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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节 从东海到昆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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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萝派四大护法,东卢胜,南范瞻,西澹台,北叶芦,卢胜也算得上命运多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为四大护法之首,他本是妖凤的忠实信徒,用“顶礼膜拜”形容不为过,然而碧梧岛一战,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同‘门’尽皆湮灭,卢胜元婴出窍,侥幸逃得‘性’命,司徒凰却晾了他数日,这才出手相救,将其元婴与龙龟合体。及至傅谛方莅临碧梧岛,收服卢胜,传下秘术,置元婴于枯死的碧‘玉’梧桐之中,汲取残余的乙木之气,炼成鬼物之躯,寄存魂魄,这才因祸得福,摇身一变,成为“引路党”。

    这“引路党”,卢胜当得心甘情愿,究其根本,傅谛方给了他扬眉吐气的机会。

    碧萝派地处东海,偏安一隅,历万载悠悠岁月,终于被中原修士远远甩在了后面。太一宗悍然来袭,卢胜等人拼死相斗,竟是砧上‘肉’,口中食,三下五除二,就丢掉了‘性’命,即便司徒凰力挽狂澜,也未能将来敌歼灭,出一口恶气。抱上傅谛方这条粗大‘腿’后,情势就彻底颠倒,莫管他是什么来头,单凭孤身一人杀上连涛山,杀得太一宗落‘花’流水,哀鸿遍野,这是何等何等何等何等的爽利!

    就为了这份爽利,出这口恶气,把自己卖了也值!

    连涛山一战,惊天动地,他当了一回缩头乌龟,躲在千里之外的地‘穴’下,感受着那一**浩瀚的冲击。待尘埃落定,他骇然发觉,太一宗业已灭‘门’,傅谛方受了点伤,是重是轻分不清楚,不过他没有在中原逗留,径直回到东海养伤,二十余年没有‘露’面。

    这二十余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卢胜一边修炼来自上界的鬼修功法,一边派人打听中原的动静,让他大感诧异的是,太一宗就此烟消云散,而远在西域的昆仑山中,崛起了一座东溟仙城,光芒万丈,照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消息陆续传入耳中,他心痒痒的,但不得傅谛方的首肯,他不敢贸然前往。

    直到有一日,七月十五,鬼节之夜,傅谛方忽然从海底飞出,极目远眺西陲,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东溟城中,有神兵初成,天地元气鼓‘荡’不休,横亘万水千山,他犹能察觉那一缕魂魄之力,桀骜不驯,气冲斗牛。

    这个世界,终于有人将自身炼为一柄无坚不摧的“神兵”!

    他伤势未愈,不利远行,当下将卢胜唤来,授予他一件法宝,传下一篇祭炼的口诀,命他往西域一行,将那炼成神兵的修士带回东海。

    傅谛方似乎不爱说话,寥寥‘交’代了数语,便回转海中养伤,为尊者讳,他这是言简意赅,换个说法,就是没头没脑。卢胜不明白他要找的人是谁,不过主人既然出了题目,他就得尽心尽力写好文章,更何况,有那件法宝在手,天下之大,任他横行。

    那是一只青铜小鼎,铸满山川河流鸟兽之形,锈迹斑驳,古朴苍劲,一股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混’沌一气,先天地生,是为“先天鼎”。

    卢胜寻了一处隐秘的海岛潜心祭炼“先天鼎”,待功告圆满,才定定心心动身前往昆仑山。

    追随傅谛方这些年,也‘摸’透了主人的一些脾气,他对时间的概念极为迟钝,“很快”往往意味着“数日”,“不久”经常指的是“月余”,一开始卢胜觉得很别扭,什么事都不顺,接触久了,也就习惯了,甚至连他也多少染上了这样的‘毛’病。

    从东海到昆仑山,他且行且看,走了足足半年,足迹踏遍了中原的山山水水,卢胜骇然发觉,中原腹地的修真‘门’派,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留守,一问才知,上至宗主掌‘门’,下至‘精’英俊彦,竟全部迁往东溟城,宗‘门’名存实亡。

    涣散了人心,模糊了派别之分,投身“仙城”成为泯没于众人的一员,是什么样的利益和‘诱’‘惑’,使得他们放弃底线,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他觉得好奇。

    抱着这样的心情,卢胜来到了赤星城。

    他没有贸贸然打听“那炼成神兵的修士”,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介普通的修士,从外城到内城,兜兜转转,冷眼旁观,观察着眼前一切。

    外城倒还罢了,充其量只是一座繁华的人间城池,规模建制大抵与长安、洛阳、汴梁、建康相仿佛,其最大的差别,在于时有“仙师”出没,与凡人合作做妖兽的生意,享受凡人的供养,衣食住行,‘女’乐美‘色’,‘精’致而舒适。

    碧梧岛孤悬于东海之中,司徒凰数千年如一日潜心修炼,对日常供养不甚讲究,碧萝派上下,与苦修无异。及至卢胜来到赤星城,大开眼界的同时,怅然若失,修仙修仙,终究离不开凡间,若困守于山林,又与妖物何异!

    拥有了超凡脱俗的力量,自当享受超凡脱俗的供养,真正能看破世情,一心向道的,能有几人?在这些人中,最终飞升上界,逃脱黄土枯骨厄运的,又有几人?

    更何况,种种迹象表明,上界也并非是修士的乐园。

    卢胜仿佛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沉浸于其中,亲身感受着东溟城提供的一切。他在赤星功德殿接下委托,他往接天岭捕杀妖物,他从偏殿的‘女’修手里收下“飞钱”,他把多余血‘肉’筋骨卖给凡人,他踏进柜坊开了一个户头,他去银钩坊赌一赌手气,他在沉默之歌外徘徊——囊中羞涩,只能隔墙听听‘女’乐——然后去外城享用凡间的供养。

    他理解了众多修士的选择,仙凡本为一体,赤星外城和东溟内城合起来才是“仙城”,少了任何一部分,都变得不完整。建筑这座城池的,是一个天才,他听说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让他记起很多年前,碧梧岛上,那个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一旁观战的年轻人。

    姓魏,名十七,魏十七。

    时光是最神奇的魔术师,它能让婴儿成长为前途无量的修士,把种种“不可能”变成“可能”。卢胜没有惊讶,在他看来,潘乘年,楚天佑,管叔东,计铎,吴鲲,这些人纵然神通广大,却已经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勇气和资本,唯有那挥动五‘色’神光镰,把他从虚空中迫出的年轻人,才让他感到魂魄深处的深深忌惮。

    这份忌惮,在许多年后,变成了现实。

第三十八节 步虚真人先天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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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卢胜在东溟城已经生活了三年,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隐姓埋名,扮演着另一个角‘色’,过着别人的生活,忘记了自己是谁,深深为这方“仙域”吸引,沉‘迷’叹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新章节访问:。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重抹不掉的遗憾,如此胜地,如此胜景,终将要被一只有力的手抹去。

    虽然有些不舍,但游戏终于到了尾声。

    隆冬已至,大雪纷飞,他离开柜坊,怀里揣着一叠“飞钱”,打算去沉默之歌最后再放纵几日。踏着一地‘乱’琼碎‘玉’彳亍而行,忽然觉得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卢胜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青衣少‘女’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望着自己,双眸澄澈如镜,映着片片坠落的雪‘花’。

    年纪尚幼,稚气未脱,看上去有点眼熟,卢胜嘴角微微一咧,努力‘露’出和善的笑意,正打算说些什么,那少‘女’哈着手调转头,一路小跑着消失在肆廛的拐角处。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卢胜随即抛诸脑后,心眼里只剩下沉默之歌的那些妖娆‘女’子,与她们相比,方才的少‘女’像一枚青涩的酸杏,还没有成熟。

    有钱的就是大爷,他在沉默之歌挥金如土,肆意寻欢。上界的鬼修功法果然神奇,他以元婴汲取先天乙木之气,炼成鬼物之躯,与常人无异,‘床’底之间骁勇善战,厕‘混’于东溟城这些年,也无人能看破。

    也是存了纵‘欲’之心,神魂颠倒,一时不察,待到卢胜觉得不对劲时,沉默之歌已空无一人。夜‘色’‘阴’晦,之前在雪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衣少‘女’推开‘门’,伸手指着他,笑嘻嘻道:“就是那个人!”

    卢胜慌忙穿起衣衫,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娘的,什么跟什么啊,天地良心,他真没对那少‘女’做什么坏事,连坏念头都没想过,怎么她像受委屈的小孩子,拉着大人来兴师问罪了?

    ‘阴’暗之中,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卢胜心中一紧,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他觉得自己‘腿’脚有些发软,就像站在傅谛方身前,被他淡淡看了一眼。

    刹那间,卢胜福至心灵,那个人便是傅谛方所说的“炼成神兵的修士”,他可以肯定。

    出于本能,他将口一张,吐出一只青铜小鼎,托在掌心,稍稍定下心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随随便便就吐出一件先天遗宝,完全超出了最坏的预估,果然,胆敢孤身一人来到东溟城,是有所仗恃的。那青衣少‘女’半张着嘴,‘揉’‘揉’眼睛,苦着脸嘀咕道:“糟糕,这下子祸事大了!”她是看着东溟城从断壁残垣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不知耗费了多少地脉之气,才有今日的规模,一旦动起手来,二十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实在是可惜了!

    “卢胜,碧萝派的四大护法之首。”那人不紧不慢道,“听说你投靠外敌,引狼入室,毁了太一宗,可是你所为?”

    卢胜眯起眼睛,分辨着黑暗中的声音,却唤不起任何熟悉的记忆,压迫感愈来愈盛,对方似乎控制不住杀意,随时都可能动手。他皱起眉头,念了一个“疾”字,将小鼎一抛,先天鼎迅速涨大,轰然落地,四下里的虚空受到‘洞’天至宝的挤压,裂开一道道细痕,随生随灭,隐隐不大稳当。

    沉默之歌承受不住重压,山水庭院‘花’木‘精’舍尽数崩塌,月光端端正正照下来,照在那人的脸上,卢胜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脱口叫道:“原来是你!”

    在柜坊外认出卢胜的,是阮静,闻讯夤夜前来拜访卢胜的,是魏十七。

    先天鼎落在他手里,并不让人意外,这等身外之物,在傅谛方,无异于废铜烂铁,即便是魏十七,将‘肉’身炼成神兵后,也不把藏雪剑神光镰元气锁看得太重。不过先天鼎乃是‘洞’天至宝,东溟城虽有炼妖剑护佑,终究根基不稳,贸然动手,只怕毁了这一方基业。魏十七不待对方催动至宝,抢先一脚踏出,唤醒深藏于地‘穴’中的瀑流剑,东溟城齐齐一震,化作滚滚黑烟,往地下一扑,消失无踪。

    荒野之中,只剩魏十七、阮静、卢胜三人,接天岭如横卧的巨人,南斗六星高悬夜空,赤星外城灯火璀璨,大战一触即发。

    阮静松了口气,暗道一声侥幸,然而单单收起东溟城还不够,赤星城该怎么办?

    东溟城顷刻间化作黑烟,‘洞’天收回瀑流剑中,动静是如此之大,城外的修士无不心生感应,数十道遁光滑破夜空,纷纷赶来一探究竟。

    卢胜仗着先天鼎浑身是胆,但终究不敢以寡敌众,这许多修士扑来,一人祭一件法宝,就不是他应付得来的。他当机立断,将先天鼎轻轻一拍,念动咒语,青光闪动,‘欲’将对方摄入鼎中。

    当年在连涛山,潘乘年拼着毁去灵台方寸灯,将傅谛方摄入先天鼎,‘洞’天至宝加上一池天一癸水之‘精’,还制不住他,被他收了癸水之‘精’,破鼎而出,灭杀潘乘年的真身。经此一战,先天鼎受损不小,及至落在卢胜之手,以上界秘术强行祭炼,诸般神通都使不出,唯有摄人砸人而已。魏十七虽然不惧,却也不愿以身涉险,去鼎中‘洞’天游历一番,增长见识,当即不等青光‘射’出,缩地为寸,一步跨到先天鼎旁,飞起一脚,踢在鼎腹之上。

    步虚真人先天鼎,此宝来头着实不小,魏十七担心为其所制,这一脚使足了魂魄之力,周身五处“魂眼”尽皆亮起,六翅水蛇、螭龙、古修士、重明鸟、穿山甲五道‘精’魂一一现形。只听得“砰”一声巨响,如破钟哀鸣,先天鼎应声而起,翻滚着飞向接天岭,青光一通‘乱’扫,辰宿列张,山川河流,沙漠荒原,飞禽走兽,无数影像轮转不休,接天岭的鬼怪妖物‘花’‘花’草草都遭了殃,身不由己投入先天鼎中,匆匆赶来的修士无不凛然,急按遁光远远避开。

    这一脚好生厉害,踢飞先天鼎不算,还把卢胜与宝物之间的感应一并踢散,先天鼎失去控制,青光闪了数息,重又暗淡下去,阮静趁机催动阖天阵盘,令府、‘阴’梁、善机、福同、印相、将杀六峰中开,尘烟四起,借南斗六星之星力,将先天鼎困于阵图中。

    卢胜额头冷汗涔涔,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念动咒语,拼命呼唤先天鼎,然而至宝陷入阖天阵图,哪里逃得出来,他一颗心直往下沉,没奈何,抬眼望向魏十七,苦笑道:“能谈谈吗?”

