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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节 拿不出赌不起

    铁猴心急火燎,蹦蹦跳跳在前引路,不时回头吱吱叫上两声,生怕客人跟丢了,白白耽误时间,契染并不担心其中有诈,却好奇它急些什么,韩十八的心性行事,都透着神秘,让人想不明白,也猜不透。一路攀上山巅,山登绝顶/我为峰,接骨木浮宫笼罩在深渊的月光和星光下,安详肃穆,契染为之错愕,停下脚步观望,暗赞道:“好一座行宫!虽不及洞天福地,亦有独到之处!”

    浮宫内晦暗幽深,不见主人身影,门户洞开,黑洞洞如猛兽的口喉,铁猴迫不及待窜将进去,灯火随之亮起,将大殿内外照得澄澈透亮,如琼林阆苑一般。契染放眼望去,有趣,别出心裁,那光非是烛火,非是明珠,而是从接骨木中透出的光华,明亮却不刺眼,让人的心沉定下来。

    魏十七拂袖起身,上前相迎,契染呵呵一笑,拱手踏入浮宫,毫不拘谨,四下里随意看了一回,啧啧称奇了一回。

    铁猴坐立不安,眼巴巴瞅着主人,一个劲咽口水,魏十七将双手一拍,数名侍女鱼贯而出,奉上酒宴。彼辈神情木讷,举止僵硬,只是寻常使唤的傀儡,远不能与柳如眉沈幡子相比,契染扫了几眼,并没有放在心上。铁猴见酒,骆驼见柳,那猴头迫不及待抱起酒坛,拍去泥封,深深吸了口气,雷公脸皱成一团,旋即舒展开来,露出陶醉之色,正待动手,忽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看了主人一眼,咽了口馋涎,不敢擅动。魏十七打了个手势,铁猴如释重负,咕咚咕咚开怀痛饮起来。

    契染上下打量着铁猴,眸中血气一闪即逝,赞道:“好一个天生地长的灵物,便是在深渊也不多见,难得,难得!”

    魏十七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深渊魔物哪一个不是天生地长的灵物,眼前就有一个,只是对方绝不会以灵物自居。他提起酒壶斟满美酒,推杯换盏,敬了契染五七杯,天庭佳酿醇厚清冽,后劲绵长,与深渊的烧刀子烈酒截然不同,一杯有一杯的滋味,一壶有一壶的滋味,契染是识货人,机会难得,忍不住多饮了几口。

    宴无好宴,定有用心,契染不急于捅破虚情假意,一口酒在舌尖浸润徘徊,细细品味,自得其乐。魏十七哑然失笑,却没有耐心跟他磨洋工,铁猴尚且抱着酒坛痛饮,还没推金山倒玉柱醉倒酣眠,便径直揭去盖头,“此去百岁谷万里迢迢,契将军在此驻扎,并不急于赶路,可是另有安排?”

    契染将酒液咽下喉,微微眯起眼睛,对方开口唤他一声“契将军”,拉近了几分距离,当是有事相扰,询问安排只是起个由头,并非戏肉。他眼神闪烁,似乎徜徉在酒意中,微有几分醺醺然,口滑道:“不瞒韩将军说,奉转轮王之命另有公干,要耽搁一阵,时日可长可短,却是说不准。不过此事在深渊亦属难得的机缘,错失了可惜,有劳韩将军在此稍候,说不定还要借重一二,呵呵呵……”

    魏十七一听便知,机缘云云故弄玄虚,若非魔物诞生,便是宝物出世,不过能令转轮王动心,当非寻常,且不管对方是何用心,既然恰逢其会,不妨静观其变。他轻轻放过,岔开话题道:“无妨,倒是另有一事,要劳动契将军。”

    “那个……军令不可违……韩将军但说不妨,确是要事也可商量!”契染心中打了个咯噔,六月债,还得快,一瓶血气买其退兵,两瓶血气买其倒戈,打蛇随棍上,他倒是上瘾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脸上放出一丝为难之色,暗中窥视对方神情。

    魏十七毫不介怀,自顾自道:“之前与契将军切磋一番,未能尽兴,今日得便,何不以战下酒,再续前缘?”

    契染为之错愕,没想到对方竟提出这样一个要求,都已合兵一处,共伐百岁谷,无缘无故再打上一场,究竟是何用意?再续前缘,再续鬼的前缘!若在从前,他定要权衡利弊,推脱一番,不过转轮王似对三界之地颇为在意,种种蛛丝马迹,契染推测王上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韩十八是关键的棋子,有什么条款,也只得先接下来。他笑嘻嘻试探道:“赌局?”

    魏十七道:“赌局亦可。”他随手取出两只羊脂玉瓶搁在案上,表示以此为彩头。

    契染却是猜错了,眼珠一转,苦笑道:“不瞒韩将军,这一瓶血气非在少数,却是拿不出,赌不起。”

    “无妨,切磋而已,韩将军胜了,拿了这两瓶血气去,若输了,欠一场,下次再比过。”

    契染心思周密,这羊脂玉瓶中的血气精纯难得,徐徐炼化,假以时日,足可造就数名得力悍将,对方并不看重,却随手赐予麾下寻常魔物,明珠暗投,混不当回事,反倒如此孜孜执著于交手,定有用意。自家事自家知,那韩十八肉身强悍,力大无穷,毫不逊色于深渊之躯,他自忖单凭一己之力,断无取胜之理,除非将那百余转轮黑骑放出,方有几分把握……咦,难不成他打的是转轮黑骑的主意?

    魏十七道:“契将军无须猜疑,交手非为利物,实则于吾修炼颇有好处,对手难寻,故此要劳动契将军。”

    契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此人来自深渊之外,无从炼化血气,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借用外力打磨肉身,距离大成境地一步之遥,这一步要迈出,咫尺天涯,不知要花费多少水磨工夫。是应允他,还是婉言回绝?能否谋得什么好处?正琢磨当儿,忽觉对方目光炯炯,落在自己身上,心底微微一颤,没有来腾起一股寒意。他心有明悟,韩十八此人心性坚韧冷漠,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开到口,便是回绝了,也免不去一场争斗,反把之前谋得的一点微薄交情,尽数付诸流水。深渊棋局中,转轮王的棋盘上,又有谁人不是棋子,若要参与其中,把握几分命运,眼前倒是个机会。

    他呵呵一笑,计较道:“这赌斗不公平,韩将军无论输赢都有好处拿,契某也不能白白充当磨刀石,这两瓶血气就算了,不如……”他心念数转,欲言又止。

第四十九节 攻一点不及其余

    故弄玄虚好不爽利,魏十七长身而起,将衣袖一拂,风声四起,三百六十根沉水接骨木光芒闪动,转为凶戾血色,铁猴咽下口中美酒,愕然四望,忽如火烧屁股一般,抱着酒坛扭头就跑,不愿逗留片时。契染心中一凛,下意识仰头望去,却见殿宇渐次隐没于虚空,苍穹群星匿踪,只剩一颗斗大的凶星君临天下,血光如柱,将方圆百里重重禁锁。他脸上笑容有些僵硬,沉声道:“韩将军这是何意?”

    魏十七道:“此为‘血域樊笼’,介于现世与虚世之间,你我争斗一场,倾力出手,无须顾虑虚空破碎,引动深渊吞噬血气。”

    契染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为转轮王心腹中的心腹,曾见他挥手间以血气开辟小天地,一念生一念死,诛敌于无形,竟与这“血域樊笼”有三分……不,不止,有五分相仿,是殊途同归,还是别有传承?他胸中翻江倒海,满腹狐疑,五指缩于袖内,握住一根粗砺的镇柱,血气将吐未吐,暗自戒备。

    短短十余息,接骨木浮宫荡然无存,血光笼罩四野,樊笼之中只剩二人相对。魏十七道:“契将军欲求何物?”

    他奶奶的,仗势压人,蛮不讲理,都到这时候了,还问什么“欲求何物”!契染肚子里诅咒了几句,将心一横道:“韩将军好不爽利,吐出去的东西岂能再收回来,若契某赢得一招半式,韩将军可愿以这‘血域樊笼’神通相授?”

    魏十七眉梢微动,毫不犹豫道:“可,便如契将军所言!”

    契染哈哈大笑,舌下含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周身血气弥漫,凝化铠甲,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如铁罐子一般,魏十七并不急于抢攻,待他蓄势已足,这才道一声“契将军小心了!”身影晃动,欺近至他当前,堂堂正正起拳击去。

    契染有心试一试“血域樊笼”的底细,不避不让,使出浑身力气出拳相迎,拳锋相交,两股巨力撞击,纵横决荡,“刺啦”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血柱明灭晃动,樊笼有些不大稳当。不大稳当,却还是撑了下来,十恶凶星播撒星力,樊笼破损处一一弥合,没有一丝一毫泄漏于外。

    果然,那厮并非说诳言,确有几分底气!契染不等拳力消尽,源源不断抽取舌下血气,身躯化作一道血光,绕着魏十七倏来倏往,拳脚密如羯鼓,一气强攻百息,拳力凝而不散,在数尺之地融合叠加,势不可挡。魏十七不无惊喜,这是何等笨拙的拳法,若作生死博斗,他大可抽身远遁,以退为进,不过此刻借巨力锤炼星躯,唯恐对方拳力不够强横,岂有避退之理!契染表面浮夸矫情,实则是个聪明人,甫一交手便察知其中关节,扬长避短,攻一点不及其余,若是他不敢硬接,退半步便是输了。

    只是为何要退?心念动处,十恶凶星血光暴涨,星力如注,将“血域樊笼”牢牢罩定,魏十七催动体内五处灵机池,将十恶星躯置于对方拳力之中千锤百炼,不惊不扰,无畏无惧。契染全力施为,拳脚如疾风暴雨,魏十七沉着接挡,竟无一疏漏,拳力弥散于体内,一波未平一波又至,星躯破开无数大小创口,转瞬回复,如抽刀断水,不留痕迹。

    契染大喝一声,拳力节节攀升,渐臻于极致,魏十七却微感失望,此子韬光隐晦,当为五神将之翘楚,但比起魏蒸三度变身,仍逊色不止一筹,这一番交手,星躯不无进益,但也止步于此了。他心中暗叹,鼓荡星力一拳轰出,后发而先至,正中对方拳锋,契染如遭雷击,双足犁地暴退十余丈,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砰”一声响,契染周身铠甲尽数炸开,血气蒸腾,汗流浃背,魏**步跨上前,如魔神降临,双拳齐出,直欲将他灭杀。契染浑身寒毛根根倒竖,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前所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这不是作势,亦非幻觉,契染当机立断,以血气催动镇柱,奋力一挥,百余转轮黑骑破空而出,沉默无声,洪流般扑向魏十七。

    近在咫尺,魏十七窥得真切,黑骑顶盔掼甲,面目俱被遮掩,或持锤棒,或持枪盾,胯下为狰狞恶兽,吞云吐雾形貌各异,体内气息诡异,与寻常魔物截然不同。仓猝之间也不及细察,当先一骑挺枪刺来,他略略侧身,探臂将长枪抓住,尚未发力,只觉触手处炽热如火,一道阴损的火气刺入掌心,竟慢了一线,握之不住,枪尖已捅到胸前。

    魏十七身经百战,反应极快,于电光石火的刹那生生将腰一扭,长枪擦着胸口急掠而过,突进半尺,去势忽然一滞,魏十七单手握枪杆,如铜浇铁铸,令其不得寸进。火气寻隙而入,不断冲击经络窍穴,若非他十恶星躯已有小成,冷不防就着了道,魏十七催动星力,单臂一提一按,欲将对方压垮,不想那黑骑连人带骑浑然一体,胯下恶兽咆哮一声,立足不稳,前足跪倒在地,兀自紧握长枪不放。

