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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猿     仙都txt下载     仙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节 有多远躲多远

    十恶星躯坚不可摧,沾染上凶兽胃袋中的酸水,终究不大稳妥,魏十七再度祭起“诛仙”金符,脑后升起七重金轮,金光荡漾,将周身护得滴水不漏。www.uu234.net金符护得住身躯,却护不住十余丈长的地龙索,酸水如巨蟒般卷去,扑打在血气之上,滋滋作响,长索忽伸忽缩,剧烈颤抖,虽未被酸水腐蚀,之前夺取的血气一落千丈,撑不了多久。

    魏十七陷入困境,却不失清醒,眼前蓦地一亮,他百忙之中挥出地龙索,血气缠绕,丝毫不受地脉牵扯,显然这凶兽隔绝鸟不渡山,体内自成天地。一念即动,魏十七毫不犹豫捏碎血晶,将精纯血气注入青铜镇柱,唤出镇将樊鸱。

    樊鸱才一现形,身躯便如秤砣般往下坠去,他身经百战,反应极快,伸手抓住地龙索,翻转手腕绕了数圈,硬生生悬于空中。四下里一片漆黑,腥臭难闻,脚下光晕缓缓转动,金光明灭,魏十七的身形淹没其中,若隐若现。好家伙!他脸色苦上加苦,肚子里转起了念头,什么鬼地方,险恶得紧!

    念头还没转完,酸水直如瀑布奔流,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身,肉身千疮百孔,转瞬回复如初。魏十七看在眼里,暗暗称奇,那樊鸱乃镇柱内一道奇气所化,不死不灭,果然了得,虽然见不得光,寻得机会唤出来作一支奇兵,再好不过!他伸手一指凶兽上颌,沉声道:“出全力,与我打破这一方天地!”

    樊鸱咧咧嘴,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身陷绝地,这是要他拼命了。罢罢罢,看在血气的份上,就出一回死力!他当即摄出九头穗骨棒,轻轻一摆,身后浮现出九头蛇巨大的身影,蛇头齐齐张开大嘴,发出一声无声咆哮。孰料那凶兽根本不为所动,血气固若金汤,加力催动胃袋中酸水,从四面八方合拢,樊鸱抡起九头穗骨棒,疯魔般乱挥乱舞,生生逼开酸水,赢得一线喘息。

    九头蛇霍然凝眸,一十八只蛇眼如灼灼明灯,忽然合上一只,停了数息,又合上第二只,第三只,躯干渐次淡去,酝酿着惊天动地的大神通。成败在此一举,魏十七窥准时机,将地龙索一收,“哗啦”分开重重酸水,一气冲到樊鸱左近。没有迟一步,没有早一步,九头蛇终于闭上了所有蛇眼,翻滚的酸水骤然凝滞,樊鸱抬起九头穗骨棒,斜斜指向凶兽上颌,射出一道黯淡的绿光,稍纵即逝。

    魏十七听到一声轻微的动静,仿佛什么东西被打碎,抬头望去,只见凶兽上颌破开一个大窟窿,十恶命星遥遥在望,血光如注。凶兽遭此重创,吼声滚滚如雷,创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收拢愈合,魏十七急将地龙索一挥,从凶兽上颌窜出,卷住山崖上一块巨石,奋力一扯,身形电射而去,全力催动“诛仙”金符,金光暴涨,星驰电掣杀将出去。

    樊鸱耗尽血气,无以为继,再撑下去势必损伤根本,存身镇柱已被樊隗毁去,眼下寄人篱下,不可有半点闪失,否则将万劫不复。他暗暗抱怨了几句,收起九头穗骨棒,将双肩一摇,化作一道奇气追上前,投入魏十七袖中,悄无声息沉寂下去。

    “诛仙”金符尽显杀伐之威,将凶兽上颌的创口狠狠一斩,撕开一道丈许宽的伤痕,前后延伸望不到头,那凶兽连遭重创,终于放弃了吞噬了念头,抬起一只前爪狠狠拍去,似慢实快,如一座小山当头压下。

    千钧一发之际,十恶命星降下一道磅礴血光,如巨柱轰然降临,将凶兽前爪罩定,停滞了一刹,魏十七全力催动风火金砂,于电光石火间飞遁而出,稍稍被擦到分毫,金光急速闪动,“砰”地破碎,脑后七重金轮齐齐隐秘,“诛仙”金符飘然落入掌中,暗淡无光。

    利爪拍了了空,收势不住,重重击落在地,一团乌光炸将开来,方圆百丈山崖化作齑粉,蛇盘谷腹地被生生抹去,山脉荡然无存,塌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那凶兽数番逞威,终不得如愿,魏十七飞身远遁,追之莫及,吃到嘴里的食,还没咽下肚就跑了,凶兽怒不可遏,胡乱发泄火气,将鸟不渡山捣了个天翻地覆。

    契染莫澜见势不妙,早就有多远躲多远,血气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身躯沉重,面红耳赤,每一步都走得拖泥带水。正艰难跋涉,身后响起一串破空声响,扭头望去,只见乳白色的湍流冲天而起,在山崖上一撞,巨岩四分五裂,猎猎风火中,一道身影横掠数百丈,落于二人身旁,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胸口剧烈起伏,吐出一口炽热的铁血浊气。

    鸟不渡山中,能无视地脉牵扯,如此肆无忌惮飞遁的,除去魏十七又有谁人!

    蛇盘谷腹地层层坍塌,尘土四起,如火如荼,契染望了片刻,摇首长叹一声,问起那凶兽究竟从何而来,魏十七略略解说了几句。形同蜥蜴,遍体骨甲,颌入山崖,齿为异蛇,从未听闻蛇盘谷中伏有此等凶兽,至于其因何暴起伤人,契染觉得十分蹊跷,却没有多问,至于莫澜,她全力压制丹田中鼓荡的血气,一时无暇旁顾,也没放在心上。

    凶兽一时半刻没有追上来,只在原地折腾不休,为防意外,三人顾不上歇口气,沿着峡谷匆匆离去。惹出这等祸事来,魏十七不再避嫌,与莫澜说了几句,见她并不反对,当下引动十恶星力,抬掌在她小腹一拍,星力涌入丹田,将剧毒团团裹住,不令其妄动。

    这一路莫澜看得分明,魏十七虽来自深渊之外,一身神通深不可测,短短半日内连斩李涉江魏蒸二人,比诸四方之主亦不差到哪里去,如要加害她,根本不需多费手脚。鸟不渡山绝非善地,前方不知有何凶险,她权衡利弊,病急乱投医,决然放开丹田要害,引星力入体压制毒质。

    她赌赢了,星力与血气迥异,“深渊之子”种下的剧毒水土不服,被裹于一隅,暂时不得兴风作浪。

第一百零九节 局中棋子

    穿过蛇盘谷腹地,行不多时,峡谷再次开阔,草木葱茏,蛇虫出没,与之前的谷地大体相仿,规模略小,也没有那许多歧路岔路。www.uu234.net三人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不见凶兽追上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契染跟随转轮王日久,耳闻目濡,知晓许多秘闻,他推测盘踞于地下拦路剪径的凶兽,乃是地脉中滋生的魔物,被拘于原地,未能行动自如,虽然对血气孜孜以求,却也明白细水长流,不能涸泽而渔的道理,否则的话,谁都不从蛇盘谷经过,势必一无所得。

    经此一战,凶兽浮出水面,蛇盘谷毁作一片废墟,南北为天堑阻隔,要么冒险翻越鸟不渡山,要么多绕上数千万里,平添了许多风险与波折。不过这又是谁的错呢?契染有些发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笔账,大概会算在他们三个头上吧!

    管他呢!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只要夺得南方本命血气,一举跻身深渊主宰行列,区区蛇盘谷,又有哪个不长眼不长脑的蠢货,会揪住不放,跟他理论个子丑寅卯出来。不过若争夺本命血气失利呢?契染心中打了个咯噔,将不详的预感逐出脑海,此事只能成,不能败,不成功……不成功的话,那就只好灰溜溜潜回北地,躲进深山老林避个百十年风头再说……

    长途跋涉,莫澜神采奕奕,丝毫不见之前的孱弱,十恶星力裹住毒质,滴水不漏,她估摸着小心不去触动,至少可禁锢二十载。换句话说,这二十年中,她无有掣肘之患,大可肆无忌惮全力出手,这样的感觉,念兹在兹,暌违已久。

    之前一场大战,虽非旷日持久,消耗却委实不小,不过魏十七并未坐定歇息,而是抓紧时间在谷地中扫荡,收集那些一无所用的草木蛇虫,在契、莫二人看来,纯粹是浪费时间精力,不过对方既然有此嗜好,他们也乐见其成,定定心心养精蓄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威胁。

    是谁?在哪里?想干什么?除了挑动猿群试探一回,就此收回爪牙,销声匿迹,手段之高明,行事之果决,绝非寻常人物,契染与莫澜细细商议,将深渊主宰麾下的将领一个个排查过来,虽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却始终未能确认。鸟不渡山不得争斗,这是深渊之众经历血的教训才达成的共识,一旦远离地脉,血气不受羁绊,那就有的打了,但凡有些脑子,绝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任他们轻易离开。出得蛇盘谷的一刹,才是揭开谜团的时候,易地而处,契染也会如此安排。

    魏十七却没有担这许多心思,在这片开阔的谷地中,他另有发现。

    原本只打算采集一些草木蛇虫,留待日后由“深渊之子”一一辨认,交给雷火童子雷四灵炼器炼丹,不无小补,不想遇到了意外之喜。自踏入鸟不渡山,右腕上的血舍利手链似被地脉气息压制,状若死物,直到此刻才有激烈反应,炽热如火,深深勒进皮肉,不停震颤,似乎在敦促他切勿错过机缘。

    契染莫澜远在视野之外,四下里空无一人,唯闻风声滑过草叶,沙沙作响,魏十七听着自己的心跳,似乎快了些许,患得患失,不无期待。这样的感觉,已经多久没有遇到了?凝炼分身,飞升天庭,过去的记忆,凡人的情绪,渐渐离他而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松弛下来,把心神沉入“一芥洞天”,漫步在那座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以近乎虔诚的心情怀念什么了。

    魏十七慢慢伸出手去,四下里试探方位,感受着血舍利手链的细微异动,举步向前行去。

    这是一个有修行,有神通,有佛魔,有大能的世界,对上位者而言,忠诚是弱者的游戏,信任是一种奢侈的浪费,只要足够强大,就不惧背叛,利益的交还明明白白摊在台面上,做出选择,承担后果,不怨天,不尤人,就像命运一样。这是一条崎岖漫长的道路,歧途,诱惑,陷阱,踏错一步,万劫不复,他一路恪守本心,砥砺前行,对追随他的部属,不会平白攫取,也不会宽赦背叛,对伤害他的人,潜伏隐忍,磨砺爪牙,迟早要残忍地报复回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血舍利手链指引着他一步步去往谷地深处,在一处隐蔽的草窠中,魏十七看到了三枚血舍利,安安静静躺在草叶间,血光闪动,左右摇晃。

    佛法无边,前观五百年,后观五百年,迦耶古佛布下的暗线,他是线上的人偶,局中的棋子,在不知不觉中任人操纵摆布。魏十七探出右手,心念动处,血丝骤然收紧,掌心张开一团翻滚的血气,将血舍利摄入掌中,随手纳入手链,系作一串。

    深渊开辟之初,有焚天之火从天而降,烧结万物,神佛为之殒身,骨殖化作血舍利,散落各处,入得深渊后,魏十七留意搜寻,先后得了九枚,串作手链,系于右腕。血舍利非是凡物,大山沉默不语,地脉置若罔闻,这一刻,他的心在颤抖,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暗示他,引诱他,催促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送上门的三枚血舍利,是偶然的巧遇,还是命运的安排?魏十七沉默良久,脑海中那一篇莫名而来的法诀如一条山涧溪流,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行于当行,止于不可不止。九枚血舍利,不多不少,暗合祭炼的起点,法诀印入意识,参悟多时,水到渠成,魏十七瞬息明白过来,深渊之物,终须深渊血气祭炼,此刻羁留于蛇盘谷,只能纸上谈兵一回,来日离开鸟不渡山,方是他踏出第一步之时。

    从三界到深渊,迦耶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他是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但身为局中棋子的,并不止他一人。魏十七若有所思,拇指掐动一枚枚血舍利,触手冰凉,有棱有角,每转过一圈,心中的念头便明了一分,仿佛蒙尘的明镜,渐生光亮。

第一百十节 杀鸡用牛刀

    踏上最后一段行程,空山寂寂,鸟兽无声,安详得令人心中发毛。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以为前方有什么会发生,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于情于理本当松上一口气,契、莫二人心中却沉上三分,暴风雨前的平静,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截杀,并且来得愈迟,愈是惨烈。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那幕后之人不会料到莫澜能无视体内剧毒,全力出手,更不会料到魏十七凭一己之力,能扭转倾天之局。

    走得虽慢,蛇盘谷终于到了尽头,转过最后一个弯,眼前是一马平川,鸟不渡山南麓的风光映入眼帘,与此同时,黑压压的魔物大军如乌云一般席卷四野,卡在地脉羁绊血气的界限外,将去路堵得水泄不通。契染眨眨眼,他猜到鸟不渡山外会有埋伏,不想这埋伏竟是百万大军,而非意想中区区十余强敌。

    他搔搔脑袋,似有些苦恼,以手握拳抵在唇上,轻轻咳嗽两声,苦恼道:“摆出这么大阵势,太夸张了吧!”

