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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节 炼魂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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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海十年冬,司徒凰再临赤星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шшшshuhāhā更新好快。

    她搭商船沿西泯江溯流而上,转入赤星河,踏上熙熙攘攘的码头。人烟鼎盛,城池在望,比起若干年前,赤星城又变了一副模样。城池是有生命的,会长大,会衰老,眼前的赤星城,正相当于朝气蓬勃的青壮,意气风发,即便犯些小错,也有重头再来的资本。

    司徒凰随着人流踏进外城,繁华扑面而来,入世与出世奇妙地糅杂在一起,给人以异样的感触。

    这就是他一手缔造的城池。她有些意动,略一犹豫,走进一家整洁的酒楼,要了一壶酒,四碟菜,看着熙攘的街景,慢慢消磨了大半个时辰。

    酒菜虽不及仙品,也是‘花’了一番心思,难能可贵。生命如此悠长,悠闲的时刻却不多,俗世自有俗世的乐趣,只要能置身事外,而不是沉溺其中。

    司徒凰付了帐,缓步向内城行去。

    在东溟城口,她看到了魏十七颁下的章程,白纸黑字,字迹有酒盅大小,笔画粗犷,却似用不惯‘毛’笔,略有些提点顿捺的味道而已。

    一、入我城来,守我规矩,言尽于此。

    一、内外如一,戒飞戒遁,戒斗戒杀。

    一、死生有命,愿赌服输,不怨不悔。

    ……

    四字一句,十二字一列,林林总总,大抵有十来条的模样,言辞并不雅驯,引浆卖车者流,只要识字大都看得懂。章程之下,钉着一个敞口的木盒,整整齐齐码着数十本小册子,供人自取。司徒凰随后拿了一本,略一翻看,是对那十来条章程的详细解读,逐字逐句注疏微言大义,并以小字列出如若遇到这种情况,适用于哪一条章程,该应如何如何应对,如若遇到那种情况,又适用于哪一条章程,该应如何如何应对,等等等等。司徒凰哑然失笑,这不像是魏十七‘弄’出来的东西,他应该没这么多闲情才是。

    不过在她看来,这些章程并没有什么意义,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她若有所思,随手将册子纳入袖中,没有进东溟城,沿着城墙往西而去,孤单的身影孑孑而行,没入山林之中。

    在接天岭的一处山坳中,她见到了魏十七。

    四目相对,犹豫了片刻,魏十七招呼道:“凤凰儿……”

    司徒凰笑了起来,“这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恶心……算了,不说了,东西呢?”

    魏十七‘摸’出一只储物袋,“都在这里了,这只是第一批。”

    司徒凰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心中大略有数,欣然道:“不错,足够数年之用了。是谁帮你挑的?”

    “罗刹‘女’,锦纹毒鸩。”

    “哦,连她都落到你手里了?”

    魏十七苦笑道:“怎么叫落到我手里,她奉命镇守接天岭,我把她‘弄’过来帮个忙,也没亏待她。”

    “她能帮你什么忙?”

    “坐镇沉默之歌,调教些妖物。”

    “沉默之歌?那是什么去处?”

    魏十七顿了顿,大致解释了几句,司徒凰明白过来,“沉默之歌”是供修士取乐的青楼,罗刹‘女’就是老鸨。她有些不乐,道:“你倒是费尽心机讨好那些修士,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天下修士如一盘散沙,东溟城把他们汇集到一处,赤星功德殿‘诱’之以利,能办成很多事情。这些先天乙木之物,如由你我二人来寻,又能得多少?”

    司徒凰想了想,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不再追究下去。

    魏十七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想对方因这些小事心生芥蒂,沉默之歌固然极大地推动了鱼眼石流通,但确有投修士所好之嫌,能就此说开再好不过了。

    “前些年我去了鬼‘门’渊一趟……”魏十七留意着她的神‘色’,试探道,“重创了一头大鼍,本想留它一条‘性’命,谁知此妖甚是刚烈,逃到渊底,不惜耗尽‘精’血,打开一具青铜棺材,放出一个高瘦怪人来。”

    司徒凰的眼神骤然变凌厉,森然道:“说下去。”

    “此人被困棺中数万年,早已虚弱不堪,饶是如此,也费了不少手脚,才将其磨死。”

    “就你?”司徒凰微微哂笑,显然是信不过他。

    魏十七微一沉‘吟’,心知取信她不易,当即从眉心挤出藏雪剑丸,吐出墨线,布下剑域。司徒凰自恃修为,任其施为,及至身入剑域,才‘露’出讶异之‘色’,道:“你竟然……呵,倒是小觑你了。”

    “那怪物面生三对狭目,口在颌下,胁下开腮,身上有七处‘虚位’,力大无穷,行动如风,当其鼎盛之时,我挡不住他三拳。”

    “当其鼎盛之时,嘿嘿,鼎盛之时……”司徒凰眯起眼睛,微微摇头,“你既然知道了,告诉你也无妨——屠灭太一宗的那头秃鹰叫傅谛方,他手下有四名仆从,以傅为姓,天地玄黄名之,数万年前衔尾追杀我天妖一族,闯入此界,被黑龙关敖和天狐阮青联手制服,以莫大神通镇压在天狐‘精’金棺内,你说的那个面生三对狭目的怪人,是最弱的傅黄,他在鼎盛之时,灭你三五个易如反掌。”

    天狐‘精’金棺?听上去很高大上。魏十七觉得鼻子有些发痒,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身开魂眼,摄魂入体,这是古修士飞升上界的秘密。此界与上界光‘阴’流速不一,飞升之际需冲开时光洪流,百不存一。听闻此界的古修士受‘炼魂神兵’启发,先锻体,再开魂眼,摄入‘精’魂,将自身炼为一柄神兵,抵御时光之力的冲刷,这才得以飞升上界。”

    魏十七终于明白过来了。

    古修士的“炼魂神兵”是没有“虚位”、“虚‘穴’”、“虚窍”之分的,及至后人仿“炼魂神兵”炼制“魂器”,才将容纳一道‘精’魂的魂眼称作“虚位”、容纳数十道‘精’魂的称作“虚‘穴’”、容纳数百道‘精’魂的称作“虚窍”,以‘精’魂数量评定魂眼和魂器,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役魂宗掌‘门’史木鱼歪打正着试出劣质魂器和‘精’魂搭配的秘密,才更契合“炼魂神兵”的原貌。

    “妖族以血脉论贵贱,血脉愈纯,愈是强大。理所当然,上界以天妖族为尊,而那些血脉冗杂,数量众多的妖物,统称妖奴,地位低下,生杀予夺。谁知古修士飞升上界,被妖奴获知了‘炼魂神兵’的秘密,一个个不安分起来,他们孤注一掷,将自身炼为神兵,从而获得了强横的力量。”

    魏十七轻轻叹了口气。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个一个压迫与反抗的故事,一个血与火的大革命的故事,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他们力量的源头是‘精’魂,普通的‘精’魂不能改变力量的悬殊,只有以‘血胎’传承的天妖后裔,第三次觉醒后的‘精’魂,才能使他们脱胎换骨,凌驾于天妖之上。”

    魏十七道:“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是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司徒凰抬头望向极北之地,噩梦开始的地方,“最终的结果是,天妖族溃败,被迫躲入‘洞’天灵宝避祸。那些妖奴不依不饶,一直追到了这里。”

第二十二节 有些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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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成上界动‘荡’的根源,是此界古修士的飞升,造成此界动‘荡’的根源,是上界天妖族的溃败,因此追根溯源,今日之果,源于往日飞升之因。

    古修士的“炼魂神兵”业已失传,绝了后代修士飞升之途,吾紫阳是天纵之材,另辟蹊径,把主意打到山河元气锁上,试图以天狐族的至宝锁住元气,抵御时光之力,阮青认为可行,想必是真的可行。

    真相让人无奈,魏十七沉默不语。

    “族人差不多都死绝了,镇妖塔收走了一批,鬼‘门’渊还剩下些老弱病残,除此之外,所存无几。有时候想想,这数万年光‘阴’,过得也真够乏味的……”司徒凰的声音透出一丝疲倦的情绪,惨败,耻辱,家破人亡,丧家之犬,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头顶,没有一刻松懈,直到傅谛方来到此界,噩梦再度降临。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没什么打算,就这样吧。”

    “不想报仇了吗?”

    “天妖族的血脉大多灭绝了,即便留下一些,也奈何不了那些妖奴。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再也回不去,我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静观其变。”司徒凰深深望了他一眼,身影开始变暗淡,渐次隐没在虚空中,直至无形。

    “凤凰儿……”

    时光无法逆转,仇恨不能改变什么,徒增烦恼罢了,只能向前看。魏十七能够体察妖凤的心意,对手是如此强大,她并不打算倾尽所有报仇雪恨,即便把妖奴毁灭,也回不到过去,保全自己,好好活下去,用漫长的生命去等待,等待某种变数的出现,这就是妖凤的选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

    其实他们还是很相似的,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冷漠,无情,凉薄,逃避,或许就是这样吧,不过无所谓对错,只是选择,在魏十七看来,“应该怎么做”的想法很可笑,以道义为名,把某种价值观强加于**的个体,等同于强‘奸’。因此他只定规矩,“入我城来,守我规矩”,仅此而已,你可以选择避开,选择离开,我从不认为这些规矩是“正确的”,是“道义的”,是所有人不论何时何地都应当遵守的准则。

    这世上没有普适的价值观,“正确”和“道义”从来就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安排好最后一件事,把赤星城托付给阮静,魏十七再度回到鬼‘门’渊。

    恶魔走了又回来,鬼‘门’渊下的妖物如惊弓之鸟,再度仓皇逃窜,不过这一次,魏十七并没有残杀无辜,他径直降到鬼‘门’渊底,在那根五彩斑斓的长石下,将一具天狐‘精’金棺拖入剑域。

    施展“摄魂术”,摄出重明鸟的魂魄,然后拎起脚爪,将‘肉’身重重砸在‘精’金棺上,砸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大妖的‘精’血触动了禁制,拆解了无数次的符箓渐次亮起,血雾渗入棺中,消失无踪,片刻后,棺材板被一脚蹬开,又一个高瘦的怪人爬将出来,手脚扭转在身后,‘挺’‘胸’凸肚,头颅后仰折向背脊,嘴上眼下,嘎嘎尖叫,乍一看,像一头四条‘腿’的大蜘蛛。

    与之前灭杀的傅黄不同,这一回放出的怪人只有五处魂眼,分别位于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司徒凰说傅黄是最弱的一人,由此看来魂眼的数量和对称与否跟实力无关。

    剑域之中,一场‘激’战,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五‘色’神光镰切割虚空的神通奈何不了对方,那怪人不知是何物所化,周身坚硬似铁,无须催动魂魄之力,便轻易挣脱银芒的束缚,快速迫近。魏十七只得现出金刚法体,凭一双拳头贴身‘肉’搏,幸而对方不以速度见长,他脚踩鬼影步与其周旋,神出鬼没,忽前忽后,倒占了九成的攻势。

    技击拳信手拈来,举手投足重如山岳,那怪人也尽数抵挡得住,要害被捶上几拳,踢上几脚,浑不当回事,反倒是魏十七被他手脚扫中些许,便骨碎筋断,行动稍一迟缓,连遭重击,须臾死于非命。

    然而在剑域之中,魏十七是不死之身,剑域不破,倒下一百次,也能站起一百零一次。

    郎心似铁,魏十七并不畏惧死亡,一次次被灭杀,一次次狂热地冲上。不知熬了多久,那怪人终于灯枯油尽,僵立不动,魂眼尽皆亮起,‘精’魂涌现,作搏命一击。

    孤注一掷之时,便是他最脆弱的时刻,魏十七趁机猱身而上,右拳重重击在对方腋下魂眼处,指缝之间,赫然‘露’出一截利刃,竟是山河元气锁的鱼口。

    那怪人狂叫一声,右臂一抡,将他的脑袋生生拍碎。

    一道蓝光闪过,魏十七再度出现在数丈外,凝神细看,对方的身躯终于被山河元气锁贯穿,魂眼破损,伤口直透脏腑,一个修士的‘精’魂飞将出来,背负长剑,面‘色’凝重,片刻后涣散为黑烟,消失殆尽。

    魏十七的心猛地一跳,对方魂眼中所摄的‘精’魂,竟然是飞升的古修士!

