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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三节 事出反常必有妖

    血域樊笼中暗算了惠无敌一把的,乃是镇柱镇将樊鸱,奇气变幻莫测,识者寥寥,惠无敌猝不及防,血气失控,只能眼巴巴一路坠落渡鸦岗,独力面对闻讯赶来的鸦群,心中抑郁难以名状。www.uu234.cc

    渡鸦嘎嘎尖叫,探出利喙狠命啄食,惠无敌不胜其扰,干脆伸手护住面门,眼不见为净,仗着深渊之躯强横绝伦,任其骚扰,暗暗收拢血气。一缕微乎其微奇气滞留于血肉中,左冲右突,无孔不入,如附骨之疽,搅得血气不听使唤,他花费了好一番手脚,才摸到几分端倪,将奇气逐出体外。

    渡鸦追逐不休,惠无敌催动血气,下坠之势蓦地快了数倍,一头扎进大地,湮没无迹,顺势将群鸦甩开。渡鸦扑动翅膀四下里乱飞,如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不得远离渡鸦岗,聒噪了一阵,心不甘情不愿四散远去。

    片刻后,惠无敌从土中飞身而出,远远眺望渡鸦岗,低头沉吟不语。局势隐隐失控,他感到力不从心,契染一方的战力断不可小觑,单凭他一人孤掌难鸣,唯有与安仞强强联手,方能与之抗衡。只是经此一番波折,再要神不知鬼不觉摸上渡鸦岗,殊非易事。

    惠无敌非是莽撞之辈,并未贸然采取行动,他细细寻思一回,正没头绪,不知从何处传来一线细微的水声,虚无缥缈,轻轻拨动心弦。他眼前顿时一亮,驾血云循着水声觅踪而去,隆隆声愈来愈响亮,银河直落,水雾弥漫,竟是一道雄伟绝伦的大瀑布。

    惠无敌眺望片刻,心旷神怡,渡鸦憎水,循瀑布而上,当可瞒过彼辈的探查,悄然潜入渡鸦岗。

    瀑布的源头是一条蜿蜒大河,浊浪翻滚,滋养着两岸的草木。去河口千余里的一处草窠,乃是契染算计惠无敌,伏击蓝胡子之地,大战平息,鸦群散去,四下里葳蕤苍翠,生机勃勃。

    蓝胡子的残尸散落于草窠之旁,渡鸦侵略如火,贪得无厌,所剩止有大小白骨,修炼千万载,一朝身死道消,葬身鸦腹,尸骨无存,契染不无唏嘘,随手将散落的骸骨掩埋,入土为安。

    魏十七长身而立,注视契染一举一动,若有所思,冥冥中似有两道沉默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若即若离,寸步不移。他暗暗催动神通,眸中星云转动,不动声色打量四周,来回看了数遍,心中忽然一凛,只见不远处一株扭曲如虬龙的古木枝头,立着一头瘦弱渡鸦,不声不响,眼珠如血。

    太镇定,太安静,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十七顿时警惕起来,打了个手势,提醒契、莫二人留意。莫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颗心没由来突地一跳,肩背绷紧,微微伏低身躯,蓄势待发。

    那瘦弱渡鸦歪着脑袋看了片刻,张开双翅一头栽落树梢,着地打了个滚,化作一鸦头人身的怪物,胸口深深凹陷,如被石钉戳穿,创口久久不愈,裸露在外,淌着污秽的脓血。他舒展手脚,目光炯炯上前数步,尖喙开合憋了半天,口吐人言道:“有没有兴趣,交易,合则两利……”

    咬字含糊,口音古怪,声调忽起忽落,听着极其费劲,契染大为好奇,试探道:“你是何人?有甚交易可谈?”

    那鸦头人翻着白眼想了片刻,打着手势,颠三倒四说了一通,大意是天人率众追杀而来,他可以相助一二,驱使鸦群找到彼辈的行踪,作为回报,也希望他们帮个忙。

    鸦头人口中的天人,显然指惠无敌安仞之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契染心念数转,脸上挤出一丝将信将疑的笑容,神情举止把握得恰到好处,欲遮还露,欲迎还拒。

    媚眼抛给瞎子看,鸦头人根本不在意契染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原来他想要的回报很简单,趁混战之际,“误伤”渡鸦,供其收取精血,壮大己身。

    渡鸦不得自相残杀,外人自然不在此列,你们打你们的,谁死谁活都与我无关,我只想火中取栗,夺取精血。鸦头人的打算直截了当,很好很强大,凭他那单纯的鸟头,也想不出更复杂的谋略来。契染决意在渡鸦岗上歼灭强敌,毕其功于一役,乍一听,鸦头人的提议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扭头目视莫澜,挑了挑眉梢,莫澜稍一犹豫,示意他自行定夺,她看不出有何不妥。

    契染翻来覆去盘算寻思,偶一抬头,却见那鸦头人不急不躁,耐性甚好,与寻常渡鸦截然相反,他不觉咳嗽一声,好奇道:“敌众我寡,为何找上我等?”

    那鸦头人指着魏十七道:“渡鸦岗上数此人最强,余人皆不及也,吾辈只与强者为伍。”

    契染微微一怔,从北地一路南下,敌踪频现,激战不绝,韩十八之强,他亲眼目睹,自然无可置疑,不过强虽强,若说就能压过陈、惠、安三将,却不敢有此妄想。退一万步说,惠无敌安仞也就罢了,昊天麾下大将陈聃乃是众所公认,最接近深渊主宰的强者,谁都不敢轻言稳操胜券。

    鸦头人言之凿凿,似非诳言,契染比划着手势与他交谈半晌,这才得知陈聃已径直南下,登上渡鸦岗的追兵以惠、安二将为首,寥寥五六人而已。

    伏敌四起,且战且走,憋屈了一路,终于迎来了转机,契染权衡利弊,当即应允鸦头人所请,互惠互利,在这渡鸦岗上,狠狠做上一场。

    一诺千金,鸦头人毫不怀疑对方的诚意,将身一纵,化作一头瘦弱渡鸦,振翅投大河下游而去。

    契染虽然拿定主意与对方合作,心中终是没什么底气,韩十八向来只管动手,甚少出主意,他下意识望向莫澜,后者秀眉微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想了又想,低低道:“惠无敌刚烈暴躁,安仞隐忍深沉,万不可轻敌,此二人,只可分而图之,不能令其联手。”

    契染深以为然,颔首称是。韩十八星躯强悍绝伦,金符杀伐凌厉,他二人从旁牵制助攻,以三敌一,攻其不备,当有七八成把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搜肠刮肚,将惠、安二将的神通手段,一一说与韩十八听,道听途说多无根据,不过大战将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第一百二十四节 气焰不可一世

    耐着性子等了大半日,鸦头人杳无消息,搜寻惠、安二人似乎并不顺利,唯一令人宽慰的是,方圆百里绝无渡鸦前来骚扰,偶然飞过头顶,只顾聒噪乱叫,将三人视若无睹。UU小说鸦头人并未无足轻重的路人,至少对鸦群有一定的掌控力,这是个好消息。

    从种种迹象推测,南方本命血气的消息业已泄漏,来的都是潜在的对手,与其到最后关头混战一场,不如快刀斩乱麻,抢先下手,将他们斩的斩,逐的逐,以战养战,挟大胜之势南下,打消那些魑魅魍魉的小心思,与脱颖而出的幸存者争上一争。

    契染确信,陈、惠、安三将选择了不同的路,打的却是相同的算盘。

    择日不如撞日,少了最令人忌惮的陈聃,邓剥又摆明了置身事外,两不相帮,松千枝的心态大抵与之相仿,剩下惠无敌安仞二人,若能分而击之,不无胜算,毕竟,契染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契染心潮澎湃,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当初的灵机一动,如今看来是老谋深算之举,时来天地皆同力,连渡鸦岗上鸦头人都主动相助,连契染都觉得自己否极泰来,运数所钟,离南方本命血气又近了一大步。

    无有渡鸦在耳边聒噪,难得片刻清闲,魏十七齿间叼着一根草茎,仰天躺在草窠中,望着苍茫暮色,夕照霞光,静静想着心事。他并不担心即将到来的强敌,连番激战,十恶星躯水涨船高,愈战愈强,他有信心击杀任一人,但深渊之底的三皇六王,或者说四皇五王,再加上东方、南方、北方之主,如十万大山,将他压得动弹不得。这一路走来,他走得很快,很稳,可距离自己的目标,还遥遥无期。

    正默默寻思的当儿,忽听得扑羽声响,一头瘦弱的渡鸦背负夕阳,倏地落在树梢上,颔首示意一二,回头梳理着翎羽,沉默不语。契染精神顿为之一振,侧耳倾听,隐隐闻得群鸦乱叫,似乎在追逐驱赶着什么,乱成一锅粥。

    魏十七吐掉草茎,不紧不慢爬将起来,拍去身上的草屑浮尘,若有所思。来的是惠无敌,抑或是安仞?过了这许久,惠无敌也该重新爬上渡鸦岗了,希望他没有打退堂鼓,一走了之,就此不再露面。

    片刻后,数万渡鸦沸反盈天,簇拥着一道血气氤氲的身影上前来,契染窥得真切,来人杀意冲霄,气焰不可一世,正是伏岳麾下大将惠无敌。

    数万渡鸦蜂拥而上,将其裹得密不透风,爪抓喙啄频频出击,围三缺一,只让出一个方向,意图昭然若揭。惠无敌艺高人胆大,心知有异,干脆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大步流星赶来,远远望见契染等三人,怒从心中起,厉声喝道:“契染小子,藏头露尾不敢一战,竟然勾结扁毛畜生,暗中拨弄手脚,好生没出息!”

    契染见他孤身前来,心中大定,嘿嘿笑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惠将军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怎地如此不开窍……”契染心情不错,恢复了几分轻浮跳脱,嘴里飞快嘀咕着,身躯却伏低半尺,稳如山岳。

    鸦群仿佛听到什么命令,呼啦一声散开,树巅林梢,黑压压立了一层又一层,如乌云一般,哇哇乱叫,震耳欲聋。先前只是试探,此刻确凿无疑,契染果然与鸦群勾结在一起,惠无敌顿时记起破了他神通的那只血眼,心中一阵烦躁不安,体内血气翻天覆地,狂潮般节节拔高,口鼻突出,獠牙森然,身躯鼓胀,肩阔臂长,形同一头巨猿。

    惠无敌原名“婴”,平等王赐名“无敌”,并非无由,盛名之下无虚士,契染下意识退后半步,旋即觉得脸上无光,在莫澜跟前丢了面子。不过面子什么的,他早已不放在心上,比起慷慨激烈,悲歌壮怀,他更愿意在对方的坟头上浇上一杯薄酒,唏嘘缅怀往事。

    契染退后半步,惠无敌踩着点踏上半步,脚掌重重落地,渡鸦岗深处发出一声闷响,地动山摇,群鸦尽皆噤声,缩头缩脑,无一敢聒噪。魏十七猛地抬起双眸,目视惠无敌,心念动处,暮色笼罩的天空,忽然亮起一颗斗大的凶星,播撒血光,将四下里照得恍恍惚惚。

    惠无敌咧开嘴无声地一笑,吃过一次“血域樊笼”的亏,再也不会犯同样的失误,他将宽厚的肩头耸上一耸,双拳咚咚捶打着胸脯,迈开沉重的步履蹒跚上前,身躯恍若山岳,与渡鸦岗融为一体。

    契染急忙出言提醒道:“小心他的拳脚!”

