,各自扼守心神,无暇旁顾,轩辕青与丁宁尚有余力窥探一二,沙擒龙、沙孟春手足酸软,目眩神迷,浑不知身处何处,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与之相比,下族鬼物不过是些蝼蚁,亏他们还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以上界大敌为磨刀石修持剑道。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这一刻,沙孟春感到无比失落。

第一百十三节 打开天窗说亮话

    劫雷之下,万物灰飞烟灭,阴鬼鹤眼皮一个劲地跳,不知天狐老祖能够扛过这一劫。彤云散去,月临大湖,天地之威渐次消退,阴鬼鹤焦急不安,正定睛看时,忽然心血来潮,扭头望去,却见妖皇罗霰大步流星赶上前来,脸色不悦,低低道:“片刻光景,就闹出如此大动静,莫不是冲撞了魏道友?”

    罗妖皇凭一双铁拳打遍“长生寨”,刑天干戚所向披靡,震慑房、杜二主事,手段何其强横,心性何其高傲,却也要唤对方一声“道友”,摆明了不会替天狐老祖出头,阴鬼鹤只得苦笑道:“老狐狸得罪了这位‘魏道友’,不是新仇,而是旧账!”

    听到“旧账”二字,罗妖皇心如明镜,“虎兕出柙刀”器灵被夺,再加上一个仙城徒弟宋培药,魏十七向来恩怨分明,天狐老祖撞上门来,自然顺手算一算旧账,只是他前脚后脚来到此界,意欲何为?总不见得专为天狐老祖走一趟吧?

    电光消失于夜幕中,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天狐老祖以一十二条狐尾裹住妖身,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如风中之烛,摇曳颤抖数息,狐尾先后垂落在地,一一化作齑粉,现出完好无损的妖身,气机一落千丈。天狐老祖摇摇欲坠,老脸上泛起密密皱纹,腰背佝偻成一团,颓然瘫倒在地,狐尾尽毁,万载道行却毁于一旦,从此生不如死,天地亦不屑一顾。

    魏十七下手极重,借劫雷掩饰雷纹,蒙蔽天地,一举将天狐老祖击溃,只看在罗霰面上,留了他一条性命。即便身处下界,他也能瞒天过海,将天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天狐老祖猝不及防,遭此灭顶之灾,委实输得不冤。

    罗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缓步上前去,与魏十七打个招呼,涩然道:“百年未曾谋面,魏道友神通更胜当年,‘旧账’该算,只是给老夫出了个难题……”

    魏十七道:“有因必有果,人死不能复生,天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他若不服气,

    日后再做一场,新账旧账一起算也无妨。”

    罗霰看了几眼,心中微有不忍,这些年天狐老祖追随他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落得这样下场,未免让人心寒。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也只能撒开手,总不见得为了天狐老祖,与魏十七反目为仇,大打出手!他心情有些低落,不动声色抖了抖衣袖,阴鬼鹤匆匆上前扶起天狐老祖,只觉他手足无力,气息奄奄,不禁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触。

    妖皇罗霰的出现是一场噩梦,他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长生寨”的格局,这种改变不可避免带来动荡和内耗,待到尘埃落定,罗霰在“长生寨”打下三分天下,又恰逢“天成石”腐朽不堪,石髓几近枯竭,不待回复元气,就被迫向外开拓。痛定思痛,阴鬼鹤以为罗霰是一切罪魁祸首,他的野心动摇了“长生寨”的根本,然而木已成舟,他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

    阴鬼鹤扶着天狐老祖向后退去,罗霰心念数转,指了指沙擒龙与沙孟春,道:“魏道友打算如何处置?”

    魏十七屈指轻弹,两道血丝疾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二人体内,沙擒龙沙孟春双眼一翻,“扑通”摔倒在地,五感闭塞,不省人事。丁宁微一犹豫,挥出“清灵之气”,将二人卷起塞进乱石堆中,轩辕青顺势祭起“幽冥钟”,罩得严严实实。

    众人远远避开,左近再无外人,湖水拍打乱石,涛声依旧,罗霰叹息道:“魏道友,‘长生寨’已不复存在,老夫走投无路,这才避入下界,道友又因何到此?”

    魏十七迎上他的眸光,道:“罗道友何必闪烁其词,打开天窗说亮话,‘大裂谷’何处不可容身,为何偏是‘吕川’下界?弋族究竟在寻找何物?”

    罗霰听到“弋族”二字,恍然大悟,弋族族长须延之死在他手上,保不定百般求饶,泄露了消息,“合吕川”本是辟风族的猎场,魏十七将下界

    重宝视作囊中之物,引而不发,却被他这外人贸然闯入,又怎生按捺得住!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觉得有些为难,权衡利弊,久久不曾开口。“不瞒道友,听闻‘吕川’下界在开天辟地之时,孕育一宗重宝,撬动天地气运,却始终不曾入世,至今也无人见其真貌,此界飞升剑修或知端倪……”这些话在嘴边兜转,终是咽回喉咙,烂在了肚子里,一路走到今日今时,他错失了许多机缘,这一回不能再退让了。

    魏十七道:“罗道友若为难,不说也罢,你我各觅机缘,各凭手段,船到桥头自然直,山水终有相逢时。”

    罗霰目视他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展颜一笑,道:“好,承魏道友吉言,山水终有相逢时,到那时各凭手段,见个真章!”

