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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节 尽人事而听天命

    平心而论,双方战力大抵相当,强弱并没有悬殊到一边倒,按部就班投入兵力,无非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一场惨烈的消耗战,胜负不到最后一刻,殊难预料。然而象兵与十鼎虽是深渊屈指可数的正色镇将,终究各为其主,他们要面对的是两支独立的大军,而非一个意志,一个声音,一个拳头。胜机正在于此。

    当观海镇将为监军挑选精锐亲卫时,金翅镇将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己方优势所在,他将三军最精锐的兵将编为一军,交与太白镇将统领,充当一锤定音的胜负手,“陷兵阵”数十万人马只是诱敌深入的饵,待到象兵、十鼎二将率众长驱直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破一军。

    太白镇将蓄势已久,十余万精锐列成“破阵锥”,铁血命气浑厚如山,以排山倒海之势迎头撞去,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不分敌我,血肉之躯碾作一蓬蓬血气,气焰不可一世。十鼎镇将心中猛一沉,千军万马混战,敌我搅成一团,腾挪不灵,对方冲阵如此凶残,毫不顾及己军,他也只得引动奇气聚拢精锐,裹挟大军仓促迎击。

    钉头碰铁头,二军狠狠撞击在一处,敌强我弱,此长彼消,只僵持数息,十鼎镇将一方便全线溃退。太白镇将气势高涨,头顶一道白光,搅动漫天风云,气运与天地相合,“破阵锥”所向披靡,血气从四方聚拢,源源不绝卷入铁血命气,雷音滚滚,惊天动地一声响,半空中现出一尊铁血法相,双手抱于胸前,睥睨下视,形貌与太白镇将一般无二。

    全军溃败,十鼎镇将一骑当千,双臂拔山扛鼎,接连掀翻十余偏将牙将裨将,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倒,待到铁血命气聚作法相,他顿知事不可为,一口气松懈下来,正待扭头退去,那铁血法相涌身而前,忽起右拳凌空砸下。方圆三丈,大地齐齐陷落,魔物兵将不及躲避,尽皆粉身碎骨,唯有十鼎镇将单膝跪地,双臂架于头顶,脸涨得通红,苦苦支撑片刻,身躯轰然破碎,化作一团倏忽远遁,回归镇柱。

    一击之力撼动天地,铁血法相亦无以为继,散作滚滚铁血命气,太白镇将击灭敌军主将,毫不犹豫催动大军继续追击。局势倾覆,金翅与明海身先士卒,双双杀出,“陷兵阵”顿时士气大振,一扫败军颓势,呼呼喝喝奋勇上前,全线反扑。二将打的如意算盘,只要象兵镇将一退,后军趁势压上,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落日坪,大局已定,再也翻不了盘。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世事每每不尽人意,象兵镇将见十鼎右翼一败涂地,双眉倒竖,不退反进,竟以八千精锐为核心,引领数十万兵将全力突击,大军追随主将长途奔袭,势如破竹。金翅明海暗暗叫苦,己军士气原本不稳,被迎头一棒打落尘埃,“陷兵阵”土崩瓦解,只得引了败军避其锋芒。

    战局呈现诡异一幕,太白镇将率精锐掩杀败军,横扫落日坪,兵锋直指鹿鸣坳,象兵镇将冲散“陷兵阵”,狂飙突进,风驰电掣扑向离辰山。金翅明海面面相觑,象兵镇将如此果决,出乎二人意料之外,若任凭他长驱直入,冲溃后军,太白镇将即便扫平鹿鸣坳也得不偿失,何况凭他一军之力,当真就能打下鹿鸣坳吗?

    太白镇将杀红了眼,一骑绝尘,叫都叫不回来,金翅镇将长叹一声,只得招呼明海镇将弃了败军,轻装简从驰回离辰山,抢在敌军抵达前调集人马布下防线,尽人事而听天命。二将不顾一切往回赶,象兵镇将亦深知时不我待,一路马不停蹄,绝不恋战,顷刻间飞驰百里,离辰山遥遥在望。

    涂瑞镇将登高远眺,落日坪战事演变尽收眼底,见象兵镇将不顾一切奔袭离辰山,不觉摇了摇头,金翅与明海二将显然是来不及赶回来了,即便赶回来,仓促应战,也挡不住敌军冲击。不过离辰山也不是无人可用,他深深看了观海镇将一眼,指点亮起一点点血光,伸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柄利剑,径直插落他脚下,笑道:“你是‘观海’,与‘明海’只差一个字,想必抵得上半个‘明海’。形势急迫,不可延误战机,我以监军之名,命你速速收拢后军,迎击象兵大军,不得有误!”

    观海镇将吓了一跳,眼皮连跳数下,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应了声“是”,拔起利剑,辞别监军大人匆匆而去。

    收拢后军绝非易事,金翅与明海麾下镇将多是桀骜不驯之辈,哪里将观海放在眼里,监军的名头扛出来也不顶事,彼辈拒不领命,更有甚者嘴上不干不净。观海镇将正待狠下心杀人立威,掌中利剑闪过一抹血光,法则之力倾泻而出,将为首三将枭首分尸,如屠鸡狗。深渊魔物追随强者,余下诸将为这一剑所慑,哪里敢再犟头犟脑,一个个胆战心惊,乖乖听命。

    事不宜迟,时不再来,观海镇将抛开一切顾虑,双眼血红,厉声呵斥,高高举起监军所赐之剑,一马当先冲出离辰山,诸将引领本部兵马,身不由己追随他而去,眼中只有那柄寒光毕露的利剑,杀气凛然,仿佛稍有不从,脑袋就会离颈而去。

    驻守离辰山的人马倾巢而出,一开始诸将迫于形势,并未拧成一股绳,仿佛感应到彼辈各怀心思,利剑一声啸鸣,嗡嗡作响,诸将为之大震,却见血气层层荡漾,顿起同仇敌忾之心,铁血命气渐次连成一气,水乳/交融,士气迅速攀升。

    金翅明海引了十余心腹铁卫,紧赶慢赶,蓦地里大地颤抖,蹄声隆隆,大军从离辰山杀出,当先一将手持利剑,血气冲天,如一面旗帜,引领千军万马席卷而至。二将又惊又喜,彼此对视一眼,调转马头从旁靠近,融入大军之中,如同一滴水融入江海。

    象兵镇将风卷残云杀向离辰山,相距不足十里,为观海镇将阻截,再度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第一百节 运数所钟

    观海镇将手持利剑一马当先,意气风发,那是一柄监军之剑,血气之剑,法则之剑,数十万魔物大军汇成滚滚洪流,铁血命气渊深似海,金翅与明海却被排斥在外,既不得接管大军,亦无法融入其中,明明置身千军万马,却如同赤身**奔驰于荒野,心中感到无比荒谬,又夹杂了惶恐与不安。

    上境镇将的出现一度令他们信念动摇,好在上境毕竟离他们太过遥远,暂时还无须理会,然而情势急转直下,观海镇将仅持一剑,便牢牢掌控魔物大军,令他们无从插手,随随便便拔擢一人便抵得上正色镇将,这意味着他们的存在可有可无,深渊意志有了更好的选择,不再需要他们。

    面对千万年未有之变局,他们又该何以自处?

    更大的打击随之而来,血气从四方奔涌而至,源源不绝投入铁血命气,雷动于九天之上,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半空中降下一尊铁血法相,形貌与观海镇将相仿,在法则之力加持下,摇动双肩,现出十八只头,二十四只手,丫丫叉叉持定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诸般兵器,搅动漫天风云,涌身杀上前。

    象兵镇将只看了一眼,便知势不可挡,然而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能进,不能退,此刻若掉头回避,铁血命气一散,幸存者百不存一,他首当其中,断无生理。铁血法相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压下,法则之力宣泄而出,化作一只参天巨掌,朝象兵当头拍下。

    天地禁锢,大军前冲之势顿为之一滞,犹如洪水被堤坝拦腰阻截,法则之力加诸于身,象兵镇将浑身一紧,七窍渗出粘稠的淤血,奋起铁血命气苦苦支撑,却如螳臂当车,无可阻挡。他脸色煞白,呼吸戛然而止,浑身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绝望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正当无计可施之际,一道血箭横贯长空,正中铁血法相胸口,贯穿身躯,从后背突出。法相体内响起一串焦雷,由内而外炸将开来,法则之力溃然四散,狂暴急剧衰退,象兵镇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躯干千疮百孔,奇气紊乱不堪,侥幸逃脱一劫,四下里八千精锐被铁血法相一击破灭,尸横遍野,无一幸免。

    铁血法相破灭的一刹,观海镇将如遭雷击,掌中利剑寸寸折断,翻身滚落马下,被铁蹄踏得不成人形,金翅与明海二镇将趁机接掌大军,继续向前冲杀,战线拉开数里,陷入一片混战。象兵镇将鼓荡奇气,伤势修复得七七八八,蓦地里后脑一紧,下意识举头望去,却见离辰山前腾起一朵血云,深渊主宰转轮立于空中,身旁侍立一镇将,却是监军涂瑞。

    人马如流,喊杀震天,仿佛意识到什么,象兵镇将缓缓转过身去,只见落日坪上空亦腾起一朵血云,深渊三皇之首昊天孑然独立,漠视天地。他心头一阵恍惚,片刻后振作起精神,收拢兵将凝聚起铁血命气,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厚,麾下很快聚集起十万之众,以一军之力,生生抵住金翅与明海的冲击。

    转轮目视昊天良久,见他举手投足灭杀铁血法相后,再未插手战局,心知对方将迦耶视作平生大敌,余者碌碌俱不在眼中,如非必要,不会白白耗费元气。此番击灭铁血法相,保全象兵镇将不失,一来是还契染一个人情,二来也有意逼进一步,看对方如何应对。是将这场仓促爆发的血战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还是亲自下场,迅速将血战推向终结?

    自落日坪之战伊始,迦耶一方的布局就极其微妙,似乎在不断试探昊天与契染的实力,耐心寻求战机,与之相比,镇将之间的胜负就不那么重要。

    迦耶投入这一局的胜负手,落于涂瑞镇将。

    三江源头万窟洞之行,采得足够的地脉奇气,迦耶坐镇深渊之底,聚拢岩浆火力,试图将镇将推往上境。转轮始终不看好迦耶的尝试,在他看来,唯有天人方能突破天人之际,执掌血气法则,一举登临上境,然而迦耶秉承深渊意志,淫浸于血气上境,察微知著,另辟蹊径,终于不可能处生生开辟一条通途,涂瑞镇将便是成功的明证。

    涂瑞并非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他原是伏岳手下,不受重视,也未经祭炼,血战中生生死死不知多少回,也没有太大的长进。伏岳被迦耶打灭后,积藏尽数落入人手,迦耶挑挑拣拣,一开始选中的都是上位镇将,不知何故无一成功,镇柱镇将同归于湮灭,接连失败数次后,他才退而求其次,拿涂瑞随手一试。

    迦耶将其奇气引入镇柱,温养七七四十九日,以涂瑞为模具衍化镇将分身,如同市井“泥人张”,照着真人捏个泥人,形貌气机一般无二。迦耶端详再三,将涂瑞镇将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出他有何特异处,只能归因于运数所钟,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

    迦耶暗自称奇,源源不断引入奇气,一气衍化出三十六员镇将,竟无一失手。但这只是第一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事并不少见,至此他已将万窟洞采集的奇气尽数耗尽,接下来容不得半点出错。迦耶耗费整整半载,于神念中反复推衍,确认无误,才着手下一步。

