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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三节 来者不善

    日落月升,清辉洒落峰谷,魔物吃饱喝足,一个个东倒西歪,凑着篝火倒头睡去,背脊暖洋洋的甚是舒坦,不一刻鼾声如雷,此起彼伏,惊得鸟虫不得安宁。

    魏十七立于峰顶,目光如炬,离暗与铁猴随伺在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视野尽头幽暗难辨,不知潜藏着多少危机。等了良久,铁猴等得不耐烦,忍不住伸出爪子拽了拽主人的衣袖,贼忒兮兮,腆着脸讨要酒喝。这一仗猴头出力甚大,屠戮魔物无数,连赤遗都打杀于棍下,魏十七心情不错,摸摸它的头以示勉励,犒赏它一坛美酒,隔着泥封酒香扑鼻,端是天庭珍酿,非寻常水酒可比。

    铁猴大喜过望,毛手毛脚拍去泥封,将酒坛抱在怀里痛饮几口,刹了刹酒瘾,雷公脸上露出陶醉之色。离暗冷眼旁观,觉得有趣,这猴头乃是天生地长的灵物,可遇不可求,心思单纯,战力过人,嗜酒如命,却不知是何来历。

    铁猴本为金母洞天孕育的一块顽铁,阴错阳差,落入魏十七之手,蓝容与起初并不看重,之后方知错失了莫大的机缘,心中不无懊悔,平日里绝口不提,五明宫知情者不过梅真人、屠真等寥寥数人,离暗深居天魔殿,未曾得闻。她按捺不住好奇,问起这猴头的出身来历,魏十七也不瞒她,随口解说了几句,忽然心有所感,闭嘴不言。

    离暗心知有异,双手捏定法诀,合上双眼暗暗催动魔功,隐约感应到一缕深渊气息,若近若远,飘忽不定,似在远远窥探。她心中一凛,来人深藏不露,手段之强,犹在牵机之上,十有**是转轮王遣出的七将之一。

    魏十七垂下目光,望着铁猴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嘴角微动,露出一丝淡淡笑意,丝毫不把来敌放在心上。离暗双眸渐次亮起,无数魔纹如星辰明灭,十指轻弹,天魔气无声无息汇作星云,缓缓转动,笼罩方圆百里之地。

    十余息后,深渊气息无从遁形,一道身影冉冉腾空,胁下张开一双漆黑的翅膀,双手抱肘,腿脚绷得笔直,嘿嘿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敢在深渊放光明!”声音低沉阴柔,男女莫辨,离暗闻言心中一凛,旋即察觉天魔气竟沾不得对方分毫,如油浮水,泾渭分明。

    铁猴喝得醉醺醺,兴致正高,被对方打断,心中好生不悦,摇摇晃晃爬将起来,打了个饱嗝,翻着一双红眼,正打算撂几句狠话,猛然间记起主人命自己装哑巴,急忙紧紧闭上嘴,从耳中抽出水云石棍,魏十七摆摆手,示意它莫要轻举妄动。

    酒意已有了**分,铁猴心头尚有一线清明,主人之命不可违抗,当下收起石棍,抱着酒坛退让在一旁,生怕待会动起手来护不周全,口对着口,咕咚咕咚,将剩下小半坛美酒一气灌入口中,入肚为安。

    展翅凌空,俯瞰山河大地,高高在上,鄙睨小小蝼蚁。深渊气息凝而不散,如狼烟直冲霄汉,吞象山蛇腹盆地内数千魔物呼呼大睡,毫无察觉,离暗近在咫尺,不敢有丝毫小觑,动念间将天魔气尽数收回,身形由实转虚,消失于虚空。

    离暗全力催动魔功,以静制动,只要不出手,毫无破绽可言,那魔物“咦”了一声,颇为意外,深渊之外神通迥异,以他的目力尚不能看破端倪,虽是小伎俩,却也有点意思。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魏十七抬头望了他一眼,抬起左腿轻轻踏下,落足处水汽凝结成冰,厚不过数寸,浮于空中纹丝不动,将身躯稳稳托起。灵机池内,血舍利载沉载浮,寒意喷薄而出,魏十七又抬起右腿,踏上一片坚冰,一步步似慢实快,平步青云,无移时工夫便于对方比肩。

    冰层节节拔高,晶莹剔透,如一道倾斜的天梯,寒气氤氲,那魔物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魏十七,出言道:“且住,来人可是百岁谷前斩杀了都铎的韩十八?”

    魏十七略一颔首,反问道:“汝又是何人?”

    那魔物低低笑道:“某家乃转轮王麾下大将魏蒸是也!”

    魏十七顿记起樊拔山所言,魏蒸乃转轮王嫡系三将之一,非牵机之辈可比,此人来得如此之快,当是听闻牵机战败身死,自恃神通了得,弃了麾下大军,孤身前来一探虚实。

    果不其然,魏蒸又问道:“听闻牵机亦殒命于阁下之手,可有此事?”

    “不错。”魏十七心中转着念头,暗起杀意,苍穹月色晦暗,群星渐次隐没,十恶凶星血光闪烁,悄悄降临于头顶。

    魏蒸抬手捏着下巴,饶有兴致道:“阁下为百岁谷出力,偷袭吞象山,击溃牵机大军,拔去一根钉子,樊拔山究竟许了什么好处?难不成阁下是西方之主樊隗伏下的暗桩?”

    魏十七道:“之前转轮王曾遣一投影相见,问吾以谁人为主……”

    难怪转轮王告诫他们提防此人,不可大意,魏蒸恍然大悟,“哦?竟有此事?阁下如何作答?”

    魏十七静静道:“吾自为吾主。”

    魏蒸大为错愕,深渊三皇六王四方之主,皆非吾主,吾自为吾主,何等豪情,何等气魄,何等……野心!稍一分神,局势骤变,一道道血光从天而降,如擎天巨柱,前后错落,将方圆百里一一禁锁。魏蒸皱起眉头,血光离得虽远,却令他隐隐不安,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星月无光,一颗血红的大星压得极低,与那韩十八遥相呼应,形同一体。

    这又是何等神通?难不成那韩十八打算将自己留下?魏蒸觉得好笑,他既然敢孤身前来一探虚实,定有十足的把握,那姓韩的先后斩灭都铎牵机,心气膨胀,自以为得计,欲趁热打铁再下一城,既如此,不妨给他一个惨痛的教训。

    拿定主意,魏蒸咧嘴一笑,明知故问,“阁下意欲何为?”

    魏十七伸手虚抓,将赤铜铸恨棍摄于掌中,指向魏蒸道:“即为敌手,狭路相逢,岂可轻易错过!来来来,做一场生死,转轮王麾下嫡系大将,究竟有何手段,拭目以待!”

第三十四节 不知天高地厚

    魏蒸哑然失笑,他在转轮王麾下位高权重,乃凶名在外的“三巨头”之一,闻得牵机一击不中,身死道消,偶然动了好奇,这才不远万里赶来一会,看一眼究竟是何许样人物,能入转轮王的法眼,不想对方竟召来一颗凶星,以血光布下樊笼,意欲将他一并留下,不知天高地厚,莫过于此!

    在魏蒸看来,韩十八体内深渊气息如火如荼,左腿膝弯右臂腋下二处血气氤氲,手中赤铜大棍亦非凡物,吞噬血气,暗藏玄机,倒是他身旁那窈窕女子,神通诡异,气息迥别,来历颇为可疑,当来自深渊之外。

    深渊之外另有天地,虽为贫瘠荒芜之地,神通手段却有可观之处,魏蒸曾听转轮王偶然提起,语焉不详,嘎然而止,他将此语记在心中,却也没有多问,生怕触犯了忌讳,忤逆王心。此番既然撞上,天意不可违,待降服了韩十八,擒下那女子细细盘问,或有意外之喜。

    魏蒸想得入港,呵呵一笑,朝对方招手道:“做一场亦无妨,死生有命,莫要后悔。”他自恃身份,不愿以大欺小,勾了勾食指,示意对方先行出手。

    是妄自托大,还是胸有成竹?离暗心中没底,她默默催动天魔气,运足目力,眸中魔纹急闪,渐次连成一片,忽明忽暗,试图寻找对方的破绽,蓦地心神恍惚,只见魏蒸体内一团血气凝结为晶,棱角分明,翻来滚去,意识随之动荡不安,迷迷瞪瞪,身不由己迈出半步。

    事急从权,魏十七伸手按在她肩头,微一用力,将其挪入接骨木浮宫,藏于“一芥洞天”参天造化树下。屠真正在树下休憩,忽然间风云变色,千枝万叶拂动如潮,浮宫颠三倒四轰然坠落,吱吱嘎嘎乱响,顿为之色变,心知主人仓促行事,定遇大敌,只恨她身在洞天,不得自主,于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浮宫摇晃数息,渐次安定下来,离暗回思失神刹那,暗自心惊。她闭上双目,催动魔功吐纳百息,自觉无碍,这才推开宫门,缓步而出。浮宫之外别有洞天,离暗深吸一口气,掩饰不住诧异之色,抬头望向顶天立地的造化树,樱唇微张,心情激荡,竟不知用何言语形容。过了许久,她挪开目光,投向远处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愕然道:“这里是”

    屠真沉默片刻,心不甘情不愿道:“纳须弥于一芥,此乃一芥洞天。”

    离暗感受着洞天的气息,目光闪动,叹息道:“洞天灵地,自成天地,当真了不起!”她察觉到屠真的抗拒和提防,仿佛独占之物,被迫与人分享,小女人患得患失的情态,欲遮还露,她低低一笑,按捺下心中好奇,只在浮宫旁休憩,并不四下里走动探查。

    屠真暗暗松了口气,参天造化树笼罩下那座南方的城市,乃是主人最大的秘密,她远远眺望,从未涉足,也绝不允许离暗趁机窥探。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她开口问道:“外面……究竟是何变故?”

    离暗看了她一眼,幽幽道:“转轮王麾下嫡系大将,三巨头之一的魏蒸忽然现身,此人神通广大,犹在樊拔山之上,却是前所未遇的强敌。”

    屠真抿起嘴角,心情低落,强敌来袭,她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留在“一芥洞天”内苦等,个中滋味难以言说。非但她帮不上什么忙,连他化自在天魔王之女亦被挪入洞天,免得在外碍手碍脚,想到这里,她稍有些心平,忽然冲动道:“天魔书五义六谛七偈八颂凡二十六门小神通,可有立竿见影,能助主人一臂之力者?”