    魏十七“咦”了一声,颇感诧异,转轮黑骑果然不同凡响,他这一提一按虽是随手施为,力量却不可小觑,那黑骑生生扛下,只是作跨恶兽不顶事,才吃了点小亏。一骑未退,三骑又至,魏十七心中有底,五指一抓,将赤铜铸恨棍摄入掌中,“当当当”三声巨响,黑骑各持兵器招架,彼辈奋起神威勉强接下,胯下恶兽却承受不住冲击之力,四肢战栗,筋骨酥软,颓然瘫倒在地。

    黑骑一旦发起冲击,如江河长流,节节不断,魏十七岿然不动,舞动赤铜铸恨棍,将一**黑骑击退,暗暗留心细察,发觉彼辈沉默不语,行动僵硬,似一群听命于人的傀儡,冲杀毫无章法可循,什么诱敌包抄转进突击,一概不顾,只管催动恶兽,持械直挺挺撞上来。黑骑既冠以“转轮”之名,何至于此,他隐隐猜到了什么,抽空扭头望去,只见契染苦着一张脸,血气如开了闸的洪水,扑入黑骑体内,入不敷出,眼看就要被抽成人干。

第五十节 转轮黑骑

    契染有苦说不出,这“转轮黑骑”虽然骁勇善战,却非是他所能操纵,转轮王曾言,他心思百变,每每避强击弱,不遇强敌,不蹈绝地,不置于死地而后生,于己身修行不利,似这般不痛不痒的磨砺,至少再积攒个千年,方可驱使“转轮黑骑”。他心知肚明,小孩舞大锤,迟早会砸到自己的脚,放出“转轮黑骑”最多坚持一盅茶的光景,再久就收不回去了。

    不过一盅茶的工夫,奈何得了那韩十八么?他心中委实没有底气。

    正当彷徨之际,舌下千枝万叶血气丹重重一震,冷不提防,竟从口中脱出,契染这一惊非同小可,少了源源不绝的血气,如何勉力操纵“转轮黑骑”?一旦黑骑反噬,他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扛不住!然而令他诧异的是,药丸悬于身前,滴溜溜转过数圈,千枝万叶血气弥漫,忽地收拢,一道黯淡的身影飘将出来,无视肉身阻拦,轻轻巧巧没入心窍,数息后,磅礴血气从未名之处而来,醍醐灌顶注入体内,契染无师自通,十指勾挑,如操纵牵线木偶,一缕缕血丝投入虚空,稍纵即逝。

    “转轮黑骑”气势随之一变,气力暴涨,连带所跨恶兽都脱胎换骨,黑黝黝的躯干覆上一层柔韧的皮甲,生龙活虎,低低咆哮着。魏十七身经百战,哪里看不出其中的变故,契染如有这等手段,何必蛰伏于三巨头之下,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野心,千枝万叶血气丹,嘿嘿,定是转轮王投以神通,借契染之手操纵黑骑,二人如此契合,关系定非寻常!

    黑骑气力暴涨,却并未改变之前的横冲直撞,魏十七挥动赤铜铸恨棍,寸步不让,以一己之力,将黑骑逼退,十恶星躯经受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水涨船高,堪堪撑得住。他敏锐地察觉到,转轮王并未存了一举击溃之意,而是操纵黑骑渐次施压,一点点试探十恶星躯的极限,用心之深,用心之微妙,若非身处其中,断难体察。

    不论转轮王有何用心,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深渊主宰耐着性子助自己锤炼十恶星躯,能否突破瓶颈,更上层楼,机缘正在于此。魏十七抛开杂念,按下蠢蠢欲动的“诛仙”金符,只以一根赤铜铸恨棍,抵住黑骑源源不断的冲击,逼出每一分潜力,誓不低头,绝不退让。久战之下,星力入不敷出,力气随之消退,一黑骑悍然扑至,抡起一柄大锤当头砸下,劲风四起,掀起一股无形吸力,令对方不得腾挪闪避,魏十七才刚逼退二骑,正当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空档,勉强催动星力,起棍点去正中锤头,“当”一声巨响,余音冉冉不绝,黑骑连人带兽僵立不动,魏十七浑身骨节噼啪乱响,身不由己退后半步。

    契染窥得真切,胸腔中心猛地一跳,那厮战至这当儿,终于撑不住,露出了颓势。

    黑骑马不停蹄继续施压,诸般兵器轮番砸下,魏十七一口气回不过来,举棍硬接,步步后退,四下里血柱吱吱呀呀乱响,绽开无数细小的裂痕,如冰花,如蛛网,摇摇欲坠。连退数十步,赤铜棍内那颗深渊血神丹承受不住冲击,砰地炸开,无数血气窜出,被黑骑分而吞没,逃不出一丝半缕。魏十七遍体酸软,来不及惋惜,眼看又一枪当胸捅来,举棍招架,无穷巨力涌来,眼前一黑,身躯倒飞百丈,血域樊笼轰然破碎,只剩一颗大星悬于苍穹,血光流转,熠熠生辉。

    转轮黑骑骤然静止,仿佛时光冻结,渐次淡去,隐没于虚空。契染长长舒了口气,将沉甸甸的镇柱纳入袖中,笑嘻嘻上前道:“韩将军承让!”

    星力下垂,拂过千疮百孔的身躯,魏十七站起身来,面不改色,也不争辩什么,向契染颔首认负。愿赌服输,输与转轮王亦谈不上丢脸,最为关键的是,这一战令他隐约猜到,手中握有可堪与对方交换的筹码,与之相比,来自深渊之外,相助西方之主,斩杀都铎牵机,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不值一顾。

    彤云滚滚散去,星辰重现,十恶血光顿敛,淹没于璀璨星光中,气息微不可察。山巅清风徐来,山下水波不兴,不待契染开口收去利物,魏十七便将修炼“血域樊笼”法门倾囊相授,绝无藏私,契染一一记在心中,却一片茫然,接引星力,别出机枢,现世与虚世之间开辟天地,此乃天庭第一等的功法,他不谙法术,如闻天书,深知“血域樊笼”与己无缘,不禁为之叹息。

    千枝万叶血气丹一忽儿炽热,一忽儿冰凉,王上久久没有回应,似乎在忖度着什么,契染收起血气丹,告辞离去。这一战他被打得很惨,却也获益良多,但获益并非来自对方的拳脚,转轮王借他之手操纵“转轮黑骑”,犹如手把手授予他个中精妙变化,眼下血气尚不足以掌控黑骑,假以时日,定可将这一支精锐王师牢牢把握在手中。

    临别之时,魏十七约定道:“契将军好生歇息,下此有机会再交手。”契染闻言脚步一顿,胸中血气翻滚,待要回应几句,忽然觉得底气不足。对方并不看重“血域樊笼”,也不在意谁人与之交手,只要能推开那扇门,迈出最后一步,即便付出些代价也无妨。不过这代价,不是他一个小小五神将借得住的,便是自视甚高的魏、禾、顾三巨头,也未必占得到便宜。一人独抗转轮黑骑这许久,深渊三皇六王四方之主以降,又有几人能做到?

    契染意兴阑珊,挥挥手扭头下山,一路行,一路寻思,心中千头万绪,颇不宁静。

    摇摇晃晃回到驻地,两名心腹上前相迎,华隆头看了看将军的脸色,似乎有些黯淡,又似乎有些亢奋,捉摸不定,话到舌尖打了个滚,又含在口中,仓谷糜没那么多察言辨色的心思,径直问道:“将军,宴席如何?”

    契染想了想,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摸着肚皮道:“好,山珍海味,龙肝凤髓,酒池肉林,回味无穷!”

    仓谷糜咽了口唾沫,觉得腹中一阵阵饥馁,华隆头却觉得契将军语气有些古怪,宴无好宴,只怕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第五十一节 老对手老对头

    心不在焉等了许久,千枝万叶血气丹无有动静,转轮王似乎在忖度些什么,久久拿不定主意,这在他漫长的生命中极为罕见,契染越发觉得那韩十八神秘莫测,甚至推测他如此爽快就交出“血域樊笼”,其目的正为打动转轮王,与他达成某种交易。能够打动转轮王,又会是什么样的交易呢?他怦然心动,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种种模糊的影像掠过脑海,如走马灯一般晃动,他记起了一些荒诞不经的传闻……深渊开辟之初,焚天之火烧结万物,神佛殒身,骨殖化作舍利……

    契染没由来打了个寒颤,抛开种种心思,悬崖勒马,不再深思下去。

    十万大军驻扎于天渊河畔,吃喝拉撒都非小事,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深远血战却没有这许多讲究,打到哪吃到哪,吃不着就饿着,忍者,捱着。深远魔物吞噬血食不拘粗细,饱餐一顿能顶十来天,所经之处如蝗虫过境,山林中飞禽走兽一扫而空,契染之所以沿着天渊河行军驻扎,不在意水妖魔物频繁骚扰,正看中河中游鱼不计其数,俨然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粮仓。

    不过这一段停留也太过离谱,颇有些偃旗息鼓故意拖沓的味道,区区一个百岁谷,区区一个樊拔山,又何至于令他如此忌惮,契染在此逗留,实则另有图谋。距大军驻扎之地千里之遥,东北方向有一座火山,名为“泰卢”,计算时日,正当其五百年一度喷发之时,契染奉转轮王之命等候时机,谋夺一宗机缘。这机缘是转轮王许与他的,魏蒸、禾煎、顾汶三巨头都不得插手,然而察觉个中机缘的深渊主宰并不止转轮王,三皇六王四方之主,不知有几人会动心,遣派麾下大将争上一争。

    在魏十七跟前,契染借醉故意说漏片言只语,一来看他的心意,二来打个伏笔,时日未到,本打算看看再说,但转轮王的反应令他下决心赌一把,铤而走险,主动与对方交好。原来这泰卢火山脚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大湖,火山喷发,岩浆涌入湖底,将湖水映血红,深渊本源之力催生魔物,彼此厮杀吞噬,聚拢血气,轻易可收得百万大军。

    魔物秉承深渊本源之力,浑浑噩噩,为本能驱使,自相残杀,与野兽无异,唯有经血战打磨,大浪淘沙,幸存者日益强悍,开智觉醒,方可成为精卒,百万之众虽多,契染倒也不缺这等低劣的炮灰。但这一次不同寻常,火山喷发,天地异动,深渊意志趁机点染魔物,有很大可能诞下“深渊之子”,一出世便有大神通,若能招至麾下,当时难得的助力。

    觊觎“深渊之子”不止一人,据契染所知,血战中遇过的老对头老对手,也在泰卢火山周遭等待机会,对“深渊之子”势在必得,单打独斗都有几分吃力,更不用说以一敌众了。虎口夺食,火中取栗,此番得手机会不大,契染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转轮王似乎并不在意“深渊之子”落于谁人之手,他只是最后的后手,以防变生不测,“深渊之子”趁机脱逃。

    争不过,也要争上一争,哪怕不是机缘,也可从老对头老对手处换得不小的好处,契染动了心思,不请自到,与魏十七达成交易,请他出手争夺“深渊之子”,作为回报,事后鼎力助他锤炼肉身。魏十七对“深渊之子”不无兴趣,即便没有契染相邀,也有意前去掺上一脚,瞌睡送枕头,正中下怀,微一沉吟便答应下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契染是聪明人,并不隐瞒自己的推测,据他暗中窥探,陆续赶至泰卢火山的势力尚有伏岳、北冥二皇,阴酆、幽都、平等三王,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三皇六王诸方之主中,有八位深渊主宰插手其间,前所未有,看来此番诞生的“深渊之子”大有异处,值得争上一争。

    阴钥躯壳土崩瓦解,不存于世,魏十七深思熟虑,命柯轭牛节制山鸫、阎虎、阎狼三将,约束麾下魔物,抓紧时间炼化血气,提升战力,准备攻打百岁谷。柯轭牛又惊又喜,他年老成精,深知上位者的禁忌,不合目睹阴钥变故,以为窥见大人阴私,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念兹在兹挥之不去,不知何时祸事临头,时至今日,才彻底放下心来。