    迦耶平心静气,凭借心中一点灵念,挑出一十八具镇将分身,从己身剥离一道血气法则,小心翼翼打入其中,投入岩浆以秘术祭炼,耗费无数心力,折损近半,最终止炼成三具血气分身。这是第二步,接下来第三步乃是令涂瑞镇将逐一吞噬炼化血气分身,最终得以执掌一部血气法则。若迦耶推算无差,这三具分身蕴含的血气法则归于一人,不多不少,恰好将涂瑞镇将推往上境,对根基禀赋气运的要求压到最低,若再不能成功,证明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最终的结果是,涂瑞镇将一气呵成,成为深渊开天辟地古往今来第一个上境镇将。

第一百零一节 天雷引地脉

    三具血气分身,将涂瑞镇将堪堪推入上境,此法确实可行,迦耶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连带自身道行亦更深一层,不知不觉,朝上境尽头又多跨了一步。这一步令他触摸到法则的本质,对血气拿捏愈发细致入微。

    在迦耶看来,涂瑞镇将太过稚嫩,太过弱小,不足以与深渊主宰相抗衡,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有了这个底子,未来可期。他继续从己身剥离血气法则,投入镇将打造血气分身,这一回驾轻就熟,剩下一十八具分身,折毁大半,还剩下七具完好,可堪一用。迦耶估摸涂瑞镇将眼下所能承受极限,只命他先行炼化二具,花费水磨工夫徐徐巩固境界,提升修为,之后投入血战历练,能走到哪一步,要看他运数有没有在破境时用尽。

    若他能一路走到底,将剩下五具血气分身尽数炼化,或许有资格立于转轮下首,在局中争上一争。

    就这样,涂瑞镇将奉迦耶之命,到转轮麾下听命行事,一开始优哉游哉,随性而为,及至迦耶暗中推动血气运转,涂瑞受血战征召,坐立不安,无奈之下只得辞别转轮,离开深渊之底,去蹚一蹚血战的浑水。

    从成就上境的一刻起,涂瑞镇将就深深打上了迦耶的烙印,血气法则非他真正所有,可以赐予,也可以剥夺,对此他并没有太多想法。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侥幸得窥上境风光,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然而自家事自家知,镇将也就罢了,万一遇上上境大能,多半要遭,为此涂瑞动了点小心思,投入石龙子镇将麾下,充当初入血战的新手,反正“涂瑞”之名隐而不彰,就算露出根脚,也无人在意。

    直到卧龙山一战,涂瑞镇将遇上契染,体内血气尽皆沸腾,不容他再退缩藏匿,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对上平生第一个大敌,夺取十万魔物十万血,在涅槃之力压迫下苦苦支撑,侥幸逃出生天。这一战对他的好处,大得异乎寻常,血气法则渗透躯干,仿佛吃了三千斤灵丹妙药,毛孔舒张,每寸血肉都在欢呼雀跃。

    冥冥之中顺应深渊意志,血战征召削弱许多,涂瑞镇将毫不恋战,径直回转深渊之底,拜见迦耶请他解惑。迦耶不惜耗费元气,眸中射出两道血光,将他里里外外探查一番,指了一条明路,涂瑞之所以登临上境,因人成事,并非己身修持,但他自身潜力并未耗尽,须与上境大能交手,借法则之力反复锤炼,乃至于突破极限。

    锤炼损耗血气精元,深渊之底无人相助,只能投身血战,寄希望于敌手。血战征召镇将,涂瑞无可回避,势必踏上这条九死一生的险途,为此迦耶在他体内种下一道神通,命其去往落日坪,听从转轮安排,若能立下大功,再赐他一场机缘。涂瑞镇将遂在转轮处领了监军一职,前往落日坪督战,结果又与契染不期而遇,对撼一道神通,全身而退。

    迦耶没有食言,送来一具血气分身充当“大药”,同出一源,涂瑞镇将轻而易举便将其炼化,补全法则之余,又得了一道血气神通。这是要他卖命,但涂瑞镇将也不得不卖,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执掌血气法则只是一个,若他能在上境一步步走下去,逐渐补全法则,摆脱迦耶的束缚,反客为主,也未必没有可能。

    正是这一点对“自由”的渴望,令涂瑞下定决心,继续在血战的风口浪尖搏一把,哪怕对上昊皇也不退缩。

    迦耶的心意,早已清清楚楚传递给转轮,涂瑞镇将是深渊前所未有的尝试,顽铁业已成钢,须借助法则之力千锤百炼,才能化作绕指柔。他拂动衣袖,沉声道:“难得目睹昊皇之面,是否能抓住机会,就看你的运数了!”

    涂瑞镇将深吸一口气,周身骨节劈啪作响,蓄势待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上一回迦耶送来“涂祥”,若还有下一次,又会唤作什么?

    昊天目光落在涂瑞镇将身上,察觉一缕熟悉的气机勃然而作,眸中血符明灭,蓦地燃起两团血气之火,将对方一眼望穿,唯一错愕,顿察觉涂瑞承载的血气法则,乃是迦耶让渡所至,手法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一缕气机节节拔高,顷刻间弥漫天地,日月无光,永夜骤然降临,黑暗有如实质,浓稠得化不开,涂瑞镇将毫不犹豫释出神通,地脉深处雷音滚滚,九霄云外一道血色霹雳无声无息劈落。昊天眼中流露惊艳之色,即便迦耶亲自出手,也未能如此举重若轻,果然须借助上境镇将之手,才能将这一道血色霹雳的威能催发到极致。

    天雷引地脉,大地如同煮开的锅,地气喷涌而出,化作一只无形巨手,将昊天拿捏于掌心,方圆百丈魔物大军尽数化为乌有。迦耶这一道神通撬动无量地力,昊天一时竟生出避无可避的错觉,不假思索张开血气神域,将地力层层抚平,二人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转轮看在眼中,为之心驰神摇,然而这远远不够,昊天神域固若金汤,涂瑞镇将毕竟道行浅薄,纵然耗尽一身元气,仍不足以打破神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心中忽然一动,若趁二人僵持之际全力出手,批亢捣虚,能否将昊天迫退?

    一念既起,气机牵引,昊天抬头望了转轮一眼,解开后腰封禁的“血海”,无中生有,一道血气源源不绝涌出,几乎与此同时,转轮亦张开血气神域,挟雷霆万钧之势合身扑上前。地力巨手尚未彻底合拢,拇指与食指之间留下莫大空隙,转轮以神域为剑,这一击刚猛激烈,玉石俱焚,谁知昊天神域忽然生出诸般变化,微微向内凹陷,血气法则如涟漪荡漾,竟不得寸进。

    “血海”所藏有如无穷尽,昊天腾出手来,并拢双指朝遥遥一击,一道血箭疾射而出,所过之处地气湮灭,虚空破碎,直插涂瑞镇将丹田要害。这一击急如星火,甫发即至,涂瑞镇将根本无从反应,丹田已被血箭贯穿,一串脆响如爆竹,腰胯荡然无存,两条腿化作奇气,上身向后跌倒。神通戛然而止,血色霹雳湮灭于虚空,地气徐徐回落地脉,昊天好整以暇,又并指朝转轮一击,转轮早有防备,壮士断腕,身躯化作一道血光,倏忽消失在天边,遗下海量血气,被昊天神域吞没。

    昊天伫立于血云之上,默默无语,以一敌二,虽然大获全胜,但解开后腰“血海”,终是得不偿失。迦耶借上境镇将撬动地力,这一手出乎意料,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深渊意志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若一味拖延下去,只怕于他不利,须得及早直捣深渊之底,毕其功于一役。

第一百零二节 小心肝发颤

    涂瑞镇将被一道血箭射中丹田,拦腰中截,驾奇气落荒而逃,心头尚有一线清醒,径直回到离辰山,落于中军营帐内。半身不遂,断肢仓促间无法复原,滚落在地惨不忍睹,涂瑞镇将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一颗心砰砰乱跳,几近于绝望。若昊天不打算放过他,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想到这一点,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失利是理所当然,对上昊皇必须有这觉悟,不付出惨重的代价,如何能有所获取?

    他心中默默转着念头,等候命运的降临。厮杀声,呐喊声,如风中细语,微不可察,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如迟疑不决的鼓点,心不甘情不愿,却又身不由己一步步靠近。一人迟疑片刻,慢吞吞踏入营帐,涂瑞镇将抬起头来,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生机蓬勃,神完气足,他双眸闪过一丝异色,旋即暗淡下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来人唤作“涂御”,正是迦耶亲手祭炼血气分身,巴巴送上门来充当“大药”,原以为只是到深渊走一遭,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但涂瑞的惨状却令他看到了希望,也许他可以鸠占鹊巢,反客为主……涂御镇将顿了顿,目光闪烁,继续朝对方一步步靠近,气势为之一变,有了些许逼迫的味道。

    二人同出一源,心意隐隐相通,涂瑞对涂御的打算了然于胸,他自忖伤势如此之重,即便被对方吞噬,也在情理之中,对迦耶而言,自己只是他手中一把利刃,这把利刃叫“涂瑞”、“涂祥”还是“涂御”,并没太大差别。迦耶第二次祭炼血气分身共得七具,涂瑞镇将炼化了其中二具,以巩固境界,离辰山吞噬了涂祥,如今涂御又送上门来,虎视眈眈……被他炼化的二具血气分身叫什么名字?剩下三具又叫什么名字?

    不动心也就罢了,念头一起,脑海中自然而然多了几个姓名,离开深渊之底前被炼化的二具血气分身,一名“涂恶”,一名“涂免”,剩下的三具,分别叫作““涂散”、涂灵”、“涂退”,眼下虎视眈眈,步步紧逼的,乃是“涂御”。犹如苗人养蛊,彼此吞噬,祥瑞御免恶灵退散,幸存到最后会是哪一个?

    冥冥之中气机牵引,宿命推动涂御举步上前,与涂瑞融为一体,无数凌乱的意识涌入脑海,他眼神迷离,微微张开嘴,发出一声肺腑深处的呻吟,意识如潮水般退去,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只能溘然撒手,就此湮灭。涂瑞蓦地睁开眼,腰腹微一用力,长身而起,低头望去双腿复原,身躯完好,举手投足无不如意,稍加内察,血气法则又补全几分,道行水涨船高,更胜从前。

    熬过一劫,所获甚丰,他忍不住会心而笑,暗道一声“侥幸”。但念及昊皇,顿时“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再水涨船高,也比不上人家浩瀚渊海,幸有转轮从旁牵制,才侥幸逃脱性命。琢磨片刻,涂瑞镇将若有所悟,此番得以全身而退,并非运气使然,血气分身各纳一道法则,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涂瑞成就上境,其余分身亦有上境气象,一旦他彻底湮灭,分身无主可附,势必沦为行尸走肉,迦耶的一番心血全然落空,转轮定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事到如今,棋局之中有他一席之地,迦耶围绕他接连落子,谋划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早不是随意舍弃的闲子,想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涂瑞镇将多了几分信心。营帐外动静荡然无存,离辰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昊皇久久不来,显然没将他放在心上,涂瑞镇将掀起帐篷来到山顶,夜幕低垂,星辰闪烁,大战业已平息,落日坪方向火光明灭,离辰山黑咕隆咚像个坟头。

    这一战多半是输得干干净净,金翅、太白、明海三镇将,数百万魔物大军,就此灰飞烟灭,葬送在落日坪,这一切都在迦耶的意料中吗?涂瑞镇将为之唏嘘,他猜到迦耶在下一盘大棋,弃子布局在所难免,但一下子弃了这许多,不禁让人小心肝发颤。迦耶究竟从中得到了什么?只为顺应血战征召,推动血气流动吗?