    离暗明白她的心意,深渊非比三界之地,强如魏蒸这般人物,一旦现身,便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与屠真相比,她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沉吟片刻,离暗摇首道:“天魔书包罗万象,深不见底,非一蹴可就,何况你也有所体察,五义六谛七偈八颂,是神通择人,而非人择神通。”

    屠真黯然无语,眉宇间颇见抑郁。

    离暗不觉心中一动,轻声提点道:“五明宫主乃天机择定之人,一人在上,无可比肩,你若有心,不妨看那云浆殿主如何行事。”

    屠真闻言一怔,若有所思,离暗虽未将话说透,细细咀嚼,其中却别有意味,天机择定,一人在上,她究竟在暗示什么?屠真一颗心没由来怦怦直跳,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一芥洞天”之外,十恶凶星大放光明,血光如柱,将方圆百里重重禁锁,凶煞之气弥漫四野,山林之中蓦地响起一声咆哮,铁猴手持水云石棍跳将出来,铁钎离体,铁链委地,浑身硬毛根根倒竖,雷公脸涨得通红,眼放金光,呲牙咧嘴瞪着魏蒸,意识似有些迷糊。

    魏蒸低头看了那猴头一眼,低笑道:“铁钎锁血气,有点意思!樊隗居然将血舍利转赠与你,难怪这些年不曾听闻吴千臂的消息……”

    果然,西方之主樊隗血战失利,败退一隅,转轮王谋之已久,血舍利铁链铁钎瞒不过有心人,魏十七心念动处,铁猴双足猛蹬,冲天而起,抡起石棍朝魏蒸当头打去,劲风凌厉,石破天惊。

    先遣手下试探一番么?魏蒸大感无趣,伸手将水云石棍接住,随手一甩,铁猴连人带棍倒飞而回,一头栽落山头,“轰”一声巨响,生生砸入山腹之中,巨坑深不见底。

    铁猴猝不及防吃了大亏,撞七荤八素,水云石棍不知丢到哪里去,埋于乱石深处,牙咬得咯咯响,大吼一声,又从山腹中冲天窜起,赤手空拳扑向魏蒸。

    魏蒸见这猴头毫发无损,正待抬掌将其拍落,忽记起吴千臂之传闻,血舍利之诡异,皱起眉头,曲指轻轻一弹,一道血气飞出,如钓纶下垂,倏地将铁猴绑住,如一只晃晃悠悠的大茧。铁猴使出浑身气力一挣,血气浑不受力,又韧性十足,仓促间不得脱身,急得哇哇乱叫。

    魏蒸操纵血气,如臂使指,从心所欲,手段大抵与百岁谷之战的都铎相仿,细微变化却远在他之上,铁猴为其所制,直如婴孩拨弄于股掌间。魏十七冷眼旁观,心中大抵有数,魏蒸神通远在吴千臂之上,只怕比诸西方之主,亦有一战之力,此人乃是入深渊所遇第一劲敌,可惜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有轻敌之意,竟任由他从容布下十恶命星血域樊笼。

第三十五节 当面锣对面鼓

    魏十七在五明仙宫内闭关修炼,将十恶星躯推到小成境界,自觉闭门造车进展缓慢,事倍功半,深渊之行危机重重,多一宗手段便多一分腾挪的余地,他以西方之主樊隗为敌手,参悟命星秘术,炼成血域樊笼困敌克敌。

    樊笼的想法源自剑域。域者,天地也,以剑创造一方小天地,是为剑域,剑域之内,一切法则由他判定,生杀予夺,只在动念间。成就真仙,飞升天庭,他再非昔日的剑修,不过大道千条,万法归一,修炼到极致,剑可成域,符可成域,命星亦可成域。

    一入深渊成隔世,三界遥不可及,兽纹臂甲沉寂不醒,仙界门户紧闭,幸而十恶命星仍可感应,星力投诸深渊,源源不绝,日益强盛。深渊强者辈出,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西方之主樊隗尚未现身,转轮王麾下大将魏蒸骤然降临,给予他莫大的压力,迫不得已布下血域樊笼,作倾力之斗。

    魏蒸骄傲,铁猴逞能,留给他足够的时间预作布置。血光连成一片,渐次淡去,四下里万籁俱寂,吞象山蛇腹盆地荡然无存,酣睡的魔物杳无踪迹,魏蒸察觉到异样,不觉挑起眉梢,饶有兴致道:“这等手段可是来自深渊之外?”

    魏十七伸手一划,血丝寸断,铁猴脱身而出,怒视魏蒸,正待揉身再上,忽然身不由己蜷缩成一团,周身泛起蒙蒙血光,凭空消失不见。魏蒸颔首称奇,心道:“非是实境,非是幻境,果然令人看之不透!”他怀疑那韩十八的来历,又自恃神通,有心看对方如何施展手段,不想竟看到了不得的一幕,引动星力,另辟天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魏蒸体内血气凝炼,神魂肉身浑然一体,虽置身于血域樊笼内,却自成天地,格格不入,毫不为外物所扰,魏十七心知肚明,能将他困住一时,困不住一世,纵然占了天时地利之变,也还是要硬碰硬做上一场。他胸中战意勃发,咧嘴笑道:“不知阁下比樊隗如何?”

    魏蒸哑然失笑,摇首道:“三皇六王四方之主,深渊主宰,某家自然是不如。”

    魏十七道:“既如此,彼可取而代之,先拿阁下试试刀!”

    魏蒸闻言微微一怔,正待笑他自不量力,心中忽然泛起莫名的寒意,那韩十八明明与百岁谷樊拔山交好,连屠都铎、牵机二将,摆明了站在樊隗一边,与转轮王为敌,“彼可取而代之”,纵有谋逆之心,肚里寻思无妨,怎可入他人之耳?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破,这是将自己逼到退无可退、不死不休的绝境,错非口无遮拦的糊涂蛋,便是对敌狠对己更狠的凶徒。魏蒸摇了摇头,神情顿时阴沉下来,此子来历不明,毫不掩饰敌意,频频挑衅他的耐心,当真可恶!他不禁动了杀念,胸中血气上涌,双臂肌肉鼓起,坚硬如铁。

    狮象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是凌驾于吴千臂之上的强敌,魏十七提起赤铜铸恨棍揉身而上,随手一棍砸向他左肩,魏蒸双翅轻颤,晃了数晃,顿察觉大不对劲,身躯如被天地大手牢牢捉住,行动慢如龟爬,躲闪不及,“砰”一声响,赤铜棍不轻不重打在肩头。

    魏蒸一身钢筋铁骨,吃上几棍只当挠痒,只是这一棍毫无威力可言,在他看来等同于挠痒,显然是试探之举。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眸精芒大盛,如两团炽热的烈焰,喷薄而出,顿时察觉异样。仓促间尚未来得及看真切,忽听得一声响亮的吸气声,似江海绵绵不绝,苍穹之中,一颗血色大星跃然而出,照亮深渊的天空。

    九天之外焦雷连成一片,魏十七将双肩一摇,“一芥洞天”轰然中开,参天造化树浮现于身后,节节拔高,巴蛇法相从后背/飞出,与真龙一般无二,独目如炬,紧紧缠绕树身。魏蒸脸色大变,霍地张开漆黑双翅,周身血气缠绕,氤氲而起,却为血域樊笼牢牢束缚,挣之不脱。吸气声嘎然而止,魏十七圈转赤铜铸恨棍,踏上半步,和身捅将出去,甫发即至,魏蒸只来得及将双翅双臂交叉挡在胸口,硬吃上一棍。

    漆黑的羽毛漫天飞舞,一一化作灰烬,赤铜铸恨棍去势顿挫,魏十七双臂吃到分量,掌心炽热,滋滋作响,他将法相一催,巴蛇硕大的身躯砰然溃散,化作点点白光,没入后背。魏蒸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珠凸起,鼻下淌出黏稠的淤血,双翅灰飞烟灭,手臂交叉,将赤铜棍抵住。

    参天造化树舒展枝叶,哗啦啦乱响,播撒生机,汇成江河,一股脑涌入魏十七体内,生杀转化,赤铜铸恨棍一寸寸向前推进,虚空层层破碎,惨白的裂痕密如蛛网。魏蒸身躯为血域樊笼所困,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只能使出浑身力气硬撑下去,脸色刷地由红转白,如白纸,如死灰,双臂微微颤抖,紧贴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绿叶渐次焦黄,片片凋零,枯枝劈啪作响,坠落如雨,僵持十余息,魏蒸终是挡不住磅礴生机冲击,双臂齐断,赤铜铸恨棍以破竹之势捅入胸膛,戳出后背,所过之处骨肉脏腑尽皆成泥。魏十七双臂一振,将赤铜棍一挑一砸,魏蒸瞬息断绝生机,尸身四分五裂,从高空坠落。

    参天造化树枯萎小半,萎靡不振,魏十七将其收入一芥洞天,双眸精光明灭,星云缓缓转动,却不见魏蒸遗下的血气。血气不散,魔物不灭,魏蒸肉身虽毁,本源仍在,随时都会卷土重来。

    魏十七暗暗催动命星,提起赤铜铸恨棍,划过一道弧线,指向虚空。血光层层荡漾,一块鹅卵大小的血晶跳将出来,有棱有角,翻来滚去,深渊气息如利剑直刺云霄,骤然发难,血域樊笼竟困之不住,破开一道缝隙。几乎与此同时,十恶凶星蓦地一沉,一道血光降下,不偏不倚,将樊笼破损处补全,魏十七定睛望去,却见那血晶骤然静止,悬浮于空中,血气喷涌而出,凭空化作肉身,面目依稀仿佛正是魏蒸,形貌却大不相类。

    果然,转轮王麾下三巨头,岂是好相与!

第三十六节 三度变身

    魏蒸死而复生,面目似是而非,后背双翅不翼而飞,铜浇铁铸一尊佛,肌肉鼓胀,红黑糅杂,叫道:“却是小觑于你!”声如洪钟,话音落处,震波嗡嗡而出,虚空为之扭曲,血域樊笼似承受不住重压,摇摇欲坠。巴蛇法相,造化生机,倾力一击,却只灭杀他一具肉身,传说中猫有九命,不知这魏蒸又能死上几次!魏十七将赤铜铸恨棍重重一捋,深渊血神丹鼓荡跳动,血气尽数收入体内,灌注灵机池,滋养血舍利。他将赤铜棍收入“一芥洞天”,随意活络一下筋骨,朝对方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一战。

    魏蒸咧嘴笑道:“有意思,当真有不怕死之徒!”话音未落,将身躯伏低半尺,右拳收于腰侧,沉肩击出,蓦地里一声闷响,拳影如焰火炸开,重重叠叠压上前,封住对方每一处退路。这一拳名为“怒目”,目光所及,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硬接,魏十七须发俱张,催动十恶星躯,挥拳迎击,见招拆招,顷刻间与对方交手百余记,要害不失,肩臂等皮糙肉厚之处,吃了对方数下重击,浑若没事人一般。

    魏蒸将拳势一收,仰天吐出一口浊气,隐隐透出殷红血色,体内血气沸腾,翻江倒海,却见那韩十八如此骁勇,不禁刮目相看,深渊之中,何时出了这等强横的人物!一念才动,尚未来得及回过气来,魏十七揉身而上,一拳击向他前胸心脏所在,魏蒸正待起臂招架,忽然毛骨悚然,只见对方拳缝中透出一丝金光,心知有异,急欲暴退,血域樊笼从四面八方压拢来,不容他腾挪。

    金光渐亮渐盛,从指缝中渗出,杀伐凶戾之气呼之欲出,魏蒸顿时心如明镜,正是倚仗这等杀器,他才引动凶星,布下樊笼困敌。一步错,步步错,仓猝间挣不开束缚,魏蒸双眉纠结成一团,高高凸起,左手蓦地探出,疾如流光,将对方拳头紧紧锁于掌心。

    巨力相交,骨节噼啪作响,双方势均力敌,寸步不让。魏十七十恶星躯只得小成,数度发力俱被对方抵住,命星摇曳,心念动处,掌中诛仙金符炽热如火,金光沿着臂膀喷涌而上,势如破竹,将魏蒸整个淹没。

    铁佛染上金身,肌肤寸寸皲裂,碎屑冉冉腾起,化作璀璨的星火,消失无迹。魏蒸闷哼一声,体内血气翻滚,如江海大潮节节不断,躯干被金符削去一层,又凝化一层,旋削旋长,旋长旋削,僵持十余息,兀自岿然不动。

    魏十七头顶一道白气笔直如枪,遥遥指向苍穹中斗大的一颗血星,接引星力下垂,身躯纹丝不动,借诛仙金符之威,将魏蒸肉身一层层削去,眼看对方血气源源不绝,似无穷尽,当下分心二用,忽起左腿掠横,踢在他脚踝之上。

    魏蒸一门心思鼓荡血气,铜头铁臂,钢筋铁骨,不死不灭,对方拳中金光方是心腹大患,哪里将这轻飘飘一脚放在心上,不想脚踝扫中处力量虽不大,一股刺骨寒意钻入肌理,如针刺上行,所过之处半条腿冻得结结实实,全然不听使唤。魏蒸心中微惊,分出一波血气涌入右腿,寒气冰消瓦解,被压制在膝弯之下,凝结不去,他这才察觉对方体内血气异动,顿记起鬼门关之战,一条大河冻了又化,化了又冻,击破都铎前锋大军,正是这等操纵寒气的手段。

    铁佛之躯不死不灭,却被对方一道金光罩定,成僵持之局,他胸中杀意愈盛,不顾血气损耗,半身前倾,将对方拳锋生生推回。千钧一发之际,魏十七眼中精芒一闪,左腿膝弯灵机池中,血舍利寒气尽数逼出,将魏蒸半条腿冻结在血域樊笼中,下一刻身躯已化作水雾,凭空消失。

    魏蒸五指一紧,浑身力气骤然落在空处,身不由己向前摔去,左腿为寒气侵蚀,纹丝不动。水雾弥漫,虚空中探出一条胳膊,掌中握一柄金剑,从魏蒸后颈斩下,一颗六阳魁首腾空飞起,滴溜溜乱转。金符化剑,何等霸道,魏蒸猝不及防为其所趁,生机再度断绝,尸身化作无数火星,一块鹅卵大小的血晶电射如初,疾若流光,转瞬逃出百丈。

    十恶凶星笼罩之下,樊笼疏而不漏,血晶无隙可乘,魏十七的身影浮出虚空,摇了摇头,低低自语道:“竟然还杀不死……”先是插翅鸟人,再是不死铁佛,三度变身,魏蒸又会是何等模样?