    那怪人破了一处魂眼,实力大损,当下人立而起,“嗬嗬”大吼,探出双掌‘插’入虚空中,剩余四处魂眼接二连三炸开,双臂顺势一分,将剑域硬生生扯在两边。

    “墨线”所化的符箓蜂拥而出,从他腋下的伤口挤入体内,肆虐狂暴,将脏腑绞作一团,由内而外摧残着他的身躯。

    剑域被破,魏十七七窍淌下黏稠的鲜血,他强自压下伤势,催动妖元,踏鬼影步闪到他身后,出拳如风,山河元气锁的鱼口沿着脊梁一路啄下。那怪人耗尽魂魄之力,又遭致命重击,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摔倒在地,身躯缩成一团,再也爬不起来。

    魏十七跪倒在他身旁,气喘吁吁,双眼被涌出的鲜血糊住,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的心中亮如明镜,五处魂眼,颅顶为六翅水蛇,后颈为螭龙,右臂腋下为古修士,脐上三分为重明鸟,左‘腿’膝弯为穿山甲。

    赢了!不知死在他手下的是傅天,傅地,还是傅玄,这很重要,如果死的那个不是最厉害的傅天,那么打开最后一具天狐‘精’金棺,就意味着死亡的降临。

    回想起来,最近几年的顺风顺水让他有些托大了。魏十七拼命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擦去一些,又涌出更多,他大声咳嗽起来,牵动了脏腑,血如泉涌,无法遏制。

    至少这一次,他的运气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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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节 瘟神终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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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慈探出纤纤玉手,捻起一枚“单眼”,静静看了片刻,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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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部拿去换三禽三兽墨,也不够几天用的,杯水车薪罢了。”卞慈将鱼眼石一一收入皮袋中,系好,放回他手边。

    魏十七随口问道:“鱼眼石产自哪里?”

    卞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踌躇道:“这是太一宗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人。你问这干吗?可是……动了什么歪脑筋?”

    “随便问问,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卞慈为难道:“真不能说。”

    魏十七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卞慈下意识侧身躲开,顿了顿,犹犹豫豫凑上前,把脸轻轻贴在他掌心。热热的,烫烫的,是他的手,还是自己的脸?

    “我是你的……”她想。

    “太一宗的秘密,你又怎么会知道?”

    卞慈有些意乱神迷,脱口道:“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连涛山地脉之气郁积的地方,出产鱼眼石。”

    魏十七没有再多问下去。

    翌日清晨,演练过阴阳二锁合击之术,楚天佑携了穷奇的尸骸匆匆离去,卞慈跌坐在地,神情倦怠,昏昏欲睡。

    卞雅精力充沛,拖着魏十七到后山去玩耍,越走越偏,七绕八绕,不一刻摸进一片黑黝黝的林子里,古木障天,鬼气森森,一看就不是好去处。

    魏十七蹲下身,笑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耍子?”

    卞雅指着密林深处,咿咿呀呀嘀咕了几句,道:“走,走!”拉着他的衣襟往前去。

    魏十七好奇心起,搀着她的小手深入林间,兜兜转转走了好一阵,来到一片山岩突兀的乱石堆前。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

    卞雅挣脱魏十七的大手,跳上乱石,低头寻了一阵,似乎找到了什么,一个劲朝他招手。魏十七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身旁,垂首望去,只见乱石间有一个黑黝黝的地**,碗口大小,地气氤氲而出,在数尺间翻涌回旋,似乎被无形的樊笼困住,没有丝毫泄漏。

    他五行亲土,对地气最是敏锐不过,此时忽然心中一动,记起卞慈所言,修炼同心功要汲取地脉之气,莫非当时卞雅只是装睡,一一听在耳中?这样说来,地**极有可能通往连涛山底的地脉,鱼眼石便藏在其下。

    卞雅安静下来,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仰着小脸,似乎在等他夸奖。魏十七摸摸她的头,也不矫情,皱起眉头,从眉心挤出藏雪剑丸,催动心念,剑丸倏地投入地**之中。

    本命飞剑,心意相通,剑丸沿着地**急速下沉,地气郁积,冥冥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微弱,如风中之烛,始终未绝。

    藏雪剑深入地底,全凭一点灵性自行其是,隔得太远,虽能隐隐察觉到剑丸的存在,却已无法操纵,魏十七能做的,只有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卞雅百无聊赖,玩弄着他的大手,不一会靠在他身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肩头被人推了一把,急忙睁开眼,却见一抹蓝芒从地**射出,剑丸嗡嗡鸣叫,一跃而出,投入魏十七手中。

    蓝芒之中似乎夹带着什么东西,魏十七先将剑丸收入体内,仔细查看,却见掌心躺着一枚鱼眼石,个头不大,三圈白色的纹理微微凸起,竟是一枚罕见的“三眼”。

    魏十七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心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先顾了眼下再说。他也是胆大妄为之徒,随手将“三眼”丢入皮袋中,弯腰将卞雅抱起放在肩头,迈开两条长腿,辨明方向,觅路回到草庐,安顿下卞雅,径直下山去。

    入夜时分,他回转鹤唳峰,倾倒皮袋,抖出一堆三禽三兽墨,卞慈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你这是打劫了玉露殿?”

    魏十七也不瞒她,将地**得三眼的经过说了几句,卞慈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半晌才嚅嚅说道:“从地脉开采鱼眼石至今,‘三眼’统共才出了十多枚,都为风雷殿和山泽殿珍藏,你拿它去岳渟峰玉露殿,跟计殿主换了这些?”

    “是啊,我把一袋鱼眼石都给他了,他答应给我玉露殿的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

    “这怎么可能……计殿主没有问你‘三眼’从哪里得来,就直接收下?”

    “他以为‘三眼’是不小心混在那一袋‘单眼’里的,我以为是质库不小心弄错的,聪明人彼此心照不宣,糊里糊涂各取所需,真要事事弄清楚了,你觉得那枚‘三眼’会落在他手里?”

    卞慈憋得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忖度了良久才道:“一袋子鱼眼石能值多少,三禽三兽墨要多少给多少,这是狮子大开口了,明眼人都知道没这么简单……”

    “是啊,所以计铎跟我合演了一齣戏。”魏十七伸出食指,意在笔先,凭空勾勒出一个符箓,最后一笔收尾,符箓化作一团火焰,在虚空中燃起,数息后湮灭无踪。

    这是个火符,聚离火之气,化为火焰,本身并不艰深,入门数载的符修,大都能做到这一步,但魏十七弃金毛鼠须笔、九制桑纸、三禽三兽墨不用,单单以指尖牵动天地元气,凭空画出一道火符,这分明是“意符”的造诣!

    “计铎故作惊讶,以为我是制符的奇才,主动提供符笔、符纸和符墨,所成之符由玉露殿代为收购。”魏十七搓了搓手指,弹出数点火星,“有这些由头掩人耳目,足够了,玉露殿的计殿主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利,不需把话说透,甩个翎子,事情就办成了。”

    “这是……意符?”卞慈声音有些颤抖,心情激动不已。

    “呵呵,以心念为笔,真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随手而作,应意而成,符成天地泣,鬼神惊我还没到这样的程度,只是个糊弄人的小把戏,一团丹火,糊弄糊弄人而已。”

    “……也就是说,其实计殿主并不在意你制成的纸符?”

    “说了,这是掩人耳目的由头,他真正看重的,是那枚‘三眼’。”

    卞慈沉默片刻,道:“风雷殿楚殿主定下章程,一块‘双眼’抵十块‘单眼’,一块‘三眼’抵十块‘双眼’,但在市面上,出高价或许能以‘单眼’换取‘双眼’,但再多的‘双眼’也换不来‘三眼’,你可知‘三眼’为何珍贵?”

    “你知道?”

    卞慈点点头。

    “能说吗?”

    她轻声叹息道:“我听师父说,‘三眼’是鱼眼石的石母,‘三眼’和‘单眼’置于一处,四五年后,‘单眼’尽数转为‘双眼’,有了这桩好处,所以计殿主才愿意装糊涂,配合你演上一齣戏。细细算来,只怕你亏大了。”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赚大方了。”魏十七抬头望向幽远的天际,道,“四五年,我没有这么多时间……”

    是的,时日无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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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节 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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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nbsp;nbsp;nbsp;夕阳西下,刘木莲走在僻静的街道上,远远避开人声喧哗的炼妖广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m舞若小說網首发)从仙云峰来到虎子沟,一切都变了,但她最渴望的那种改变却没有发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见到魏十七的机会寥寥无几,他很忙,赤星城从无到有,成为这方天地唯一的仙城,凝聚了他的心血,不忙的时候,他的身旁总是陪着其他女人,阮静,秦贞,余瑶,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nbsp;nbsp;nbsp;nbsp;独自一人,形单影只,刘木莲踩着自己的影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绕到沉默之歌的边门,扣了三下门环,退后半步。边门隙开一道缝,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梳着双鬟,作侍女打扮,见是刘木莲,抿嘴笑了笑,用力把门拉开。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迈过门槛,伸手摸摸她的头,问道:“罗前辈在吗?”

    nbsp;nbsp;nbsp;nbsp;那小侍女连连点头,咿咿呀呀比划了一阵,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nbsp;nbsp;nbsp;nbsp;罗刹女正在偏厅闲坐,喝着江南运来的好茶,望着庭院中那一簇绚烂的芍药花,眉头微蹙,心事重重。她听金睛大鹏鸟安德音说起,前些日子,魏十七不由分说将他和重明鸟擒下,塞进御兽袋中,不知去了一个什么所在。重明鸟被揪了出去,再也没回来,他在御兽袋中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重见天日,已是数年之后,身在接天岭中。

    nbsp;nbsp;nbsp;nbsp;原本接天岭由小白、重九、安德音、罗刹女、游鲲镇守,及至赤星城立,小白和罗刹女先后被抽走,重九和安德音离开数载,接天岭只剩下赤腹毒蛛游鲲,居然也撑了下来。

    nbsp;nbsp;nbsp;nbsp;接天岭已彻底沦为天下修士的猎场,不计其数的妖物被屠戮,被分割,妖丹,精魂,毛皮,筋骨,血肉,源源不断输入赤星城,这是一笔大买卖,由此带来的后果是接天岭的妖物逐年减少,幸存下来的,都是最为凶悍狡诈之徒,并且在修士的磨砺下,这些妖气萌蘖而生的低级妖物,也逐渐突破自身的极限,晋升为妖将一流。

    nbsp;nbsp;nbsp;nbsp;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接天岭也好,鬼门渊也好,幸存的妖族正在变强,与此同时,狩猎它们的修士也越来越强,这就是魏十七的真实意图吗?

