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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约阿希姆全文阅读

作者:天空之承     万岁约阿希姆txt下载     万岁约阿希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太平洋风云(14)

    拉古秋准将得到的关于娜塔丽在哪儿的消息不正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午,一场天昏地暗的暴风雨在锡耶纳上空倒下来。杰斯特罗情绪恶劣,正坐在淌着雨水的窗边,就着灯光,伏在书桌上写作。下雨天,他的肩膀就感到痛;他那老年人的手指头也变得不灵活起来;他在室外阳光里写出来的字句总是比较流畅。娜塔而轻轻的敲门声暗示:“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如果没有空,就不必理睬。”

    “嗯?进来。”

    他正在写的章节需要再详细地查一查马丁。路德对于独身生活的见解。杰斯特罗感到人上了年纪一动就累,而且工作反正也干不完,倒欢迎这会儿有人来打断。在灯光的阴影里,她那张瘦得皮包骨头的脸显得苍白和悲伤。她仍然没在受到扣留的打击下恢复过来,他想。

    “埃伦,你认识莫塞。萨切多特吗?”

    “那个开电影院、拥有半个巴恩基。迪。索普拉的犹太人?”他恼火地使劲取下眼镜,“我也许认识。我知道这个人。”

    “他打电话来。他说你们在大主教的府上遇见过。”

    “他有什么事?”杰斯特罗烦恼地挥挥眼镜,“如果他是我记得的那个人,他是个老是哭丧着脸的白眼老头儿。”

    “他想请你在他那本《一个犹太人的耶稣》上签个名。”

    “什么?我在这儿呆了十一年,他才来要求我签名?”

    “我去回答你没有空好不?”

    杰斯特罗慢腾腾地露出一丝深思熟虑的微笑,在眼镜上哈了口气,擦擦干净,“‘萨切多特’,你知道,是意大利语,等于库汉。是‘教士’的意思。我们最好弄弄清楚莫塞。库汉先生到底要什么。通知他在我午睡以后来。”

    暴风雨过去了,阳光灿烂,雨珠在平台的鲜花上闪闪发亮,这时候,一辆老式汽车呼呼呼地开到大门前。娜塔丽绕过一个个水坑去迎接这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矮胖老人。杰斯特罗坐在一张躺椅上喝茶。摆摆手招呼萨切多特在他身旁一张长凳上坐下。

    那个老人带来两本书,当他把其中一本不起眼的、装着蓝书面的书递给杰斯特罗的时候,杰斯特罗说:“哦,哦。意大利文版,《一个犹太人的耶稣》。”他戴上眼镜,翻着那纸张低劣粗糙的书页。“我自己也一本没有了。恐怕只有藏书家才会有了吧?那一版印数只有一千册左右,还是一九三四年出版的。”

    “啊,说得对。非常稀有,非常珍贵。啊,谢谢你,不要牛奶,也不要糖。”娜塔丽正在一张轻便的小桌子旁倒茶。萨切多特说的是纯粹的托斯卡纳口音的意大利语,甜美而清晰。“一件珍品,杰斯特罗博士。一本好书。譬如说,你对‘最后的晚餐’的论述对我们的年轻人起了多大的影响!他们看到教堂墙上的最后的晚餐,他们参加逾越节的塞德餐可不是经常心甘情愿的不过他们没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直等到你为他们指出。你证明罗马人把耶稣作为政治激进分子处决,还证明普通的犹太人真心实意地爱他,这是非常重要的。要是你的证明得到更好地了解。该有多好啊!咱们共同的朋友大主教有一次对我谈到过这一段文字。”

    杰斯特罗低下头去,流露出微笑。他喜爱夸奖。不管是多么琐碎的。然而近来几乎一点都得不到了。“还有一本是什么书?”

    萨切多特把一本磨损了的小书递给杰斯特罗。“也是一木难得的珍本。我近来在这本书上面花了不少时间。”

    “哦,我不知道竟然出过这本书。”他把书递过去给娜塔而看。“《当代希伯来语》。真想不到!”

    “米兰的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在好久以前出版的。这是一个小团体,可是基金倒挺充足,”萨切多特放低声音说,“我们一家人可能到巴勒斯坦去。”

    娜塔丽停止切蛋糕,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到底用什么办法上那儿去呢?”