    血晶急停于空中,深渊气息冲天而起,血气翻滚,遮天盖地,酝酿了数息,滚滚向内塌陷,化作一血肉模糊的人形怪兽,面目混沌不可辨,嗬嗬嘶吼,说不出半句囫囵话,拖泥带水冲上前来,脚步踉跄,行动甚为笨拙。

    魏十七不进反退,倏地挪出十余丈,以星云双眸细察,却见樊笼为血气搅动,隐隐有失控之虞。若被魏蒸脱出血域樊笼,他虽不惧,吞象山蛇腹盆地中收服的一干魔物难以幸免,这一战纵然平安脱身,却也把手头的筹码输得干干净净。他微一踌躇,将右手一撒,祭起诛仙金符,一道金光冉冉升起,直奔对方而去,魏蒸进退迟缓,竟不得躲闪,吃了个结结实实。

    金光此起彼落,为血肉所阻,滋滋作响,魏蒸连声怒吼,似乎痛楚不堪,却只是皮肉外伤,无损根本。魏十七见状心中一怔,急将诛仙金符收回,颇有些意外,天后姜夜亲手炼成的这道金符乃杀伐利器,入得深渊亦无往不利,不想竟为转轮王麾下三巨头之一的魏蒸所阻,着实令人棘手。血域樊笼,诛仙金符,这已是他最强的手段,如若奈何不了对手,亦只能明哲保身,退避三舍了。

    战至此刻,心中终有些不甘,那血肉怪兽不以迅捷见长,魏十七按捺下诸般心思,细细打量,只见他咆哮了数声,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半个头颅向后仰去,嘴裂开到后脑,朝着虚空缓缓咬去,做出吞咽状,一点点将血域樊笼吞入腹中。

第三十七节 天高帝星远

    血域樊笼乃十恶星力开辟的一方小天地,介于现世与虚世之间,法则应心而定,压制同辈,最是犀利不过,然则魏蒸以血气炼体,神魂肉身浑然一体,自成天地,变身为血肉怪兽,竟以一己之力吞噬天地,看他喉结上下滚动,时停时续,吞咽虽然艰难,最多不过半日,便能将血域樊笼彻底破去。

    “那泼赖,连金符都伤不了……”魏十七嘀咕了一句,心念急转,十恶星躯,血域樊笼,诛仙金符,赤铜铸恨棍,三枚血舍利,青铜镇柱内还封存了一头七命妖兽,诸般手段难以凑效,魏蒸肉身之强,臻于炼体极致,一块滚刀肉,如之奈何!深渊魔物,终须以深渊手段压制,莫若夺去铁猴心窍内那枚血舍利,借得挪移巨力的神通,再与他斗上一斗。一念才生,忽觉不妥,冥冥中似乎有人在提醒他,饮鸩止渴,后患无穷,他虽看不真切,却也知此举牵一发动全身,不可妄作。

    压下心底的歧念,魏十七眸中星云渐次隐没,坐视魏蒸吞噬血域樊笼,低头沉思。千般神通,万般手段,追根溯源,可归于法力二道。法道推衍到极致,见微知著,或观想一物投诸现世,或法力雄浑不假外物,帝子元君业已窥得此中风光,天后姜夜犹所未及也。力道,肉身不损不灭,诸法不落不侵,以一力,降十会,三皇六王四方之主,深渊诸位主宰,立于血气炼体之巅。魏蒸固强,但观其三度变身,俱非无懈可击,可知修行未竟全功,可从源头将其灭杀。

    若取法道,诛仙金符是手头最强的攻伐手段,但此符乃天后所炼,他终非原主,催动威能有限,且深渊压制仙界,兽纹臂甲沉睡不醒,五明仙宫不得其门而入,纵有心洗炼金符不可得,其余更不用谈。眼下只剩力道一条路,借得星力,以十恶星躯硬撼魏蒸,抢在血域樊笼溃散前,伺机彻底击杀,如不能,及早抽身远遁。

    心意一定,杂念尽去,磅礴星力灌入体内,血舍利逐一跳出,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灵机池鼓荡不息,周身星芒闪动,魏十七一步跨出,挥拳重击魏蒸后背,巨力涌出,如泥牛入海,又似蚍蜉撼树。魏蒸岿然不动,吞噬血域樊笼之势为之一顿,腰背微颤,着拳处皮肉向内凹陷,将对方拳锋吸住,如水纹荡漾,湍流回荡,旋即鼓起一团肉瘤,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尽数反弹拳力。魏十七心知不妥,又摧一道拳力相抵,“嗡”一声巨响,气浪炸开,噔噔噔连退数步,落足处虚空绽裂,不由暗暗心惊,古怪,着实古怪!

    这一拳倾力为之,不留后手,对方借力打力,毫发无损,等若自己与自己对了一拳,幸而星力碰撞,无碍血域樊笼,否则魏蒸当可挣脱束缚,趁机脱身。魏十七臂膀酸软无力,引动星力一转,方才回复如初,眸光闪动,见魏蒸不理不睬,仗着肉身不死不灭,只顾大口吞噬血域樊笼,一门心思破了禁锢神通,再重头争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魏十七出拳如风,嗡嗡嗡嗡闷响不绝,魏蒸不避不让,以肉身硬抗,中拳处肉瘤接二连三鼓起,将拳力一一反震,泾渭分明,无一错漏。反震之力落于己身,皮肉筋骨脏腑俱为所伤,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痕,得“一芥洞天”内参天造化树以生机滋养,转瞬愈合,不至留下后患。魏十七无后顾之忧,拳力愈发凌厉,魏蒸体内血气流转,连吃十余拳,仰天吐出一口浊气,周身鼓起的肉瘤尽皆回复,气息雄浑,丝毫不见颓势。

    魏十七开声吐气,又一拳击向对方腋下要害,魏蒸下颌一松,将吞入腹中的樊笼尽皆吐出,体内血晶塌去一片,浑身毛孔喷出一重血雾,右臂屈肘下沉,顺势击出,第一次将对方拳锋挡住。两股巨力相撞,大音希声,无声无息,拳力反弹之外,又平添魏蒸肘击巨力,魏十七猝不及防,胸口一闷,倒掠出百丈,十恶星躯几近溃散,虚空之中血光隐现,血域樊笼摇摇欲坠。

    魏蒸终是放弃了吞噬血域樊笼的念头,身躯淹没在一层血雾中,有了一丝“域”的味道,将禁锢己身的樊笼推开,于身外三尺之地重获自如,给予对手突如其来的重击。魏十七生生吃下这一击,沛然巨力涌入,星躯千疮百孔,幸有命星播撒星力,造化树注以生机,二者合力弥合受创的肉身,一呼一吸间,即回复如初,滞塞已久的瓶颈,竟有了一丝松动的先兆。

    魏十七心如明镜,帝子所言机缘,当在于此!

    天帝一脉所传命星秘术,人择星,星亦择人,契合心神、引动投影、星髓灌顶三关,可谓登堂入室,小有成就,及至执掌仙界,揽灵机入怀,气运加诸于身,已扫平一切阻碍,直指大成境地,铸就星躯。然则帝子占得紫微星,紫微乃帝星,压制诸星,不得僭越,魏十七在五明仙界内洗炼星躯,进展极为缓慢,推至小成境地便无以为继,究其根本,身处三界,帝星光辉无远弗届,波及万物,毫厘之差,终难踏出这天翻地覆最后一步,但投身于深渊,天高帝星远,十恶凶星便有机会横空出世,君临天下。

    深渊的天空,不见紫微帝星,有哪一颗星,敢与十恶争辉?

    一路势如破竹,终遇劲敌,魏蒸肉身之强,极尽阴阳刚柔变化之能事,拳力相加尽数反震,己与敌合力加诸于身,如铁锤锻炼,星力生机渗入筋骨,伐毛洗髓,推动星躯突破瓶颈,更进一步。魏十七心中却不惊不扰,足踏虚空揉身再上,弃一切神通手段不用,赤手空拳与对方剧斗,魏蒸见他以短击长,心中大为不屑,催动血气将他一次次击退,明明察知对方为巨力重创,但不知何故,呼吸间便伤势尽去,力气又强上些许。

    缠斗多时,兀自不能将对方击溃,血晶耗去大半,周身血雾略见稀薄,身躯为血域樊笼所束缚,拳脚不无滞涩。魏蒸一颗心不住往下沉,那韩十八似乎以力炼体,愈战愈强,渐渐与他并驾齐驱,委实可怖,此时再不退,只怕难逃一劫!

第三十八节 择一将击之

    心气一去,局势急转直下,血域樊笼层层涌来,仓猝之间,魏蒸连吃数拳,仗着肉身强悍,将拳力一一反弹,却已无暇趁机反击了,魏十七攻势顿时大盛,一点一滴消磨血气,欲将其逼入绝境。内外受困,穷途末路,魏蒸黯然长叹,借反震之力将对手推开,催动体内血晶,毛孔开阖,喷出一团团血雾,纵身一跃,直奔九霄云外而去。

    他算得极准,剩余血晶足以撕开樊笼,脱身而遁,此番孤身涉险,未能夺得先机,下一次携魔物大军而来,定可将对手一举湮灭。身形顶着星光冲天而起,不想才飞起百丈,右足忽然一紧,已被一只铁掌紧紧扣住,魏蒸低头望去,却见那韩十八近在咫尺,挥拳击来。他无暇与对方纠缠,使个脱身之术,血肉之躯“砰”地炸开,血雾中一抹流光倏忽而逝,深渊气息转瞬消失于云天外。

    魏十七如流星般坠落在地,暗觉可惜,魏蒸行事极为果决,见事不谐,即自爆肉身,抓住一线空隙,血晶逃出血域樊笼,不知所踪。不过此战击退强敌尚在其次,得以窥得星躯大成之途,收获非小,他心情甚是舒畅,挥手收去血域樊笼,放眼望去,吞象山蛇腹盆地内,诸多魔物酣然而睡,丝毫不曾察觉魏蒸来了又去,一场大战落下帷幕。

    心意动处,洞天中开,离暗、屠真、铁猴一一现身,见他安然无恙,无不松了口气。魏十七微一犹豫,略略提了几句战况,语焉不详,铁猴懵懵懂懂,屠真无意打听,唯有离暗目光闪动,心中满是好奇,之前大敌悍然来袭,形势之危急,便是魏十七也没有把握,她在“一芥洞天”内,目睹参天造化树由盛转衰,枝叶坠落如雨,生生枯萎了大半,只剩一线生机苟延残喘,可见这一战惨烈之至,为何出得洞天,却见他风轻云淡,心情隐隐透出几分愉悦,似乎有了意外的收获。

    她心中转着念头,出言道:“魏蒸败而不亡,定会率大军来袭,此地不宜久留,避强击弱,方是上策。”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不无赞许之意,离暗蛰伏于天庭之时,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及至入得深渊,远离帝子目光,才显露出心机手段,差强可与梅真人相比。他颔首道:“不错,不过也不急于一时,避强击弱,须知敌之强弱落在何处。”

    屠真铁猴俱是心腹,不离不弃,可堪重用,离暗当即展开天魔殿堪舆图,迷雾之中,金线隐约勾勒出山川地貌,万壑松林、百岁谷、吞象山纤毫毕现,历历在目。她捻定法诀,指尖在堪舆图上轻轻划过,斟酌道:“吞象山乃众矢之的,如无意外,诸将当遍撒巡骑,打探消息,一旦退路被阻,陷入重围,局势对我大不利,宜早作打算。”

    魏十七收拢残兵,意欲掌控一支魔物,搅动深渊局势,他沉吟片刻,命离暗挑选魔物,打探敌踪,寻得对方兵力薄弱处,先发制人,又命屠真唤出雷火童子,加紧将收集的骨骸炼成兵器,以应对来日大战。

    仿佛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吞象山上下秣马厉兵,气氛紧张,唯有铁猴混不当回事,只在山中闲逛,攀枝摘果,自得其乐。

    屠真押着雷火童子,兜兜转转,寻了一处隐秘之地,雷四灵使出吃奶的力气作法,唤出阳钧炉一道虚影,苦着一张小脸,将囊中骸骨一堆堆塞入其中,顿足一纵,化作雷火钻入炉内,冶炼兵器。他也知时局危急,不拘粗细,将魔物骸骨冶炼成形,绝不浪费精力雕琢,省去不少时日。

    忽忽数日过去,阳钧炉砰然溃散,雷四灵跳将出来,身后“哗啦”一片响,枪矛棍鞭白花花散落在地,堆成一座骨山。他摇头晃脑打量几眼,小脸不无得色,向屠真有模有样拱拱手,自得道:“幸不辱命!”