    莫澜扫了一眼,瞳孔微微收缩,皱眉道:“是平等王麾下的兵马,领头的是赵传流,他与李涉江一北一南,遥遥扼守蛇盘谷。听闻二人势同水火,平等王命其分驻鸟不渡山南北,天堑隔绝,以免内耗。赵传流若是为李报仇,兴师动众,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

    契染心中有数,慢吞吞上前数步,扯直了嗓子叫道:“蛇盘谷非是平等王私地,赵将军堵住去路,意欲何为?”鸟不渡山蛇盘谷乃南北要道,三皇六王诸方之主早有定议,只要出得起卖路的血气,往来不限,谁都不得派兵驻守,契染这一句问得甚是诛心,且看赵传流如何应对。

    魔物大军沉默不语,一人排众而出,个头高挑,面目俊朗,姣好如女子,细声细气道:“契将军误会了,蛇盘谷中有凶兽出世,若被其冲出鸟不渡山一路南下,却是赵某的罪责,故此调集大军严加防范,非欲阻路。”

    契染明知故问道:“凶兽?什么凶兽?”

    赵传流知晓他性情,淡淡一笑,摇首道:“契将军休得打诳,契将军明明从蛇盘谷而来,难不成一无所见?”

    契染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吾等三人经过蛇盘谷时,一路平安,并无异状,过后听得山崩地裂的动静,或许真有凶兽出世,可惜有事耽搁不得,无暇折回细看,却是错过了机会。”

    赵传流拊掌道:“可惜可惜,入宝山而空回,契将军白白错过,日后悔之莫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虚情假意,煞有介事,没一句说到点子上,莫澜听得肚肠根都痒,忍不住佩服契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本事她无论如何都学不来。

    城头上出棺材,远兜远转前戏了一回,契染百般试探,赵传流滴水不漏,一口咬定非是阻路,只为防范,契染等欲南下,他没有二话,立马分开大军,让出一条路来,不欲南下,那就退回蛇盘谷,原路折返。

    契染进退两难,立于峡谷口,倚仗天险,进可攻退可守,万一对方有异动,退入蛇盘谷即可,一旦身陷敌阵,对方翻脸动手,百万大军一**杀来,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杀出重围。契染不愿冒险,回头跟魏十七商量,乘抱虚木飞舟遁空而行,压低一些,放缓一些,避开地面的埋伏,待到离开鸟不渡山,视对方行止再作打算。

    魏十七放眼望去,百万魔物黑压压一片,其中更有多少骄兵悍将,在他眼里,分明是一团团行走的血气。祭炼血舍利要消耗海量血气,他正愁无处可觅,赵传流巴巴地送上门来,他若乖乖让路也就罢了,但凡心怀叵测,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看了契染一眼,摇首道:“不妥。飞舟乃代步之器,抵不住飞矛利箭,李涉江背插炽天双翼,击空如电,赵传流难道就不会飞吗?”

    这理由听上去不无牵强,契染心中纳闷,反问道:“依韩将军之意又如何?”

    魏十七道:“待魏某先去探上一探,当真有诈,再做计议也不迟。”

    这也是个法子,他不受地脉羁绊,又能操纵风火之力,纵然陷入重围,出其不意,当可顺利脱身,只是他如此积极,主动请缨,却有为了何事?契染肚子里转着念头,动容道:“如此……也罢,有劳韩将军孤身涉险了!”

    魏十七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将话说破道:“无妨,实则魏某亦有所求,顺便为之罢了。”

    契染眼皮一跳,笑道:“哦,不知韩将军所求为何?”

    “请契将军拭目以待!”言罢,魏十七举步上前,径直逼近赵传流,视千军万马如若无物。

    这等心性,这等气概,莫澜看在眼里,忍不住低头叹息。契染酸溜溜嘀咕道:“很欣赏吧?”

    莫澜抬手将鬓边散发掠到耳后,微笑道:“欣赏归欣赏,可惜他非是深渊中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契染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压低声音道:“大姐,话不能乱说,你这不是平白得罪人嘛!得罪旁人也就罢了,得罪他……啧啧……”

    莫澜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说出口,难道他就看不出来?”她望着魏十七孤傲的背影渐行渐远,脸上笑容隐去,此子胸有城府,意志坚定,入深渊有所求,浑不在意旁枝末节,日后搅动风云,打破深渊平衡的大变数,如非迫不得已,她委实不愿与其同行。契染……与他纠缠过深,殊不可取,不过有转轮王在幕后操控大局,轮不到她僭越置喙。

    魏**步流星,距离大军不过百丈,仍不见对方让开路来。赵传流缓缓举起右手,四指握拳,拇指翘起,心中稍觉遗憾,契、莫二人驻足于蛇盘谷口,令那韩十八打前站试探虚实,如此谨慎,一反常态。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他说动平等王麾下将领,倾巢而出,只对付区区一个外来者,未免杀鸡用牛刀,惹人笑话。

    正当他犹豫之际,魏十七蓦地站定脚跟,森然道:“李涉江为我所斩,夺尽血气,尸骨无存,你可欲为其报仇?”

第一百十一节 壮志未酬身先死

    寥寥数语,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口气中充斥着示威、挑衅和不可言喻的暗示,赵传流心中有鬼,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后颈汗毛倒竖,耳畔犹如响起无数焦雷,一颗心沉到谷底。m.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人算不如天算,李涉江、魏蒸二人谋定后动,截杀契染不成,反被对方斩灭,此事知者甚众,魏蒸也就罢了,李涉江却是平等王麾下首屈一指的强将,十万血翎,身化火凤,谁都不知契染是怎么做到的,又付出多大代价。

    消息来自李涉江麾下心腹,一头长于匿踪,专司窥探的魔物,唤作“李穿山”,事关重大,他身为唯一知情者,众矢之的,哪里敢轻易露面,送出消息后,即便躲得无影无踪。赵传流知根知底,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他挖出来,看在李涉江的面子上,没有严刑拷问,反复盘问一番,又押着李穿山亲赴现场,追查残留的气息,确认他所言非虚。

    赵传流与李涉江的交情由来已久,无人知,无人晓,当二人微寒时,同生共死,誓不相负,从血战中一路杀到今日,成为平等王麾下手握大军,坐镇一方的诸侯。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平等王雄才大略,却猜忌多疑,为安王上的心,这些年来,他明面上与李涉江水火不容,实则暗通款曲,相互扶持,意欲在深渊的天空,升起一轮新的赤日。熟料壮志未酬身先死,一着不慎,万劫不复,丢下赵传流一人,孤身迎向凄风冷雨,怎叫人不唏嘘感叹!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李、赵二人深藏不露的交情,被一个外来者道破。对方是随口一说,还是有意试探?他又是怎么猜到,怎么看出的?赵传流眯起眼睛,嘴角微微抽搐,杀念横生,翻转手腕将拇指往下一戳,发出讯号,身后魔物大军齐齐动手,天空一下子阴暗下来,无数飞矛投石如雨点倾泻而下,覆盖方圆百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魏十七足踏金砂,风火之力烈烈而起,将身外三尺之地一扫而空,大步流星向前突去。赵传流不打无把握之仗,处心积虑,挑动鸟不渡山中猿群试探,早知对方不受地脉所扰,当下操起一柄骨矛,掂了掂分量,右臂忽然鼓胀数倍,粗如熊臂,血气在皮下窜来扭去,如百十条挣扎的小蛇,吐气开声,奋力投将出去。

    骨矛甫一离手,下一刻便出现在对方身前,魏十七抬臂一格,骨矛嗡嗡颤抖,“铮”的一声掠过头顶,忽然化作一团苍白的火焰,转瞬消失了踪影。魏十七步伐一顿,胸口微感气闷,心下不无诧异,赵传流看似消瘦柔弱,力量之大,犹在李涉江之上,今日若非有他在,单凭契染莫澜二人,只恐难逃此劫。江山代有才人出,三皇六王诸方之主以降,强手层出不穷,每每出人意料,由赵传流便可见一斑。

    赵传流掷出骨矛,千军万马齐声呐喊,平等王麾下诸将纷纷出手,肆无忌惮鼓荡血气,以飞矛投石远袭,逼得魏十七步步受阻,无法近身,一点一滴消耗他的气力。魏十七寸步不退,僵持片刻,只觉体内星力急速流逝,难以为继,他抬头看了一眼鸟不渡山之上,至广至深的苍青色天空,十恶命星悄然垂落,“诛仙”金符应念飞起,一道金光浩浩汤汤,劈开一道阳关大道。

    正是此刻!赵传流佝偻起背,伏低身躯,五指插入土中,紧握一柄冰凉的骨矛,气息不升反降,蓄势待发。“诛仙”金符杀伐凌厉,眼前再无阻碍,魏十七一步跨出,乘风火之力冲出鸟不渡山,周身一轻,右臂顺势挥出,地龙索横空出世重重抽入敌阵,一声巨响,天崩地裂,千百兵卒粉身碎骨,血雾弥漫,血气尽被夺去。

    一击之威,乃至于斯,众将心中发怵,无一上前与之厮杀,下意识望向赵传流,却不见他身影,唯有一团人形苍焰伏于血肉中,右臂深深插入地下,一颗心剧烈跳动,咚咚,咚咚咚,有如深渊之底的战鼓。

    寒意从心底腾起,箭一般直冲卤门,魏十七不假思索,并拢食指中指一点,“诛仙”金符飞到脑后,化作七重金轮,光晕徐徐转动,金光一层层降下,将周身护得固若金汤。

    赵传流深吸一口气,胸腹高高鼓起,苍焰乱舞,右臂如有千钧重,一寸寸拔出骨矛,气息愈发晦涩深沉。魏十七听着对方激烈的心跳,忽有一瞬失神,反应稍稍慢了半拍,赵传流趁机长身而起,挺起骨矛缓缓刺去,才一起手,七重金轮接连破碎,无可抵挡。

    “诛仙”金符乃杀伐之器,抵不住赵传流蓄势一击,亦在意料之中,魏十七收回地龙索,紧紧缠于右臂,接引星力,鼓荡灵机池,仗着十恶星躯坚不可摧,起弓步一拳击出,不偏不倚正中骨矛。

    骨矛承受不住巨力,弯成一道弧形,碎屑簌簌落下,赵传流鼓气一吹,烈焰席卷而去,骨矛渐次弹直,将拳锋死死抵住,不得寸进。魏十七连催三重暗劲,赵传流尽数接下,周身苍焰摇曳不定,转瞬回复原状,一时竟僵持不下。