    “我的女婿在安排这件事。我想你认识他。贝纳多。卡斯泰尔诺沃医生,他给你的娃娃看病的。”

    “一点不错。他是你的女婿吗?”

    萨切多特听到这种惊奇的口气,疲倦地微笑起来,露出金牙,点‘点头。

    “那么,他是犹太人?”

    “眼下这样的日子里,谁也不会夸耀这个身份呀,亨利太太。”

    “哦我感到惊奇。我过去一直没想到。”

    杰斯特罗把那本语文课本道还给他,捻开笔帽,在j一个犹太人的耶稣})的空白页上开始签名。“你在这儿感到不安全吗?你在考虑的旅行是很冒险的。我们是亲身经历过才知道的。”

    “你是指你们那次乘‘伊兹密尔号’航行的事吗?我的女婿和我为‘伊兹密尔号’的航行提供了部分费用。”娜塔丽和杰斯特罗交换了一下惊奇的眼色。“今天是安息日前夜,杰斯特罗博士。你跟你的侄女来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贝纳多也在。你们有多久没吃一顿真正的安息日前夜的饭菜了?”

    “约莫有四十年了。感谢你的一片好意,可是我想我们的厨子已经在做饭了,所以……”

    娜塔丽干脆地说:“我倒很想去。”

    埃伦说:“那么路易斯呢?”

    “啊,你们一定要把娃娃带去!”萨切多特说,“我的外孙女儿米丽阿姆会把他当宝贝的。”

    杰斯特罗在空白页上匆匆签了名。“晤,那好,我们去吧,谢谢你。”

    萨切多特紧紧地抓住那本书。“现在我们全家有了一件宝贝了。”

    娜塔丽用手把头发捋到脑后,挽成一个发髻。“那艘‘伊兹密尔号’后来怎么啦?阿夫兰。拉宾诺维茨怎么啦,你知道吗?他还活着吗?”

    “贝纳多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萨切多特一家和卡斯泰尔诺沃一家住在锡耶纳古老的城墙外新建区里,住在莫塞。萨切多特自有的一所难看的拉毛水泥的公寓的顶层,萨切多特管这公寓叫“堡垒”。电梯停止使用;他们不得不爬上五层陈旧的楼梯。他先后用几把钥匙开了不同的锁,把他们领进一个宽敞的公寓房间,房间里充满了刺激食欲的饭菜香味、擦得闪闪发亮的笨重家具,靠墙都摆着藏书,大柜子里尽是精美的银器和瓷器。

    卡斯泰尔诺沃医生在过道里迎接他们。娜塔丽从来没重视过他:一个小城市的医生,不过在锡耶纳算是最好的了;他殷勤的职业态度倒使她有点儿好感。他长着浓密的黑头发、水汪汪的棕色眼睛和黑掺掺的长脸,看上去同人们在古老的锡耶纳油画上看到的托斯卡纳人一模一样。娜塔丽的脑子里从来没想到过这个男人可能是犹太人。

    在餐厅里,医生向他们介绍他的妻子和岳母,她们看上去也很象是意大利人:两个人都长得身材结实,都穿着黑绸衣服,都是双眼皮、大下巴,流露着相似的甜蜜、天真的微笑。做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不施脂粉;做女儿的一头棕发,嘴唇上抹了一点儿唇膏。落日的余辉映红了那些长官,她们在夕照里点亮了摆在陈设奢华的饭桌上的安息蜡烛。当她们戴上黑色的有花边的便帽的时候,一个穿着棕色天鹅绒衣服、脸色憔悴的小姑娘轻巧地跑进房间来。她在她母亲身旁站住,望着娜塔丽怀里的婴儿微笑。蜡烛在四个华丽的银烛台上闪闪发光。两个女人捂住眼睛,喃喃地念着祝福词。小姑娘坐在一张椅子上,伸出两条胳膊,用清晰的意大利语尖声说:“我爱他。让我抱吧。”

    娜塔而把婴儿放在米丽阿姆怀里。两条瘦细、苍白的胳膊紧紧搂着婴儿,显出一副滑稽的能干样子。路易斯仔细地打量她,靠在她身上,钩住她的脖子。

    萨切多特犹豫不决地说:“杰斯特罗博士,你高兴跟我们一起到会堂去吗?”