    魏十七早看出几分端倪,惠无敌每一步踏落,都从渡鸦岗借得些许天地伟力,如大堤拦截洪水,愈涨愈高,一旦蓄至巅峰,随之而来的一击,浩浩汤汤势不可挡。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他一步跨出,手起拳落,十恶凶星摇摇欲坠,降下一点星芒,以迅雷不及掩耳没入体内。刹那间,危机如狂潮席卷而至,惠无敌浑身冰凉,毛发根根倒竖,忙不迭怒吼一声,双拳击出,虚空承受不住天地伟力,如琉璃片片破碎,急速蔓延,如一条噬人的大蛇,恶狠狠向前扑去。

    星芒入体,魏十七眼眸深处亮起一团血光,骨节噼啪轻响,十恶星躯节节拔高,拳力雄浑如海,摧枯拉朽,将大蛇生生抹去,击在惠无敌双拳之上,两股巨力相交,渡鸦岗地动山摇,轰然回响。

    没有迟一刻,没有早一刻,最后一缕夕晖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沉沦,群鸦呱呱大叫,四散飞遁,七八头渡鸦竟昏头昏脑,闯入二人交手之地,尚未近身,便被巨力撕得粉碎,精血飞溅而出,不知所踪。

    血气在燃烧,惠无敌咬牙切齿,吼声如雷,已使出浑身气力,却只堪堪抵住对方拳力。拳对拳,力撼力,实打实,没有丝毫投机取巧,这是深渊之中比比皆是,也是最无可挑剔对决,强者夺取血气,弱者回归深渊,胜负分明,生死一线。

    惠无敌狰狞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痛快,真是痛快,丹田中血晶“砰”的一声炸开,磅礴血气涌入血肉筋骨,身躯再度鼓胀,力量随之暴涨,如夯桩一般,将魏十七一分分压入土中。

第一百二十五节 可遇不可求

    命星秘术修炼至星躯一关,别无捷径可走,留在三界之地难有突破,魏十七从善如流,入深渊寻求那一缕渺茫的机缘,身经百战,以战养战,借外力锤炼星躯,不断破而后立,如百炼精钢,日益固实。UU小说然则“破而后立”,先“破”方能“立”,十恶星躯愈往上愈难损伤,惠无敌这等势均力敌的对手,可遇不可求,如何能轻易放过!

    魏十七留有余力,任凭天地伟力涌入体内,如怒潮澎湃,无所不在,星力渗入筋骨脏腑,伐毛洗髓,痛虽痛,固锁已久的瓶颈有所松动。他精神为之一振,意与神会,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引动星力,推动新一轮的洗炼星躯。

    惠无敌之强犹在李涉江赵传流之上,仅次于西方之主樊隗,魏十七接引一颗星芒入体,也不过堪堪将其敌住,针尖对麦芒,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契染窥得机会,目光闪动,悄无声息挪动脚步,绕到惠无敌身后,忽然揉身突进,催动“血气引”,五指叉开,高高跃起,向他后背拍去。

    惠无敌正与对方较力,憋得面红耳赤,五筋狠六筋,耳廓微微抽搐,有所察觉,却哪里腾得出手来,没奈何,背梁脊骨被契染拍了个正着,“啪”一声脆响,恰似平地响一个鞭炮。

    如此轻易就得手,之前的小心谨慎显得多余,契染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后撤丈许,进退如行云流水,却见惠无敌身躯一颤,漾起层层涟漪,随之缩小些许,鼓荡血气,将侵入体内的异力徐徐化解,貌似从容,实则并不轻松。

    契染才退,莫澜便化作一抹淡淡虚影,从他身旁一掠而过,起手鞭重重抽在惠无敌后背,一声闷响,如中败絮,反震之力大得异乎寻常,莫澜体内剧毒未去,终究心存忌惮,不愿与之硬拼,顺势退开去。

    二人接连从后偷袭,惠无敌不避不让,吃了个十足十,契染心如明镜,揉身再上前,双掌起落,似穿花蝴蝶,戏水蜻蜓,拍在惠无敌肩背腰肋,噼啪哼哈连绵不绝。惠无敌双足牢牢立定大地,半身前仰后合,顷刻间躯干缩小近半,苦不堪言,有心抽出几分力量将契染击退,才一动念,眼前忽然一亮,又一道星芒从天而降,没入对方体内,双拳压力骤增,排山倒海涌来,逼得他无暇分神。

    契染的“血气引”何等阴损,惠无敌将异力强行压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终非长久之计,他心中焦躁不安,心神稍分,腰眼忽遭重击,痛彻心肺,急忙斜眼撇去,却见莫澜臂似毒龙,掌如利喙,狠狠啄在腰眼之上。

    惠无敌一声大吼,将契、莫二人生生震开,脚下一个踉跄,深渊之躯绽开无数深深浅浅的伤痕,血如泉涌,见风凝滞,从头到脚为黏稠的血浆包裹,兀自死撑不退。魏十七忽然心中一凛,还没来得及有所提防,惠无敌将双肩一摇,血浆倒卷而起,不惜自损经络,一气将体内异力尽数逼出。

    契染倾尽全力,连施百余掌“血气引”,异力层层叠加,雄浑如山,阴损如蛇,为惠无敌血气挟裹,逆拳力而上,如入无人之境,撞入魏十七体内,散作万千细流,横冲直撞,无孔不入。

    事出突然,魏十七拳力顿为之一挫,惠无敌吐出一股炽热的浊气,腰眼剧痛,嗓子眼满是铁血气息,反手一记劈掌,虚张声势,不求伤人,只在将契、莫二人逼退。

    血气翻滚,如大江奔腾长流不息,气势之盛,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契染莫澜双双退后,一左一右成掎角之势,暂避锋芒。惠无敌暗暗舒了口气,忙抬眼望去,却见对方叉开双腿稳立不动,头顶高悬一颗斗大的血色凶星,神威凛凛,如铁塔,如魔神,缓缓收回拳锋,摇动双肩,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响,一忽儿密一忽儿疏,任凭异力在体内肆虐,似乎不露怯意。

    惠无敌一向自视甚高,同侪之辈,除了陈聃安仞二人外,谁都不放在眼里,不想此番南下,在渡鸦岗接连遇挫,以一敌三落在下风,闹了个灰头土脸。他心念急转,身形轻晃,如猛虎出笼,倏地扑向莫澜,决意先将此女击杀,断对方一条臂膀。

    深渊血战,狭路相逢勇者胜,此刻万不能退,退一步,兵败如山倒,莫澜杏眼圆睁,满头秀发猎猎飞舞,不退反进,不顾丹田内剧毒掣肘,全力催动血气,挥拳迎击。交手才数合,莫澜如一捆麦子飞将出去,口鼻渗出黏稠的鲜血,脏腑震荡,丹田内剧毒骚动不安,似有发作之虞。

    惠无敌肆无忌惮,下手如此之重,显然动了杀意,契染心知不好,不顾一切上前相救,眼前忽然一花,一人由静转动,疾如奔雷,抢先一步撞开惠无敌,势大力沉,将他撞得双脚离地,如风车般翻来滚去。

    血气再度失控,与之前打破“血域樊笼”,坠下渡鸦岗时一模一样,惠无敌从未如此狼狈,一而再再而三中了对方的暗算,胸中恼怒之余,暗暗心惊,他生怕对方趁势追杀,干脆胡乱鼓荡血气,将身躯甩得时左时右,飘忽不定。

    月光迷离,星光熠熠,惠无敌重重摔落在地,摔了个嘴啃泥,四肢蜷缩成一团,伏于土石中,喉间发出低沉的怒吼,周身血气一团团喷出,如风云涌动,变幻莫测,酝酿着石破天惊的反扑。

    三人交手不过片刻,渡鸦仿似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接二连三一头扎入战局,粉身碎骨,精血消失于黑暗中,不知所踪,只是激战正酣,谁都无暇留意。十余滴精血聚于一处,便可成就横空出世的强者,不知不觉,那立于枝头瘦弱渡鸦已融合了近百滴精血,眼珠骨碌碌直转,平添了许多灵性,它兀自贪得无厌,窥准时机,不断驱使渡鸦上前送死。

    魏十七察觉到一丝异样,心生警兆,蓦地扭头望去,目光所及,非是那瘦弱渡鸦,而是越过万水千山,投向沉沉一线的鸟不渡山。

    鸟不渡山山崩地裂,尘土滚滚直冲苍穹,一声如释重负的大吼鼓风而来,刹那间淹没天地万物。

第一百二十六节 咫尺之遥如无距

    魏十七稍有分神,惠无敌趁机攻上,流动的血气骤然收缩,凝作四道血环,套在双腕脚踝之上,纵身扑向莫澜,疾若流光,快得异乎寻常。契染心头“砰”的一跳,毛发根根倒竖,翻手握住“转轮镇柱”,五指尚未收紧,已然慢了半拍。

    莫澜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无人援手,唯有自救,毫不犹豫起手鞭猛力一挥,胳膊柔若无骨,倏地伸长数倍。惠无敌将头略略一偏,插身而过,抢入对方空门,正待下手取其性命,莫澜闷哼一声,右臂齐齐炸开,皮肉横飞,手鞭化为乌有,只剩一条条缠绕纠结的血气,从指到肩,形同筋骨。

    惠无敌近在咫尺,挨了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他将手足蜷缩,腕踝上四道血环急速飞旋,将汹涌而至的冲击尽数挡下。莫澜趁势提起右掌,双眸燃起两团血气之火,厉声尖啸,狠狠劈落,惠无敌起双臂招架,只觉分量奇重,不觉皱起了眉头,莫澜如此强悍,速战速决的意图却是落了空。

    果不其然,一击未能得手,只耽搁片时,脑后劲风忽起,惠无敌不假思索,双腿微一发力,旋风般避开三丈,眼梢瞥见契染五指紧握一根镇柱,挡在莫澜身前,目眦欲裂,势如护崽的猛虎,不仅暗暗懊恼,早知是他从后偷袭,就不该主动退让!

    懊恼之余,惠无敌手腕急翻,两根地脉石髓钉脱手飞出,直奔二人而去,契染舌下含一颗千枝万叶血气丹,全力催动“转轮镇柱”,轻轻一点,石髓钉为奇气所摄,直挺挺悬于空中,磨了数磨,化作碎屑簌簌飘落。

    时机一旦错失,不可再得,魏十七引动星力,将侵入体内的“血气引”尽数化解,踏上半步挡住去路,虎视眈眈,引而不发,没奈何,惠无敌只得转攻为守,四肢血环飞旋,明灭不定。

    风起云涌,星月无光,远在万里之外的鸟不渡山轰然雷鸣,仿似地脉中绝,蛇盘谷节节坍塌,沦为一片废墟,废墟之中,一头伟岸的凶兽长身而起,泼开粗壮有力的四足,摧枯拉朽撞出鸟不渡山,掀起滚滚土石,径直奔向渡鸦岗。

    渡鸦岗上激战正酣,魏十七与惠无敌战作一团,拳来脚去互不相让,星力与血气猛烈冲撞,将方圆百丈内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尽皆摧毁。契染与莫澜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观望,拳风扑面,凌厉如刀,二人对视一眼,按捺不住心中惊骇,一步步向后退去。

    谁都没有留意到,万千渡鸦已停止了喧哗,悄无声息消失在黑夜中,只有那头融合了数百滴精血的瘦弱渡鸦,孤身立于枝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望向渡鸦岗下,那头奔袭而来的凶兽。

    土石翻滚,如一条巨龙,那凶兽每一步踏下,大地不堪重负,隆隆震响,无移时工夫已迫近了许多,契、莫二人顾不得关注战局,极目望去,双双变色。

    当初远远瞥到过一眼,看上去似有几分眼熟,莫澜心念数转,忍不住道:“难不成……莫不是……盘蛇谷中那头凶兽?”