    数日后,契染邀魏十七动身前往泰卢火山。魏十七孤身一人,只有铁猴蹦蹦跳跳跟随在旁,契染却大张旗鼓,麾下干将仓谷糜引着一队亲兵前呼后拥,游山玩水一般,指指点点大声喧哗,毫不掩饰行踪。

    行了数日,火山遥遥在望,热力扑面而来,空气中硫磺气息愈来愈浓郁,契染一行步履不停,却一味绕着火山大兜圈子,宛若一场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前戏,魏十七冷眼旁观,隐约察觉数道深渊气息,幽深晦涩,与契染一触即收,似乎打了个心照不宣的招呼。果然,深渊主宰彼此存有默契,契染代表转轮王而来,他人亦是如此,区区“深渊之子”,纵有几分神通,又哪里在三皇六王四方之主眼中,无须大动干戈,且看小儿辈争斗,局势尽在掌控。

    契染掌心扣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在山中转了十余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边边角角把泰卢火山看了个遍,与诸位深渊主宰的气息一一接触,确认除伏岳、北冥、阴酆、幽都、平等、草窠、郎祭钩外,再无他人插手,他暗自松了口气,诸位主宰都是遣出一道投影,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打破默契,坏了规矩。不过凡事有例就有例外,保不定有哪位主穷途末路一时想不开,降下真身大杀四方,抢夺“深渊主宰”,可能性虽小,却不得不防。

    他有意无意跟魏十七提了几句,言辞隐晦,虽未明言,实则昭然若揭,指向西方之主西方之主樊隗。魏十七深知樊隗四面遇敌,麾下魔物死伤惨重,颓势已成,回天乏力,若非如此,他又何至于生出遁入三界的念头。不过契染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樊隗无法无天,破罐子破摔,当真不顾一切降临于此,却是前所未遇的大危机。

    若樊隗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叫破他的身份,又当如何是好?

第五十二节 深渊意志

    深渊的天空为浮灰笼罩,彤云翻滚,日月暗淡无光,泰卢火山酝酿着五百年一度的大爆发,仓谷糜引着魔物在外戒备,铁猴攀枝摘果,在山林中游荡,方圆百丈杳无人迹,只有契染与魏十七二人彼此试探,貌合神离,谈论着即将到来的龙争虎斗。

    魏十七笑而不答,不置可否,樊隗若行此下策,纵然夺得“深渊之子”,亦承受不起其他深渊主宰的怒火,只会败亡得更快。不过契染的暗示并非绝无可能,一十三轮赤日周行于天,对应一十三位深渊主宰,西方之主樊隗虽居于末席,战力之强横不可小觑,魏十七暗自忖度,十恶星躯大成之前,仍不是其对手,退避三舍方是上上策。他忽记起接骨木浮宫内,藏有七十二道“大挪移符”,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此符乃梅真人亲手所炼,从未在深渊之中露过相,魔物熬炼肉身,不习神通,以“诛仙”金符掩人耳目,以“大挪移符”远遁,可保全身而退。不过此法只能施展一次,为有心人窥去,未必就没有遏制的手段……

    契染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微有些失望,从常理推测,樊隗固然不当如此不智,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有些话他没有点破,西方之主并非始终是理智之人,多数时候,他是深渊主宰之一,但有些时候,他便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转轮王偶然提起,一十三位深渊主宰,或多或少受到深渊意志的侵扰,樊隗的问题最大,大到必须借血战将其铲除,以绝后患。这些话,他深藏在心里,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深渊非是死物,深渊自有意志,他了解这个世界最根本的秘密。

    寻常魔物秉承深渊本源之力而生,最初浑浑噩噩,无有雌雄之别,彼辈遵从本能残杀吞噬,争夺血气,弱者沦丧,强者愈强,渐至于开智觉醒,以血气炼体,始分男女,彼此交/合诞下后代,一出世便机智过人,神通了得。

    深渊之中,前者称为“魔人”,后者称为“天人”。

    魔人行事秉承深渊意志,犹如僧众信徒膜拜佛陀,天人却生而知之,将自身凌驾于深渊意志之上,并不甘心受所谓的“命运”摆布,与三界的修士大能一样,踏上逆天之途,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长生不老大自在。但这只是美好的幻象,不违于心,不滞于物,能得大自在的又有几人?便是星域天帝,西天如来,魔王波旬,也未见得诸事称心如意。

    天人从诞生的一刻起,便与深渊意志背道而驰,彼此视同仇雠,深渊一十三位主宰,无一例外俱是“天人”,深渊意志无时不刻侵蚀着他们的身心,西方之主樊隗为深渊意志点染,间或迷失本性,这才是触犯众怒,四面遇敌的真正原因。不过这个原因,其余深渊主宰都心照不宣,暗中打击,谁都没有说破。

    “深渊之子”应深渊意志而生,樊隗一旦心识失守,贸然现身于此的可能性很大,不过转轮王早有安排,所谓“挖下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西方之主不来也就罢了,来到难逃当头一棒。

    契染得以闻知这些秘密,只因他是转轮王之子,天生为人,天人之子。眼下他资历尚浅,隐藏极深,屈就于五神将,既不引人注目,又非默默无闻,暗中磨砺爪牙,收罗羽翼,如无意外,有朝一日他将登上王位,成为新的转轮王。深渊意志未曾在意他,但总有一日会找上他,仓谷糜华隆头囿于天分,徒有忠心,不堪大用,他时刻留意寻找得力的臂助,直到临行之前,从转轮王口中听说韩十八之名。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转轮王明面上告诫诸将不可轻敌,暗中却是提点他不要错过。契染心领神会,他确实没有错过,但某种意义上,他又无可奈何底错过了。韩十八此人不是他能够笼络得住的,转轮王郑重其事,亲自过问,连伏岳、北冥、阴酆、幽都、平等似乎也牵涉在内,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泰卢火山之行波诡云谲,契染目视魏十七,心知自己不是主角,眼前之人才是。

    不知怎地,淡淡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契染的目光令魏十七感到不安,早在老鸦岭枯藤沟当猎户时,这种野兽的本能救过他不止一次,他并未轻易放过,反复思忖,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五指微微一紧,打破沉默道:“听闻深渊本源之力酝酿生灵,如精/满自溢,或于山谷,或于江海,持续不过数个时辰,毫无先兆可见,深渊太过浩瀚,诸方主宰即便有所感应,也来不及越千山万水,及时赶到,每每错失收拢魔物的机会,为何此番在泰卢火山,算得如此之准?”

    为何算得如此之准?原因很简单,深渊意志为诸方主宰联手压制,处处遇阻,只能伺机在若干薄弱点一气泄出,仓促催生大量魔物,征兆显而易见,故此可提前布局。不过个中缘由,无法向对方说透,契染犹豫片刻,含糊其辞道:“韩将军所言乃是数十万年前的情形,世易时移,现下早已不同于当时……”

    话音未落,火山山腹中响起隆隆之声,一道诡异的震波从大地深处席卷而至,魏十七只觉脚心一烫,战栗瞬息传遍全身,地动山摇,立足不稳,双肩如被十万大山压住,腾不得空,他伸手去扶树干,不想却扶了个空,参天之木连根拔起,轰然滚落在地,在天地威力之下,脆弱得就像一根细牙签。

    大地在颤抖,大地在沸腾,“轰隆”一声巨响,泰卢火山如愤怒的巨人,炙热的岩浆喷涌而出,浓烟滚滚遮蔽了天空,四下里晦暗无光,硫磺气夹杂着滚滚热力,灰烬如鹅毛大雪。魏十七将双眼一睁,眸子亮起两团血光,凝神向火山口望去,只望了片时,便觉眼眸酸软,似为无形之物所射。他垂下眼帘,心中种种猜测,此起彼伏,原本打算向契染问明缘由,才说几句,便被这火山打断。

    契染五指紧紧扣住千枝万叶血气丹,掌心阵阵刺痛,似乎在催促着什么,他勉力站稳身躯,脸色大变,扯直嗓门叫道:“事态有变,速随吾去一探!”说罢,深一脚浅一脚奔向火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魏十七“嘿”了一声,将双肩一摇,挣脱天地伟力压制,紧随其后而去。

第五十三节 胸腹孕魔人

    泰卢火山猛烈喷发,炽热的岩浆滚滚流淌,如缓慢推进的浪潮,彼此融汇冷却,层层叠加,焦黑的硬壳绽裂,露出内里灼热的熔岩,赤红耀眼,嘶嘶腾起蒸汽,方圆千里之地化作火焰山,无人可近。契染与魏十七肉身强悍,立于岩浆旁驻足遥望,热力涌动,四下里光影扭曲不定,若干身影远远守望,彼此打了个招呼。

    此番争夺“深渊之子”,诸方主宰不约而同遣出得力之人,火山周遭强者齐聚,伏岳麾下惠无敌,北冥麾下安仞,阴酆王麾下莫澜,幽都王麾下蓝胡子,平等王麾下李涉江,东方之主草窠麾下邓剥,北方之主郎祭钩麾下松千枝,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人上之人。

    火山喷发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仿佛被大手生生压落,骤然停歇,深渊本源之力从地底涌起,漾起波涛涟漪,回旋激荡,一刹那风静物定,彤云四合,火山岩浆为之一扫空,热力消散,天地间现出一片浩瀚血池,凶煞之气充塞四野,血气凝重有如实质。

    与其说是血池,不如说是茫茫血海,放眼望去,波澜不惊,横无涯际,魏十七的呼吸嘎然而止,造物搬弄,沧桑变化,堪称神迹。契染双手十指一紧,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胸中冲动,提起十二分小心,深渊之力乃是纯粹的力量,但深渊意志却无孔不入,稍有不慎,本性为之点染,重蹈樊隗之覆辙,便是转轮王也救不得自己。他下意识瞥了魏十七一眼,此子来自深渊之外,体内没有沾染一丝一毫血气,深渊意志无可如之何。

    一切正如离暗描述的那样,百余息后,血池兜底翻滚起来,汩汩有声,一波推动一波,一浪高过一浪,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生灵。近在咫尺,魏十七察觉到血池深处,一点生机勃发,如明星冉冉升起,血水急速飞旋,豁然分开巨大的漩涡,一个面目狰狞的魔物踏浪而出,高逾千丈,眼耳口鼻被铁线密密缝死,挺着一只颤巍巍的大肚子,状若身怀六甲的孕妇,四肢短小不成比例,若在平地,根本连站都站不起。

    契染喃喃道:“铁线封六识,胸腹孕魔人,深渊之子,便藏于其中……”

    魏十七闻言心中一动,六识者,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也,这山岳一般的魔物应深渊本源而生,无知无觉,无有自我,纯粹是孕育魔物的容器,以一点生机,化生万千,若有机会细细推演,可窥得深渊本源的奥妙。一念才懂,异变骤起,那鼓腹魔物大吼一声,声如洪钟,搅得漫天彤云滚滚回旋,血气氤氲腾起,尽数扑入其体内,眼看着血池由浓转淡,几近于无。

    那魔物吞尽血池血气,硕大身躯殷红欲滴,形貌却委顿不堪,四肢焦枯脱落,“哗啦”一响声如裂帛,高高鼓起的肚皮破开一道大口子,从喉到阴分在两旁,腹腔内全无脏腑血肉,数以千万的卵泡飞将出来,铺天盖地,被风一吹便孵化为寸许高的魔物,雨滴般扑入血池中,汩汩吞咽着吃水,身躯随之鼓胀,不待完全成形,便挥动爪牙,彼此争斗吞噬,侵夺血气,深渊气息此起彼落,无有一刻平息。

    契染双目炯炯有神,在厮杀的魔物中寻找目标,不想“深渊之子”极为狡黠,始终将气息压制在寻常水平,混杂在万千魔物中,不显山不露水,无人能察觉端倪。乱,实在是太乱了,魏十七唯一犹豫,干脆撒手作壁上观,“深渊之子”不出现也就罢了,一旦现身,必有一场龙争虎斗,他决意静观其变,伺机而动,看明白了再出手。