    “啊,对啦。大主教几年以前就告诉过我,在田野广场附近什么地方有一座会堂。”杰斯特罗的声音听起来好象既感到惊奇,又感到高兴。“它的建筑使人感到兴趣吗?”

    “只是一座古老的会堂,”卡斯泰尔诺沃烦躁地说,“我们并不很信宗教。爸爸是主席。找十个人来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去。那儿有时候能听到一些消息。”

    “我要是不去的话,你们会见谅吧?”杰斯特罗微笑着说,“我会叫全能的上帝大吃一惊,可能毁了他的安息日。我还是在这儿欣赏一下你的藏书吧。”

    娜塔丽和医生的妻子在厨房里喂两个孩子吃饭,安娜。卡斯泰尔诺沃带着女人跟女人说话的态度叽叽地说个不停。她压根儿不信宗教,她直截了当地承认,但是遵守一切宗教仪式,为了让她的父母高兴。她对自己丈夫的犹太复国主义也漠不关心。她的爱好是看小说,尤其是美国作家写的。有一位美国作家到她家里来做客人,哪怕他不是小说家吧,也使她非常激动。听娜塔丽讲她同一个潜艇军官结婚的故事,那个医生的妻子听得入迷了。“这简直象是一部小说,”她说,“一部欧内斯特。海明威写的小说。充满传奇色彩。”米丽阿姆喂起路易斯饭来,两个孩子对这件事都显出一副庄严得可笑的神情,她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后来,她们把米丽阿姆和婴儿安置在小姑娘那个堆满玩具的房间里。“她对他的照顾会比哪一个女管家都好,”安娜说,“我听到了爸爸和贝纳多的声音。来吃晚饭吧。”

    萨切多特和卡斯泰尔诺沃医生回到家里来了,脸色阴沉。老人戴上一顶旧的白便帽,对着酒念祝福词,接着就把便帽脱掉。一娜塔丽从这家人低声交谈中发现有一个人还没来。“哦,咱们吃吧,”萨切多特说,“咱们坐下吧。”有一个座位空着。

    饭菜既不是意大利式的,也不象娜塔而隐隐约约预料的那样,按犹太教的规矩烧。一道加香料的鱼、一道水果汤、一道子鸡、用红花做作料的米饭和茄子烧肉。谈话慢条斯理地进行着。饭吃到一半,有一个叫阿诺多的儿子走进来:瘦削、矮小,约莫二十岁,他的肮脏的运动衫。蓬松的长头发和敞开着领子的衬衫同这一家人的注重礼节的习惯形成强烈的对比。他默不作声、狼吞虎咽地吃着。他一走进来,时断时续的谈话就停止了。萨切多特又戴上便帽,领头唱一支希伯来语短歌,其他的人都随着他唱,但是阿诺多不唱。

    娜塔丽开始懊悔硬要埃伦来吃这顿晚饭。埃伦呢,只要医生的妻子在他的酒杯里一倒满酒,他就马上喝干,借此来打发时间。这一家人的脸上一直流露出一种不自在的神情,而且似乎有一种模糊的恐惧造成这种阴郁气氛。娜塔丽一心想要问医生关于拉宾诺维茨和“伊兹密尔号”的事情,但是他脸上神情严峻,使她不敢开口。

    犹太教的仪式反正总使娜塔而感到心情沮丧,而仍然点在桌子上的安息蜡烛尤其刺痛她的心。今夜看到米丽阿姆,她感到一个往昔的、遗忘了的厉害创伤又痛起来了。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站在她母亲身旁,问她妈为什么要在白天点蜡烛。回答是,在安息日前夜禁止在日落以后点火,这听上去完全合情合理,因为对一个小姑娘来说,生活里充满了蛮不讲理的禁忌。但是吃罢礼拜五丰盛的晚饭以后,她的父亲擦了一根发出火焰的火柴点他的长雪茄。她天真地说:“爸爸,日落以后是不准点火的。”她的父母困窘而感到有趣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她记不得她父亲一边抽烟,一边怎么回答;但是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眼色,因为在那一刹那它毁了她对犹太教的信仰。从那一夜开始,她在主日学校里就调皮捣蛋起来,不久以后,尽管她父亲是圣殿的工作人员,做父母的也没法叫她上那里去了。

    阿诺多拉直他污迹斑斑的运动衫,站起身来,而别人都还在吃;他带着讨人喜欢的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用意大利语很快地对杰斯特罗说:“对不起,我得出去。我看过您的书,先生。是本好书。”

    她的母亲悲伤地说:“在安息日前夜,家里还有客人,阿诺多,你不能多呆一会儿吗?”