    屠真抽出一根骨枪,掂了掂分量,略一舞动,心中颇为失望,此枪粗制滥造,比起那“裂空投枪”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但转念一想,阳钧炉一道虚影,炼器不易,深渊魔物大多粗鄙不堪,所得兵器亦无须计较太多,够硬够重即可。她神情微微一动,破天荒赞许了雷四灵几句,言辞僵硬,显然不谙此道,勉力为之,后者受宠若惊,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屠真挥动令符收去雷火童子,唤来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四将,命其各自检点兵器,交与麾下魔物演练谙熟。柯轭牛白眉频频掀动,取了一根歪歪扭扭的骨鞭,随手一击,也没怎么发力,便将一株合抱粗的巨木拦腰打折,威力大得出乎意料。他心中顿时大喜,瞌睡送枕头,正愁麾下魔物战力不足,有了这些骨骸炼制的兵器,又平添三分战力。山鸫阎虎阎狼亦见猎心喜,上前挑选趁手的兵器,试试这根,摸摸那根,爱不释手。

    屠真吩咐停当,飘然而去,自向魏十七复命,远远望见离暗与主人并肩而立,耳鬓厮磨,指点天魔殿堪舆图,似乎在说着什么。她下意识放轻脚步,缓缓走到魏十七身后,探出头去望了一眼,却见堪舆图上迷雾又散去一块,金线闪动,勾勒出山河之貌。

    “……魏蒸、禾煎、顾汶三支大军不知动向,百里藤和简泉在南,契染在西,相隔甚远。百里藤距此最近,若全力赶路,前锋可于十日后抵达吞象山,简泉次之,契染最为遥远。”

    魏十七道:“各个击破,择一将击之,勿令彼辈成合围之势。”

    离暗微一犹豫,指尖点在天魔殿堪舆图上,道:“百里藤如何?”屠真留意到她所指之处,数点米粒大小的魔焰摇曳不定,停驻于群山之中,位于吞象山之南,时隐时灭。离暗果然魔功深厚,化身万千,轻易便找到敌军踪迹,她却只能留在吞象山,督促雷火童子雷四灵炼制兵器,一念及此,屠真暗暗叹息。

    魏十七沉默不语,似乎在权衡其中利弊得失,离暗隐约猜到他的心意,指尖轻轻划动,落在吞象山西,大河蜿蜒之地,道:“或可谋诸契染!”

第三十九节 辟水魔犀

    魏十七看了她一眼,问道:“因何舍近求远?”

    这算是最后的考校么?离暗指尖微微一顿,心底泛起阵阵涟漪,目光投向吞象山蛇腹盆地,火光闪动处,数千魔物吵吵嚷嚷,争夺着趁手的兵器。魏十七的心思,从一开始就让人捉摸不透,有意与帝子相争,亦是他亲口说破,才知端倪,在此之前,她从未想到,这位高权重的五明宫主,竟有此等泼天野心。为何舍近求远?弃百里藤取契染?契染有何特别之处?她心念急转,徐徐道:“此番转轮王遣出七将,魏蒸、禾煎、顾汶并称三巨头,实力超出侪辈不止一筹,牵机最弱,百里藤、简泉、契染三者大抵相仿……”

    她边言说边忖度,魏蒸悍然来袭,铩羽而归,三巨头之下,诸将战力远远不及,选取何者进击,差别不大,舍近求远当与兵力无关……她目光落在天魔殿堪舆图上,眼前忽然一亮,脱口道:“莫不是因为这条大河?”

    ……

    吞象山向西,向西,再向西,山势渐趋平缓,滔天大河蜿蜒而下,九曲十八弯,浊浪滚滚,杳无涯际。此河名为天渊,盘踞于深渊之中,不知其源头,亦不知其所终,水中魔物出没,凶悍绝伦,天不收地不管,自成一体,深渊主宰不无收服之意,终究未能如愿。

    天渊河畔,林木疏离,契染躺在草叶间,嘴里嚼着一根草茎,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天气很好,阳光穿过枝叶罅隙,照在他年轻、充满朝气的脸上。真是年轻,发梢乌黑发亮,眉眼干干净净,不见皱纹,鼻梁下颌轮廓分明,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俊俏的小伙!

    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片刻清静,偏生有不知趣的人赶来打扰,契染皱起眉头,数着熟悉的脚步声,“噗”一声将草茎吐在一旁,无可奈何爬起身,睁开双眸,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深渊般不可臆测。

    仓谷糜五大三粗,气喘吁吁,心急火燎闯进树林,随意拱了拱手,叫道:“契将军,天渊河下魔物又又又又前来打劫了!”

    契染歪着头听了片刻,风中隐隐传来厮杀声,一忽儿响一忽儿轻,一本正经颔首道:“听到了,这已经是第四遭了吧?”

    仓谷糜一口气憋在嗓子口,上不上下不下,瞪着一双铜铃也似的牛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契染挥手道:“老仓,不急,慢慢说,来了多少?”

    仓谷糜叉开五个手指,圆滚滚像小棒槌,来回翻了两下,契染心中有数,道:“二百多?回去跟华隆头说,打不过就连降三级,给我冲阵当炮灰去!”

    “二千,二千都不止,大大小小全冒出来了,饿狼一般到处掠食,将军,这鬼地方,可不能再待下去了!”仓谷糜把一颗大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横肉跳动,模样有几分憨蠢。

    “好家伙,倾巢而出了!”契染搔搔鬓角,觉得哪里不对劲,天渊河下魔物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赶来骚扰,荒山野地不乏血食,何必非要跟他过不去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叹了口气,招呼仓谷糜跟上,一起去河边看看动静。

    二人奔驰如飞,百里之地倏忽便至,遥遥望见华隆头率领麾下精卒,与一干奇形怪状的魔物殊死拼杀,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惨重。契染目光锐利,早看出这些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魔物举止有异,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双眸通红,一味杀戮,打不过也要咬块肉下来,临死都要拖个垫背的。

    精卒毕竟是精卒,久经血战,战力惊人,渐渐占得上风,将来袭的魔物压回天渊河去。眼看大局已定,异变忽起,半空风云突变,赤日隐没,天昏地暗,河水汩汩沸腾,一头身高十丈的魔物冉冉升起,顶着一只硕大的犀牛头,独角分开波涛,双足如蹄,大步流星登上岸来,手中提一根粗大的石棒,绿油油长满青苔水草,分量不知有多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

    仓谷糜脸色有些难看,喃喃自语道:“撞了邪了,怎地连这等魔物都出来了……”

    契染听在耳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奇道:“老仓你认识?”

    仓谷糜道:“听老一辈说起过,天渊河下有辟水魔犀,庞然巨/物,力大无穷,只能智取不可力敌,华将军这下子要糟!”

    身大力不亏,深渊之中,最须小心提防的便是这等大物,华隆头也意识到对手非同一般,急令麾下精卒退下,莫要鸡蛋碰石头,白白折损了兵力。他眼梢一瞥,早望见契染契将军在旁观战,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苦色,天渊河中魔物不至紧追不舍,但当着大将军的面,兵卒可以退,他却不能退。华隆头长叹一声,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双手一搓,一道血气横空出世,化作一条煞气缠绕的长鞭,无声无息甩出一朵鞭花,如毒蛇一般缠向对方下盘。

    辟水魔犀一步迈出,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脚踝已被长鞭牢牢缠住,华隆头双臂吃到分量,扭身往肩头一背,发一声喊,使出吃奶的力气,倒拖九牛回,长鞭绷得笔直,吱吱嘎嘎作响。那辟水魔犀打了一个踉跄,重重踏下左腿,以石棒拄地,缓缓站直身躯,胸口剧烈起伏,忽然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契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彤云四合,日月无光,一颗血红的凶星高悬于苍穹,煞气笼罩四野,他心中不禁打了个咯噔,这不是好兆头,这是前所未有的凶兆!

    辟水魔犀低下头颅,瞪了华隆头一眼,举起石棒重重砸下,长鞭哪里吃得住巨力,“啪”地断为两截,华隆头使差了力,猛地向前跌去,一时收不住势,如滚地葫芦一般,跌得狼狈不堪。仓谷糜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华隆头是存了怯意,不愿与那辟水魔犀硬拼,这等小手脚小花样小伎俩,如何瞒得过契将军的火眼金睛,嘿,这下子有苦头吃了!

    果不其然,契染不为所动,朝华隆头竖起两根大拇指,勉励道:“生命不止,血战不息,为将者,当存百折不挠,死战到底之心,华将军,我看好你!”

第四十节 你一棒我一拳

    华隆头一颗心拔凉拔凉的,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敢违抗契将军的军令,他肠子都悔青了,不该存侥幸意,动小心机,使小手段,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里外不是人。没奈何,他只得挺身而出,血气如火如荼,长鞭一摆回复如初,鞭影消失无迹,挥出一道玄之又玄的弧线,绕过辟水魔犀庞大的身躯,鞭梢钻出一根硬刺,袭向对方后脑。

    那辟水魔犀为凶星煞气侵扰,神志不清,只顾一个劲往前冲去,鞭梢重重击在后脑,硬刺戳/入数寸,为脑壳所阻,竟不得破颅而入。颅骨乃最硬之处,华隆头一击失算,未能得手,反激起对方胸中戾气,那辟水魔犀嗬嗬大吼,抡起石棒迎头砸下,劲风四起,势不可挡。

    石棒虽沉,打不到人亦是徒劳,华隆头将腰一扭远远避开,不敢捋起锋芒,辟水魔犀一棒砸空,重重落在土石之上,“咚”一声巨响,犹如地渊深处响起的战鼓,震波笼罩方圆百丈,冲天而起,华隆头猝不及防,身不由己飞到空中,颠来倒去稳不住身形。事发仓促,始料未及,华隆头百忙之中挥出长鞭,缠住对方胳膊,狠命一拽,借力化解震波,远远望去似一只高飞的鹞子。

    辟水魔犀将胳膊一甩,华隆头又成了断线鹞子,从高空一头栽落,好在他早有防范,腰板一挺稳稳着地,将鞭柄一撒,绕着辟水魔犀横七竖八旋了十余圈,将他缠成一只大粽子。辟水魔犀大吼一声,双臂奋力一挣,长鞭寸寸断裂,华隆头趁机揉身逼近,高高跃起,起一拳砸向他眼珠,奋不顾身攻其要害。辟水魔犀眼都不眨,略略偏过头,独角荡在他手臂上,华隆头臂骨断折,远远摔将出去,起左手一拍一揉,血气蒸腾,受创处转瞬愈合如初。

    仓谷糜摇摇头,唉声叹气,辟水魔犀身如金刚,力大无穷,将华隆头克得死死,毫无可趁之机。丢人也丢过了,苦头也吃过了,他代为求情道:“契将军,那辟水魔犀着实凶悍,吾等恐怕不是对手,再斗下去,难免有失……”

    契染“嗯”了一声,只顾仰头望着苍穹中那颗闪动的血星,忽道:“老仓,白日星现,不是好兆头啊!”

    仓谷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眼眸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颗心咚咚乱跳,骨节作响,没有来腾起一股杀意。他急忙挪开视线,脸上横肉抖个不停,定了定心神,骇然道:“古怪!契将军,那是颗什么星?”

    “不知道啊,破天荒第一遭出现,我记得之前深渊的天空,从来没有这么一颗凶星!难不成是有人把它带进来的?”