    魏十七颔首道:“如此甚好,罗道友无须介怀,今日行色匆匆,就此作别,日后有缘再相见,如能杯酒言欢,也不枉结识一场。”

    罗霰拱手作别,当断则断,毫不犹豫转身离去,与魏十七分道扬镳。不同于当年在“十八盘”猎场分道扬镳,那时他们只是踏上不同的岔路,这一回却站到了对立面,利害冲突无可回避,虽然没有当场撕破脸,彼此心中都明白,从此形同仇雠。

    阴鬼鹤见状反倒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罗妖皇首鼠两端,游移不定,如今虽然多了一个大敌,却也不是毫无机会,如能抢先一步夺得重宝,抽身远遁,天地如此之大,大海里捞针,哪里就找得到。他低头看了天狐老祖一眼,心情有些沉重,那魏十七手段强横绝伦,委实无人可挡,罗妖皇如此隐忍,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老狐狸是前车之鉴,万不可与之对敌……

    正寻思间,忽觉天狐老祖体内气机一动,如新笋萌动,破茧成蝶,透出勃勃生机。阴鬼鹤心中一动,低头望去,却见天狐老祖缓缓睁开双眼,老皮层层剥落,露出白里透红的新肉,竟然返老还童,重获新生。

第一百十四节 不足为外人道

    罗霰一行渐去渐远,离开珞珈湖,深入莽莽荒野,穷山恶水,跋涉大半日光景,终于停在一处密林歇脚。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内心的冲击如波澜壮阔,久久未能平息。天狐老祖坐直身躯,深吸一口气,骨节“噼啪”作响,气机扶摇直上,旧皮囊化作星火冉冉升腾,化作眉清目秀一少年郎,眸光深沉,历尽沧桑。阴鬼鹤长舒一口气,贺喜道:“天狐道友劫后重生,可喜可贺!”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天狐老祖,却见他神完气足,一扫衰颓龙钟之态,心气顿时大振。天狐老祖微微一笑,神情随之落寞,叹息道:“侥幸逃过此劫,一言难尽!”上古大妖都有一两手保命神通,天狐老祖脑后炼有三根本命狐毛,悠悠岁月历尽劫波,先后用去两根,只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天狐老祖心中也清楚,魏十七手下留情,只毁去他万载道行,并未抹杀生机,有这一根本命狐毛,花费千载光景,便可回复如初。但这千载岁月,绝不能出任何纰漏,一旦妖身被创,前功尽弃,死无葬身之地。

    关系己身根本妖术,个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天狐老祖含糊其辞,一带而过。魏十七手段强横,高山仰止,天狐老祖能死里逃生,是手段,也是运数,众人并无轻视之意,易地而处,未必能全身而退。他们陆续将目光转向妖皇罗霰,不知是不是错觉,阴鬼鹤觉得其中已少了几分钦服,多了几分犹疑。

    妖皇罗霰自知此番失了众望,心中也不以为意,忠诚是弱者的奢望,只要他足够强大,彼辈纵有异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他要做的就是掀起大势,立于潮头,挟裹众人汹涌向前,一时一地的得失,脸面的光彩,人心的向背,都是旁枝末节。

    他微一沉吟,断然道:“魏十七不可力敌,既然他亦为重宝而来,日后免不了做上一场,眼下却只能退避三舍。有强敌插手,

    珞珈湖去不得,下族鬼物不要去管他,当务之急先打下覆海派,一来夺取资粮,略事休整,二来打探重宝下落。”

    吕川界十大剑宗,为何偏偏选覆海派下手,罗霰看出众人眼中的疑惑,他本不打算多言,但世易时移,他已不是“长生寨”战无不胜的罗妖皇了,适当透露一些内情,有利于将来的大计。罗霰随口说起落梅宗三代祖师遗下的一册游记,其中提起覆海宗有一先辈大能,剑道大成,斩破天地重关飞升上界。须三郎忍不住一拍大腿,面露激动之情,吕川界飞升剑修与覆海宗先辈大能实属一人,开天辟地之初诞下重宝,传闻正出自覆海宗!

    众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谁能想到小小落梅宗竟藏有重宝下落,他们已比魏十七先行一步,一步先,步步先,机缘正落在他们一边。天狐老祖劫后重生,重宝线索不期而遇,之前低落的心气渐次高涨,阴霾貌似一扫而空。

    事不宜迟,妖皇罗霰率众遁空而去,剑走偏锋,直奔覆海宗而去。

    珞珈湖畔送走罗妖皇,魏十七随手抚平天地灵气,目视滔滔湖水,若有所思。彤云散去,明月西沉,东方透出一线赤红,片刻后,一轮红日颤巍巍跃出湖面,万顷波涛染上深深浅浅的霞光。天色已大亮,魏十七会转身打了个手势,轩辕青收起“幽冥钟”,丁宁催动“清灵之气”,将沙擒龙与沙孟春双双摄出,在乱石堆里压了小半夜,鬼气侵入经络,二人骨节僵硬,手脚冰凉,体内真气萎靡不振,倦怠不堪。

    挣扎与反抗毫无意义,沙擒龙亲眼见识过对方的手段,心知肚明,眼前之人绝非下族鬼灵可比,十大剑宗就算群起而攻之,也撼动不了分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心灰意懒低下了头。轩辕青将沙擒龙唤上前,问起此界剑修内情,沙擒龙既不主动,也不隐瞒,问什么答什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卑不亢,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令人抓不到把柄。

    十大剑宗此番围剿下族鬼灵,精锐尽出,不惜伤亡,颇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弋族须铁手、炎族卫合盂、砺牙族熊十岁数度率众突围,阴差阳错,都被压了回去,兜兜转转,最终被困于珞珈湖一处狭长的半岛上,不得脱身。剑修调集人手四面合围,层层设防,布下天罗地网,不断向内挤压鬼灵的阵线,一场惨烈的激战即将爆发,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魏十七的出现成为左右局势的最大变数。

    既然弋族长老须铁手被困于半岛,那就去会一会他,魏十七命沙擒龙、沙孟春在前引路,他也无意大开杀戒,屠戮下界土著,他二人若能劝说十大剑宗知难而退,也算是一场功德,为此界剑修保全几分元气。沙擒龙没怎么多想,爽快地答允下来,剑修以强敌为磨刀石,孜孜不倦寻求剑道,他没办法做十大剑宗的主,但沙陀宗前后两代最强剑修的境遇,总该有些说服力吧!