    微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带着敌意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姑娘的名字:“弗拉切斯卡在等我。再见。”

    他撤下他们,房间里一片沉重的静默。卡斯泰尔诺沃医生转过来对杰斯特罗和娜塔丽说话,借此打开僵局。“哦!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伊兹密尔号’那艘船已经到了巴勒斯坦,而且旅客上岸的时候,英国人没有逮捕他们。”

    “啊,我的上帝!”娜塔丽嚷叫起来,高兴地松了一口气,“你说的消息靠得住吗?”

    “我跟阿夫兰。拉宾诺维茨有接触。他们遇到过糟糕的情况,可是整个说来,这一次是成功的。”

    杰斯特罗把一只潮湿的小手放在娜塔丽的手上。“了不起的消息!”

    “这一次航行花了我们不少钱。”萨切多特高兴地笑了。“叫人满意的是,结果圆满。事情并不一直是这样顺利的。”。

    娜塔而对医生说:“可是报纸上和广播里都说船失踪了。我做了不少恶梦,梦见它跟‘斯特鲁马号’有同样的遭遇。”

    卡斯泰尔诺沃辛酸地扮了一个鬼脸。“是啊,不幸的消息你们总是听得到的。犹太人一旦遭了殃,全世界的新闻界总是不乏热情地大事宣扬。对他们的成功却是最好不加报道。”

    “还有拉宾诺维茨呢?他怎么啦?”

    “他已经回马赛去了。那儿是他的基地。他眼下在那儿。”

    “你同他怎么联系呢?我可以知道吗?”

    卡斯泰尔诺沃耸耸肩膀。“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岳父过去经常向乘那条船去的那个人赫伯特。罗斯租影片。拉宾诺维茨在那不勒斯由于耽搁啦、修理啦短了钱,罗斯提出是不是我们可以帮助他。阿夫兰乘火车上这儿来。我们给了他一大笔钱。”

    “不过干这种事可得小心谨慎才是,”萨切多特闷闷不乐地插嘴说,“千万要小心!我们的处境在这儿是微妙的,非常微妙。”

    医生说:“哦,是这样。从那时起,他跟我一直有接触。他是一个值得认识的好人。”

    卡斯泰尔诺沃谈到意大利籍的犹太人处境越来越危险了。犹太人在欧洲不管什么地方都没有前途,他说。他好久以前就已经看到这一点了,那还是在锡耶纳上医科学校的时候。这场艰难困苦的战斗使他成为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整个欧洲都被民族主义者对犹太人的憎恨毒害了;好久以前,极端自由主义的法国出了那个德雷富斯事件,就是一个警告的信号。在墨索里尼的排犹主义法律下,他自己还能够行医,只是因为锡耶纳的卫生当局公开表示需要他。他岳父靠一些微妙的法律上的花招才仍然控制着他的产业,这样一来,他的命运就完全操纵在那些信天主教的合伙人手里了。就在当天晚上,他们刚才在会堂里听到,法西斯政权正在给意大利籍的犹太人造集中营,就象已经有的关犹太侨民的集中营那样。四个月以后,围捕队将在赎罪节下手,那时候可以在会堂里把犹太人一网打尽。一旦把犹太人集中起来,就要把他们移交给德国人,运到东方去,那儿正在发生可怕的大屠杀。

    萨切多特打断医生的话,坚持说那个消息是吓破了胆的人胡言乱语。传消息的人是一个同上层人士没有联系的散播谣言的人,秘密大屠杀的故事尽是愚蠢的胡说。大主教本人向萨切多特保证过,梵蒂冈的情报网是欧洲消息最灵通的;如果这种消息有一点儿真实性,教皇早就会谴责纳粹德国,不承认希特勒是个基督徒了。

    “我为大主教的那些计划提供了大量的经费。”萨切多特把那双眼泪汪汪的、焦虑的黑眼睛转过来盯着杰斯特罗看。“我是孤儿院的主席,那是他最骄傲和心爱的事业。他不会让我陷入困境的。你认识他。你同意我的话吗?”