    仓谷糜下意识思索起来,他的长处是忠心,而非机敏,脑子磕磕碰碰转了没几圈,忽听得华隆头哇哇乱叫,“来人哪!老仓,来帮一把!将军大人,末将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咦,华隆头叫得如此惨烈,却是为何?仓谷糜放眼望去,只见辟水魔犀撵着他不放,左一棒右一棒虎虎生风,四下里树折石滚尘土飞扬,华隆头仗着身法灵便,东躲西藏,伺机绕到他身后挥上几拳,魔犀皮糙肉厚,哪里放在心上。

    “契将军!”仓谷糜也有些着急,喉咙放粗几分。

    “嗯?”契染仰头望天,老神在在,心不在焉。

    仓谷糜一跺脚,叫了声:“将军,吾先去相助一二!”不待他发话,闪身抢入战局,华隆头见他伸出援手,顿时精神大振,伸手一挥,血气喷涌而出,再度化作一条长鞭,趁辟水魔犀举起石棒,拦腰将其缠住。

    仓谷糜将双肩一摇,骨节噼啪乱响,身躯骤然拔高十丈,与对方不相上下,起一双铁拳齐齐击出,辟水魔犀以石棒相迎,山崩地裂,石破天惊。

    两股巨力相交,辟水魔犀岿然不动,石棒炸开两个深坑,碎屑簌簌落下,仓谷糜连退十余步,手臂酸软,抬都抬不起来,自知气力不及对方,那魔犀如此难缠,难怪华隆头如此狼狈,当着麾下的面着急叫救命。

    辟水魔犀僵立数息,手臂一松,以石棒拄地,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中血光愈来愈盛。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戾气煞念如熊熊火焰,灼烧着他的意识,令他无暇思考这些关键的问题。

    仓谷糜看出了不对劲,联想到契染契将军观星之语,忽然福至心灵,叫道:“小心,那魔犀被那颗凶星摄取了心魂!”

    华隆头心中一凛,仓谷糜一语道破,顿令他明白过来。那颗星,是哪颗星?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彤云之中,一颗斗大的血星摇摇欲坠,血光映入眼眸,令他心驰神摇,脑中轰地一响。

    天渊河浊浪翻滚,适才退入水中的魔物卷土重来,华隆头打了个激灵,心知走神万万不该,仓谷糜战力远在他之上,敌住辟水魔犀当无大碍,当下手腕轻抖松开长鞭,返身扑向来袭的魔物,欲将一口恶气尽数发泄。

    仓谷糜虽觉奇怪,大敌当前,亦不敢分心大意,催动体内血气,与辟水魔犀战作一团,你一棒,我一拳,打得甚是笨拙,劲风在四下里回旋,前一道未消,后一道又起,渐渐凝滞成一团,方圆百丈无人可近。

    契染正凝神观星的当儿,忽然心血来潮,“咦”了一声,收回目光向天渊河上游望去,却见雪雾鼓荡,一股寒意浩浩荡荡扑来,隐约传来“叮当”声响,听着甚是耳熟。他不禁皱起眉头,暗暗寻思:“凛冬未至,天渊河上游已经有浮冰了么?”

    他久居北方,熟知天寒地冻之日,浮冰顺水流而下,彼此碰撞,发出叮当之声,只是节气未至,之前明明气候和暖,为何突然流水成冰?契染催动血气,双眸精芒闪动,朝天渊河上游望去,却见雪雾滚滚而来,遮天蔽日,视线不得极远,他心中不安渐起,隐隐察觉雪雾中有敌军来袭,当机立断,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已闪至辟水魔犀身后,张开五指,重重拍在他脊背之上。

第四十一节 不信这个邪

    这一掌拍下,动静大得异乎寻常,“噼啪”两声清脆的声响,引动万众目光。仓谷糜追随契染已久,知根知底,顿时吓了一大跳,一口气松懈下来,身躯急剧缩小,随即意识到什么,不顾一切扭头就跑,能跑多远就多远。

    契染飘然落地,眉宇间流露出落寞之色,辟水魔犀僵立不动,身躯如泥塑木雕,五指不受控制颤抖,抖得像鸡爪疯,笨重的石棒砰然落地,说巧不巧砸在脚板上,浑不知疼痛,眼中血光渐次淡去,意识归位,丑陋的犀牛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恐。

    契染叹息道:“大块头,安心去吧!”话音未落,辟水魔犀身不由己佝偻起后背,鼓起一个颤巍巍的大肉瘤,眼珠凸将出来,几乎整个挤出眼眶,僵持了数息,肉瘤“噗”地破开,血气箭一般射出,由朱转碧,喷个不停,腥甜的气息中人欲吐。

    契染这一手“血气引”阴险歹毒,中者立毙,却甚少施展,无他,引出的血气沾染剧毒,一无可用,白白浪费了殊为可惜。仓谷糜闪得极快,没有沾染上半点碧血,心中却暗暗纳闷,这辟水魔犀血气如此旺盛,无异于大补之物,契将军为何如此性急,赶着下狠手将其灭杀?难不成另有大敌来袭?他下意识朝四下里望去,却见天渊河尚有雪雾翻腾,流水中夹杂着“叮当”声响,清晰可辨,脑子却一时转不过弯来,搞不清那意味着什么。

    契染一脚将辟水魔犀的尸身踢翻在地,高高举起右手喝道:“敌袭!”

    仓谷糜华隆头二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反应却极快,当即喝令麾下精卒列阵戒备,一时间人声鼎沸,鸡飞狗跳,魔物一队队聚拢来,有模有样列成阵势,却不知敌在何方。

    仓谷糜搔搔脑袋,凑到契染身旁问道:“将军,哪里来的敌袭?”

    契染指指奔涌而来的雪雾,一本正经道:“敌军藏于其中,用心险恶,不可不防。”

    仓谷糜眯起眼睛看了又看,没有半点端倪,他将目光投向华隆头,流露出询问之意,华隆头沉吟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脱口道:“敌军乘浮冰顺流而下,意欲偷袭!”

    华隆头有点小心机小聪明,难得被他蒙对一回,契染欣慰地点点头,夸奖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雪雾遮天蔽日,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压下,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三尺之外不可视物,契染捏着下巴自言自语,“敌我不分,乱打乱杀,混战又有什么意思……”正纳闷的当儿,寒气席卷而来,雪雾冻作冰屑,如利箭倾泻而下,寒意钻入体内,血液为之停滞,一个个手脚发麻,瑟瑟发抖。

    天渊河血雾一扫而空,果不其然,数千魔物乘浮冰来袭,为首一将身材高挑,跨一头碧睛黑豹,正是牵机心腹爱将阴钥。契染听闻牵机败亡,阴钥转投敌阵,只当是流言误传,此刻亲眼目睹阴钥率军而来,坐实叛逆之举,心中大为疑惑,深渊三皇六王四方之主,转轮王之强有目共睹,战事不利,远遁即可,转轮王亦非苛刻之人,为何如此不智?

    大军远远不断赶来,为寒气侵蚀的只是少数,来敌不过区区数千之众,仓、华二将哪里放在心上,挥军席卷而去,甫一接阵便奠定胜势,精卒层层向前推进,将对方逼向天渊河。

    以寡击众,战事不利,阴钥当即挺身而出,振臂连投三枪,华隆头闪身上前,挥动长鞭,如莺穿柳林,将投枪一股脑缚住,麾下兵卒喝一声彩,士气大振,蜂拥杀上前去。蓦地里一黑黝黝的铁猴杀将出来,挥动一根粗大的石棍,呲牙咧嘴,目射金光,直如凶神恶煞一般,当者披靡,堪堪稳住阵脚。

    华隆头左腿跨出一大步,半身后仰成弓,腰腹猛一发力,右臂挥动长鞭,狠狠抽向对方脑门,疾如奔雷,甫发即至。那铁猴从未与软兵器交过手,冒冒失失起石棍一挡,长鞭弯折,重重抽在它后背之上,“啪”一声响,土石冉冉升起,大地裂开一道深深的鞭痕。

    铁猴吃了一鞭,哇哇乱叫,却非是受创痛楚,而是觉得失了脸面,恼羞成怒。它将双肩一摇,铁链“呛啷啷”乱响,铁钎一根根从体内挤出,深渊气息冲天而起,狂飙突进,四下里魔物不分敌我,东倒西歪立足不稳,如潮水般溃退。

    华隆头心中有几分发怵,翻动手腕,长鞭倏地收回,划过半圈弧形,故计重施,鞭梢硬刺戳向它后脑,他不信这个邪,辟水魔犀脑壳硬,这猴头的小脑瓜也是铜铸铁浇的么?仓谷糜打了个激灵,急道:“小心”铁猴怪眼一翻,身形突然化作一团黑影,鬼魅般抢到华隆头身前,挺起石棍当胸捅去,华隆头长鞭点了个空,见对方势不可挡,腰肢忽然软成一根面条,半身向后折断,后脑磕着脚跟,石棍擦着胸口扫过,皮甲四分五裂,毛茸茸的胸膛裂开一道三寸宽的伤痕,血如泉涌。

    华隆头脑子里“嗡嗡”作响,腰肢一软栽倒在地,这才觉得后怕,生死一线,若被那一棍点实,便是有九条性命,也一并交待了!不过危机仍迫在眉睫,铁猴势在必得的一棍落空,暴跳如雷,抡起石棍便砸,华隆头自知近身肉搏,不是这凶神的对手,暗暗使个神通,身躯忽然沉入土中,将腰一扭,瞬息遁出百丈。才刚脱离险地,身后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无数土石如活物涌来,将口鼻堵得结结实实,呼吸嘎然而止,华隆头猜想对方一棍打空,侥幸逃过此劫,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满口土泥挤入喉头,噎得涕泪交流。

    华隆头不敌而遁,仓谷糜只得提起一双铁拳涌身上前。辟水魔犀体型硕大,他现出“巨灵之躯”与之周旋,眼前这猴头瘦瘦小小,进退如风,华隆头甩动长鞭都追不上,他存了一百二十个小心,催动血气固守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它死死缠住。铁猴被阻,契染麾下精锐趁势发动攻势,一**向前压进,阴钥终究只是一员裨将,战力有限,当不成定海神针,只得收拢魔物,徐徐退入天渊河中。

    寒意涌动,转瞬成冰,浊浪随之平息,河面冻得结结实实,足以支撑双方继续激战。

第四十二节 一头撞上南墙

    契染游离于沙场之外作壁上观,己方占尽上风,本无须他亲自出手,但内心深处却有一根弦绷得越来越紧,他隐约察觉到浮出水面的只是一些虾兵蟹将,真正的幕后黑手尚未现身。是百岁谷前斩杀都铎,转轮王临行前郑重提及,万里奔袭吞象山,只身屠灭牵机的那人么?久违的兴奋和战栗糅杂在一起,他深深吸了口气,三指转动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犹豫片刻,将其纳入口中,含在舌下。这是转轮王的手段,非到山穷水尽,他本不愿动用,但这一回,他敏锐地察觉到,当真被大敌逼到山穷水尽之时,千枝万叶血气丹也难以力挽狂澜。

    放眼望去,铁猴被仓谷糜缠住,阴钥可以忽略不计,敌军节节败退,胜券在握,静观其变即可。正忖度之际,异变忽起,坚冰“嘎喇喇”融解坍塌,只有数丈宽一座冰桥连接河岸,攻入天渊河的兵卒大半落水,被滚滚浊浪卷走,侥幸逃过一劫的兵卒立足不稳,如陷流沙之中,东倒西歪,行动不得自如,一身气力使不出五成。强弱之势顿时翻转,阴钥引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四将趁机反扑,挥动新入手的枪矛棍鞭,乱捅乱砸,疯狂收割血气,士气如星火燎原。

    契染皱起眉头,凝神看了半晌,神情忽然一动,敌阵之后有两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窈窕如好女子,最令他诧异的是,二女体内没有一丝一毫深渊气息,双双引动天魔气,施展神通左右大局。