    沿着珞珈湖遁行,波光粼粼,如无数碎金翻滚跳跃,沙擒龙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沙一葫显然不折不扣带话给同门,他的话也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沙陀宗的剑修留在驻地全力戒备,咬牙切齿,跃跃欲试,总算没人傻乎乎冲上前邀战。沙擒龙远远打了个手势,吹胡子瞪眼,命彼辈速速退下,不可轻举妄动,沙一葫望着师尊和大师兄,热泪盈眶,引着同门向后撤去,见魏十七信守承诺,视若无睹,沙擒龙这才松了口气。

    同门的目光利如刀剑,沙孟春心中憋了一口气,堵得胸口阵阵发闷,他行事但求顺心意,如何能委屈自己低三下四,只是沙擒龙能屈能伸,苦心孤诣保全宗门,他却不能给小师叔添乱,只得忍着,憋着,脸色铁青,胸臆几乎要炸开来。丁宁听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见他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双眼通红,目眦欲裂,如同愤怒的公牛一般,暗暗觉得好笑。

第一百十五节 脱胎换骨之兆

    待到夜幕降临,沙擒龙沙孟春落于敌手的消息如插了翅膀,传遍珞珈湖每一个角落,十大剑宗人尽皆知,沙擒龙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正如他所料,这一路风平浪静,诸派剑修行事审慎,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夜色下的珞珈湖温柔沉默,如泣如诉,魏十七与轩辕青对酒临月,偶然闲聊数语,丁宁在旁侍奉,体态窈窕,风姿绰约,沙陀宗的小师叔与大师兄去也罢,留也罢,悉听尊便。沙孟春憋屈了一路,此刻忽然想通了,他沉默不语,眉宇间掩饰不住落寞,在对方眼中,自己只是无足轻重的蝼蚁,谁会在意蝼蚁想些什么,即便他再不甘心,昂首做出搏人,亦不过徒惹笑话。一切言语,一切姿态都是多余,剑修从来只有一剑,也只凭一剑,沙孟春的心意如决堤的洪水,携万钧之势冲破内心的屏障,奔流千里万里,化作宽阔大河,平静春水。

    心魔尽去,沙孟春的沉默中酝酿着力量,沙擒龙看在眼里,忖度良久,主动上前向魏十七进言,有他一人引路即可,不妨遣沙孟春回转沙陀宗带个消息,敦促十大剑宗继续围困下族鬼灵,不令其趁乱遁走。魏十七挥挥手命其自取,显然并不在意这些末节,沙擒龙暗暗松了口气,一揖到地,回转身示意他速速退去。

    沙孟春注视小师叔良久,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拱手作别,御剑飞遁而去,魏十七等果然没有阻拦,连眼角都没瞥一下。那一夜,满湖月明,夜风如诉,沙孟春孤身只影掠空而去,心情漾起丝丝涟漪,很快平复下去。兜兜转转数百里,很快找到师门留下的暗记,寻踪来到同门驻地,一眼望见沙陀宗掌门沙演法,大敌忽至,异变迭生,师尊已亲自来到珞珈湖主持大局。

    沙孟春压下飞剑,倒头拜见师尊,事态虽紧急,却没有失了礼数,沙演法心中大奇,他这徒儿一向从心所欲,屡教不改,如今却似换了个人一般,激流汇成了湖,波澜不惊,静水流深。宗门驻地人多眼杂,一时也无暇细谈,沙演法略略问了几句,得知沙擒龙安然无恙,对方的目标也不是十大剑宗,而是那些困在半岛之上的下族鬼灵,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传言得到证实,前后两代最强的剑修都铩羽而归,对沙陀宗来说毕竟是沉重的打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好在剑修大多道心坚定,百折不挠,还不至沮丧。沙演法唤上大徒弟往后行去,曲曲折折穿过乱石堆,来到一片丛林中,沙孟春举首望去,却见弥天宗掌门厉行空、覆海宗掌门支栖鹤早已等候多时,他心中一凛,忙躬身见礼,肚中不停转着念头。

    支栖鹤看了他数眼,向沙演法道:“多年未见,令徒气机为之一变,渊深似海,暗流涌动,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沙演法也没有否认,捋须笑道:“承支掌门吉言,因祸得福,也是他的机缘。”他向来不喜大徒弟的心性散漫,行事跳脱,经此一番挫折,似有脱胎换骨之兆,令他刮目相看,重新寄予厚望。

    厉行空板着一张长马脸,面无表情,轻轻咳嗽一声,道:“闲话稍候再叙,先谈正事。”他的嗓音透出金石之声,如琴弦颤抖,尖锐刺耳。

    沙演法不以为忤,相交多年,他知晓厉行空的脾气,话虽刺耳,其实并无恶意。他命徒弟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沙孟春应了声“是”,略加思忖,从小师弟沙一葫落在后面,偶然察觉鬼物驾妖云过境说起,一直到小师叔沙擒龙开口求情,命自己先行一步,回宗门传讯,敦促十大剑宗继续围困下族鬼灵,除了对丁宁抱有的绮念避而不谈,其余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上三宗三位掌门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大半个时辰,没有插一句话,待沙孟春说完,彼此交换眼色,思忖片刻,也没什么可询问的,沙孟春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令他们稍感欣慰的是,侵入此界的天外之人竟有两拨,彼此水火不容,大打出手,一发不可收拾,乃至于引动天地劫雷。厉行空、支栖鹤、沙演法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出手之人神通广大,为天地所排斥,十大剑宗在他面前无异于土鸡瓦狗,不堪一击,随手就能抹杀。

    沙演法沉吟良久方道:“二位掌门怎么看?”