    契染脸颊微微抽搐,叹息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是那地脉孕育的凶兽!”迟不来,早不来,偏生这紧急关头现身搅局,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凶兽为何能挣脱地脉束缚,赶来寻仇,其中的缘故,他隐隐猜到几分,十有**,是平等王暗中播弄手脚,不容他们轻易脱险。

    凶兽的咆哮如千军万马,鼓风而至,滔天杀意随之来袭,魏十七有感于怀,凛然心悸,当下不再留手,又引动第三颗星芒入体,将十二星躯推到极致,拳力陡增,将惠无敌压倒,左手忽然变招,掌心一道金光亮起,耀眼夺目,直刺他咽喉要害。

    惠无敌早有提防,右腕血光暴涨,将“诛仙”金符死死抵住,血气嘶嘶作响,如冰雪不断消融,金光亦随之暗淡下去。但金符一击只为引开他心神,魏十七右拳藏于金光之后,轰然击出。

    这一拳平平无奇,咫尺之遥如无距,击中惠无敌头颅,拳力骤发,将一颗六阳魁首,打得四分五裂,脑浆横飞。深渊之躯何等强悍,血气不竭,生生不息,但魏十七这一拳接引十恶星力,浩如渊海,直入心腹,将锁藏生机的一颗血核生生碾灭,惠无敌无头尸身颓然倒地,腕踝之上的血环渐隐渐灭,如一盘散沙,四散消亡。

    接连引三颗星芒入体,强行提升十二星躯,将惠无敌击杀,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然则两害相争取其轻,盘蛇谷凶兽悍然来袭,非为旁人,正是冲着他而来,若不及早解决惠无敌,腾出手来应对,一旦陷入困境,腹背受敌,便是有心脱逃,也走投无路了。

    魏十七缓缓收回右拳,体内星力一扫而空,空空如也,孱弱如婴儿,他神情自若,丝毫不露颓态,暗暗接引星力,如涓涓细流滋润干枯龟裂的大地,皱起眉头望了数眼,向契染道:“那凶兽端的厉害,宜避其锋芒,不可力敌。”

    此言正中契染下怀,击杀了惠无敌,渡鸦岗上只剩安仞一人,孤掌难鸣,他行事向来谨慎,断不会冒险重蹈惠无敌的覆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契染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先离开渡鸦岗”

    提到“渡鸦”二字,他忽然记起一事,扭头向树梢望去,群鸦早已不见踪迹,唯有那瘦弱渡鸦立于枝头,耸起翎羽,忽然张开利喙尖叫三声,呱,呱,呱惊得漫天流云散,涌出一轮冰盘也似的明月来。

    渡鸦岗从沉睡中苏醒,地动山摇,土石兜底翻滚,像一口煮开的锅,大地豁然开裂,沟壑纵横,深不见底,草木摧折,大河为之干涸。契染等三人浑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心中万分狐疑。

    百余息后,渡鸦岗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咚,一个雄壮的身影跨过山,跨过大河,挟裹铺天盖地的阴影,出现在视野尽头。

第一百二十七节 此人已死

    深渊巨人,十万精血,渡鸦岗的传闻悚然涌上心头,契染眼皮跳个不停,那瘦弱渡鸦借他们之手收取精血,莫不是为了唤醒巨人,再度降临深渊?此事非同小可,若深渊意志借此兴风作浪,他们糊里糊涂沦为帮凶,倒是捅了个马蜂窝,难辞其咎。

    莫澜凝眸看了半晌,眉梢一挑,忽道:“不对,非是深渊巨人”话音未落,远处响起一片枝叶婆娑的沙沙声,如蚕食桑,如海潮奔涌,一声悠长的呻吟,继之以如释重负的叹息,无数枯枝败叶冲天而起,密密麻麻,遮蔽了整个天空,下一刻燃起灼天烈焰,火云般横亘千万里。

    那瘦弱渡鸦忽然振翅飞起,毫不犹豫投入火云,顷刻间灰飞烟灭,百余滴精血融于一处,穿过熊熊烈焰,投入一物体内,苍凉的气息弥漫四野,一道强横绝伦的血气微露端倪,将万里火云一扫而空。

    沉重的脚步声再度响起,阴影如永夜笼罩渡鸦岗,契染定睛望去,只见一个百丈高的庞然巨/物伫立于绝壁之旁,木头木脑,枝叶凋零,俨然便是一株支撑苍穹的参天古木。

    契染倒抽一口冷气,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过来。

    战栗沿着脊椎直冲后脑,魏十七不觉皱起眉头,见契染若有所悟,似乎记起了什么,出言问道:“那庞然木妖却是何物?”

    契染吓了一跳,以目光示意他莫要妄言,小心窥探了片刻,见那巨/物摇动枝叶,指向渡鸦岗下那头奔袭而来的凶兽,并未留意他们几个小如蝼蚁的存在,这才松了口气,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先撤离渡鸦岗,再言其他。

    魏十七见他如此忌惮,知那木妖来头非小,击杀惠无敌消耗甚大,他也不节外生枝,默默跟着他向渡鸦岗深处撤去。才行了不多远,一声怒吼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至,渡鸦岗地动山摇,兜底震颤,似乎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

    契染与莫澜脸色大变,体内血气骤起骤落,双双跌了个踉跄,渡鸦岗非是鸟不渡山,但这一刻,地脉牵扯血气的异样再度袭来,虽然不似蛇盘谷中那么强烈,却分毫不差。契染心念急转,幡然醒悟,定是那地脉中孕育的凶兽,在施展神通,播弄手脚!

    魏十七不为地脉所扰,回首望去,只见那木妖纹丝不动,脚下土石翻滚,数条粗大的根须钻入地下,渡鸦岗瞬息平静下来,如有一根定海神针,直插地底。

    两头凶物彼此较力,身处其间,难免殃及池鱼。契染脸色煞白,低低嘀咕道:“好家伙,一个鼓荡地脉,一个镇压地脉,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摇了摇头,招呼魏、莫二人速速离去,渡鸦岗不可久留,走得越远越好。

    群鸦销声匿迹,耳边少了聒噪,有些不大习惯,无移时工夫,三人便行出千里之遥,将那两头凶物远远甩在身后。大战迟迟没有爆发,契染一颗提起的心终于落回胸腔,抽空向魏十七解说了几句,虽是猜测之辞,却也合情合理,**不离十。

    “渡鸦岗上,十万精血所化渡鸦,尽皆栖息在一株参天古树之上,天长日久气息浸染,不知什么时候,那古树苏醒过来,机缘巧合,得了深渊巨人遗下的精血,锁于体内不令逸去,强行炼化占为己有,故此有了几分神通,操纵渡鸦为己谋利,才惹出这一连串变故。非我族类,其心叵测,也幸亏蛇盘谷中那凶兽及时赶到,引开它的注意,否则的话,保不定生出什么意外来……”

    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这种事,契染见得多了,他向来小心提防,绝不敢松懈大意,魏十七更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手,眼下正是他外强中干,最为虚弱的时刻,及早抽身远遁,方是上策。

    三人远离险地,不再匿踪潜行,放开手脚遁走如飞,那两头对峙的凶物互有忌惮,光打雷不下雨,情势还没糟糕到不可收拾。不过对这等堪比深渊魔兽的凶物而言,数千里之遥转瞬即至,眼下还不是放心的时候,三人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正遁行之际,莫澜忽然“咦”了一声,视野尽头隐约掠过一抹淡淡的虚影,竟有同路人紧赶慢赶,疾驰如飞。隔得太过遥远,血气涌动微弱晦涩,莫澜看不透对方的身份,不过渡鸦岗上就这么几个人,扳手指也猜得过来,只要不挡他们的路,也无须节外生枝。

    几乎与此同时,对方亦发觉了三人的行迹,稍一犹豫,放慢脚步绕行到前路,主动打了个招呼。契染眯起眼睛望去,不是旁人,正是久未露面的安仞,不知何故只得一人,松千枝并未与他同行。

    安仞远远停下脚步,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敌意,神情有些复杂,犹豫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可曾遇到惠无敌?”

    契染心念数转,颔首道:“见到了。”

    安仞冷眼旁观,心中先有几分猜测,“可知他去了何处?”

    契染微一犹豫,平等王护短,斩了李、赵二将,惹出这许多事端来,惠无敌之死非是小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着安仞的面,如何瞒得过去,当下坦然道:“此人已死。”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挖坟。魏十七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落在安仞眼中,愈发显得神秘莫测。他轻轻叹息,似乎不愿相信,又似乎为其惋惜,“数万载修行,一朝身死道消,灰飞烟灭,可惜了!契将军下手如此之狠,却是鲁莽了。”

    契染冷笑道:“深渊铁律何曾改,他若不死,便是我死,相争岂可留情,胜负一线,生死亦一线。”

    安仞摇了摇头,事不关己,无须作口舌之争,契染莫澜有几斤几两,他心中有数,二人多半从旁相助,发起致命一击斩杀惠无敌的,当是那深不可测的韩十八。他仔细打量了几眼,见他立于契染身后,不声不响,唯其马首是瞻,看不透虚实,当下朝契染打个手势,道:“异变迭生,渡鸦岗上就此罢手,日后有机会再一叙长短,如何?”

    渡鸦岗上危机四伏,此言正中下怀,契染颔首应允,目送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草木深处。

第一百二十八节 一山还望一山高

    契染的猜测切中要害,凶兽悍然来袭并非无由,全靠平等王一力相助,才得以摆脱地脉的束缚,从鸟不渡山蛇盘谷暂且脱身。www.uu234.cc自由的滋味何等甘美,自由的时日又何等短暂,若不能令平等王满意,它必将重归地脉不得脱身,虽有灵性,却与死物无异。一缕苍焰在心窍间摇曳不定,微弱而清晰,指引它一路扑向渡鸦岗。

    区区几个小蝼蚁,原以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其碾杀,却不料渡鸦岗并非无主之地,树妖夺得深渊巨人遗下的精血,扎根高/岗,挡住去路,凶兽焦躁不安,它本能地察觉到对方血脉中蕴藏的无穷力量,一旦开战,旷日持久,那几个蝼蚁早就逃往广袤无垠的南方,不知所踪了。

    苍焰摇曳跳动,感应愈来愈渺茫,那凶兽浑身鳞甲彼此摩擦,吱嘎作响,一忽儿尖锐一忽儿低沉,犹豫了良久,终于按捺不住胸中暴戾,仰天大吼一声,猛地扑向渡鸦岗。

    一扑之威,撼天动地,爆裂声连成一片,硕大无朋的身躯化作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渡鸦岗。渡鸦岗轰然巨响,土崩瓦解,拦腰破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窟窿,土浪翻涌,漩涡生灭不息,地脉之力化作一柄利剑,横扫千军,势如破竹。

    树妖反应慢了半拍,一时猝不及防,眼睁睁凶兽一头撞入高/岗之中,有如巨鲸入海,土石豁然中分,如入无人之境。它稍一失神,旋即清醒过来,体内血脉喷张,精血如火如荼,焚遍每一处角落,心意动处,异变忽生。

    凶兽循着苍焰指引,破土遁行,只推进数百丈,去势便已衰竭,无数坚韧的根须从四面八方涌来,织成一张疏而不漏的大网,重重叠叠,密密麻麻,极尽以柔克刚之能事。它四肢猛一发力,甫挣脱一层,又陷入一层,树根疯狂舒展编织,一化百,百化千,千化万,愈挤愈密,将其死死困于地下,不得脱身。

    凶物相争,天旋地转,远远波及万里之外,契染等正急速飞奔,忽然脚下一震,渡鸦岗如怪蟒翻身,天地伟力滚滚而至,三人齐齐失去控制,立足不稳,如一根枯枝,一片枯叶,在惊涛骇浪中翻滚,摔得灰头土脸,无从抗拒。

    震荡连绵不绝,一波又一波,一浪高过一浪,三人不约而同放弃抵抗,四肢蜷缩成一团,护住心脉要害,任凭巨力播弄,将己身抛高压低,南北东西随波逐流,转眼工夫便甩出数千里之遥。

    渡鸦岗深处隆隆作响,凶兽暴跳如雷,引动地脉之力大肆反扑,地脉从沉睡中苏醒,有如活物,一点一滴吞噬高/岗,群鸦察觉根基动摇,一鼓作气从沉默中爆发,舍生忘死扑向凶兽,身躯灰飞烟灭,精血破土而出,投入树妖体内,越聚越多,融为一体。

    树妖仰天大吼,枝叶瑟瑟发抖,渡鸦岗如巨人从沉睡中苏醒,摇动躯干,蹒跚立起,深渊的大地在摇撼,在颤抖,在呻吟,沟壑纵横交错,深及地脉,赤红的岩浆奔泻而出,金蛇狂舞,烈焰滔天。

    精血融合于一处,深渊巨人的血脉骚动不安,将渡鸦岗生生拔起,以气吞乾坤之势,冉冉浮于空中。离地不过数尺,咫尺天涯远,地脉之力一泻千里,嘎然而止,凶兽被切断了命脉,气力暴退,一时间无以为继。