    转轮王麾下三巨头五神将,契染韬光隐晦,不显山不露水,但他恰恰是转轮王最为倚重和信赖的一个,深渊之外别有天地,佛道魔三支成鼎足之势,他也有所耳闻,三界乃贫瘠之地,神通虽有可观,终究不能与深渊相提并论,不想深渊未曾觊觎三界,三界反倒遣前锋入侵深渊,可发一笑!契染肚子里转着念头,种种可疑之处豁然开朗,韩十八不再隐没于迷雾中,渐渐显出根脚端倪。

    华隆头遁出地下,吐去口鼻中土泥,定睛一看,麾下精卒不谙水战,冰桥狭窄,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尽被抹平,双方凭实力硬拼,敌军布下口袋阵,暗施手段,如切瓜剁菜般大肆屠戮,战局大为不利。契将军不知何故,迟迟不曾发令,仓谷糜又被铁猴拖住,腾不出手来,他当机立断,振臂高呼,命兵卒退回岸上,诱敌来攻。

    “嘎喇喇”又是一通巨响,冰桥中折化为乌有,切断兵卒归路,敌军倾巢而出,如秋风扫落叶,将魔物屠戮殆尽,吸纳血气,抓紧时间炼化。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华隆头心如明镜,敌军背后定有高人指点,阴钥断无此等能耐,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契染,频频示意,他却不闻不问,正当满腹狐疑之际,眼前忽然一花,契将军身形骤然消失。华隆头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只听得“砰”一声巨响,契染从虚空跌将出来,周身血气缠绕,模样甚是狼狈。

    原来契染察觉到敌阵中那两名操纵天魔气的女子左右战局,横竖不见韩十八的踪影,干脆投石问路试上一试,看能不能将他逼出来。拿定心意,舌下千枝万叶血气丹源源不绝灌注血气,从三千六百毛孔逸出,凝化为一身坚不可摧的铠甲,双足猛一发力,箭一般突入天渊河,凌空蹈虚,直扑魔女而去。召出血气铠甲护身,他也算小心谨慎,不想去势如电,雷霆万钧,前方明明空无一物,却一头撞上南墙,偏生那南墙还不是寻常的南墙,铜浇铁铸,固若金汤,契染撞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周身铠甲尽数溃散,一头栽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

    虚空扭曲不定,魏十七徐徐现出身形,他催动十恶星躯,与契染硬拼一记,顿对他刮目相看,对方这一撞力量极大,比起三巨头之一的魏蒸亦不遑多让,联想到他灭杀辟水魔犀的凌厉手段,此人来历绝不简单。既已出手,无须再掩饰什么,魏十七上下打量着他,淡淡道:“你就是契染么?”

    契染双手一撑,翻身跳将起来,一扫之前的轻慢,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他胸中烦躁郁闷,脏腑震荡,筋骨酸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忙伸手在胸口一按,将紊乱的气血理顺,长长舒了口气。他奶奶的,从来扮猪吃老虎顺风又顺水,这回冷不防吃了大亏,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当面不敢嚼舌头,背后不知传成什么样,落到转轮王耳中,又是一宗罪过。他咧了咧嘴,无可奈何指指自己,“契染。”又指指对方,试探道:“韩十八?”

    魏十七微微颔首,直截了当道:“打不打?”对手难觅,能锤炼十恶星躯的对手更是少之又少,契染是继魏蒸之后第二个意外之喜,他不想轻易错过。

    契染似有些为难,嘀咕道:“打又如何?不打又如何?”

    魏十七道:“打的话放马过来,不打的话跪地投降。”

    契染轻轻笑了起来,很少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是谁,在什么时候了。仓谷糜与一头黑黝黝的铁猴激战正酣,彼此旗鼓相当,华隆头调兵遣将,在河岸边聚集兵力,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自己。这些都无关大局,这一战的关键只在韩十八,只要击溃对手,一切都结束了。契染胸中意气涌动,活动一下筋骨,周身血气翻滚,再度凝化为铠甲,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坚逾精铁,轻如鸿毛。

    魏十七打了个手势,停了数息,阴钥发号施令,引着魔物急速退往天渊河彼岸,转眼只剩黑沉沉一线,天堑在握,进可攻,退可守,他也无意将对方一口吞下,掠夺血气壮大己身方是此战的目的。契染眸中瞳仁微微收缩,明白他的用意,命华隆头引兵退下,以免殃及池鱼。军令如山,无移时工夫,四下里空荡荡杳无人迹,唯有铁猴挥动石棍,与仓谷糜斗得不亦乐乎,前者不肯放手,后者脱不开身。

    十恶凶星高悬于空,血光如注,落在天渊河两岸。

第四十三节 深渊破碎又何惧

    彗星袭月,大战一触即发,契染忽然走神了。打是没问题,不过掀开底牌,之前多年的隐忍前功尽弃,从暗处走到明处,成为众矢之的,时机真的成熟了么?他脸颊上肌肉跳了一跳,觉得仓谷糜在旁当真碍事,心念动处曲指一弹,一道血气斩出,甫发即没,却并非斩向魏十七。铁猴正奋起千钧棒降妖伏魔,与仓谷糜斗得不可开交,心窍间血舍利活泼泼跳动,畅快淋漓,忍不住纵声厉啸。啸声才起便嘎然而止,一团血气蓦地从虚空扑出,无声无息,不露征兆,将他连人带棍紧紧缠住,结成一只巨大的血茧,铁猴怔了怔,顿时暴跳如雷,抡起水云石棍乱捅乱戳,孰料这血茧刚柔并济,韧不可破,一时间被困于原地,不得脱身。

    契染挥挥手,仓谷糜微一犹豫,只得奉命退下。魏十七看出对方困住铁猴,遣去麾下大将,似乎有要紧话说,须避人耳目,静观其变,也不出手阻拦。果不其然,契染轻轻咳嗽一声,笑嘻嘻道:“尊驾远道而来,有事好商量,何必动粗……一定要打吗?”

    魏十七哑然失笑,这契染与他之前所见诸将全然不同,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不知怎地,他觉得此人另有所恃,并不惧怕自己。微一沉吟,他心意已决,既然有恃无恐,不容他打如意盘算,先将底牌尽数逼出来,再作打算。魏十七不再与他言语,左腿踏上半步,膝弯灵机池内血舍利纹丝不动,尽弃诸般神通,单凭十恶星躯,起拳遥遥相击。

    一拳击出,天地禁锢,契染眼前一花,周身如被十万大山死死挤出,动弹不得。他脸色一沉,从舌下千枝万叶血气丹中汲取一股血气,将双肩一摇,无形禁锢砰然破碎,然而这片刻的停滞,已无法抽身闪避,对方拳锋已至眼前,引动浑厚伟力,疏而不漏,无远弗届。

    这是力道修炼到极致,具体突破只有一线之隔的征兆,他只在寥寥数人出手时见过,此人虽来自深渊之外,却暗合深渊意志,契染脸色转瞬数变,抛开一切杂念,全力巨拳相迎。拳锋相交,相距数寸便双双停滞,巨力冲撞交融,夹于双拳之间的虚空四分五裂,一团耀眼的光芒炸开,深渊破碎,疯狂吸入血气,困住铁猴的血茧扭曲变形,如流水般剥去,心窍中血舍利猛地一跳,几欲破胸飞出。

    契染脑中轰一响,双眸尽赤,掩藏的气息冲天而起,一发不可收拾,他一步步向后退去,竭力压制体内狂暴的血气,心中暗暗叫糟。魏十七双眉一挑,未曾想到对方竟有如此底气,心念动处,灵机池内血舍利尽数挪入“一芥洞天”,十恶星躯不受其扰。他看了一眼铁猴,那猴头急中生智,将水云石棍戳/入地下,双爪牢牢握住棍身,身躯不由自主斜斜飞起,如一面绷紧的旗帜,胸口一缩一涨,似有活物挣扎欲出,一时间狼狈不堪,急得哇哇乱叫。

    魏十七伸手一点点,死蛇一般委顿在地的铁链刷地缠了上来,将铁猴身躯四肢牢牢缚住,铁钎刺入脏腑,镇下血舍利,气息一落千丈,牵引之力随之消退,那猴头顿时松懈下来,顺着石棍滑落在地,眼珠骨碌碌直转,似乎有些迷瞪,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脑中忽然响起主人的声音,命它速速遁去,切莫逗留,铁猴搔搔脑袋,虽有些不舍,却不敢抗命,收起水云石棍,倏地窜入天渊河,踏冰而去,所过之处坚冰寸寸消融,浊浪滔滔不绝。

    白光闪耀十余息,骤然湮灭,虚空破碎处恢复原状,契染沉默片刻,摊开双手无可奈何道:“这又是何苦!”

    与魏蒸战后,魏十七自觉十恶星躯有所进益,这是一条炼体的捷径,只是对手难觅,深渊破碎又何惧,他哪里放在心上,一步跨出,吐气开声,又是一拳挥出,契染为拳力所摄,无从躲闪,只得挥拳相迎。二人你来我往,拳脚凝重,不以迅捷变化见长,但拳力回旋激荡,虚空接连破碎,契染一忽儿鼓荡血气,一忽儿又压制血气,渐渐落于下风,冷不提防,被对方一拳击在肩头,盔甲破碎,血气氤氲,跳丸般跌出百丈之遥。

    契染伸手在肩头一推一揉,骨肉回复如初,眼见对方再度迫近,拳出如风,心中顿如明镜,此人定来自深渊之外,不受深渊意志掣肘,他灵机一动,仗着舌下一颗千枝万叶血气丹,举手投足逼出海量血气,任凭深渊鲸吞,将破碎处一一抚平,渐渐扭转了颓势。

    魏十七借机锤炼十恶星躯,并无灭杀对手之心,战意虽浓,杀意却不浓,契染见他不急不躁,从容不迫,迟迟未下杀手,每到生死立判时,反而放松一线,心中隐隐猜到几分,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出言道:“阁下这是将吾当成磨刀石了!”

    一语道破用心,是个明白人,魏十七攻势微微一顿,也不矢口否认,提醒道:“小心了!”拳力又加重数分。

    契染毕竟不是魏蒸,天赋神通,数度变身,一次比一次强,他与对方硬拼多时,有些撑不下去了,磨刀石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硬接数拳,顺势暴退,五指紧紧握住一根粗砺的镇柱,从心窍间催出一缕血气,毫不犹豫一挥。

    魏十七察觉到异样,身形一顿,并未趁势追击。举目望去,却见镇柱落处,百余黑骑破空而至,不动如山,甲胄护身,持锤棒枪盾,跨狰狞恶兽,目光漠然落在他身上,沉默无声,似乎在等待指令。

    契染松了口气,头盔溃散为冉冉血气,露出充满活力的年轻脸庞,唇红齿白,黑发为汗水浸湿,紧贴在额头。若非对方步步紧逼,他也不想动用转轮王赐下的镇柱,放出这百余转轮黑骑,契染微一犹豫,试探道:“再打下去,就不死不休了?”

    魏十七不无意外,长身而立,背负双手,道:“是敌非友,为何频频收手?”

    契染顿了顿,苦笑道:“阁下非是常人,距离炼体大成不过一线之隔,生死相搏,难免有失,何不保全有用之身,有事好商量,商量不下来再付诸武力?”

第四十四节 转轮王常言

    韬光隐晦,嬉笑怒骂,心中却自有主意,有意思,有意思,这么有趣的人物,便是在三界之地也不多见。魏十七哑然失笑道:“阁下欲商量些什么?”到了此时,他终于认可契染的分量,有资格与他言说一二。

    战力乃是依仗,争斗却为末节,炼体到了他们这等境地,不加约束,撕裂虚空,引动深渊意志,不可不慎。契染上下打量对方,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忽然觉得当着他的面搬弄心机毫无益处,话到嘴边又改口,坦言道:“转轮王常言,众生皆有所求,尊驾非是西方之主麾下之人,屠都铎,灭牵机,收拢兵卒万里奔袭,所求为何事?”

    魏十七觉得好笑,反问道:“你能替转轮王做主么?”