    乱战持续了数个时辰,彤云渐次散去,血池彻底干涸,露出千疮百孔的大地,沟壑纵横,如皱纹,如刀疤,幸存的魔物尚有百万之众,各自追随百十头领,彼此呲牙咧嘴,作出种种凶恶之形,却不再自相残杀。彼辈争斗告一段落,势均力敌,当各自呼啸而去,自寻机缘,然则契染等守候多时,岂容他们轻易脱逃,东方之主草窠麾下大将邓剥率先试探,引一队铁骑径直杀去,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魔物人多势众,却不能与久经血战的精兵老卒相抗衡,纸扎竹编,土鸡瓦狗,顿被铁骑凿穿,潮水般分在两旁,不敢上前厮杀。邓剥一马当先冲向那头领,二话不说,提起一根枪不像枪槊不像槊的长家伙,单臂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当胸洞穿,微一发力,高高挑在空中,尸身晃了几圈,重重摔落在地。

    邓剥摇摇头,似乎觉得对手太弱,不堪一击,他丢了家伙翻身下马,瞪起一双铜铃也似的眼珠,将黑压压数万魔物扫了一眼,双手握拳将胸口连锤树下,咚咚有声,胸腹高高鼓起,哇地喷出一柄血红的小剑,若有若无,若隐若现,化作一抹流光,倏地射入魔物体内,贯穿而出,快得异乎寻常,稍纵即逝,等闲肉眼无从捕捉,无意识工夫便将数万魔物尽数洞察,并未察觉“深渊之子”。

    邓剥仰天吞吸,喉结上下滚动,将血红小剑收入腹中,脸色酡红,如饮烈酒,显然并不轻松。麾下铁骑早已演练纯熟,上前收拢魔物,喝令彼辈列队集结,聚于一处待命,不得大声喧哗,稍露抗拒之意,便就地诛杀,下手绝不容情。头领已被诛杀,群龙无首,一盘散沙,魔物遵从强者号令,乃是深入骨髓的本能,邓剥稳稳收复这数万魔物,无人与他争夺。

    深渊主宰各自遣将,齐聚泰卢火山,谋取“深渊之子”方是重中之重,区区数万魔物,毫无战力可言,聊胜于无,谁得了都无妨,邓剥此举既是投石问路,也是表明心迹,东方之主草窠只求收复魔物,补充战力,无意于争夺“深渊之子”。这也是审时度势,无可奈何之举,三皇六王四方之主,实力相差悬殊,草窠自忖无法与伏岳、北冥、转轮、平等相争,干脆放弃“深渊之子”,求个安稳。

    魏十七心如明镜,那血色小剑,便是相当于千枝万叶血气丹的物事,深渊主宰托意其中,随时都可引动投影,降临于世。

第五十四节 快刀斩乱麻

    邓剥率先投石问路,一旦开了头,后续一发不可收,惠无敌、安仞、莫澜、蓝胡子、李涉江、松千枝、契染等陆续出手,先诛头领,再以血气催动托意之物,一一探查魔物,数万之众无一错漏,顺手将魔物收去,彼辈固然血气稀薄碌碌无为,终不能任其散去,万一“深渊之子”别有神通藏匿气息,在众人眼皮下漏网逃脱,得不偿失。

    深渊主宰所赐之物形貌各异,契染掌中扣一枚千枝万叶血气丹,赤红如火,血纹凹凸不平,邓剥从腹中喷出一口血色短剑,介于有形无形之间,倏来倏往,稍纵即逝,其余诸将行事更是诡秘,以魏十七的眼力,亦窥得不是十分真切,大抵是珠印之属,以小巧居多,掩藏极深。

    诸将彼此心存默契,不见兔子不撒鹰,不争不夺,轮番探查魔物,花费了大半日光景,竟一无所获,不知谁才是运数择定的“深渊之子”。契染见猎心喜,精神为之一振,果然没那么简单,他猜想,这百万魔物可以说每一个都是“深渊之子”,也可以说没有一个是“深渊之子”,无他,深渊意志潜伏于彼辈体内,尚未觉醒,只是一枚玄之又玄的“种子”,如何能探查得出,唯有以雷霆手段,促其暴露,方有蛛丝马迹可循。

    得闻深渊意志种种诡秘的不止契染一人,惠无敌亦有所耳闻,临行之前,伏岳曾留下数语,命其相机而动,眼下时机虽未成熟,僵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百万之众群龙无首,眼下还算老实,若齐心一哄而散,他们又能堵得住多少?惠无敌略略侧首,看了安仞一眼,嘴唇微微蠕动,一缕声线压得极细极低,径直送入他耳中。

    安仞面无表情听了数语,他与惠无敌略有交情,但也只是“略有”而已,交浅言深乃是大忌,惠无敌主动向他传音,当是已拿定主意下狠药,先跟他打个招呼。深渊主宰以三皇为首,六王中唯有转轮王地藏王可堪入眼,此番谋取“深渊之子”,不知何故,转轮王麾下三巨头一个不见,只派出一向低调的契染,地藏王干脆未曾遣将,摆明了置身事外,如此,拿主意之人便只剩下惠、安二将了。

    他亦是果决之人,拿定主意,颔首致意,惠无敌见他并无异议,当下沉声开口道:“‘深渊之子’藏于其内,仓促间寻之不出,可令其相互争斗,彼此消耗,幸存者再一鼓灭之,诸位依此行事即可。”为免打草惊蛇,他仍以传音之术相告,只是这一次安仞、契染、莫澜、蓝胡子、李涉江、邓剥、松千枝等一干头面人物尽皆得闻。

    此人好大的杀性,为寻出藏匿不出的“深渊之子”,竟欲将百万魔物一口气杀绝,釜底抽薪,把目标硬逼出来。好在惠无敌亦不是冲动无脑之辈,这些出世不久的魔物浑浑噩噩,尚未开智觉醒,与野兽无异,挑动他们彼此厮杀夺取血气,正合了残暴的本性,十拿九稳,确是一条可行之策。不过惠无敌理所当然发号施令,却令人殊为不喜,契染莫澜等沉默不语,邓剥却率先有所举动,麾下铁骑骚动不安起来。

    骚动只是邓剥一家骚动,其余诸将按兵不动,在众人冷冰冰的注视,邓剥也只得悻悻地停手,黑着一张脸,心中却暗暗好笑,惠无敌向来心高气傲,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有好戏看了。不过出乎意料,惠无敌竟然没有当场发作,沉默片刻,向诸将打了个手势,放低身段,请他们到一旁从长计议,令他着实刮目相看。

    魏十七冷眼旁观,此番来到泰卢火山的诸将,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诸方主宰的身影若隐若现,令他对“深渊之子”的说法愈发好奇。他抬起双眸,目光扫过黑压压一片魔物,尤其在邓剥麾下铁骑身上停留片刻,忖度着方才欲乱又止的一幕,心中有数。挑动内乱,将这百万之众尽数屠戮,“深渊之子”无从掩藏,藏到最后总会露出马脚来,这一手够果决,也够狠。

    契染去了片时便回转来,脸上笑嘻嘻,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惠无敌与安仞拿了那二位的尚方宝剑,联手施压,他也不愿为了这般低下的魔人出头驳斥惠、安二人。契染等选择隐忍,不卖账的另有其人,莫澜毫不留情一口回绝,丝毫不给面子,惠无敌面露怒容,安仞却熟知这位莫将军的心性,低低与她谈了几句,不知许下什么好处,将其勉强说服。

    不过除了莫澜不识大体,其余诸将都镇之以静,乐得坐享其成。

    片刻之后,原本安定下来的魔物不知受了什么挑拨,吃错了药一般争斗起来,最初只是小规模的冲突,渐次升级,愈演愈烈,如一点火星落入干草,燃起燎原大火,酿成殊死搏杀,魔物身不由己卷入其中,彼此杀红了眼,拼命争夺血气,以求自保。诸将勒令麾下精卒徐徐退出修罗场,布下防线,将昏头昏脑误闯出来的魔物一一屠灭,下手绝不留情,不容一人脱逃。

    厮杀声一忽儿轻一忽儿响,天昏地暗,尸横遍野,血流漂橹,死伤无数,血气不断汇集,一头虎背熊腰的魔物仰天厉啸,毛孔开阖,周身笼罩在一层蒙蒙血雾中,骨节噼啪乱响,身躯拔高数尺,化作丈二大汉,肌肉鼓鼓囊囊,棱角分明,体内孕育着无穷力量。仿佛是一个讯号,血泊之中,一头头魔物吸纳了海量血气,陆续从混沌中觉醒,全是肌肉的脑袋里有了几分智慧,双眸血光闪动,打量着四周,一声怒吼,将厮杀的魔物喝散,收拢于一处,听候号令。

    契染看到这一幕,不觉摇了摇头,啧啧叹息道:“到此为止了,剩下这些魔人,嘿嘿,‘深渊之子’藏身其中,要打灭不难,一个不漏地打灭,倒有些棘手。不过这主意是惠无敌出的,大概另有什么手段吧……”

    看戏看到现在,也算临近最后的**,在魏十七看来,屠尽百万魔物,快刀斩乱麻,爽利固然爽利,却未必合适。他微一沉吟,开口向契染道:“以契将军看来,是否有更好的法子寻出那‘深渊之子’?”

第五十五节 血色劫雷

    契染远远瞥了惠无敌一眼,收回目光,揉了揉鼻子,压低声音道:“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大可将这百万魔人分作八堆,论一论道行手段,强者先挑,挑中便收去慢慢折腾,各凭眼光,各凭运数,‘深渊之子’无论落入谁人之手,总是肉烂在锅里,何必打打杀杀伤和气!”

    魏十七细细琢磨,契染所言倒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既然分不清“深渊之子”藏身于何处,干脆抓阄抽签,赌一赌运气。不过血战旷日持久,各为其主,“肉烂在锅里”这句话意味深长,似乎别有用心,他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随口问道:“这许多人马,如何收取,不令一人漏网?”

    契染道:“韩将军也曾见过,深渊之中有一物名为‘镇柱’,可藏纳兵卒,深渊主宰手中,多少存有几根,收取十万之众,并非难事。”魏十七顿记起“转轮黑骑”,微微颔首,心道,这等镇柱,手头似乎也有那么一根。

    屠戮渐止,血气汇聚,幸存的魔物已不足十万,一个个目露凶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渐渐察觉到四面遇敌,身陷险地,再自相残杀下去,无人能够幸免。惠无敌抬起右手,身后铁骑当先杀出,蹄声隆隆,虽不过百余骑,却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气势。依照之前的约定,契染、安仞、莫澜、蓝胡子、李涉江、邓剥、松千枝各自遣派兵卒,投入尸山血海中,与那些精疲力尽的魔物作最后一战,麾下兵力倾巢出动,诸将却驻足原地,双眸炯炯如星,注视着魔物一举一动,从中寻找“深渊之子”的蛛丝马迹。

    这一场争斗,比之前愈发惨烈,魔物体内血气蒸腾,气力暴涨,又有开智觉醒的强者冲杀在前,凶性大发,奋起爪牙,与来袭的精卒混战一团,舍生忘死厮杀,居然顶住了冲击,没有一触即溃。方圆百里之地,化作巨大的血肉磨盘,天地缓缓转动,两相研磨,血肉横飞,死伤不绝,凶戾之气冲天而起,却被一层无形的障壁挡住,轰然撞回,扑入魔物体内,醍醐灌顶,胆气与战力凭空拔高一截,疯狂反扑。

    你来我往僵持片刻,一声低沉的怒吼响彻霄汉,深渊意志从沉睡中苏醒,一膀大腰圆的魔人气息为之一变,脑海中凭空多出许多智慧,拳脚忽然有了章法,左手虚引,右臂暴涨,将一兵卒脑袋轻轻巧巧捉住,五指微一发力,露骨破裂,脑浆横飞,一道血气飞出,径直从他鼻腔钻入。血气入体,在胸腔内一缩一涨,顺着经络冲入掌心,那魔人反掌一压,引动一道血色劫雷从天而降,电光石火,将莫澜麾下唤作“药王”的偏将打个正着,上半身炸将开来,身受重伤。

    药王彪悍异常,半身虽毁,一口血气不散,鼓荡而出,化作七道血环,将残躯扣住,左盘右旋,血肉从四处倒飞而回,再度凝结成形,东缺一块西缺一块,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终究捡回一条性命。

    “深渊之子”天赋神通,果然了得,惠无敌双眉一挑,将动而未动,莫澜纤细的身形已化作一抹虚影电射而出,孤身冲入敌阵,如挟万千利刃,所过之处魔物怦然溃散,血肉纷飞,无人能挡其分毫。惠无敌稍一犹豫,没有加入争夺,莫澜纵将“深渊之子”收服,亦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携之远遁,终究要做过一场,力压群雄者方可笑到最后。他毫不怀疑,唯有那面无表情,谋定后动的安仞,才有资格与自己争上一争,余者俱是碌碌之辈,无须太过在意。

    契染啧啧称奇,低低笑道:“莫澜是个急性子,便是将‘深渊之子’击败,也未必抢得到手。”

    魏十七看了那魔人数眼,忽道:“那便是传说中的‘深渊之子’么?”