第三十九节 打落牙齿和血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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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快就要谈了?傅谛方只传了你这一件法宝?”魏十七口中发话,又一顿足,黑烟从地底滚滚涌出,东溟城如画轴般展开,再度现于世间,月光之下,城郭俨然,留在城中的修士,倒有一大半没察觉到这番天地异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达哟涩e晕排斯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

    东溟城出,驾遁光飞驰而来的修士猛地记起城主的规矩,内外如一,戒飞戒遁,戒斗戒杀,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扭转法宝,投接天岭而去,远远避开东溟城。

    阮静抿着嘴角微笑道:“他们倒还算机灵……”

    卢胜身上一阵阵发冷,他很早就知道东溟城是一方洞天,一座鬼城,最适合他这样的鬼修不过,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这座城池在排斥他。至宝通灵,果然古人所言不虚。

    “说吧,傅谛方让你来干什么?”

    卢胜失了先天鼎,单剩下一些鬼修的手段,也不用拿出来献丑了。他叹息道:“说来话长,不瞒城主,主人想见‘炼成神兵的修士’,命我到西域走一趟……”

    魏十七随口道:“找到没有?”

    卢胜翻着白眼,觉得他在侮辱自己的见识,这不是明摆的事吗,能让傅谛方高看一眼的修士,放眼天下,又有几人!不过在正主儿跟前,他哪里敢放肆,老老实实道:“找到了。”

    “哦,是谁?”

    “正是阁下。”

    魏十七没有否认,“猜的,还是有根据?”

    “先天鼎是主人赐下的法宝,以上界秘术祭炼,城主一脚踢飞,这份功力,那个……颇有主人的风范。”卢胜拐弯抹角,点出了二者之间的相似处,同样不假外物,同样以速度和力量取胜,他若再看不出来,这半辈子是活到狗身上了。

    魏十七沉吟片刻,道:“你来了也好,给我带个口信回去,就说五十年后的今日,我在苍龙洞恭候大驾,届时会告知黑龙关敖的下落。”

    听到“带个口信”四字,卢胜心中一宽,随即愣了一下,一股凉意从心底腾起,牙齿轻微打颤,结结巴巴道:“黑龙……关敖……”

    “天妖的至强者,地渊黑龙,你的那位主人不是一直在打听他的下落吗?他伤势未愈,养不好伤,去了也是白搭。”

    听魏十七的口气,似乎有意跟傅谛方联手对付黑龙,分一杯羹,卢胜暗暗冷笑,主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剿灭区区天妖,不在话下,又何需旁人相助。他娴熟地露出谄媚的笑容,道:“是,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魏十七瞥了他一眼,“你这就打算走了?”

    笑容僵硬在脸上,卢胜小心翼翼道:“城主还有什么吩咐?”

    “不通报一声,就闯到别人家里去,手持凶器,意图不轨,你说说看,按律法,应当怎么判?”

    卢胜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当了一回恶客,贸然闯入东溟城,虽说有傅谛方为他撑腰,但终不能顺顺当当离开此地,总得付出点代价。是废了一双招子,还是一条胳膊一条腿……其实对修士来说,盲眼复明,断肢重生,都不是什么难事,所谓代价,一定要让人肉疼,疼到心底,打落牙齿和血吞才行……

    他“咝咝”倒抽着冷气,脸上肌肉抽搐,像极了牙疼,憋了半天,嚅嚅道:“那个……先天鼎就当是赔礼,另外还有一篇上界的祭炼口诀……”

    魏十七点点头表示满意,朝阮静招招手,把卢胜交给她,便撒手不管,信步消失在沉默之歌。

    一刹那,卢胜有一种冲动,把她擒下,擒下擒下擒下,擒下她要挟魏十七,这样就可以夺回先天鼎了……洞天至宝,尚未捂热就要离手,犹如虎狼折了爪牙,怎么舍得……种种念头此起彼伏,他垂下眼,视线落在那青衣少女手中,小手白腻如玉,握着一只赤铜阵盘,盘中蚀刻了山川河流,辰宿列张,宝光盈盈,显然不是凡物。

    南斗六星在夜空闪烁,星力澎湃,如倒悬利剑,卢胜随即打消了念头,将祭炼先天鼎的口诀一字不差交出,顺从得就像狼口下的小绵羊。

    阮静天资聪颖,只听了一遍,就牢牢记在心里,她反复盘问,每一句都问在关节紧要处,卢胜不假思索,坦然回答,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动歪念,否则的话,真会被她察觉。

    确定口诀无差,阮静点点头,放其离开,卢胜深深一揖到底,转身走出了这座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城池。在这座叫东溟的鬼城里,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卢胜心中清楚,经历了这一切,他再也不能回到过去,孤悬海外,旦夕苦修,坚忍的心性已经荡然无存,他有了新的渴求,这渴求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魂魄。

    终有一天,他会回到这里,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再也不离开。

    阮静将先天鼎收起,细心检视一番,发觉鼎身有数道深邃的裂痕,业已伤及洞天仙境,果然,连涛山一战,先天鼎受损非小,堂堂洞天至宝,只能用来砸人摄人,比起瀑流剑都大为不如,实在可惜了。

    不过魏十七并不在意先天鼎的得失,留下此鼎也只是给阮静练练手,如祭炼的口诀当真管用,就把炼妖剑一并送给她。洞天至宝对他来说纯属鸡肋,可有可无,反倒是炼妖剑中囚禁的那些精魂,如能一一摄取出来,或许是一份助力,如不能,也无妨。

    小小的插曲后,东溟城再度恢复了宁静,魏十七继续闲散的生活,研习符箓之术,聊以破闷。以妖元驱动元气,在虚空绘下“意符”,施加小手段勾连叠加为禁制,然后再逐一拆解,将天地元气理平安抚,恢复原状。

    阮静在教导徒儿之余,潜心参悟卢胜交出的口诀,与天狐地藏功所载淬炼本命物的法门相比,来自上界的祭炼口诀更为霸道,无物不驱,然而也因此丧失了法宝的种种神通和变化,就好比将人身炼为僵尸横加驱使,灵性尽毁,暴殄天物。此法利在速成,远不及天狐地藏功精妙,这一界倒有一门法术与之相仿,那便是太一宗的离火洗器诀。

    洞天至宝,只落得如此下场,阮静感到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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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节 什么都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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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流驰,转眼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什么都在变。

    东溟城中,“柜坊”新增了第六部,清部,执掌股份和董事会,由此形成了隋、唐、宋、元、明、清六部并行的格局,并且从原来的十股进一步分割,宗门持股细分至董事,五行宗占四十股,其中褚戈三十股,秦子介五股,寇玉城五股,徐壶占二十股,秦贞占三十股,分了十股给余瑶,剩二十股,毒剑宗石铁钟占五股,御剑宗莫安川占五股,合计一百股,董事的最低持股仍为一股。

    主意还是魏十七出的,这是一个新的尝试,他为柜坊引入了活力,提供了某种变动的可能。像一块藏着骨头的肉,可能会哽住喉咙,褚戈权衡再三,决定一口吞下,徐图消化,他看到了股份分割带来的好处,柜坊的股份将发生流转,更多的董事进入董事会,会有更多不同的声音,更多的利益纠葛,局势将变得愈来愈复杂。

    是挑战,也是机会,他踌躇满志,盯上了别人手里的股份。

    另一方面,继柜坊之后,“一斛珠”以高调的姿态迅速崛起,陆续开出两家分店。“天”字号主店出售精品,价格面议,其镇店之宝便是古修士遗下的赤星伏天剑,出入主店的俱是行事低调的豪客,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主店还接受魂器的定制,当然,索价也更高。分店面向不同的受众,“地”字号分店门面最大,五层高阁,出售中高档魂器,索价从几百到数千都有,门类众多,单是值守的仙都弟子就有数十人,“人”字号分店出售“制式”魂器,易耗品,售价较为低廉,光顾这里的大多是囊中羞涩的散修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外门弟子。

    “火鸦殿”在小白的主持下稳步扩张,逐年吸收有才干的门人,从杂役做起,进而晋升为学徒、弟子、执事、供奉,一步步接触“魂器”冶炼的秘密,手艺出众者,分润的利益足以让东溟城的大多数修士都眼红。随着“魂器”不断通过“一斛珠”的渠道流入市场,“火鸦殿”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一斛珠”依附于“火鸦殿”,缺少小白的支持,陆葳根本不足以维持下去。

    与内城相比,赤星外城并没有彻底脱离俗世城池的建制,唯一的差别在于“官府”的势力被“修士”架空,以知府许棠为首的官僚充其量只是赤星城的“大管家”,虽然分得四分之一的税收,却没有多少特权可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棠老朽不堪,上书乞骸骨返乡,接替他的是许长生的心腹爱将欧阳泉。天下已定,刀兵入库,马放南山,欧阳泉立下赫赫战功,授辅国将军,随着年岁痴长,他对缥缈的仙道愈发感兴趣,向许天子求情,愿转文职,外放赤星城,当一名闲散的知府。辅国将军是武官正二品,知府是文职从四品,许长生不愿委屈了爱将,便下旨单独划出一赤星省,西至仙云峰,东至流石峰,北至接天岭,南至西泯江,任辅国将军欧阳泉为巡抚,坐镇赤星城。

    老去的不仅仅是许棠和欧阳泉,许长生虽得丹药之力,终究是凡人之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于镇海三十八年驾崩,谥武皇帝,庙号太祖。许长生死后,登基的并非是太子许砧,而是幼子许砺,早在父皇驾崩前,太子就先一步暴病身亡,为此许长生暴跳如雷,将看治太子的御医尽数斩首。京师汴梁流言四起,说许长生和许砧死于非命,下手的正是许砺,然而流言只不过是晨曦下的露水,很快就消散了,经历了前朝的覆灭,新朝的崛起,身居高位的都是些现实的人,他们把目光投向遥远的赤星城,结果等来了辅国将军欧阳泉,拜倒在金銮殿下,向天子奉上赤星城主的一纸贺信。

    薄薄一张纸,寥寥数行字,真伪未辨,让许砺坐稳了天子的宝座。许砺改元庆历,登基大典后,便在欧阳泉的陪同下,轻车简从,远赴赤星城拜见魏十七。

    镇海关一别,许长生再也没有见到魏十七一面,他曾御驾巡狩疆土,来到赤星城,逗留月余,终究是缘悭一面,只能失意而返。事实上,仙凡殊途,魏十七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见或不见,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许砺则不同,他出身仙都,曾为魏十七的同门,因为秦贞之事,还扯上辛老幺与他斗了数回,吃亏又吃苦头,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时光把一切恩怨都冲淡,留下的只是对青涩年月的怀念,那点怀念就是情分所在,魏十七没有刻意回避,在东溟城沉默之歌见了许砺一面。

    罗刹女精心备下酒宴,没有女乐歌舞助兴,作陪的只有辛老幺和成厚,都是当年的熟人。

    寒暄几句,喝了五七杯酒,许砺奉上一只储物袋,其内装了十余件小玩意,他提到京师大豪商陈东的名字,这一回举天下之力搜罗先天乙木至宝,他在其中出力不小。

    许长生微寒时,曾得陈东资助,如此算来,陈东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那一辈人,曾经搅动天下大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终于也到了退出舞台的尾声。

    许砺又掏出一只玉匣,恭恭敬敬双手奉上,道:“这是陈东托我带来的薄礼,请城主过目。”

    玉匣止有巴掌大小,寸许厚,色泽蜡黄,模样像是古物,表面铭刻了一个简单的禁制。魏十七破开禁制,将玉匣打开,扫了一眼,又轻轻合上,道:“好,此物我收下了。陈东想要什么?”