    支栖鹤将目光投向厉行空,上三宗

    以弥天宗为首,厉行空道行深厚,剑术凌驾众人之上,理当听他一言。厉行空早已将利弊想清楚,道:“对方既然冲着下族鬼灵而来,暂且隐忍,静观其变,这是一条路。”

    沙演法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可有另一条路?”

    厉行空道:“吾辈剑修磨砺剑道,当迎难而上,纵不敌,也要斩上一剑,岂可不战而退!”

    支栖鹤叹息道:“对方冲着下族鬼灵而来,眼下暂且相安无事,激怒其人或将祸及宗门,不可不慎。”

    厉行空摇首道:“若因宗门避战退缩,宗门又要他何用!”若只有弥天宗在此,他说什么也要挺身一战,然而十大剑宗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不愿做别人的主,权衡利弊,故此不得不稍加隐忍。

    沙演法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干系,他看了沙孟春一眼,忽道:“孟春,你怎么看?”

    沙孟春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才道:“人力有时穷尽,唯有穷极剑道,打破天地重关,才有资格与之一战。”

    支栖鹤闻言心中一颤,穷极剑道,打破天地重关,古往今来一人而已,覆海宗这位前辈大能早已飞升上界,杳无音讯,到哪里去请他回来呢?沙演法却听出了言外之音,反问道:“只是有资格一战吗?”

    沙孟春眼中光芒一闪,仿佛看到雷电宣泄而出,天地一片惨白,摧枯拉朽,万物破灭,他深吸一口气,涩然道:“在那人眼中,吾辈剑修只是蝼蚁,便是传说中那位飞升上界的前辈,只怕也不是他对手……”

    厉行空与支栖鹤不以为然,不过看在沙陀宗掌门的面上,他们自然不会出言呵斥,沙演法没有怪罪沙孟春直言,他无法想象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但内心深处却认可徒弟的判断。

    三人各怀心思,正沉吟间,夜空忽然响起一声剑啸,支栖鹤眉梢一挑,伸手接引,将一枚小剑摄入指间,略加审视,脸色忽然大变,脱口道:“大师兄业已动身,前去邀战!”

第一百十六节 刚极易折

    覆海宗掌门支栖鹤这一辈英才辈出,其中尤以大师兄尚刺秦最为了得,此人性烈如火,宁折不弯,修炼人剑合一的神通,也是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不过尚刺秦专注于剑道,对宗门俗务置之不理,无意与几位师弟争夺掌门,支栖鹤趁势上位,将覆海宗牢牢把持于手中。

    支栖鹤对这位名动一时的大师兄向来敬重有加,轻易不敢惊动,尚刺秦得以安安稳稳修持剑道,心中十分满意,也没有给他填堵。此番十大剑宗围剿下族鬼灵,事关重大,尚刺秦静极思动,主动提出到珞珈湖助阵,支栖鹤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万万没料到,大师兄横插一杠,竟自作主张挑战强敌,令他境地十分尴尬。

    厉行空呵呵一笑,道:“令师兄性子刚硬,拿定了主意,谁劝都不会听,而今之计,也只能我等几个老骨头去看上一看,随机应变了。”

    支栖鹤觉得头疼,长叹道:“也罢,只能如此了!”

    远在数百里外,尚刺秦背负重剑,徒步跋涉,直奔珞珈湖而去。他身着麻布衣衫,脚蹬草鞋,步子迈得极大,落足处尘土飞扬,咚咚有声,每一步踏出,体内气机拔高一分,身躯亦随之沉重一分。

    尚刺秦修炼“金刚诀”,持师门第一重器“降魔剑”,此非重要之“重”,实乃沉重之“重”,“降魔剑”重逾千斤,坚不可摧,名为飞剑,却无人驾驭不起,刻薄者称其为“铁门闩”,意指此剑只配杂役看守门户。

    在此之前,谁都没有料到“铁门闩”亦有出头之日!

    尚刺秦初入师门,即被选为“剑种”,寄予厚望,赐下“上林剑”,修炼“苍梧西极诀”。他年轻气盛,急于求成,竟走火入魔,剑气反噬己身,筋骨窍穴遭受沉重打击,前功尽弃,几沦为废人。宗门业已放弃他,追回“上林剑”,将其逐出“剑种”之列。尚刺秦在宗门苟延残喘,走投无路,幸得师尊指点,入“剑阁”寻找洗炼肉身的剑诀,最终在故纸堆种翻到半部残破不全的“金刚

    诀”。

    破而后立,“金刚诀”将他从泥潭中拔出,挽回了岌岌可危的命运,但剑诀只得半部,剩下付诸阙如,尚刺秦向师尊求得一柄“降魔剑”,辞别宗门,孤身上路,踏遍万水千山,待到归来时,已不再是当年的磊落少年。那一年恰逢覆海宗大比,尚刺秦以一招“铁门闩”连败七人,登上十大弟子之首,之后奉师命征战四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金刚诀”永远缺少了半部,尚刺秦踏遍万水千山也未能找到,但这一路迢迢万里,披荆斩棘,他以“降魔剑”锤炼肉身,以肉身驾驭“降魔剑”,另辟蹊径,终于蹚出一条人剑合一的新路,一飞冲天,凭一己之力,将覆海宗留在了上三宗。

    往事历历在目,如雁渡寒潭,不曾留下痕迹,十大剑宗早已不在尚刺秦眼中,他将目光投向上界,决意追随前辈大能,渡劫飞升。百年前入侵此界的下族鬼灵,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他渴望与真正的强者交手,唯有破而后立,“金刚诀”更进一步,才能看清那条通往上界的路途。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尚刺秦听到涛声往复,千万年冲刷着乱石堆,他已跋涉大半夜,正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体内气机已蓄至巅峰,他反手拔出黑沉沉的“降魔剑”,周身肌肉鼓胀如铁,提一口真气,身形化作一道黑影,疾驰而去。

    珞珈湖畔,厉行空、支栖鹤、沙演法悄无声息靠近来,驻足于百丈开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沙擒龙骇然惊醒,耳畔响起“咚咚”脚步声,如战鼓隆隆,震慑心神。如此豪情,如此阵仗,如此气概,十大剑宗唯有一人而已!他不觉摇了摇头,暗自叹息,若是覆海宗少了这一根“定海神针”,还能保住上三宗的名分吗?