    赵传流并非一个人在战斗,众将见他缠住对手,不由心中大动,喝令麾下强兵围拢上来,寻隙攻杀。

    千钧一发之际,十恶命星血光大盛,连降七道血柱,将赵传流罩定,魏十七须发俱张,拳力暴涨,以进为退,弃了对手抽身杀入重围,虎入羊群大肆屠戮,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地龙索为鲜血浸渍,煞气冲天,当者披靡。

    难怪李涉江殒命于他手下,果然神通了得,赵传流慢慢直起身,将苍焰收入体内,脸色煞白,目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一咬牙,驱使麾下兵将不计死伤,拿头去撞,拿牙去咬,拿性命去填,也要将对方的战力磨去几分。

    诸将见赵传流咬牙切齿如此拼命,倒也不便藏私,只得将麾下兵力投入这无底洞,心中暗暗庆幸,死的都是虾兵蟹将,不用以身涉险,与那斩杀了李涉江的凶徒死斗到底。

第一百十二节 看人挑担不吃力

    蚁多咬死象,魏十七陷入苦战。www.uu234.netm.www.uu234.net

    以寡敌众,最忌讳被魔物近身,一味死缠烂打,若有不要命的发狠一把抱住,无论抱手抱腿,抱头抱肩抱腰,更有甚者如泼妇般张嘴就咬,便是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一时也应接不暇。天时不如地利,倘在三界之地,来再多兵马,不待近身,祭起一件真宝,施展一道神通,轻易便能抹杀千军万马,但深渊之中别开天地,魔物从诞生一刻起,即夺取血气打熬筋骨,以战养战,炼就深渊之躯,法宝法术威力大减,魏十七手头只有一道“诛仙”金符,可无视深渊压制,一举诛灭强敌,但对付这些蝼蚁般的兵卒,动用金符得不偿失,殊为不妥。

    魏十七既然孤身涉险,心中早已谋划定当,他将右臂一圈,蓦地甩出地龙索,破空声尖锐刺耳,穿云裂帛,地龙索犹如活转过来,疯狂吞噬着血气,湍流回旋激荡,魔物如同陷入泥沼,挨着死,擦着亡,血肉横飞,将方圆丈许生生辟为一片死地。

    地龙索纵横决荡,瞬息万变,赵传流看在眼里,正中下怀,对方这等战法固然犀利,但要维持滴水不漏的局面,所耗非小,难以持久,他干脆再加一把火,麾下精锐按兵不动,喝令蠢笨不入眼的魔物冲上前,只进不退,持续向魏十七施压,不给他喘息的空档。

    魏十七身经百战,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如意算盘,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放开手脚打开杀戒,引动十恶星力,头顶腾起一道笔直的白气,地龙索无影无形,破空声渐低渐轻,摧枯拉朽般一掠而过,将百十魔物拦腰分尸,血肉堆成小山,挡住去路。

    赵传流凝神看了片时,嘴里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他自以为谋定后动,算无遗策,却不想一力降十会,韩十八气脉悠长,地龙索神出鬼没,滴水不漏,无移时工夫,魔物大军便折损了小半成,对方沉着老练,丝毫不见疲态。他抬头望向苍穹深处,只见一颗斗大的凶星压得极低,血光如注,与韩十八遥相呼应,心中若有所悟,此乃三界之地的秘术,与血气神通截然不同,不明就里,无法破解。

    看上去占尽上风,实则并没有占到便宜,反而被对方以地龙索夺取了不少血气,赵传流心中隐约感到不安,李涉江曾向他说起地龙河谷地龙王的种种神通,他有意斩杀地龙王,将其尸骸制成一根长索,以海量血气反复洗炼,成就一件克制天人的宝物,如此看来,李涉江未能如愿以偿,反倒便宜了那韩十八。

    地龙索浸渍鲜血,越发矫捷如龙,赵传流审时度势,当即改变策略,调集麾下精锐兵将徐徐压进。诸将顿时精神一振,平等王麾下大军,多半盘踞于鸟不渡山之南,其中尤以赵传流战力第一,兵力最强,只要他不藏私,这一战已赢了七八成,他们只须敲敲边鼓,适时帮上一把即可,无损根本,再好不过。

    百万魔物不可能一股脑拥上前,挤得水泄不通,相互掣肘,反而施展不开,赵传流麾下精兵久经沙场,无须调度,一队队一**攻上前,鼓荡血气遥相攻伐,一击之后,旋即头也不回脱离战场,行云流水般撤往一旁,养精蓄锐,片刻后再卷土重来。炮灰换成精锐,魏十七顿时倍感压力,地龙索不断往外扩张,击杀魔物却寥寥无几,反被飞矛投石频频击中,虽不当回事,毕竟落在下风,一时间无法扭转局势。

    单是魔物骚扰也就罢了,令他忌惮的是,赵传流等一干悍将潜伏于大军中,从四下里围拢来,虎视眈眈,以逸待劳,只等他元气消耗得七七八八,露出疲态,便合力将其斩灭。他念头转得极快,当下收起地龙索,双臂挥舞一通乱抓,接过十余支飞矛,一股脑夹在腋下,催动十恶星躯,挥动右臂将飞矛掷出,直如流星赶月,将百余魔物贯穿,呼啦倒下一片。

    魏十七倾力施为,右臂幻化出重重虚影,一气将飞矛尽数掷出,掀起腥风血雨,赵传流趁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从尸山血海中杀出,单臂探出,五指如钩掏向他后腰。魏十七早有防备,足下风火之力席卷而起,凭空拔高十余丈,足蹈虚空,衣袖猎猎作响,低头俯瞰巍峨群山,苍茫大地,魔物大军攒动如蚁群,血气涌动,隐隐连成一片。

    赵传流一爪探空,见对方拔地飞遁,早在意料之中,当下闷哼一声,弓起后背,苍白的火焰喷薄而出,化作一双飞扬的双翅,轻轻一振,刷地飞到魏十七上方,双手互握成拳,高举过头顶,狠狠砸下。

    魏十七挥拳迎击,拳力相交,足下风火金砂“喀嚓”两声轻响,四分五裂,灵性尽失,风火之力嘎然而止,十恶星躯跌落在地,地动山摇,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震波滚滚四散,席卷百丈,魔物立足不稳,栽成一锅粥。赵传流得势不饶人,将双翅又一振,倏地撞入坑底,虎吼一声,双拳连环,拳拳着肉。

    契染看得心惊肉跳,从交战之初,他便以己身相代,全力推衍战局,自觉勉强应付得过来,不想魏十七一语成谶,赵传流非但会飞,而且飞得比谁都快,几近于瞬息,易地而处,他难逃此劫!莫澜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微微摇头,生怕他判断有误,过于小看对手,低声提点道:“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家挑担压断脊,赵传流之强,稳稳压过李涉江一头,平等王麾下首屈一指的强将,非其莫属!”

    契染心中一凛,李涉江之强,强在炽天双翼,十万血翎,身化火凤,他远在北地,亦略有耳闻,赵传流之强,却隐藏如此之深,直到此刻才露出端倪,与之相比,转轮王麾下三巨头相形见拙,他更是如跳梁小丑般可笑。

    二人在深坑中恶斗,劲风凌厉如刀,凶星悬于上空,血光笼罩四野,魔物大军围得水泄不通,莫澜踮起脚尖,却什么都看不见,心中大为遗憾,闷闷不乐道:“可惜了,未能亲眼目睹这一战!”

第一百十三节 针尖对麦芒

    赵传流手段尽出,终于抢得上风,一鼓作气贴身强攻,气势如狼如虎,苍白的火焰猎猎飞舞,大地剧烈震荡,接连不断崩塌,越陷越深。m.www.uu234.netwww.uu234.net魏十七接引星力,催动十恶星躯,针尖对麦芒与之硬撼,拳力肆虐,“诛仙”金符时不时露出獠牙,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渐渐扳回局势。

    交手片时,坑底土崩瓦解,二人不断下陷,苍焰铺天盖地,隐隐隔绝星力,魏**觉不妥,急待施展“血域樊笼”,将对手挪入现世与虚世之间,却已经慢了一步,赵传流播撒苍焰将其困住,十恶命星遥不可及,星力时断时续,无以为继。

    天下英雄辈出,小觑不得,魏十七陷入困局,四下里土石如雪狮子向火,急剧崩塌消融,赵传流压着他一路下沉,转瞬陷入百余丈深,热力从地底腾起,丝丝缕缕刺入肌肤,无孔不入,星躯竟抵挡不住,筋骨为之酥软无力。魏十七心下了然,赵传流蓄谋已久,专为他设下陷阱,这地下的热力甚是古怪,无损深渊之躯,对他却无异于蚀骨剧毒。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了,魏十七祭起“诛仙”金符,金光暴涨,稍稍逼退赵传流,旋即将地龙索中血气尽数引出,唤醒青铜镇柱内镇将樊鸱。

    樊鸱甫一现身,便觉有异,浑身毛孔打开,百节骨里暖洋洋,如坐温泉,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赵传流眉梢一跳,脸色微变,心中疑窦重重,他虽不识得樊鸱,但镇柱镇将的气息,如何瞒得过去,那韩十八明明来自深渊之外,为何能使唤镇将?

    魏十七手握金剑,一指赵传流,轻描淡写道:“与吾杀出去!”

    樊鸱一口气叹在肚子里,一而再,再而三,遇到的都是这等棘手强敌,打生打死,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便是在樊隗手里,也没有这样使唤人的。不过打过几次交道,他也知道这位新主人的脾气,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斗战之际,千钧一发,若是拿捏了谈条件,断然讨不得好,还是乖乖地听话,出一把死力,即便没什么功劳,也有苦劳可以分说。

    念头数转,樊鸱一扫颓废之色,扭腰突上前去,抡起九头穗骨棒当头砸去,风声凌厉,鬼哭狼嚎。之前在蛇盘谷腹地,九头蛇虚影勉力施展大神通,击破凶兽上颌,逃出生天,伤及根本,一时半刻不得现身,九头穗骨棒沦为死物,樊鸱只能凭力气硬碰硬,没有捷径可走。

    赵传流鼓荡苍焰,双臂交叉成十字,硬接樊鸱一记重捶,周身烈焰如被劲风吹拂,冲天而起,烈烈飞舞。樊鸱乃镇柱内奇气所化,不受地底热力侵扰,如鱼得水,气力见长,赵传流猝不及防,煞费苦心布下的苍焰屏障被九头穗骨棒击破,星力顿时化作洪流倾斜而下,魏十七神完气足,祭起“诛仙”金符全力斩去,金光浩浩荡荡,将苍焰冲得溃不成军。

    双拳难敌四手,赵传流脸上一苦,不敢恋战,急忙展开双翅,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已飞出百丈,还没顾得上喘口气,脑后风声嘹亮,樊鸱竟先他一步闪至头顶,双手持定九头穗骨棒,刁钻古怪,如捣蒜一般狠狠捣向后腰。

    苦心孤诣布下的陷阱,反成自己的绝地,赵传流猝不及防,只得散去双翅,鼓起苍焰硬扛对方一记重击,身躯坠向坑底,体内血气一泻千里,将肉身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他这才意识到李涉江为何对地龙王孜孜以求,一件趁手的神兵利器,当真能左右战局!

    趁他病,要他命,魏十七凌空蹈虚,迎着赵传流挥拳猛击,双臂化作一团团虚影,如有千手千臂。赵传流无路可走,将心一横,以攻对攻,短短一刹那,二人互击百余拳,拳臂相交,赵传流血气外溢,被地龙索生生抽去,气力一落千丈。

    此消彼长,魏十七察觉对方颓势已成,毫不犹豫祭起“诛仙”金符,化作一柄金剑,轻轻一振,漾出无数金线,切割虚空,破灭万物,从对方身躯一斩而过。

    赵传流大叫一声,僵立于空中,皮肉筋骨脏腑接连炸开,淤血腾起朵朵苍焰,合拢于一处,弃了肉身夺路而逃。樊鸱将九头穗骨棒一指,引动奇气,将苍焰禁锢,魏十七起金剑一斩,苍焰一分为二,旋即合为一体,却凭空折损了三成,黯淡无光。

    赵传流的面容从苍焰中浮现,流露出懊悔遗憾之色,他向来算无遗策,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镇柱镇将,这不是他的错,非战之罪,如之奈何!他败得不冤,李涉江死得也不冤,此子身怀镇柱,足以横行深渊,三皇六王诸方之主以降,无人可与之争锋!