    正思索间,忽听得山脚下窸窸窣窣响起动静,过了片刻,观海镇将灰头土脸钻将出来,遍体鳞伤,踉踉跄跄爬上山顶,拜伏在涂瑞镇将脚下,精疲力尽,如释重负。呼哧呼哧喘息良久,观海镇将稍稍回复了几分气力,挣扎着爬起身,向监军大人禀告落日坪的战事。

    原来铁血法相被昊天击破,观海镇将滚落马背,千人踩万人踏,不成人形,仗着胸腔内一口奇气,抱住鞍鞯藏身马腹之下,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飘荡,不知不觉脱离战场,留下一条小命。象兵与金翅、明海二将僵持片刻,渐渐占得上风,铁血命气此消彼长,很快兵败如山倒,金翅与明海无心恋战,弃了大军各自逃生,象兵也不追杀,喝令手下打扫战场,将败军尽数收入囊中。

    尘埃落定,无力回天,观海镇将只得趁着兵荒马乱偷偷逃命去。那匹救了他一命的战马居然无恙,非但好端端,还精神抖擞,连毛都没掉一根,简直是个奇迹,观海镇将多长了个心眼,仍藏身马腹下,暗戳戳往离辰山而去,那马也机警,连响鼻都不打半个,隐身于火光找不见的阴影中,一步步踩着尸堆渐去渐远,待到无人注意,才撒开四蹄绝尘驰去。

    偌大的战场少了一匹溜缰马,谁都没有在意,观海镇将有惊无险回到离辰山,恰好遇上监军大人,雪中送炭,从此有了主心骨,不再惶恐忐忑。

    涂瑞镇将看了他几眼,哂笑道:“象兵不会放过离辰山,眼下顾不上,待到腾出手来,铁定会引大军搜山,你巴巴地赶回来做什么?”

    观海镇将老老实实道:“不瞒大人,这一战气血两衰,累惨了,离辰山上多少有些存货,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逃命,实在是没法子……”

    涂瑞镇将微一沉吟,道:“象兵一时半刻还不会来,你抓紧去搜罗资粮,能拿多少是多少,天不亮动身,随我去个所在,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观海镇将答应一声,告辞退下。

第一百零三节 钝刀子割肉

    卧龙山营寨之中,契染深居简出,即便象兵镇将率大军倾巢而出,长驱直入扑向离辰山,亦没有露过一次面。镇将混战落日坪也就罢了,上境大能插手,却不能坐视不理,之前契染耗去迦耶一道神通,此番轮到昊天出手,只是没料到转轮掺上一脚,未能将涂瑞镇将彻底打灭。昊天并未不依不饶,思忖片刻回转鹿鸣坳,将默契留给契染。

    太白镇将率两军精锐攻打鹿鸣坳,被楼平等挡住,久攻不下,知难而退,顺势杀出落日坪,投鸟不渡山而去。象兵镇将击溃金翅、明海二将,大获全胜,不及收拢残兵败将,先遣余烬、苦羯等乘胜驰援鹿鸣坳,却扑了个空,太白镇将已脚底抹油,遁出千里之外。

    象兵镇将得巡哨回报,这才放下心来,定定心心打扫战场,忙乱半宿,引兵回转卧龙山。席不暇暖,忽闻天际响起滔滔水声,他心中顿时打了个咯噔,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营帐,仰头望去,只见瑶池天水如一条银龙,映着月光和星光,熠熠生辉,蜿蜒淌过深渊的天空,直扑离辰山而去。

    象兵镇将稍加思索,心如明镜,落日坪之役将血战推向顶峰,戛然而止,盛极而衰,接下来他们这些镇将只能敲敲边鼓,深渊主宰,上境大能,一个个亲自下场,最后一战已拉开了帷幕。置身于前所未有的大时代,面临千万年未有之变局,他悚然心悸,又不无期盼,镇将的宿命能否就此改变,无须借助本命血气之力,便可永驻于世!

    西华元君催动瑶池天水,波涛旋生旋灭,向离辰山卷去,似慢实快,须臾便压落山顶。天光未明,正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中军营帐“刺啦”一声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翻飞的布片,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法则之力如利剑般直插霄汉,末端左右分叉,如一个“十”字。

    契染立于波涛之中,察觉到熟悉的气机,这是迦耶的又一道神通,借上境镇将之手纠缠不放,钝刀子割肉,消耗他元气。以他对迦耶的了解,手眼通天,谋定后动,避是避不开的,只能施以雷霆手段,于萌发之处将其一举打灭,才不至于陷入僵持消耗。他毫不犹豫拨动法则之线,涅槃佛国降临现世,梵音刹那间响彻天地,一道佛光从九天之外倾泻而下,不偏不倚击中血光,法则与法则正面冲突,彼此吞噬。

    佛光与血光此消彼长,此进彼退,才刚僵持数息,一座莲台凭空跃入深渊,北冥引动无量法则之力,轰然压下。涂瑞镇将闷哼一声,右掌托天,张开血气神域,勉力护住己身不失,心神动荡之际,佛光暴长,以百倍之威将血光一气压灭。

    神通反噬,血气神域四分五裂,法则之力将涂瑞镇将彻底淹没,皮肉溃灭,露出森森白骨,筋骨消融,露出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胃、肠为血光笼罩,七道血气法则在涅槃伟力压迫下水乳/交融,筋骨续接,血肉复生,血气神域从死灰中更生,扶摇直上,势不可挡,北冥猝不及防,脚下莲台焦枯脱落,露出一丝本不该有的破绽。

    涂瑞镇将趁契染全力镇压神通,无暇旁顾,轻轻巧巧脱身而出,一声清啸如巨龙穿梭,酣畅淋漓,瞬息远遁千里,心中的欢喜无可言喻。三具分身蕴含的血气法则归于一人,成为深渊开天辟地古往今来第一个上境镇将,之后又吞噬涂恶、涂免、涂祥、涂御,七道血气法则,纳于心、肝、脾、肺、肾、胃、肠,同出一源,至此真正融为一体,道行突飞猛进,过去之我已去,未来之我可期,他胸中意气风发,隐隐有一飞冲天的冲动。

    才刚遁出千里之遥,忽然心生警兆,涂瑞镇将下意识扭头望去,却见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近在咫尺,悄无声息没入小腹中,下一刻意识陷入永寂,如断了线的鹞子,一头栽落地底。

    契染收回目光,心中暗暗叹息,他镇压下迦耶一道血气神通,弹出焚天之火追击千里,重创涂瑞镇将,原本欲永绝后患,然而当其栽落之时,大地忽然开裂,如同潜伏的猛兽张开大口,将他一口吞没,气机急速消失在深渊之底,地脉深处。迦耶不遗余力栽培此子,定有深意,下次如有机会,哪怕多耗费些元气,伤筋动骨也要将其彻底打灭。

    涂瑞镇将虽被迦耶接去,他并非孤身一人,离辰山还留下一个贪心不足的小虾米,似乎是当初胁迫西华元君的罪魁祸首,却不容他轻易逃脱。契染心念甫动,正待将他揪出来,观海镇将杀伐决断,见事不可为,已抢先一步自毁肉身,奇气脱逃回转镇柱,慢了半步不及截下。

    契染“嘿”了一声,心中颇有些不悦,此番出手竟重蹈昊天的覆辙,徒劳无功,白白耗费元气,着实得不偿失。追根溯源,血战是迦耶的主场,深渊意志无所不在,无微不至,无远弗届,与迦耶为敌,必受压制,这正是他处心积虑挑动血战的原因,不在意一时一地的得失,推动大势压人,眼下虽未到最终一战,强弱之势已渐露端倪,数次三番都被涂瑞逃脱,便是明证。

    虽然知道迦耶的用心,却也没有针对的手段,契染挥挥手,北冥驾莲台回转佛国,隐没于虚空,放眼望去,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枝叶婆娑,播撒佛光,祇树给孤独园如水纹荡漾,时隐时现。他静静伫立许久,心念一动,身形隐没于涅槃佛国,下一刻来到光阴长河之外,看浪奔浪流,涛生涛灭,每一滴水都映出一片天地。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似乎只过了一刹,又似乎过了千万载,虚空徐徐中开,魏天帝落于光阴长河彼岸,隔了无数时空,目光落在他脸上。契染心中一震,执掌涅槃法则,成就上境大能,堪足与迦耶、昊天相比肩,却仍看不出天帝的深浅,他深深一礼,双手托起半截天顶断枪,郑重奉上前。

第一百零四节 光阴长河

    契染奉上天顶断枪,魏天帝凝视片刻,缓缓伸出手去,相隔迢迢光阴长河,天顶枪散作一蓬银灰色细砂,消失在时空深处,数息后落于天帝掌心,重新聚拢为一支断枪。与此同时,契染的心意亦呈现于天帝眼前,坦坦荡荡,毫无隐瞒,迦耶在下一盘大棋,谋势布局,渐渐占据优势,他身陷血战之中,疲于应对,已有些力不从心,沉沦于血战不过一己之厄,若因此拖延了天帝的大计,殊为不妥。

    天顶断枪落入手中,大陵五的气息扑面而来,光阴长河之中,映出一主二伴三颗凶星,大陵五不是一颗孤星,不是食双星,而是三合星,主杀,主死,主斩,深渊第一凶星。光阴流驰,星辰不灭,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星光照耀天地,也照耀古今,魏天帝接引星力,灌注于半截天顶枪,起心意一唤,散落于深渊另半截断枪凭空消失,无数银灰色细砂从光阴长河中飘出,顷刻间补全天顶枪。大凶之器,于血战中生,于血战中折,时至今日,方才恢复原貌。

    大陵五合天顶,魏天帝接引星力,按入天顶枪中,乌沉沉一柄大杀器,骤然大放光明,杀意凌厉,隔着光阴长河,兀自寒毛倒竖。天帝将天顶枪轻轻一震,嗡嗡作响,三道银芒投入佛国,以无厚入有间,未惊动涅槃之力,稳稳落入契染掌中,化作三柄乌沉沉的小枪,长不过三寸,分量极重,其中更是蕴含了无量星力。

    契染躬身施礼,待到起身时,光阴长河彼岸已空无一人,他深吸一口气,收拢涅槃佛国回转深渊,仍立于离辰山,时光仿佛停滞不前,直到此刻才回复流动。契染紧紧握住手中三柄小枪,胸中有了底气,血战再怎样演变,也不能将他排挤在外,大不了掀翻棋盘,一切从头来过!

    长夜将尽,东方发白,契染看过深渊绚烂的日出,召来西华元君,驾瑶池天水行空而去,折返卧龙山,安抚下兵心,挥军截杀太白镇将。象兵麾下诸将士气正旺,引本部兵马蜂拥追击,如同海中乌贼探出无数触手,一条遇敌,其余尽数围拢来,不容猎物逃脱。

    不知何故,契染始终觉得有些不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一举一动,他放心不下,不惜耗费元气,催动法则之力详加探查,未曾发觉异样。思忖再三,契染不觉哑然失笑,如果真有一双无形的眼睛,那大概就是命运吧。

    静静注视契染的并非命运,而是光阴长河彼岸的魏天帝,时空遮蔽天机,契染隐约有所察觉,终是不明就里,轻轻放过。魏天帝剥离涅槃法则,彻底让渡给契染,己身执掌最纯粹的星力法则,日趋于完整,弥罗镇神玺过去之痕、现世之印、未来之影合而为一,融入眉心,道行不退反进,三柄小枪犹如黑夜中明灯,指引他的目光追逐光阴长河,向下游望去,未来种种落于眼底,所见即为真实。

    他看到血战趋于尾声,昊天陨落,迦耶沉眠,涂瑞趁势崛起,收拢血气法则,入主深渊之底,转轮等深渊主宰拜服在他麾下。他看到契染纵横捭阖,降服金翅、明海、太白三镇将,率数百万魔物大军,直扑三江源头,以万窟洞为巢穴,牢牢掌控地脉奇气,占据半壁深渊,疆域直抵鸟不渡山与伏波江一线。他看到帝子重元君率上古凶兽杀出鸟不渡山,抢占深渊膏腴之地,扼守东方日出之地,千里海岸,参天巨桑,得契染鼎力相助,冲杀在第一线,与涂瑞分庭抗礼。