    许砺笑道:“他服过紫金丹,已延寿一纪,如今行将就木,时日无多,犹眷恋人世,但求不死。”

    魏十七点点头,向成厚道:“凡人之躯速朽,你去京师跑一趟,让他再多活一甲子之数。”

    成厚应允下来,低头忖度,显然觉得有些难办。许砺听了心头一跳,一甲子之数便是六十年,那玉匣之内究竟是何物,让魏十七如此动容。

    席间沉寂下来,许砺敬了数杯酒,问起天下如何长治久安,这本是没话找话,魏十七微一沉吟,竖起一根手指,道:“前车之鉴,为时未久。”

    许砺骇然心惊,暗自庆幸,这是血淋淋的大实话,太一宗不灭,哪轮得到许朝的兴起,天下大势,与其说民心向背,不如说仙家手段左右。

    他的江山,维系于赤星。

第四十一节 黑龙那边我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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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凰第三次来到东溟城,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随夢小說,。更多最新章节访问:。她在城里逗留了十多日,找来阮静作陪,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事,一斛珠,火鸦殿,卢胜现身,五十年后苍龙‘洞’之约,黑龙关敖的下落,天子驾临,六十年阳寿……她过得很惬意,也很充实,这样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离开之前,她与魏十七见了一面,收下一袋先天乙木之物,与他杯酒言欢。

    种于眉心的碧‘玉’梧桐业已长成,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并非不可或缺,但她还是承对方之情,大大方方接受下来。

    她最为关注的,便是五十年后的约定,魏十七到底做何打算。

    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谋划了许久,魏十七将黑龙关敖的现状和盘托出,蛮骨森林,通天河,黑龙潭,安魂香,陌北真人和盛‘精’卫,一百零八根困龙柱和二十四窍菩提鞭,他计划其实很简单,司徒凰将黑龙唤醒,魏十七将傅谛方引入黑龙潭,三人联手,暴起伏击,做他一场。

    至于尹、盛二人,有意无意被他忽略了。

    越简单的计划就越不容易出错,唯一的问题在于,三人联手,能不能制服傅谛方,最不济,也要将其重创,留在此界不得脱身。对此魏十七并无把握,能够给出答案的,唯有司徒凰。

    司徒凰把玩着‘玉’杯,久久没有开口,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得不慎重。

    五十年——严格地说,剩下的时间已不足四十载,纵然得碧‘玉’梧桐之助,她也不足以将三十二如来金身炼至大圆满,不过算上黑龙和魏十七,倒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沉‘吟’良久,她抬眼审视着魏十七,道:“神兵既成,不假外物,力量完全取决于‘精’魂,你将‘五方’真身炼为‘破晓’,五道‘精’魂,以修士为主魂,最是要紧,若在约定的时间前,将其换成渡劫期大修士的魂魄,这一战才有几分把握。”

    魏十七苦笑道:“渡劫期大修士?这世间哪还有渡劫期!”

    “炼神期马马虎虎也可以。”

    “炼神期也没有,能‘弄’到一条元婴修为的‘精’魂,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司徒凰笑了起来,“你还在意天下的看法?拥有超凡脱俗的力量,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心境,你呀你,叫我怎么说你!”

    魏十七沉默片刻,道:“以后再说吧,当真走上妖奴的老路,只怕你未必乐见。‘精’魂的话,我来想办法,还有三四十年,尽可慢慢寻找,黑龙那边我不熟,就拜托你了。”

    “谁跟那条长虫熟了!这么多年没见,吵醒了他,保不定翻脸不认人,姓关的脾气不好,没什么脑子,闹出幺蛾子来别怪我……嗯,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能换六十年阳寿?”

    “咦?”魏十七还惦记着“那条长虫”,冷不丁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那个谁送了你一只‘玉’盒,换取六十年阳寿,里面是什么东西?”

    魏十七从怀里取出‘玉’盒,掀开,推到她身前,道:“‘女’修视若珍宝,对你我倒没什么用。”

    ‘玉’盒内是三颗晶莹剔透的‘药’丸,云雾弥漫,变幻莫测,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扑面而来,嗅之令人忘倦。

    “这是什么?”

    “驻颜丹。我答应过某人送她一颗,一直没有机会,这三颗驻颜丹投我所好,一颗抵二十年阳寿,不为过。”

    司徒凰脸上似笑非笑,“哦,这么说你只要一颗就够了?”

    “呃,要两颗,还有一人,虽然没有开口,总不能厚此薄彼……”

    “才两个吗?真让人意外!”她伸手捻起一颗驻颜丹,丢入口中吞下,闭上眼睛仔细分辨‘药’力,颔首道:“温和醇正,不错,不枉你费这番心思。”

    魏十七心中一宽,得妖凤首肯,想必‘药’力不会差,他将‘玉’盒合起,纳入袖中,道:“如此,就说定了,若无变故,我将傅谛方引入黑龙潭,届时合力将他制服。”

    司徒凰微微颔首,“甚好。若事不谐,你打算怎么办?”

    魏十七道:“若事不谐,就从镇界石下走。”

    “很好,你有这个心,也用不着我多劝了……”司徒凰提起酒壶,亲手为他斟满‘玉’杯,“这方天地太小,保全有用之身,安知异日不能重返故土,君临天下。”

    她对魏十七的观感很复杂,他继承了巴蛇仲偈的血脉,却没有彻底觉醒,只是个半人半妖的“骡”,他弃天妖的种种神通不用,身开“魂眼”,将自己炼为“神兵”,步妖奴的覆辙,站在了天妖的敌对面。然而他足够强大,足够聪明,有朝一日,如能重归上界,要对付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妖奴,非得借重他的力量才行。

    司徒凰举起‘玉’杯,道:“且尽杯中酒,相会俟有时。”说罢,一饮而尽,身影渐渐暗淡,消失于虚空中。

    “承你吉言……”魏十七举杯遥祝,慢慢喝下杯中美酒,仰头望着月‘色’,独自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将驻颜丹‘交’与秦贞和余瑶。余瑶又惊又喜,当即服下,另觅静室打坐,培本固元,将‘药’力运转周身。秦贞却只顾把玩‘玉’盒,翻来覆去半天,收入储物袋中,另取出一只赤‘玉’匣,‘交’还给魏十七,道:“‘玉’匣上的禁制‘精’细如丝,太过复杂,打不开,还是你来吧。”

    魏十七这才记起,赤‘玉’匣是从土人族长金不换手中得来的,暗红‘色’的禁制回环勾连,由七十二个基本符箓组成,其繁复之处,俨然是一具体而微的法阵。

    这些年他拆解禁制,颇有心得,熊罴崖那十处练剑的禁制,“重水”,“海‘潮’”,“雷音”,“流云”,“阳火”,“洪泽”,“大风”,“九仞”,“镇木”,“砺金”,早已烂熟于‘胸’,再无新奇变化可言,他早把心思转到接天岭的阖天阵图上,但这一步跳跃实在太大,阖天阵图的禁制太过复杂,重重叠叠不知叠加了多少层,彼此穿‘插’,牵一发而动全身,往往拆解一处,旋即被修复,虽有阵盘指引,始终没什么进展。好在他只为消磨时间,并未存了破解的心思,心平气和,不急不躁,只当是每日必做的功课。

    赤‘玉’匣上的禁制以‘精’巧见长,强行破除,难免损坏匣中之物。魏十七席地而坐,十指轮动,弹出一缕缕细若游丝的妖元,尝试着将禁制拆解为基本符箓,兴之所至,一坐就是半天。秦贞依偎在他身旁,望着他的侧脸,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心道:“你若飞升上界,我又要这驻颜丹何用?”

第四十二节 这一日是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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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拆解赤玉匣上的禁制,就好比解脱九连环,环环相扣,每一步试探都得小心翼翼,错漏分毫,就得重头再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时间一分分过去,日变成夜,夜变成日,秦贞寸步不离,余瑶从静室出来,为他端茶奉水,魏十七沉溺于其中,恍若不觉。

    七十二个基本符箓,组成了这个繁复的禁制,像无解的迷宫,每一条路都是死胡同。不知尝试了多少次,魏十七再度失败,符箓泛起纤细的赤芒,连成一片,彼此勾连吻合,重新合拢在一处。

    秦贞适时奉上温热的茶水,魏十七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翻来覆去看着赤玉匣,忽然记起一桩旧事,铁额高延陀部大祭司祈骨为求保命,以精血抹去二相环上的勾心禁制,这赤玉匣上的禁制不比勾心禁制简单,如无特殊的手法,单凭拆解恐怕难以为继。

    不过赤玉匣中究竟藏了何物,要用禁制锁得如此严实?魏十七倒起了好奇心。

    从那天起,接天岭上多了一道永恒的风景,一人低头捧着赤玉匣,不知疲倦地戳戳划划,划划戳戳。天有时阴有时晴,云有时卷有时舒,风和日丽的时候,他走走停停,有时驻立良久,有时足不停步,雨雪时节,他躲在山岩下,从早到晚垂着头,连姿势都不稍变。

    阮静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静室放着不用,偏要到野地里瞎逛,不知是什么怪毛病。其实魏十七这么做并没有特别的用意,只是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低头族”的习惯。

    对秦贞和余瑶来说,这些年过得十分顺心,虽然话不多,但魏十七不用终日闭关,走在阳光和白云下,时时刻刻能够看见他,隔三差五陪他喝点小酒,听点小曲,那是多么轻松惬意的事。反倒是阮静,并没有过多地出现在魏十七身旁,某种意义上,她在刻意补偿秦、余二人,聚首的日子还长,不急于眼前的光景。

    在余瑶的软语央求下,魏十七把八女仙乐屏留给她把玩,在秦贞看来,她对此物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心,但凡空下来,就不知疲倦跟屏中的女乐交谈,跟她们学,也教她们唱,避着她的时候,她总是跟弹琵琶的流苏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多年朝夕相守,她们的关系也缓和了很多,秦贞偶尔听她提起七榛山的往事,初雪,月光,梅花,诗集,这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中拼凑出动人的画面,她能够想象,文静素雅的女子倚在窗前,静静读着前人的诗歌,那些文字穿越岁月,把古人的喜悦和忧伤,带到了今时的月光下。

    从余瑶口中,她第一次知道,魏十七会写诗。那个来自老鸦岭的猎户,会唱曲,会写诗,会讲故事,他骨子里,莫非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她才及髫年,就拜入仙都门下,识字不多,也没读过几本书。成年之后,为了追随魏十七的脚步,更是潜心修炼,无暇顾及其他。在她眼里,余瑶是个骄傲而柔弱的人,资质或许不错,心性却不够坚毅,若非跟了魏十七,只怕她会如水中浮萍,随浪东西,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这一次,秦贞却有些看不透她,她与魏十七之间,似乎存着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八女仙乐屏把他们连在一起,把她排斥在外,这让她感觉很不好。

    这一日是立秋,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秦贞独自前往太乙谷拜访阮静。

    在山崖之下的溪涧旁,她遇到了阮静的徒弟金三省。

    金三省身着青袍,盘膝端坐,腿上横放着一柄连鞘长剑,晨曦照着他年轻的脸庞,蓦然间一声清冽的剑鸣,长剑脱鞘飞出,疾冲霄汉,百折千回舞动一番,吐出三尺剑芒,色作纯青,凝而不散,显然行有余力。

    短短十余年,他连破道胎、剑种、御剑、剑芒四关,登堂入室,进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流石峰上下,无不将其视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甚至连朴天卫都动了爱才之心,亲自到太乙谷,有意将其引入昆仑。

    阮静没有正面回绝,只是告诉他,金三省修炼的是青冥诀,流石峰上,可有人比她更适合指点他修炼?