    nbsp;nbsp;nbsp;nbsp;她猜测着魏十七的用心,越忖度越觉得迷茫。如流星般崛起,一步步登上这方天地的巅峰,她看不透这个神秘的男人。重九的命运是某种警示,他不在意出身,是人是妖无关紧要,要在他的王国占得一席之地,必须有用,必须不可替代,沉默之歌是他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但这还远远不够。

    nbsp;nbsp;nbsp;nbsp;正寻思间,小侍女引着刘木莲进到偏厅,罗刹女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nbsp;nbsp;nbsp;nbsp;这些年,一人一妖走得很近,刘木莲那点心思,早在她离开仙云峰前,罗刹女就一清二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将重塑容貌体态的功法传与刘木莲,是怜惜她一片痴情,并非存心给魏十七“添堵”。

    nbsp;nbsp;nbsp;nbsp;她命小侍女奉上茶水和糕点,跟刘木莲聊了一阵,渐渐提及沉默之歌。从表面看,沉默之歌只是高档的青楼而已,但在魏十七的布局中,这一处销金窟的重要性超过了肆廛和质库,须交给信得过的心腹之人执掌。草创初期,一切从权,罗刹女终究是妖族,成不了魏十七的心腹,赤星功德殿由荀冶和卫蓉娘执掌,魏十七顾念往日的情分,不会动他们,为刘木莲计,与其在赤星功德殿打杂,不如转投沉默之歌,日后接替罗刹女。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有些心动,罗刹女为她点亮了一盏灯,当不了秦贞和余瑶,也要成为陈素真、成厚、小白那样的得力干将,进入他的视野,陪在他身旁,至少,能多见他几面,聊慰相思之苦。

    nbsp;nbsp;nbsp;nbsp;她答应罗刹女,回去后再想想。

    nbsp;nbsp;nbsp;nbsp;离开沉默之歌,已是月近中天,东溟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刘木莲脚步轻快,心中拿定了主意。

    nbsp;nbsp;nbsp;nbsp;其时正值子夜,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响彻天际,刘木莲极目向钟楼望去,却见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闪入钟楼,消失不见。她的心怦怦直跳,快步追上前,脚步声在空旷的小巷回响,渐渐放慢,变得踌躇而拖沓。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敛了敛头发,咬着嘴唇,驻足巷口耐心等待。

    nbsp;nbsp;nbsp;nbsp;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等了许久,等到星光暗淡,东方发白,才见他从钟楼走了出来。是迎上去,还是留在原地等他发觉?是装作偶遇,还是暗示自己伫立已久?她犹豫不决,欲行又止。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抬头看看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朝刘木莲招招手,头也不回走进黑暗中。刘木莲心中一惊,又是一喜,小跑着追上前,默默跟在他身后。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沿着城墙走出东溟城,刘木莲心中忐忑不安,自从离开枯藤沟后,她从未与魏十七如此接近,像飞蛾扑火,欲拒还迎。“我们这是去哪里?”这句话在心中徘徊了千百遍,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nbsp;nbsp;nbsp;nbsp;她恨自己没有勇气。

    nbsp;nbsp;nbsp;nbsp;天色一点点变亮,魏十七停住脚步,伸手轻抚着粗糙的城墙,道:“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好……就这样吧……”

    nbsp;nbsp;nbsp;nbsp;“这些年我忽视你了,在赤星功德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想过没有,今后是潜心修炼,还是像陈素真那样,承担一些世俗的事务?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好好想想。”

    nbsp;nbsp;nbsp;nbsp;“……我想清楚了。”

    nbsp;nbsp;nbsp;nbsp;“嗯,怎么?”

    nbsp;nbsp;nbsp;nbsp;“我想去沉默之歌。”

    nbsp;nbsp;nbsp;nbsp;魏十七笑了起来,“是罗刹女怂恿你去的吗?”

    nbsp;nbsp;nbsp;nbsp;“是,也不是。她跟我提了提,我想了很久,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nbsp;nbsp;nbsp;nbsp;“她是怎么说的?”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把罗刹女为她分析的利弊说了几句,断断续续,惴惴不安,魏十七听得很仔细,听完后道:“好,明日你就辞去赤星功德殿的事务,去沉默之歌跟着罗刹女学,替我带个口信,什么时候能**执掌沉默之歌了,让罗刹女来见我。”

    nbsp;nbsp;nbsp;nbsp;他答应得如此爽利,刘木莲倒有些担心,犹豫片刻,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nbsp;nbsp;nbsp;nbsp;“没有。”魏十七揉揉她的头,“有话就直说,别闷在肚子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提,我也不会让你去沉默之歌。”

    nbsp;nbsp;nbsp;nbsp;“怕我不够泼辣,镇不住?”

    nbsp;nbsp;nbsp;nbsp;“有这方面原因——你开心就好。”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微笑着,觉得自己跟他又亲近了一些。

    nbsp;nbsp;nbsp;nbsp;“回去吧,过几天,我再去沉默之歌看你。”

    nbsp;nbsp;nbsp;nbsp;刘木莲满心欢喜,握住他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逃也似地跑开,脸颊滚烫如火,不敢回头。

    nbsp;nbsp;nbsp;nbsp;数日后,东溟城出现了一桩新物事,名曰“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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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大姑娘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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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海十三年春,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踏进了赤星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个子不高,相貌平平,眼眶分得略开,给人以天真好奇的印象,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璀璨如星,透出年轻人固有的青春和朝气。衣衫虽然打了补丁,洗得发白,却一尘不染,头上挽了个发髻,腰间插了支短笛,沉默寡言,和蔼可亲。

    少年姓金,名三省,是昆仑山的土人,小名狗剩,“三省”这个名字,是他七岁时,有商队路过村子,逗留了半天,一个账房先生为他取的。

    金三省居住的村子原本在蛮骨森林,因妖兽来袭,村子毁于从天而降的火雨,族人被迫撤往断崖峰,辗转踏上西去的陌路,最后在昆仑山的一处山坳中安顿下来。

    金三省是个聪明人,父母早亡,由族长抚养长大,他擅长布置套索,什么单套、复套、连环套、翻套、洞口套、拦河套、弹套、腿套、压套、秋千套、滚轴套、平台套、释套、双面四套、双弹套,全都玩得出神入化。土人以狩猎为生,村落里比他强健的大有人在,但捕得的猎物,却远不如他。

    族长将他带回的猎物占为己有,肉下肚,毛皮筋骨卖了换酒喝,只剩些残羹冷炙汤汤水水给他充饥,吃不饱饿不死。金三省不争也不闹,逆来顺受,到十五岁时,自觉这些年捕得的猎物已足以抵偿养育之恩,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回去,就像当年的金小蝶一样。

    不过金三省并不知道金小蝶的存在。

    金三省在昆仑山独自过了几年,靠捕猎养活自己,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不可能在山林中过一辈子,人总要跟其他人在一起过活。

    他收拾起积攒下的兽皮,沿江而下,找了个人烟辐辏的大镇子,比划着手势卖掉存货,换了不多的几个钱,买几身旧衣物,剪短头发,洗了三回澡,用掉一整块胰子,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

    金三省在镇子里住了三个月,打零工,下套子,日子过得不苦,很快学会了说汉人的话,像汉人一样思考。

    那个镇子,叫做潼麓镇,镇里有一座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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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边有四条精美的画舫。

    这一天,金三省心血来潮,四下里闲走了一番,恰好看到一条靠岸的货船,脚夫往来装货,络绎不绝。他上前跟船夫闲聊了几句,听他说起昆仑山中有一座赤星城,仙师与凡人混杂而居,其繁华犹在京师之上。

    金三省心向往之,得知货船正是往赤星城而去,三天后启程,便央求船老大捎上一程,他愿意在船上打白工,但求吃口冷饭,有个角落躺倒就成。一开始船老大不肯收留,他也不强求,往野地里逮几头野兔山鸡之类的猎物,送与船老大下酒,船老大见他稳重机灵,又有一手下套的绝活,心一软,便答应捎他去赤星城。

    金三省上了船,冷眼旁观,系缆,撑船,升帆,扳舵,下锚,船上的诸般活计,他一学就会,晚上靠岸的工夫,他去山林中兜一圈,运气好的话,带回一两只小兽,剥了皮给大伙儿尝鲜。船老大一一看在眼里,暗自点头,觉得自己捡了块宝,动了招女婿的念头。

    船老大有个女儿,小名二丫,年方二八,模样还算齐整,在船上烧烧煮煮,洗洗刷刷,小小年纪,就肩负起生活的重担,殊少有开心的时候。金三省的到来改变了一切。他话不多,任劳任怨,偶尔闲下来,便靠在桅杆上,吹几声短笛解乏。笛声委婉清冽,如泣如诉,二丫在舱内侧耳倾听,听着听着,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察觉到女儿的心思,船老大心中有底,以更为挑剔的眼光审视金三省,故意吆五喝六,横挑鼻子竖挑眼,待以种种不公,连讨生活的船夫都看不下去,金三省却不以为意,该干活就干活,该吹笛就吹笛,一如既往的勤勉,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够了,船老大终于下定决心,在船到赤星城的前一天,向金三省袒露了招婿之意。

    金三省没怎么考虑,婉言谢绝了。

    为什么?船老大在诧异之余,百思不得其解,他虽然谈不上富庶,好歹有一条装货的大船,三五个船夫,往返潼麓镇和赤星城一趟,能挣上不少钱,山里的一介土人,莫非还瞧不上他这些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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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 祖师爷赏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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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星城居大不易,区区一串铜钱,省着点用,只够维持一两日的口食,天气尚且暖和,露宿也无妨,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金三省思忖自己在潼麓镇过活的经历,无非是下套捕猎,打零工度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打听下来,情况并不乐观。

    赤星城外便是接天岭,然而让金三省大失所望的是,接天岭中的妖兽狡诈残暴,根本不是套索能够解决的,至于为人做工,赤星城是龙蛇混杂之地,无人作保根本就行不通。

    花掉了手头最后一个铜板,金三省坐在一家皮草铺前,看着往来的人流,怅然若失。乡下人进城,格格不入,他终究是被这座城池遗弃了,难道只能跪地乞讨,求得一口残羹冷炙?

    一人从皮草铺出来,停在他面前,布鞋,天青色长衫,五十来岁模样,白面无须,右脸有一条蜈蚣状的伤疤,从太阳穴延伸至下颌,狰狞可怖。

    “你是昆仑山中的土人?”那疤面人问道。

    金三省连忙跳起身,道:“是。”他的口音听不出破绽,相貌却露了底,瞒不过有心人。

    “什么时候来赤星城的?”

    “才一两天工夫。”

    “那么你认识金不换吗?”

    金三省心中一动,道:“没见过,听说他是上一任族长,在妖兽袭击村落时不幸遇难,村子也毁了,我们只好离开蛮骨森林,撤往断崖峰,一路迁徙,重新找了个落脚地。”

    话很流利,“不幸遇难”,“一路迁徙”,颇有些文质,那疤面人诧异道:“你汉话说得不错,在哪里学的?”

    “在潼麓镇做过一阵子短工,说多了,自然就学了些。”

    “为什么离开村子到这里来了?”

    “小时候有商队经过村子,一个账房先生给我取了大名,说起外面的世界,很向往,长大了就惦记着出来看看。听说赤星城是西域最繁华的地方,仙凡混居,天下无双,不见识一番,怎么也不甘心。”

    ……

    那疤面人见多识广,跟他聊了许久,聊蛮骨森林的土人村落,那些或者死去,或者还活着的故人,聊赤星城,聊接天岭,金三省不卑不亢,相谈甚欢,他平日里沉默寡言,并非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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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只是接触的那些人粗鄙不堪,言语乏味,没有深谈的必要。

    二人站在皮草铺前,一直谈到夕阳西下,霞光满天,那疤面人轻轻叹息一声,道:“耽搁了你这许久——你可有去处?”