    镇将已落入对方眼中,魏十七决意痛下杀手,不留后患,当下提起金剑连斩七剑,苍焰越缩越小,只如豆大一点,忽然挣脱樊鸱的禁锢,没入土石之中,转瞬消失了踪影。

    魏十七心中打了个咯噔,斩草未能除根,终究是一场祸患,他深深察觉到危机,一时间皱起眉头,沉吟未决。樊鸱收起九头穗骨棒,猜到他在担心些什么,李、赵二将的背后,立着一尊大神,按说他不会打破默契,贸然插手,但凡事就怕万一,以他的实力,眼下还远远不是平等王的敌手。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唯有尽快提升战力,方有自保之力,魏十七拿定主意,将樊鸱收回青铜镇柱,涌身冲出深不见底的天坑,二话不说,孤身杀入魔物大军,挥动地龙索大肆收割血气,横扫千军,纵横决荡,下手绝不容情。

    诸将不见赵传流身影,心中猜测他已横遭不幸,又不敢十分确定,彼此面面相觑,萌生退意,但那韩十八如狼似虎,将百万大军视同无物,不由得激起同仇敌忾之心,纷纷驱使麾下兵将迎上前去,与之厮杀。

    契染窥得真切,又惊又喜,喃喃自语道:“难不成他当真斩杀了赵传流?”

    莫澜双手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沉声道:“李涉江魏蒸都死在他手下,再添一个赵传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你我就作壁上观,看他一人杀进杀出么?”

第一百十四节 一线之隔

    赵传流一死,诸将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无人顾及契染莫澜,二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分头绕了个大圈子,一路潜行远离鸟不渡山,摆脱地脉羁绊,周身为之一轻,血气奔流,说不出的自在惬意。www.uu234.netm.www.uu234.net

    魏十七念头通达,放开手脚大肆屠戮,仗着十恶星躯不死不灭,横冲直撞闯入敌阵,举手投足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单凭一己之力,趟出一条血肉大河。生灵涂炭,战况惨烈之极,魔物非但没有生出畏惧之心,反而杀红了眼,激起血脉深处最后的疯狂,嗬嗬大吼,奋不顾身冲上前,用血肉之躯硬撼大敌,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打上一拳,踢上一脚,咬上一口。

    十恶凶星播撒星力,源源不绝灌注于体内,将肉身伤损一一抚平,然则人力有时穷尽,魏十七战至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终究抵不住百万魔物殊死扑杀,渐渐露出颓势。契染莫澜窥得分明,及时杀入重围搅局,为其分担重压,但敌军人多势众,数量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契、莫二人没有丢下魏十七远走高飞,不惜以身涉险,引开的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无关大局。

    魏十七暗暗摇头,不再肆无忌惮冲杀,鼓荡体内五处灵机池,勉力祭起“诛仙”金符,一道金光浩浩汤汤,杀出一条血路。他闪身上前,闯过那条无形的界限,魔物随之蜂拥而前,血气顿为地脉牵扯,失去控制,脸涨得通红,踉踉跄跄立足不稳。

    魏十七挥动地龙索,如割麦子一般将魔物屠戮殆尽,压力为之一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筋骨酸软,疲惫不堪。魔物大军杀得头脑狂热,丝毫没有意识到鸟不渡山近在眼前,多走一步便是地狱,依然前赴后继向前冲杀,却对他了无威胁。

    魏十七从容收取血气,直如探囊取物,犹有余暇分心旁骛,见契、莫二人陷入苦战,四面遇敌,当下将拇指食指曲成一圈,含/入口中打了两声尖锐的唿哨。莫澜百忙之中抽空回顾,眼前忽然一亮,扭头杀向鸟不渡山,契染却被三员面目狰狞的裨将缠住,呼呼喝喝,无一不是硬点子,一时间无法脱身。

    魏十七将地龙索一抖,疾如流星,瞬息横掠百丈,不偏不倚点在一裨将后心,将他一颗心脏搅得粉碎,尸身颓然倒地,合围之势顿时土崩瓦解。契染福至心灵,探出右手一把抓住地龙索,翻转手腕连绕七八圈,双足一蹬,借回弹之力纵身飞起,如腾云驾雾一般拔出重围,稳稳落于魏十七身旁。

    掣肘的感觉再度笼罩全身,契染脸色一苦,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压制血气,一举一动如有千钧重。魏十七挥动地龙索,重重击打大地,震得魔物东倒西歪,莫澜突围而出,与契染会合一处。

    诸将见势不妙,急忙收拢麾下兵卒,退避三舍,仓猝之间乱成一锅粥,魏十七趁乱杀进杀出,只在地脉边缘游弋,没费多少气力,杀了个酣畅淋漓,契染莫澜也没闲着,窥准时机从旁夹击,甘为魏十七的羽翼,进退唯其马首是瞻,彼此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魔物大军乱了一阵,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成也鸟不渡山,败也鸟不渡山,赵传流选了个好地方,不但赔上一条性命,而且令百万大军束手缚脚,白白奉送海量血气。诸将面面相觑,见对方席地而坐,在众目睽睽之下养精蓄锐,还取出酒食来分享,恼火之余,不觉有些啼笑皆非。

    打是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非但占不到便宜,反而将手头的兵力尽数耗去,诸将彼此商议几句,很快达成一致,干净利索引兵而去,只留下数队巡哨远远监视,打探消息。

    直到此刻,契染才真正放下心来,他朝魏十七翘起大拇指,心悦诚服道:“了不起!当真了不起!”无论是暴起击杀赵传流,还是借地脉之利剿杀魔物大军,举重若轻,一切尽在掌握,他扪心自问,易地而处,万万做不到这等程度。

    魏十七徐徐道:“侥幸而已,胜负只有一线之隔。”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这一战赢得侥幸,若不是有镇将樊鸱鼎力相助,以赵传流的神通手段,只怕讨不得好去。

    莫澜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叹不已,大获全胜,犹能不骄不躁,冷静判断局势,这等心性,放眼深渊,能与之相提并论者寥寥无几。然而他终非深渊中人,三界之地的外来者,强悍如斯,怎叫人不心存忌惮。

    魔物大军业已退去,南下的通途再无阻拦,何去何从,倒要谨慎行事,好生合计一番。魏十七照例老神在在,时不时喝上一口烈酒解乏,听凭契、莫二人拿主意,莫澜在兽皮堪舆图上点点划划,与契染商议着定下东、西、中三条路线,反复权衡利弊,最后选定了东线。

    从蛇盘谷出得鸟不渡山,折向东南,翻过渡鸦岗,沿伏波江顺流而下,可以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渡鸦岗虽是众所周知的凶地,但与鸟不渡山蛇盘谷相比,直如阳关大道,抵达伏波江后,更是一马平川,省心省力,怎么看都是东线最为稳妥。至于西线中线,沿途势力错综复杂,变数迭出,李涉江赵传流是前车之鉴,契染身怀“转轮镇柱”,为人觊觎,暗中下手,亦不可不防。

    三人计议定当,魏十七接引星力,抱虚木飞舟载三人破空非去,为掩人耳目,故意七绕八绕,甩开巡哨的探查,才折向东南,径直飞往渡鸦岗。

    天坑之下,土石深处,赵传流一点残魂不灭,藏于苍焰之中,循着平等王留下的血气指引,急速遁向深渊之底。他被魏十七以“诛仙”金符连斩七剑,奄奄一息,凭着一点不甘心执念,才撑了这许久,行不多时,苍焰渐次萎靡熄灭,残魂亦不断流失,无以为继。

    正当灯枯油尽之际,血气感应到平等王的气息,猛地一跳,化作一道血符,苍焰旋即消失无踪,下一刻已穿过万水千山,重钥锢锁,落入深渊之底,一只黝黑苍劲的老手中。

第一百十五节 谋事在人

    五指细长,皮包骨头,干枯皲裂如鸟爪,苍焰只剩一星半点,湮灭只在转瞬间。www.uu234.net平等王垂下双眼注视片刻,鼓起轻轻一吹,火焰忽地腾起半尺,烈烈飞腾,显出赵传流僵硬木讷的脸庞。残魂散失,灵性湮灭,留下的只是一些记忆碎片,浮光掠影,不一而足,平等王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将赵传流唤出,一问究竟。

    平等王深知赵传流甘居李涉江之下,藏而不露,实则一身苍焰凌厉无俦,即便对上惠无敌安仞之辈,亦有一战之力。战局竟如此惨烈,谁人有此手段?

    他探出二指,将苍焰轻轻一捏,闭目良久,眉梢微微一动,沉吟不决。小儿辈闹腾归闹腾,他们这些老家伙不便插手,但李涉江赵传流先后陨落于一人之手,百万魔物铩羽而归,未免骇世惊俗,尤为离谱的是,那凶徒竟来自深渊外三界之地,正是转轮王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手中还握有镇柱,驱使镇将,护送契染南下,只怕所谋非小。

    平等王微一沉吟,便猜出几分端倪,南方之主山涛晋升王位,入主深渊之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早则百年,迟则千载,南方本命血气成为无主之物,转轮王安排契染在这个节骨眼上南下,其用意可想而知。

    事关转轮王,不可不慎,平等王随手将苍焰掐灭,闭目思忖良久,微微冷笑,伸出鸟爪在眉心一点,戳破皮肉,挤出一滴黏稠的精血,重重砸落在地,发出金石撞击的声响,土石为之开裂,裂痕四散,深深浅浅如蛛网。

    平等王将眉心捏拢,皮肉愈合,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抹之不去。他探出食指凌空勾勒,血气如影随形,凝成一道道血符,争先恐后没入地下,无移时工夫,土石化作泥浆,翻滚沸腾,越涨越高,渐渐塑成一魁梧人形,手足齐全,口鼻宛然,眼眶中却混沌一片。

    画龙须点睛,平等王酝酿片刻,叉开食指中指,齐齐插入泥人眼眶,剜出两个窟窿,血光闪动,化作一双眼眸,一大一小,看上去稍有些怪异。平等王并不在意皮囊外相,抿唇吹入一口血气,那泥人死板的脸庞顿时多了几分灵动,血眸转动,小心翼翼活动着手脚,体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符,渐次隐没于体内。

    平等王既然决定插手,断不会小觑对手,他费了一番手脚,以眉心一滴精血造就的傀儡,有他五六分手段,非之前行走深渊的一道投影可比,足可碾轧镇将,横扫深渊。

    精血在体内徐徐流转,土石渐次固实,化作钢筋铁骨,那傀儡自有主意,向平等王略一颔首,扭头向洞府外行去,身躯虽狼?瑁?渥闳戳榍汕峤荩?绶缧兴?希?奈奚??/p>

    平等王缓缓合上双眼,忽然又睁开,噔噔,噔噔噔噔,脚步声沉重而凌乱,举首望去,只见那精血傀儡举步前迈,身躯却被无形的巨力生生推回,不进反退,一步步退回洞府。他冷哼一声,不悦道:“是哪位道友在外相阻,还请现身一晤!”