    深渊意志沉眠,三方势力鼎立,深渊的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一切都在不远的将来,一切都在魏天帝的预料中,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时机成熟,问对上尊大德。

    星躯是现世之锚,契染是过去之锚,郭传鳞是未来之锚,然而这不足以锚定全部的自我,魏天帝隐隐觉得还缺失了一环,未能克竟全功。魏天帝沉吟片刻,双眸骤然一变,左眼红瞳,十恶命星血光大盛,右眼银瞳,大陵五三合星一主二伴,眉心射出一道璀璨的星光,光阴长河倏然退去,止剩一条娟娟细流,每一滴水中都映出魏十七的身影。

    精骛八极,心游万仞,魏天帝眸光闪动,一路向上游回溯,蓦地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背叛的自己,舍弃的自己。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周吉如遭雷击,僵坐不动,神魂灰飞烟灭,天魔之躯随之土崩瓦解,五色神光镰一声哀鸣,化作一蓬尘埃,冉冉散去。他伸手轻轻一摘,从他体内摄取一团尘封的记忆,扣于掌心。

    他曾是老鸦岭枯藤沟,一个食肉的猎户,他的所有记忆从那里开始,到这里结束。

    星光黯淡,眸中光华渐次隐退,光阴长河再度涨满,滔滔流驰。魏天帝脸上闪过一丝倦怠,拂袖而去,下一刻已来到五明仙宫羲和偏殿中。灵机往复,星光如注,天帝伸手捻起混沌一气洞天锁,鸿蒙初开,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山川河流大漠渊海一一衍化成形,蛮荒苍凉,杳无人烟,一切都停留在衍化之初。

    梅真人缓步走到他身旁,目不转睛注视着洞天锁,心知此物虽是下界之宝,对天帝而言,与弥罗镇神玺同等重要。她伸手挽住天帝的胳膊,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意,眼眶湿润,鼻子有些发酸,那是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遗失在光阴长河,隔了许多年才重新打捞起,遗弃这段记忆,他是强大的,找回这段记忆,他才是完整的。

    当日力所不逮,混沌一气洞天锁止用于接引下界真仙强渡天庭,为己所用,如今他已一骑绝尘,登临三界之地第一人,目光投向上境尽头,决意问对上尊大德,以混沌一气洞天锁安置一段遥远的过去,成为刻骨铭心,最为坚固的“锚”,将他牢牢锁定与现世,无论走到哪一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迷失自我。

    心念落处,混沌一气洞天锁内风起云涌,沧海桑田,数百万年倏忽而逝,羲和殿中只过去短短一瞬,一缕神念裹挟记忆投入其中,开始一段全新的生命。

第一百零五节 真仙渺小如蝼蚁

    所见即为真实,迦耶在过去沉眠,光阴长河悄然改变流向,第二波冲击被凭空抹去,未曾发生,天庭上下置身其间,茫然无知,自玉清宫主赵元始、兜率宫主李老君、光明宫主列御寇以降,只道深渊放弃入侵,三界暂时躲过一劫,暗自庆幸,彼辈深感时不我待,孜孜不倦参悟上境之法,期望抢先一步有所突破。

    扭转光阴长河,拨动命运之轮,须付出无可估量的代价,这一次魏天帝让渡全部涅槃法则,因势利导推上一把,侥幸如愿,这样的机会不再有第二次。若非体察到冥冥中那一线稍纵即逝的天机,他断不会仓促行事。

    光阴长河奔流不息,逝者如斯,过去一日日成为现在,现在一日日成为将来,三界之地,唯有魏天帝立于长河之外,全知全能,目睹着一切改变,心有所悟,星力法则又补全了一角。星力如潮,三界共鸣,法则再一次召唤他舍弃存世之躯,冲击如期而至,前所未有猛烈,好在天帝早有准备,定世之锚将他锚定于此身,此时,此地,安然渡过一劫。

    越迫近上境尽头,本源的冲击就越凶险,大浪淘沙,能走到这一步的上境大能,百不存一,无关道行神通,每一次冲击都直指自我,无从回避,这是**裸的侵夺与颠覆,失败意味着自我沦丧,最终能成就上尊大德,无一不是神通广大,心性坚忍的幸存者。

    深渊始祖以涅槃之力护持意识,抵御血气法则的侵蚀同化,迦耶乃深渊意志显化入世,一脉相承,执掌血气法则,步深渊始祖后尘,顺理成章,然而魏天帝却并不看好他。上尊大德亦有纷争,深渊始祖被焚天之火打灭意识,未必与法则冲突无关,迦耶欲重施故技,即便侥幸走到那一步,也难逃灭顶之祸。

    执拿弥罗镇神玺,得窥光阴长河,在有限的范围内施加外力,稍稍扭转运数,这是魏天帝所能做到的极限。正是这一点小小的改变,光阴长河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流淌,将天帝推往未知的方向。从深渊回归三界,魏十七每一步都踏在关键处,厚积薄发,才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走到了上境的尽头。山重水复疑无路,踏出最后一步,意味着舍弃过往种种,开始一段全新的历程,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深渊三界只是个小池塘,再不值得回顾。

    时光流驰,不知其从何而来,亦不知其往何处去。这一日,魏天帝忽然心有所动,天庭三十六宫,又多一上境大能,气机勃发不可遏制,搅得诸殿动荡,灵机紊乱不堪。

    三界之地非比深渊,在此之前,真正凭己身修持登临上境的止有二人,一为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佛祖,一为他化自在天魔主波旬,姜夜乃傀儡之躯,受制于人,王京宫主曹木棉借“蚀鬼”执拿法则,俱落于下乘,不得更进一步。上境风光虽好,一步登天谈何容易,在魏天帝看来,天庭上下,不过玉清宫主赵元始、兜率宫主李老君、光明宫主列御寇三人,尚有一线可能。

    天帝步出五明仙境,落于灵霄宝殿中,举目望去,但见三十三天外兜率宫**蒸腾,雷火缠绕,气象万千,分明是李老君水到渠成,登临上境。只是他并未循上中二法,而是径取下法,以雷四灵为攀附之梯,借力登天,成就上境大能。

    兜率宫阳钧炉乃天庭第一洪炉,系鸿蒙初开之时,天地阴阳交泰诞下的至宝,历无穷岁月,不灭不坏,炉内孕育八条雷蛟,各具灵性,化为童子之身,以“雷”为姓。雷四灵入深渊历练,得魏十七青眼看顾,回转天庭后吞噬其余七条雷蛟,独占阳钧炉,彻底摆脱李老君的控制,转而拜伏于天帝脚下。

    李老君不及赵元始先混沌生,亦不及列御寇惊才绝艳,自忖上中二法力所不逮,故此向天帝恳请,赐下阳钧炉重加祭炼,收为本命真宝,以下法登临上境。他并非一味畏难,而是另有考量,阳钧炉内八条雷蛟,合力催动八荒八合雷火,祭炼宝胎,有无穷威能,雷四灵积累千万载,只欠缺一点机缘,天帝既能点化“蚀鬼”,造就雷四灵亦不在话下。

    到了他这般境地,已不愿冒险求全,李老君不求去往上境尽头,另辟天地,中法下法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分别。阳钧炉远在镇魂高牙纛之上,雷四灵更非“蚀鬼”所能企及,李老君一朝成就上境,稳稳压过王京宫主曹木棉一头,堪与傀儡姜夜相伯仲,对他而言已足够。

    李老君端坐于兜率宫,面带微笑,雷四灵却似热锅上的蚂蚁,或坐或立,或行或止,留下一道道雷电缠绕的身影,劈啪作响。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兜率宫淹没在一片耀眼的电光中,李老君功行圆满,伸手一指,雷声隆隆响彻天庭,电光霍霍倒卷而起,合拢于一处,现出雷四灵的身形,从头到脚,最一寸肌肤都浮现动荡的雷纹,瞬息千变,渐次隐没。

    李老君拂袖收去雷四灵,缓步踏出兜率宫,三十三天诸宫诸殿齐齐相贺,只少了光明宫主列御寇参悟上境,闭关不出。一朝跻身上境大能之列,才知法则之下,真仙渺小如蝼蚁,天庭幸赖天帝坐镇,才挺过深渊血气的冲击。

    他颔首致意,面带笑意,并未倨傲拿捏,一路前往灵霄宝殿,郑重其事拜见天帝。魏天帝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眼看穿深浅,诸般机缘辐辏,李老君虽取下法成就上境,却也触及中法的下限,远在曹木棉之上。下法借本命真灵攀附上境,雷四灵天生雷蛟之躯,一身雷纹浑然天成,虽不及姜夜天后之尊,万妙之体,却也相去不远了,李老君退而求其次,可谓别具只眼。

    大道之下无有君臣之分,既入上境,魏天帝不吝称一声“道友”,李老君却不敢搀越,甘居下位,执臣子之礼。二人坐而论道,谈及上境修持,天帝片言只语为其解惑,李老君得以少走许多弯路,顿觉神清气爽,豁然开朗。

    灵霄宝殿再无外人,唯有金茎露侍立一旁,竖起耳朵默默记诵,不放过天帝每一言。

第一百零六节 赤焰金晶

    同样取下法,李老君先行一步,执掌雷电法则,一举跻身上境大能,得魏天帝称一声“道友”,光明宫主列御寇却止步于原地,迟迟未能突破,究其根源,大光明宝轮比不上阳钧炉,真灵“金轮”亦不及雷四灵底蕴深厚。列御寇深知其中的差距,倒也没有太过急躁,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失落,为此他特地前往灵霄宝殿求见天帝,虚心求教,得知他修持并无偏差,迟滞的原因在于真灵“金轮”身上。

    天庭七十二胜境,三界灵机所钟,以玄都玉京七宝山为首,其次便是瑶池天水与光明顶,光明顶孕育一物,唤作“大光明宝轮”,至阳至刚,乃是天庭排得上名号的杀伐之宝。列御寇将光明顶炼入己身,以“大光明宝轮”为本命真宝,祭炼多年,早已诞下真灵,然而不知何故,“金轮”始终伏于宝轮内沉眠不醒,当年他强窥上境,致使大光明宝轮残破不全,灵性大失,之后置于光明顶温养,引紫微星力洗炼,气机涨落,始终不见其有分毫触动。

    列御寇与真灵心意相通,金轮在大光明宝轮中沉睡不醒,是担心自己不够强大,心有不甘,不愿过早醒来,若违背其意愿强行唤醒,于修持大为不利,甚至有碍列御寇攀附上境。知晓症结所在,方可对症下药,列御寇四处寻访灵物,供金轮吞噬炼化,壮大本源。真灵修持所用灵物,一为“星药”,一为“宝胎”,但对金轮而言,“星药”、“宝胎”全无效力,唯有天生地长的“元胎”,方才合用。

    “元胎”可遇不可求,当年青岚从云浆洞天云海之下寻得一团,奉与天后姜夜,姜夜请李老君亲手出手,投入阳钧炉炼成一件“通幽定世元胎衣”,有镇道之宝几分威能,难能可贵。不过也正是打着天后的名号,诸宫诸殿才网开一面,任由青岚入内探访,列御寇有自知之明,换作是他,未必都肯卖个情面。

    列御寇琢磨再三,拿定主意,前往玉清宫拜会赵元始。玉清宫主赵元始心比天高,欲取上法登临上境,魏天帝曾告诫他,“上法”别无捷径可循,须以己心体察天地,耐心等待机缘,而他的机缘,正落于“开劫度人”四字。

    玉清宫主赵元始生于混沌之前,太无之先,元气之始,号“玉清元始天尊”,常存不灭,开劫度人,此乃他根脚所在,得道之本。昔日天帝重元君收拢诸天诸界灵机,点化三十六处仙界,立天庭,登帝位,忌惮赵元始尾大不掉,以大神通将元始天尊一气削作三清,上清许灵宝,太清孙道德,玉清赵元始,玄都玉京七宝山亦一分为三,不复完整。