    “怎么,不像吗?”

    魏十七一针见血道:“太弱了,便是仓谷糜上前,也可与他匹敌。”

    契染哑然失笑,连连摇头道:“韩将军狮子开大口了,老仓好歹也是契某麾下一员干将,若连这‘深渊之子’也敌不过,忒也丢人了!”

    “如此,又有什么可争的?”

    契染解说道:“韩将军莫要小觑这‘深渊之子’,你看他甫一觉醒,便可引动血色劫雷,一举将药王劈倒,此谓之‘天赋神通’,独一无二,若得了血气滋养,劫雷的威力还可暴增数倍。”

    “血战之中,这等神通又有何用?”

    契染笑道:“韩将军所言不差,血战旷日持久,朝不保夕,打磨筋骨磨砺爪牙夺取血气方是正道,这等劫雷神通,威力大,消耗亦大,乱战中发几回便无以为继,确实不堪大用,不过运用得法,亦可收到奇效。”这倒不是强词夺理,百岁谷鬼门关一战,樊拔山麾下胡疯子孙瘸子联手,催动血舍利,围绕一条河大做文章,将都铎先头大军扫灭殆尽,将“运用得法”这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令人耳目一新。

    莫澜势不可挡,说话间工夫,也已杀至“深渊之子”跟前,二话不说,挥拳直取中宫。那“深渊之子”大吼一声,不避不让,挥拳相迎,暗中催动神通,拳锋尚未相交,三道血色劫雷连环劈下,迅雷不及掩耳,正中莫澜头顶。

    雷声震耳欲聋,电光霍霍将莫澜缠绕,她却恍若不觉,毫不动摇,拳势并不稍缓,正中对方拳锋,沛然巨力横扫,那“深渊之子”浑身一颤,僵立于原地不动,体内“噼啪”一阵乱响,身躯四分五裂,无数血气夹杂着戾气四散而溃,没入其余魔物体内。

    血色劫雷闪动数息,渐次消退,莫澜毫发无伤,傲然立于血泊之中,冷哼道:“哪里是什么‘深渊之子’,不过试探罢了,尔等都看走眼了!”

    原来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冒牌货,真正的“深渊之子”应深渊意志而生,又怎会如此轻易被莫澜一拳打杀!惠无敌目光闪动,低头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安仞板着一张死人脸,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诸将心中都有些诧异,一扫之前轻敌之念,暗自警惕。

第五十六节 一见莫澜误终身

    身形窈窕如好女子,偏生如此强悍,拳力大开大合,所向披靡,莫澜敢与惠无敌叫劲,掰一掰手腕,果然没有令人失望,一出手便击杀那外强中干的冒牌货,旋即一发不可收拾,不分敌我大开杀戒,如痴如狂,如疯如癫,所过之处掀起一阵血雨腥风,连诸将麾下铁骑精卒都避之唯恐不及,呼啦一声散将开来,躲得越远越好,生怕殃及池鱼,白白丢了性命。

    契染摇着头啧啧称奇,啧了半晌声音低下来,才算有了下文,“不愧是莫大小姐,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瞻前顾后,血战嘛,先打了再说,不打怎么知道输赢……惠无敌这下子拨不成如意算盘,要虎口夺食,不费点力气是不成的……”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魏十七解释,语气中有些艳羡莫澜的快意恩仇,自行其是,丝毫不把旁人放在心上。她肆意而行,一向如此,如若世界与她不合,那就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所畏惧。

    战局千变万化,瞬息数变,魏十七凝神看那莫澜,身陷重围,游刃有余,进退有如鬼魅,拳脚之力无影无踪,每每击敌于数尺之外,令人防不胜防。他不觉颔首道:“果然了得,此女手段,看来犹在契将军之上。”

    契染脸上肌肉一跳,胸中胀鼓鼓,颇有些不服气,停了片刻,一口气松懈下来,无可奈何嘀咕道:“人生已如此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三分沉痛,三分惆怅,三分幽怨,三分仰慕,人生已如此艰难……多少心事,都付诸这无奈的一句感叹。魏十七心中不由一动,试探道:“契将军可是看上她了?”

    契染眨眨眼,故作吃惊道:“啊,连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很明显么?”

    那道矫捷的身影倏进倏退,如入无人之境,腰肢纤细,却蕴藏着惊人的力量,魏十七瞥了他一眼,道:“要降服这烈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契染脸色有些悻悻然,一肚皮心事说不出口。他身为转轮王之子,身份尊贵,定须寻个天人女子相互扶持,但深渊之中天人稀少,女子之身更是少见,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数百年前机缘巧合,遇上了阴酆王麾下女将莫澜,恰逢其孤身一人,契染一时冲动上前邀斗,欲将她击败掳回,不想一脚踢在铁板上,反被莫澜打得一败涂地,肉身几乎崩散,使尽手段,好不容易才从她一双铁拳下逃生,奇耻大辱,刻骨铭心。

    经次一厄,痛定思痛,契染一改先前的懈怠,发狠要将莫澜拿下,憋着一股劲打熬气力,锤炼肉身,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令转轮王刮目相看。他信心满满,再度找上莫澜邀战,这一回多坚持了半个时辰,仍被对方击溃,慌不择路,跳入天渊河逃生,再度尝到失败的滋味。

    之后的数百年,契染表面上吊儿郎当,嬉笑怒骂,暗地里未尝懈怠过分毫,然则水涨船高,数度邀战,莫澜始终将他压得死死的翻不了身,大打大伤,小打小伤,虽不至肉身溃散的程度,吃拳头吃苦头在所难免。挨揍挨多了,慢慢习惯了,隔个数十载光景,不找对方活络一下筋骨,就觉得坐立不安,浑身不舒服,似乎缺少了什么,契染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但心中存了莫澜的身影,念兹在兹,再也推不出去。

    一见莫澜误终身,不外如是。

    莫澜攻势如江河节节不断,凭借一己之力,屠灭数千魔物,气力不见消退,正杀得顺手,心中忽然警惕大作,眼前明明一片空旷,却似有绝大凶险劈面扑来,她下意识将腰一扭,暴退数丈,不偏不倚,正撞入一魔物怀中。那魔物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目也只是寻常,先前淹没于乱战中毫不瞩目,此刻突起发难,咧嘴一笑,顺势张开双臂将莫澜抱住,前胸紧贴她后背,如一张纸浑不受力。

    莫澜心知中了对方算计,此等神通手段,连她都着了道,十有**是那传闻中的“深渊之子”!她仗着肉身强悍,力大无穷,双臂奋力一挣,力量却如泥牛入海,消散于无形,对方仍不松不紧将她抱住,恍若不察。莫澜心底泛起一阵寒意,当机立断,体内血气顷刻间沸腾,还没来得及施展,那魔物伸长头颈,如蛇一般凑到她耳旁,张开大口咬在她脖颈之上。

    利齿刺破肌肤,鼓荡的血气一落千丈,千锤百炼金刚不坏之身,却抵不住对方一抱一咬,莫澜头脑有些晕眩,懒洋洋使不出力气,眼皮发涩,只想就此沉沉睡去。千钧一发之际,契染化作一抹虚影,星驰电掣杀入重围,叉开五指,在莫澜肩头重重一拍,“噼啪”两声轻响,体内似乎打碎了什么东西,一道血气从她颈侧射出,由朱转碧,气息腥甜,尽数喷入那魔物口中。

    契染这一手“血气引”恰到好处,没有轻一分,也没有重一分,莫澜大叫一声,神志顿时清醒过来,身躯燃起灼灼烈焰,如游鱼般滑脱,血气几近枯竭,自知无力再战,毫不犹豫闪身而退。那魔物砸吧着嘴,毫不在意血气中蕴含的剧毒,契染左右眼皮子跳个不停,不知是福是祸,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将心一横,握住一根粗砺的镇柱正待挥下,腰背忽然被两只大手紧紧抓住,朝后一抡,颠三倒四身不由己飞将出去,百忙之中扫了一眼,却见惠无敌安仞双双出手,将那魔物截住。

    契染体内血气左冲右突,稳不住身形,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对方似乎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二人摔成滚地葫芦,手脚缠在一处,半晌爬不起来。他暗暗咒骂着惠无敌安仞,忽然发觉怀中之人乃是莫澜,她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右颈被利齿咬出数个窟窿,血肉模糊,伤得极重,连神志都有些模糊。契染呆了呆,心中顿时大喜,小心翼翼爬将起来,紧紧抱着她不放,心中琢磨着怎么才能将她留在身边,至于那“深渊之子”,谁愿意抢谁抢去,他只要莫澜。

第五十七节 以无厚入有间

    “深渊之子”既已现身,惠无敌安仞双双出手,拳力鼓荡,方圆十丈内无一活物,剩余的魔人顿作鸟兽散,诸将麾下铁骑精卒多为战事吸引,频频举目观望,一惊一乍,拦截并不十分用心,偶有一二漏网之鱼窥得空挡,如丧家狗一般逃将出来,惶惶然走投无路,撞倒魏十七跟前。

    既然送上门来,那就不放过,魏十七五指握住青铜镇柱,龙蛇缠绕,神韵各具其妙,宛若奇珍异宝,比起契染手中那根粗砺之物,不知精妙了多少,只是封镇灵物与纹饰做工无关,这青铜镇柱收纳不了百余黑骑,封镇了一头七命妖兽,剩余空间已不多。力战之余,跌跌撞撞,魔物俱已精疲力尽,魏十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无人察觉,暗暗催动星力,从袖中挥出一道黄光,只一卷,便将三头魔物凭空收去,脸上不动声色,似乎只是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松千枝素来机敏,察觉魔人有溃散潜逃之虞,心中终觉不妥,担心“深渊之子”一事又有反复,急命麾下兵卒着力截杀,万不可懈怠,蓝胡子、李涉江、邓剥等亦随之醒悟,驱兵四下里合围,如犁地般屠戮补刀,确保魔物尽皆葬送在血泊中,无一幸免。干涸的血池,千疮百孔的大地,死寂的天空下,只剩惠无敌、安仞与那“深渊之子”恶斗未果。

    惠无敌安仞俱是走炼体的路数,拳脚大开大合,势大力沉,四条胳膊舞得如风车一般,方圆数丈被拳力削成平地,万物成灰,生机灭绝,声势虽浩大,终究配合不够默契,彼此磕碰避让,留下了腾挪的空挡。那“深渊之子”貌不惊人,神通着实诡异,似一张薄纸,一片枯叶,一抹柳絮,任凭对手如何刚猛绝伦,如何纵横捭阖,只在方寸间进退仰俯,顺势而为,恍若鬼魅。魏十七顿记起少年时读过的文字,“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深渊之子”深得个中三昧,相形之下,惠、安二人的应对令人失望,被其播弄于鼓掌间,大失脸面。