    金三省摇摇头,道:“我初来乍到,还在寻工做,没个落脚的地方。”

    那疤面人沉吟片刻,朝皮草铺招招手,把掌柜叫出来,让他把金三省留下,他愿意做个中人。

    掌柜姓赵,信阳镇人氏,数年前合家迁至赤星城,做皮草生意起家,也是结交三教九流,长袖善舞的人物,见那疤面人开口,当即拍着胸脯,一迭声答应下来。

    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赵掌柜拍拍金三省的肩膀,不无艳羡道:“你运气好,居然得仙师器重,以后前途无量啊!”

    “仙师?”

    “是啊,那位是昆仑派的孟仙师,难得到赤星城来的,正好被你遇上。”

    金三省问了掌柜才知道,那疤面人是昆仑派御剑宗的仙师,姓孟,讳中流,辈分极高,坐镇东溟内城的质库,极少离开。也是机缘凑巧,他听门下一名弟子提起,在接天岭猎杀了一头羊面怪,妖丹和精魂都收走了,剩下的尸骸交于熟识的皮草铺,剥皮卖肉,换几个小钱。孟中流恰好在炼一炉丹,其中要用到一味羊黄,听说了此事,便到赤星城走了一趟,从皮草铺出来时,遇到金三省,驻足谈到黄昏。

    在万千人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在孟中流只是举手之劳,赵掌柜却不敢怠慢,他将金三省领进皮草铺,在后院安顿下来,吃一顿饱饭,然后细细问了他的出身来历,知道他擅长下套捕猎,处理过皮草,便让他跟着制革的老师傅打下手,剥皮,浸灰,脱毛,去肉,鞣制,整理,林林总总十多道工序,先学起来。

    金三省是个聪明人,剥皮鞣制的道道,也不是一无所知,他学得很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恰到好处,个把月工夫,老师傅就说他可以出师了。

    赵掌柜为他单开了一个小作坊,开出一份漂亮的工钱,很快,赤星城的皮草行就知道赵掌柜手下多了一个制革的年轻人,手艺精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行家里手。

    用他们的话讲,这是“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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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 镇海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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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叙旧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共同的记忆和话题加深了认同感,金小蝶问了这位小同族的近况,心中生出拉他一把的念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向金三省委婉地建议,跟随她到东溟城去,那里出头的机会更多,她是最早追随城主的那批人之一,无论肆廛、质库、柜坊还是赤星功德殿,多多少少都卖她几分面子。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一介凡人而言,从外城到内城,天壤之别,判若云泥。金三省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多思考,当即答应下来。

    欣喜,却不兴奋,镇定,而不慌乱,年纪轻轻,有如此心性,金小蝶对他刮目相看,不禁存了栽培的心思。

    金小蝶将赵掌柜唤进来,三言两语讲清楚,赵掌柜唯唯诺诺之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知道是条大鱼,没想到鱼大得连船都掀翻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心情。

    金三省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去去便回,手中拎一个小包袱,腰间插一根短笛,辞别赵掌柜,头也不回跟着金小蝶而去。

    一段旅程结束,另一段旅程开始,一段段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阴云障天,接天岭如横卧的巨人,林涛呼啸,雾气氤氲,金三省紧了紧衣衫,踏进了东溟城。

    外城内城是两个既然不同的世界,不是仙凡之别,而是人间与地狱。东溟城是一座鬼城,阴气肆虐,鬼气森森,金三省脸色大变,双膝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

    “咦,却是我疏忽了!”金小蝶急忙弹出一粒豆大的药丸,叮嘱道,“阴气入骨,伤身伤神,吞下这粒元阳丹就没事了。”

    金三省接过药丸正待吞下,魂魄忽然一震,丹田之中涌出一股热流,滚便全身,阴气顷刻间尽去,百节骨暖洋洋的,如同浸泡在热水中。他顿了顿,不动声色,将元阳丹吞入腹中。

    “如何?”

    “好多了。”尝过咸甜辛酸之后,淡粥就索然无味,元阳丹那一点点药力,聊胜于无罢了,不过他把震惊藏在心底,没有露出异状。

    金小蝶修炼摄魂诀多年,淫浸于摄魂搜魂安魂,对剑修的入门并不清楚,她微一沉吟,先领着金三省来到赤星功德殿,找到李兰香,央她为其试探一二。

    结果令她喜出望外,金三省竟然是先天七窍的资质,投入昆仑旁支当不在话下。

    金小蝶出身不正,无缘大道,是终身的遗憾,她思忖了良久,决定为金三省择一名师,免得耽误他的前程。当年在最艰难的时期,她弃族人而去,心中终有些愧疚,金三省成为她赎罪的契机,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择一名师并非易事,金小蝶看中昆仑嫡系,央求过很多人,都吃了闭门羹。嫡系择徒极严,金三省年纪大了,根骨也非绝佳,金小蝶的面子还不足以让他们破例。

    他暂时被安置在柜坊当学徒。

    镇海十五年的柜坊,已不是当初那间门面狭小的简陋铺子了,在城主的大力推动下,柜坊下辖隋、唐、宋、元四部,集发行、储蓄、投资、借贷于一身,业已成长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控制着东溟城的命脉,肆廛,质库,赌坊,青楼,但凡盈利的所在,都有柜坊的身影介入其中,能够置身于外的,唯有赤星功德殿。

    柜坊四部,隋部,唐部,宋部,元部,这些个古怪的命名,据说是城主的主意。

    对金三省来说,这是一份全新的体验,他贪婪地学着一切,正如当初在皮草铺时一样,他重复了那段令人乍舌的经历,缔造了一段传奇。从学徒到伙计,从伙计到执事,从执事到掌柜,遍历柜坊四部,金三省只花了短短三年,并凭借出色的表现,正式进入了褚戈的视野,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难得的机会。

    那一年是镇海十八年,质库正式退出东溟城,并入柜坊,成为新的第五部,明部,从此柜坊将“押当”纳入掌控,这是一个重大的改变,意味着昆仑派在东溟城只剩下了一个声音,那就是五行宗褚戈的声音。

    实现这一切,是魏十七和褚戈合谋的结果。

    从质库交由昆仑执掌起,嫡系就一步步陷入到完全陌生的泥潭里,再也不能摆脱东溟城的影响,直到五行宗以放弃质库的既得利益为代价,独占无利可图的柜坊,才抢到了至关重要的先手。从此褚戈依托柜坊,按部就班发展壮大,利用“通货膨胀”的手段打击毒剑宗和御剑宗,最终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独大。这是一盘丝丝入扣的胜局,以有心算无心的胜局,直到最后尘埃落定,石铁钟和莫安川都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能感叹,时局已经变了,他们这一代,老了。

    与五行宗同时分享胜局的,还有旁支的仙都派,早在褚戈发动之前,陆葳便在他的提醒下将“飞钱”兑换成“鱼眼石”,躲过了灭顶之灾,而平渊派和玄通派眼看着手头的“飞钱”一夜间贬为废纸,多年积蓄被掏空,宗门亦沦为仙都派的附庸,无从反抗。

    在柜坊的第三年,金三省已经得到了褚戈的信任和重视,开始接触一些机密的事务,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飞钱”取代“鱼眼石”流通是天才的设计,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剑,是扼住咽喉的命运之手,他越琢磨越心惊,对城主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年光景,三百六十五天,日月轮转,四季变迁,金三省亲眼目睹了东溟城的动荡,内心深为之担忧,午夜梦回,数度被冷汗湿透。他担心有人利令智昏,狗急跳墙,章程沦为废纸,规矩名存实亡。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动荡没有变成骚乱和暴/动,因为城主的规矩就张贴在城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历风雨而不褪。

    入我城来,守我规矩,言尽于此。

    身家暴减的修士反应不一,有人暴跳如雷,有人垂头丧气,有人怨声载道,有人幸灾乐祸,然而谁都没有离开东溟城。

    他们已经离不开这座城池了。

    镇海十八年的中秋之夜,褚戈在东溟城宴请嘉宾,饮酒赏月,共度良宵。除五行宗和柜坊的心腹外,他还邀请了魏十七、阮静、秦贞、余瑶、成厚、荀冶、小白、徐壶、罗刹女、陆葳十人。

    金三省是有幸列席其间的唯一凡人。

    酒未开樽,一道清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未去,金三省抬起头,第一次见到了阮静。

    这一眼,魂魄震动,毛发倒竖。

第二十九节 炼魂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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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线交织的一瞬,金三省本能地垂下眼,热流涌遍全身,这已经是第二次失控了,力量来自魂魄最深处,不是意外,也不是错觉,预感得到证实,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的身体里藏着秘密,这个秘密瞒过了很多人,却瞒不过阮静……冗杂的念头此起彼伏,他僵立在原地,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强迫他,违背了内心的意愿,一点点抬起头,又看了阮静一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是他吗?”阮静轻声道,似乎在问魏十七,又似乎在问自己。她下意识催动天狐地藏功,眼神闪动,深邃如渊,一层层剥开金三省的外表,直透内心。

    魏十七伸手捂住她的双眼,金三省大叫一声,软趴趴瘫倒在地,脸色酡红,手足不停抽搐,虚弱不堪。

    褚戈微微皱起眉头,不明就里,对一介凡人,有必要下这等狠手吗?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这只是个意外,褚戈略一沉吟,命人将金三省抬下去,好生看护。

    只是小小的插曲,无关紧要,众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个个面带笑容,在褚戈的倡议下饮酒赏月,闲谈些风花雪月,谈得风轻云淡。阮静却就此存了心事,喝了几杯闷酒,呆呆出着神。

    魏十七在她耳边低声道:“明日再说。如真是他,那是好事。”阮静展颜一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又提着酒壶,敬了秦贞、余瑶和褚戈三人。

    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众人纷纷上前敬酒,魏十七酒到杯干,毫不推脱。他喝的酒与众不同,出自褚戈之手,九转紫萝酒,十年佳酿,滋味醇厚,后劲着实不小,即便是修道之人,也不过十来杯的量,可魏十七足足喝了一坛,依旧清醒如常。

    求一醉而不可得,九转紫萝酒进他肚里,与劣酒无异,可惜了。

    酒过三巡,成厚使了个眼色,罗刹女会意,将精心调教的女儿召来,博众人一粲。

    妖娆美女,曼声吟唱,翠袖殷勤,舞低杨柳,歌尽桃花,唱罢满帘风。

    秦贞和余瑶视若无睹,目光始终停留在魏十七身上,眉宇间忧心忡忡,始终不曾开颜。

    九转紫萝酒只得一坛,魏十七无意久留,喝得底朝天,起身告辞,阮静向褚戈颔首示意,秦、余二人亦随之而去。稍候,待褚戈、陆葳、荀冶、小白、徐壶等先后离席,再无外人在场,罗刹女嘴角噙笑,双手一拍,女儿们如花蝴蝶般投入宾客怀中,媚眼如丝,举杯相邀,宴席开始了风光旖旎的下半场。

    魏十七一行走在清冷的长街上,秦、余二人一左一右守在身旁,他越走越慢,左腿膝弯蓦地一软,几乎摔倒在地。秦贞余瑶双双将他扶住,阮静皱起眉头,道:“又发作了,坐下歇一会!”

    魏十七慢慢坐在肆廛前的石阶上,佝偻着背,轻轻捶打膝弯,半开玩笑半认真,叹息道:“老了,不中用了……”

    阮静伸手捂住他的嘴,瞪眼道:“别胡说,牙齿锋毒的!”

    秦贞弯下腰为他揉着膝弯,心慌意乱,余瑶抱住他的胳膊,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代价,所求愈多,代价就愈大。”魏十七顿了顿,按住脐上三分处,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滚落,衣衫顷刻间湿透,身子滚烫,汗水化作氤氲蒸汽,凝而不散,笔直一缕腾上夜空。

    刻骨铭心的剧痛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汗出如浆,浑身上下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不容易才熬过去,魏十七慢慢松弛下来,舒了口气,咧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他含含糊糊嘀咕道:“九转紫萝酒都麻醉不了,真够狠的……”

    阮静摸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手,道:“再歇一会,缓一缓。”

    “有水吗?”