    对方心气之高,由此可见一斑,在他心目中,三皇六王诸方之主方是对等的说话之人,其余尽不在眼里。契染斟酌片刻,谨慎道:“可做三分之主。”

    “哦?”魏十七看了那肃穆待命的黑骑一眼,若有所思,做得了转轮王三分主,或许不是一句诳言,此人大有来历!一念及此,愈发觉得此行不枉,冥冥中自有天意,他微微摇首道:“听闻转轮王麾下有三巨头五神将,吾与魏蒸交过手,阁下手段不俗,却有所不及。”

    魏蒸竟然出手了,他却一无所知!契染脸色有些古怪,嘿嘿笑道:“魏将军手段了得,契某自是不及,不过加上这些转轮黑骑也差不多了。”

    魏十七心头突地一跳,虽不知“转轮黑骑”的来历,但冠以“转轮”之名,当与转轮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契染此言暗示他才是转轮王的亲信,地位犹在三巨头之上。他心中有所猜度,愈发觉得此行不枉,冥冥中自有天意。

    “血战不竭,只为争夺血气,阁下若能留下买路钱,可免去一场厮杀,此去百岁谷一路坦途,无人阻拦。”

    契染眨眨眼,心中泛起了嘀咕,打是他不愿打的,谈是他要谈的,但当真谈开了,却又令人疑神疑鬼,万里奔袭,三言两语就变成拦路打劫,只要留下买路钱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变得太快,他一时有些发懵,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他试探道:“要留下多少血气?”

    血气买路,这是从未有过之事,彼此都是头一遭,魏十七从容道:“阁下麾下约摸有十万兵卒,一战溃败,折损四成,血气按此折算。”

    契染眼皮子跳了几跳,狮子开大口,一伸手就要四万兵卒的血气,适才他看得真切,吞象山收拢的残兵降卒,不过区区数千之数,这许多血气,也不怕吞下去撑破肚皮!他正待讨价还价,心中忽然一动,脸上故意露出为难之色,犹豫半晌,从口中吐出一颗千枝万叶血气丹,托在掌心,心疼道:“罢了罢了,儿郎们追随多年,求生不易,买路钱在此,还望尊驾言而有信!”

    魏十七目光落在他掌心,湿漉漉亮晶晶一颗丹药,赤红如火,血纹凹凸不平,缠绕作千枝万叶之形,他知此物蕴藏血气,也知此物出自转轮王之手,随时可引动投影降临于世,他摇首道:“血气虽足,却是不祥之物,换一物来。”

    契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果然是百岁谷中转轮王降以投影亲睹之人,确凿无疑。如此看来,血气只是小事,与之争斗得不偿失,即便转轮王知晓,也不会因此责备与他。他五指一紧,收去千枝万叶血气丹,随手又取出一只羊脂玉瓶,轻轻巧巧抛于对方,道:“此乃转轮王所赐,权作买路钱。”

    魏十七伸手一指,羊脂玉瓶悬于身前三尺之地,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眸中星云缓缓转动,玉质层层剥离,窥得瓶内一团殷红的血气翻来滚去,内中凝有一块拇指大小血晶,弥足珍贵。他拂动衣袖,羊脂玉瓶化作一道流光没入袖中,向契染颔首道:“多谢阁下相赠血气,日后有缘再见。”

    契染急道:“且慢!”

    “还有何事商量?”魏十七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不知尊驾意欲何往?”

    魏十七悠悠道:“血气多多益善,还剩五路人马,怎可不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会遇到阁下这般知趣人。”

    契染脸皮极厚,只当说的不是自己,微笑道:“他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的,尊驾既然非是西方之主手下,何必趟这浑水,既然趟了这浑水,又为何不站在开价高的一边?”

    魏十七闻弦歌知雅意,会意道:“阁下这是要收买我?”

    “收买不敢,只是小小提议。”契染手脚麻利,左一瓶,右一瓶,从身边摸出两只羊脂玉瓶,咧开嘴笑道:“请尊驾出手,同往百岁谷,剿灭樊拔山,可够?”

    魏十七越来越觉得此人有趣,故意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契染坦言道:“尊驾误会了!吾等奉命攻伐百岁谷,军令如山,势在必得。转轮王常言,凡事只问结果,尊驾能与魏蒸魏将军相抗衡,炼体之强,已臻于极致,一旦大打出手,折损的非是寻常兵卒,都铎牵机二将,便是转轮王麾下亦不出双手之数,耗费些血气买得尊驾倒戈,至不济两不相帮,方是上上策。”

    “阁下倒是坦诚!”

    契染面不改色,道:“坦诚是契某的本色。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魏十七叹道:“此番出手只为血气,并非应樊拔山所请,本来答允下来也无妨,只可惜灭了都铎牵机,打了魏蒸,狠狠得罪了转轮王,已回不了头了。”

    契染毫不在意,道:“尊驾有所不知,灭了都铎牵机,人死血气散,再也回不来,怕他作甚,打了魏蒸,那也是得罪了魏蒸,转轮王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何况尊驾与吾同行,契某断不会袖手旁观,难不成魏蒸还敢以一敌二?”

    魏十七静静注视着他,猜测着契染用心用意,愈来愈觉得看不透此人。正待开口回绝,忽然心中一动,看不透,那便慢慢看,即便是香饵,也先吃到肚里再说,难道还怕他耍什么阴谋诡计不成!他伸手一招,将两只羊脂玉瓶摄入掌中,道:“好,那么一言为定。”

第四十五节 既非深渊之人

    协议初成,二军隔河驻扎,各自戒备。魏十七出手大方,将一只羊脂玉瓶丢于阴钥,命她赐下血气,助麾下魔物提升战力。柯轭牛等四将素知大人心性,欣喜之余,尚在意料之中,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魔物却从未遇到这等好事,与契染之军河上河下混战一气,死伤无多,先夺得不少血气,如今还有额外的赏赐,彼辈大都死心塌地,决意追随大人。

    人心最难把握,魏十七从不奢望追随他的人抱以赤胆忠心,不离不弃,他看得很清楚,忠诚是稀缺的情分,有价码,会折损,要花费时间精力经营和维护,他无须这么做,只要足够强大,忠诚就可有可无,让追随他的人,能获得想要的东西,让背叛他的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海不求河来投,河自然入海,在他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差强仿佛。很多人都觉得他冷漠,其实不然,他只是抽离感情,把利弊得失计算清楚,摆到台面上而已。

    深渊是适合他的。吞象山一战,心思活泛的魔物见主将陨灭,大势不妙,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剩下苦战的都是些一根筋的粗坯,魏十七正中下怀,借阴钥之手收归麾下,以战养战,夺取血气,磨砺彼辈,令弱者去,强者留,意欲打造自己的班底。从吞象山一路杀至天渊河,初见成效,只要他不停地打下去,不停地赢下去,就能牢牢把握住这支常胜之师,异军突起,在深渊占得一席之地。

    前提是,他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一次都不能败,败一次,便是风流云散,万劫不复。不过非如此,又何以能在深渊中杀出一条登天的血路来?非如此,又何以能够成就十恶星躯,登峰造极,与帝子争上一争?鱼龙殿前,天后姜夜,一缕残魂湮灭无迹,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念兹在兹,从未忘却。

    待二军安顿妥当,局势重归于平静,契染摆下酒宴,遣使渡河殷勤相请。令他遗憾的是,之前窥见那两个窈窕好女子未曾露面,连阴钥都托故不至,只有韩十八领着一猴头施施然前来赴宴。契染心知肚明,赴宴者,敷衍也,两瓶血气当不得什么,他也不指望对方信守承诺。

    宴是小宴,契染并未大张旗鼓,之唤来仓谷糜华隆头两个心腹作陪,菜肴也是寻常,粗鱼大肉,虽不精细,整治得极为干净,烈酒管够,味道与下界荒北城的“烧刀子”相仿,热力从喉咙一条线滑落胃袋里,饮上一碗便熏熏欲醉。

    契染是个自来熟,说说笑笑,宛如多年老友,仓、华二将都是海量,频频劝酒,越喝眼睛越亮,铁猴来者不拒,酒到杯干,一时间吃得口滑,足足灌下三坛烈酒,颓然跌倒在地,呼呼睡去。兵对兵,将对将,灌倒了猴头,契染端起酒碗与魏十七对饮,不想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越喝越清醒,越喝越明白。

    深渊的逸闻趣事早已说尽,仓谷糜华隆头都有了十成醉意,再喝下去就失态了,二人使个眼色,蹑手蹑脚退了下去。被冷风一吹,酒劲上涌,仓谷糜有些控制不住,含含糊糊道:“小华,你说……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华隆头大着舌头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还不明白……”

    “你……你说……来听听!”

    华隆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压低声音道:“这些年……大人独木……独木难支,若能说服……此人相助,可与魏什么禾什么顾什么的……争上一争……吓,三巨头变……变……变四巨头,我等也……长脸……”

    仓谷糜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手脚没轻重,华隆头立足不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也不着恼,跟着他一同嘿嘿哈哈,笑个不停。

    二人自以为走得远,自以为嗓门轻,哪里瞒得过契、魏二人。契染敬了对方一杯酒,致歉道:“切,两个粗坯,让尊驾见笑了。”

    魏十七微笑道:“无妨。”

    契染目光落在铁猴身上,道:“这‘铁钎锁血气’的手段,可是来自西方之主樊隗?”

    戏肉终于上场,魏十七毫不隐瞒,坦言道:“当年曾与樊隗打过交道,机缘巧合,得了这条铁链铁钎,阁下慧眼如炬,这猴头心窍内种了一枚血舍利,若无铁钎镇锁,难保有失。”

    契染啧啧称奇,道:“血舍利中藏神通,别有玄机,此物由来已久,虽可济一时之利,终是身外之物,天长日久,血气为其所夺,心性为其所侵,反成心腹之患。樊隗亦是了不起的人物,费尽心机,只打造了这一副铁链铁钎,居然落入尊驾之手……”

    魏十七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吾与樊隗两不相干,争夺血气,打谁不是打,莫说百岁谷樊拔山,即便是操戈讨伐三巨头,转轮王麾下一家独大,只要阁下出得起价,也无有不可。”

    契染一拍大腿,又敬了他一杯酒,道:“只是尊驾既非深渊中人,要这许多血气,又有何用?”

    纸是包不住火的,图穷匕见,此问才是关键,若不能言之有理,又如何取信于人?魏十七目视对方,徐徐道:“吾熬炼肉身,不须血气,然则深渊魔物应血战而生,是吾手中之刀剑,刀剑尖利,才能屠灭强敌,血气多多益善。”

    “哦?尊驾之强敌却在何处?”

    魏十七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既非深渊之人,强敌自然在深渊之外。”

    契染连连颔首,道:“转轮王曾言,深渊之外,别有天地,佛道魔三支成鼎足之势,神通手段不无可观。不知尊驾之敌却是何人?”

    魏十七道:“转轮王果然见多识广,吾之大敌非是旁人,乃是三界之地,西天灵山,大雷音寺,如来佛祖。”

    契染心下忖度,佛祖如来,道门天帝,魔王波旬,此三者雄踞一方,乃三界至强之辈,转轮王以为不可小觑,对方道出如来之名,当非诳言。他又追问道:“与如来为敌,非是等闲,不知尊驾又属何方?”