    及至魏十七起大神通,重铸玉清元始天尊法身,降服南天门一十三宫,挟大势归来,将天后钉死在正阳门上,逼走帝子与元君,登临帝位,赵元始甘居其下,与李老君一左一右协力辅佐,死心塌地,绝无二意。

    不忘初心,上境可期,赵元始将“开劫度人”四字奉为圭臬,炼化一宝名为“封神榜”,遣分身持此宝入下界,开天地人三劫,度有缘人上榜,立下道统,传承不绝。天庭三十六宫尽皆回归,三千下界天地重开,赵元始此举契合天意,头顶庆云笼罩玄都玉京七宝山,祥光万道,紫气千条,被诸宫推为“天帝座下第一人”。

    然而李老君奇峰突起,率先踏入上境,玉清宫主赵元始只能黯然退居其次。

    光明宫主匆匆到访,并未令赵元始感到意外,同处三十三天,无非是李老君先行一步,列御寇有些坐立不安罢了。二人分宾主坐定,略品仙茶,列御寇果不其然道明来意,玄都玉京七宝山乃天庭第一胜景,孕育洞天小界,奇珍异宝,他洗炼大光明宝轮遇到瓶颈,急需“元胎”壮大本源,要劳动玉清宫主施以援手。

    赵元始微一沉吟,“元胎”虽是难得之物,却也不是绝无仅有,列御寇所言不差,玄都玉京七宝山中,孕育几宗“元胎”,落于何处,他心中大抵有数。“元胎”可祭炼镇道之宝,然而三界之地既有“弥罗镇神玺”,就不会再出第二件镇道之宝,“元胎”留在手中,不过再多一二真宝罢了,对他而言并无大用。

    赵元始微微一笑,从虚空中摄出一枚“赤焰金晶”,金光夺目,其内跳动着一团赤焰,才一入手,热力蓬勃而作,如同烈日入怀,五脏欲焚。列御寇目不转睛看了片刻,颔首道:“此物甚是合用,玉清宫主有心了,不知可否割爱?”

    赵元始指尖轻轻勾勒一道符箓,飘落于“赤焰金晶”,封禁光明与热力,托于掌心,却迟迟没有开口。列御寇转念一想,也不遮遮掩掩,道:“列某也拿不出什么好物交换,权当欠玉清宫主一个人情,日后另行奉还。”

    赵元始将“赤焰金晶”推向列御寇,道:“区区‘元胎’,光明宫主只管取走,无须在意。”

    列御寇闻言为之叹息,听对方言下之意,手头不止这一件“元胎”,玄都玉京七宝山乃天庭灵机所钟,光明顶果然相形见绌,不过转念一想,金轮将光明顶灵机尽数侵夺,也没有机会孕育“元胎”,只能向外求取。

    他接下“赤焰金晶”,谢过玉清宫主,却听他又道:“南天门一十三宫,诸殿小界不可胜数,光明宫主如有暇,不妨拜访一二,且看机缘如何。”

    列御寇神情微微一动,他请赵元始割爱“赤焰金晶”,不惜欠下人情,固然是看中这“元胎”恰与大光明宝轮相契合,更为重要的是,以此为凭,遍访诸宫诸殿,连玉清宫主都毫不藏私,谁又敢暗自昧下“元胎”?既然得了这“赤焰金晶”,他原本不打算再惊动南天门诸宫,一番用心被赵元始道破,却不得不再承他一个人情。

    列御寇长叹一声,苦笑道:“玉清宫主言重,此番的人情,当真是欠大了!”

第一百零七节 小患不弭成大灾

    光明宫主去后,赵元始若有所思,取下法突破上境的关键在于“真灵”,列御寇主动找上门来,开口索求“元胎”,不惜欠下大人情,看来距离踏出那一步已不远。同在天庭为臣,区区一宗外物,便是赠予他也无妨,想来天帝亦乐见其成。这些年来天帝推动三界气运扶摇直上,屈指算来,已成就多位上境大能,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佛祖,他化自在天魔主波旬,天庭之中,亦有兜率宫主李老君、王京宫主曹木棉、通灵仙傀儡姜夜三人,虽说良莠不齐,却是个好兆头。

    天庭蒸蒸日上,他身为玉清宫主,与有荣焉,只是盛极而衰,烈火烹油,又能炽热到几时?他心中有一丝隐忧,深渊的第二波冲击迟迟未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好比洪水蓄势,酝酿越久,决堤的危害就越大。他数番起念,欲向天帝进言,总觉得时机未到,似乎忽略了什么关键,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魏天帝拨转光阴长河,将深渊第二波冲击凭空抹去,玉清宫主赵元始毕竟道行深厚,逝水无痕,隐隐有所察觉。

    自魏天帝执掌天庭以来,三界大能辈出,李老君成就上境,仿佛向池塘中投入一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却只在天庭蔓延,佛陀与魔主有所察觉,遥遥望上一眼,并没有太过在意,星域很快恢复了平静。

    平静之中酝酿着变故。

    这一日,他化自在天魔宫深处,一十八员魔将沉于血池之底,各自运转魔功,一道道天魔气从彼辈体内钻出,缠绕成一棵神魂之树,从血池中拔地而起,舒枝展叶,血气氤氲而生,如云雾笼罩魔宫,一呼一吸,时隐时现。

    魔主得道,源自深渊一枚血气种子,却为三界根本法则所压制,不得其门而入,道穷则变,他踏上歧途,将血气转化天魔本源气,衍化魔纹,立下五义六谛七偈八颂二十六门小神通,终究落于下乘,未能一窥上境。直到神佛残躯出世,魏天帝从涅槃佛国接引法则之力,将血气法则原原本本展露在他面前,波旬心有所动,天魔本源气滚滚向内塌陷,回归本源,燃起一团血气之火,才趁势踏出那一步,执拿法则成就上境。

    虽然侥幸成就上境,在三界之地修持,资粮匮乏,事倍功半,波旬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否当去往深渊,血气发源之地,寻找冥冥中那一线机缘。不过根本法则之争势同水火,魏天帝断不会容许他投入深渊,损己资敌,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抵挡血气的侵蚀,始终保持本心不失。

    何况,在他内心深处,有没有那么一点对天帝的怨怼?

    或许这么不死不活留在三界,是天帝有意为之,留一点变数盘活棋局,以应对深渊大举入侵。波旬设想过种种可能,当血气法则冲破界壁,侵蚀三界,就轮到他出手收拢血气,化解第一波攻势。天帝心思深沉,拿捏极准,对波旬而言,收取血气壮大己身,难道不是最大的诱惑?

    时至今日,天庭已凌驾于大雷音寺与魔宫之上,如来潜心修持涅槃之力,波旬孤掌难鸣,不得不继续蛰伏下去。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波旬心念微动,已被无尽虚空外一团纯青色火焰察知,瞬息撞破无数时空,界壁开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入神魂之树。波旬骇然察觉敌袭,神魂一片炽热,意识模糊,已被一道陌生的法则侵入要害。一十八员魔将化作干尸,天魔气源源不绝注入神魂之树,却抵挡不住法则的侵蚀,枝断叶落,血池干涸,不过短短百余息,血气被烈焰焚烧一空,神魂之树化为灰烬,一道人缓步踏出,气机晦涩,面目清冷,眸中跳动两团火焰,举袖一拂,魔宫灰飞烟灭,他化自在天重归于混沌。

    魔主波旬意识湮灭,五明仙宫深处,魏天帝缓缓睁开双眼,举目望去,光阴长河下游模糊不清,既定的未来由实转虚,酝酿着种种变数。他心中微微一动,上境大能降临三界之地,来者不善,却是不得不迎上一迎。他长身而起,下一刻已落于天庭,持定弥罗镇神玺,仰望无尽星域,十恶命星血光如注,熠熠生辉,一道星力垂落于身,倏然消失。

    星光照亮欲界六重天,须弥山撑拄一界,八山八海绕其四周,入水八万由旬,出水八万由旬,周围三十二万由旬,四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燃起纯青色焚天之火,须弥山已被炼化小半,烧结成琉璃。

    天崩地坏,万物烧结,血气法则荡然无存,魔主迦耶业已沦为他人的资粮,魏天帝屈指轻弹,漫天星辰摇摇欲坠,星力压迫须弥山,烈焰烧结之势顿为之一滞,琉璃片片剥落,化作一蓬蓬时之砂,落于须弥山,顷刻间回复原状。

    烈焰中分,一道人飘然而出,立于魏天帝跟前,凝视片刻,遥遥打了个稽首,淡淡道:“贫道秀禾,见过天帝。”出其不意,一击打灭魔主波旬,侵夺其神魂显化入世,那道人对魏天帝的来历神通了然于胸,三界之主,执掌星力法则,有资格与他言语一二,故此称上一声“天帝”,略示善意。

    远来是客,但招呼都不打一个,直入门庭拆屋毁房,那便是恶客强盗。魏天帝深深望了他一眼,心念数转,出言道:“不知道人从哪里来,到我三界,所为何事?”

    秀禾道人道:“昔日贫道与一凶徒相争,将其打灭,余孽四散逃遁,小患不弭成大灾,故追摄至此,斩草除根。”

    魏天帝道:“未知那凶徒如何称呼?余孽又是谁人?”

    秀禾道人道:“天帝执掌三界根本法则,无远弗届,无微不至,当有所察觉。那陨灭的凶徒名为‘劫余’,身居二相,一为血气魔神,一为涅槃古佛,存世之身虽灭,遗下法则侵蚀诸界,寻求复生。魔主波旬业已打灭,余孽还剩灵山如来,天帝如不便出手,就由贫道代为扫清庭除,还三界一个清净。”

第一百零八节 非是吾党中人

    扫清庭除,越俎代庖,秀禾道人插手三界,只为将劫余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魏天帝心下了然,劫余即深渊传说中陨落于焚天之火下的神佛始祖,秀禾乃是打灭劫余的上尊大德。三界虽不及深渊,亦有根本法则护持,秀禾道人真身未至,只是一缕神念裹挟法则,破开界壁降临现世,绝非轻而易举,即便吞噬魔主补全元气,亦不过堪比上境大能罢了,否则如何会这么好说话!

    虽然只是初次碰面,法则彼此碰撞,魏天帝察知秀禾道人奉行“损不足以奉有余”,心性凉薄,行事激烈,他若道行稍有不及,便即沦为对方资粮,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毫不犹豫鼓荡星力,左眼红瞳,十恶命星血光大盛,右眼银瞳,大陵五三合星一主二伴,眉心射出一道璀璨星光,祭起弥罗镇神玺,光阴长河环绕左右,前不知发端,后不见终结,连接过去未来,掀起三界法则之力,层层压上前。

    魏天帝第一次倾力施为,秀禾道人为之错愕,稍一失神,星力落处,焚天法则如雪狮子向火,一溃千里,短短百余息,须弥山便回复原状,四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逐一隐没于虚空,到最后只剩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落于秀禾道人掌中,摇曳不定,如最后一道长堤,抵住倾泻而下的星力狂潮。

    秀禾道人没料到对方如此决断,瞳仁忽涨忽缩,哂笑道:“不过最后一关,非是吾党中人,即便成就上尊大德,亦非永存不灭,劫余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贫道在玄元天等你!”话音甫落,秀禾道人烟消云散,只剩一团焚天之火浮于虚空,灯枯油尽,黯然灭去。

    魏天帝伸手抹平最后一丝法则波动,心如古井不波,秀禾道人最后留下的狠话,如秋风过耳,不留丝毫痕迹,他将“玄元天”三字记在心中,正待散去漫天星力,目光垂落于光阴长河,窥得未来一点变数,正落于深渊,不觉微微皱起眉头。秀禾道人对劫余积怨极深,循气机追杀至三界之地,铩羽而归,却另有一缕神念,裹挟焚天之火投深渊而去,界壁阻隔,鞭长莫及,此刻已来不及将其扑灭。

    他思忖片刻,伸手点在弥罗镇神玺上,过去之痕、现世之印、未来之影一分为三,镇定光阴长河,平心静气轻轻一拨,那一团来自玄元天的焚天之火偏转数分,落入东方日出之地,千里海岸,参天巨桑。

    东方日出之地,怒涛拍岸,巨桑撑拄天地,迦耶与昊天遥遥对峙,神域交融,法则之线此消彼长,此进彼退,一般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正当僵持之际,迦耶忽然心生感应,一抹寒意慢慢爬上后背,他倒抽一口冷气,似乎感应到什么,颈椎如生锈的门枢,“咯咯”转过数分,却见天渊河轰然倒流,苍穹深处亮起一颗斗大的凶星,一变为双食星,再变为三合星,正是深渊第一凶星大陵五!