    渡鸦岗浮空何等猛烈,直如赤日之升,天地伟力从四方合拢,余威所及,早将契染等三人抛了出去,破空飞逝,瞬息千里。饶是三人肉身强悍,体内天地伟力激荡回旋,一时间头昏眼花,手足酸软,远远飞出渡鸦岗,从高空斜斜坠落,轰然及地,先后犁出三道深邃的沟壑,卡得纹丝不动。

    十恶命星悬于苍穹,星力如注,魏十七恢复最快,双臂一振破土而出,扭头望去,只见渡鸦岗远在百里之外,煞气冲天,搅得虚空破碎,日月无光,无数奇形怪状的异物游弋在外,时不时探出头来,旋即被伟力碾作齑粉,化为灰烬。

    深渊主宰拼死相争,想来也不过如此!魏十七微微叹息,一山还望一山高,深渊凶物如此强悍,他即便在鼎盛之时,也只能望而退避,此刻肉身匮乏,星力枯竭,更是不济事。相隔如此之远,犹然觉得不保险,魏十七心神不宁,将契染莫澜拉出沟壑,难得做了一回主,催促二人即刻远遁,离得越远越好。

    契染与莫澜对视一眼,虽不知他为何如此急切,但趁那两头凶物缠斗之际,觅路南下,亦是老成之举,当下不顾肉身困顿,从千枝万叶血气丹中汲取血气,强行压下伤势,相互扶持,惶惶然向南行去。

    过了渡鸦岗,前方一路坦途,三人马不停蹄疾行七个昼夜,远远听得滔滔水声,奔流不息,一条银带也似的大江映入眼帘,水接九天云外,波撼万里沃原,正是赫赫有名的伏波江。

    北天渊,南伏波,伏波江与天渊河齐名,乃是南方第一大河,水汽氤氲,云蒸霞蔚,波光荡漾间,显出形形色色海市蜃楼,虚无缥缈,稍纵即逝。三人驻足观望片时,心旷神怡,目不暇给,一口气不知不觉松懈下来,疲倦从骨髓深处泛起,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身心。

    契染与莫澜双双跌坐在地,顺势躺倒在草叶间,望着万里长空云卷云舒,眼皮枯涩,连手指都不想动弹。魏十七心中有事,不敢大意,绕着四下里慢吞吞走了一圈,并未察觉到意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契染眯了片刻,挣扎着爬起身来,摸索老半天,掏出一袋珍藏的烈酒,仰头灌了几口,精神为之一振。他招呼一声,抡圆了胳膊,将酒袋丢给魏十七,魏十七正口干舌燥,口对着口,鲸吸牛饮,一气喝了个干干净净,长长舒了口气,腹中如火烧,酒意一个劲上涌,醺醺然甚是惬意。

    契染眨了眨眼,倒也不好意思阻拦,万里迢迢,关山飞渡,只剩这一袋子烈酒,舍不得享用,一直留到现在,最是醇厚难得,原本打算三人分享,结果被他吞下十之**,不剩半滴,却有些始料未及。

第一百二十九节 命中注定

    伏波江浩浩荡荡,逝者如斯,澎湃涛声安抚着骚动的灵魂,渡鸦岗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打斗,忽然变得风轻云淡,阻隔于万里之遥,大江之外,风声中夹杂着隐约动静,听上去似乎势均力敌,陷入僵局。UU小说www.uu234.cc

    契染与莫澜头靠着头沉沉睡去,眉心轻跳,耳廓颤动,一呼一吸悠长而深沉,血气从周身毛孔溢出,你来我往,吞吐交融,气息彼此缠绕,阴阳相济,渐次浑厚,如此默契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施展。

    魏十七瞥了一眼,断定其中定有奸情,不过常言道,看破不说破,他只作不知,大半心思仍放在渡鸦岗,侧耳倾听种种蛛丝马迹。在他看来,那树妖横空出世,并非存了投桃报李之心,挡下凶兽为己解难,纯粹是脑子僵硬不灵光,将渡鸦岗视作私有之物,不容外人染指,误将凶兽视作大敌。

    纵将深渊巨人的精血占为己有,逞一时之威,外物毕竟是外物,不得长久,树妖脑子再怎么不灵光,吃亏吃大了,也只能退避三舍,魏十七并不看好它,他与那凶兽再鸟不渡山蛇盘谷中激斗多时,深知其厉害,逃遁非是上策,最好趁它与树妖打得两败俱伤,杀个回马枪,倾力一搏,毕其功于一役。

    这念头是如此固执,如此吸引人,魏十七虽知其中的风险,却迟迟没有死心。

    听着风与水,望着天和云,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天崩地裂一声巨响,土石倒卷而起,滚滚四散,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手指,将心弦生生拨断,魏十七双眸尽赤,蓦地扭头远眺,不安愈来愈浓烈,野兽的本能勃然而作,他嗅到了异样的气息,地龙索从袖中钻出,紧紧缠绕右臂,掌心扣金符,头顶一颗斗大的凶星播撒血光,凶煞之气笼盖四野,如烈火燎原夺杀生机,草木兽虫避之不及,纷纷倒地而毙。

    契染莫澜猛地睁开双眼,双双从沉睡中惊醒,体内血气鼓荡,手足剧烈颤抖,二人彼此对视,眼中掩饰不住惊恐与绝望,对方瞳仁中自己的身影,扭曲模糊,这是大凶之兆,昭示着杀身之祸,迫在眉睫。

    数息后,渡鸦岗轰然中折,一团黑影星驰电掣撞将出来,遁速快得惊人,却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如喝醉了酒一般不听使唤。

    地脉隆隆不绝,那凶兽摆脱了树妖的阻挠,衔尾追袭,凶焰障天,契染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他强自按捺下沸腾的血气,灵机一动,厉声喝道:“天无绝人之路,伏波江近在咫尺,从水下走,方有一线生机。”

    他亲眼目睹两头凶物相互对峙,亲身经历天地伟力余威冲击,短短一瞬,弱小如婴儿,根本无从与之抗衡。打不过,就只能退避三舍,伏波江深不见底,阻隔地脉,乃是天然的屏障,那凶兽便是不依不饶追入水下,亦可与之周旋一二。

    魏十七目视北方,头顶十恶命星熠熠生辉,他头也不回摆摆手,示意契染自行其便,莫要管他。契染微微一怔,旋即醒悟过来,正待再劝说一二,莫澜伸手按在他肩头,轻声道:“由他去吧,各人有各人的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断不可强求。”

    契染闻言心中一动,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开口劝阻,低声嘀咕了几句,扭头拉了莫澜一把,当先扑向波光粼粼的伏波江。恶战一触即发,凶地不可逗留,莫澜紧随其后扑入冰冷的江水,心中却有几分好奇,契染口齿低沉含糊,她离得最近,却也没听清他嘀咕了些什么。

    这一刻,契染终于明白过来,那自称韩十八的三界之客,孤身闯入深渊,孜孜以求的所谓机缘,究竟落于何处。诸天诸界,最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莫过于深渊,深渊之中,最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莫过于血战。他是冲着血战来的。血战旷日持久,镇兵镇将不死不灭,他要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生路,踏着尸山血海,肉身成圣,与三皇六王诸方之主比肩。

    他来得太迟了,最混乱的那些日子已成为永远的过去,深渊主宰彼此达成一致,镇柱不可轻动,血战不可轻启,深渊平静了近万载,并且将继续平静下去,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兜兜转转四处游荡,以战养战,寻觅强敌磨砺肉身。这一路闯荡,死在他手下的对手可以列一串长长的名单,都铎,左彪,仇破虏,魏蒸,李涉江,赵传流,蓝胡子,惠无敌,人的名树的影,无一泛泛之辈。

    他看着韩十八一路杀来,愈战愈强,大势已成,渡鸦岗上斩杀惠无敌后,再无人可入眼,只能将目光投向蛇盘谷中那地脉孕育的凶兽。若他最终斩了那凶兽,下一个挑战的目标又会是谁?

    契染没有看错,莫澜没有说错,仿佛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魏十七愈来愈清晰看到了自己的“道”。

    当年帝子明示暗示,催促他入深渊,寻机缘,他一直不明白这“机缘”究竟为何,落于何处。他一度以为,散落各处的“血舍利”才是个中关键,将其纳入灵机池,攫取血气,内孕神通,诸般变化,与“神兵真身”有几分相仿,但迦耶留下的法诀又将血舍利炼成一串佛珠,似是而非,别有深意。

    寻寻觅觅,打打杀杀,命星映入深渊的天空,与星月争辉,十恶星躯亦水涨船高,及至引动星芒入体的刹那,魏十七豁然开朗,原来所谓的“机缘”一直落于身边,不离不弃,只是他未曾在意。

    十恶命星是他命中注定的机缘,以星力锤炼筋骨,直至肉身成圣,舍此之外,别无捷径可走。

    魏十七不知道当年天帝是怎样将命星秘术推向极致,成就紫微星躯的,也许是在深渊,也许不是在深渊。他也不知道,紫微星究竟本来就是帝星,还是承天帝之运数,脱颖而出,君临天下,一跃而成为帝星。不过此时此刻,他心如明镜,在远离紫微星光芒之外,在深渊浩瀚的天空,他的命星,十恶凶星,也有那么一丝希望,成为新的帝星。

第一百三十节 内忧外患一时至

    凶兽循着苍焰指引,笔直扑向魏十七,最后一丝犹疑亦随之烟消云散,它是奉平等王驱使,冲着自己而来。www.uu234.cc魏十七眸中星云缓缓转动,如有无数星辰明灭,凶兽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放缓了百十倍,骨甲残破,遍体鳞伤,浑身为坚韧的根须穿透,东倒西歪,显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得以突破树妖阻挠,冲出渡鸦岗,辗转追杀至此。

    一切都在魏十七意料之中,若那凶兽完好无损,他势必退入伏波江,避其锋芒,眼下对方元气大伤,伤势如此沉重,倒不妨与之周旋一二,寻觅可趁之机。异物毕竟是异物,渡鸦岗树妖也罢,蛇盘谷凶兽也罢,脑筋都有些不大灵光,换作深渊天人,断不会不顾一切长途奔袭,以身涉险。

    凶兽步履蹒跚,低吼着迫近来,魏十七轻轻拂动衣袖,“一芥洞天”微微张开一隙,接骨木浮宫化作一道白光,倏地射向十恶命星,浮于高空,为一道血光笼罩,若隐若现,随之都可挪入“血域樊笼”,脱离深渊现世。离暗与屠真双双现出身形,瞩目下视,魏十七如此慎重,如临大敌,这一次的对手定非寻常,连“一芥洞天”都不得安稳,须得令二女暂避。

    洞天之中,不知光阴流逝,连念头都似乎停滞了,骤然投入陌生的深渊的天空下,二女都有些不大习惯,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魏十七,忽然心中一凛。

    魏十七无有后顾之忧,浑身骨节“噼啪”轻响,十恶命星熠熠生辉,星力下垂,如江河不绝,节节长流,灵机池激荡回旋,气力从无中生有,充斥每一个毛孔,皮肉鼓胀欲裂。

    那凶兽踉踉跄跄,一条蜥蜴般的长尾频频拍打地面,竭力引动地脉之力,却无法遏制体内伤势如山洪爆发,硕大无朋的身躯渐次缩小,行动亦愈来愈迟钝。渡鸦岗那头窃取巨人精血的树妖死缠烂打,在倒下前给与它沉重的一击,无数根须盘踞于血肉深处,阻挠它从地脉深处获取力量,它像一艘搁浅的船,一头折翅的鸟,失去了赖以自由翱翔的根基。

    鸟不渡山外是如此险恶,它想掉头回去,回到熟悉的巢穴,栖身于地下,在地脉的怀抱中休养生息,沉沉睡去。但它不敢违背平等王的意志,平等王能将它从束缚中解放,也能将它永远打入沉沦。

    一颗不知名的大星悬于苍穹,血光如注,洒落在它身上,令它极不舒服。凶兽慢慢停下脚步,七对眼珠朝四下里一通乱扫,辉光乱射,苍焰在心窍中摇曳灼烧,笔直指向前方,却没有发现猎物的蛛丝马迹。