    魏十七看了他一眼,笑道:“天帝陨落,帝子登位,吾奉帝子之命入深渊历炼,个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四十六节 暗潮涌动

    不足为外人道也,一语带过,契染知对方不欲深谈下去,当下岔开话题,说些不相干的闲事,不再追问。他推测对方一席话不尽不实,但大体意思不差,出身来历无须隐瞒,也无法隐瞒,三界之地虽远,转轮王存心要打听,并非办不到。衣袖之中,千枝万叶血气丹滚烫似火,微微颤动,那不尽不实的一席话,一一落入转轮王耳中,无用契染代为辨别。

    酒宴散后,魏十七提着铁猴飘然而去,契染独坐于林间,望着滔滔滚滚天渊河,耐心等待着消息。过了良久,千枝万叶血气丹从袖中飞出,颤巍巍悬于身前,血光迷蒙,隐约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契染躬身见礼,一洗嬉笑之色,侍立在旁,默默不语。

    那身影若隐若现,明灭晃动,一缕细微的声音没入耳中,契染颔首应允,脸上现出一丝会心笑意,那个轻浮跳脱,心思百变的年轻人,似乎又找了回来。

    数日后,契染与魏十七约定时辰,拔营动身,一时间浮冰如舟,将天渊河挤得满满当当,顺流蜿蜒而下,随着水流渐次湍急,疾如奔马,永无止歇。仓谷糜华隆头啧啧称奇,操纵寒气响应如斯,竟有此等手段,省去了多少腿脚工夫,百里千里转瞬即过,契将军下大力气招揽此人,果然有先见之明。

    遥遥望去,兵卒挤于浮冰之上,如蝼蚁踞叶,不得自主,此刻若对方起杀心,掀动天渊河水,数万精卒尽成落汤鸡,又如何是好?华隆头心中有些打鼓,看了仓谷糜一眼,见他连连点头,显然脑筋转不过弯,根本没想过这一节。不过仓谷糜想不到,契将军又怎会疏忽,华隆头忽然觉得自己是闲得无聊白操心,自嘲地一笑。

    水流迅疾,浮冰转瞬即逝,变作一个小黑点,隔了千余丈远,吞象山那些没骨气的残兵败将亦出现在视野中,华隆头看了几眼,不禁大感意外,浮冰之上簇拥着一**兵卒,肃然伫立,深渊气息孕育变化,剑拔弩张,与之前一战截然不同。再细细打量,浮冰之旁水波回旋,一干天渊河魔物目放赤光,护卫左右,不无殷勤之意,宛若投靠不久的新人,战战兢兢,唯恐落了不是。

    华隆头略加思索便明白过来,之前这些水中魔物狂性大发,频频上岸骚扰,连辟水魔犀都踏浪而出,疯疯癫癫,令他大丢脸面,当是受那韩十八驱使。连番激战,折损得七七八八,剩下这些也算修成正果,抱上了一条粗大腿。水中魔物族群众多,大都狂暴嗜血,彼此厮杀吞噬,不死不休,与禽兽无异,稍有些头脑的百里无一,兼之离不开水,上岸后百般不适,是以少有人动收服的念头。华隆头暗暗冷笑,那姓韩的自以为得计,收服这一干河中魔犀,迟早会惹上大麻烦。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契将军,却见他神游方外,不知在想些什么,想来也没有提点对方的意思。

    天渊河中追随韩十八的那些魔物,乃是聚居于河底的“魔犀”一族,体型大小相差甚大,以辟水魔犀为首,与另一“鬼蟒”族乃是世仇,收留魔犀,无异于得罪鬼蟒,彼辈上得岸不过尔尔,在水中生猛得很,一旦被其缠住,殊难挣脱。魏十七入深渊未久,并不清楚其中的关节,偶见河中魔犀意识脆弱,便以命星煞气驱使彼辈,试探岸上大军,果然轻易得手,却不想辟水魔犀契染所灭,幸存的魔犀没有头领,受了十恶煞气侵蚀,浑浑噩噩,主动投向命星之主以求庇护,魏十七任其追随不去,并未放在心上。

    行了数个时辰,白日西坠,霞光纵横万里,天渊河拐过一个大弯,折向南行,河面宽阔,流速渐趋和缓,数股暖流汇聚而来,河水汩汩泛着气泡,散发出刺鼻的硫磺气息,浮冰渐次消融,魔物大军弃冰靠岸,松一松腿脚,暂且歇息。百岁谷在大河之东,继续顺流南下,远兜远转,白白耗费时日,接下来的路程只能靠两条腿翻山越岭,没有捷径可走。

    契染命仓、华二将在此驻军,心中另有打算。仓谷糜挺身在前,有板有眼发号施令,华隆头眼珠一转,隐隐猜到几分,留了几分心眼,眺望千丈之外,天渊河上游浮冰的动静。静水流深,暗潮涌动,无数鬼蟒如嗜血的恶魔,逆流蜂拥而前,不顾一切扑向浮冰,河底血气鼓荡,动静虽不甚大,细细留意当可察觉。

    然而令华隆头失望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浮冰之上不见韩十八,连那猴头都杳无踪影,为首一将乃是牵机心腹阴钥,面无表情注视河面,不知在盘算些什么。此女颇有见识手段,鬼蟒逆流来袭,当是故作不知,暗中定有布置,他不禁叹了口气,嘀咕道:“没好戏看了!”

    仓谷糜听在耳中,回头道:“有什么好戏?”

    华隆头指指天渊河,道:“适才一群鬼蟒追逐魔犀而去,浮冰之上有阴钥坐镇,掀不起什么浪头来。”

    仓谷糜心眼粗大,未曾觉察异动,顺着他所指望了几眼,随口道:“水中鬼蟒出没亦数寻常……”话音未落,却见天渊河上游兜底翻腾,水雾铺天盖地,一条条粗大的鬼蟒窜来窜去,搅得波涛汹涌,河水倒流。他“哎呀”叫了一声,“好大一群鬼蟒,难不成是发疯了?”

    华隆头“嘿嘿”而笑,幸灾乐祸道:“发疯了,当真发疯了!”

    天渊河畔,魏十七收住脚步,打量着河中异变,并无插手之意,有心看柯轭牛等如何应变。铁猴蹲坐在他脚下,雷公脸上露出厌恶之意,它向来讨厌这些缠人的长虫,尤其是在水中,力气施展不出,束手缚脚,一点都不爽利。

    仓谷糜治军甚严,麾下兵卒不敢轻举妄动,鬼蟒忽然现身,动静如此之大,无数目光投去,多半存着事不关己看好戏的念头。以数千魔物之众对付这群鬼蟒,若在岸上,直如切瓜剁菜,但身处水中,浮冰摇晃,立足不稳,倒着实有些棘手。华隆头当下催动血气,眸中精芒闪动,凝神看了片刻,顿时察觉阴钥有几分不对劲。

第四十七节 回光返照

    魔犀与鬼蟒乃是世仇,一碰面即如颠如狂,舍命厮杀,浮冰之上的魔物被牵扯在内,无法置身事外,只得举起诸般兵器,往鬼蟒身上招呼,一时间波涛汹涌,沸反盈天,乱成一锅粥。

    转轮王麾下三巨头五神将,三巨头高高在上,魏、禾、顾三将都有机会更进一步,窥得深渊意志的奥妙,谁都不愿错失机缘,虽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明里暗里彼此提防,敬而远之,五神将等而下之,无有利害冲突,关系还算融洽。华隆头与牵机麾下诸将略有交情,对阴钥并不陌生,在他看来,她的境况很不对劲,千百鬼蟒来袭,她身为主将,为兵卒簇拥,却始终一言不发,痴痴呆呆泥塑木雕,体内气息如古井不波,透着十二分的诡异。

    浮冰大而厚,如一艘渡海的艨艟,挤满了魔物,被几条鬼蟒发力一撞一掀,左摇右晃,魔物立足不稳,纷纷落水,水下却是鬼蟒的天下,绞死的,生吞的,局势一面倒,柯轭牛等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大呼小唤,无能为力。华隆头看得连连摇头,嘀咕道:“顶不住的,速速靠岸,逃得一个是一个,水里跟鬼蟒斗,吃饱了撑的!”

    正幸灾乐祸之际,天渊河上雪雾四起,一道凌厉至极的寒气席卷而去,浮冰吱嘎作响,彼此咬合,冰层急速蔓延至河岸,冻得结结实实。鬼蟒掀起粗壮的身躯狠狠撞击,碎屑四溅,冰层牢不可破,断裂处割得蟒身皮开肉绽,魔物脚下一稳,胆气为之壮大,呼喇散将开来,趁势反击,天渊河顿被淤血染红,绵延数里不绝。

    阴钥仿佛从沉睡中骇然惊醒,缓缓站起身来,手持利剑上前去,一条鬼蟒从水中窜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当头咬下,獠牙如锥,腥风扑面而来。阴钥略侧了侧头,利剑横掠,一道血线破空斩落,鬼蟒的脑袋从半空吊下,砸落在冰雪中,血如泉涌,尸身滑落天渊河中。

    华隆头目不转睛盯着她一举一动,足踏坚冰,剑锋所指,连斩三条鬼蟒,血气分毫不取,尽数便宜了麾下魔物,分毫不取也就罢了,阴钥体内气息渐次衰落,血气不断损耗,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用一分便少一分,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华隆头百思不得其解,眉头不觉纠结在一处,隐隐觉得她像一具傀儡,死气沉沉,全无自主。

    华隆头只是怀疑,契染却心如明镜,他留意到韩十八立于岸边观望,身边多了一道窈窕身影,以天魔气遥遥操纵阴钥,如牵线木偶,一举一动得心应手。阴钥生机早已灭绝,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血气无从补益,待到耗尽之时,土崩瓦解,不存于世。哎呀呀,这是何等诡异的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深渊虽强,却只是逞爪牙之利,哪有这许多意料之外的变化!

    契染兴味盎然,目光落在那操纵天魔气女子身上,心底燃起炽热的火焰,不禁为之意动。

    天渊河中,鬼蟒一头撞在冰山上,死伤惨重,彼辈杀红了眼,死拼不退,与魔犀同归于尽,战况惨烈之极,无一幸存。暮色浓郁,尘埃落定,阴钥率麾下兵卒登岸驻扎,一一安排定当,忽然身躯一晃,似乎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双眸燃起两团血气,避开众人,茫然行到僻静处,四肢剧烈颤抖,骨断筋裂,脏腑破裂,肉身的溃败无可挽回。

    回光返照,痛不欲生,她张开嘴欲嚎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死去活来僵持了数息,忽然福至心灵,扭头望向魏十七身旁的窈窕女子。

    屠真倚在魏十七身旁,收回千丝万缕天魔气,微微喘息,低声道:“不成了。”魏十七扶住她的腰肢,举目望去,但见阴钥打了个踉跄,下一刻,漆黑的魔焰从她口鼻中窜出,无声无息,躯体瞬息化为灰烬。

    柯轭牛近在咫尺,目睹阴钥陨灭之状,顿时吓了一大跳,脸上肌肉抽搐,猛地抬起头,与魏十七四目相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幽深似海,冷漠如星,嗓音为之冻结,只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嘶吼。

    魏十七朝他打了个手势,柯轭牛急忙举拳塞住嘴巴,牙齿咬在指骨上,僵硬地点着头。他慢慢转过身,步履渐渐恢复了常态,神色看不出半点异样,似乎将所见一幕忘得干干净净,毫不知情。

    远处黑暗之中,另有一双亮得出奇的眼眸,兴奋地注视着这一切。

    阴钥溃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落入有心人眼中也无妨,来而不往非礼也,且试试对方胆色如何!魏十七在天渊河畔随意挑了一座山峰,登上峰巅俯瞰大河蜿蜒南下,火堆如苍穹中星辰,人影晃动,隐约传来粗砺笑语,契染并不急于赶路,在此逗留定有用意,他也懒得揣测,何不直接邀来一问!心意动处,他曲指轻弹,一道白光闪过,接骨木浮宫轰然落地,门户大开,月光和星光照入数尺之地,照不进浮宫深处。

    魏十七命铁猴跑一趟,请契染一人前来赴宴。

    主人设宴,可以理所当然痛饮一番,铁猴欢欣雀跃,纵身跳下山去,风驰电掣扑向契染大军驻地,不加掩饰,直挺挺闯了进去。巡哨的魔物顿被惊动,唿哨声此起彼落,数支人马从四下里围上来,铁猴满心惦记着美酒,不愿坏了自己的好事,按捺下急躁性子,没有抽出石棍大打出手,龇牙咧嘴,神情颇为不善。

    为首的魔物早认出这猴头的身份来历,忙喝住同伴不得轻举妄动,满脸堆笑,上前打个招呼,客客气气询问来意。他不得不客气,这猴头与仓将军大战三百回合,不落下风,岂是他得罪得起的!铁猴方欲开口,忽然记起主人命自己装哑巴,当下比划了一通,那魔物甚是机灵,不管懂没懂,一个劲颔首,急命手下去速速前去通报,请仓将军前来处置。

    等了片刻,铁猴正不耐烦,一行人踏着光影而至,那猴头远远望见契染,倏地窜上前去,倒把仓谷糜吓了一跳,生怕它暴起伤人,忙伸手阻拦。契染知其并无恶意,摆摆手踏上数步,与它打了个照面,铁猴不管三七二十一,左比划右比划,指指契染,又回头指指山巅,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契染觉得有趣,出言猜了好几回,铁猴一忽儿点头,一忽儿摇头,费了一番周折,才把主人的关照带到。

    孤身赴宴么?有意思!契染呵呵一笑,命一干心腹暂且退下,举步随铁猴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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