    记忆重被唤醒,迦耶仿佛看到一道强横的身影,撞破重重无形屏障,跨越无数时空,生生跳出深渊,不知所踪。

    大陵五合天顶,斗转星移,光阴停滞,万物禁锢,唯有星力流淌不息,一道星光冲天而起,法则之力刺破霄汉,末端左右分叉,如一个“十”字。阎罗的气机一落千丈,戛然而灭,天地间响起震耳欲聋的悲鸣,山呼海啸,神魂战栗,一轮赤日颓然坠入深渊。

    昊天精神顿为之一振,血战已临近尾声,深渊主宰尽皆下场,契染以一己之力拖住转轮、阴鄷、阎罗、幽都,他抢先一步打灭郎祭钩,与迦耶在东方日出之地激战七天七夜,各逞手段,直打得天崩地裂,不分胜负。谁都没有料到,契染竟率先破局,接引大陵五星力打灭阎罗,胜负的天平开始朝一方倾斜,迦耶胸中涌起一阵冲动,忍不住要把涂瑞镇将提前唤醒。

    数番激战,破而后立,涂瑞镇将先后炼化七具血气分身,合“祥瑞御免恶灵退散”于一身,沉入深渊之底,酝酿最后的突破。迦耶对其寄予厚望,涂瑞镇将若能顺利破茧成蝶,便是第二个昊天,足以撬动深渊大势,以雷霆万钧之势扫平一切障碍,无有后顾之忧,他也可全力以赴问对上尊大德。

    然而大陵五合天顶如一桶冰雪水,泼醒了他的美梦,强弱之势不知不觉拉平,魏天帝终于把手伸出三界之地,搅动深渊风云。迦耶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心神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景象——昊天北冥双双潜逃,阴差阳错,于极北冰川深处寻得一截神佛残躯,补全血气法则,修为突飞猛进,二人联手与迦耶抗衡,反客为主,渐成气候。局势倾覆,为寻求退路,迦耶挟海量血气入侵三界之地,掀起第二波冲击,为魏天帝化解,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再度诚心相邀。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天无绝人之路,大师且自回转深渊,静待其变……”

    心神又一阵恍惚,第二次冲击如镜花水月,消失无踪,契染的出现改变了一切,涅槃佛国降临深渊大地,北冥成为他莲台上一员护法,昊天孤掌难鸣,反被他推动血战,以大势相逼,终至于退无可退,被迫作困兽斗。眼看胜券在握,陡然间变生不测,大陵五合天顶,契染竟一举打灭阎罗!

    这一切都是魏天帝插手的结果,光阴长河奔流不息,他落子于过去,改变了未来。

    正当心潮起伏之际,深渊的天空异象忽生,火云滚滚遮天蔽日,血气法则紊乱不堪,几近于失控,迦耶脸色微变,下意识退后半步,仰头望苍穹深处望去,视线却被万里火云遮蔽,一时竟窥不出端倪。昊天深吸一口气,趁机解开心窍内最后一处“血海”,骨节噼啪轻响,身躯拔高数尺,满头长发化作血气之火,嘴角露出獠牙,周身血光大盛,现出一尊魔神之相。

第一百零九节 驻世之身

    火云如冰雪消融,蓦地破开一个大窟窿,露出幽暗深邃的天空,界膜洞开,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撞破界壁,以雷霆万钧之势闯入深渊,直坠迦耶头顶。追风逐电,急如星火,迦耶一时心神恍惚,反应慢了半拍,竟不及躲闪,只得稍稍一偏头,焚天之火正落在右肩,狠狠钉入皮肉,鲸吞鲲吸,将血气一扫而空。

    昊天微微一怔,血气如脱缰野马,直欲破体而出,这分明是焚天之火侵入深渊,烧结天地万物,他心中顿时大警,蓦地退出百丈,眯起眼睛远远观望,随时打算远走高飞。纯青色的火焰吞噬血气,勃然而作,将迦耶从头到脚淹没殆尽,半身化作晶莹剔透的琉璃。

    变生不测,迦耶却并不慌乱,血气神域向外一张,一道血影从体内遁出,将一具遗蜕弃于焚天之火中,李代桃僵。血影由虚转实显化成形,下一刻右肩又燃起一团纯青色的火焰,瞬息将其吞没,迦耶眸中神光一闪,再度张开血气神域,弃下遗蜕遁出血影,焚天之火却成附骨之疽,如影随形,驱之不去。

    昊天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感同身受,焚天之火何等厉害,也亏得迦耶道行深厚,才苦苦支撑至此。故老相传,深渊始祖便是陨落在焚天之火下,这才衍化出诸般法则,旧事重演,深渊正面临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危机,昊天暗暗庆幸,幸亏焚天之火率先盯上迦耶,他才得以逃过一劫。

    迦耶并非无计可施,频频催动神通,每剥离一具遗蜕,血影便淡去些许,焚天之火也随之消退几分,一气弃下近百具遗蜕,才将焚天之火彻底扑灭,气息一落千丈,身躯半虚半实,脸色极其难看。星火燎原,一道陌生的法则横空出世,挣脱根本法则的压制,于深渊开辟一方域界,近百遗蜕倏然合一,将焚天之火收入体内,重铸驻世之身,化作秀禾道人,气机晦涩,面沉似水,四下里一望,毫不掩饰敌意。肃杀寂灭的气机弥漫四野,秀禾道人扭头望向昊天,眸中两团火焰一跳,面露厌恶之色,劫余身居二相,其一即为血气魔神,迦耶几近于灯枯油尽,不足为虑,他转而盯上昊天,伸手轻轻一拿。遥遥相隔百丈,昊天周身忽然一紧,血气神域竟无法抗拒法则的侵蚀,身不由己向前飘去,他心中大惊,闷哼一声咬碎钢牙,血气之火冲天而起,将其锚定于天地间,法则之力加诸于身,魔神之相层层崩解,转瞬间又愈合如初。

    秀禾道人“咦”了一声,颇感诧异,昊天道行分明不及迦耶深厚,却能承受焚天法则一拿,显然已得劫余衣钵真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此人决不可留。杀意充斥胸臆,秀禾道人重重一步踏落在地,焚天之火直扑地脉,烧结万物,大地兜底翻滚,齐齐往下一沉,竟塌落十余丈,焚天灵域拔地而起,如天穹合拢,将昊天困死。

    当其停驻三界之地时,秀禾道人诸多忌惮,束手缚脚,乃至于被魏天帝打灭,此番降临深渊,却如鱼得水,举手投足间击溃迦耶,困禁昊天,两相对比判若云泥。究其根源,深渊虽稳稳压过三界一头,血气法则却由诸位深渊主宰各掌一部,不曾收于一人之手,迦耶虽是深渊意志显化,亦无法回避法则同化、意识沦丧的风险,反不及魏天帝以“定世之锚”锚定自我,尽收三界星力法则,成为真正的一界之主。

    血气乃是焚天之火最好的资粮,予取予夺,秀禾道人无有后顾之忧,放手施为,深渊无人可与其抗衡,焚天灵域开辟天地,血气之火急速收细,昊天如遭雷击,七窍淌出黏稠的黑血,再也稳不住身形,踉踉跄跄向前跌去,皮开肉绽,筋骨寸断,脏腑破碎,这一回伤势急剧累积,再不能转瞬愈合。

    秀禾道人并拢双指,凌空一划,纯青色焚天之火凝成一柄利剑,锋芒吞吐,所过处虚空为之消融。昊天后颈一紧,呼吸戛然而止,心底萌发一丝绝望,不顾一切鼓荡血气,血光暴涨,趁对方运转神通,拼尽全力一拳击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断骨刺破皮肉,插入铁石般坚硬的大地。

    昊天全力一击,血气倾泻而出,魔神之相溃然崩解,血光离拳飞出,凝成一只血拳,法则之线缠绕指间,生生撕开焚天灵域,直奔秀禾道人胸腹而去。困兽犹斗,拼死一搏,便是秀禾道人亦不敢小觑,灵域忽涨忽缩,颤巍巍行将崩解,他心无旁骛推动神通,不待焚天之剑完全成形,从胸腹间提起一口本源气,抿唇吹出。

    焚天之剑骤然消失,下一刻出现血拳之前,一剑斩落,一道纯青色的剑痕贯穿天地,血气法则与焚天法则剧烈冲撞,深渊承受不住如此狂暴的冲击,虚空片片破碎,现出一眼幽深晦暗的黑洞,急剧扩张,吞噬一切光热。

    血拳失去控制,一头扎入黑洞中,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踪。秀禾道人一步跨出,伸手按落,法则之线凭空浮现,从四下里滚滚合拢,黑洞停止扩张,僵持数息,合拢成一道细缝,徐徐隐没。昊天眼中血泪模糊,仰头望着这一切,惨然一笑,心知今日难逃杀身之祸,这道人不知是何根脚来历,神通手段如此了得,深渊竟无人可敌。

    秀禾道人正待随手打灭昊天,忽然心血来潮,下意识仰头望去,却见迦耶静静立于焚天灵域外,双手捏定法诀,施展一道酝酿已久的神通。神通弥散于天地间,风轻云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秀禾道人分明感到神魂震荡,焚天灵域四分五裂,荡然无存,他愕然低头看去,血气逆转,一道道遗蜕从体内蜂拥而出,如渴马饮泉,尽数被迦耶收回。

    驻世之身烟消云散,秀禾道人化作一团纯青色的焚天之火,孤苦伶仃,摇曳如豆,随时都会被风吹灭。

第一百十节 十三辐大羯磨轮

    迦耶这一道神通名为“血气遗蜕”,可弃也可收,遗蜕中深藏一缕法则之线,细若游丝,微不可察,仓促间难以彻底炼化,只要残留一丝气机,便可死灰复燃。秀禾道人一时不察,竟中了迦耶的算计,釜底抽薪,噬脐莫及,非但驻世之身被打灭,连带本源亦折损大半,焚天之火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扑灭。他性情极为果决,当断则断,一见事不可为,残焰闪动,已遁出千里之外,气息缥缈不可寻。

    迦耶面无表情,扭头目视昊天,毫不犹豫掀起法则之力,狠狠压去。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昊天摇摇晃晃站起身,逼出最后一分血气奋力抵挡,勉强撑开薄薄一层血气神域,承受惊涛骇浪的拍击,命悬一线,苦不堪言。然而令迦耶诧异的是,明明大占上风,却始终不能撕开最后一层昊天神域,将对方一举击溃,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神秘的手从旁相助,将惊涛骇浪抚平作和风细雨,为迦耶续命。

    迦耶稍加琢磨,从适才所见魔神之相猜到了几分,极北冰川深处,深渊始祖一截残躯,昊天炼化无量血气,得其衣钵传承,才有今日的底气,若非焚天之火横插一杠,单打独斗,不知要耗费多少手脚,才能将其拿下。不过强弩之末,他也撑不了多久了,迦耶一步步踏上前,法则之力凌厉如刀,沉重如山,将神域连同生机一分分抹去。