    暴戾和焦躁横冲直撞,难以遏制,那凶兽抬起右爪猛拍落,一声巨响,大地瑟瑟颤抖,震波将方圆百丈兜底犁了一遍,土石翻滚,像一口煮沸的锅,又甩起粗壮的长尾,乱砸乱打,折腾了好一阵,腹部剧烈起伏,气喘吁吁,却始终没能将对手逼出。

    明明近在咫尺,却如睁眼瞎一般,那凶兽嗬嗬低吼,追逐尾巴兜着圈子,动作稍大,盘踞于体内的根须似乎察觉到什么,从蛰伏中苏醒,疯狂地侵吞血肉,发枝萌芽。祸起萧墙,噬脐莫及,那凶兽打了个踉跄,轰然栽倒,眼中辉光迅速暗淡下去,不顾一切钻入地下,拼命扒拉土石,试图回到地脉下,借地脉之力驱除祸害。

    十恶星光笼罩下,屠真窥得真切,星眸闪烁,暗暗送出一缕心意,魏十七感同身受,一步跨出“血域樊笼”,虚空漾起层层涟漪,如神魔从天而降,合身撞在凶兽脊背之上,五指牢牢扣住骨甲,金光急转,生生破开一线罅隙。

    内忧外患一时至,那凶兽勃然大怒,着地打了个滚,却未能将对方甩开,魏十七举起右拳狠狠砸下,命星微微一颤,降下一颗绚烂的星芒,不偏不倚没入掌心,随拳力喷/泄而出,批亢捣虚,直击要害。

    星力入体,所过之处血肉分崩离析,那凶兽身躯硕大,些许小创,原本无伤根本,但十恶凶星的星力何等阴损,肉身留下的创伤竟不断扩张,一时无从愈合。那凶兽察觉到异样,将脊背奋力一抖,浑身骨甲片片倒立,彼此交击,如浪涛般哗哗作响,魏十七立足不稳,身躯高高抛向空中,只有五指扣住骨甲,紧握不放。

    那凶兽甩起尾鞭,化作一抹淡淡虚影,凭空消失于空中,劲风四起,无影无踪,魏十七看不清来势,不愿硬抗,将五指一撒,顺势飞将出去,不料尾鞭来势奇快,后腰早被抽了个正着,饶是十恶星躯坚不可摧,这一鞭亦抽得他脏腑震荡,筋骨寸裂。

    地脉凶兽果然了得,魏十七深吸一口气,引动一颗星脉没入体内,星力如潮水汹涌,伤势转瞬弥合如初,正待伺机反击,右腿忽然一紧,早被一根粗砺的尾鞭死死缠住,巨力涌来,将他拖向一张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大嘴,口中无舌,齿为异蛇,重重酸水倒卷而起。

    魏十七早有防备,将青铜镇柱一挥,镇将樊鸱手持九头穗骨棒,愁眉苦脸扑向凶兽,运转奇气,将酸水逼开。又是蛇盘谷那藏头露尾的老对头,又是那一张臭烘烘酸唧唧的大嘴,九头穗骨棒伤了本源,唤不出九头蛇帮手,想到要与对方死战到底,损耗奇气,樊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又拗不过魏十七,只得硬着头皮上。

    凶兽吃过樊鸱的苦头,心神稍分,魏十七祭起“诛仙”金符,化作一柄金光熠熠的利剑,高高指向苍穹,十恶命星大放光芒,又降下一颗星芒,注入金符,金光中染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魏十七毫不犹豫挥下金剑,只一斩,坚韧深深没入凶兽尾鞭,金符与星力交相辉映,一层层侵蚀骨肉,凶兽连连咆哮,只得松开尾鞭,暂避锋芒。

    樊鸱挥动九头穗骨棒将滔天酸水迫退,心中却有几分纳闷,与蛇盘谷那场恶战相比,凶兽的身躯和气力都大幅衰退,难不成是故意示敌以弱,引诱他大意冒进?魔兽狡诈,他见得多了,不可不防,樊鸱顿时警惕起来,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第一百三十一节 狂飙突进

    镇将樊鸱提着一根粗笨的九头穗骨棒,左一荡,西一捶,五筋狠六筋,双臂如有千钧重,举动看似迟缓,力量却凝而不散,酸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镇下,滚滚散作浮沫,不得近身。UU小说那凶兽见故技奈何不了对手,胸腹急剧鼓荡,汩汩有声,将滔天酸水压成一团,层层向内崩塌,化成一颗蜡黄的水珠,大如鹅卵,凹凸不平,“哇”的一声喷出,接连撞破巨力禁锁,直奔樊鸱而去。

    水珠疾如迅雷,来势汹汹,樊鸱不假思索,扭身抡起九头穗骨棒狠狠砸去,击了个正着,却浑不受力,胸中气血翻滚,连打七八个旋。一步错步步错,水珠炸将开来,酸水蓦地张开,将其裹入其中,困得严严实实,仓促不得脱身,樊鸱暗暗叫苦,勉力舞动九头穗骨棒,丢了几个解数,将汹涌而至的酸水逼开,一缕奇气游遍周身,身棒合一,破水冲天而起,不想拿凶兽早已腾身跳入空中,吊下脑袋张开巨口,顺势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兔起鹘落,局势瞬息万变,樊鸱猝不及防着了道,好在他系镇柱镇将之身,奇气不竭,身躯不灭,最多不过折损些元气罢了。魏十七窥得真切,无意插手相助,趁那凶兽全力对付樊鸱之际,接引命星连降一十三颗星芒,尽数投入“诛仙”金符,一时间血光如注,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凶煞之气充斥寰宇,五指融入金剑,几乎驾驭不住。

    星力反噬己身,刹那间天旋地转,五感尽失,魏十七陷入人择星,星亦择人,与震古烁今的星辰相比,人力何等渺小,如承受不住星力冲刷,丧失意识心性,势必沦为一具行尸走肉,堕入深渊。魏十七一鼓作气,引动一十三颗星芒,虽未侵入体内,余威所及,亦突破星躯所能承受的极限,心神迷乱,七窍淌血,生机渐次泯灭,永夜的黑暗中,四下里一片死寂,死亡的气息如潮水般涌来,将他重重拍打在沙滩上。

    他原本可以走得更稳一些,步步为营,徐徐图进,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暗示他,提醒他,催促他,他在深渊逗留太久,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命运转折的关头正一步步逼近,所有的齿轮都咬合在一起,隆隆转动,他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危机和考验。

    在紫微星照耀不到的地方,舔舐伤口,磨砺爪牙,抓住一切机会变强大,深渊主宰开始浮出水面,昊天,伏岳,北冥,转轮,地藏,阴酆,幽都,阎罗,平等,当他们离开深渊之底,真身降临棋局,谁都不知道,深渊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魏十七紧守心头一点清明,双手持定金剑,倾尽全力,剑锋深深插入凶兽脊背之中,暴戾的星力顿如决堤洪流,倾泻而出,四下里游走不定,大肆破坏。那凶兽本是强弩之末,又遭此重创,四足一软伏倒在地,仰天怒吼,吼了三声戛然而止,七对眼珠逐一瞎灭,口中异蛇滚滚脱落,触地便死,顷刻间溃烂消亡,恶臭冲天。

    魏十七这一击强借命星之力,动摇根本,星躯承受不住重压,破开无数深深浅浅的伤痕,如瓷器寸裂,从头到脚,无有一寸完好之处。皮肉外伤看上去惊心动魄,实则无有大碍,筋骨脏腑破碎亦数癣疥之疾,真正的伤势深藏于内,肉眼不可及,魏十七体内“一芥洞天”土崩瓦解,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森林化作一片废墟,参天造化树播撒生机,撑起小半边天,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未伤敌,先伤己,星芒一击两败俱伤,镇将樊鸱被困于凶兽胃袋中,早有感应,星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周身重压顿为之一松,急忙挥动九头穗骨棒,里应外合,从内杀出。那凶兽腹背受敌,一时间狼狈不堪,有气无力地扑腾挣扎,渐渐显出末路的颓势。

    星芒之力一泻而空,魏十七深深吸一口气,头脑回复了清醒,趁他病,要他命,若让对手缓过劲来,翻盘亦未可知。他奋起余力,鼓荡灵机池,催动“诛仙”金符,又一剑刺下,破开坚硬的甲胄,剑化金轮,生生拍入凶兽体内。

    七重金轮,光晕徐徐流转,金光明灭,卷动星力从四方汇聚,如阳沃雪,直扑凶兽心腹要害。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魏十七犹不敢大意,提起一双铁拳,奋起余勇猛击凶兽脊背,巨力反震,肉身渐次溃散,一缕缕齑粉冉冉升腾,消散于血光中。

    狂飙突进,悲歌未绝,十恶命星感应到星躯行将崩解,忽然颤了一颤,降下一道宏大的血光,将魏十七罩定,醍醐灌顶,冲刷着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毛孔。血光之中,无数星尘上下飞舞,争先恐后投入体内,伤势迅速弥合,“一芥洞天”亦随之稳固,不再继续坍塌。

    魏十七心有所感,仰头望去,命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凶戾之气一扫而空,血光如注,透出几分温和亲切。那一瞬间,尘封的往事浮上心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便一闪而逝,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坚硬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有些失神,。

    凶兽低低咆哮,掀动残破的骨甲,哗啦啦乱响。魏十七稳稳立于兽背,低头审视片刻,只见命星血光扫过之处,阴影此隐彼现,如水流荡漾,变幻不定。看了片刻,他心中忽然一动,若有所悟,血光映出的阴影,分明便是那凶兽体内血气涌流的痕迹,批亢捣虚,正在此一举!

    魏十七提起右拳,看准阴影涌动的缝隙,狠狠一拳砸下,骨甲应拳而碎,皮肉深深凹陷,那凶兽闷哼一声,身躯瑟瑟发抖,又缩小了些许,将尾鞭一甩,凌空抽向大敌后脑。

    不知是星躯破而后立,抑或是凶兽重伤不济,这一鞭比先前慢了许多,魏十七轻而易举便闪让在旁,看准来势,起右掌重重切去,正中血气薄弱处,“咔嚓”一声响,骨碎筋折,软搭搭垂落在地。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胸中不无感慨,舍身磨砺果然是机缘所在,经这一场恶斗,十恶星躯再度拔高一截,即便无有镇将樊鸱从旁相助,他也可将这重伤的凶兽打落尘土,不得翻身。

第一百三十二节 如堕冰窟

    尾鞭断折,凶兽气势一落千丈,迟钝的脑筋终于意识到危机所在,却已身陷泥潭,无从脱身。www.uu234.cc一敌从腹中杀出,一敌从后背攻入,身躯千疮百孔,如一只破口袋,处处漏风,那凶兽走投无路,死中求活,发狠作最后一搏,放弃抵抗,任凭星力席卷肉身,将渡鸦岗树妖的根须一扫而空,抢在生机灭绝前,从地脉中汲取本源之力,吊住最后一口元气。

    镇将樊鸱忽觉周身一沉,血气左冲右突,不听使唤,心知有异,急忙催动奇气,从凶兽腹中杀出,扭身避开地脉束缚。魏十七眸中星云转动,看准血气薄弱处,重重一拳击落,破开肉身,十恶命星连连颤动,三颗星芒寻隙而入,“诛仙”金符顿为之一变,七重光晕左三右四,急速飞旋,溃散作无数交织的金线,在凶兽体内炸将开来,切割虚空,破灭万物,一发不可收拾。

    魏十七双足一蹬,凌空蹈虚遁入血光,身影骤灭,下一刻现于十恶星下,低头望去,那凶兽如泥塑木雕,伏于深坑中一动不动,骨甲下闪动着细微的金芒,僵持十余息,金线蜂拥而出,将其碎尸万段。

    樊鸱在旁窥得真切,暗暗心惊,这凶兽虽是强弩之末,肉身强横不可小觑,如此干净利索便被斩灭,主人的神通手段深不可测,似乎不弱于西方之主樊隗,当初投靠本是迫不得已,如今看来,并不委屈自己。

    魏十七伸手一招,金线合拢于一处,化作一道金符落于掌心,他细细看了几眼,经星芒洗炼,金符脱胎换骨,天后姜夜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亦荡然无存,直到此刻,金符才抹去一切痕迹,真正成为无主之物。他长长舒了口气,看了樊鸱一眼,衣袖轻拂,将其收入青铜镇柱,心念微动,暗暗将“深渊之子”挪入九头蛇皮袋中,以“血域樊笼”重重固锁,收入“一芥洞天”内,深埋于参天造化树下。

    一番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就连近在咫尺的离暗和屠真都没有察觉,更不用说身处伏波江中,远远观望的契、莫二将了。

    魏**显神通,引动星力斩杀凶兽,契染为之咂舌不已,这倒罢了,但他拂袖间唤出樊鸱相助,却令他心中打了个咯噔,脸色微变。他执掌“转轮镇柱”多年,朝夕揣摩,对奇气的气息再敏锐不过,丝毫做不得假,樊鸱乃镇柱镇将,镇柱乃深渊血战根本所在,如何落在了他手中?镇柱不可轻动,契染虽不认得樊鸱,却也猜出几分端倪,百岁谷,藏兵洞,西方之主樊隗,当其跳出深渊高飞远走之际,韩十八分明便在藏兵洞中,坐收渔翁之利!