    当时朴天卫沉吟良久,默认了阮静的看法,就此不再提及此事。不过他对金三省极为上心,命褚戈时常探视,丹药源源不断,飞剑任其挑选,一开始褚戈并不明白师尊如此看重金三省的缘故,十年破四关,虽说惊才艳艳,却并非绝无仅有,至少在他的印象中,眼下的流石峰上,就有五七人不逊色于他。

    朴天卫提点了他一句,金三省修炼的是青冥诀。

    昆仑四诀,公认混沌诀最难,青冥诀次之,红莲诀和烛阴诀较易上手,在他所知的五七人中,无有一人修炼青冥诀。

    唯一的解释是,他有宿慧。

    褚戈琢磨了半天,心下骇然,这样的心情,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秦贞是褚戈之徒,每次来太乙谷探视金三省,褚戈都会顺便拜访魏十七,常常碰不到他面,而后跟秦贞聊上几句,他也不瞒着徒儿,有意无意透露了些许讯息,秦贞记在心里,看金三省的目光自然不同。

    晨曦照着金三省,也照着秦贞,她放轻脚步,远远退了开去,不去打搅他练剑。

    古木遮天,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一条条光柱,尘埃飞舞,像调皮的精灵在嬉戏。她背靠在光滑的树干上,忽然听见头顶一声轻笑,抬头望去,却见阮静坐在枝丫间,笑靥如花,低头望着自己。

    她急忙敛裾见过阮长老。

    阮静摆着小手道:“不用客气,这里不是流石峰,在接天岭,你不是昆仑弟子,我不是昆仑长老,我们只是东溟城外的一介修士。”

    秦贞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噙着微笑,没有坚持。

    “这些年,你很少来太乙谷,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阮静双脚一晃一晃,眼波流转,神情透出些许狡黠。

    秦贞犹豫了片刻,道:“有一件事,是关于余瑶和八女仙乐屏的……”

    她为之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阮静双手合十,指尖抵住下颌,笑嘻嘻道:“你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有所怀疑?”

    秦贞心下了然,知道自己问对了人,阮静显然知道什么,魏十七没有瞒她,她不禁感到一丝心酸。

第四十三节 以杀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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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贞在太乙谷逗留了大半日,回到居所时,已是霞光漫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新章节全文阅读,最新章节访问:。她看见余瑶抱着八‘女’仙乐屏,靠在窗口闭目而眠,鼻息细细,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屏中八‘女’或坐或立,抚‘弄’着笙、箫、筝、笛、琴、瑟、琵琶、箜篌,一个个安详娴静,若有所思。

    晚霞如火如荼,映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她抬起手遮住眼,感受着白昼的最后一丝暖意。岁月静好,她正当‘女’修最美丽的光景,发,脸,肤,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每一个角落,都纯净得像初秋山里第一道清泉。如果她愿意,可以永远停留在此刻,直到寿元枯竭,死神夺走她的生命,不过,这么做有意义吗?

    阮静告诉了她一切。

    此界和彼界,下界和上界,阻隔他们的,将是滚滚时光洪流。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分手即永别,魏十七留了一些东西给她,安排了她死灰般的余生,他打算瞒她瞒到什么时候?

    独站于风中,‘露’水凝结,寒蝉间歇,她极目远眺,望穿秋水,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山路空无一人,秦贞叹了口气,忽然听到群山之中响起一声冷漠的低笑,仿佛杀师,杀父,杀妻,杀子,灭绝人‘性’,浴血而出,了无牵挂。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不由己战栗起来,寒‘毛’倒竖,心底一片冰凉。笑声是如此熟悉,她曾听过,那一年,那一日,在东海之上,云雾渐淡,陆地遥遥在望,满目疮痍,烽火连天,她听见魏十七低低地笑,笑天,笑地,笑自己。mianhuatang[棉花糖]

    余瑶从梦中惊醒,尖叫一声,抱着八‘女’仙乐屏冲将出来,奔到秦贞身旁,茫然不知所措。

    苍穹深邃,星月变得遥远,接天岭宿鸟惊飞,妖物仓皇逃窜,蓦然间一声尖啸,林间飞起一头金睛大鹏鸟,不要命似地催动风遁术,在它身下,一头硕大的赤腹毒蛛喷涂蛛丝,化身穿梭于林间的猿猴,兔起鹘落,抢出数十丈。

    时光在刹那间凝固,一个高大的身影晃晃悠悠升起,须发‘乱’如蓬草,面生横‘肉’,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双眸如血,手持两柄长剑,剑丝如‘潮’,喷涌而出,非灰非白,非明非暗,淹没天地万物,将方圆百丈的生灵一扫而灭,怨气缠绕,有如实质

    地动山摇,光芒冲天,南斗六星浮现,阖天阵图全开,符箓漫山遍野,遍布接天岭每一个角落,如飞扬的火星,袅袅腾空,彼此回环勾连,穿‘插’重叠,汇成一片明亮的海,符文之海。

    太乙谷中,阖天阵盘承受不住重压,裂为两半,阮静心急火燎,催动本命飞剑疾飞而至,遥遥望见那血眸大汉,倒‘抽’一口冷气,喃喃道:“谁把那凶徒放了出来!”

    余瑶瞠目结舌,仰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贞心中一片茫然,竖起耳朵期待阮静解‘惑’,可她却立于空中,一言不发。

    东溟城内外震动,无数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远远观望,不敢靠近,谁都知道大事不好,机灵之徒急忙向昆仑通风报信,找人来主持大局。

    星力下垂,肃杀之气决‘荡’,符文之海越积越厚,动‘荡’不安,几度‘欲’掀起滔天巨‘浪’,将那凶徒吞噬,却被剑丝‘逼’住,不得宣泄。

    一刻是如此漫长,众人等得心焦,终于等到了剑光横贯长空。

    天禄背负一人,蹈空而至,落在阮静身旁,朝她微微颔首示意。昆仑掌‘门’跃下鹿背,眉心纠结成一团,看一眼,说了同样的话:“谁把那凶徒放了出来!”

    朴天卫来得如此之快,阮静并不感到意外,天禄本以迅捷著称,从流石峰到接天岭,若无耽搁,须臾可至。事已至此,谁把那凶徒放出来已经不重要了,她凝神细辨,道:“是魂魄现形,‘肉’身并未逃出阖天阵图。”

    “那就好。”朴天卫松了口气。

    那手持双剑的血眸大汉姓涂名曳,乃是昆仑派赫赫有名凶徒,当年残害同‘门’妻子,以杀证道,修成‘混’沌剑丝,破‘门’而出,横行天下,终于触犯了众怒,普天下的修士,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联手追杀,誓将其灭杀。涂曳也了不起,以寡敌众,硬生生杀出重围,双剑浸渍鲜血,染成淡淡的绯红,一路向西逃亡,在苍龙‘洞’被太一宗追上,连涛七殿殿主一齐出手,把他打成重伤。

    涂曳负伤潜逃,遁入蛮骨森林,又被同‘门’察觉,流石峰剑修‘精’锐尽出,历尽艰苦,好不容易才将他擒下

    。掌‘门’顾念旧情,不‘欲’坏他‘性’命,便下重手点破丹田气海,废除修为,镇压在阖天阵图下,任其自生自灭。这一战后,涂曳销声匿迹,昆仑上下只以为他‘肉’身溃败,魂飞魄散,渐渐淡忘了此事,不再有人提起。

    朴天卫身为昆仑掌‘门’,阮静乃前任掌‘门’之徒,对此都有耳闻,只是没料到,时隔数千年,涂曳魂魄不灭,再度跳出来兴风作‘浪’,连阖天阵图都困不住他。

    ‘混’沌剑丝与符文之海僵持了片刻,涂曳忽然面‘露’恐慌之‘色’,开口‘欲’说些什么,一条巨蛇从脚下飞起,张开大口,只一吸,便将他吞入腹中,掉头而下,扎入群山之中,消失无踪。

    秦贞“啊”地轻唤一声,以手捂嘴,睁大了眼睛,牙齿咬住手指。阮静与朴天卫面面相觑,二人窥得真切,那吞下涂曳的巨蛇,分明就是传说中吞吐八荒的龙泽巴蛇。

    涂曳既灭,‘混’沌剑丝尽皆溃散,符文之海蓄势已久,如洪峰冲破堤坝,掀起无边巨‘浪’,遮天蔽日,狠狠砸落。

    然而巨‘浪’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竟不得落下,一人闲庭信步,自符文之海中走过,所到之处,无穷无尽的符箓豁然中开,现出一条康庄大道。

    那是魏十七,他手中握着一只打开的赤‘玉’匣,随手一抛,将‘玉’匣投入符文之海,任其无声无息,化作飞灰。

    秦贞终于松了口气,她猜到了前因后果,也猜到了赤‘玉’匣中,究竟藏着何物。

    是那凶徒的一缕‘精’魂。

    涂曳被太一宗击败,逃入蛮骨森林,自知难以幸免,便施展秘术,分裂魂魄,将一缕‘精’魂藏于赤‘玉’匣中,封以禁制,留待异日东山再起。果不其然,昆仑派没有放过他,将他投入阖天阵图,无处逃生,最终落得形神俱灭。

    唯独那一缕‘精’魂,得赤‘玉’滋养,历数千年,无损其质。

    这一年,已是庆历十三年的立秋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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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节 直指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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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阖天阵图的秘密展现在众人面前,接天岭成为海‘床’,星力充斥天地,然而这一切都奈何不了魏十七,他从容分开符文之海,一步步走在山路上,身上的衣衫渐次化作飞灰,后背盘踞着一条巴蛇的刺青,目光炯炯,双眸尽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新章节访问:。

    涂曳的‘精’魂盘踞在右臂腋下,一张一缩,魂魄之力贯穿全身,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阖天阵图终于平息下来,南斗六星隐没于夜空,符文之海‘潮’水般退去,无数光点沉入地下,星光和月光重新洒在这片辽阔的山岭上。一场虚惊,一切都结束了。

    朴天卫将众人驱散,兜兜转转,心神不宁,如果说之前魏十七只是让他忌惮,如今忌惮变作了惧怕,他的力量已经‘逼’近这方天地所能容纳的极限,再进一步,就是白日飞升。

    关心则‘乱’,阮静等人顾不上招呼他,御剑径直飞入接天岭,在善机峰西的水潭旁,找到了赤身**的魏十七。

    他静静坐在水边的礁石上,望着月影一忽儿圆一忽儿碎,怡然自得。

    秦贞取出崭新的衣物,挑拣了一番,上前为他换上,魏十七任她摆布,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点得焕然一新。余瑶扁扁嘴,微有些吃味,秦贞身边总是带了许多零碎的物事,换洗的衣物,‘露’宿的枕毯,风干的野猪‘肉’,银壶装的美酒,一整套烹茶的用具……林林总总,以备不时之需,她就像贴身小丫环,把他伺候得无微不至。

    阮静冷眼旁观,总觉得魏十七有点不对劲,他神情木讷,眼神涣散,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她正待举步上前,魏十七忽然回复了清明,朝她打个手势,表示自己一切安好,一转头,又再次神游物外。

    阮静松了口气,牵起余瑶的手退到一旁,见她忧心忡忡,便踮起脚,像大人一样拍拍她的肩,低声道:“他没事。”

    秦贞拉着他的衣袖,魏十七顺从地坐下,脸‘色’祥和,却看都不看她一眼。秦贞也不在意,依偎在他身旁,取出一块手帕,为他擦了擦脸,与他一起并肩看月。

    “真是个痴人!”阮静小声嘀咕道。

    “向来痴,从此醉……”

    阮静乜了余瑶一眼,“你也是,痴得不轻!”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神神叨叨的。”阮静咬着手指走来走去,不时踢一下草堆,显然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到底是怎么了?

    魏十七陷入奇妙的幻觉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比真切地经历着涂曳的人生,每一声哭泣,每一点喜悦,每一分狂‘乱’,都感同身受。

    那是个走极端的人,偏执的人,他无法容忍外物的羁绊,力图把一切纷扰都斩得干干净净,保留一颗活泼泼的心,只为自己跳动。心无慧剑,他只能求诸手中剑,他杀师,杀父,杀妻,杀子,泯灭人‘性’,终归于‘混’沌,由此剑诀大成,与掌‘门’师兄切磋七天七夜,不落下风。

    他无意,也不屑于掩饰罪行,既然不见容昆仑,便破‘门’而出,天下之大,又何处不可去!