    激战片时,安仞忽然退后三丈,袖手旁观,惠无敌拳脚一紧,全力施为,身影由实转虚,一化作三,攻势如疾风暴雨,严丝合缝,再无空隙。“深渊之子”无可腾挪,只得举拳招架,奋力僵持百余息,气力稍弱,“砰砰砰砰”一连串闷响,拳拳着肉,前胸后背连吃十余记重拳,如被抽去了骨头,颓然委顿在地。

    惠无敌骤然停下脚步,双手握拳,双眉紧皱,“深渊之子”固然神通了得,却比意想中弱了不止一筹,何以皇上如此看重,命他不遗余力将其带回?难不成狡兔三窟,眼前这“深渊之子”仍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冒牌货?正忖度间,心中警兆大作,头皮发麻,心慌意乱,惠无敌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十日并行于天,九日黯淡,一日血红,此乃大凶之兆,再一看,苍穹深处,一点黑影掀起乳白的湍流,如流星般急速坠落,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刹那间深渊气息充塞四野,暴戾凶残,肃杀万物,分明是西方之主真身降临,惠无敌大惊失色,顾不得收拾“深渊之子”,身形暴退,不想才掠出数丈,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攫住,去势顿阻,慢如龟爬。他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催动血气,接连发力,却只挪出数尺,便无以为继。

    从高空坠下的身影急速变大,八条章鱼般的触手隐约可辨,闷雷接二连三响起,隆隆不绝,连成一片,一股沛然巨力当头压下,笼罩方圆百里,禁锢天地,无人能轻易脱身。果然是深渊西方之主樊隗,契染那张乌鸦嘴,竟被他说了个正着!魏十七不愿与他照面,五指一合,引动星力,接骨木浮宫内七十二道“大挪移符”齐齐亮起,符?连成一道洪流,光芒透出衣袖,将他团团围绕。

    一声巨响,樊隗坠落在地,震波滚滚四散,尘土扬起半尺,便被生生压下。与此同时,七十二道“大挪移符”同时发动,魏十七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一头撞出虚空,距离原先立足处不过数丈之遥,脏腑振荡,筋骨酸软,胸中气血翻涌,几乎立足不稳。他脸色一沉,连“大挪移符”都无法挣脱禁锢之力,樊隗这一回是铁了心要夺取“深渊之子”,杀人灭口,不留后患!

    地动山摇,樊隗痛下杀手,震波过处,诸将麾下铁骑兵卒四分五裂,尸身委地,百无一存,侥幸逃过一劫的,亦压制不住血气激荡,大口大口喷吐淤血,奄奄一息。惠无敌安仞二将距离最近,首当其冲,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护住头面,仗着一身钢筋铁骨,勉强支撑,衣衫化作飞灰,**裸的肉身绽开无数裂痕,如蛛网密布,渗出细小的血珠,余将俱被震波所伤,契染更是不济,紧抱着莫澜不放,七窍中淌下黏稠的鲜血。

    樊隗“哈哈”大笑,笑声中透出歇斯底里,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凝神望去,却见他双眸血红,如火如荼,似被异物迷了心神,狂乱的目光扫过自己,毫无反应,如同陌路之人,先前的担心全然是多余。他确是西方之主樊隗,却又不是他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个樊隗,魏十七若有所悟,契染当是觉察到一些内幕,这才暗示樊隗可能插手,此子来历绝不简单……想到这里,他扭头望去,只见契染单膝跪地,怀中紧紧漏着一个女子,手脚软绵绵垂下,似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惠无敌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樊大人意欲何为?”

    樊隗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忽然扬起一条黝黑的触手重重抽去,近在咫尺,疾若奔雷。堂堂西方之主,深渊主宰,竟不顾身份,二话不说暴起发难,惠无敌猝不及防,勉力抬起双臂招架,“轧轧”两声脆响,臂骨双双断折,触手末端弯折,打在他脊背之上,“啪”的一声,惠无敌脊梁粉碎,脏腑成泥,一头栽倒在他脚下。

第五十八节 未到山穷水尽

    樊隗恃强凌弱,一击得手,将惠无敌重创,触手顺势挥出,在“深渊之子”后颈轻轻一点,甫一触及,体内血气骤然失控,山洪暴发,狂泻而出。“深渊之子”如牵线木偶般倏地立起,四肢软绵绵垂落,摇晃不定,双眸燃起两团赤红的火焰,下颌开阖,牙齿“咔哒咔哒”作响,气息节节攀升,此消彼长,樊隗点在他后颈的那条触手,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干瘪枯萎,生机随之泯灭。

    力量喷涌而出,“深渊之子”双足缓缓落地,尘土飞扬,如涟漪般散去,他抬起右手看了一眼,五指慢慢握成拳头,一缕血气从手背挤出,“噗”的炸将开来,化作氤氲血雾,冉冉腾起。“深渊之子”眼中火焰渐次熄灭,显出一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瞳仁,盯着看了半晌,松开拳头,探出食指一抹,将血雾尽数收入体内。

    “深渊之子”摄取海量血气,伤势非但痊愈,肉身更是脱胎换骨,有了深渊西方之主一二成战力,足以自保。樊隗毫不在意己身损耗,抬起右腿重重踏向惠无敌后脑,这一脚若是踏实,莫说他半身重创,便是生龙活虎有十条性命,也一并交待了。千钧一发之际,惠无敌肩不动,腿不曲,忽如僵尸般直挺挺向后滑去,樊隗一脚踏空,落足处接连闷响,直透地底,土石层层崩解,化作齑粉。

    “深渊之子”神情微动,似乎察觉到异样,双目落在惠无敌身上,却见他慢吞吞爬将起来,骨节噼啪乱响,破碎处一一弥合,皮肉回复如初,连伤痕都没留下一星半点。樊隗神志迷糊,混乱不堪,哪里看得出其中异样,右肩轻晃,一条粗壮的触手挥出,如黑色的闪电划过长空,无声无息,将惠无敌拦腰打断。谁知眼前之人乃是一道幻影,应声溃散,惠无敌的身影出现在十余丈外,气息岳峙渊?s,深不可测。

    安仞见状微微一怔,一阵莫名的战栗从心底漾起,转瞬拂便全身,腿脚没由来一软,不听使唤,直欲扑倒在地。正当此时,腰间贴肉收藏的一枚小小玉印忽生异状,炽热如火,烫得皮开肉绽,痛如骨髓,一道陌生的意识投入体内,鹊巢鸠占,掌控了他的身躯。

    樊隗真身从天而降,“深渊之子”绝境逢生,伏岳北冥双双降临,局势瞬息万变,契染骇然心悸,低头看了莫澜一眼,未见阴酆王有所动静,暗暗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将莫澜安放在地,长身而起,目视惠无敌安仞二将,心念才动,掌心忽然一震,千枝万叶血气丹脱手飞出,滴溜溜转了数圈,血光暴涨,裂开一道缝隙,飘出一个黯淡的身影,虚实不定,举目望向西方之主樊隗。

    变生不测,图穷匕见,继伏岳、北冥、转轮王之后,阴酆王、幽都王、平等王、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相继借寄托之物降临投影,一个个身形模糊,驻足观望,彼此并不交谈,静静观望战事,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事态并未失控。

    樊隗大步上前,七条触手齐出,黑影重重,狂风暴雨般席卷而去,将惠无敌安仞裹住,二将虽是三皇麾下第一等的人物,肉身强悍,不死不灭,终不能与深渊主宰相提并论,触手直击横扫,看似笨拙,实则禁锁天地,殊难避让。好在此刻二将等同于伏岳北冥的化身,神通广大,手段层出不穷,催动血气且战且退,引得樊隗渐渐远去。

    “深渊之子”顿察觉不妥,对方似乎早有预料,谋划已久,并非仓促应对,如不及早破局,先机尽失,回天乏力。他深吸一口气,气力源源不断涌出,才刚踏出一步,忽然有所警惕,又收了回来,樊隗体内两道意志彼此冲突,敌我不分,贸然靠近,无异于飞蛾扑火,自蹈死地。机关算尽,束手缚脚,不过庆幸的是,局势虽然不妙,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明面上底牌尽出,实则“深渊之子”还埋下一招隐蔽的后手,若能留在棋局中不被发觉,或可借此扭转乾坤。

    转轮王投影降临于眼前,契染不觉心中打鼓,七上八下,生怕王上如伏岳北冥一般,借他的肉身与樊隗一战,倒不是生怕王上一借不还,而是担心对上深渊西方之主,稍有不慎肉身损毁,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才能找回来。打鼓归打鼓,担心归担心,王上要借断无法推脱,好在惠、安二将虽处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却还支撑得住,转轮王听之任之,似无意插手其间。

    樊隗远去,只剩“深渊之子”孤身只影立于血泊中,低头思忖,目光闪烁,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转轮王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了片刻,黯淡的身影一晃,明灭闪动,来到魏十七身旁,低低吩咐了几句,命他施展“血域樊笼”,将“深渊之子”困住,语气不容置疑。区区一道投影,并非真身亲至,无须太过在意,魏十七沉吟不语,似在权衡其中利弊,转轮王沉默片刻,又多说了一句,“深渊之子”有樊隗一二分实力,借他之手锤炼肉身,事半功倍,不可错失良机。

    这一句话打动了魏十七,他顺水推舟,暗暗施展命星秘术,十余息后,苍穹忽现异象,一颗斗大的血色凶星跃出天幕,与赤日争辉,血光如柱从天而降,将“深渊之子”禁锁于其中,待他骇然醒悟,已置身于现世与虚世之间,为血域樊笼所困。与世隔绝,大敌当前,更有转轮王在旁窥视,“深渊之子”察觉到莫大威胁,一颗心沉到谷底,下意识催动血气,全力以赴。

    魏十七眸中星云转动,打量了几眼,心头猛一跳,察觉对方落入血域樊笼后,似有微妙改变,与之前并不相类。一时也无暇细细探查,转轮王近在咫尺,目光炯炯,此刻多说多错,干脆先将其擒下再说。魏十七当下催动体内五处灵机池,吐气开声,一拳挥出,直取中宫,击向对方胸腹要害,拳力有如实质,堂堂正正,不留丝毫变化。

第五十九节 日后自见分晓

    “深渊之子”为血域樊笼所压制,飘忽诡异的身法无有用武之地,见对方挥拳直击,劲风蜂拥而至,如漩涡般向内塌陷,一股莫名的警惕袭上心头,左臂急向体内一缩,右臂暴涨,抡起一条手鞭迎着拳锋砸下。这一击引动体内血气,臂膀顿化作一条黝黑粗砺的触手,星驰电掣,重重打在拳锋之上,一声脆响,恰似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深渊之子”得了西方之主樊隗一二分血气,触手挥击,力量大得异乎寻常,直如万丈山岳兜底拔起,劈面砸下。苍穹深处,肉眼不可及未名之地,星力磅礴,越过无数时空,垂落于深渊,颅顶、后颈、右臂腋下、脐上三分、左腿膝弯五处灵机池回旋激荡,参天造化树沉眠不醒,巴蛇法相状若死物,魏十七单凭十恶星躯,抱元守一,硬撼“深渊之子”全力一击,皮肉经络骨骼脏腑急剧震撼,无数细小的创口旋生旋灭,旋灭旋生,身似风中之竹,仰俯摇摆,双足却纹丝不动,直若铜铸铁浇。

    僵持十余息,魏十七身躯一凝,拳锋往前送出寸许,一点反震之力勃然而作,风起于青萍之末,转瞬之间浩浩汤汤,横扫而去,“深渊之子”被迫转攻为守,将触手盘作一团挡于身前,倾尽全力抵住拳力,如长堤阻住洪流,重重压迫,不令其倾泻而出。