    瞒得好生严实!瞒得他好苦!

    契染肚子里百折千回转着念头,莫澜却有些分心,频频将目光投向星光下二女,打量得甚是仔细。十恶凶星高悬于苍穹,血光如注,二女若隐若现,只剩两道淡淡虚影,她催动血气运足目力,亦看得不大分明。沉吟片刻,莫澜开口相询,契染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心不在焉,随口道:“她二人乃器灵化身,打点洞府的侍女之流,平日里藏身于器物中,逢此大战顾不周全,才现身而出。”

    莫澜甚是好奇,追问了几句,当年在吞象山一战,离暗屠真俱已现身,知者不在少数,赤流温泉闲居时,契染亦向魏十七问起,略知一二,当下将三界之地魔器化灵的玄虚说了几句,那追随韩十八而来的二女,一乃杀伐之器,唤作屠龙真阴刀,一乃炼丹之器,唤作诸天轮回神木鼎。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屠真为实,为真,离暗为虚,为假,魏十七深思熟虑,借契染之口传出去,消除了后患。有朝一日直面深渊主宰,二女气息异于常人,藏是藏不住的,此番在契染莫澜跟前显露形迹,也是有意为之,并非临时起意,就连唤出镇将樊鸱相助,亦在谋划之中。

    尘埃落定,魏十七凝神望去,只见那凶兽肉身溃败,生机急速湮灭,如风中之烛,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一点,但这一点生机摇曳不定,始终未能烟消云散,他心中起了疑虑,正待出手碾杀,“扑”一声轻响,一团苍白的火焰腾空而起,顷刻间将凶兽的尸骸烧作灰烬,残留的星力随之湮灭,无有一丝泄漏。

    魏十七顿时警惕起来,举手投足间,将星力扑灭殆尽,这等手段,绝非寻常人物能为之,他心中已有猜测,暗暗张开“一芥洞天”,将离暗屠真连同接骨木浮宫一并收去,冷眼静观其变。

    苍焰变幻莫测,聚拢作一个高大的身影,面目模糊不清,微微仰头望了他一眼。寒意蓦地袭上心头,魏十七如堕冰窟,手脚冰凉,触摸到一种难以抗拒的恐惧,他心下了然,隐藏于幕后的黑手露出了真面目,是平等王,连番失算,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借机看他一眼。沐浴在血光下,他与命星靠得那么近,呼吸与共,浑然一体,恐惧一触即收,再也不能近身,魏十七探出手掌轻轻一按,星力压上,将苍焰层层挟裹,平等王似乎察觉到鞭长莫及,冷哼一声,身影骤然溃散,苍焰亦随之覆灭。

    伏波江浪奔浪流,契、莫二人面面相觑,如此大阵势,如此大声势,果然是平等王在暗中播弄手脚,确凿无疑。坐实了对头,最后一丝侥幸亦烟消云散,契染心情异常沉重,南下之路,比他设想的艰险万分,前途还有什么意外,殊难预料,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平等王既然现形,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十恶命星渐次隐没于苍穹,魏十七徐徐落地,似乎惊动了什么,一阵旋风凭空卷起,尘土飞扬,呜呜咽咽,有如最后的悲歌,大地静默不语,凶兽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犬牙交错的深坑,如绝望的眼睛,死沉沉瞪向天空。

    契染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伏波江,来到魏十七身旁,与他并肩而立,内心深处不无苍凉。地脉孕育的凶兽,就此化作飞灰,胜负一线,生死反掌,魏十七直面平等王的威胁,毫不示弱,他却只能躲进伏波江,藏头露尾作壁上观,人之贤与不肖,天差地别。

第一百三十三节 两岸猿声凄凉

    连番激战,由暗转明,平等王的目光已投向此地,断不可久留,三人匆匆扎了个大木筏,推进伏波江中,涛生涛灭,顺流而下,走得极为稳当。www.uu234.ccwww.uu234.cc

    当面锣对面鼓,有话说开就好,放在心里天长日久,难免滋生芥蒂,契染深知这个道理,眉头一皱,流露出三分好奇,三分介意,神情煞是复杂,犹豫片刻,坦坦荡荡问起镇将镇柱的来历。魏十七早有腹稿,不紧不慢解说了几句,只道当日在百岁谷中,他绕到石壁后潜入藏兵洞,目睹西方之主樊隗连折两根镇柱,以奇气催熟藏兵镇柱,火中取栗,而后跳出深渊飞升脱去,樊鸱失了存身之地,行将崩解,被他趁乱收入青铜镇柱,歪打正着,平添了一得力臂助。

    契染将信将疑,啧啧称奇,他曾亲入藏兵洞,为天地伟力逐出,深知其中的凶险,不过“以奇气催熟藏兵镇柱”乃是深渊隐秘,知者寥寥无几,韩十八若非亲眼目睹,断然猜不到,误打误撞收取樊鸱,当是确有其事。这一路行来,旁观者清,此人神通固然了得,更为运数所终,每每逢凶化吉,连克强敌,福缘深厚。运数一事虚无缥缈,信则有,不信则无,契染向来不甚放在心上,眼下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也由不得他不信。

    莫澜在旁一一听在耳中,若有所思,下意识瞥了契染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心中拿得定主意,自不必她多言。

    契染心中念头数转,开口索要青铜镇柱一观,魏十七正要听他的意见,大大方方递到对方手中,任其细看。龙蛇缠绕,神韵天成,细微处纤毫毕现,与深渊镇柱迥异,契染心无旁骛揣摩了许久,推测道:“此乃仿照深渊镇柱打造的宝物,内藏一小洞天,别具匠心,可惜无有奇气,不堪衍化兵将。”

    一言中的,魏十七并不意外,随口道:“深渊镇柱乃天成之宝,岂可由外力打造,这青铜镇柱不过是三界之地收纳妖兽的容器,以‘镇柱’名之,巧合而已。”

    “不是巧合!”契染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奇气乃洞天本源所在,不得镇柱温养,终有散失之时,樊隗为催熟藏兵镇柱,毁去樊鸱容身之所,幸赖有这青铜镇柱,才苟延残喘至今……”他语气一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危言耸听,樊鸱力战凶兽,杀出杀进,哪里是什么“苟延残喘”,生龙活虎精神得很!

    话说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契染面不改色,又道:“这青铜镇柱虽是仿造之器,却也有深渊镇柱几分妙用,奇气虽不得温养壮大,可免散逸之虞,亦数难得,不知此物出于何人之手?”

    魏十七想了想道:“当初在天庭之时,这青铜镇柱收于广恒殿中,见者甚众,并非什么稀罕器物,至于其跟脚来历,却未曾听闻过。”

    契染摇了摇头,小心翼翼摩挲着青铜镇柱,心中暗暗转着念头,打造镇柱徒具其形不难,难就难在收纳奇气,浑然天成。此非巧合,定有所本,早在樊隗之前,深渊便有人携镇柱去往三界之地,借能工巧匠之手,仿制一二,留在了天庭。究竟是谁人有这等手段,携镇柱脱离深渊,行此隐秘之举?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事关重大,不敢妄自透露风声。

    他将青铜镇柱交还魏十七,叮嘱道:“镇柱难得,镇将可遇不可求,韩将军好生收藏此物,切勿大意,觊觎这镇柱的劲敌,绝不在少数。”

    魏十七微微一笑,旁敲侧击问起祭炼镇柱的始末,契染没有起疑心,只道他不死心,意欲将仿造之物洗炼为真正的深渊镇柱,此事异想天开,绝无半点可行,他也不直接说破,略略提了几句血气之火祭炼之法,对方果然知难而退,不再深究下去。

    西天残照如火如荼,江流回旋,木筏一泻千里,两岸猿声凄凉,一声接一声,三人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心事。

    祭炼镇柱的关键,果然在血气之火,将镇柱纳入深渊之躯,身作鼎炉,血肉为薪,推动血气之火层层祭炼,非一日之功。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祭炼镇柱不止一途,传承亦大相径庭,契染语焉不详,将诸般手法诀要一带而过,倒也并非出于藏私,只是觉得无用细谈。

    管中窥豹,见微知著,魏十七详加推衍,便知这是一条难以企及的死路,深渊之躯血气之火乃是祭炼镇柱的基石,无视深渊法则逆天强为,得不偿失。如此看来,藏兵镇柱倒成了烫手的山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留在手上终究是一桩潜在的祸患。

    正琢磨着如何处置藏兵镇柱,右腕忽然一阵炽热,血舍利手链剧烈震荡,越收越紧,深深勒入肌肤中。魏十七心头一跳,缓缓起身,头顶十恶命星悄然浮现,播撒血光,眸中星云转动,将四下里动静尽收眼底。

    血舍利手链的感应愈发强烈,前所未有的强烈,魏十七五指屈伸,笔直指向伏波江深处,江水深不可测,黑暗深处,似乎潜伏着一头大家伙,正分开波涛,徐徐迫近来。

    隔得虽远,动静却一点都不小,契染莫澜双双警醒,霍地站起身来,凝神细察,隐约窥得一团含混不清的血气,翻来滚去,忽大忽小,气息十分古怪。伏波江与天渊河齐名,水底孕育凶物异兽之属,不足为奇,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是流年不利,再撞上一头盘蛇谷凶兽,哭都每处哭去。

    水下不同于陆上,许多手段施展不出,一身战力要打个大折扣,契染眼光四扫,木筏正位于江心,为急流挟裹而下,快如利箭,他不觉皱起眉头,伸出右足轻轻踏下,鼓荡血气,欲将木筏推往岸边,留一条退路。不想血气撞入江水,似被什么东西一口吞去,消散于无形,他脸色微变,朝莫澜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小心提防,切莫大意。

    数十息后,江水忽然停止涌流,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如一块混浊的琉璃,木筏停滞于江心,吱吱嘎嘎咿咿呀呀,不堪重负,随时都会崩溃。

第一百三十四节 万年鼍龙

    在深渊拼杀了这些年,穷山恶水,异兽凶物,魏十七见得多了,血气旺盛,多半体型庞大,寻常手段只作挠痒,只有打到它血气衰竭,身躯急剧缩小,才能一击定乾坤。www.uu234.ccwww.uu234.cc他目视伏波江深处,暗暗将“诛仙”金符扣于掌心,提起十二分的小心,狮象搏兔亦用全力,他绝不会大意轻敌。

    伏波江滚滚分在两旁,一庞然巨鳄踏波而出,摇头摆尾,眼珠一翻,蜡黄似金,又一翻,赤红如火,微微张开巨嘴,露出剑锥般的利齿,长尾一甩,江水回旋激荡,木筏“喀喇喇”一声响,断作数十根翻滚的树干,载沉载浮,随波飘散。

    契染双足微一发力,将脚下树干定住,稳稳立于江心,心中随之一松,原来是一头年老成精的鼍龙,充其量不过与地龙王相仿,冷不丁被它唬了一跳!不过轻敌大意这种事,偶然有一次都嫌多,慎重起见,他眯起双眼,燃起两团血气之火,仔细看了一眼。