    昊天眼前一阵阵模糊,意识忽然立于空中,低头看着陷入血气狂潮的自己,过往种种掠过眼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人生如梦,烟消云散,他长叹一声,最后一丝希望消灭殆尽,意识重归肉身,掌中多了一枚十三辐大羯磨轮。

    迦耶心中一阵悸动,顿知情势有变,大喝一声,单臂探将出来,却已是慢了一步,涅槃之力如山洪暴发,冲破血气法则,大羯磨轮冉冉升起,十三辐轮转不息。昊天长舒一口气,身轻如燕,双足离开地面,这是他与契染的约定,涅槃佛国一十三座莲台,留有他一席之地,当大羯磨轮开始转动,天涯咫尺,契染以佛光接引,有缘人飞度万水千山,瞬息投入佛国。

    十三辐大羯磨轮升空的一刹,深渊极西荒漠深处忽生异变,一缕纯青色火苗从天而降,将幽都点了天灯,呼吸间一身血气尽被夺去,成为壮大焚天之火的资粮,转轮与阴鄷骇然心惊,双双退去。烈焰冲天,秀禾道人飘然而出,仰头望去,一尊大佛立于空中,脑后光晕明灭,一十三座莲台徐徐转动,莲台之上或坐或立,合计一十二位护法,气机此起彼落,最后一座莲台空无一人,一点佛光大放光明,似乎接引有缘人。

    劫余身居二相,一为血气魔神,一为涅槃古佛,常以两种不同面目示人,秀禾道人与之争斗千载,魔神与古佛轮换不定,法则之力一变再变,令他颇伤脑筋。此刻见到涅槃古佛,秀禾道人顿时心如明镜,目光落在那一座空缺的莲台上,隐隐看到一尊魔神之相,血光掩映,躯干四肢模糊不清。

    秀禾道人轻声呵斥,伸手一指,张开焚天灵域,法则吞噬,将涅槃佛国逐出深渊。契染正全力施法接引昊天,猝不及防,神通竟被打断,焚天之火破灭因缘,最后一座莲台凭空化作灰烬。

    东方日出之地,十三辐大羯磨轮骤然停止转动,昊天才刚升起数尺,千钧重压加诸于身,再度跌落尘埃中,迦耶哈哈一笑,心知对方出了岔子,趁他病要他命,血气神域滚滚向内压去,昊天如俎上鱼肉,再无反抗之力,在法则之力碾压下灰飞烟灭。三皇之首,深渊最初得道第一人,终于陨灭于迦耶手中,他负手而立,眸中流露些许释然,些许惆怅,些许担忧。

    天地倾覆,血气紊乱,赤日缓缓坠入深渊之底,迦耶执掌的血气法则又补全一角,超过此身所能承受的极限,法则同化自我意识,深渊不断召唤他舍弃驻世之身,与本源合而为一。迦耶怅然望向极西荒漠,外敌未灭,危机四伏,可惜他已自顾不暇,只能任其作威作福。他摇了摇头,转身拂袖而去,化作一道血光投入深渊之底,沉入翻滚的岩浆,陷入沉眠中。

    迦耶撒手不管,转轮与阴鄷心生退意,只剩契染一人直面秀禾道人,大佛眉心放出一道佛光,破开焚天灵域,涅槃佛国再度显化入世,菩提古树镇于东南,娑罗双树镇于西北,祇树给孤独园动荡隐现,如水中倒影。血气魔神已灭,剩下一尊涅槃古佛,却有些棘手,秀禾道人落入迦耶算计,“血气遗蜕”先弃后取,本源为之大损,虽然夺了幽都一身血气,还远远不够,他扭头望向转轮阴鄷二人,却见两道法则之力动静交摩,生生不息,阴尽而阳生,阳尽而阴生,浑然如一,一时竟看不破。

    秀禾道人这一眼杀意凌然,看得转轮阴鄷如堕冰窟,此人举手投足打灭幽都,如割一鸡,这等神通手段,绝非他们所能匹敌。既然那道人对契染不无敌意,退避三舍方是上策,二人心意相通,合力推动法则轮转,身形隐没于虚空,气机缥缈,无迹可觅。

    秀禾道人微有些失望,若能将二人吞噬炼化,虽不能恢复鼎盛之时,打灭涅槃古佛当有几分把握,眼下却是两分之势,且看对方将涅槃法则修持到何等境地。大敌当前,契染审时度势,不再矜持拿捏,毫不犹豫投入大佛体内,心中顿时大定,双手捏定法印,忽然开口道:“道人从何而来,如何称呼?”

    秀禾道人闻言心有所动,双眸跳动两团焚天之火,天地顷刻间黯淡无光,一缕缕因缘之线悄然浮现,向苍穹深处无限延伸,消失在界壁之外。他微一沉吟,心中隐隐有所猜测,此子来自深渊之外,似是上境大能投下的一招暗子,一旦打灭牵扯极大。

    不知何故,秀禾道人对契染背后之人忽生忌惮。

第一百十一节 大厦将倾

    秀禾道人并不知晓另一个自己曾去往三界之地,被魏天帝生生扑灭,然则冥冥之中法则之线彼此交织,忌惮油然而生,他稍一犹豫,下意识开口道:“贫道秀禾,为劫余遗下的法则余孽而来……”

    契染心中一凛,脑中灵光一闪,顿知秀禾道人口中的“劫余”便是深渊开天辟地之初,陨落于焚天之火下的深渊始祖,第十三座莲台被对方打灭,因缘中绝,赤日沉沦,昊天陨灭已确凿无疑,眼下厄运逼近到自己头上,是战是避,须得尽快做个决断。

    话只说了半句便戛然而止,秀禾道人察觉到自己的反常,悚然心惊,为了冥冥中一点虚无缥缈的感应,竟会下意识接过对方的话茬,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契染背后之人,将是日后“玄元天”的上尊大德,轻易不可撼动。一念既生,天机注定,虚无即为真实,秀禾道人有一瞬失神,旋即将杂念抛诸脑后,这不是他应当考虑之事,屈指一弹,一道纯青色的火线扑入涅槃佛国。

    焚天之火以血气为资粮,吞噬法则无往不利,对上涅槃之力,却只能凭自身修为一点点硬啃,秀禾道人存了试探之意,并未倾力出手。契染对此火并不陌生,凭借大佛亦能操纵一二,此刻正主气势汹汹袭来,小手段不值一提,当下老老实实催动涅槃之力,与焚天之火硬耗。法则与法则交织冲撞,彼此吞噬,余威如狂潮宣泄,一时间天崩地裂,万物崩坏,方圆千里沦为一方死地,一片废墟。

    转轮与阴鄷远在万里之外驻足远望,心驰神摇,深渊的天空一分为二,半幅佛光掩映,半幅烈焰升腾,虚空频频撕裂,旋即又被法则之力强行捏合,触目惊心,令人咋舌。阴鄷怅然望了许久,心中不是滋味,低低道:“原来他……已经到这般境地了……”

    转轮道:“此子神通广大,堪与迦耶、昊天相匹敌。深渊局势动荡,赤日沉沦,大厦将倾,你我置身其间,无处可避,须得及早打算。”

    屈指算来,郎祭钩、阎罗、幽都、昊天先后陨灭,四轮赤日沉入深渊之底,这是前所未有的动荡,当年的三皇六王四方之主,如今只剩他二人硕果仅存,何去何从,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阴鄷沉默片刻,涩然道:“退一万步说,契染终究是半个深渊中人,但愿他能驱逐外敌,还深渊一个清净……他只有活着,才能偿还占我儿躯壳的旧账……”

    转轮暗暗叹息,她终究是耿耿于怀,不能解开心结,不过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契染虽然执涅槃法则,与血气相争,追根溯源,亦得自深渊始祖的衣钵,那道人分明是外人,焚天之火侵吞血气,贪得无厌,若容他在深渊立足,哪里还有他们的存身之地!

    法则之争旷日持久,一时半刻也分不出胜负,阴鄷默默看了片刻,忽道:“事有轻重缓急,外敌入侵,合当同仇敌忾,迦耶为何安坐不动,迟迟不插手?”

    转轮道行远在阴鄷之上,对东方日出之地的激战不无感应,摇首道:“迦耶只怕是出了什么岔子,自顾不暇,沉入深渊之底深藏不出,眼下有一战之力的,只剩你我二人而已。”

    阴鄷道:“既如此,何不从旁夹击,先灭了外患?”

    转轮微一犹豫,喃喃道:“再等等,契染与那道人势均力敌,僵持不下,再等等看……”

    话音未落,苍穹深处亮起一颗斗大的明星,光芒夺目,正是深渊第一凶星大陵五。转轮倒抽一口冷气,顿记起之前天顶枪一击,阎罗粉身碎骨,形神俱灭,契染断无此能耐,这分明是三界之主魏天帝赐下神通,助其扫平深渊。

    涅槃佛国轰然中开,星力下垂,摧枯拉朽,不分青红皂白,将法则冲得七零八落,秀禾道人心中一沉,食指中指凌空划去,纯青色火焰凝成一柄焚天之剑。大陵五合天顶,一变为双食星,再变为三合星,星力奔流飞旋,化作一柄乌沉沉的天顶枪,契染开声吐气,使出浑身气力,毫不犹豫提枪掷出,几乎与此同时,秀禾道人喷出一口本源气,催动焚天之剑狠狠斩落。

    大陵五垂落荒漠,星力如江河长流,永无枯竭,纯青色火焰从剑尖一分分退去,焚天之剑随之消融殆尽,秀禾道人顿时心生退意,却见大佛脑后光晕明灭,莲台徐徐转动,一十二位护法先后跃出虚空,裹挟涅槃伟力,各显手段,丫丫叉叉杀上前。

    强弩之末,灯枯油尽,秀禾道人长叹一声,化作一团黯淡青焰,越空而去。出尽手段,好不容易占得上风,契染哪容他轻易脱逃,日后再卷土重来,当下驾佛光衔尾紧追。追出万里之遥,转轮阴鄷忽然从旁杀出,联手将秀禾道人截下,双方心存默契,暂且放下恩怨,合力围剿大敌。

    深渊虽大,天地脆如琉璃,容不下上尊大德真身,秀禾道人乃一缕神念显化入世,修为只得上境大能,许多神通手段都施展不出,苦苦支撑七天七夜,不惜身受重创,强行突围,驻世之身不堪重负,已濒临崩解。他不敢恋战,一味逃遁,阴差阳错一头撞入鸟不渡山,焚天之火卷过之处,生灵灭绝,寸草不生,上古凶兽尽数沦为焚天之火的资粮,却不够他塞牙缝。

    鸟不渡山地脉扭曲龟裂,干扰血气运行,由来已久,转轮与阴鄷道行深厚,却也不愿在此与秀禾道人激战,法则相争凶险万分,断不容分心。契染修持涅槃之力,不受其扰,朝二人略一颔首,一路追杀秀禾道人,长驱而入,毫无顾忌。

    秀禾道人从未如此狼狈过,一路逃亡,入不敷出,境况只比之前更糟,鸟不渡山中上古魔兽察觉危机降临,纷纷从沉眠中惊醒,落荒而逃,顾头不顾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兽潮”,由西向东席卷而去,惊动了刺棘山中的重元君。

第一百十二节 有苦说不出

    重元君在鸟不渡山修持多年,道行突飞猛进,一次凝炼十余枚“神魂胎种”,伺机种入上古凶兽体内,彼辈孵化血人而不自知,待到血气精元掠夺一空,只剩一具干瘪的皮囊,重元君再收回血人炼为己有,省去了无数水磨工夫。弱肉强食,侵吞血气,此举暗合深渊天意,只是掠夺得来的血气冗杂不堪,运转之际颇有冲突,重元君盘踞于鸟不渡山,得天独厚,借地脉之力锤炼血气,浑然一体,有百利而无一弊。