    魏十七长身而起,淡淡道:“苦心孤诣,总有人不领情。”

    沙擒龙微微一颤,心知自己的一点算计,根本瞒不过对方,心念急转,道:“覆海宗尚刺秦性烈如火,宁折不弯,此来定非奉宗门之命,而是出于一

    己之私。”

    魏十七哂笑道:“一己之私?”

    沙擒龙见他并无不悦,定了定神道:“尚刺秦追慕前辈大能,一心劈开重关,渡劫飞升,与上界强者一战,只求印证剑道,别无他想。”

    魏十七闻言若有所思,问道:“覆海宗飞升上界之人,姓甚名谁?”

    沙擒龙张口结舌,欲言又止,隔了片刻才道:“飞升上界之后,不知何故,连覆海宗都渐渐忘记了他的姓名,只隐隐知晓有一位前辈大能,一去不返,杳无音讯。”

    魏十七道:“不是你们忘记了他,而是他不愿你们记起,如今之所以想起有这么个人,是因为他陨落在上界,身死道消,当初留下的神通随之消退,掩饰已久的痕迹,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沙擒龙心中一凛,喃喃道:“陨落在上界……”

    魏十七摊开右掌,血丝氤氲升腾,勾勒出一老者背影,反手持剑,慢慢背转身来,国字脸,眸如寒星,须发俱张,忽然喝一声:“妖魔何在?”声如洪钟,震得沙擒龙打了个激灵,却听对方静静道:“你可识得此人?”

    沙擒龙仿佛被妖魔摄定心魂,苦思冥想,想得脑壳发疼,隐隐觉得眼前老者似曾相识,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道:“他便是覆海宗飞升上界的前辈大能!”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愈来愈响亮,大地震颤,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尚刺秦双手扛起“降魔剑”,大步流星上前来,如一头猛兽横冲直撞,陡然间厉啸一声,大喝道:“尚某此来只为讨教高明,与覆海宗无干!”

    魏十七收拢五指,沙擒龙打了个寒颤,旋即清醒过来,脸色大变,下意识向后退去,他虽是沙拓宗一代翘楚,绝非弱者,比起覆海宗尚刺秦,仍要逊色一筹。刚极易折,物极必反,同为剑修,他委实不愿看到尚刺秦如飞蛾扑火,自蹈灭亡,但性情决定命运,谁都救不了他!

第一百十七节 李代桃僵

    受人指使也罢,讨教高明也罢,扑火的飞蛾终究只是飞蛾,在魏十七眼中并无差别可言,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相距不足百丈,尚刺秦体内气机竟突破极限,扶摇直上,一举登临飞升化境。天地顿生感应,彤云滚滚四合,星月潜匿,雷声隆隆,沙擒龙口干舌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刻,尚刺秦轻而易举跨过天人之隔,高歌猛进,直指无上剑道。

    同样瞠目结舌的还有弥天、覆海、沙陀三派掌门,莫说厉行空与沙演法,就连支栖鹤也没想到,大师兄竟凌驾十大剑宗万千剑修之上,继覆海宗那位不知名姓的前辈大能之后,第二个触摸到剑道真谛。他心中又惊又喜,上苍待覆海宗何其厚爱,然而……然而……他猛地扭头望向魏十七,却见他抬起右手,无声无息朝尚刺秦按下,天不崩,地不裂,风不起,云不涌,似乎只是打了个手势,什么都没改变。

    尚刺秦只修成半部“金刚诀”,之后全凭自个儿琢磨,他悟出人剑合一之术,悟出破而后立的诀窍,此界已罕遇敌手。此界虽可称雄,天外自有强敌,尚刺秦在覆海宗地位仅次于掌门支栖鹤,得以随意翻阅宗门所藏典籍,其中多有记述上界鬼灵悍然入侵,为祸惨烈,万万不可轻敌。故此他未雨绸缪,全力搜罗各派法诀,或换或索,巧取豪夺,过眼不计其数,终于从落梅宗的“焚身诀”受到启发,有舍有得,将剑术推向极致。

    “焚身诀”乃偏门法诀,传承不明,谁都不知从何而来,乃至有人斥之为“旁门左道”,落梅宗贪图“焚身诀”威能,铤而走险,因之陨落者比比皆是,一旦着手修炼,如饮鸩止渴,从未有人熬过七年。落梅宗将“焚身诀”献给尚刺秦,一来借此与覆海宗搭上线,二来换取些实打实的好处,并不觉得做了赔本买卖,事实上,尚刺秦也没有亏待他们,落梅宗这等小剑宗,之所以传承至今,与覆海宗的看顾不无关系。

    尚刺秦一开始并没有太过在意,略加翻检,发觉“焚身诀”本身并非剑诀,而是一门辅助修炼的法诀。剑修通常将御剑、炼气、附灵之类法诀称为“辅法”,辅法选得好,有事半功倍之效,覆海宗内最常见“辅法”莫过于“覆海诀”,壮大体内真气,坚韧不拔,纵然一时落在下风,久战之下,也可将来敌脱得灯枯油尽,一举奠定胜局。