    拳力在二者之间往复反震,越积越厚,越滚越重,魏十七心中一动,此乃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可轻易错失,当下分心二用,一壁厢催动星力猛扑,推波助澜,一壁厢将反震的力量引入星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潮水般冲刷洗炼肉身,每一寸肌肤,每一处角落,没一个毛孔,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西方之主樊隗十之一二的力量,助魏十七锤炼星躯,刚刚好,再多一分,肉身承受不起,少一分,事倍功半,诸般机缘凑巧,天时地利人和合而为一,魏十七物我两忘,专心致志操纵星力,短短刹那,有如千年。

    转轮王旁观多时,终于可以确定,这“血域樊笼”的神通足以隔绝深渊意志,釜底抽薪,别有妙用,“深渊之子”一旦落于其中,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之前肆意攫取西方之主的磅礴血气,饮鸩止渴,终究要还出去!在他看来,区区“深渊之子”,只是鸡肋之属,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反倒是“血域樊笼”令他有意外之喜,这宗神通既然能隔绝深渊意志的侵蚀,想必也能将深渊意志困于一隅,等了数万载,终于等到了一线机会,回思过往种种,不禁令人感叹。

    拳力节节攀升,掀起狂澜巨浪,“深渊之子”诞生不久,终未经历血战磨砺,凭空夺得樊隗血气,刚猛有余变化不足,一时间摸着石头过河,无暇旁顾,幸而对方逼得不紧,每每到脱节处便放松一隙,容他弥补缺漏,才支撑了这许久。但运气并非始终眷顾,深渊意志被隔绝于樊笼之外,“深渊之子”有如溺水之人不得空气,体内血气左冲右突,失去控制,从周身毛孔点滴散出,气力一落千丈,无以为继。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深渊之子”遇上了大麻烦,脸色大变,触手软搭搭垂落在地,拳力轰然而至,肉身土崩瓦解,一切有形之物化为齑粉,只剩一团血气翻来滚去,凝作血晶。不等魏十七上前攫取,血晶夺路而逃,狠狠撞在血域樊笼之上,等同于樊隗亲自出手一击,虽然只得十之一二的神通,却也不是轻易能够化解,魏十七力战之余,心神稍有松懈,不及引动星力回护,樊笼被血晶击得四分五裂,魏十七重新落于深渊之中。

    天旋地转,头昏脑胀,魏十七单膝跪地,眼前一片模糊,隐约窥得一抹血光倏忽划过长空,没入西方之主樊隗体内。

    樊隗正不依不饶,撵着惠无敌安仞二将不放,忽然停住脚步,眸中血光渐次黯淡,狂乱消退,意志恢复了几分清醒。失而复得,血气折损了不少,无异于与深渊主宰大战一场,他双眉紧皱,低头沉吟片刻,将干瘪枯萎的触手轻轻一挥,刷地立将起来,黝黑饱满,重获新生。

    惠、安二将遍体鳞伤,狼狈不堪,腿臂扭成麻花,刺出白森森的骨茬,脊椎歪歪扭扭,断成数截,胸腹的伤口极深,脏器泄出,惨不忍睹,不过只要血气不散,区区硬伤都可痊愈,二人并不在意。惠无敌见樊隗清醒过来,似有悔意,静静注视他片刻,出言相劝道:“樊道友,事已至此,不可再一意孤行了。”

    樊隗知他话中含义,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在魏十七脸上略一停留,微露错愕之色。安仞眉头一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转轮王立于其旁,似有回护之意,不觉微感诧异。深渊三皇六王四方之主,转轮王多谋善断,每每有出人意表之举,他如此看重那外来者,定有缘故,眼下还不是深究的时候,日后自见分晓。

    樊隗心意已决,也不与区区几个投影多废话,将身一纵,八条触手抱拢一团,倏地消失在虚空中,气息泯然,不知所踪。惠无敌与安仞对视一眼,两道模糊的身影飘然而出,千疮百孔的身躯双双瘫倒在地,血气从毛孔中溢出,将二人团团包裹,如一双并蒂血茧。

    转轮王深深望了魏十七一眼,嘴唇微动,关照道:“留于此地,勿轻举妄动,勿错失机缘。”不知何故,魏十七一颗心不受控制,怦怦挑动起来,命运的目光落于他身上,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又惘然未知。

    尸山血海,煞气缠绕不去,四下里一片沉寂,樊隗现身搅局,幸存者寥寥无几,麾下铁骑兵卒死伤殆尽,损失惨重,诸将心情不无抑郁。伏岳、北冥、转轮王,阴酆王、幽都王、平等王、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八道投影不约而同移步离去,或前或后,络绎不绝,向着未知之地行去,没有片言只语关照,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自作主张,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转轮王独自回转,唤了契染魏十七二人,飘然而去。

第六十节 非不愿实不能

    转轮王彳亍前行,默不出声,身影渐渐淡去,如一缕轻烟消融于虚空中,他胸中似有言语,欲言又止,非不愿实不能,留下一声不无遗憾的叹息。契染掌中握着一枚冰冷黯淡的千枝万叶血气丹,低声自语道:“王上这一道投影……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深渊主宰降临投影,合力驱走西方之主樊隗,扫灭“深渊之子”,待尘埃落定,聚于一处议事,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闹得不欢而散。契染忍不住看了魏十七一眼,心中猜测,多半是因为他的缘故吧!

    转轮王来不及关照一二,便即散去投影,千枝万叶血气丹耗尽血气,短时间内无法相询,契染沉吟再三,决意速速撤返大军驻地,枕戈待旦,以防不测。他将自己的猜测含混提了几句,正如所料,对方毫不在意,惠无敌安仞莫澜重伤未愈,短时间内毫无威胁可言,至于蓝胡子、李涉江、邓剥、松千枝之辈,纵有恶意,又能耐他何?

    既有如此心气,如此底气,契染也就放下心来,他最担心的反是魏十七以避祸为由,暗中远遁,误了王上的大事。

    折返驻地后,契染厚着脸皮索借血气,赌咒发誓,敲钉转脚,许下日后加倍厚偿的承诺,魏十七取出羊脂玉瓶,随手转借与他,对“加倍厚偿”什么的毫不介怀。契染取回羊脂玉瓶,匆匆告辞而去,寻了个安稳的所在,命仓谷糜华隆头率重兵重重固守,围得水泄不通,居中方圆半里之地,布下血气屏障,暗伏杀机,任谁都不得靠近。

    一切布置妥当,契染盘膝坐定,将一颗千枝万叶血气丹置于身前,悬于空中,载沉载浮,色泽晦暗无光,枝叶缠绕之形千疮百孔,残缺不全,透出颓败的气息。深渊的天空云霞璀璨,十日渐次堕入未知之地,契染将羊脂玉瓶轻轻一弹,破去封禁,一道血气盘旋而出,却似飞蛾扑火,径直没入千枝万叶血气丹中,泥牛入海,吸摄一空。

    契染全神贯注操纵血气,无暇旁顾。

    无独有偶,远离契染大军驻地,天渊河畔一片僻静的山林中,魏十七驱散魔物,命其四下里远远戒备,不得靠近,暗暗引动星力,布下血域樊笼。星光璀璨,如无数沉默的眼,静静注视着曲折盘旋的天渊河,十恶凶星血光萌动,悄无声息播撒星力,魏十七凝神细查,四下里万籁俱寂,别无动静,这才取出青铜镇柱,审视半晌,轻轻往下一挥。

    黄光闪处,七命妖兽落入血域樊笼中,两条蛇颈藏于腹下,沉睡不醒,却不见之前收取的魔人踪影。魏十七微微一怔,将青铜镇柱摇了一摇,星力探入其内,竟空无一物,他眸中星云转动,射出两道血光,将那七命妖兽打量了一番,毛皮骨骼血肉逐层淡去,窥得心窍之中,一点血气飘摇不定,若风中之柱,顿时明白过来。

    他向广恒殿主温玉卿要来这妖傀儡,携入深渊之内,本有意待立稳脚跟,无须再刻意掩饰跟脚,从赤铜铸恨棍中取出深渊血神丹,命七命妖兽炼化了,成就深渊之躯,与铁猴孙悟空做一对焦孟,鞍前马后效力,不想与转轮黑骑一战,转轮王横插一杠,血神丹承受不住冲击,炸得碎屑都没剩下,只能按下这一番心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泰卢火山一场混战,临时起意收取了三头魔物,灯枯油尽,无力反抗,竟被七命妖兽一气吞下,就此沾染上深渊气息,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收回目光,隐约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双眉紧锁沉吟片刻,忽然探出手去虚虚一握,七命妖兽周身一紧,如被铁钳夹住,骨骼寸断,脏腑破裂,性命危在旦夕。是试探,还是察觉了什么?心窍中那一点血气似有些犹豫,忽然想通了什么,“扑”的一声燃遍全身,七命妖兽猛地醒转过来,奋力挣扎,左扭右扭,却挣不脱魏十七一握之力,蛇颈绞作一团,六翼扑腾,三足乱蹬,直如落入顽童手的小雀。

    魏十七将它揉来搓去,里里外外试探个遍,心中有了分寸,这才将手一松,任其瘫倒在地,气喘吁吁。他随口刺探一句,“可是‘深渊之子’,借尸还魂?”

    七命妖兽喘息良久,勉强支撑起身躯,两个脑袋四只眼珠盯着魏十七,盯了片刻垂下头来,催动血气着地一滚,化作一个圆鼓鼓的大胖子,嘴脸半阴半阳,半赤半白,兀自有三分妖傀儡的模样,额头上汗涔涔,一身肥肉抖个不停。他四下里打量着血域樊笼,眯起眼睛,朝魏十七人模人样拱拱手,咳嗽一声,瓮声瓮气道:“多谢道友相助,唤吾‘深渊之子’亦可。”

    魏十七心念数转,摆摆手道:“相助谈不上,之前也只想收取几个魔人使唤,不知阁下藏身其间,阴错阳差,阁下才得以瞒过他人之眼,占了这具‘妖傀儡’,显化成形。”

    那“深渊之子”沉默片刻,道:“虽非有意,相助是实,还是要多谢一声,日后如有出头之日,自当回报。”

    魏十七听他谈吐颇为不俗,心中也存有疑惑,顺水推舟问道:“萍水相逢,闻名已久,不知何为‘深渊之子’?”

    对方脸上肥肉抽搐了一下,露出深思的神情,似乎有所顾虑,魏十七徐徐道:“这‘血域樊笼’落于现世与虚世之间,便是深渊主宰也未可轻易窥探,阁下尽可放心言说。”

    神识为“血域樊笼”所阻,游离于深渊之外,三皇六王诸方之主不得窥探,倒并非诳语。深渊之子眼珠微转,眸光离合,视线落于魏十七脸上,似乎在揣测他的用意,不过此刻并非桀骜置气的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方若起恶意,根本无须出手,只要将这“血域樊笼”一撤,便可推他入险地。泰卢火山一场动乱,一十三位深渊主宰浮出水面,摆明车马,“深渊之子”四字等同于过街老鼠,喊打喊杀者不知凡几,反倒是对方握有“血域樊笼”这等神通,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他垂下眼帘,坦言道:“深渊自有意志,‘深渊之子’乃深渊意志之化身,吾非第一人,亦非最后一人。”

第六十一节 恰逢其会

    深渊并非无知无觉,深渊自有意志,似乎在等待对方消化个中意味,深渊之子顿了顿,才继续拨弄口舌蛊惑下去,“万象万物,秉承深渊意志而行,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三皇六王应运而起,得了大神通,不思回报,反生逆乱之心,吾辈应深渊意志而生,旨在拨乱反正,西方之主樊隗幡然醒悟,余者亦指日可待。”

    泰卢火山之战,深渊意志一败涂地,对方竟大言不惭,魏十七不觉哑然失笑,“阁下神通有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与那几位主宰扳手腕?樊隗不过一时心神失守,为深渊意志所趁,幡然醒悟又从何谈起?”