    停了片刻,一个低婉的声音幽幽道:“小儿辈争斗,无关大局,平等王贸然插手,窃以为不妥。”

    平等王不觉皱起眉头,出言相阻的非是旁人,乃是居于六王末席的阴酆王,她素来行事低调,不声不响,为何这一次横插一杠?他心中转着念头,斟酌道:“李、赵二将先后陨落,蛇盘谷外死伤惨重,打破深渊均势,动摇根本,非是小事,可听之任之,轻易放过,看在阴酆王的面子上,吾可对莫澜网开一面。”

    对莫澜可网开一面,但精血傀儡出得深渊之底,斩灭其余二人,却势在必行,如阴酆王不愿退让,他大可与之争上一争。洞府外悄静无声,阴酆王权衡利弊,似乎已默许平等王的提议,飘然而去,不再过问此事。

    平等王挥了挥手,那精血傀儡再度举步,一阵风似的出了洞府,还没来得及施展神通,忽然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不得寸进,血符从体内浮现,密布每一寸肌肤,身躯“砰”地炸开,土石簌簌落下,四分五裂,只剩下一滴黏稠的精血,晃晃悠悠飘回洞府,落于平等王身前。

    平等王心中一凛,以阴酆王的手段,击破傀儡非是难事,难就难在这一滴精血丝毫无损,神完气足,换成是他亲自出手,仓猝之间,也未必能如此细致入微,恰到好处。

    出手之人,当非阴酆王!平等王探出食指一勾,精血倏地飞回,没入眉心之间,那一道浅浅的伤痕亦随之弥合如初。他长身而起,举步向外行去,出得洞府,只见不远处二人并肩而立,阴酆王稍稍落后半步,在前主事之人,却是久未露面的转轮王。

    平等王隐约猜到端倪,向二人拱手致意,皮笑肉不笑道:“转轮王阴酆王联袂而来,令人意外,为了区区几个小儿辈,如此兴师动众,只怕其中另有内情吧!”

    转轮王道:“小儿辈打打杀杀,生生死死,你我只作壁上观,素不直接插手,平等王何必破例,平白惹出事端来,不如一切照旧,如何?”

    转轮王在深渊之底修炼多年,不知得了什么好处,更进一步,挪动赤日,与三皇相比肩,便是平等王也不愿过于违逆,何况此番他与阴酆王联手施压,势在必得,拗是拗不过,只能退让一步。平等王长叹一声,话中有话道:“既然转轮王如此看重契染,执意扶他上位,吾也不挡他的路,小儿辈打打杀杀,就让他们打打杀杀,各安命数,你我不插手,一切照旧!”

    转轮王拊掌道:“平等王所言极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罢了,岂能事事都算准!”

    平等王连番被阻,心中终有芥蒂,略略说过数语,拂袖而去,紧闭洞府,对二人不闻不问。阴酆王见他毫不掩饰不忿之情,秀眉微蹙,轻声道:“平等王会就此罢手么?”

    转轮王道:“罢手是不会罢手的,充其量不直接插手而已。出得鸟不渡山蛇盘谷,契染由暗转明,遮掩不住意图,南下之途劫难重重,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阴酆王沉默片刻,叹息道:“但愿吾儿有惊无险,一路顺风。”

第一百十六节 蛇无头不行

    鸟不渡山南麓是平等王的地盘,之前一直以赵传流为首扼守要地,诸将统兵拱卫接应,相机而动。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赵传流死后,一时群龙无首,乱了数个时辰,直到平等王透过寄托之物,从实力相近的诸将中择定一人,送出一缕血气,加以昭示,这才安定下来。

    当年泰卢火山一场激战,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深渊主宰赐下的寄托之物折损不一,平等王无法以投影之身降临,只能退而求其次,略作指引。那将领唤作“彭刀俎”,亦是一员悍将,得平等王垂青,从寄托之物中汲取血气,胆气大壮,顿时压过侪辈一头,着手发号施令。

    诸将哪里心服,却见他掌中托一颗穿心珠,血光微弱,黯淡无华,正是平等王赐下信物。此珠原本由鸟不渡山北麓的李涉江执掌,后辗转落入赵传流之手,混战之中,谁都不曾留意,结果被彭刀俎捡了个便宜。

    穿心珠自有灵性,平等王的意志不可违逆,诸将为之语塞,面面相觑,只得听命于彭刀俎。

    大军倾巢出动,遍洒眼线,四下里搜寻蛛丝马迹,彼辈人多势众,又是熟门熟路的地头蛇,费了一番手脚,终于发觉契染等三人的行迹。彭刀俎颇有头脑,权衡利弊,揣测平等王的用意,令诸将整编精锐之师,衔尾追踪,不令契染脱出视野之外,除此之外,别无妄动。

    魏十七只管操纵飞舟,对追兵视若无睹,契染与莫澜数番计议,觉得蛇无头不行,飞舟遁空,彼辈靠两条腿跋山涉水,紧赶慢赶,追得如此辛苦,如非得平等王授意,断不会行此徒劳之事。不打不杀,亦不上前骚扰,只是远远吊住不放,彼辈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都没料到,平等王的后招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激烈,如此不留余地。

    飞舟向东南遁行一日一夜,降落于一处山崖,停了小半个时辰,追兵匆匆赶到,驻扎于山下,摆出一副偶然路过,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自顾自搜捕血食,就地歇息。契染眯起眼睛打量了半晌,鸟不渡山以南平等王麾下将领,尽皆在望,彼辈闷声不响,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李涉江赵传流已灭,还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冒出来,刻意与他们为难?

    正疑惑之际,山下千军万马忽然沉寂下来,视野之外,沉沉一线的鸟不渡山,传来强烈的血气波动,数道身影摆脱地脉羁绊,纷纷冲天而起。隔得太过遥远,契染分辨不清谁是谁,但血气毫不掩饰敌意,这一点确凿无疑。他咽了口唾沫,匆匆道:“抢先一步遁入渡鸦岗,事不宜迟,时不我待!”

    莫澜心思转得极快,脱口道:“是冲着南方本命血气,还是冲着转轮镇柱而来?”

    契染苦笑一声,露出犹疑之色,模棱两可道:“只怕……只怕两者兼而有之。平等王……没有直接插手,单是放出风声,按下蛇盘谷中那头凶兽,便已足够。除了他,没有第二人会这么做……”

    契染猜对了结果,却会错了意,李、赵二将固然是平等王一双得力臂膀,折便折了,无碍大局,就连外来者韩十八和镇柱镇将樊鸱,亦数旁枝末节,睁一眼闭一眼也无妨,真正触动他心思的,乃是转轮王阴酆王联手施压,打破了深渊之底的均势。转轮王异想天开,所谋非小,能给他添上些堵,分他心神,举手之劳,平等王又何乐而不为!

    魏十七拂袖祭出抱虚木飞舟,将二人载起,足踏枢纽,六枚晶核爆出绚烂光华,晶丝纵横密布,深深勒入抱虚木中,星光流转不息,飞舟嗡嗡颤抖,若不堪重负,细小的木屑冉冉腾起,化作齑粉。

    契染心知肚明,魏十七不惜毁去一宗飞遁之宝,以瞬息万里之势,甩开追兵,抢入渡鸦岗中,事发突然,这一番人情,他却须记在心里。

    血气略作盘旋,呼啸而来,当年在泰卢火山争夺“深渊之子”的人物,惠无敌,安仞,蓝胡子,邓剥,松千枝,纷纷赶来掺上一脚,就连昊天麾下久未露面的大将陈聃,也不甘寂寞,现身于鸟不渡山之南。

    深渊之中波诡云谲,山雨欲来,陈聃、惠无敌、安仞等先后得闻传言,稍加忖度,哪里不明平等王借刀杀人之意,却又怦然心动,不愿轻易放过。先前西方之主樊隗跳出深渊,下落不明,赤日随之沉没,断了彼辈念想,熟料南方之主山涛行将突破,入主深渊之底,留下千载难逢的机会,又燃起新的希望。本命血气关系重大,区区一介神将,也敢妄想火中取栗,置他们与何地,诸将哪里坐得住,不约而同动身南下,从蛇盘谷穿越鸟不渡山,撞了个正着。

    平等王麾下魔物大军倾巢而出,兵锋所指,赫然便是契染等三人。惠无敌最为性急,将身一纵,化作一道血气,星驰电掣掠过长空,直奔对手而去,正飞遁之际,眼前忽然一亮,远远望见山崖之上爆出一团耀眼的白光,直如星辰陨落,飞舟载着三人破空消逝,遁速快得异乎寻常,乳白的湍流刺破苍穹,余烬缓缓弥散于空中。

    转瞬之间,已在视野之外,惠无敌心中一凛,极目望去,不见飞舟的踪影,追至莫及。他将去势一收,脚下血云翻滚,悬于虚空中,沉吟未决。

    安仞上前于他并肩而立,沉声道:“如何?”

    惠无敌哼了一声,道:“那厮也算是果决,见势不妙,催动保命的手段,先行远遁一程,看去向,似乎是渡鸦岗。”

    “渡鸦岗?”安仞不由皱起眉头,“那地方凶险得紧,契染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惠无敌乜了他一眼,“是追去渡鸦岗,还是放他们一马,你意下如何?”

    安仞微一犹豫,向陈聃扬了扬下巴,道:“且看那位如何打算。”

    此番闻讯南下,寻求机缘,诸将以陈聃、惠无敌、安仞为首,惠、安二人不无交情,与那陈聃却不是一路,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若非鸟不渡山只得蛇盘谷一条路,早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第一百十七节 丑话说在前头

    深渊三皇中,昊天得道最早,凌驾于伏岳北冥之上,陈聃出自昊天门下,神通广大,自视甚高,平日里独来独往,不与侪辈结交。m.www.uu234.netm.www.uu234.net他身材魁梧,虎背狼腰,肩胸异常宽厚,相形之下,显得颈粗头小,看上去有些可笑,但当着他的面,谁都不敢放肆,生怕不小心惹恼了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陈聃心思重重,似乎拿不定主意,寻思片刻,挥挥手道:“去,继续打探契染的行踪,层层设防,莫要让他趁机逃窜。”他嗓子沙哑,语速迟缓,听上去有气无力,没什么精神,诸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彭刀俎。

    彭刀俎心思机敏,早猜到几分端倪,这些深渊之主麾下的强将,平日里难得一见,如今齐聚于鸟不渡山南麓,摆明了冲着契染而来,平等王借刀杀人,他当然不能坏了王上的大事,当下排众而出,向陈聃拱拱手,不卑不亢应了声“喏”,转头喝令诸将各引本部兵马,往渡鸦岗打探消息,不得有误。

    平等王择人的本事不差,彭刀俎如此听话,倒令陈聃颇为意外,他微微颔首,对他的知趣甚为满意。他将目光投向惠无敌、安仞二人,对他们迟迟未有举动的原因,心知肚明,他们不是一路人,最好也不要走一路,

    去不去渡鸦岗,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陈聃追随昊天度过漫长的漫长的岁月,长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耳濡目染,多少听闻一些秘闻……记忆深处泛起了沉渣,一些零碎的片段映入脑海,蛛丝马迹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渐渐记起契染身世隐秘,与转轮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远远超出上位者与麾下神将应有的界限。

    念及转轮王,陈聃没由来心存忌惮,平等王欲借刀杀人,他却不愿做那把会折断的刀,契染……就放他过去吧,不要正面冲突为好,他的目标是南方本命血气,而非什么镇柱镇将。心意一定,陈聃拂袖而去,血云翻腾将身形淹没,一路滚滚投南而去,转瞬消失了踪影。

    惠无敌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陈聃主动南下,他与安仞联袂扑向渡鸦岗,避免一场不必要的争斗,各得其所,再好不过。安仞却露出深思的神情,在他看来,去往渡鸦岗追击契染,夺取镇柱,不过是顺手为之,稍稍绕一点路而已,陈聃就此轻轻放过,其中定有蹊跷。

    平等王传递的消息确凿无疑,南方之主山涛行将入主深渊之底,契染以韩、莫二人为羽翼,潜入南方谋取本命血气,妄图一步登天,不想为人察觉,暴露了行迹,鸟不渡山之北斩去李涉江,鸟不渡山之南斩去赵传流,凶焰不可一世。身怀镇柱,召唤镇将,距离升起赤日,跻身深渊主宰之列,不过一步之遥,若不能阻其于半途,错失机缘,当遗恨终身。

    不过安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陈聃的举动,更令他心底生疑。

    千军万马如山中万斛涌泉,四散扑向东南,彭刀俎礼数周到,跟惠无敌、安仞诸将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表示愿为前驱打探消息,旋即告辞而去,率中军驰往渡鸦岗。穿心珠贴身收藏,血气鼓荡,令彭刀俎的心情平静下来,渡鸦岗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他只是跑龙套的配角,不过配角也有配角好处,只管置身事外,远远看戏就成了,无须与那凶徒对上。

    事非经过不知难,在彭刀俎看来,契染也罢,莫澜也罢,都不及那横空出世的韩十八强悍凶险,赵传流赵将军一身苍焰,何等了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将其打入天坑,犹未能讨得便宜,自个儿这把老骨头有几斤几两,巴巴地往渡鸦岗凑,这不是自寻死路嘛!他打定主意,存了看热闹的心,不紧不慢跟在大军之后,提起十二分小心,随时准备脚底抹油。

    蓝胡子、邓剥、松千枝等与陈聃不熟,彼此交换眼色,远远跟随惠、安二人,往渡鸦岗方向飞遁而去。惠无敌皱起眉头,招招手将他们唤到身旁,直截了当道:“丑话说在前头,此去渡鸦岗,是要对付契染、莫澜、韩十八三人,各凭手段,各取所需,若是躲在后面捡便宜,休怪吾翻脸不认人。”

    蓝胡子心领神会,颔首道:“惠将军所言极是,自当如此!”