    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像太阳一样普照大地。

    然而吹面不寒的是风,摧林拔屋的也是风,煦暖如‘春’的是太阳,赤地千里的也是太阳。离开流石峰的涂曳无善无恶,无牵无挂,他救人,也杀人,不分对错,毫无道理,只凭一时的心情。从莽莽昆仑到中原繁华之地,他一路救,一路杀,物我两忘,‘混’沌如一,离大道愈来愈近。

    道途艰难,他没能通过最后的考验,从“举世为敌”杀出一条生路,见‘性’明心,直指大道。

    缺少破釜沉舟的魄力,一念之差,心思不纯,涂曳的败笔就在于他留下的后手,那一道幸存的‘精’魂,最终成就了魏十七。‘精’魂与‘肉’身‘吻’合得天衣无缝,某种意义上,魏十七涂曳,也就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差别,在同一条危险的道路上,后者走得更远,更极端而已。

    他们是同一类人。

    魏十七在水潭边呆坐许久,长长舒了口气,从幻觉中清醒过来。依然是在接天岭,依然沐浴在月光和星光下,他似乎度过了一生,又似乎只过了一瞬。

    “有酒吗?”

    “有!”秦贞从始至终关注着他,见他眼中恢复了神采,喜不自禁,忙从储物袋中取出酒壶,递到他手里。酒壶以纯银打造,做工‘精’致,壶身铭刻了两行小字,“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拔去塞子,酒香扑鼻而来,中人‘欲’醉。

    魏十七痛痛快快喝了数口,只觉入口清冽,一道凉线从喉咙钻入腹中,所过之处冰冷彻骨,转瞬化作氤氲热力,浑身‘毛’孔尽开,暖洋洋无比舒畅。

    “好!哪来的九转紫萝酒?”

    秦贞笑‘吟’‘吟’道:“我问师父讨要了一些紫萝果,自个儿‘摸’索着酿造的,味道如何?”

    “很好!还有吗?”银壶并不大,三口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魏十七意犹未尽。

    秦贞从他手里接过酒壶,颇有些遗憾,“十年九转,只剩下这一点,下回我再多造些,就是费工夫得紧。”

    魏十七点点头,起身朝余瑶招手,道:“走了,咱们回家去。”

    余瑶眼前一亮,下意识丢下阮静,小跑着奔到他身旁,双手挽住他的胳膊,仰头脸笑靥如‘花’。

    阮静气不过,指着她嚷道:“呀,你怎么这样!”

    余瑶吐了吐舌头,双手合什,朝她拜了几拜,以示赔罪,阮静哼了一声,绷着脸,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魏十七随口问道:“要一起来吗?”

    阮静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慌忙摇了摇头。

    “那就算了,先走一步!”魏十七似有些遗憾,伸手揽住秦贞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走吧。”

    秦贞向阮静颔首示意,御起赤鳞剑,载着魏十七斜斜飞向夜空,余瑶忙不迭打个招呼,紧随而去,空‘荡’‘荡’的山林间,只剩下阮静一人,苦恼地皱着脸,手足无措。

    燥热尚未完全消退,她怔怔想着心事,“要一起来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是自己想岔了?是动了‘春’心,还是不纯洁了?她抱住头‘揉’着长发,心中一阵阵发虚。

    那家伙,这种事情,哪有这样问法的!

第四十五节 一笔糊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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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十三年是关键的一年,转折的一年,从那一年的秋分起,魏十七便不再‘插’手赤星城和东溟城的运作,不是之前的退隐幕后,而是彻底放手,不闻不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棉花糖mianhuatang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访问:。最初的数年里,很多人都不习惯,从朴天卫到陆葳,从阮静到曹近仁,种种或直接,或隐晦的试探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他们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谁都不清楚,这究竟是好是坏,抑或好坏参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再也没有至高无上的“城主”,他们是城池的主人,是自己的主人,唯一的差别在于,所占的份额多少。

    对魏十七来说,赤星城和东溟城的尝试只是一个游戏,一种尝试,兴之所至,把记忆里另一个世界的片段,以这个世界能够接受的方式,嫁接在既有的枝条上,至于会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他无法预料。城池是有生命的,他不可能充当守护者的角‘色’,永远扶持下去,这么做吃力不讨好,也没有必要。持续不断地‘插’手,只会‘弄’个四不像出来,就好比孩子,度过了无法自立的幼年期,就必须**面对风雨,茁壮成长,像旷野上的树,像荒野上的狼,外加的控制和塑造只会扼杀本‘性’,把他打灭成畸形

    。东溟城早就过了草创期,时至今日,他要做的、能做的就是放手,正如那句被反复引用的台词,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让时间决定一切,是打回原形,还是继续成长。(

    不‘插’手,当一个单纯的旁观者,正如他所料,东溟城很快度过了短暂的“无序”期,迅速走上了正轨。

    所有人都认可“城主”定下的“章程”,那些章程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张贴在城‘门’口,提醒着众人,建筑这座城池最初的本意。于是,在某种简陋的秩序框架内瓜分权益成为了默认的铁律,经过一番明争暗斗,‘交’换和妥协,东溟城的上层最终形成了五派势力合纵连横,彼此牵制的格局。

    以秦贞为首的“城主一脉”控制了赤星城、赤星功德殿,火鸦殿,银钩坊,沉默之歌,实质上或名义上追随她的修士有陈素真、曹近仁、成厚、荀冶、卫蓉娘、小白、冯煌、罗刹‘女’,徐壶等,虽然秦贞本人并不在意,但她代表的势力背后,隐隐站着魏十七,那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投下的‘阴’影笼罩了赤星城和东溟城,任谁都无法忽视这一点。

    以五行宗宗主褚戈为首的昆仑嫡系控制了“柜坊”,并通过“宋部”的投资和“元部”的借贷间接控制了近半数的肆廛,这一方势力包括了五行宗、毒剑宗、御剑宗,虽然内部矛盾重重,但“一致对外”是共识,他们代表了昆仑正统,掌‘门’朴天卫是他们坚实的后盾。

    以陆葳为首的昆仑旁支控制了“一斛珠”和小部分肆廛,仙都为首,平渊和玄通为其羽翼,强弱之势分明,旁支与嫡系互为援引,同进共退,隐隐有联手抗衡“城主一脉”的苗头,又迫于情势,首鼠两端,不便表‘露’得过于明显。

    此三方势力,究其根本,都源自昆仑。细细数来,魏十七、阮静、冯煌出身御剑宗,秦贞乃褚戈之徒,余瑶乃陆葳之徒,仙都掌‘门’陆葳是褚戈的道侣,陈素真、曹近仁、荀冶、卫蓉娘俱是仙都弟子,平渊、玄通二派与五行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斛珠”的魂器来自火鸦殿,陆葳‘门’下的金佩‘玉’、夏一斛、钱鸳在火鸦殿担当执事和弟子……剪不清理还‘乱’,一笔糊涂账。

    除此之外,东溟城尚有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两股势力,前者的盟主为毒龙教教主邱天,后者的盟主为元婴散修古齐云,与城主一脉、昆仑嫡系和旁支相比,他们只能在肆廛中分得小小的一杯羹,远不足以赢得话语权

    。邱天和古齐云都是有识之士,眼光毒得很,他们‘私’下里议论,东溟城的局势风谲云诡,让人看不清,只可惜太一宗横遭灭‘门’惨祸,若能参上一脚,避免昆仑一家独家,他们左右逢源,也不至于被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龙‘门’也要跳,狗‘洞’也要钻,南蛮三宗的盟主邱天早早就通过麾下护法纪梵天,搭上了火鸦殿执事闻双陆的线,得以拜见殿主小白,一番‘交’谈,获悉秦贞名义上是褚戈之徒,其实“城主一脉”的势力与昆仑貌合神离。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他当即联合散修盟会,向秦贞蓄意示好,隐隐有投靠之意,谁知秦贞根本懒得搭理这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反倒是火鸦殿殿主小白站出来,与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暗示将来有合作的可能,这让纪梵天等松了口气。

    抱上粗大‘腿’,不为有人撑腰,赢得喘息和发展的时机才是关键,无论邱天还是古齐云都清楚这一点,求人不如求己,只有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拥有足够的实力,依附城主一脉才是“合则两利”,否则的话,真当老虎不吃荤!

    “柜坊”六部的规模已趋于极致,进一步拓展的空间很小,在褚戈的刻意推动下,“一斛珠”加速了扩张的势头,接连吞并嫡系、旁支、南蛮和散修控制下的诸多肆廛,将业务从魂器扩大到法器符箓丹‘药’功法。为免‘激’起众怒,“一斛珠”在吞并了近七成的肆廛后,主动停止了扩张,转而步“柜坊”的后尘,一步到位,拆作一百股,仙都陆葳占四十股,平渊派掌‘门’季鸿儒占五股,玄通派掌‘门’韩赤松占五股,秦贞占三十股,小白占十五股,南蛮三宗盟主邱天占三股,散修盟会盟主古齐云占二股,瓜分了利益。

    南蛮三宗和散修盟会在“一斛珠”占得一席之地,是托了火鸦殿的福,他们理所当然站在小白一边,唯其马首是瞻。

    至此,东溟城的局势愈来愈明朗,五派势力,分成城主一脉与昆仑派双雄对峙,孰强孰弱,尚在两可之间。

    当然,前提是魏十七置身事外。

    能做的都做了,该收手的也收手了,魏十七了无牵挂,庆历十七年的中秋,欢宴毕,他带上秦、余二‘女’,悄然离开了接天岭,踏上西去的道路。

    翌日,褚戈获悉这一消息,长长舒了口气,悬在头顶的利剑忽然消失,他觉得天是那么蓝,蓝得不像话,云是那么白,白得像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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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故地重游

    readx;变天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行至天都峰,彤云密布,朔风凌厉,鹅‘毛’大雪席卷而至,眼前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初秋时节就降下风雪,‘乱’了节气,昆仑山中也不多见,魏十七压低如意飞舟,在苦汲泉边寻了块避风的山岩,三人凑合着挤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觉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故地重游,没什么急的事,犯不着冒雪赶路,像温暖彼此的小兽,等待寒冬过去,也是蛮有意思的事。

    对秦贞而言,苦汲泉有特殊的意义,这里承载了她一段宝贵的记忆,没有余瑶,阮静,没有其他‘女’人,师兄只有她一个,也只属于她一个。

    她蜷缩在魏十七怀里,回忆着往事,眼神‘迷’离。

    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漫山遍野冰雪皑皑,山林看不清轮廓,彤云依旧遮蔽天空,酝酿着另一场更为猛烈的风暴。

    三人趁着短暂的风雪间歇,匆匆赶到仙云峰,才刚踏进长瀛观,天昏地暗,乾坤颠倒,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袭来,刹那间吞没了仙云峰。

    仙都只是昆仑旁支七派之一,仙云峰上没有护山大阵,只能任凭风雪肆虐,长瀛观中积雪堵‘门’,无人清扫,一派萧条的景象。

    贺敬贤贺长老闻讯,匆匆迎将上来,见是魏十七,老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扯着嗓子说了几句,被风刮散,没几个字听得清,他打着手势,将他们迎入三清殿中。

    殿内烛火摇曳,有如昏夜,‘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三尊塑像隐没在‘阴’影里,眼帘低垂,注视着几个渺小的身影。

    贺敬贤唤来一名值守的弟子,命他速速奉上茶水,转头招呼三人到静室坐定。看本书请到

    寒暄了几句,那弟子奉上热茶,魏十七见他似有些眼熟,问了姓名,原来是张景和的弟子容寰,如今在外‘门’服劳役。外‘门’弟子在三清殿值守,也是破了规矩的行径,礼崩乐坏,不外如是,魏十七随口问道“怎地不见傅抱元和邓守一?”