    深渊之子镇定自若,辩解道:“吾降临不久,势单力弱,小挫亦在情理之中,大势终不可违,假以时日,定可将彼辈一一打灭,还深渊一个朗朗乾坤。”

    契染的不着调,深渊之子的闷骚,魏十七越来越觉得有趣,不像是虚张声势,倒是性情使然,‘深渊之子’虽是深渊意志之化身,却成就一独立特行之人,有自己的性情和意志,并非一具牵线傀儡。深渊的水/很深,眼下乱象迭出,乱成一锅粥,如谋划得好,火中取栗,可省去千百年积累的工夫。他沉吟再三,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深渊一十三位主宰,神通广大,任一人出手,足以将阁下碾灭,一己之力足可扭转大势,何以应对?”

    深渊之子决意透个底,坚定对方之心,“主宰?彼辈岂可妄称主宰?深渊之中,唯深渊意志方是主宰!三皇六王自知不敌,合力压制深渊意志,真身不得动弹,无暇旁顾,只能隔三差五遣一二投影在外走动,至于那四方之主,等而下之,多少为深渊意志侵蚀,如樊隗这般,又能撑得了几许!”

    魏十七瞳仁微微一缩,对方这几句话直击要害,令他大感意外,深渊绝非太平之地,波诡云谲,暗流涌动,眼下这个机会送至手边,是接下,还是推开?其中的利弊得失,风险收益,一时半刻也算不清楚。

    深渊之子干脆把话点透,扭头打量着四周,赞许道:“血域樊笼,好名字!道友并非深渊中人,这等神通手段,便是三皇六王也施展不出,转轮王心眼多,定会打这‘血域樊笼’的主意,禁锁深渊意志,趁机脱身而出。嘿嘿,不是小觑道友,四方之主也就罢了,彼辈之神通,深不可测,真身若得以走脱,哪里还有你腾挪的余地?”

    魏十七心中一动,之前种种费解之处豁然开朗,徐徐道:“确有此事,不过三皇六王似乎意见不一,尚未明言。”

    “此乃板上钉钉之事。”深渊之子脸上露出一丝憨厚而诡异的笑容,加力游说道,“三皇六王合力压制深渊意志,未能面面俱到,无懈可击,否则的话吾也不能现身于此,与道友相谈。如吾意料不差,转轮王当全力助你打磨这‘血域樊笼’,推衍补全,将深渊意志彻底禁锢,打入沉寂,到时候……道友会有什么结局,可想而知,不如……”

    对方笑嘻嘻故意卖关子,活脱脱像个生意人,魏十七不为所动,等他道明心意。深渊之子咂咂嘴,似有些遗憾,摇着头道:“……道友何不将计就计,应允了那转轮王,先将好处拿到手,暗中反水,与深渊意志联手,将彼辈一网打尽?言尽于此,望道友深思!”

    ……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道理浅显得很,根本不用对方提醒,魏十七听他翻来覆去没有新鲜词,将青铜镇柱一晃,黄光撒出,落在对方身上,深渊之子浑身肥肉乱抖,慢慢伏低身躯,化作一头七命妖兽,两条蛇颈,三足六翼,倏地收入镇柱内,毫无抗拒。小心无大错,魏十七引动星力,十指编织,将青铜镇柱重重包裹,布下一个具体而微的“血域樊笼”,隔绝深渊之子的气息,纳入“一芥洞天”内,埋入参天造化树下。

    魏十七撤去星力,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仰头望向星罗棋布的夜空。深渊业已露出了冰山一角,三皇六王与深渊意志相互角力,血域樊笼正是关键所在,如那深渊之子所言不虚,一方欲借樊笼解脱真身,一方欲布陷阱趁势反扑,他身处其间,无可回避。

    静静思忖了良久,魏十七唤来柯轭牛,命他收拢四散戒备的魔物,就地休憩,柯轭牛唯唯诺诺,神情中多了三分敬畏,不似从前那么放松。辗转厮杀,以寡敌众,接连击溃强敌,聚集起数千魔物大军,一路顺风顺水,柯轭牛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活得久了,见得多了,脑子总比那些打打杀杀的魔物灵光些,在他看来,大人每一次都是剑走偏锋,蹈危行险,虽然仗着神通战无不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其他不说,单是麾下魔物死伤惨重,无从补充兵力,便是致命伤。不过大人高高在上,威势日深,自打冷不丁窥得阴钥的下场,好胜热切之心渐渐冷去,虽然颇得大人倚重,执掌权柄,节制山鸫、阎虎、阎狼三将,心中也清楚,这是一支孤军,始终没有依附深渊主宰,如同风头浪尖的小舟,终将覆灭。

    大人究竟在琢磨些什么?柯轭牛始终不明就里。

    魏十七留下铁猴看守驻地,独自离众而去,一路登上山巅,俯瞰大地。月光和星光映在天渊河中,似一条曲折盘旋的银带,朔风呼啸,寒意肃杀,契染大军驻扎之地戒备森严,重围之中,一抹血气摇曳跳动,忽起忽落。魏十七猜想,契染厚着脸皮讨回两瓶血气,十有**是为了祭炼千枝万叶血气丹,重新引得转轮王投影降临。

    一切都说得通,三皇六王联手压制深渊意志,真身羁留不得出,只能遣派投影行走于天地间,深渊意志不甘沉沦,侵蚀四方之主,显化深渊之子,彼此争斗数万载,愈演愈烈,你死我活,绝无罢手的可能。魏十七恰逢其会,身怀“血域樊笼”,成为双方较力的支点,面临入得深渊以来最大的选择,稍有不慎,之前赢得的筹码尽数赔出,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三皇六王,深渊主宰,他该选那一边?

第六十二节 吾欲连夜兴兵

    羊脂玉瓶内藏有海量血气,一瓶之量,魏十七赐予数千降服兵卒炼化,绰绰有余,然则千枝万叶血气丹鲸吞鲲吸,耗尽两瓶血气,兀自没有动静,契染无可奈何,终不能将麾下人马尽数血祭,剩自己一个光杆司令,实在说不过去。他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羊脂玉瓶,无奈地摇摇头,随手纳于袖中,张口一吸,将血气丹吞入腹中温养,起身拍拍尘土,踱来踱去,若有所思。

    深渊主宰意见不一,想必争吵得十分激烈,转轮王无暇布置后手,勉力携他们离去,一道投影便即消退,无人拿主意,只能自求多福了。契染挠挠头,长长叹息一声,肚子里寻思一番,一拍大腿,樊隗真身降临,助“深渊之子”脱身,摆明了神志为深渊意志侵蚀,乃是当之无愧的公敌,王上既然下令攻打百岁谷,没有说停,那就继续干下去,先把血气/抢到手再说!

    拿定主意,契染当即命华隆头跑一趟,请韩十八韩将军前来议事,十万火急,不可耽搁。华隆头慨然领命,一口气叹在肚子里,什么时候,他成了跑腿传话的杂役,这让人情何以堪!他对哪位韩将军深怀忌惮,实在不想与他打交道,不过将军一声令下,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冲,何况只是跑个腿。华隆头心中有些忐忑,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前去传话。

    魏十七得闻契染麾下裨将华隆头求见,猜想对方定有话说,命人将其唤来。华隆头早从仓谷糜口中得知他的神通手段,哪里敢拿捏,规规矩矩礼数周到,将契染的口讯带到。魏十七沉吟片刻,契染如此心急火燎,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深渊之子”已将个中内情透露一二,他心中有了底,也不担心对方拨弄手段,当下随华隆头前往大军驻地,面见契染,听他分说。

    契染开门见山道:“吾欲连夜兴兵,长途跋涉,直击百岁谷,韩将军意下如何?”

    这不是征求意见,契染心意已决,只是客气一声,招呼他同行。魏十七微一沉吟,试探道:“谋取血气?”

    契染眼皮一跳,大大方方道:“谋取血气。这一遭攻伐,血气尽数上交,不容私下里吞没。”

    魏十七颔首道:“无妨,便如契将军所言。”

    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契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道:“血气之外,韩将军麾下可还缺少什么?”

    魏十七收了数千降卒,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柯轭牛、山鸫、阎虎、阎狼等出身草莽,未能独当一面,离暗屠真不容有失,他还缺一个坐镇中军的将领,无须亲临前线,只要指挥四将冲杀即可。契染既然有意补偿一二,他毫不客气,开口讨要,给对方出了个难题。

    契染麾下二将,华隆头颇有将才,仓谷糜骁勇善战,二人取长补短,省了契染不少心思,他搜肠刮肚想了一番,忽记起华隆头身边有个亲兵,跟着他时日长久,耳濡目染,甚得看重,不如提拔为裨将,借与韩十八做个人情。他将华隆头唤来,当着魏十七面吩咐下去,华隆头听得明白,是借不是送,欣然领命。

    那亲兵唤作“石火骝”,高高瘦瘦像一根竹竿,战力也只平常,脑子甚是灵光,从兵卒到裨将,这一步跨出千难万难,华将军给了这个机会,哪怕调拨去他人麾下效命,他也会紧紧抓住,不可错失。契染郑重其事关照了几句,命他见过韩将军,石火骝上前拜见魏十七,心中凛然,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大意,忤了这个凶人,便是契将军也救不了他。

    双方商议定当,数个时辰后,契染麾下大军拔营起寨,巡骑先行,大队人马在后,趁着明晃晃的月色,洪流般向东行进。魏十七这边,石火骝居中调度,柯轭牛等四将喝令麾下人马,追随大军而去,遥遥保持一段距离,不紧不慢,若即若离。

    经历了数番殊死厮杀,留下的俱是精卒,柯轭牛等四将亦有长足的进步,石火骝在华隆头身边,亦曾听闻吞象山大败,牵机陨落,麾下诸将阚去恶、赤遗、狐肥俱被屠灭,邱一貉不知所踪,阴钥附逆,他原以为那些降兵只是一盘散沙,不想令行禁止,进退颇有章法,令人刮目相看。

    大军连夜行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十个时辰后才第一次休整,每个千人队都派出精兵劲卒,入山林搜捕猎物,大到熊罴狮虎,小到鹿羊鸡犬,无一放过,尽数带回驻地,在篝火上烤得半生不熟,连肉带骨吞下肚去,嚼得嘎吱嘎吱响。众人心中都明白,这不是操练,这是货真价实的长途奔袭,趁吃得到血食时多吃一些,油水存在肚子里,以后有的是忍饥挨饿的日子!

    一夜之间,驰出数千里之地,待到赤日东升,天光大亮,忽有巡骑来报,前方山坳之中人头攒动,恐有埋伏。契染喝令大军列阵戒备,大步流星赶上前,登上一座山丘,眯起眼睛望去,只见数千魔物挡住去路,为首一将魁梧如山,光头阔嘴,铜铃眼朝天鼻,面目丑陋不堪,腰粗十围,臂长腿短,身上穿一件破旧的皮甲,手中提一根粗大的棒槌,雄赳赳气昂昂扛在肩头,呼呼喝喝装疯卖傻。契染不觉皱起眉头,那猩猩一般的魔物乃是禾煎麾下裨将囚龙,脑筋不大好使,一身蛮力却是不可小觑。

    华隆头见囚龙拦住去路,心中顿时打了个咯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家伙若是奉禾煎之命阻路,倒是棘手得紧。他揉了揉脸颊,挤出几分笑容,排众而出,上前与囚龙打个招呼,问明来意。囚龙呵呵一笑,瓮声瓮气道:“禾大人有令,请契将军在此停驻,有要事相商。”

    怕什么来什么,华隆头咳嗽一声,苦笑道:“不知是何要事?停驻多久?”

    囚龙瞪了他一眼,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是何要事,由禾大人与契将军言说,停驻多久,等到禾大人来为止,你只管速速回报,莫要自作主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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