    “大主教阁下是一位意大利绅士和一个善良的人。”杰斯特罗又干了一杯。他的脸已经很红了,但是他说话还很清楚。“我同意你的话。哪怕德国人的领袖是一个疯子因为我已经肯定,希特勒是精神失常的他们先进的文化、他们对秩序的热爱和他们对法律的拘泥,排除了这些谣言的真实性。纳粹分子确实是**裸的、野蛮的排犹主义者,而在这样一个事实基础上,编出一些可怕的无中生有的谣言来,那真是太简单了。”

    “杰斯特罗博士,”卡斯泰尔诺沃说,“利迪策是怎么一回事?先进文明的产物吗?”

    “海德里希那个家伙是一个党卫军头子。报复性的措施在战争中不是新鲜事,”杰斯特罗用冷冷的、学术讨论时用的针锋相对的声调敏捷地回答。“别要求我去为德国佬有计划的军事暴行辩护。他才不需要人为他辩护呢。他公布了这个消息。他大吹大擂地公布已经消灭了那个可怜的捷克村庄。”

    卡斯泰尔诺沃用意大利语干巴巴地、迅速地说了一通。教皇知道的事情大主教并不全都知道。教皇有理由保持沉默,主要是为了保护教会在德国占领下的那些国家里的财产和影响;也是为了那条古老的基督教义:犹太人必须世世代代受苦受难,以此来证明他们曾经错怪了基督,而且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承认他。米丽阿姆再也不能在德国人的魔爪中生活下去;他和他的妻子已经打定主意了。他已经在同拉宾诺维茨联系出走的办法和措施。

    那个老人这当儿又插嘴了。出走这个主意对他自己和他的妻子来说,是多可怕啊。锡耶纳是他们的家。意大利语是他们的语言。更糟糕的是,阿诺多决定留下来;他同一个锡耶纳姑娘在闹恋爱。一家人会落得东分西散,攒了一辈子的财产会化为乌有。

    路易斯和米丽阿姆在一个隔开得比较远的房间里哈哈大笑。“啊呀,真叫人不能相信,这孩子到现在还没睡着,”娜塔丽说,“他从来没玩得这么畅快过,可是我得带他回家,让他去睡了。”

    “亨利太太,你为什么没跟别的美国人一起离开?”医生突然直截了当地问,“拉宾诺维茨始终摸不透,而且感到担心。他再三问起你。”

    她望望她叔叔,感到自己的脸涨红了。“我们被暂时扣留了。”

    “可是为了什么事?”

    杰斯特罗回答:“又是报复性措施。有三个德国间谍在巴西,冒充意大利新闻记者,被逮捕了,所以……”

    “德国间谍在巴西?”卡斯泰尔诺沃皱起额头,打断了他的话,“这跟你们有什么相干?你们是美国人嘛。”

    “他的妻子说:”这完全不讲道理。“

    “哪有什么道理可讲,”杰斯特罗说,“我们的国务院通过伯尔尼在对意大利政府施加压力,要他们把我们马上送到瑞士去。他们还在做工作,设法释放那几个在巴西的间谍,以防运用压力失败。我不担心。”

    “我担心,”娜塔丽说。

    杰斯特罗轻松地说:“我的侄女不能同意,除了我们获得释放以外成们的政府还有一两件别的事要考虑。就象,譬如说,看来眼下各条战线上都在打败仗。不过,我们还有别的保护。一种不同寻常的保护。”他醉醺醺地带着椰榆的神情向娜塔丽微笑了一下。“你看该怎么说,我亲爱的?咱们把秘密告诉咱们这些可爱的新朋友好吗?”

    “随你的便,埃伦。”娜塔丽把椅于往后一推。他对这些有钱但是痛苦的人摆出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子,叫她恼火。“真奇怪,两个孩子突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我得去看一看路易斯。”

    她发现他在米丽阿姆的床上睡着了,按照他喜爱的那个睡觉姿势:脸朝下,膝盖蜷缩着,屁股撅在空中,胳膊伸开着。他看上去非常不舒服。她时常把他的姿势摆正,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恢复老样子,仍然熟睡着,好象他是一个橡皮娃娃,总是回复到制造出来的形状。米丽阿姆坐在他身旁,双手合着摆在膝上,脚踝交叉着,摇晃着两只脚。

    “他睡着有多久啦,亲爱的?”