    掌印童子傅抱元,捧剑童子邓守一,乃是仙都掌‘门’奚鹄子的心腹,奚鹄子长年在莲‘花’台清修,不问俗事,三清殿由傅抱元和邓守一轮流值守,二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隐隐以掌‘门’弟子自居。

    贺敬贤摇头叹息道“他们早就跟随陆掌‘门’去了接天岭,如今仙云峰上人丁寥落,留守的弟子所剩无几。”他板着手指,报了十来个名字,大多是外‘门’弟子,内‘门’弟子只剩下石贲和牛砺二人,至于跟随陆葳而来的钩镰宗弟子,一个都没留下。

    对仙都来说,他们都是客。

    这两个人,魏十七略有些印象。石贲出自张景和‘门’下,拜李少屿为师,凝成下品道胎,宗‘门’对他的评价是‘性’情坚忍,颇具后劲,再加上五行亲火,得益于上界离火之气,修为尚可。牛砺系刘柏子之徒,资质平平,刘柏子又不会教徒弟,是以入‘门’虽在前,却远远逊‘色’于石贲。二人的师父都已陨落,刘柏子死在赤霞谷,李少屿葬身于接天岭,仙云峰只剩贺、石、牛三人坚守,宗‘门’的‘精’英,已尽数迁往东溟城,只怕不会再回来了。

    贺敬贤知道魏十七早已不是当年的仙都内‘门’弟子了,这些年不断有消息传到仙云峰,有如一段传奇,嫡系‘门’人,掌‘门’师侄,巴蛇血脉,金刚法体,藏雪剑丸,五‘色’神光,东溟城主,剑域高人,连昆仑掌‘门’都甘拜下风的人物,竟然出身仙都!但他老了,老到无‘欲’无求,面对魏十七,少了几分敬畏,多了一些从容。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在魏十七,有容,在贺敬贤,无‘欲’。

    魏十七问起当年的同‘门’,贺敬贤絮絮叨叨,记得还算周全。

    宋骐宋骥去了东溟城,在李木子手下当差,刘木莲顾念他兄弟二人曾与魏十七同‘门’,拜托师父照拂一二,还算过得去。岳之澜曾西北边戎军服役,充当许砺的马夫,因了这层关系投奔辛老幺,听说在京师谋了份差事,‘混’得还不错。段文焕在仙云峰熬了十数年,终是耐不住寂寞,‘私’自下山,往东溟城追随卫蓉娘,赤星功德殿事关重大,卫蓉娘不得擅自做主,便命他去赤星城,跟着陈素真做事。鲁十钟已过世多年,张景和还健在,自从陆葳入主仙都,就不再招收试炼弟子,外‘门’弟子清闲下来,度过二十年劳役,一个个下山当了富家子,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提到二十年劳役,魏十七记起齐云鹤曾对他说,外‘门’弟子若服满五十年劳役,另有一场机缘,当时他语焉不详,说一半,藏一半,如今想来仙都是昆仑旁支中的弱支,又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机缘,一时兴之所至,便向贺敬贤问起此事。

    贺敬贤想了想,哑然失笑,道“倒确有此事,已经很多年没人提起了。外‘门’弟子服满五十年劳役,耐得住枯寂,道心坚固,依仙都旧例,可持掌‘门’令谕,去往后山的‘阴’火‘洞’,在‘阴’火泉中浸上三天三夜,若能熬过化骨之苦,可成鬼修。不过能走到这一步的外‘门’弟子,寥寥无几,修成鬼身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随口解说了几句,原来仙云峰后山有一眼‘阴’火泉,据说直通黄泉地府,深不见底,泉眼中涌出碧水黏稠如浆,人身浸入其间,三天三夜后,骨‘肉’俱被化去,痛不‘欲’生,无‘药’可医。

    “现下是何人在镇守‘阴’火‘洞’?”

    “没人镇守,那地方‘阴’气森森,生人勿近,数百年无人前往——你想去看看?”

    魏十七微微颔首,“正有此意。”

    贺敬贤心中一动,听说东溟城是一座鬼城,若是以大神通将‘阴’火泉迁入城中,滋养鬼物,倒相得益彰。他打了个哈哈,道“眼下风雪甚大,路不好走,且再盘桓数日,等雪停了再说。”

    魏十七也不急于一时,便依他所说,在三清殿盘桓,每日撑了一柄油纸伞,在长瀛观内闲逛,边边角角都走到,连藏剑园都去缅怀一番,追忆往日的岁月。

    园中之剑,早已不在他眼中,就连本命飞剑藏雪剑,他都留在了接天岭,着阮静代为保管。这具身体就是最强的武器,剑在手,反而是累赘。

    几天转下来,魏十七有些惆怅,仙都终究是衰败了。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仙云峰和长瀛观只是一个缩影,不知有多少宗‘门’,在东溟仙域的冲击下分崩瓦解,法器,丹‘药’,符箓,功法,这一切都明码标价,垂手可得,师承和同‘门’不再是联系人与人的纽带,利益才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是一个强者愈强、赢家通吃的世界。

第二节 天崩地裂

    readx;暴雪又下了整整三天,天才放晴,彤云散去,晴空一碧如洗,仙云峰矗立于冰天雪地中,与天都峰遥遥相对,如一双刺破苍穹的利剑,熠熠生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贺敬贤召来一众外‘门’弟子,将长瀛观内外的积雪打扫干净,看着清清爽爽的道观,他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修道之人寿元漫长,他在仙云峰住了一辈子,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了感情,没想到临到老了,亲眼目睹宗‘门’的衰败,让人唏嘘不已。

    始作俑者,就是那个曾经的仙都弟子,魏十七。

    雪停了,贺敬贤不食言,引着魏十七等三人前往后山‘阴’火‘洞’一观。

    ‘阴’火‘洞’位于莲‘花’台北的天裂谷,峡谷内草木茂盛,藤蔓阻路,无路可通,再加上连着数日风暴肆虐,冰雪填满整条峡谷,有些地方高过树梢,稍有不慎,就会引发雪崩。贺敬贤年轻时曾随其师来过一回,约略记得方位,在天裂谷中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个时辰,眯起眼睛望着四周的山形,有些吃不大准,踌躇道“似乎就在这左近了……”

    大雪封山,一切都被掩埋,魏十七朝余瑶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将剑囊一拍,取出阳火龙象剑,以地火诀催动龙象妖火,剑锋所指,一道赤红的火焰扑向峡谷,燃起冲天烈焰,将积雪藤树一扫而空,两旁山崖‘露’出嶙峋的岩石,一片焦黑,寸草不留。

    贺敬贤瞠目结舌,心道“这……莫非是昆仑四诀中的红莲诀?”与奚鹄子不同,他是土生土长的仙都弟子,没有“嫡系出身”这一重光环,身为旁支长老,他一向对昆仑的飞剑剑诀极为留心,红莲业火,破尽万法,这等威名显赫的剑诀,早有耳闻,却从未有缘亲睹,余瑶系钩镰宗宗主陆葳之徒,师徒一脉相承,修炼红莲诀,也在情理之中。看本书请到

    他却不知,昆仑四诀,未得掌‘门’许可,向来不得轻传。

    魏十七抬头扫了几眼,天裂谷之中雾气氤氲,山崖上的积雪窸窸窣窣落下,被余热一蒸,消失殆尽。

    龙象妖火横贯峡谷,动静如此之大,却没有引发雪崩,贺敬贤看了余瑶一眼,她这一击稳健老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就“控火”而言,已臻于化境,此‘女’才修炼多少年?听闻秦贞的修为更在她之上,这两个‘女’修,到底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贺敬贤沿着峡谷行了十余步,衣袖一拂,吹开土石,只见三块巨石叠成一个“品”字,天然形成一个半人高的‘洞’口,右侧丈许高处凿去一块石皮,刻有“‘阴’火‘洞’”三个篆字,“‘阴’”字缺了一角,“‘洞’”字少了半边。

    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扑面而来,‘阴’森刺骨,吹在肌肤上,如万千条小虫蠕动。

    贺敬贤当先引路,弯腰钻入‘洞’内,瓮声瓮气道“路不好走,小心!”

    路的确不好走。最初的一段曲折蜿蜒,高不过数尺,四下里凸起的岩石利如刀剑,狭窄处只能蛇行而过,魏十七倒无所谓,只是苦了秦、余二人,装不得素雅娴静,只能望着前一人的‘臀’‘腿’,鱼贯而前。

    走了十余丈,‘阴’火‘洞’渐渐宽敞起来,寒意从‘洞’深处不断涌来,贴着地面翻滚流动,‘洞’顶滴水如雨,落地结成冰珠,窸窸窣窣滚动,蔚为奇观。贺敬贤燃起一张夜明符,四下里照了一遍,眼前有两条岔路,左首石壁上刻着“跳出三界外”,右首石壁上刻着“不在五行中”。

    成了鬼修,的确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过舍弃人身,又与妖物何异?

    贺敬贤老马识途,折向右行,转过数个岔道口,路不断向下延伸,深入山腹,坡度愈来愈陡峭,不时遇到深不可测的沟壑,贺敬贤每每驻足四顾,辨认道路,或一跃而过,或一跃而下,在沟壑中穿行,兜转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魏十七等引至一个空旷的‘洞’‘穴’中。

    夜明符高悬于‘洞’顶,‘阴’气浓郁,泉眼汩汩涌动,一池尽碧,黏稠如浆,四壁俱被利器削平,刻着一篇鬼修功法,字如拳大,佶屈聱牙,文字甚是难懂。

    魏略看了一遍,功法甚是寻常,且残缺不全,他对鬼修之道没什么兴趣,反倒是秦贞,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默默记在心里。

    贺敬贤抚‘摸’着古朴苍劲的字迹,道“这便是‘阴’火泉了。石壁上的功法乃是仙都开山祖师亲手所刻,与‘阴’火泉相得益彰,互为表里,不过鬼修毕竟是旁‘门’左道,与我昆仑正法不可比,若非心‘性’坚忍的外‘门’弟子,无路可投,断不会走这条路的。”

    “可有人据此修成鬼道?”

    “难,难,千难万难!故老相传,千年以降只有一人走出‘阴’火‘洞’,姓殷,道号余生,后来去了流石峰,尊为昆仑长老。”

    昆仑传承数万年,长老数以千百计,年长日久,姓名亦无人记得周全,魏十七没听说过殷余生的名号,流石峰毕竟是剑修的天下,一介鬼修,做到长老已是极致,想来他泯灭于众人,没留下什么影响。

    魏十七绕着‘阴’火泉走了一圈,伸手沾一点黏稠的碧水,在指间‘揉’了‘揉’,随手抹在石壁上。手指才刚离开,天崩地裂,地动山摇,‘阴’火泉水急速下降,随之“哗啦”一声巨响,‘洞’‘穴’中开,如被利剑劈过,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碎石泥土劈头盖脸砸落,隆隆之声在地底回‘荡’,久久未绝。

    贺敬贤吓了一跳,真要被埋在数百丈深的地底,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魏十七到底做了什么,竟引发如此天灾!

    秦、余二‘女’抢到魏十七身旁,与他并肩而立,静候片刻,声响渐轻,四下里安定下来,贺敬贤松了口气,抬头望去,却见魏十七皱着眉头,低头忖度着什么。

    ‘阴’火泉业已干涸,空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地‘穴’,通往传说中的黄泉地府,刻在石壁的功法被裂缝贯穿,毁去不少字迹,祖师爷留下的遗物,所剩不足六成。不过人没事就好,此地不宜久留,贺敬贤正待开口,却见魏十七探出一根手指,伸入裂缝中,闭上眼睛体察着什么,脸‘色’似有些凝重。

    他心头“突”地一跳,泛起不详的预感。

第三节 地裂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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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缝的另一端,似乎同样探出一根手指,指尖对指尖,轻轻一触,一触即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最新章节访问:。如针刺,如蛇咬,酥麻钻入肌肤,沿经络而上,直至心脏。魏十七觉得心脏漏跳了半拍,一种异样的感觉充斥全身,寒‘毛’倒竖,神魂摇曳,他急忙缩回手,低头细看,手指枯焦发黑,从指尖到手掌血‘肉’尽消,干瘪得剩下皮包骨头。他暗自心惊,催动魂魄之力,手指重新充盈起来,无移时便恢复了原状。

    秦贞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什么妖异的力量,连“金刚”法体都抗不住,她下意识抓住魏十七的胳膊,手背上迸起淡淡的青筋。

    魏十七回味着那一瞬的感受,一触即收的错觉,心下顿时了然,是时光之力,唯有上界的时光之力,才能轻易破开“金刚”法体,若非他业已将‘肉’身炼为“神兵”,方才那轻轻一触,足以将他震作飞灰。

    屋漏偏逢连夜雨,原来不是**,而是天灾,末日终于拉开了帷幕,‘露’出狰狞的嘴脸。

    魏十七‘摸’‘摸’秦贞的头,沉声道:“天地大变在即,你二人即刻返回接天岭——”

    秦贞本能地察觉到危险,紧紧拽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别,别去!”