    这一眼并非多余,目力所聚,契染看出了几分蹊跷。

    那鼍龙形貌狰狞,遍体鳞甲黝黑残破,不知活了多少年月,老而弥坚,心窍之中隐隐闪动三团赤芒,忽隐忽现,忽快忽慢,如走马灯般周转不定。契染略加思索,顿时了然于胸,能令韩十八如此在意,无非是血舍利罢了,不过那鼍龙竟得了三枚之多,以血气浇灌,彼此呼应,炼化为一体,却是闻所未闻,难能可贵。

    催动血舍利耗费海量血气,得不偿失,但其中孕育的神通却不无可观,契染有心试探一二,稍一犹豫,却见魏十七摆手示意,脚下树干嗡嗡震动,漾出一圈圈涟漪,劈波斩浪迎上前去,当下让于一边,双手抱在胸前作壁上观。

    莫澜亦听契染说起此人的小小嗜好,收集血舍利,收集草木虫蛇,收集血气筋骨,只见其入不见其出,想来必有所图,伏波江中这头万年鼍龙向来安分,伏于水底淤泥中沉睡,甚少现身兴风作浪,此番主动来袭,十有**受了什么刺激……一念及此,她目光落在魏十七右腕上,一串血舍利手链,如火如荼,惊心动魄,不知何故,她的心底一阵悸动,仿佛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隐秘。

    鼍龙是冲着魏十七而来的。

    滔滔伏波江奔腾南下,它栖身于江底淤泥中,一睡便是十余年,直到饥饿将它唤醒,舒展筋骨,四下里寻找血食填饱肚子。到了它这般年纪,修炼之功杯水车薪,保全剩余的寿元之火才是重中之重,其余一切都可有可无,它以沉眠度过漫长的岁月,希望能平平安安继续睡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改天换日的那一刻。

    然而这一次,腹中并未感到饥饿,是心窍间三枚血舍利将它唤醒,翻腾兜转,有如脱缰的野马,催促它浮出水面,去争夺些什么,鼍龙按捺不住好奇和冲动,分开江水,主动现身于天光下。

    深远的天空彤云四合,一颗斗大的凶星播撒血光,伏波江上,星光之下,它一眼看到了魏十七,眼珠翻动,瞬息数变,血舍利渴望之物,正紧紧缠在他右腕上。生命太过漫长,长到忘记了很多事,但鼍龙可以肯定,它这一生中,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诱惑,诱惑它不顾一切扑上前,将对方连皮带骨一口吞下肚去。

    万年鼍龙浮于江面,如一座巍峨的小山,魏十七不避不让迎头撞去,撞了个结结实实,脚下树干为巨力碾轧,散作无数木刺木屑,他身影骤然消失,朝鼍龙后背一拳击落,掌心金光闪动,“诛仙”金符蓄势待发。

    那鼍龙不动如山,催动心窍间三枚血舍利,血气鼓荡,使一个神通,硕大无朋身躯沉落千丈,骤然没入伏波江中,失去了踪影。魏十七合身下击,拳力勃发,散入整条大江,直如蚍蜉撼树,只激起些许微澜,无功而返。

    鼍龙扭身甩尾,卷动江水,从四面八方合拢来,威力虽大,却失之迟缓,魏十七掌心一道金光冲天而起,“诛仙”金符破开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声如裂帛,顺势脱身而出,稳稳立于虚空中。

    滔天巨浪轰然拍下,江水漫过堤岸,方圆百里化作泽国,鼍龙再度踏水而出,目不转睛盯着魏十七,心中深为之忌惮。它花费万载光阴炼化这三枚血舍利,操纵江水,神通非小,伏波江是它藏身的巢穴,亦是它克敌制胜的法宝,来敌纵有三头六臂,身入水中,便要与一整条伏波江相抗衡,断无生还之理,不过眼前这对手非同小可,掌心那一道金光犀利无匹,江水失之迟缓,竟困之不住他。

    鼍龙从未离开过伏波江,躲过了血战之厄,顺风顺水长到这么大,并不知晓深渊真正的凶险,它若是伏于江底深藏不出,倒也奈何不了它,一旦浮出水面露了相,难逃杀生之祸。交手一合,魏十七便知它神通在于操纵江水,要击溃鼍龙,先要逼退伏波江,寻常手段只是徒劳,唯有釜底抽薪,断了它根本。

    心念动处,十恶命星血光大盛,星光摇曳,一点星芒从天而降,穿越重重时空,撞入深渊,径直投向伏波江。星芒如瞬间燃烧的花火,如此璀璨,如梦如幻,鼍龙的眼眸被星光照亮,一刹那有些失神。下一刻,方圆千丈的江水蒸腾而起,伏波江断流,露出江底的淤泥和碎石,鼍龙孤零零悬于空中,沉重的身躯轰然下坠。

    魏十七凌空跨出,“诛仙”金符接引星芒,金光暴涨,化作一柄开天辟地的巨剑,以雷霆万钧之势斩落。鼍龙身在空中,四肢乱抓乱划,借不到江水之力,惶恐之下,猛地将甩起长尾迎向剑锋,血气磅礴如潮,只盼抵挡片刻,赢得喘息的时机。

    金剑嗡嗡震颤,所过之处血气土崩瓦解,无声无息将长尾斩断,剑势余威不绝,斩入鼍龙后颈。

    一颗星芒,燃尽江水,一颗星芒,直取要害。

第一百三十五节 他日种下的因

    鼍龙从未吃过这等大亏,怒吼连连,血气狂涌,后颈高高凸起一块硬骨,将金符死死抵住,硬骨削去多少,又长出多少,于千钧一发之际,保住头颅不断,身躯如山岳般极速下坠,每捱过一息,便缩小一圈,吼声愈来愈低,应付得极为吃力。www.uu234.cc魏十七不依不饶,加紧催动星力,将它体内海量血气一分分磨去,鼍龙盛怒之余,心中懊悔不已,当初若是按捺下冲动,老老实实躲在伏波江底,又哪会撞上如此强横的对头!不过时光无法倒流,懊悔无济于事,只能拼尽全力与对方一战,生死在此一举。

    鼍龙鼓荡血气,全力护住脖颈要害,无暇旁顾,身躯从空中轰然坠落,一头撞入淤泥中,泥浆夹杂着水汽倒卷而起,如暴雨滂沱。淤泥下乃是鼍龙的地盘,魏十七不为已甚,收了金符腾空而起,暂避一二,鼍龙这才略略松了口气,鼓荡胸腹长吟一声,心窍间三枚血舍利滴溜溜乱转,将神通催动。刹那间天翻地覆,伏波江隆隆作响,江水掀起千万丈巨浪,如海潮澎湃,将它整个淹没。

    身入水中,一块石头落地,鼍龙生怕再被对方暗算,划动四肢,将江水搅得浑浊不堪,心中却有些踌躇,是趁机从江底远遁,避之大吉,还是再与对方周旋一二,伺机夺取那串血舍利手链。念头数转,还没拿定主意,形势急转直下,已经容不得它再犹豫了,伏波江忽然失去控制,绕着它滚滚飞旋,如一口深井,一座牢笼,露出一团狭小的天光。鼍龙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催动体内血舍利,却骇然发觉,三枚血舍利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翻来撞去,将血气搅作一团,脱离心窍,一寸寸向外挪去。它下意识仰头望去,只见江水豁然分开,一头大手当头弹下,张开五指遥遥抓摄,手腕上一串血舍利手链左旋右转,忽张忽收,循着某种诡异的节律,强夺那三枚血舍利。

    一身神通,大半由此而来,失了这三枚血舍利,直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鼍龙魂飞魄散,拼了老命鼓荡血气,与对方争夺,血舍利浮浮沉沉,渐次落回心窍。魏十七连施手段,都未能夺取血舍利,眼看江水如雪山坍塌,从四下里滚滚合拢,一旦被其潜入淤泥,脱身逃窜,再要揪出来就千难万难了。一在江面,一在江底,隔着万千丈遥遥施为,正当束手无策之际,魏十七脑中灵光一闪,趁血舍利手链如此活泼,从地龙索中抽去血气,以心法暗暗祭炼。

    原本是死马当活马医,不想竟歪打正着,血舍利之间的感应顿时增强了千百倍,原本若有若无、将断还续的一缕,顷刻间化作横江铁链,将鼍龙体内三枚血舍利牢牢锁住,猛地向上一拔。鼍龙猝不及防,堪堪沉入心窍的血舍利忽然挣脱束缚,腾空飞去,它大吼一声,将身躯一扭,拼命划动四肢往上急追,远远望去,就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纶吊住,身不由己拖向江面。

    地龙索中的血气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转眼便告枯竭,魏十七分心二用,引动星力灌注于左臂,猛地一甩,地龙索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瞬息下掠数百丈,破开残缺的鳞甲,深深扎入鼍龙后背,直入脏腑,鲸吞鲲吸夺取血气,借鼍龙之力祭炼血舍利,毫不松懈。

    鼍龙若当机立断弃了血舍利,扭头逃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然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它稍稍迟疑片刻,地龙索贯穿脏腑,钻入窍穴骨节,将屠龙身躯紧紧锁住,此刻再想逃,已为时过晚。

    最初片刻,是魏十七强夺血气,祭炼血舍利,百余息后,情势逆转,血舍利手链愈转愈急,光华闪动,如寒夜星辰,一缕远古苍凉的气息悄然降临,鼍龙如遭雷击,停止了挣扎,将一身血气尽数送出,生机泯灭,肉身溃败,化作飞灰散入江水。三枚血舍利破体而出,投向魏十七右腕,上下翻飞数圈,没入手链之中,血丝喷薄缠绕,连为一体。

    一十二枚血舍利回环勾连,如脱缰野马,源源不绝吞噬血气,魏十七心生警兆,双眉微皱,正待中断祭炼,血舍利忽然挣脱掌控,从他右腕飞出,落定于虚空之中,在方寸之地挪移不定,似棋局,似星相,愈变愈奇,全然失去了控制。魏十七念头数转,顿时心如明镜,他日种下的因,今时结成的果,古佛迦耶处心积虑留下的后手,正应在此时,正应在此地!

    契染与莫澜面面相觑,为之骇然,局势翻天覆地,顷刻间鼍龙殒灭,血舍利徒生异变,寒意从心底泛起,二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血舍利倏地停滞于空中,无数血丝喷涌而出,彼此交织蔓延,如蛛网般弥散于四野,搜寻血气之源,鸟兽蛇虫但凡落入血丝之中,如遭雷击,体内血气尽被抽去,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尸身,滚落在尘土中。

    血丝颇具灵性,似乎知晓魏十七乃是其主,契、莫二将不好惹,从三人身旁一掠而过,视若无睹,只顾追逐弱小的生灵,转眼间,方圆百里生机泯灭,无一幸存,血舍利不知餍足,催动血丝继续向外蔓延,予取予夺,无止无尽。

    短短百余息,血舍利得血气滋养,气息节节攀升,业已露出狂暴失控的端倪,时不时分出血丝探向三人,尚未及体,便倏地缩回。契染按捺不住,出言相询,魏十七沉默片刻,也不多加解释,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少安毋躁,静观其变。他看似淡定,实则心中没底,血舍利业已完全失去控制,夺取血气自行祭炼,是福是祸,情势究竟会如何衍化,他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澜垂下眼帘,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她缓缓探出手去,血丝有所察觉,蜂拥而至,将指尖缠得严严实实,刺入肌肤拼命夺取血气。体内血气翻滚,几欲沸腾,莫澜微微变色,屈指一弹,将血丝尽数驱离,缩回手来,心中不无忌惮。

第一百三十六节 光阴回溯

    苍凉的气息盘旋低徊,愈演愈烈,以磅礴之势席卷大地万物,彤云四合,乾坤变色,赤日逐一隐没,江水兜底沸腾,血丝笼罩方圆千里之地,不据粗细多寡,将生灵血气一扫而空,源源不绝祭炼一十二枚血舍利。www.uu234.cc情势业已失控,血舍利有如活物,自行其是,魏十七只管置身事外,低头沉吟不语,契染与莫澜不明就里,不愿轻举妄动,心中的疑云密布,饶是二人经历血战,也未曾见过如此诡异之事。

    正犹疑之际,异变忽起,远处传来一声咆哮,撼动天地,伏波江波涛汹涌,庞然巨/物踏浪而出,身高数十丈,独角劈波斩浪,双眸赤红如血,怒冲冲扯动百千血丝,涌身上前,直扑血舍利而去,非是旁物,正是一头穷凶极恶的辟水魔犀。