    “才几分钟。我给他盖一点东西,好不?”

    “别盖了。我马上带他回家去。”

    “要是他能呆在这儿,那有多好!”

    “哦,明天上我们家来,跟他一起玩吧。”

    “啊,我可以来吗?”那个小姑娘轻轻地拍拍手。“请你跟我妈说一声,好不?”

    “当然啦。你应该有一个小弟弟。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有。”

    “我有过。他死掉了,”小姑娘说,她的平静的神态使娜塔丽打了个冷战。

    她回到餐桌旁。埃伦在讲,在犹太侨民被拘留的时候,由于维尔纳。贝克的斡旋,秘密警察撤销了传票。“从此以后,我们一直太平无事地生活着,”杰斯特罗说,“维尔纳真是关怀备至,处处保护我们。他甚至给我带来非法传递的美国来信。请想一想!一个高级的德国外交官使两个犹太人避免被法西斯分子拘留,因为我从前帮助过一个热诚的年轻历史研究生写博士论文。压根儿没有指望得到报答!”

    那个老太太说话了。“那么,他为什么不帮助你,杰斯特罗博士,解决那个节外生枝的巴西事件呢?”

    “他在帮忙,在帮忙。他一直心急火燎地打电报给柏林。他向我们保证,这种岂有此理的做法会得到改正,我们通过瑞士得到释放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你相信这些话吗?”卡斯泰尔诺沃问娜塔丽。

    她咬着下嘴唇。“晤,我们知道,外交活动是在匆匆忙忙地进行,他是在关心这件事。我有一个朋友在美国驻伯尔尼的公使馆,他来信告诉我同样的情况。”

    “我的猜想是,”那个医生说,“这个贝克博士倒是在阻止你们离开意大利。”

    “多么荒谬啊!”杰斯特罗叫起来。

    但是卡斯泰尔诺沃的话在娜塔丽的心中激起了可怕的、凶多吉少的担心。“为什么?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
    “你真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杰斯特罗说,开始生气了。

    “想到我是一个犹太人,此时此地我只相信最坏的可能性。这不是愤世嫉俗,这是常识。现在我给你们俩传达一个阿夫兰。拉宾诺维茨托带的口信,”医生对娜塔丽说,“他说:”一有可能,就走。“‘”可是怎么走呢?“她几乎对卡斯泰尔诺沃尖叫起来。”难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吗?“

    杰斯特罗看了看表,对萨切多特全家生硬地说:“你们全家象招待自己人一样招待我们。我热诚地感谢你们。我们该走了。再见。”

    帕格。亨利同他的两个儿子、杰妮丝和卡塔尔。埃斯特一起站在总督府大草坪上游园会的欢迎行列里。那位贵宾处在棕桐树、鲜艳的热带灌木丛和那一大群闹嚷嚷的时髦人士中间,显得很突出。虽然埃里斯特。塔茨伯利乘着一艘没有甲板的小船在公海上受了苦,他却并没消瘦;要不然,即使消瘦过的话,他已经把自己喂得不但恢复了老样子,而且更胖了。他穿着一套黄绸衣服,系着一条色彩鲜明的黄领带,脖子上戴着一个黄花环;他用一根黄棕榈杖支撑着身子,在将近黄昏的夏威夷的黄色阳光里,从头到脚活象个奶油人。他左眼上戴着一个黑眼罩。

    帕格走上前去的时候,塔茨伯利象熊似的把他一把紧紧抱住。“啊一哈!帕格。亨利,我的上帝!刚从柏林、伦敦和莫斯科转了一圈回来啊!我的上帝,帕格,你好啊!”