    惠无敌看了邓、松一眼,微一沉吟,又道:“那韩十八是外人,宰了也就宰了,契染莫澜嘛,能留手就尽量留手,不能留手也要留下一口气,不然的话……不大好交待……”虽说深渊主宰不理会小辈打打杀杀,但转轮王阴酆王的面子,总归要顾及几分,此番平等王动怒,便是前车之鉴,行事不可不慎。

    邓剥与松千枝闻言松了口气,东方之主草窠、北方之主郎祭钩与转轮王素来交好,深知契染在他心中的分量,明示暗示,再三关照,他二人无意争什么,此行只为暗施援手保住契染,惠无敌有言在先,倒也省了他们一番口舌。

    众人无有异议,各展神通,驾血云飞遁而去,无移时工夫便掠过漫山遍野的魔物,极目望去,前方开阔如海,丘陵起伏,草浪滚滚,一眼望不到尽头。

    惠无敌抬起右手,食指中指燃起两团血气之火,缓缓点在双眸之上,天地瞬息黯淡无光,如永夜悄然降临,数息后,一道血光充斥视野,万水千山忽至眼前,在血光中扭曲不定,如海市蜃楼。

    光影一掠而过,陡然间一片高/岗撞入眼帘,拔地而起,平整如削,绵延数万里,江河湖泊映着粼粼波光,草木繁茂,自成一方天地,正是深渊赫赫有名的凶地渡鸦岗。

    惠无敌眨了眨眼,渡鸦岗瞬息拉近至眼前,搜寻契染一行的下落,目光忽然被一株参天古木所吸引,直如顶天立地的巨人,撑起深渊的苍穹,枝繁叶茂,投下大片黑夜的阴影。他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巨树!

    正细细打量之际,心中忽生警惕,巨树枝叶婆娑,沙沙作响,枝桠间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珠,冷冷看了他一眼。惠无敌胸中一闷,神通顿时被破,心烦气躁,如断了线的鹞子,一头栽落云端。

第一百十八节 十万渡鸦十万血

    星核迸射出璀璨的光华,盛极而衰,燃尽最后一分星力,晶丝寸寸断裂,一抹淡淡的虚影转瞬掠过万水千山,抱虚木飞舟剧烈颤抖,再也承受不住狂暴的星力,顷刻间土崩瓦解。www.uu234.net舟上三人被重重甩了出去,颠三倒四翻作车轮,先后砸入大地,溅起漫天土石,倾泻如雨。

    三人早有防备,从容化解急速坠落的冲击,灰头土脸爬将起来,拍去身上的浮灰,举目四顾,一座高/岗遥遥在望,云遮雾绕,横亘万里,如一道伟岸雄壮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际。契染长长舒了口气,指着那高/岗道:“前方便是渡鸦岗,深渊之中赫赫有名的凶地,比起鸟不渡山也不遑多让。”

    魏十七嘴角微微一抽,心生警惕,鸟不渡山蛇盘谷中莫名其妙一场苦战,那凶兽投下的阴影,至今未曾从心底消退,若非镇将樊鸱催动九头穗骨棒,奋力打破僵局,十有**会落入其腹中,生死难卜,如此糟糕的经历,他再也不想有第二回了。

    莫澜亦心存疑惑,忍不住道:“十万渡鸦十万血,你把追兵引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渡鸦岗是契染选择的战场,追兵虽强,一旦入得渡鸦岗,并不比他们有多少优势,相反,应对稍有不慎,损兵折将在所难免。他拍拍莫澜的肩,示意她少安毋躁,扭头向魏十七解释了几句,解开他心中疑惑。

    魏十七对开天辟地的传说耳熟能详,所谓“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依契染所言,深渊亦有类似的传说,故老相传,渡鸦岗乃是深渊巨人遗骸所化,骨肉为土石,毛发为草木,剩余精血无去处,结作十万渡鸦,彼此相安无事,只在渡鸦岗中聒噪,这便是“十万渡鸦十万血”的由来。

    深渊巨人虽然血脉强悍,神通广大,但遗下的精血分作十万,太过稀薄,彼此排斥不能相融,故此单一的渡鸦不过是稍强一些的魔物罢了,但其一旦陨落,精血便投入同伴体内,力大无穷,神通倍增,十余滴精血聚于一处,便可成就横空出世的强者。

    然则祸福相依,利害相承,十万渡鸦被困于渡鸦岗,一致对外,素不自相残杀,精血偶然聚于一处,不过持续一昼夜光景,便即四散分离,仍化作渡鸦,故此渡鸦岗虽是凶地,险地,却非死地,绝地,只要应对得当,便可占得地利,反杀对手。

    契染早有打算,他看重魏十七有两宗手段,在渡鸦岗如鱼得水,血域樊笼囚困生灵,地龙索束缚精血,籍此腾挪,当有几分把握。魏十七低头寻思一回,心中拿定主意,深渊巨人血脉强大,渡鸦承其精血,能不杀尽量不杀,迫不得已,再试一试地龙索能否夺下精血,阻其相融。

    三人匆匆计议定当,再度踏上行程,契染首当其冲,魏十七落后数步,莫澜殿后,无须再掩饰行迹,大步流星,一起一落横掠十余丈,急速奔向渡鸦岗。

    渡鸦岗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直与山岳无异,契染兜兜转转片刻,忽然闻得隆隆水声,觅踪而去,眼前忽然一亮,却见一道百丈宽的瀑布从云端倾注而下,水雾弥漫,震耳欲聋。他心中一喜,眸中血光闪动,凝神看了片刻,果不其然,山崖为水流长年冲刷,渐次退后,稍具平缓之势,由此攀岩而上,借水声遮掩,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渡鸦岗。

    契染当下施展神通,血气从三千六百毛孔喷涌而出,如金蛇狂舞,化作一身铠甲,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他回过头来,向魏、莫二人打了几个手势,一步跨出,纵身窜入瀑布之中,水流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头盖脸砸下,被甲胄分在两旁,涓滴不沾。他手足发力,逆流而上,攀上黑黝黝湿漉漉滑溜溜的山崖,如壁虎般灵巧敏捷,有惊无险,血气波动极其微弱,近在咫尺亦难以察觉。

    渡鸦天性不喜瀑布,打湿翎羽不利高飞,契染挑选的这条路线看似艰险,实则平安妥帖,魏十七与莫澜随后钻入瀑布,亦步亦趋,尾随契染一路攀上高崖,水流哗哗从天而降,将三人遗下的蛛丝马迹冲刷一空。

    胸腹紧贴山崖,收敛气息,借隆隆瀑布遮掩行迹,接连不断攀了七八个时辰,契染率先登上渡鸦岗。眼前海阔天空,豁然开朗,山岗一望无垠,平整如削,直如辽阔的原野,蜿蜒大河分开草木,劈面涌来,浊浪滚滚激流似箭,他双足牢牢立定于礁石上,任凭浪奔浪流,纹丝不动。

    十余息后,魏十七莫澜双双跃出瀑布,落于大河中流,神完气足,丝毫不见倦怠,二人举目眺望渡鸦岗亘古未变的雄壮风光,眼中光芒闪动,心潮起伏,一时默默无语。

    契染伸手画了个圈,喃喃低语道:“这便是十万渡鸦十万血的渡鸦高/岗!”话音未落,一声尖厉刺耳的鸦啼声穿云裂帛,破空而来,似破锣嗡鸣,又似嘎嘎怪笑,契染脸色为之一肃,急忙招呼魏、莫二人,扭身窜出大河,藏于岸边的树丛之中。

    魏十七侧身立于一株茂密的大树后,伸手摘下一片苍翠的树叶,从枝叶缝隙远远望去,只见一头硕大的渡鸦张开双翅,不紧不慢掠过河面,翎羽漆黑,根根似铁,身躯之大,堪与苍鹰秃鹫相媲美,隔着百丈之遥,犹可察觉血气涌动如潮,永无止歇。

    渡鸦逡巡数圈,并未察觉三人的行踪,叫了数声后振翅离去,四下里又回复了安宁,只有隆隆水声,在耳畔回荡。契染眯起眼睛盘算了一回,将自己的打算说与魏、莫二人听,既来之则安之,干脆使个绝户计,一劳永逸,将追兵尽数剿灭在这渡鸦岗上。

第一百十九节 当面锣对面鼓

    惠无敌神通被破,跌落云端,意识稍一模糊,旋即回过神来。www.uu234.netwww.uu234.net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降下血云,彼此交换着眼色,谁都没有贸然上前去。安仞静静打量着他的神情,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旋即舒展开来。惠无敌定了定神,低低笑了起来,“有意思,渡鸦岗中,竟有这等人物……”

    蓝胡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谁?”

    惠无敌摇摇头,摊开双手道:“藏头露尾,只冒出一只眼睛,哪个认得!”

    安仞察言辨色,心知惠无敌有所隐瞒,他显然猜到了什么,出于某种顾虑,含糊其辞没有说破。他岔开话题道:“渡鸦岗尚在万里之外,路途迢迢,迟则生变,先动身赶路,一路走,一路说。”

    众人深以为然,驾起血云赶往渡鸦岗,罡风扑面而来,风声嘹亮,惠无敌沉默不语,闷头赶路,谁都没有兴致再开口。

    不遗余力,不惜血气,遁行一日一夜,渡鸦岗终于遥遥在望。惠、安二人并未小觑对手,双双按下血云,就地歇息了数个时辰,计议一番,决定兵分二路,惠无敌、蓝胡子、邓剥是一路,安仞与松千枝是另一路,相隔数百里,齐头并进驰向渡鸦岗。

    惠无敌与蓝、邓二人打过交道,彼此并不陌生,却也没什么交情,当下招呼一声,率先向前掠去,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无移时工夫便来到渡鸦岗下。

    崖高万丈,壁立千仞,惠无敌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起落间掌按足蹈,崖壁之上但凡有些许凹凸不平,便可借力升起,冉冉袅袅,直如纸鸢一般,如非必要,绝不催动血气,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蓝胡子邓剥看在眼里,心如明镜,虽是小伎俩小手段,但要做得分毫不差,一路攀上渡鸦岗,却也非是易事。好在蓝、邓二人亦是机敏之人,粗中有细,早看出其中端倪,只要将血气波动压制在方寸之地,倒也无须太在意。

    三人贴着绝壁向上攀去,愈升愈高,四下里云雾缭绕,山崖湿漉漉滑不留手,可供借力之处少之又少,惠无敌不觉皱起眉头,屈指弹出一缕血气,勾住一道细小的石缝,身如鬼魅,倏地窜起十余丈。

    蓝胡子邓剥依葫芦画瓢,紧紧跟随惠无敌,但三人的运气实在糟糕,说巧不巧,头顶忽然响起数声凄厉的鸦啼,一雌一雄两头渡鸦扑动翅膀盘旋而下,大如小牛,目露凶光,呀呀哇哇乱叫一气,聒噪得脑壳疼,显然已将他们视作送上门的猎物。