    余瑶手忙脚乱,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水囊,拔去塞子,小心翼翼凑到他嘴边。魏十七咕咚咕咚痛饮了几口,眼中渐渐恢复了神采,周身骨节一串轻响,爆竹般持续了数息,左腿膝弯和脐上三分两处所在突突直跳,如长鲸吸水,将体内妖元一扫而空。

    魏十七扶着秦、余二人站起身,略微活动一下手脚,意味深长地看了街角一眼,举步朝接天岭走去。

    阮静落后几步,待他们走远,头也不回,沉声道:“褚宗主,多蒙相送,请留步。有劳,明日着那人来见我一面,我有些事要问他。”说罢,不待答复,快步追了上去。

    脚步声远去,长街重归于宁静,月华如水,浸润着这一座如梦如幻的鬼城。褚戈和陆葳从肆廛的阴影中步出,望着魏十七远去的方向,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丝苦笑。

    “他发觉了?”陆葳问道。

    “在东溟城,没有什么瞒得过他,他是这座城池的主人,是这方洞天的主人。”

    “连洞天至宝都落在了他手里,难怪流石峰如此忌惮他!”

    “法相真人炼妖剑,步虚真人先天鼎,陌北真人瀑流剑,停云真人二相环。先天鼎已毁,炼妖剑不知所踪,落在他手里的,不是瀑流剑,就是二相环。洞天至宝,再加上剑域修为,流石峰上能与他匹敌的,寥寥无几。”

    “不过他的近况似乎不妙?”

    “是啊,听说是修炼一门诡异的功法,出了点岔子,每隔数日,便要忍受一回炼魂之苦,也亏他成就了‘金刚’法体,才熬得过去,换成常人,早就灰飞烟灭了。”

    陆葳下意识抬起食指,抵住下颌,忖度道:“话虽如此,若他有什么意外,这东溟城……”

    “他说把这座城留给秦贞,我答应他,护得秦贞一世平安。”

    陆葳哂笑道:“……不是我小瞧你,有他坐镇此城,没人敢放肆,换作你,就没这么太平了。”

    褚戈低低笑了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肩,“太小瞧我了,不要忘了,柜坊在我的手里!”

    “那又如何?”

    褚戈叹息道:“你不曾亲历,不明白柜坊的底细,那是个天才的设计,空前绝后的庞然大物……控制了柜坊,也就控制了这座城池。”

    陆葳将视线投向月光下的东溟城,回想着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一切,又爱又恨,然而她不得不承认,东溟城的崛起改变了一切,到头来,谁都离不开这座城池。

    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第三十节 始终很痛苦

    山巅树影婆娑,明月触手可及,魏十七**崖头,月华染得他须发皆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从胸前取出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气定神闲,镇之以静,丝毫不见适才的狼狈。

    左腿膝弯和脐上三寸是他的心腹大患。

    数年前,他与小白、冯煌合力推衍古修士开“魂眼”的奥秘,在妖物的尸骸上尝试了千百回,终于摸索出一条貌似可行的路径。魏十七胆大妄为,不听小白的劝,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回,参照炼器杂说中“存性”、“熔丹”的手法,将妖丹种入体内,强开“魂眼”。

    九黎沉睡不醒,炼妖剑在他脊柱中温养多年,渐渐与神魂契合,虽不能将镇妖塔放出,摄取一二妖物,尚在掌握中。

    镇妖塔下,穿山甲李瀚的妖身犹存,魏十七将其连同魂魄一并摄出,不由分说,坏了他性命。若李翰妖身早毁,魂魄永困镇妖塔,缺少肉身牵引,魏十七也无能为力,反倒躲过了一场灭顶祸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至于重明鸟的妖丹和精魂,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落入他手中。

    左腿膝弯,他种入的是穿山甲的妖丹,脐上三分,种入的是重明鸟的妖丹。

    “魂眼”开得并不顺利,妖丹的反噬比他预计的最坏情况更糟糕,“炼魂”之苦尚能忍受,最为棘手的是,他压制不住心底的暴戾,杀戮的冲动与日俱增,渐渐滑向失控的深渊。

    他开始做梦。在梦中,他化身巴蛇,纵横宇内,吞吐八荒,遇佛杀佛,遇父杀父。

    午夜梦回,他屡屡记起石梁岩,南华谷,蛮骨森林,土人村落,失控的感觉犹如毒品,令他沉迷,令他上瘾。神智一点点沉沦,杀戮的冲动无从消解,一忽儿清醒一忽儿迷糊,清醒的时候,能记起很多沉睡的细节,谋划丝丝入扣,算无遗策,迷糊的时候,暴戾嗜杀,只能靠醇酒妇人稍加缓解。

    这些年,他喝了很多酒,找了很多女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睡过就忘,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与此同时,柜坊也在他的谋划下日渐壮大,东溟城笼罩在“资本”的阴影里,远离阳光,再也回不到过去。

    一直在用心,始终很痛苦,但选定了路途,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月近中天,一道青影掠过,风起云涌,尖啸声横贯长空,硕大的青鸟从九霄扑下,蓝光缠绕,以身为剑,直击向魏十七。

    “终于来了吗”魏十七仰头望去,皎皎清辉,明明如月,东溟城上下俱被惊动,接天岭群妖辟易,青鸟这一击,焚烧寿元,孤注一掷,分明是抱着死志而来,根本没想过全身而退。

    阮静遥遥相望,心下狐疑不定,喃喃道:“她这是怎么了”

    余瑶脸色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阮静何等机敏,早看出了端倪,笑道:“说吧,别藏藏掖掖了,没人会怪罪你的”

    余瑶想了想,道:“前几日,潘云突然来到接天岭,披头散发,话都不说一句,发疯一般向我动手。”

    “然后呢”

    “秦师妹出手相助,将她赶跑了。”

    阮静看了秦贞一眼,见她恍若不闻,一味望着山崖之上的魏十七,不觉扁了扁嘴。秦贞获益于上界涌入的离火之气,修为突飞猛进,一举突破剑气关,这些年她潜心修炼五印十势诀,已臻于化境,相形之下,余瑶修为境界与之仿佛,战力却逊色了不止一筹。

    囿于出身,她本能地跟余瑶亲近,跟秦贞疏远。

    不过听了余瑶所言,阮静隐隐猜到几分,青鸟潘云向她下手不果,一口气无处可出,万念俱灰,这才寻上魏十七,不惜舍命相击,只怕根源出在螭龙姜永寿身上。

    她猜得不错。

    青鸟本以迅捷著称,自高空急冲而下,化作一道蓝芒,隐没于月色中。然而距离仇人尚有十数丈,魏十七遥遥伸出手去,青鸟周身忽然一紧,如同陷入泥潭中,双翅无力扑腾,越飞越慢,咫尺竟成天涯远。果然还是不行吗潘云双瞳淌出血泪,哀鸣一声,沸腾的血脉平息下来,翎羽尽数收入体内,身形急剧缩小,现出的人形,将纤长的脖颈送入魏十七手中。

    魏十七将她提在空中,双足离地,浑身上下私密处无处可藏。潘云目眦尽裂,拼命挣扎,待要做块滚刀肉,拼死咬上一口,魏十七五指一紧,力量大得异乎寻常,潘云颈椎寸断,四肢软绵绵垂下,死不瞑目。

    余瑶半张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清楚魏十七的强大,却万万没想到,潘云败亡如此之快,而他下手如此绝情。

    从青鸟血脉被压制,魏十七五指叉住潘云头颈的那一刻,秦贞便垂下眼帘,没有再看一眼。阮静无悲无喜,静静看着他捏死不自量力的同类,眼梢瞥见秦贞的神情,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假惺惺”

    假惺惺,做人何必假惺惺。秦贞听在耳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知道魏十七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不喜欢的事,她一件都不会去做,她想要的,就是并肩走在他的身旁,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即使是地狱,她也会毫不犹豫,不离不弃。

    她不是假惺惺,她是真的不在乎。

    魏十七松开手,潘云的尸身摔倒在山崖上,蜷缩着身体,安静得像睡着了。他把双手伸到眼前,仿佛看到了淋漓的鲜血。姜永寿死在这双手下,现在轮到潘云了,他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有更多的无辜生命,沦为这双手下的冤魂。

    但他不后悔。后悔,就不会这么做了。

    在阮静和余瑶的注视下,魏十七并拢五指,慢慢插入潘云的小腹,从血泊中剜出一颗浑圆的妖丹,温热,跳动,仿佛拥有生命。

    余瑶终于别过头去,不忍细看。

    魏十七伸手一招,丝丝缕缕的黑烟从潘云口鼻中逸出,汇聚在一处,化作一只小小的青鸟,一缕精魂,就此落入他的掌控。

    尘归尘,土归土,生命是一场梦,潘云的尸身化作飞灰,冉冉散向天际。魏十七立于月光下,如九天魔神,俯瞰这一方天地,双目尽赤,天边之月,亦染上一层血色。

    第三处“魂眼”,将开在右臂腋下。

第三十一节 师为徒徒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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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初上,金三省踏上接天岭,心中忐忑不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广告)-79xs-

    昆仑派的阮静阮长老在太乙谷清修,距离东溟城不过二十里,山路并不难走,沿途也没有妖物出没,以他的脚力,半日工夫足矣

    。只是越接近太乙谷,他心跳得越厉害,不是害怕,而是遏制不住的兴奋,他在渴望些什么,命运是一条河,再次绕到了转折处。

    太乙谷古木遮天,‘阴’气凛然,金三省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极目眺望,早望见一座突兀的山崖,形同笔架,藤蔓掩映间,有一个蟹壳状的‘洞’口,雾气弥漫,滋润着崖间的一草一木。

    他加快脚步,来到山崖脚下,仰头望得颈酸眼‘花’。‘洞’口是如此之高,他估‘摸’自己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待要开口招呼,又觉得大呼小叫太过失礼,一时间踌躇不决。

    “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三省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倚树而立,眉目如画,稚气未脱,正是昨日在宴席间见了一面的阮长老。

    那一面,视线‘交’织,魂魄无所遁形,那一夜,金三省在惊骇之余,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裂开,掩藏了二十多年的东西生根发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他有预感,那会是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躬身行礼,不敢正视。

    阮静没有催动秘术,睁着一对妙目,上下打量着他,过了片刻,好奇地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金三省恭恭敬敬道:“昆仑阮长老,昨日有一面之缘。mianhuatang[棉花糖]”

    “只是昨日吗?”

    金三省怔了怔,不知她何出此言,难道在此之前,他们就相识吗?他不禁搜肠刮肚,回忆过往种种,却从未记起她的身影。

    阮静微微叹息,道:“你在柜坊前途无量,不过也到此为止了,一介凡人,做到掌柜已是极致了,再往上,仙凡殊途,你迈不过那一步。”

    “是,不敢妄求。”金三省心知肚明,哪怕褚戈再信任他,倚为心腹,也不可能让他凌驾于修士,东溟城,毕竟是凡俗之上的仙域。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你甘心吗?”