    尚刺秦最初修炼“苍梧西极诀”,正是辅以“覆海诀”,但遭遇走火入魔,剑气反噬己身的恶果后,转而修持半步“金刚诀”,“覆海诀”与之格格不入,遂弃之如敝履,并未遇到适合的“辅法”。此番偶然得了“焚身诀”,细细揣摩之下,令他喜出望外,“焚身诀”与“金刚诀”竟相得益彰,有如**,天造地设的一对。

    “焚身诀”的根本在于舍弃己身,将剑术之威层层拔高,舍弃越多,提升越大。令人大失所望的是,这法诀邪门得紧,舍弃肤发对剑术提升微乎其微,舍弃手指脚趾亦获益无多,至少也须是手臂腿脚,乃至眼耳口舌,最好是五脏六腑,如能舍弃心、肝、脾、肺、肾之一,足以将剑术推向极致。

    “辅术”终究只是“辅术”,剑诀本身威能有限,“焚身诀”也无法凭空拔高,况且舍弃脏腑换取一剑之威,如何能幸免于难?以命搏命,同归于尽,毕竟只有一次机会,对寻常剑修而言,“焚身诀”纯属鸡肋,但尚刺秦不同。“金刚诀”只得半部,便足以横行天下,潜在威能不可估量,最为关键的是,尚刺秦人剑合一,舍剑即舍人,“降魔剑”坚不可摧,一片一截就等同于腿脚脏腑,李代桃僵,将剑术推向前所未有之境。

    尚刺秦急冲而至,落足处撼动大地,“降魔剑”片片剥落,裂痕遍布密如蛛网,体内气机亦节节拔高,一剑之威引来天地侧目,乃至于劫雷来回滚动,距离破界飞升

    只有一步之遥。尚刺秦第一次舍弃如此之多,“降魔剑”中蕴藏了无穷剑气剑意,急待宣泄而出,却被魏十七一掌按下,剑气也罢,剑意也罢,具被压了回去。尚刺秦只觉眼前一花,只见血气滔天,弥漫天地,“降魔剑”剧烈跳动,几欲脱手飞去。

    此时若撒手弃剑,非但前功尽弃,“焚身诀”反噬肉身,脏腑尽数化去,绝无生还之理。尚刺秦从未想到一接战便落入如此凶险的境地,双眸通红,紧咬牙关,双手死死握住“降魔剑”,全力催动“金刚诀”,下一刻,剑身节节炸开,在“焚身诀”的推动下,剑势一发不可收拾。有形之剑寸寸损毁,无形之剑锋芒毕露,尚刺秦双手虚握,麻布衣衫化作飞灰,露出一身黝黑遒劲的皮肉,仿佛把持不住剑气外溢,狭长的伤口纵横交错,深及白骨,血流如注。

    一瞬仿佛千年,尚刺秦终于撑到了最后,剑势积蓄到极致,掌中无形之剑悄然瓦解,剑气倾泻而出,却被血气牢牢挡住,瞬息冲击千百回,耗尽剑势,四散而溃。尚刺秦喉咙口咯咯作响,血沫汩汩涌出,半空中一声巨响,天地震怒,电光划破夜幕,酝酿多时的劫雷当头劈落,将其击作齑粉,尸骨全无,立足处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尚刺秦一剑横空出世,傲视十大剑宗,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厉行空与支栖鹤对视一眼,这才记起沙孟春所言,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堂堂上三宗掌门的见识,竟然还不及一个后辈弟子,着实令人汗颜。这一剑铩羽而归,尚刺秦身死道消,留下的烂摊子却要支栖鹤收拾,他收拾起诸般杂念,整点衣袂举步上前,恭恭敬敬见过魏十七,忍辱负重道:“覆海宗掌门支栖鹤参见魏先生,未能阻止尚师兄冒犯尊严,实属支某的罪过,还望先生海涵!”

    厉行空与沙演法紧随其后,深深一揖到地,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一百十八节 一语成谶

    魏十七并没有为难他们,随意敷衍了几句,命其各自回转,只留下覆海宗掌门支栖鹤一谈。珞珈湖波光粼粼,支栖鹤心中忐忑不安,随波荡漾,却听他问起覆海宗那位飞升上界的前辈大能,似乎对其颇感兴趣,心中顿为之一松,略加思忖,将所知一一道来。

    覆海宗掌门自然对本门前辈了解多一些,但所知也极其有限,提起这位前辈大能,鬼使神差脱口道姓宗,名讳上齐下藤,惊才绝艳,修持“苍梧西极诀”至无上化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剑斩破天地重关,就此杳无音讯,其人其事渐次淡忘,从此不在有人提及。话说到此,支栖鹤心中忽然一动,自己也觉得好生奇怪,怎地忽然记起覆海宗这位前辈的姓名,好似被人一把塞入脑海,凭空得知此事。

    魏十七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提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一划,一道雪亮的剑光开天辟地,稍纵即逝,支栖鹤目瞪口呆,这一剑蕴藏无穷剑意,追本溯源,直指“苍梧西极诀”。他声音有些颤抖,喃喃道:“莫不是……莫不是……”

    魏十七静静道:“上界乃恶界,危机四伏,宗齐藤受制于人,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百余年前为吾所斩,神魂业已陨灭。”

    支栖鹤心中一颤,乍闻噩耗怅然若失,不知为何竟无恨意。大师兄尚刺秦陨落于劫雷下,如今又得知飞升前辈魂飞魄散,覆海宗接连少了两根顶梁柱,摇摇欲坠,却让他如何是好,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魏十七又问道:“那些下族鬼灵闯入此界,非为掳掠人丁资粮,你可知彼辈索求何物?”