    渡鸦岗上,隐隐响起一片扑翅声,鸦群已被惊动,惠无敌不再作徒劳的掩饰,指尖燃起五团血光,五指贯穿黝黑的岩壁,稳住身形,仰头望去,只见雄鸦急飞而下,探出利喙狠狠啄向他面门。

    先从眼鼻柔软处下口,尝些甜头,再从眼窝掏出脑髓来吃,渡鸦习性使然,殊少有变化。惠无敌体内血气翻滚,将右臂一甩,手掌涨大数倍,猛地扼住它脖颈,顺手往石壁上一撞,“咚”一声响,如金铁交击,力量虽大,却把握得恰大好处,雄鸦眼珠一翻昏死过去,性命无碍。

    雌鸦见来人如此凶悍,将雄鸦玩弄于鼓掌间,直如操/弄小鸟,顿时露出怯意,猛力扑腾翅膀,斜斜向上掠起,落荒而逃。惠无敌哪容它轻易逃脱,召来鸦群报复,腰腹猛一发力,右手提着那头昏死的雄鸦,双足起落,噔噔噔踏着陡峭的石壁,风驰电掣向上追去,转瞬拔起百丈,探出左臂将它一把抓住。雌鸦乱扑乱扭,一双利爪如铁钩般撕抓着对方的身躯,惠无敌五指一紧,将它生生掐昏过去,周身血气缠绕,上冲之势不绝,绝尘而去。

    邓剥见他一手提一只渡鸦,沿着山崖疾冲而上,神威凛凛,心中豪气大发,催动血气,手足如利刃,深深扎入石壁中,一声低吼,兔起鹘落窜将出去,紧紧咬住惠无敌。

    蓝胡子叹了口气,说好要掩饰血气波动悄悄潜入渡鸦岗的,这下好了,被两头渡鸦窥破了行迹,只能当面锣对面鼓,硬闯一阵了。他回头望了一眼,云雾弥漫,昏天黑地,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他们一行大打出手吸引渡鸦,倒便宜了安仞与松千枝二人,神不知鬼不觉,趁乱登上渡鸦岗。

    惠无敌体内血气鼓荡,双腿越奔越疾,化作一团轮转的虚影,一气冲上渡鸦岗。四轮赤日蓦地映入眼帘,四下里一览无余,大河蜿蜒,从无尽远处来,往无尽远处去,群鸦在空中盘旋乱舞,扯直了脖子哇哇乱叫,汇成黑色的漩涡,成百上千,令人心生寒意。

    惠无敌双臂一振,将两头渡鸦甩将出去,远远滚落在树丛中,兀自昏睡不醒,鸦群看都不看一眼,无数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十余头渡鸦从漩涡中冲出,悍然发动攻击,奋不顾身扑向来敌。

    惠无敌张开双臂,猛地向内一合,十指交错,掌心相击,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血气张开,化作一道徐徐张开的圆环,渡鸦顿时失去控制,颠三倒四,横七竖八,一头头栽倒在地,呜呀叫唤片刻,挣扎着爬起身,扑动翅膀飞上天,再度卷入漩涡之中。

    蓝胡子邓剥先后登上渡鸦岗,恰好窥见惠无敌张开血气环,将渡鸦一一震开,又不伤其性命,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一群聒噪的畜生,仗着深渊巨人的血脉,竟逼得他们缩手缩脚,不得大开杀戒,这是何等憋屈的事。

    渡鸦接连从空中扑下,舍生忘死,源源不绝,蓝、邓二人催动血气,助惠无敌撑起血气环,将渡鸦阻挡在外。黑色的漩涡愈旋愈快,冲击亦愈来愈猛烈,三人联手只守不攻,要将这千余渡鸦尽数震昏,然则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邓剥鼓荡血气稍有失误,竟将一头奄奄一息的渡鸦生生震毙。

    漆黑的翎羽片片飞起,尸骸化作齑粉,一滴黏稠的精血跳入空中,滴溜溜乱转,在日光下映出诡异的光华。群鸦忽然齐齐合上利喙,聒噪声嘎然而止,惠无敌心中一沉,双掌缓缓分开,血环急速缩小,生出一股磅礴吸力,精血数度摇曳,径直往他掌心落去。

第一百二十节 地脉石髓钉

    渡鸦精血眼看落入掌心,惠无敌忽生警惕,双手一翻,血气环倏地张开,将精血远远弹出,避之唯恐不及。UU小说蓝胡子邓剥看在眼里,不无诧异,转念一想,心中顿时凛然,连惠无敌都不愿沾染分毫,这渡鸦精血古怪得紧,万万不可大意。

    精血如有灵性,自行择主,没入一瘦弱渡鸦体内,群鸦再度哇哇聒噪,沸反盈天,似恭贺,又似发泄。那瘦弱渡鸦脱出鸦群漩涡,高飞而起,眼珠半开半闭,浑身翎羽根根倒竖,瑟瑟颤抖,张开利喙仰天哀鸣,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精血融合并非一蹴而就,与其坐待渡鸦脱胎换骨,不如趁其不备先行擒下,惠无敌念头转得极快,心意动处,右臂猛地探出,暴长十余丈,张开五指狠狠抓去,群鸦一拥而上,喙啄爪抓,却如撞在铁板上一般,不能撼动分毫。

    电光石火刹那,那瘦弱渡鸦将双目一瞪,精芒四射,周身翎羽尽皆染上一层妖异的血色,火光一跳,化作一道长虹,凭空消失无踪,惠无敌势在必得的一抓竟落了空。群鸦似被激怒,前赴后继,翎羽漫天飞舞,惠无敌面无表情,缓缓收回手臂,催动血气环将其一一震飞,望着那道渐次淡去的长虹,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虹光幻灭,那瘦弱渡鸦再度显出身形,悬于千丈高空,顺势收起双翅,头下爪上,如离弦之箭疾射而下,化作一抹淡淡虚影,从鸦群漩涡中一穿而过,“砰”一声巨响,挟千钧之力,重重啄在血气环之上,喙尖陷入数分,不得寸进。

    惠无敌鼓荡血气猛一震,那瘦弱渡鸦仗着两滴精血融为一体,兀自苦苦支撑,一旁的同伴猝不及防,被巨力掀个正着,肉身震得粉碎,三滴精血同时飞出,一股脑投入它体内,本出一源,徐徐融为一体。

    一旁的蓝胡子看准时机,趁精血融合,渡鸦一时失神之际,骤然探出右手,将其脖颈狠狠捏住,五指如铁锁,扣得严严实实。

    惠无敌心中的不安愈来愈盛,他早知渡鸦岗的凶险,十万渡鸦十万血,愈杀愈强,不死不灭,然则此番亲历,更出乎意料,精血之中暗藏诡异,群鸦并不争夺,尽归于一瘦弱渡鸦,若说背后无人操纵,委实令人难以置信。念及之前窥得的那只血红凶目,他心中一凛,急道:“小心!”

    话音未落,那渡鸦将脖颈一扭,生生撑开五指,一声怪啸,翎羽根根缩入体内,化作一鸦头人身的怪物,抬臂一格,将蓝胡子右腕掀开,眼珠骨碌碌直转,透出三分灵动,三分狡黠。

    蓝胡子猝不及防,手腕突遭重击,巨力涌来,臂膀远远荡开,鸦头人骤然伸长脖颈,喙如尖锥,霍地啄在对方胸口,发出沉闷的低响,如中败絮。蓝胡子噔噔噔连退数步,腰腹发力稳住身形,脸色微变,旋即回复如常。

    那鸦头人哇哇尖叫,对蓝胡子视若无睹,认准惠无敌方是罪魁祸首,扭头扑上前,张开双臂便是一抱。惠无敌起拳重击,拳力击中对方身躯,直如泥牛入海,落入其身后虚空,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鸦头人趁机收拢臂膀,将惠无敌紧紧抱住,尖喙冲着他脸面一通乱啄,却记记啄空,双臂之中的身影随之由实转虚,惠无敌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段,竟抢先一步脱身而出。

    那鸦头人失了对手,微一错愕,随即调头扑向蓝胡子,依然是张开双臂一抱,蓝胡子自忖没有惠无敌的手段,不愿正面迎击,足下血气奔突,倏地闪到他身后,双拳连环重击,拳拳着肉,拳拳落在空处,那鸦头人的身躯浑不受力,拳力透体而过,不能伤其分毫。

    兔起鹘落,双方交手数合,才过去短短一瞬,鸦群劈头盖脸赶来相助,蓝胡子只得退避三舍,邓剥见势头不妙,上前与其联手,布下一重重血气屏障,将群鸦挡住,不令其近身。若放手屠戮,区区渡鸦又何足道,但二人忌惮精血融合,再出什么幺蛾子,一时间束手缚脚,豆腐掉进灰堆里,拍不得打不得。

    数丈之外血光一闪,惠无敌破空遁出,双眉纠结成一团,那鸦头人体内融合了五滴精血,深渊巨人的血脉渐次苏醒,拳力不能伤,着实棘手,好在他虽有几分开智的征兆,脑筋终究不大灵光,尚有可趁之机。

    鸦头人见惠无敌再度现身,弃了蓝、邓二人,大步抢上前去,大有不依不饶的意思。惠无敌稍一犹豫,暗暗取出一根石钉,粗如小儿臂,一头尖一头钝,采集深渊之底地脉石髓打造而成,坑坑洼洼,粗砺丑陋,禁锁血气别有一功。石髓难得,打造不宜,惠无敌手头统共只得三根,原本打算用来对付契染,免伤其性命,想不到才上渡鸦岗,就被迫出此手段。

    鸦头人仗着身躯不受拳力,门户大开,毫无防备之心,惠无敌将地脉石髓钉一抛,化作一道灰影脱手飞出,去势疾如流光,不偏不倚,钉在鸦头人胸口,“噗”的一声轻响,深深戳/入体内,直至没根。

    鸦头人如遭雷击,腿脚僵硬,一头栽倒在地,手脚抽搐,半晌爬不起来,体内精血失去控制,缓缓游向地脉石髓钉,一头扎入其中,再也不肯出来。

    惠无敌长长舒了口气,犯了一番手脚,总算制服了鸦头人,幸好渡鸦一致对外,素不自相残杀,若是主动吞噬精血,源源不断诞下强手,他们只有放弃追杀,跳下高/岗退避三舍,有多远走多远为好。

    群鸦见鸦头人倒地不起,顿时勃然大怒,舍了性命上前扑击,惠无敌探得对方的虚实,深知久战之下难免有失,若下手过重,致使精血不断融合,再冒几个鸦头人出来,疲于应付,缠住了脱不开身。他生怕蓝胡子与邓剥胡乱出手坏了事,急忙招呼一声,三人顶着鸦群攻势且战且退,退至大河之旁,跳入水中,顺流而下。

    惠无敌判断无误,渡鸦哇哇而啼,绕着波涛盘旋徘徊,却不敢下水追杀。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潜入河底搅动淤泥,搅得六江水浑,遮掩了行踪,悄无声息调转方向,逆流而上。

    无移时工夫,群鸦的聒噪声渐渐远去,终于微不可察。

第一百二十一节 瓮中之鳖

    惠无敌吐出一串气泡,踏水浮起,水珠滚滚而落,没有沾湿分毫,他举目眺望下游,鸦群已望不见踪影,大河浊浪翻滚,逶迤远去,四下里一片寂寥,耳畔少了哇哇聒噪,似乎有点不大习惯。www.uu234.cc

    蓝胡子与邓剥浮出水面,长长舒了口气,百闻不如一见,十万渡鸦果然棘手,稍有不慎,便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若非惠无敌审时度势,引开鸦群从河底遁走,否则的话,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深渊不乏绝地凶物,每每克制血气,令人束手缚脚,他们也不是没见识过,不过如渡鸦岗这般棘手,连惠无敌都不得不退避三舍,倒也是破天荒第一遭,三人上得岸来,你一言我一语计议片刻,除了匿踪潜行,不被对方发觉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手段。

    惠无敌始终没有说破,这渡鸦岗上另有强敌,非是十万渡鸦这么简单。

    收敛气息藏匿行踪,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为避免重蹈覆辙,三人不再同一行动,彼此散开相距三五十丈,藏身于草木之中,徐徐/向前推进。各显神通,高下立判,惠无敌无须回头,凭借蛛丝马迹,血气轻微波动,隐约察知二人方位,蓝胡子邓剥却悚然心惊,睁开眼明明窥见惠无敌的身影,合上眼却一无所察,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渡鸦岗大得异乎寻常,三人如游鱼入海,转瞬湮没于草木丛中,偶有小股鸦群丛头顶掠过,只要不降落在地细细探查,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然而与此同时,他们要找寻契染等人的行踪,也全无眉目,双方都收敛气息躲猫猫,大海里捞针,谁又找得到谁。

    蓝胡子肚子里犯着嘀咕,频频瞩目,却发觉惠无敌并非漫无目的四下里乱撞,或长或短,隔一阵便调转方位,胸有成竹,毫不犹豫,似乎有人在暗中指引。蓝胡子按捺不住好奇,暗暗靠近邓剥,偷偷问了一句。

    邓剥沉吟片刻,心中有了猜测,却摇摇头装糊涂。蓝胡子深知他貌似鲁莽,实则颇有心计,放低身段缠着不放,邓剥拗不过他,低声道:“借刀杀人,总得指条明路,深渊如此之大,随便找个旮旯一躲,到哪里找去。”

    蓝胡子眨眨眼,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犹豫道:“难不成平等王在契染身上做了手脚?”