    金三省一颗心怦怦直跳,连声音都带上一丝沙哑,“不甘心

    。”

    阮静斩钉截铁道:“拜我为师,入我‘门’下,我传你无上剑诀。”

    从土人村落到潼麓镇,从潼麓镇到赤星城,从赤星城到东溟城,从东溟城到接天岭,金三省一步步走到了阮静跟前,魂魄震动,血液沸腾,他心有所悟,抛开所有过去,所有得到的和未曾得到的,渴望的和不曾渴望的,双膝跪地,朝她磕了八个头。

    阮静偏转身,只受了一半礼。

    “入我‘门’下,是为昆仑,传汝剑诀,是为青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自语,“只望有一日,你会明白过来,想起前生今世的一切。”

    金三省茫然无知,不清楚他得到了怎样的机缘。

    阮静传下《太一筑基经》,小脸神情肃然,指点他汲元气,开窍‘穴’,通经络,结道胎,按部就班,从头开始。

    魏十七远远望着金三省,似乎看到了一条叫做的天意的故辙,向着未知的远方无限延伸。当年在极北之地的高空,罡风肆虐,时光洪流奔涌而至,势不可挡,吾紫阳一剑定乾坤,为这方天地赢得喘息的时机,落得个‘肉’身崩坏的下场,妄图夺舍不果,只能接受湮灭的命运。

    都说他将魂魄投入镇妖塔,从此在虚妄与真实之间苟延残喘,除了回忆,别无长物,永远都无法沐浴在真实的阳光下,但那是谎言。吾紫阳骗了朴天卫,九黎骗了魏十七,他们心照不宣,联手骗了所有人。

    吾紫阳的魂魄,转世投胎,抛弃通天修为,泯灭所有记忆,甘受六道轮回,以博取那一线生机。

    他赌对了,也赌赢了。那一日,世间少了一个紫阳道人,多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土人婴儿。

    宿缘编织成丝线,牵引着金三省来到阮静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对师徒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受人点滴之恩,涌泉相报,师为徒,徒为师,再续前缘,在飞升之前,将所有恩情都偿还,从此了无牵挂。

    那个惊才‘艳’‘艳’,卓尔不群的吾紫阳,还会回来吗?魏十七仰起头,望着天边的流云,想起了数千里外的老鸦岭。那里的天蓝得不像话,那里的云白得像棉‘花’糖,那里的老鸦在残阳下扑腾,那里的山头有一头孤狼叫做青

    终于,老鸦岭也成为了一段缅怀的过往。

    他摊开手,掌心托着一颗青‘色’的妖丹,活泼泼跳动。

    三天后,魏十七将青鸟的妖丹种入右臂腋下,开出第三处“魂眼”,将螭龙的妖丹种入后颈,开出第四处“魂眼”。

    痛苦和折磨也就那么回事,还能再‘激’烈些吗?用更多的醇酒和‘妇’人麻醉自己,醉生梦死,糜烂肆虐。

    无数次熬过了极限,身体开始适应,变得麻木而坚韧。原来“金刚”法体只是一个起点,‘肉’身还能变得更强悍,每多开一处“魂眼”,就多遭受一重磨砺,只要‘挺’过去,就海阔天空。

    开“魂眼”的过程,就是变相的“炼体”。

    脊梁骨一节节打开,身体开始排斥炼妖剑,先是剑柄,接着是剑镗、剑锷、剑脊、剑刃、剑尖,排斥越来越强,炼妖剑再也无法留存于体内,嗡嗡作响,猛地跳将出来。

    魏十七将炼妖剑收入剑囊中,那剑囊跟了他多年,本是寻常物,空置已久,‘洞’天至宝居于其中,犹如破布裹金‘玉’。

    继炼妖剑之后,轮到了山河元气锁和藏雪剑丸,一切本命物都遭到排斥,或者说,他的身体开始了脱胎换骨、翻天覆地的转变,“本命”变得不再是“本命”,‘阴’锁和剑丸不听使唤,“化虹”、“飞刃”、“墨线”的神通大幅倒退,连带“剑域”都支离破碎,不成模样。

    魏十七早有觉悟,这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既然付出了代价,那就干脆彻底些。

    他亲手杀死了豢养多年的“‘玉’角”,将六翅水蛇的妖丹种入颅顶,开出第五处,也是最后一处“魂眼”。

    五团‘阴’影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舒张吞吐,变幻不定,魏十七在山崖上站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感受着身体最细微的改变。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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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节 情深不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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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眼”既成,遥相呼应,炼魂之苦爆发得愈发频繁,最终连成一片,如江河涌流,永无停歇之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魏十七被抽去骨头,瘫倒在地,眼神涣散,蜷缩成一团,躯干不停抽搐,抖得像风中枯叶。好在他有言在先,谁都没有上前,只能隔了一段距离,遥遥相望,心如刀绞。

    肉身的改变一发不可收,每一日,每一时,每一息,或快或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一切完成,能否继续维持人身,抑或会变成傅地傅黄那样的怪物。

    魂魄煎熬,脏腑破碎,筋骨扭曲,血肉撕裂,破而后立,立了再破,如此反复折腾了千百遍,意识忽然从身体里抽离,魏十七站在虚空下望,看着崖头的那个自己,四目相投,两两相对,恍惚间觉得整个世界褪去了颜色,只剩下自己,鲜艳而突兀。

    那是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力量,排他的、唯一的、纯粹的力量,是炼妖剑、山河元气锁、藏雪剑丸都无法与之共存的力量。这一刻,太阴吞海功,天狐地藏功,鬼影步,本命神通,五色神光,乃至尚未大成的剑域都成为了过去,他不再需要这些,身体是最强的武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魂眼”终于与肉身完全契合,炼体大功告成,他静静安睡,鼻息沉沉,双手相合放在胸前,脸色平和,无喜无悲。

    秦、余二人守在他身旁,目不交睫,怔怔注视着他。阮静暗暗叹息,情深不永,不久的将来,她们注定会留在这方天地,靠回忆温暖彼此,度过残生。在此之前,就让她们多陪他一阵吧!

    她看了二女一眼,悄悄地离开。

    数日后,意识重新归位,魏十七仿佛从梦中苏醒,慢慢爬将起来,活动着生锈的躯体,庆幸自己没有什么改变,头还是头,手还是手,脚还是脚,至少在外表看来,一切正常。

    腹中饥馁难当,秦贞和余瑶早有预备,提着食盒和水囊送上前,俏脸上尽是欢愉,眼中却闪动着泪光。

    魏十七食指大动,将酒肉一扫而空,舒舒服服躺下,头枕在秦贞的腿上,秦贞为他揉着太阳穴,余瑶细心地剥去葡萄皮,将甘美的果肉喂入他口中,汁水滴在衣裙上,恍若不觉。

    这是什么时节?居然还有葡萄?仙家手段,也毋庸深究!魏十七望着云霓,听着松涛,心情轻松起来,暴戾和杀戮渐渐远离,他又做回了自己,这样的感觉,真好!

    秦贞低声细语,絮絮叨叨,跟他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对魏十七来说,犹如轻风过耳,雁行长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个世界,已经留不住他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提及金三省的近况,魏十七稍加留心,秦贞注意到他的细微反应,会心地多说了几句。

    他是有“宿慧”的,修炼《太一筑基经》,水到渠成,进展奇快,短短数月工夫,就凝成了道胎,常人视若畏途的难关和瓶颈,在金三省,根本不知其为何物。

    “宿慧”这两个字,解释了一切。

    道胎既成,阮静已开始传他剑诀,听闻这几日正当要紧关头,她悉心指点徒弟,抽不开身,这才没有露面。

    小师父,大徒弟,魏十七能够想象那违和的一幕。

    秦贞又说起金三省进山修行,褚戈缺了一条得力的臂膀,柜坊前行的脚步慢了下来,各部掌柜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仓猝之间也找不到替代金三省的人选,他颇为烦恼,无奈之下,只得将陆葳和宋韫调来帮忙,以解燃眉之急。

    但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魏十七思忖片刻,心中一动,道:“柜坊走到今日,也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即便金三省留在城中,也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过些日子,我会跟褚戈合计,将柜坊五部拆作十股,五行宗持有四股,鬼王持有二股,毒剑宗、御剑宗合持一股,剩下的三股,我打算交给你。”

    秦贞眨眨眼,不知他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

    “持有股份的,称作柜坊的‘股东’,持有一股以上的股东,可选派一人任‘董事’,‘董事’组成‘董事会’,一人一票,合议决定柜坊的一应事务,如争持不下,可投票表决,同意、反对或弃权,计算股份多寡,半数以上同意则强行通过,否则暂时搁置,择日再议。你觉得怎么样?”

    秦贞嘀咕道:“我要这三股做什么……”

    魏十七分析给她听,“褚戈持有四股,你若支持他,七股已是绝对多数,不用表决,你若反对,即使他说服毒剑宗和御剑宗,也只得五股,鬼王会站在你一边,足以推翻他的决议。所以说,你虽不能掌控柜坊,褚戈却不得不考虑你的意见。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他是个聪明人,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秦贞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故作不知,强笑道:“你把这些交给我,你又到哪里去?”

    魏十七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他只是提前安排,起个话头暗示一二,至于秦贞愿不愿接受,那是后话了。

    阳光满山,岁月静好,时间放慢了脚步,魏十七翻了个身,鼻息沉沉,竟睡着了。

    秦贞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心中既欢喜,又惶恐。她抬头看了余瑶一眼,露出询问的神色,余瑶脸色如常,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摇了摇头。

    为什么把柜坊的股份留给秦贞,有意无意忽略了自己?余瑶忽然记起一桩陈旧的往事——那一天,魏十七从赤水崖听雪庐带回了八女仙乐屏,那些或坐或立,载歌载舞的女乐,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她触动心事,鬼使神差说了句,“如若有朝一日,我身死道消,你便将我摄入这仙乐屏中,唱曲跳舞,为你解忧。”

    八女仙乐屏和月华轮转镜的秘密,魏十七说给她听过,事到如今,余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秘密,他瞒着秦贞,唯独告诉了自己。有朝一日,他会离开这方天地,与阮静一同飞升上界,柜坊和东溟城,是他留给秦贞的馈赠,有褚戈护持,她足以平平安安度过余生。同样的,八女仙乐屏是她的归宿,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可以舍弃肉身,神魂相依,永远陪在魏十七身旁。

    谁在他的心目中更重要?是秦贞,还是自己?余瑶呆呆想着心事,一时间不由痴了。

第三十三节 神兵初成

    七月十五是鬼节,依照惯例,东溟城闭城一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复制网址访问 :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肆廛、柜坊、银钩坊、沉默之歌、赤星功德殿尽皆关闭,修士纷纷撤出鬼城,散入赤星城中。

    这一夜,地脉之气席卷东溟城,城池内外焕然一新,百鬼夜宴,一个个如淋甘露,嘎嘎尖叫,发泄着郁积整整一年的愤懑。

    狂欢持续到子夜时分,钟声悠悠,一百零八记,响彻天地,鬼物嘎然止声,尽皆辟易,东溟城成为一座空城。清冷的月光下,钟楼的小门“吱呀”一声推开,楚天佑形单影只,一步一挪,小心翼翼走在寂寥的长街上。

    本体已灭,分身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随着时光推移,逃不过湮灭的厄运。好在楚天佑的这具玉清化身藏在鬼城深处,得地脉之气滋养修复,总算还熬得下去,但过往的记忆却留不住,一点点散失殆尽,时至今日,他恍惚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万丈豪情,恩怨情仇,一并随风而逝。

    为了悉心保养这具残破的分身,他整日介躲在钟楼之下的墓室里,静静汲取地脉之气,唯一的消遣,就是为城主制作“飞钱”。这么多年过去了,“团缚”的“一分”,“后高手缚”的“五分”,“龟甲缚”的“一角”,“直臂缚”的“五角”,这些小额的“飞钱”已经不再使用,市面上面值最小的是“蟹缚”的“一元”,而流通最广的,是“逆团缚”的“五元”、“后手观音”的“五十元”和“苏秦背剑”的“一百元”。