    魏十七将她拥入怀里,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告诉阮静,就说是我说的,让她把炼妖剑‘交’给金三省,不惜一切代价——拔苗助长也罢,饮鸩止渴也罢,务必助他练成剑灵。切记,不惜一切代价,越快越好。”

    秦贞眼睛亮了起来,咬着牙道:“好,我在接天岭等你。你若……有不测,我定不独活!”

    魏十七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好!”说罢,轻轻挣脱她的双手,一步跨出,身形消失在裂缝中。

    衣袖从她指间滑过,秦贞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永远失去了什么。余瑶捂着嘴睁大眼睛,喃喃道:“这……这是……?”她忽然觉得心慌意‘乱’,只想蹲下来抱住膝盖,把自己掩藏起来。

    秦贞恋恋不舍看了最后一眼,向贺敬贤道:“贺师伯,此地不宜久留,先回长瀛观再做打算。”

    魏十七那一句“天地大变在即”让贺敬贤忧心忡忡,他点头道:“正是,二位且随我来——”说着,当先朝‘洞’外奔去。

    一步跨出,身入石中,魂魄之力弥漫全身,魏十七将腰轻轻一扭,已沿着裂缝窜至十余丈开外,时光之力留下的气息若有若无,迅速消退,魏十七追踪而去,在地下行了数百里,但见裂缝愈来愈宽,从最初的手指粗细,变作七八丈宽,向无限远处延伸。

    已经不用地行了,魏十七足踏实地,纵身一跃,便窜出数十丈,身形化作一抹虚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速度愈来愈快,与御剑飞行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之力的气息终归于虚无,眼前亮起一线光明,越来越近,魏十七蹈空而起,飞身跃上地面,但见一轮血红的夕阳,在地平线上翻涌跳跃,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碧空如洗,天似穹庐,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派安详和谐的景象。然而大地之上,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横贯草原,如狰狞的伤疤,前不见其发端,后不见其终结,将这方天地永久割裂。

    天崩地裂,地裂近在眼前,天崩何时而至?

    魏十七立于高处极目远眺,四下里不见莽莽群山,他早已出了昆仑地界,一道银线蜿蜒淌过草原,灰白的帐篷错落有致,牧人赶着羊群从远方归来,炊烟袅袅,散入暮‘色’之中。

    长途跋涉,不眠不歇,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馁,当下飞奔上前,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河边,将头埋入水中,如牛饮水,汩汩喝了个够。

    他抬起头,用力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像淋湿的小狗。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左近响起,魏十七别过头去,却见一个作胡人打扮的小姑娘,翻领,对巾,窄袖,革靴,梳了七八条小辫,搂着一头棕‘色’的小马驹,笑嘻嘻望着他,眉眼清爽,却有几分汉人的模样。

    “听得懂汉话吗?”魏十七擦干脸上的水渍,随口问了句。

    那小姑娘点点头,想了想,道:“听得懂,说不好。”她口齿含糊,言语带着胡音,声音却极为好听。

    “这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举起马鞭划了个圈,骄傲地道:“铁额草原,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天之下,地之上,都是我们铁额人的牧场。”

    “你是铁额人哪一部的?”

    魏十七在镇海关逗留期间,听欧阳泉说起铁额人分突塞、契丁、韦鹘、高延陀四部,其中以高延陀部势力最大,高延陀部的可汗拔木萨和大祭司祈骨一个狡诈如狐,一个狠毒如狼,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汉人的鲜血。

    “听阿娘说,我们原本是突塞部的,后来打了败仗,被高延陀部吞并了。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乌维,汉语是洪流的意思。”

    “你爹是汉人?”

    “是啊,阿爹很厉害的,能赤手空拳打杀草原上的凶狼。”

    ……

    魏十七没有刻意套她的话,乌维天真无邪,问什么答什么,最后见天‘色’晚了,便豪爽地邀请他去帐篷吃饭睡觉,歇一晚再走。

    铁额人热情好客,遇客奉茶宰羊是习俗,乌维年幼,没什么胡汉之别,学着大人的样尽地主之谊,模样十分可爱,魏十七也不推辞,笑着答应下来。

    帐篷离得不远,乌维骑着小马驹引路,魏**步跟在后,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乌维对汉人的生活很感兴趣,问东问西,不无‘艳’羡之意。

    不一刻,二人来到一座破旧的帐篷前,一个独臂汉人男子身穿胡服,正忙于照料马匹,见‘女’儿陪着客人来,丢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见到魏十七,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现出几分尴尬来。

    “阿爹,阿爹,有客人来了!”乌维跳下马,一路小跑着扑进他怀里。

    “去,让你娘煮茶,晚上宰羊,煮血肠给你吃!”

    乌维欢呼一声,蹦蹦跳跳钻进帐篷。

    “好久不见,怎么到草原来当铁额人了?”魏十七朝他颔首示意。

    那独臂汉人苦笑道:“师‘门’不幸,惨遭灭顶之灾,我也落得个残废,苟延残喘过活罢了。”

    “不管怎样,活着就好。”

    “是啊,活着就好……”那独臂汉人苦笑一声,无奈又凄凉。

    他曾是太一宗凌霄殿的弟子,如今只是铁额草原上的一介胡人,放牧,饮马,宰羊,以天为被,以地为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么多年下来,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叫谢景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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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天和云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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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寒暄一二,乌维便一溜烟跑出来,拽着魏十七进帐篷喝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铁额人的习俗,但凡客至,先奉上奶茶,饮过奶茶,接着喝奶酒,吃手抓羊肉。铁额女人不会说汉话,满脸堆笑打着手势,殷勤地奉上奶茶,佐以奶皮和奶酪,奶香扑鼻,别有一番风味。

    她关照女儿好生招呼客人,自去帐篷外帮男人宰羊。

    谢景岚在草原生活多年,单手宰羊不在话下,他像地道的铁额人那样,不流血,不出声,“温柔”地杀死一头羊。说穿了也简单,在羊胸口开一个小口,探手至脊梁,掐断一根大血管,羊血尽数流入胸腔。不见血,不闻哀鸣,一条性命就此湮灭。

    但剥皮开膛,洗肠灌血却要铁额女人搭把手,谢景岚力气虽大,独臂毕竟不大方便。

    宰完羊,烹煮羊肉是女人的活,谢景岚钻进帐篷,找了个借口把女儿支出去,陪魏十七喝了一杯奶茶,沉默良久,这才说起他来到这铁额草原的原委。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回忆揭开伤疤,痛苦而惶恐。

    太一宗遭遇灭顶之灾时,他恰好在返回师门的途中,夕阳如醉,连涛城在望,霞光如火如荼。一刹那,时光停滞,繁华成一梦,毁天灭地的力量将连涛山兜底掀翻,凡人的喜怒哀乐永远凝固在那一刻,余波擦身而过,轻轻巧巧就夺走了他一条右臂。

    谢景岚僵立在原地,血如泉涌,一点魂魄之力在他体内肆虐,将经络窍穴搅得一团遭,毁了修道的根本。

    待到尘埃落定,连涛山只余下一片废墟,谢景岚不死心,拖着残疾之身,拄起树枝踯躅而行,未能找到幸存者,只得失望而去。没了师门,犹如被遗弃的小兽,惶恐不安,他思忖再三,记起天风殿的牛师兄和玉露殿的扈师姐在京师护持赵天子,于是决定北上投奔他二人。

    从连涛山到京师,区区八百余里,谢景岚行了数月,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眼看京师在望,他竟昏倒在路旁。

    连梦也没有的昏厥,与死去无异,不知睡过了多久,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南下的海船上,海风的腥味扑鼻而来,过往种种,像一场梦。

    救了他的人,是京师做珠宝生意的大豪商陈东。

    早在数月前,陈东以老病不堪,归乡颐养天年为由,便将京师的商铺豪宅庄园奴仆尽数折价转手,打点起行囊,雇了三艘大海船南下,途中恰好遇到谢景岚,滚落道旁,人事不省。说巧不巧,陈东偶然看到他衣角绣了一个“凌”字,识得他是太一宗凌霄殿的弟子,便将他救起,叮嘱医师好生照料。太一宗业已灭门,留在京师的牛、扈二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迟早会有人落井下石收拾他们的,不过对谢景岚,陈东愿意结个善缘,他有些问题,至关紧要的问题,关于他那日薄西山的老朽之躯如何救治,想请教这个年轻人。

    谢景岚昏睡了半月,直到潮湿的海风将他唤醒,他很虚弱,卧床不起,一条命还剩下小半。好在有陈东在,什么野山参,灵芝,首乌,雪莲,鹿茸,冬虫夏草,龙涎香,黄精,珍稀的药材不要钱似地进了他的肚,谢景岚怀疑他把陈东吊命的老本都吃掉了。

    身体慢慢康复了,但有些东西,损坏了就永远无法恢复。谢景岚应该庆幸,从灭门惨祸中逃得一条性命,然而这条性命不是复仇的种子,除了一条胳膊外,他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经络扭曲,气海被毁,一身修为所剩无几,堂堂太一宗的弟子,只怕还比不上练过几手三脚猫法术的散修。

    他是个废人了。

    不过谢景岚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或者说,他把所有的异样都深埋在心底,“夺天地造化以为己用,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他在太一宗修行多年,深谙这两句话的分量。

    付出总求回报,待精神稍好一些,谢景岚感激陈东援手之恩,与他深谈了一宿,为其解惑。

    陈东寿元将尽,想要延命,谢景岚赠与他一颗紫金丹,服下后可以延寿一纪,但也仅此一次机会,紫金丹多服无效,欲求长远,唯有以仙丹洗髓易筋,脱胎换骨。

    陈东追问洗髓易筋的仙丹何处可求,谢景岚指指西北,道:“丹在昆仑。”

    这倒不是忽悠他,谢景岚听师父提起,昆仑派虽是剑修,于炼丹颇有独到之处,乾坤一气丹药力温和纯正,是难得的上品,凡人服用有脱胎换骨之效,太一宗虽有丹方,潜心研制多年,却始终无法炼成。

    忽忽半载,船至江南,陈东力邀谢景岚同行,被后者婉言谢绝。谢景岚终究是信不过,他身上还有不少仙家之物,不敢露底,万一被对方得知真相,难保不起贪念,他已不再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符修了,小心无大错,谢景岚向他辞别,做足了姿态,呵呵一笑,飘然远去。

    陈东没有怀疑什么。

    此时,中原大地业已狼烟四起,一十八路反王逐鹿天下,盗贼蜂起,民不聊生,镇海关骠骑将军许长生抓住时机,趁势而作,打着“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挥大军兵分两路,直扑京师。

    谢景岚心下有如明镜,陈东早早将京师的产业折现,雇船走海路南下,显然是早有准备,这场改朝换代的叛乱,背后有他的影子若隐若现。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经此一番挫折,谢景岚心灰意懒,决意远离是非之地,踏上了西去的旅程。

    在俗世,以凡人的身份,走走看看,聊以破闷消愁。谢景岚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最后沿西泯江溯流而上,来到镇海关,出关,消失在茫茫草原。天和云和风隔断了中原的消息,孤身一人漂泊了数十年,感到凄凉而疲倦,他终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遇到了某个铁额女人,永远留了下来。

    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像铁额人一样生活。

    说话间工夫,铁额女人装了满满一盘羊肉送进帐篷,乌维跟在她身后,有模有样托着一只方盘,盘中灰白色的血肠盘作一团,颤颤巍巍。

    谢景岚不再说如烟往事,斟酒举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贺寿,魏十七不跟他客气,敞开了喝酒吃肉。

    手抓羊肉就是现宰的肥羊白水清煮,吃的时候蘸盐水,酥,嫩,带血,好消化。血肠是将羊血灌入肠内,与羊肉一起煮至八分熟,香,嫩,解馋。

    乌维喜欢吃血肠,半凝固的羊血从嘴角淌出来,她舌头一舔,眉花眼笑。

    一头肥羊,须臾工夫就下了肚,奶酒喝了七八皮囊,魏十七意犹未尽。(html)

第五节 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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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乌维疯玩了一天,撑不住,早早就睡下了,女人在帐篷内拾掇着杂物,魏十七和谢景岚走到草原上,吹着夜风,仰望漫天星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

    魏十七指指他的胳膊,“治不好了吗?”