    一语惊醒梦中人,支栖鹤顿时察觉,百年前入侵的那支下族鬼灵,竟对掳掠不感兴趣,只在洲海间游荡,神出鬼没,似乎在搜索什么物事。他皱起眉头,搜肠刮肚寻思良久,摇了摇头,一时间摸不着头绪。

    魏十七并不在意,道:“听闻彼辈以弋族须铁手、炎族

    卫合盂、砺牙族熊十岁为首,被堵在珞珈湖一处半岛上,将其擒下一问便知,十大剑宗既然有意毕其功于一役,就不要松懈,致使彼辈脱逃。”

    支栖鹤闻言精神一振,十大剑宗围剿下族鬼灵,原本担心伤亡过重,元气大损,如今有强援相助,压力为之一轻,他深深作揖,为此界剑修郑重道谢。

    魏十七受了他一礼,淡淡道:“支掌门日后若记起宗齐藤之事,不拘大小,宜及早告知。因宗齐藤来到此界的,另有一支人马,手段凌厉,无所忌惮,恐对贵派不利。”

    支栖鹤心中一凛,对方此言并非空穴来风,沙拓宗沙一葫偶见鬼物驾妖云过境,据沙孟春说,为首之人乃一疤面汉子,称一声“魏道友”,神通手段纵有不及,相差亦有限。他颔首应允,将此事记在心里,见对方无事相询,告辞退下。

    东方发白,又一日到来,魏十七一行启程上路,投珞珈湖半岛而去。尚刺秦的陨落令十大剑宗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拿鸡蛋碰石头,沙擒龙欣慰之余,兀自感到落寞,他的分量终不及覆海宗尚刺秦,这原在意料之中,不知何故仍有些介怀。飞蛾扑火,虽死犹荣,他没有尚刺秦的勇气,心中就此多了一根刺,日后进军无上剑道,劫难重重。

    数日后,半岛遥遥在望。

    湖面浩瀚如海,半岛狭长如剑,崇山峻岭连绵起伏,古木参天,遮天蔽日,下族鬼灵藏身其中,要将彼辈揪出来着实不易。此番十大剑宗精锐尽出,联合湖中水妖布下天罗地网,将鬼灵困于半岛之上,不得脱逃。珞珈湖水妖以“玉鳖”、“江豚”、“乌鳢”三族为首,彼辈深受外敌之苦,与剑修一拍即合,率领无数虾兵蟹将,将沿湖水岸守得滴水不漏,随时示警,寄希望十大剑宗能将鬼灵尽数歼灭,出上一口恶气。

    有魏十七这等强援在,十大剑宗无须再缩手缩脚,厉行空、支栖鹤、沙演法等诸位掌门齐聚一堂

    ,商议如何进兵,将鬼灵赶出山林。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络,一声剑啸破空而至,支栖鹤心中打了个咯噔,伸手接过传讯飞剑,眸光落处,脸色顿时大变。

    沙演法举目望去,却见小剑残缺不全,破损处沾满血迹,心知覆海宗多半出了大事,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沉声道:“支掌门,可是宗门示警?”

    支栖鹤环视众人,涩然道:“不周山为外敌攻破,覆海宗死伤不计其数,幸存者寥寥无几。”

    不周山乃覆海宗开宗立派之地,此番十大剑宗精锐尽出,宗门空虚,乃至于为外敌所趁,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料到。覆海宗乃上三宗之一,传承万载,底蕴深厚,宗门再空虚,依托护山大阵固守,轻易攻不破,沙演法心中有所猜测,试探道:“不知外敌从何而来?”

    支栖鹤长叹一声,道:“敌人来自天外,为首正是那疤面汉子!”当日魏十七提醒他,另有一支人马来到此界,或许会向覆海宗下手,结果一语成谶,果真遭此大劫。屋漏偏逢连夜雨,覆海宗失了宗齐藤,折了尚刺秦,如今山门又被强敌攻破,支栖鹤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厉行空沉吟片刻,出言道:“敢问支掌门,是不周山之事要紧,还是珞珈湖之事要紧?”

    支栖鹤心乱如麻,不知厉行空有何用意,双眉紧皱扫了他一眼,脸色颇为难看。厉行空视若无睹,又道:“敢问支掌门,单凭覆海宗的人手,是赶赴不周山力挽狂澜,还是留在珞珈湖剿灭入侵之敌?”

    支栖鹤明白过来,嘴里充满了苦涩滋味,对他而言,不周山万万不可有失,然而十大剑宗攻伐珞珈湖,好不容易说动“玉鳖”、“江豚”、“乌鳢”三族联手合围,断不会半途而废,单凭覆海宗一派之力,如何与强敌抗衡?“力挽狂澜”云云是厉行空给他面子,万里奔走,匆匆回援,无异于自蹈死路!

第一百十九节 舍小我成大我

    翌日凌晨,十大剑宗发动发动强攻,向半岛腹地层层压进。

    最先与剑修接战的是弋族统领须宣威,他手下有两队人马,正副四个队率,二十名鬼丁。与上族不同,下族长老之下,设统领、队率、鬼丁,以行伍治下,令行禁止,违者斩无赦。十大剑宗后起俊彦席卷而来,冲杀在前的正是沙陀宗沙孟春,“斩玄剑”如惊虹劈落,疾如风雷,将一名鬼丁斩作两截,幽冥之力四下溃散,如雪狮子向火,再不得聚拢重生。

    鬼灵察觉“清灵之气”的气息,一阵心烦意乱,避之唯恐不及,沙孟春一马当先,直杀到统领须宣威跟前,被其以一支铁锏抵住,剑光往来如电,交击声密如羯鼓,僵持不下。最棘手的人物被须统领挡下,队率松了口气,各领本部鬼丁上前厮杀,彼辈不惧飞剑斩杀,即便断头断臂,也能重新续接回来,唯有耗尽体内幽冥之力,才能将其彻底灭杀。