    血丝骤然绷紧,疯狂夺取猎物体内血气,那辟水魔犀脚步为之一顿,周身肌肉鼓起,发出一连串“吱吱嘎嘎”的异响,魁梧的身躯急剧缩小,肉身重重挤压,密实如铁,猛一发力,将血丝生生崩断,浑然不受其扰。

    契染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当日在北地天渊河畔,他以“血气引”亲手击杀一头辟水魔犀,深知此兽皮糙肉厚,肉身强悍,委实不可小觑,眼前的辟水魔犀,更不知强横了多少,血肉筋骨挤压到这等程度,便是“血气引”拍上去,隔靴搔痒,未必有什么效用。不过这辟水魔犀虽有几分神通,比起渡鸦岗树妖、蛇盘谷凶兽、伏波江鼍龙,全然不够看,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魏十七,却见他老神在在,并无插手之意,似乎在琢磨什么困扰已久的难题,正当紧要关头,一时无暇旁顾。

    血舍利如临大敌,嗡嗡有声,光华流转不定,瞬息数变,血丝从四方极速收回,汇拢成一团,化作一个彪形大汉,四肢粗砺,面目模糊,将双肩轻轻一摇,由实转虚,无声无息滑入虚空,消失了踪影。契染心头猛地一跳,低低叫了一声“仇破虏”,心如明镜,这血丝凝化的大汉为血舍利操纵,形同傀儡,神通非小,辟水魔犀纵然皮糙肉厚,若无十分手段,今日难逃杀身之祸。

    下一刻,虚空如水纹荡漾,血光喷薄,一条血丝缠绕手臂探将出来,重重拍向辟水魔犀后脑,疾如风雷,辟水魔犀避之不及,吃了个结结实实,脚步踉跄,推金山,倒玉柱,一头扑倒在水中,中拳处凹陷三寸,又缓缓鼓起,颅骨虽未破裂,脑中却金鼓齐鸣,一片迷糊,仓促间挣不起身来。那血丝大汉如鬼魅般挤出虚空,顺势一脚踏下,寒气凭空而作,纵横决荡,伏波江兜底冻结,将对手困于坚冰之中,重重禁锁,动弹不得。

    二度被创,看似狼狈,却未伤根本,那辟水魔犀稍一喘息,便即回过神来,鼓荡血气,压缩筋骨血肉,身躯缩小至丈许,从头到脚浑若一具不坏金刚,力大无穷,奋起双臂猛力一挣,“喀喇喇”一声巨响,坚冰之下裂开无数惨白的断痕,急速弥漫融合,冰屑冉冉升起,化作漫天水汽,卷起一股冲天旋风。

    那血丝大汉终于察觉到魔犀筋骨血气浑然一体,不击溃肉身,血气分毫不泄,在血舍利操纵下,他将后背一拱,身躯拉长数尺,双臂耷拉在体侧摇来晃去,盯了对方片刻,忽然双腿一蹬,如怪鸟般横掠长空,落在魔犀后背之上,四肢紧紧缠抱,张开大嘴,喉咙深处闪动一团血光。

    辟水魔犀身躯强悍,反应却稍嫌迟钝,只当被一头没骨头的章鱼缠住,探出一只大手随意拍打撕扯,那血丝大汉不躲不闪,任凭对方撕出一条臂膀,放出酝酿许久的绝杀手,一条坚韧的长舌从口中弹出,重重击在魔犀后脑,破开坚韧的厚皮,舌尖开裂,露出尖利的牙齿,贯穿坚硬的颅骨,深入脑髓。

    头内藏头,口中有口,血舍利神通诡异,防不胜防,辟水魔犀要害被创,体内血气为之失控,顿如大堤溃解,一泻千里。长舌在魔犀脑中搅动,一路下探,穿过咽喉直入胸腔,拼命夺去血气,与此同时,魁梧的身躯渐次崩散,再度化作无数血丝,一路向外蔓延,一路回哺血舍利。

    辟水魔犀完了!契染轻轻叹息,如此凶悍的魔物,横行伏波江的霸主,转眼便沦为血舍利的口中食,一身血气尽被夺去,尸骨无存……正感叹之际,忽然心有所动,莫澜亦“咦”了一声,似乎察觉到异样。他急忙凝神望去,只见辟水魔犀的身躯立而不倒,随着血气被夺,生机一落千丈,却始终不曾枯竭,如一点微火,摇曳不定。

    血丝松开束缚,层层解放,残留的一点生机死灰复燃,辟水魔犀双眸骤然亮起,浑身骨节如爆竹般噼里啪啦一通乱响,躯干节节拔高至数十丈,气息随之攀上巅峰,僵持数息,又渐次低落,山岳般雄伟的身躯急剧萎缩,无移时工夫便化作一头毛都没长齐的幼犀,蠢头蠢脑,憨态可掬。

    莫澜眸中神光闪动,稍一忖度,隐隐猜到个中缘由,光阴回溯,返老还童,这是何等浩瀚伟力!她下意识瞥了魏十七一眼,却见他毫不在意辟水魔犀的异状,只顾盯着血丝出神,心知他定有所察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血丝笼罩方圆千丈之地,重重叠叠,结成无数诡异的血符,瞬息数变,令人眼花缭乱,仓促间哪里分辨得清。

    辟水魔犀缩至迟许大小,滚落于江水中,双目紧闭,四肢蜷缩,“噗”一声轻响,化作一团泡影,凭空消失,伟力却并未就此散去,数息后,伏波江坚冰消融,滚滚江水尽皆向北倒流,隆隆不绝,速度越来越快,河道一忽儿拓宽,一忽儿收窄,两岸草木盛衰了一季又一季,浮光掠影,无移时工夫便回溯千年,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莫澜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嘴唇微微蠕动,正待说些什么,一股苍凉的气息轻轻拂过后背,身躯一僵,丝毫动弹不得,她心中大骇,拼命催动血气,却丝毫不得回应,伟力加诸于身,如一条光阴之河,挟裹她身不由己逆流而上。

第一百三十七节 风起于青萍之末

    日月轮转,沧桑更迭,尽被血舍利局限于方圆百里,百里之内地覆天翻,百里之外波澜不惊,错非有心人刻意窥查,任谁都会轻轻放过。魏十七近在咫尺,体察气息细微变化,忽听得梵音袅袅响起,脑中轰的一响,血舍利聚于一处,光影交织错乱,隐隐现出一座古佛虚影,面如满月,双眸作淡金之色,不无欢喜之色。

    隐于幕后,历经千万载,推波助澜操纵棋局,时至今日,终于落下了关键一子。魏十七心如明镜,迦耶赐予娑罗果,种下前因,收获今果,顺势而为,或有一线生机,意欲跳出棋局,只会落得粉身碎骨。他目视古佛迦耶,心如铁石,不忧不惧,不退不扰,坦然迎向未知的命运。

    光阴之河涛起涛落,终于波及己身,魏十七以星力钉住十恶星躯,不受其扰,契染催动转轮镇柱,以奇气推斥伟力,勉强保得自身不失,无有余力旁顾,三人中莫澜最为势弱,为光阴之河挟裹,容颜数变,青涩层层晕染,身躯颤抖,如风中之烛。

    正当危急之时,大地忽然开裂,张开一道深不见底沟壑,契、莫二人血气禁锢,四肢不听使唤,直挺挺堕入其中,被黑暗一口吞没。如同一块碎石落入深渊,颠来倒去,辨不清上下左右,二人心中一阵阵惶恐,深渊的气息扑面而来,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五感闭塞,意识模糊,浑不知身处何地,今夕何夕。

    时间失去了意义,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百年千年,也许是短短一瞬,下坠之势骤然放缓,二人如同枯叶飘荡于空中,兜转数圈落于大地。身躯静伏不动,体内却血气鼓荡,翻江倒海,久久不得安宁,契染得奇气护佑,稍稍回复清明,眼皮颤动分开一隙,只见一片浓稠的黑暗,有如实质,什么都看不见。

    他听见轻微的叹息,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透着三分关切,三分不舍,“深渊之底,三载为期,汝……好生把握……”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推了一把,契染身不由己打了个踉跄,眼前忽然一亮,一条岩浆大河蜿蜒流淌,汩汩有声,滔天热力从四面八方压迫,双膝一软,竟跪倒在岸边。

    契染大口大口喘着热气,四肢战栗,身躯如有千钧重,连稍稍挪动一下胳膊,都须竭力鼓荡血气,不得自如。这是什么鬼地方?那说话的女子又是谁?诸般念头此起彼伏,他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如何是好。

    “深渊之底……三载为期……好生把握……”耳畔余音袅袅不绝,契染忽然福至心灵,这岩浆横流之地,十有**是传说中的深渊之底,转轮王许诺他修炼三载,三载之功,抵得上千年苦修,万万不可荒废。他定了定神,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略加活动筋骨,适应无所不在的热力和重压,骨节噼啪作响,举手投足都须催动血气,丝毫松懈不得。

    阴酆王隐匿于对岸,静静注视着契染一举一动,良久才垂下眼帘,向后退了一步,无声无息消失于黑暗中。天涯咫尺,退一步,便落回洞府之中,四壁徒然,纤尘不染,阴酆王低头沉思片刻,探出食指随意勾勒,血气涌动,虚空中浮现一枚丈许高的血茧,血丝层层消融,露出莫澜的面容,双目紧闭,气息微不可察,命悬于一线。

    这些年来深渊意志的反扑渐次减少,冲击却越来越猛烈,泰卢火山“深渊之子”现身,种种变故出乎意料,始料未及,种下了日后祸乱的根源。莫澜一时失手,为“深渊之子”所噬,沾染上剧毒,便是阴酆王也束手无策,九瘴谷之行,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若非一路上韩十八以星力加以压制,只怕她撑不到此时此刻,早就毒发殒命了。

    阴酆王伸手抚摸着莫澜的脸庞,心念数转,指尖甫一离开,血丝便蜂拥而至,将其裹入血茧,隐没于虚空中。权衡利弊,谋划数万载,终于迎来一线曙光,是非成败转头空,但不试上一试,又怎会心甘?她不觉将目光投向伏波江畔,光阴回溯之地,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场酝酿许久,席卷深渊的风暴,才刚露出端倪,她虽有所耳闻,终非亲历,只能暗中揣度一二。

    成,则一飞冲天,败,则万劫不复,饶是阴酆王千锤百炼,心如古井,此刻也不禁有些忐忑。

    伏波江畔,光阴回溯一发不可收拾,梵音隆隆不绝,天地轰鸣,古佛迦耶的金身终于投入深渊,忽为虚影忽为实体,面目模糊不清,唯有一双淡金的眼眸,纤毫毕现,渊深似海,璀璨如星,静静注视着魏十七,不无欣慰之色。

    魏十七举手施礼,微笑道:“见过迦耶佛祖。”

    迦耶嘴唇微微蠕动,低声道:“五明宫主无须多礼。”

    仿佛多年之前,初次相见,天庭云浆殿换作深渊伏波江,昔日的云浆殿主,如今执掌一宫,独占五明仙界,古佛迦耶依然于灵山脚下坐枯禅,等待着冥冥中那一线改天换命的渺茫机缘。

    魏十七道:“不知佛祖莅临,有何指教?

    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口吻,然则眼前之人,早非昔日之人,迦耶轻轻叹息,留给他时间并不多,要消除对方心中的疑虑非是易事,不过运数已定,天机不可违,即便他再不情愿,为大势挟裹,亦只能充当过河卒。此刻退却,必遭深渊碾轧,充当过河卒,还有一线生机。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他毫不掩饰悲天悯人之色,缓缓抬起右手,在魏十七眉心轻轻一点。

    身在三界之地,灵山脚下,心念投入浩瀚深渊,伏波江畔,这一点耗尽神通,血丝瞬息枯萎,一十二枚血舍利退去光华,黯淡如顽石,迦耶的身影随之溃散,回溯的光阴再度向前流淌,重演一番日月轮转,沧桑更迭。

    魏十七深吸一口气,迦耶费劲心机传递的讯息,尽皆印入脑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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