    楚天佑不知道他随手制作的这些“飞钱”,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何等巨大的改变,他已经老朽不堪,什么事情都记不起来,“鬼王”的称号,也早在十多年前,由徐壶顶替上去,曾经的渡劫期大修士,太一宗风雷殿殿主,如今只是一道无人知晓的影子。

    只有在每年的七月十五,地脉之气最盛之时,他才离开栖身的墓室,踯躅走在东溟城的大街小巷,看一眼他赖以存身的城池,然后,在天光微亮之前,再次回到地下,度过孤寂的又一年。

    忘记就忘记吧,活着就好,呼吸是老天的恩赐,每年有那么几个时辰,走在空旷的城池里,看着自己的影子深深浅浅,横一道,竖一道,已经足够了

    信步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东溟城的中心,空空荡荡的一个校场,圆月高悬于头顶,大如银盘,清辉匝地,不远处的石雕,喷泉,水池,台阶,一切都显得那么违和。

    水声喧哗,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突兀,今年的鬼节,注定与以往不同。

    楚天佑望了许久,揉揉眼睛,忽然看见石雕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有几分眼熟,他应该记得对方的名字,可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

    那人弯下腰,操起几把水送到嘴边,喉结滚动痛饮数口,忽然纵身一跃,手中多了一柄不足三尺的古剑,轻轻巧巧插入石雕内,直至没柄。刹那间,无数双凶悍的眼睛在星空下亮起,血红,惨绿,蜡黄,绛紫,此起彼伏,目露凶光,那些石雕的妖兽宛如活转过来,无声地咆哮着,妖气冲天而起,直插霄汉,群星摇摇欲坠。

    斗转星移,南斗六星移至头顶,星力下垂,肃杀之气勃然而作,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豁然中开,地动山摇,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东溟城,弥漫到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深埋于地穴中的瀑流剑亦嗡嗡而鸣,与古剑遥相呼应。

    剑名“炼妖”,这是他馈赠东溟城的最后一件礼物。

    那人傲然挺立,足踏万千妖兽,仰视夜空,衣衫猎猎作响,蓦地化作无数碎片,精赤的身躯冉冉上升,悬于月光之下,虚空之中。

    楚天佑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咽喉,一步步退后,视线变模糊,唯有那人的身影,清晰如刻,凸显于天地万物之外,特立独行,卓然不群。

    左腿膝弯亮起一团微光,阴影吞吐开合,黑烟缭绕,倏地凝成一条穿山甲,接着是脐上三分,振翅高飞的重明鸟,右臂腋下,一诚惶诚恐的修士,后颈盘绕一条螭龙,颅顶为六翅水蛇,五团精魂,活灵活现,魂魄之力贯穿全身,由内而外,如江河节节贯通,没有丝毫外泄。

    胸前一亮,一枚古铜镜挣脱束缚,飞到一旁,映得月华乱晃,剑囊之中,一头五彩孔雀振翅飞出,逡巡不敢靠近。

    那人抬起右手,“砰”一声响,手腕上的储物镯四分五裂,只逃出一枚鱼形古锁,一枚蓝盈盈的剑丸,一座尺许高的小屏风,其余物事尽数化作齑粉。

    那人又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化龙木指环迸为碎屑,手背高高鼓起一块,血光迸射,一团灰色的异宝飞出,绕着他恋恋不去,欲迎还拒。

    神兵初成,排斥外物,除了月华轮转镜、五色神光镰、山河元气锁、藏雪剑丸和蓬莱袋外,无有一物能幸存。

    一道亮光闪过脑海,划破黑暗,楚天佑蓦地记起了他的名字,魏十七

    过往的记忆,是余烬最后一次亮起,他记起暴雨中初度相见,鹤唳峰演练合击,碧梧岛二战妖凤,惊天峰托付后事,东溟城劫后余生,一幕幕往事渐次暗淡,最后只剩下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

    楚天佑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长叹一声,掉转头,在黑暗中摸索返回钟楼。从此以后,他什么都会忘记,唯独忘不掉星月之下,魏十七须发俱张,君临天下的一幕。

    魏十七凌空迈出一步,身影晃动,已出现在数十丈外,五宝如影随形,紧追而至,他哈哈一笑,伸手一招,将镜、镰、锁、剑、袋收起,飘然而去。

    东方微白,长夜将尽,南斗六星匆匆隐没,东溟城上空风起云涌,天地元气鼓荡,须臾,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接连下了三天三夜。

    雨停之后,妖凤自南而来。

第三十四节 跨过天人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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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十七在接天岭舍身崖迎候司徒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wщw更新好快。

    “果然!你还是走了那一步!”司徒凰一眼就看穿了他,大失所望,她对“炼魂神兵”深恶痛绝,眼看魏十七重蹈妖奴的覆辙,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她夹枪带‘棒’斥道:“大道三千,皆可通天,千般神通万般妖术,学谁不好,偏要自甘堕落,炼得妖不像妖,鬼不像鬼,隔着山头就闻到一身‘妖奴’的恶臭!”

    魏十七将储物袋抛与她,笑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不……呵呵,你处心积虑修炼三十二如来金身,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么!”

    司徒凰略加检视,袋中先天乙木至宝数量虽少,却无一不是‘精’品,收罗到这些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她随手收入怀中,哼了一声,道:“就你这半吊子手段,也想在傅谛方手下讨得好?白日做梦!”

    魏十七伸出手去,相邀道:“这些日子打熬筋骨,自觉颇有进益,切磋一下,如何?”

    司徒凰眯起眼,寒芒闪动,燃起两团炽热的妖火,她忽然展颜一笑,道:“也好,让你死了这条心!不过,你就不怕毁了这些年的心血吗?”

    事已至此,即便魏十七不提,她也会主动出手,掂量一下他到底有几成功力。若他足够强,那么再找来黑龙关敖助阵,未始不能与傅谛方斗上一斗。

    “我已将阖天阵盘借来,有南斗六星星力护佑,料也无妨。mianhuatang[棉花糖小说]”

    “你果然把什么都考虑到了,不是临时起意……”话音未落,司徒凰将肩膀一摇,现出妖凤原形,双翅一展,身影凭空虚化,已飞至九霄天外

    一飞冲天,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她若有心远遁,谁都拦不住。

    魏十七仰头望去,却见天昏地暗,无穷火云滚滚而至,彩凤盘桓,声震寰宇,烈焰从天而降,鲜红的翎羽片片飞舞,如雨,如雪。

    阮静在太乙谷中,以阵盘驱动阖天阵图,借南斗六星星力将接天岭团团护住,司徒凰也不为已甚,驱使三昧真火,直朝魏十七一人扑去。

    魏十七迎面一拳击出,拳锋所指,将方圆数丈内天地元气尽数‘抽’干,三昧真火失去控制,逆卷而上,为拳力压制,缩成一团火球,闪了数闪,倒飞而回。

    司徒凰心中一凛,催动天书心法,半空中一声雷响,现出一具如来金身,结趺跏坐,眉心印着一株碧‘玉’梧桐,舒枝展叶,随风摇曳。

    这些年她修炼七卷无字天书,与之前相比,修为大有‘精’进,如来金身已具九相,连碧‘玉’梧桐亦长大不少,开始反哺先天乙木之气,助其修行。

    金身甫现,三昧真火迎面撞来,迅疾如电,司徒凰闷哼一声,脑后泛出一轮金光,右手结无畏印,堪堪将其抵住。火球没入她掌心,如泥牛入海,拳力凝而不散,震得她金身摇晃,连退数步。

    一拳之威,乃至于斯,司徒凰好胜心起,仗着金身不败,从九天疾冲而下,弃种种神通不用,与他‘交’手一二。

    难得有如此强大的对手试招,魏**喜过望,不再收敛力量,全力施为,进退如风,拳脚撕开虚空,崩,撼,突,击,挨,戳,挤,靠,撞,缠,诸般发力的手段,得心应手,贴着司徒凰近身恶战。

    他是练过的,技击拳也罢,疯魔棍法也罢,都经千锤百炼,暗合拳理。司徒凰身为天下的火行大妖,神通广大,妖术所向披靡,近身搏击却非其所长,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交’手不过数合,她已落在下风,金身接连被重创,七窍生烟,口鼻中喷出火来,竟无还手之力。

    羞恼之下,司徒凰厉声尖啸,从指尖挤出一滴淡金的‘精’血,催动三昧真火凝作一杆长枪,振臂掷出,没入虚空之中。

    魏十七神出鬼没,早绕到她身后,双拳将出未出,眼前忽然一‘花’,一杆火焰缠绕的长枪从虚空刺出,距离咽喉不足半尺

    。他微微一惊,急忙伸手捉住枪尖,却虚不受力,三昧真火勃然而作,席卷而来,将他从头到脚一并吞没。

    司徒凰单足一蹬,脚下浮现二十四品莲台,托着金身飞到空中,拉开距离。

    烈焰缠身,将其燃成一个火人,魏十七衣衫尽毁,浑身焦黑如炭,恍若炼狱魔神,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尽皆亮起,‘精’魂逐一现形。他暴喝一声,凌空一步跨出,舍身崖山崩地裂,轰然矮了一截。这一步,跨过天人之隔,如箭离弦,竟将三昧真火甩在身后,蹈空而起,追着司徒凰挥拳猛击。

    司徒凰避之不及,只得双臂‘交’叉,奋起如来金身硬接他一拳,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力涌来,她身在空中,无处借力,身不由己撞入舍身崖,隆隆不绝,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魏十七只觉浑身上下充斥着力量,无处发泄,当下仰天长啸,将腰一扭,头下脚上,合身扑向司徒凰,起右臂手肘狠狠砸落。

    一声清冽的凤鸣,司徒凰冲天飞起,魏十七收不住去势,一头撞入山崖中,无数磨盘大的巨石冉冉升起,化作齑粉,尘埃铺天盖地,舍身崖连遭重击,被夷为平地。

    司徒凰收起原形,仍是姣好‘女’子模样,五彩翎羽化作长袍,将身子遮住。她凝神细看,却见烟尘之中,一人赤身**,大步朝她走来,灰头土脸,浑身焦臭,模样极是狼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不打了!”

    魏十七低头看看自己,‘精’赤着身子,吊着个锤子,殊为不雅,只得嘀咕道:“不打,不打就算了。”

    这一战只是切磋,并未分出胜负,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了清晰的认识,虽不能说稳稳压过妖凤一头,毕竟有了与之一战的资格,大抵妖凤以不完整的如来金身近身‘肉’搏,要逊‘色’他一筹,若是现出彩凤原形,凭借其一飞冲天的神通,近不得身,终究是奈何不了她。

    兜兜转转,他又走到了体修的老路上,当年那个以力破巧,扛着铁‘棒’到处砸人的“剑修”,似乎又回来了。

    不过,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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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节 让她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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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比暴力的切磋之后,作为过来人,司徒凰认可了魏十七的实力,大方地透露了一些至关紧要的信息,而后带着先天乙木至宝飘然远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时不我待,她急于修炼七卷无字天书,成就三十二如来金身,否则的话,别说那狠天狠地的傅谛方,就连半吊子魏十七,都应付得有些吃力。

    堂堂天妖,若是败给一个血脉未曾觉醒的“混血”,这让她情何以堪!