    重元君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入上境尽属蝼蚁,入了上境,也不过是局中棋子,进退不得自主,深渊执子入局者寥寥可数,契染或许有资格与迦耶、昊天掰一掰手腕,余者受制于人,俱可舍弃。正是有此考虑,当初契染邀他同行,重元君婉言谢绝,留在了鸟不渡山,他不知自己错失了什么,但道行与日俱增却是不争的事实,为此重元君并不后悔。

    “兽潮”漫山遍野卷过刺棘山,重元君独立山头,极目远眺,只见一团纯青色焚天之火翻山越岭,貌似追逐“兽潮”而来,却掩饰不住憋屈与不安。

    自从闯入鸟不渡山,甩脱转轮与阴鄷,一路大小百战,秀禾道人没有讨得半分便宜,这固然有中了迦耶算计,元气大伤的缘故,更为关键的是,契染执拿的涅槃法则并不纯粹,其中融入了一丝焚天之火,隐隐有克制灵域之威。法则之争差不得分毫,秀禾道人数番施展手段,都被对方一一化解,神来之笔,毫无道理可言,只能且战且退。

    当初“玄元天”之争,秀禾道人布下天罗地网,全力施为,一举将劫余真身打破,却被他凭借涅槃之力突围,保全残躯遁往虚空,还卷去一团焚天之火。焚天法则就此缺失微不足道的一角,对上尊大德而言无伤大雅,但秀禾道人终究放心不下,不惜大海捞针,遣神念四处探查劫余的下落,耗费无数心血与元气,才发现劫余陨落的蛛丝马迹。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劫余陨落之前,竟推动涅槃之力炼化焚天之火,留下一招克制灵域的后手,令秀禾道人有苦说不出。契染秉承劫余衣钵,执掌一部涅槃法则,得深渊气运所钟,一路追杀秀禾道人,精神见长,愈战愈强,秀禾道人为天地压制,气机日渐低落,只能拼命屠戮上古魔兽,掠夺血气补益己身。

    焚天之火所过之处,血气一扫而空,重元君审时度势,正待避其锋芒,梵音袅袅响彻天地,一尊大佛浮现于虚空,浑身上下佛光缠绕,脑后光晕之中,一十二座莲台徐徐转动。重元君心头猛一跳,下意识收住脚步,那大佛面目栩栩如生,与契染一般无二,衔尾追杀焚天之火,不舍不弃,透出十二分的蹊跷。他伸手在眉心一抹,开出一只半黑半白的“天眼”,如太极双鱼回环转动,越过崇山峻岭远远望去,却见一道人脸色苍白,气机萎靡,几近于灯枯油尽。

    重元君将腰一扭,身躯没入山腹深处,“天眼”左旋右转,死死盯着那道人,心中蠢蠢欲动,却又忌惮对方执拿法则之力,不敢轻举妄动。正当观望之际,却见涅槃大佛提起右手,指间拈起一柄乌沉沉的小枪,与手指相比细如牙签,嘴唇微微蠕动,吐出一个“咄”字,一颗斗大的凶星骤然跃出苍穹,星力从九天倾泻而下,大佛掌中射出一道璀璨星光,化作一柄天顶枪,狠狠贯穿道人后背,从前胸戳出。

    虽非直视,“天眼”为星光所扰,重元君眼前一黑,竟不能视物。他深吸一口气,体内血气源源不断注入“天眼”内,浓稠得黑暗层层淡去,隐约看到那道人被生生钉死在高崖上,面目扭曲,手足抽搐,星力侵夺之下,体内焚天之火急剧退去,法则尽数湮灭,一缕神念烟消云散。

    契染出尽手段,才将秀禾道人彻底打灭,元气大伤,他也不强撑,徐徐散去古佛之相,凌空蹈虚负手而立,目光扫过鸟不渡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秀禾道人这一路奔走,吞噬无量血气,被契染追赶甚急,还剩小半无暇炼化,凝成一团血气滚落山崖。重元君鬼使神差弹出一枚“神魂胎种”,种入血气之中,才触及分毫,便凝成一个小小血人,狂呼乱叫,急剧涨大,双手握拳用力捶打胸口,如癫似狂。

    重元君心中一惊,急忙捏定法诀收回神通,孰料那血人儿竟不理不睬,失去控制,一口将血气吞下,转眼便长出三头六臂,面目狰狞,愈发不把他当回事。契染静静看了片刻,伸手轻轻按下,涅槃之力将暴动血气轻易抚平,那血人如遭雷击,僵立于原地瑟瑟发抖,慢慢蹲下身,六臂抱住三首,流下悔恨的血泪。

    重元君长舒一口气,遁出山腹,向契染诚恳道谢,目光望向那血人,心中感慨万千,秀禾道人不知杀戮了多少上古凶兽,遗下的这一团血气堪比大补神物,“神魂胎种”消受不起,若非契染及时以法则镇压,天地间又要多一失控的凶物。

    对契染而言,血气并无大用,只是鸡肋,他从观海镇将手中截下西华元君,占为己有,冥冥中沾染上因果,眼下正好借此了断。他伸手轻推,血人跌跌撞撞滚落重元君脚下,打了个“凭君处置”的手势,重元君微一犹豫,盘膝坐定,眉心“天眼”射出一蓬血丝,蜂拥而出,钻入血人体内,当着契染的面潜心炼化,一来以示坦荡,二来有讨教之意。

    重元君体内气机勃发,推动他修持节节拔高,渐次逼近上境,然而缺少深渊本命血气,犹如一付君臣佐使的大药,缺少关键的药引。契染以慧眼静观良久,将手头最后一缕血气弹入他体内,助其一臂之力,这一缕血气得自极北冰川下神佛残躯,乃深渊开天辟地之初诸般法则的源头,蕴含少许元初法则之力。重元君蓦地睁开双眼,眸中燃起两团血气之火,血气法则诸般演变,无上奥秘,尽数呈现于识海。

第一百十三节 高处不胜寒

    秀禾道人陨落于深渊,焚天法则弥散于深渊,剩下一点微弱气机,亦为血气消磨殆尽。从始至终魏天帝都关注这一战,直到此刻才收回目光,顺着光阴长河朝下游望去,未来种种确凿无误,并未偏离太多,他心中若有所思,既然过去可以改变,那么未来也存在种种变数,到了上尊大德这一层面,稍稍拨转光阴长河的流向并非难事,秀禾道人此番插手,固然是为劫余而来,如应对有误,势必拖慢自己的脚步,未来或许会有截然不同的局面。

    魏天帝静静思忖,深渊大局初定,秀禾道人的威胁渐次逼近,神念显化入世,便凌驾于寻常上境大能之上,若真身亲至,破碎一界当非难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三界彻底崩坏,根本法则又将安在?此念一生,一点气机扶摇直上,星力法则又补全一角,魏天帝感到一种强烈的紧迫感,视野之外的未来笼罩在重重迷雾中,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魔主波旬的陨落瞒不过有心人,西天灵山如来佛祖第一时间察知,大为震撼,魏天帝一统三界之地,谁人敢冒此大不韪?上境大能亦非长存不灭,波旬乃前车之鉴,担忧之余,如来亲身赴星域拜见魏天帝,得知秀禾道人来自“玄元天”,真身乃是执掌焚天之火的上尊大德,循劫余遗下的法则波动,一缕神念降临三界,已被他打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三界之地,如来修为仅次于魏天帝,这些年来潜心修持,进展却渐次放缓,距离上境尽头遥遥无期,此番被上尊大德盯上,顿有些毛骨悚然。机会难得,他趁机虚心请教,魏天帝略加思索,指点了几句,如来醍醐灌顶,顿时清楚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然而一颗心却不住往下沉。成就上尊大德,须得执掌一门完整法则,立于诸天万界之上,只要他留在三界之地,就永远不能突破极限,愈往上走,星力压制愈强烈,唯有自行开辟一界,以涅槃法则为根本法则,衍化天地万物,才有一线机会。

    换言之,三界之地如有人问对上尊大德,只能是魏天帝。

    如来怅然若失,谢过天帝指点,回转西天灵山大雷音寺。以他的神通手段,打破界壁并非难事,开辟一界亦非难事,然而以涅槃法则为根本法则,衍化天地,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即便魏天帝亦无此经验。这是一条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险途,如来有些拿不定主意,耗费光阴元气事小,怕只怕误入歧途再不能回头,慎重起见,他沉入无馀涅槃,尝试推衍一二,却发觉变数迭生,无可遍历,只得收手作罢。

    西天灵山只是个小池塘,三界之地也是个小池塘,既然得闻“玄元天”与“上尊大德”,如何甘心固步自封,蒙住双眼蜷缩在井底?这一日,如来将三大士、六观音、八菩萨、二十四诸天、十八伽蓝神、十六罗汉召至座下,宣一声佛号,无馀涅槃金身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如往常一般说法毕,佛光照彻灵山,就此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如来撞破界壁,跳出三界,去往无尽虚空寻求机缘,魏天帝抚平动荡的灵机,若有所思。继如来之后,兜率宫主李老君亦问起魔主波旬陨落始末,魏天帝告之以秀禾道人之事,李老君唏嘘感叹,感叹之余,仍留在三界为天帝打理天庭,没有多余的想法。并非谁都有勇气抛开一切,迈出那一步,李老君藉下法登临上境,止步于此,亦在情理之中。

    五明仙境羲和偏殿中,灵机往复,星光如注,混沌一气洞天锁载沉载浮,时不时漾过一抹璀璨的灵光。洞天锁内自成一体,历数百万年演化,日月经天,江河匝地,万物生生不息,灵性自足,距离诞下真灵只有一步之遥。天后梅真人静静注视此宝,忽然生出一丝好奇,洞天锁内究竟是何许样的世界,天帝一缕神念投入其中,又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在她内心深处,涌动着某种渴望,渴望与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然而天帝修为超逸绝尘,不知不觉与其渐行渐远,现世得不到的东西,如能在混沌一气洞天锁内实现,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一念既生,念兹在兹,再不能无视。这一日,魏天帝回到羲和偏殿,把玩着混沌一气洞天锁,眉眼间流露出怀念和温柔,这是梅真人从未见到神情,她心中一动,愈发觉得洞天锁内发生的一切,对天帝而言,是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梅真人仰头望着他的侧脸,心念百转千回,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鼓起勇气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魏天帝回过头来静静注视着她的容颜,摇首道:“此事不可为。”

    不可为,还是不愿为?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为何回绝她一片痴心?混沌一气洞天锁中究竟有什么?梅真人百思不得其解,怔了片刻,展颜一笑,想要说些什么,朱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

    魏天帝捏捏她的下颌,岔开话题,随意说起秀禾道人与玄元天之事,梅真人一开始还笑盈盈,不知从哪一句起,心中忽然一沉,一个念头蓦地闯入脑海,脱口道:“你……还会在天庭留多久?”声音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栗和惶恐。

    魏天帝道:“时机已到,就在眼下。”

    时机已到,就在眼下,他要跳出三界外,去往玄元天,会一会那些立于诸天万界之上的上尊大德,从此后天人阻隔,永无再会之日。梅真人怔怔望着他,脱口道:“那我……那我怎么办?”

    天庭无有天帝,何来天后?三界之地没了他,她又该何去何从?梅真人紧紧抓住魏天帝的衣袖,仿佛一松开手,他会就此消失,永不再见。她心慌意乱,患得患失,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却听魏天帝道:“天外有天,高处不胜寒,三界不可守,唯有去往玄元天,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梅真人深吸一口气,情知此事已成定局,无可挽回。她慢慢松开十指,蹙起眉头,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谋断,权衡利弊,仔细寻思了一回,试探道:“此去玄元天,前途未卜,天庭不可有失,陛下欲交托何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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