    邓剥道:“做手脚未必,在契染身上做手脚更难,不过他三人先后斩杀了李涉江和赵传流,沾染上些许因果气息,亦在所难免。”

    蓝胡子一拍大腿,点着头道:“是了,平等王定是在李、赵二人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谁人下的手,逃不过他的眼!”

    邓剥倒没想这么周全,他回头看了蓝胡子一眼,忽然记起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动,模棱两可道:“不无可能吧。”

    蓝胡子搓着双手,两眼放光,向前努努嘴道:“瞧他兜兜转转的去向,契染似乎打算在渡鸦岗上伏击我等,他到底哪来的底气!”

    说不定又被他猜中了!邓剥心中转着念头,蓝胡子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纯粹运气好?他徐徐应道:“李、赵二将的神通手段,你也不是不清楚,杀得了他们,就杀得了你我,胜负只在一线,谁都说不准。”

    蓝胡子嘿嘿笑道:“不是还有无敌将军嘛,有他冲杀在前,你我打打边鼓,捡个便宜就行了,老鸦在上,犯不着拼死拼活。”

    邓剥不禁哑然失笑,好一个老鸦在上,好一个蓝胡子!他默默忖度一回,郑重道:“保全契染一条性命,其余都好商量。”

    蓝胡子心中有数,借刀杀人,杀谁都可以,唯独不可动契染,当下应允道:“好,不动契染,如有机会,你我联手擒下莫澜,将其囫囵吞交给我处置。”

    邓剥不觉皱起眉头,那厮胆大包天,竟然看中了莫澜,自知独力难支,刻意扯上他做帮手,未免太过鲁莽了。他正待回绝,蓝胡子忽然凑近来,压低声音在耳畔嘀咕了几句,邓剥稍一犹豫,不置可否。

    蓝胡子从怀中摸出一物,鬼鬼祟祟塞到他手中,邓剥捏了捏,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他得东方之主草窠关照,要保全的只是契染一人,至于莫澜,蓝胡子既然出得起价,卖了她也无妨,何况,蓝胡子敲钉转角,明言只想生个儿子,并没有害她的意思。

    至于莫澜愿不愿意,在不在意,无论蓝胡子还是邓剥都没有放在心上。

    蓝胡子猜对了,惠无敌得平等王相助,手中握有一缕苍焰,从登上渡鸦岗的一刻起,就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指引着方位。当日魏十七与赵传流一场激战,出尽手段将其屠灭,亦为其算计,神不知鬼不觉沾染上苍焰的气息,在惠无敌看来,契染等三人是瓮中之鳖,笼子里的老鼠,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苍焰的指引愈来愈激烈,目标就在不远处,惠无敌返身打个手势,放慢脚步,以免打草惊蛇。有戏!蓝胡子邓剥二人精神顿为之一振,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左右包抄上前,成一“品”字形,随时预备暴起阻截。

    惠无敌极目环顾,见方圆百里并无鸦群的身影,毫不犹豫起食指中指,将两团血气之火点入双眸,天地黯淡,血光充斥视野,光影急速飞掠,短短数息间,便找到了契染等人的藏身之地。

    惠无敌生怕惊动强敌,稍加窥探,便即收了神通,循着苍焰的指引,一步步向前摸去,不想行了片刻,前方有大河阻路,波涛汹涌,一览无余。他回想适才以血气之火窥探,契染等三人躲在河对岸的一个草窠里,莫澜盘膝而坐,脸色煞白,契染将一颗鲜红欲滴的千枝万叶血气丹,在她心口滚来滚去,全力压制剧毒,那自称“韩十八”的外人守在不远处,目光如电,时刻警惕着风吹草动。

    一旦出手,若不能在百息内将对方击溃,血气引来鸦群搅局,万难脱身,惠无敌心念数转,决意亲自出手,以雷霆一击,先行斩杀韩十八,剩下契、莫二人,大可从容炮制,生杀予夺。

第一百二十二节 求人不如求己

    是真是假,是疗伤是诱敌,都无关紧要,一念既动,血气肆虐,惠无敌微微伏低身躯,骤然消失无踪,下一刻已突进千百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撞入草窠之中。www.uu234.ccwww.uu234.cc他身经百战,种种可能闪过脑海,不论刀山火海,鬼蜮陷阱,都可从容应对,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等待他的竟然是一座“血域樊笼”。

    天坑下一场激战,赵传流灯枯油尽,拼尽余力将最后一缕苍焰送入深渊之底,魏十七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手,镇将樊鸱由暗转明,瞒不过平等王的双眼,随之而来的追杀势必愈演愈烈,哪里敢掉以轻心。这些天来,他暗暗引动星力入体,将星躯里外彻扫,逐寸逐分,无一遗漏,终于察觉到些许异样。一缕陌生的气息,业已渗入骨髓,若有若无,驱之不去。

    契染深知惠无敌安仞之辈的底细,既然躲不过,那就因势利导,分而图之,他处心积虑,与魏十七联手布下一个局,

    惠无敌纵然身经百战,也是破天荒头一遭撞上,猝不及防中了圈套。

    血域樊笼将惠无敌挪出深渊,困于现世与虚世之间,目光所及,空荡荡无有一人,无有一物。他心中微凛,稍一定神,血气如山洪暴发,轻易将樊笼打破,惠无敌落入深渊,

    却发现自己身在半空急速坠落,耳畔风声嘹亮,血气喷薄,一时竟稳不住身形。

    血气乃深渊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失控,有性命之忧,鸟不渡山被天人魔人视作畏途,正在于此。是谁人暗中作祟?谁人有此手段,搅乱体内血气?惠无敌一颗心直往下沉去,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鸦啼,呀呀哇哇,巨大的阴影当头罩落,他顿时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却见一座城墙也似的高/岗横亘于眼前,壁立千仞,绵绵不绝。

    他已被丢出渡鸦岗,血气喷涌,如黑夜中的火炬,引来无数渡鸦争相追逐。

    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契染根本没打算在渡鸦岗与惠、安二将硬拼,他与魏十七反复推演,在濒临绝壁的一处草窠中布下陷阱,只待二将一头撞入“血域樊笼”,也不与其周旋,直接抛出高/岗,抢得一线先机,全力对付剩下之敌。

    留给契染动手的时间并不多,惠无敌随时都可能摆脱鸦群,重新登上渡鸦岗,他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与莫澜联袂冲向前,劈面望见蓝、邓二人,心中顿时一喜,毫不犹豫招呼一声,弃邓剥直取蓝胡子,十指如钩,毒龙出洞,狠狠剜向他胸口。

    惠无敌凭空消失,蓝胡子吓了一大跳,正狐疑之际,见契染如狼似虎扑来,没由来打了个咯噔,急忙催动血气,抬起左臂架住对方双爪,右臂扭曲如蛇,弯弯折折窜出,契染门户大开,不避不让,只顾死死锁住对方一条臂膀不放。

    蓝胡子万分警觉,顾不得伤敌,强行收回右臂。果不其然,脑后忽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莫澜挥动手鞭从后偷袭,开山裂石,凌厉至极,蓝胡子扭身招架,却被契染双爪拖住,稍稍慢半拍,架了个空,被莫澜击中肩头,半身酸软,发不出力。

    百忙之中,蓝胡子斜眼瞥去,只见邓剥立于数丈开外,袖手旁观,并无相助之意,心中顿时雪亮,求人不如求己,邓剥不落井下石已数难得,这还是看在适才赠予之物的份上,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丹田内血晶猛烈燃烧,血气如一条长龙贯穿卤门,直冲霄汉,蓝胡子大喝一声,力量无中生有,从百节骨中爆出,狂暴猛烈,一声响,气流四散如箭,生生将契、蓝二人震开百丈。

    饮鸩止渴,涸泽而渔,七窍淌下粘稠的鲜血,血雾从毛孔中喷涌而出,蓝胡子体无完肤,却未摆脱危机,只是将杀身之祸推迟了数息。他深深吸了口气,胸腹急速震动,将血气血雾尽数收回体内,抢得一线空隙,正待不顾一切破空遁逃,头顶忽然一凉,一柄利剑追着血气没入卤门,贯穿颅腔,直入胸膛。

    时间瞬息停止,蓝胡子呼吸戛然而止,瞳仁扩大,神采涣散,身在渡鸦岗,心却飞往无限远处。他仿佛看见自己压在莫澜身上,挥汗如雨,播下后代的种子,仿佛看见天人之子挣脱母体,在旷野之上奔跑叫嚷,茁壮成长……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期待已久的画面湮没在一片刺眼的金光中,摧枯拉朽,将他的梦想与现实一并摧毁。

    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狙击,邓剥从头到尾看得真切,契染莫澜联手牵制,韩十八发起雷霆一击,趁虚而入,蓝胡子正当最软弱的时刻,血气衰竭,卤门大开,死在他手上亦在所难免。邓剥摊开双手,缓缓退后半步,表示自己并无敌意,远处隐隐响起鸦群的聒噪,从四面八方围拢来,他咳嗽一声,指了指滔滔大河道:“从河底走,先避开渡鸦的追踪,如何?”

    契染迟迟不见惠无敌现身,心知他遇到了什么意外,仓促间无法脱身,多半是韩十八动了手脚,暗算他一把,邓剥又是东方之主草窠麾下心腹,态度暧昧,不与为敌,老天终于站在他们一边,他当机立断,颔首应道:“喏,承情,心领,日后再图回报!”

    邓剥长长舒了口气,纵身跃入大河,载沉载浮,如游鱼一般向下游滑去,离得远远的以避嫌。鸦群急速逼近,视野尽头黑压压一片,契染等三人对视一眼,匆匆潜入水底,躲于淤泥中,收敛气息,静待群鸦无功而去。

    无移时工夫,数千渡鸦飞临河面,盘旋吵闹,沸反盈天,四下里寻找敌踪,空气中残留的血气缠绕不去,地上只有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骸,鸦群扑上前争抢啄食,大口吞噬血肉,忽然又察觉到什么,呼啦飞起,如乌云般席卷而去,扑向新的猎物。

    风声水声此起彼伏,时断时续,大河两岸回复了平静,过了片刻,契染等小心翼翼浮出水面,回到岸上,等了许久,始终不见邓剥现身,他业已顺流远遁,一去不回,并没有留下来寒暄的打算。

    非敌,亦非友,邓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松千枝想必也如此,他们的敌人,只剩下陈聃、惠无敌和安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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