    须宣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来者不善,俱是十大剑宗年轻一辈有头有脸的人物,剑光纵横捭阖,犀利无俦,片刻工夫便有三名鬼丁先后毙命,心中顿生退意,鼓荡“幽冥之力”,圆瞪双目大喝一声,起铁锏一挥,使个神通,刹那间黑气障天,翻江倒海卷上前,隐隐响起鬼哭狼嚎之声,将鬼灵笼罩在内。

    黑气来势汹汹,众剑修一时看不破,纷纷收回飞剑紧守门户,沙孟春凝神窥视片刻,祭起“斩玄剑”,引动“清灵之气”一剑斩去,势如破竹,将黑气扫灭小半,这才发觉鬼灵早已撤离山头,溜之大吉,行踪消失在山坳深处。此番十大剑宗主动出击,大获全胜本在意料之中,不想一时不慎,竟被对方摆了一道,只斩杀了几个鬼丁,连正副队率都没留下,令人面上无光,着实有点难堪。

    不过此番接战只是一个起头,沙孟春整点人手,马不停蹄追杀而去。

    覆海宗坚守珞珈湖,舍小我成大我,决意先剿灭鬼灵,再回援不周山,十大剑宗同仇敌

    忾,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兵分数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半岛,一口气打下七个山头,将阵线推进百里。下族鬼灵见对方攻势猛烈,每每稍作抵抗,便撤往半岛深处,有条不紊,颇有章法。诱敌深入,以空间换取时间,鬼灵进退颇有章法,显然背后有人出谋划策,并非一群没脑子的乌合之众。

    原以为一天就这样平安过去,谁知黄昏时分,十大剑宗奋起余力,又发动第二轮强攻,连克四座山头,进一步压缩鬼灵腾挪的空间,打得彼辈七窍生烟,按捺不住胸中戾气,反抗愈来愈激烈,此消彼长之下,十大剑宗终于出现了大批伤亡。待到夜幕降临,月黑风高,局势已渐渐倒向鬼灵一边,正当彼辈积蓄力量,谋划大局反扑之际,“当”一声钟响打破静夜,回音如涟漪久久不息,却是轩辕青敲响“幽冥钟”,将七层鬼物尽数召出,百鬼夜行,悄无声息扑入崇山密林。

    黑夜是鬼灵的天下,幽冥之力勃发,平添三成战力,剑修退出幽暗的山林,在空旷之地布下防线,全神戒备。这一切早在轩辕青意料之中,黑夜固然是鬼灵的天下,更是幽冥鬼物的天下,“幽冥钟”召出的众多鬼物,如鱼得水,将鬼灵搅成一锅粥,厮杀声此起彼伏,响彻霄汉。

    从高空俯瞰,珞珈半岛像一柄宽厚的钝剑,直插大湖深处,山峦连绵起伏,最高的主峰名为“太玄”,弋族须铁手、炎族卫合盂、砺牙族熊十岁三位长老立于山巅,瞩目俯瞰,却见一窈窕女子倏进倏退,趁队率鬼丁被缠住手脚,举手投足间将彼辈一一灭杀,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须铁手看了半晌,心情异常沉重,他长叹一口气,涩然道:“将儿郎们都唤回来吧,此女十有**是圣灵一族,身负‘清灵之气’,万不可轻敌。”卫合盂微微颔首,命身后一统领传下令去,弋族、炎族、砺牙族鬼灵弃下防线,如潮水般退入太玄峰。熊十岁转动粗壮的头颈,骨节发出噼啪轻响,呵呵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头来还

    是得你我出手,战上一场!”

    须铁手指了指丁宁道:“那女子神通广大,吾辈不是对手……”

    熊十岁满不在乎道:“这里是下界,不是灵域,她纵有通天手段,也只能使出二三成,稍有不慎引动劫雷,在数难逃,你我只须小心一些,没什么大碍。”

    须铁手看了他一眼,熊十岁这几句话说在了点子上,纵有手段,也不得尽数施展,反要小心翼翼压制修为,以免惹来天地排斥,这其中的分寸,他们早到了百年,自然摸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二人非是此界土著,明明来自灵域,剑修为何愿接纳他们,甘为前驱?须铁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中拿不定主意。

    “清灵之气”克制鬼灵,丁宁如砍瓜切菜,打灭了数十鬼丁,逼得对方不得不暂且收兵,保存实力。按照原先的计划,轩辕青驱使鬼物来到太玄峰脚下,正待攻上山去,头顶忽然一暗,劲风四起,砺牙族熊十岁凌空扑下,提起两只手爪当头拍落,幽冥之力有如实质,将他死死压住,不得避让。

    轩辕青不觉皱起眉头,熊十岁拿捏得恰到好处,距此界天地所能容忍的极限,只有一线之隔,他初来乍到,若全力施为,只怕会引动劫雷,重蹈尚刺秦的覆辙。无奈之下轩辕青只能退而求其次,祭起“幽冥钟”将己身护住,百鬼一一消失,下一刻回转钟身,各就其位,探出大半身躯,合力抵挡熊十岁凌空一击。

    “当”一声巨响,“幽冥钟”嗡嗡震颤,急剧缩小,落入轩辕青掌中,熊十岁胸口一闷,像断了线的鹞子斜斜飞出,立足不稳,接连撞断十余棵参天古木,这才勉强稳住身形,胸中气血翻涌,狞笑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与此同时,须铁手与卫合盂亦双双出手,将丁宁缠住,二人一左一右成犄角之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味拖住对方,待熊十岁解决了轩辕青,再设法借天地之威,联手驱逐强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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