    关于“炼魂神兵”,其实她所知也有限。似傅地这般身具五处“魂眼”,称作“五方”真身,除“五方”外,尚有“二泉”、“三品”、“四元”、“六如”、“七星”的分别,“神兵”之强,固然与“魂眼”数量有关,但更取决于精魂的搭配,一堆强悍的魂魄堆在一起,十有八/九还是一坨狗屎。

    “五方”是精魂变化最多的一种真身,六翅水蛇,螭龙,古修士,重明鸟,穿山甲,这五种精魂是较为常见的搭配,称作“破晓”,其中以古修士的魂魄为主,最是关键,也最为难得,其余四道精魂为辅助,除螭龙外,都是寻常易得之物。

    “破晓”在强化身躯之余,有“蹈空”、“地行”二种神通。傅地之所以陨灭于魏十七之手,是由于剑域之中,无“空”可蹈,无“地”可行,若非受制于剑域,傅地纵使不敌,也大可远走高飞。

    “难得”和“寻常”,都是对上界的“妖奴”而言,在这一界,修士的魂魄反而最不值钱。魏十七摄入右臂腋下的,是栲栳上人的魂魄,元婴修士,也算是他手头最上乘的货色了,真要找炼神或渡劫修士的魂魄,还没个觅处。

    公认最强的“炼魂神兵”,多出自“六如”或“七星”真身,搭配稀少,对精魂的要求极为苛刻,往往用到数条强悍的天妖精魂,可望不可即。所谓“魂眼”易开,精魂难求,像傅黄这般不自量力,心比天高的蠢货,异想天开开了七处魂眼,两两对称,摄入插翅虎、贪狼、乌啼鸟、金睛猿四种精魂,其实只是单纯地汲取魂魄之力,以提升力量和速度,胡乱拼凑,绝非有效的搭配,比起傅地,他差远了。

    灭杀于天狐精金棺中的傅天,其厉害处犹在傅地之上,也只不过是“四元”真身,倒是傅谛方本人,不折不扣炼就了“六如”真身,身具三条天妖精魂,即便在上界,也是“妖奴”中顶尖的一撮人物之一。

    一旦将肉身炼为“神兵”,修行和外物都变得毫无意义,“神兵”的战力取决于精魂和精魂搭配,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没有止尽的杀戮,不断夺取精魂,不断尝试,其结果要么愈来愈强,要么功亏一篑,而杀戮的对象,最终必然指向天妖。

    天妖的魂魄,是“妖奴”力量的源泉,上界的天妖一族,就是这样沦陷的。

    对魏十七来说,“五方”和“破晓”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手头没有第二套备用的精魂,任何失败的尝试都将把他打落原形,尝试过匹敌妖凤的力量,他再也无法忍受弱小和谨慎,为此,他必须保住既有的筹码,而不是贸然下注。

    他输不起。

    忽然失去了目标,无所事事,跟秦、余二女厮混一番,看两眼阮静指点徒弟修炼青冥诀,乔装打扮,到东溟城中逛上一圈,在银钩坊赌上几把,去沉默之歌喝花酒,很快就觉得没什么味道。这么多年,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修炼上,修炼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当年他是怎么跟余瑶说来着?

    “我们是修道之人,寿命比凡人长久,没有意外的话,可以活两百岁,三百岁,甚至更多,但细细算来,朝夕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凡人更少。道途艰险,修炼耗日持久,动则数月数年乃至数十年,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修炼上,相见犹如不见,看似漫长的寿命,如果把厮守的时间抽出来,只相当于中年早逝的凡人夫妻……”

    现在记起这些话,觉得很可笑,原来“厮守”本身并不长久,“求不得”才能保持热情,天下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朝夕相守……

    无聊吗?有一点。即便是钟楼下墓室里的鬼王,也要有那么一些“绳缚”的消遣,否则的话,何以消磨漫长的时光?仿佛回到遥远的过去,在南方温暖而孤独的城市独自生活,长夜漫漫,他读书,练字,看片,折纸,充实得一塌糊涂,不过在这片别样的天空下,他还能靠这些平静地度过余生吗?

    似乎是……不能啊……

    魏十七想了半天,挑挑拣拣,重拾起荒废已久的符箓之术,重建,拆解,拆解,重建,反反复复,聊以自娱。

    当年他以“墨线”作符,布下剑域,已初窥“意符”的门径,只可惜急于求成,根基打得并不扎实,如今没了“墨线”,只能按部就班,以心念为笔,妖元为墨,天地虚空为纸,从头来过。这一番反复,好比利剑淬火重炼,多了一分温润之意,进展虽不快,却走得极为扎实。

    魏十七拥有强大的力量,破解禁制对他而言只是分分钟的事,但拆解不同,拆解不是“胸衣撕裂者”,拆解的要义在于寻找勾连的节点,逐层剥离,将禁制分解为最基本的二十六种符箓,“拆散七宝楼台”。至于重建,比起拆解又多了一分审慎,好比平地起楼,并非把砖木砌在一处即可,布局和次序犹为要紧,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

    熊罴崖的禁制,“重水”,“海潮”,“雷音”,“流云”,“阳火”,“洪泽”,“大风”,“九仞”,“镇木”,“砺金”,都成为他的玩具,鹿鸣崖的禁制记不起来了,似乎更为宏大精巧,不要紧,他还有天狐精金棺,还有炼妖剑,还有阖天阵图,在厌倦之前,足够他好好玩上一阵。

    东溟城安定下来,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就连最具活力的“柜坊”都停止了扩张,安分守己,似乎在积聚新的力量。

    严冬降临,大雪满山,赤星城迎来了又一个新年,爆竹声响彻云霄,热热闹闹,一直延续到元宵。

    元宵灯会后,东溟城新开了一家肆廛,名为“一斛珠”,由仙都金佩玉、夏一斛、钱鸳三人轮番执掌,市口不佳,门面也不大,但往来的修士,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寻常一些小角色,都不好意思踏进去。

    无他,“一斛珠”出售的东西,价值连城,以“飞钱”计,动则上万。

    这是“魂器”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三十六节 意料之中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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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早售出的一柄魂器,唤作“双陆血蟒铁木剑”,出自冯煌之手,坚硬异常,灌注真元,外放为怪蛇,威力不俗,相当于剑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剑标价“飞钱”三千,一开始无人问津,陆葳觉得蹊跷,暗中将此事告知褚戈,褚戈亲身出现在“一斛珠”,取剑把玩良久,将其收下。

    剑本身平平无奇,但真元外放为怪蛇,却让他记起许多年前的岁末赌局,魏十七以铁棒力克寇玉城。“双陆血蟒铁木剑”是一个试探,一种讯号,魏十七又在谋划些什么,他须得早做准备。

    果不其然,继“双陆血蟒铁木剑”之后,“一斛珠”的货架上摆出了三件新的魂器,一剑,一斧,一鞭。剑和斧倒还罢了,那条鞭却非同寻常,鞭首为一半身人骨,双手交叉合在胸前,骷髅眼中闪动碧火,鞭身是一条完整的蟒骨,质地绝佳,万里挑一,标价也最为昂贵。

    这条蟒骨鞭颇有来历,采自天妖族美人蟒佟姥姥的骨骸,“平渊十子”之一的戚都将其炼为法器,费尽心思开出三处“虚位”,传于爱徒孙二狗,及至孙二狗葬身于赤霞谷,为藤妖附体,蟒骨鞭辗转落入陆葳之手,后来余瑶讨要去,交与冯煌,摄入精魂,成就“魂器”。

    最终此鞭被毒剑宗收入囊中,剑斧则落入御剑宗之手,褚戈轻轻放过,并没有跟他们争。

    四件魂器,尽归昆仑,众修士在艳羡之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昆仑财大气粗,以“飞钱”开道,并未使见不得人的手段,愿买愿卖,本在情理之中。

    昆仑派得了便宜,没有藏藏掖掖,在褚戈主持下,召集东溟城的修士,开了一个“品鉴大会”,将四件魂器一一演示,一应关节都公之于众。众人看得仔细,“魂器”对修为要求甚低,却能把战力提升一二个层次,堪比上品法宝,最关键的是,只要材料充裕,“魂器”可以“定制”和“量产”。

    “一斛珠”只是一个门面,真正隐藏在幕后的势力,是接天岭堕鸟涧的小白,城主魏十七的心腹,她手下止有冯、闻、金三人,其中冯煌炼器,闻双陆打下手,金小蝶搜罗材料,彼此配合得还算默契。

    这二十年来,冯煌心无旁骛,沉浸于冶炼“魂器”,在已知的“阳火”、“六土”、“双陆血蟒”三种精魂搭配外,又找到了两种,其一是钩吻蛇、骨节蟒、踏水四脚蛇,其二是赤腹毒蛛、白星蛛、伏地蛛、天蛮蛛。

    这两种精魂搭配,对器胎的要求极高,冯煌费尽心思,各炼成一件,前者是钩骨四美鞭,后者是赤星伏天剑。钩骨四美鞭用的是孙二狗遗下的蟒骨鞭,赤星伏天剑用的是邓元通遗下的四魂剑,俱非出于冯煌之手,每每念及此节,他扼腕叹息,引为毕生憾事。

    靠冯煌、闻双陆、金小蝶三人,力量有限,炼制“魂器”的规模和进展已面临瓶颈,小白合计再三,向魏十七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得到了他首肯。

    这个设想,简单地说,就是除去几个关键的难点,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魏十七一听就懂,这不就是“保留核心技术,代工外包”嘛!

    他让小白放手而为,于是就有了“一斛珠”的出现。

    短短数月,东溟城的修士便形成了共识,“魂器”终将取代法宝,成为提升战力的必备手段,其中蕴含的商机和利益,是无论如何高估都不为过的,“一斛珠”很可能成为下一个“柜坊”,错过“柜坊”还可以说是失误,错过“一斛珠”就是**裸的犯错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多方势力不约而同表达了投资的意向,被小白妥妥地婉拒,“魂器”不断出现在“一斛珠”的货架上,开价越来越狠,众人的胃口被高高吊起,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造势”,但谁都不清楚“造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五行宗和“柜坊”没有参与其中,褚戈心中清楚,如果“一斛珠”可能成为下一个“柜坊”,那么他必须谨守本分,绝不伸手过界。在明面上掌控“一斛珠”的,可以是毒剑宗,可以是御剑宗,可以是仙都派,甚至可以是不相干的散修,但绝不会是五行宗。

    就在“一斛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其势头达到顶峰时,堕鸟涧“火鸦殿”浮出水面,小白为殿主,冯煌为供奉,闻双陆为执事,金小蝶为弟子,金佩玉、夏一斛、钱鸳三人投入火鸦殿,从杂役做起,学习冶炼“魂器”,“一斛珠”由仙都另遣人手执掌。

    这件事放出了两个讯号。一、仙都是火鸦殿在东溟城的代理人。二、火鸦殿正式开始吸纳新鲜血液。

    与褚戈猜测的不同,从始至终,魏十七都没有介入“一斛珠”和“火鸦殿”,也没有给出任何意见。小白做得很好,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这些年她见惯了魏十七的行事,早把他的手段学了个十足,连褚戈都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之所以选择仙都,也是出于秦贞的考虑,这座城池,注定是要留给她的,“一斛珠”日后拆股,秦贞势必持有相当的份额,小白将充当鬼王的角色,隐身于幕后,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既然她考虑得很周全,魏十七乐见其成,他放手让小白操/弄,火鸦殿很快壮大起来,人丁兴旺,各司其职,而炼制“魂器”最关键秘密,从始至终只掌握在小白和冯煌手里,连闻双陆都所知有限。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魏十七的授意下,赤星功德殿提高了委托的酬劳,火鸦殿出产的“魂器”向低端倾斜,那些售价高昂的精品固然被财大气粗的势力垄断,但价廉的低端“魂器”也开始流入修士之手,逐渐取代法器法宝,为东溟城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是一个变化的时代,数万年未遇之大变局,连魏十七都看不清,他所推动的一切,将把这个世界引向何处。下几个指令,做一些安排,然后静观其变,这是多么有趣的游戏啊,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真想把这个游戏长久地玩下去。

    然而,意料之外,或者应该说,意料之中的变数,终于出现了。

    镇海二十四年,卢胜孤身一人,来到了赤星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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