    谢景岚摇摇头,微笑道:“试过很多办法,治不好——这些年习惯了,不治也无妨。”

    魏十七心知肚明,魂魄之力入体,虽然只是一星半点,盘根错节多年,驱除着实不易,这是前所未有的难题,魏十七或许有办法,但他无意无端施恩。

    他切入正题,“说说那道沟壑的事,你是怎么看的?”

    自打修为尽毁后,谢景岚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蒙上眼睛,捂起耳朵,不再关心修士的世界,他不清楚魏十七已经修炼到何种程度,也不知道东溟城主的真实身份,在他心目中,魏十七跟数十年前一样,只是昆仑御剑宗的一名中坚弟子,受师门之托,远赴草原勘察地裂,碰巧遇到了他。

    乌维母女的存在改变了他原先的想法,谢景岚乐于向他提供信息,以结下一份善缘。

    他坦言,眼前的一切并非**,而是天灾,只有天地伟力,才有如此大手笔。据他所知,那道沟壑深不见底,连绵不断,大体呈一条直线,斜斜贯穿整个铁勒草原,没入北海。

    北海者,天池也,那里是铁额王庭所在之处,也是铁额人祭祀神灵祖先的圣地。

    但这还不是全部,犹豫了片刻,他向魏十七提起一个更为重要的消息,数日之前,赶赴北海的信使恰好路过此地,喝了一袋奶酒,歇了歇马力,听他说,这等浩大的沟壑并非只有一条,远在万里之外的东方,有一条同样深邃的沟壑,与之交叉而过,从江南向东北延伸,组成一个巨大的“十”字,所过之处,中原大地一片狼藉,死难无数。

    天灾忽至,如之奈何,许朝的皇帝业已下了“罪己诏”,并带领文武百官,前往东海祭天,祈求上苍的宽赦。

    魏十七在脑海中补全了那惊心动魄的画面,一道地裂劈开昆仑山,穿过铁勒草原,消失在北海,一道地裂横贯中原腹地,没入茫茫东海,漂浮于海上的陆地像一块饼,被切成四块。

    中原死了很多人,多到许砺必须表明姿态,罪己,祭天,以安天下万民之心,哪怕他并不认为这场天灾跟他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铁额人遍布草原,消息自东而来,一站站接力传递至王庭,准确无误。谢景岚虽然没有明说,但魏十七感觉得到,他在铁额人中颇有威望,否则的话,信使未必会停下来,向他透露这些内幕。

    “两道沟壑的交叉点在……”

    “连涛山,准确地说,是连涛山的废墟。”

    魏十七微微一怔,竟然在连涛山——这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他警惕起来,追问了几句,谢景岚语焉不详,那信使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忙着吃喝,忙着照料马匹,也没顾得上说几句话,只留下一些片言只语的讯息,便快马加鞭,往北海飞驰而去。

    兹事重大,魏十七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些不安。拥有强大的力量,隐隐为这方天地所排斥,一时的心血来潮冠以“天人感应”,并不为过,只是他没有“掐指一算”的本事,只能提前警醒一二。

    也许他应该去一趟连涛山,亲眼看一看两道地裂的交叉处,他隐约觉得,那里或许能找到问题的根源。

    说了一阵话,不知不觉,已是中夜时分,星斗满天,摇摇欲坠,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魏十七眯起眼睛,仰头一颗颗星看过来,忽然发觉南斗六星似有些不对劲。

    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六星在南天排成斗形,此刻逐一亮起,光芒四射,竟将月光掩盖,魏十七的第一反应是星力下垂,有人在催动阖天阵图,但他随即反应过来,阖天阵盘业已裂成两半,而且引动星力的声势也不至于这么惊人。

    这是要出大事了!

    南斗六星闪耀了片刻,忽然齐齐亮起,七杀星左右摇摆,挣脱苍穹的束缚,化作一个大火球,投东方而去,须臾消失在草原的另一端。七杀既去,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五星犹如皮囊泄了气,渐次暗淡,隐没在群星中,就此沉沦下去。

    魏十七心下大震,脑海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记起了九黎的预言:“先是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接着时光之力涌入此界……天地崩坏,星河倒悬,九州陆沉……一切归于虚无……我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全部被抹去……”

    他静静站在原地,数着自己的心跳,从沉稳到急促,越跳越快,到最后犹如急促的鼓点。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大地战栗,斜贯草原的沟壑再度迸开数丈,吞没了大片土地,而遥远的东方,一团蘑菇状的烟云冉冉升起,遮天蔽日,将大半个天空吞没,远远望去,犹如一滴墨滴入水中,朝四面八方滚滚扩散。

    东方的天空,业已被一片阴暗笼罩,浓密的烟尘距离草原尚有遥远的距离,但魏十七相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无论山海陆地,没有一处能够幸免于难,最可怕的噩梦终于开始了,这一次,没有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他望了望谢景岚,提醒他一句,事不宜迟,带上女儿赶快到虎子沟东溟城去避难吧。谢景岚困惑不解,待要细问,魏十七将身一扭,已消失在地下,不知所踪。

    谢景岚的脸色变幻不定,他犹豫了良久,一跺脚,冲进帐篷叫醒女人和女儿,胡乱收拾了行囊,跨上马匹,连夜朝昆仑山驰去。乌维靠在父亲怀里,睡眼惺忪,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嘟囔着追问这是要到哪里去,先前的客人又在哪里,谢景岚摸摸她的头,苦笑着敷衍了几句,忧心忡忡。

    夜风如刀,刮得三人衣袍猎猎作响,一路上,谢景岚仔细回想着魏十七说过的每一句话,几乎可以肯定,他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第六节 撑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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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勒草原土石松软,地行甚是迅捷,一日一夜间,魏十七遁出千里,再度飞出地面,苍穹已被烟尘笼罩,极目四顾,望不见一片明净的天空,虽是正午,却与黄昏无异,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张开了羽翼,将这方天地置于它的阴影覆盖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草原开始枯萎,青绿中夹杂着枯黄,失去了勃勃生机,这个世界像是垂暮的老人,一步步滑向深渊。

    魏十七伫立良久,摇摇头,哑然失笑,他不是救世主,也没有当救世主的想法,他最在意的人是自己,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看得上眼的女子,天崩地裂满目疮痍又怎样,星河倒悬九州陆沉又怎样,顺手为之无妨,要像高大上的主角一样振臂疾呼,四处奔走,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奉献每一点光和热,他是做不到的。

    世界只是一个游乐场,仅此而已,既然不能改变什么,那就坦然接受。魏十七放松心态,捕了头野狼,开膛破肚,烤得焦香,胡乱填饱肚子,在草窝里合眼歇息了片刻,再度踏上旅程。

    一路投东南而行,离开荒芜的草原,进入人烟辐辏的村镇城郭,烟尘愈来愈厚,重重叠叠遮蔽了天空,中原大地沦陷于永夜,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惶恐不安攫取了心志,天灾之下,官府的力量土崩瓦解,道德和秩序荡然无存,到处都充斥着饥荒、混乱、暴戾和杀戮。

    魏十七路过数个城池,找消息灵通的商户打听明白,两道交叉的地裂横贯大地后,南斗六星中“七杀”从天而降,坠落于连涛山,砸出一个方圆数百里的“天坑”,震波滚滚,奔袭千里,所过之处城毁人亡,百无一存,京师汴梁距离连涛山不过八百里,就此沦为一片废墟,东海掀起浩大的海啸,巨浪将沿海千里的城池良田尽数摧毁,死难无数。

    许朝完了,中原完了。

    魏十七没有为哀鸿遍野的世间稍作停留,一路马不停蹄,径直来到了连涛山,站在山巅,俯瞰那两道相交的地裂和七杀星坠落的“天坑”,圈和叉,让他记起某个战警的标记。

    天昏地暗,寒意肆虐,世界一片萧瑟,死灰般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昏暗和沉寂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光,并不耀眼,也不温暖,隐隐有黑烟缭乱,不停变幻着形状。魏十七的心像被人揪了一把,喘不过气来,他鬼使神差慢慢靠近去,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于乱石中,凝望着天灾遗下的疮痍。

    仿佛被遥远的声音所召唤,魏十七体内的魂魄之力从沉睡中苏醒,右臂腋下的“魂眼”焕发出迷蒙的光亮,黑烟丝丝缕缕汇聚,凝成涂曳的身影,发如蓬草,双眸染血,无声地咆哮着。

    “魂眼”遥相呼应,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魏十七心中一沉,下意识夹/紧右臂,不欲泄漏形迹。

    “末日”不会即刻降临,相反,它是个持续崩坏的过程,就好比巨石滚落深渊,一开始速度并不快,早一步插手阻止,兴许能让它停下来,但滚落的速度超过了某个限度——用他熟悉的概念来描述,某个“阀值”——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如果说魏十七最初的想法只是踏看实地,推测事端崩坏到了何种程度,留给他运筹的时间还剩多少,那么与傅谛方的不期而遇,就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见鬼!司徒凰不是说他的伤没有百八十年好不了吗?是掉头就走,还是虚与委蛇?苍龙洞之约怎么办?

    那人侧转身,抬头扫了他一眼,魏十七浑身一震,毛发根根倒竖,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魂眼”尽皆亮起,精魂逐一现形,欲盖弥彰。

    “早了数十年,你还没有准备好,是吗?”粗砺的声音远远传来,回荡在耳畔。

    魏十七心念数转,苦笑道:“阁下可是傅谛方?”

    那人微微颔首,举足一步跨出,身影微晃,已立于魏十七跟前。他是个相貌阴戾的中年男子,长发披肩,右臂明显粗壮了一圈,长眉,瞳孔极淡,打量着他,像打量一件死物。

    走是走不脱了,魏十七反倒镇定下来,不再掩饰“魂眼”的异状,任凭魂魄之力在体内弥漫。

    “五方破晓,六翅水蛇,螭龙,飞升修士,重明鸟,穿山甲,五道精魂,肉身也锤炼得不错,妖凤栽培你,也算下了一番工夫。她不是一向瞧不起‘妖奴’的手段,深恶痛绝,怎地到了这里,也自甘堕落了?”

    魏十七心中一片冰凉,傅谛方似乎看破了什么,虽然与事实不尽相符,却歪打正着,戳破了他的用心。

    傅谛方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喃喃道:“二泉,三品,四元,五方,六如,七星,魂眼愈多,对肉身摧残愈大,此界的飞升修士,受限于人身,最多开四处魂眼,若无妖凤指点,这‘五方’真身和‘破晓’神兵,又从何而来?”

    他摇晃着脑袋,“妖凤的爪牙,居心叵测……”食指点了数点,忽然刺出,魏十七向左一偏,身影暴退,傅谛方的指尖擦过他的肩膀,衣衫尽裂,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击不中,傅谛方并未追击,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对自己不大满意。在他的身体周围,虚空破裂,卷起一阵阵乳白的湍流,似乎这方天地强烈地排斥他,欲逐之而后快,傅谛方没有轻举妄动,他站得很稳,丝毫不受影响,耐心等待湍流平息下来。

    魏十七低头看了看伤口,只是一道不起眼的血痕,然而下一刻,血痕崩裂,肩膀绽开一道深及白骨的大口子,血肉模糊,他早有防备,及时伸手一抹,将伤口轻轻捏拢在一处,只洒出几滴细小的血珠。

    “看来你伤势未愈,还不能全力出手……”魏十七笑了起来,看着乳白的湍流渐渐消失,忽然记起了什么,脸色微变,“不对,是不便全力出手,太过强大的力量,会被这方天地所排斥……”

    傅谛方赞许道:“你很聪明……”话音未散,他再度一步跨出,抢到魏十七身前,挥拳击出,大开大合,直取中宫。

    狭路相逢勇者胜,以“炼魂神兵”的力量和速度,逃遁相当于出卖要害,魏十七闷哼一声,挥拳相迎,全力以赴对攻,交手十数合,觉得他右拳远比左拳凌厉,只能勉强招架,每一次拳脚相交,魂魄之力寻隙刺入体内,如刀剑般残割着他的身体,肉身几近崩溃。

    魏十七心中很清楚,傅谛方显然收敛了力量,与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指相比,拳脚只是开胃小菜,对方收放自如,将力量妥妥地压制在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却只能疲于招架。

    强弱立判,他撑不了多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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