    他走上前来拥抱帕格,露出站在背后的他的女儿,她穿着一身灰色紧身连衫裙。直到那时候,帕格一直拿不准她有没有来参加游园会。虽然报纸上说她已经同塔茨伯利一起来到夏威夷。那个通讯员由于不好意思或者恶作剧,在电话上没有提到她。维克多。亨利被塔茨伯利拥抱着,眼前尽是香喷喷的黄花,看不见她了,心里想她的个于多么小,她裸露出的苗条的胳膊多么白;她在热带呆了好几个月,难道一直没晒到过阳光吗?她的淡棕色头发同以往一样高高地堆在头上,一点也不时髦。

    “好啊,美国佬,”塔茨伯利凑着他耳朵说,声音响得象打雷,嘴里喷出一股潮湿的热气,“你们现在跟我们一起陷在战争中啦!陷得齐脖子深啦!不见个你死我活不罢休啦!”他放开帕格。“啊一哈一哈!这一天总算盼到啦,总算盼到啦,我的上帝。哦!你总记得帕姆吧,是不?还是你已经把她给忘啦?”

    “你好。”低低的声音,干巴巴和简短的握手。她的花白的脸显出平静、冷淡和不认识的神情,就象他们在“不来梅号”上初次会面时那样。但是由于她父亲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她,他才产生她个子矮小这个错觉。帕米拉的灰绿眼睛同帕格的眼睛差不多一样高低;她的胸脯在灰色的连衫裙下比他记忆中更丰满了。

    塔茨伯利说:“总督,这位是‘诺思安普敦号’的维克多。亨利上校。我告诉过您,是许多总统和首相的亲密朋友。”他这样吹捧的介绍,对总督来说,是白白浪费;他是个满脸皱纹、神情疲劳的人,穿着一身泡泡纱,向帕格淡淡地微笑一下,这是一种适合巡洋舰舰长身份的待遇。塔茨伯利大叫着说,压倒了游园会上的闹声:“好啊,帕格,三个结实的儿于,嗯?我想我记得是两个。你好,参议员的漂亮的女儿来了。”

    帕格介绍埃斯特少校的时候,总督厌烦的眼神活泼起来。“啊,‘乌贼号’艇长?说真的!哦,好啊,我听到过你。让日本人也尝尝他们让我们尝的滋味嘛,是吗,艇长?干得好!”

    “谢谢您,总督。”埃斯特谦虚地点点头。

    塔茨伯利那只好眼睛机灵地闪闪发光。“潜艇英雄,嗯?咱们以后谈谈。”

    埃斯特冷淡地咧开嘴笑笑,算是回答。

    在花园深处一棵棕榈树下,斯普鲁恩斯站在海军上将尼米兹身旁,尼米兹双手交叉在胸前。斯普鲁恩斯的双手却放在自己的屁股上,好象他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放手似的。两位海军将领都用苦恼的眼光在斜视。斯普鲁恩斯向帕格招招手。他走近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心里有点慌张,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尼米兹。

    “长官,这是亨利上校。”

    “哦!我们今天夜晚在制订计划的会议上将见到你。上校。”

    尼米兹的胸袋上佩着海豚奖章和一排排色彩鲜艳的作战勋表。剪得很短的白头发、红润的皮肤、安详的蓝眼睛、方下巴、平坦的肚子;是一个饱经风霜、身强力壮、神情温和的老潜艇人员,然而充分具有最高统帅的气派。尼米兹把脑袋向欢迎的行列斜了一下。“我听说,你是那个新闻记者的朋友。”

    “我在欧洲眼役的时候,司令,我们就认识了。”

    “有人劝我在这儿露露脸,因为陆军大规模出动了。”尼米兹指指挤在军事总督理查逊将军周围的那些穿卡其军服的人,接着他向密密匝匝地拥在草坪上那帮欢乐的夏威夷上流社会人士挥挥手。“值得用这样的场面来欢迎这个人吗?”

    “全世界都听他广播,长官。”

    “新闻处也要我明天同他谈谈。”蓝眼睛里流露出探询的神情。他这句话实际上是提出一个问题。尼米兹已经感到即将来到的战斗的份量了,帕格心里想。这个要求使他想到《综艺》上那篇吹捧梅德琳的短文。

    “司令,您要是有时间接待记者,那他倒是挺好的人选。”

    尼米兹扮了个鬼脸。“时间可是个问题啊。不过他们老是对我说,我们得鼓舞国内的人心。”

    “有一个鼓舞人心的好办法,司令,就是用胜利。”

    尼米兹眼睛一亮,点点头,就让他走开了。几分钟以后,帕格看到两个海军将领一前一后穿过人群,溜出花园。塔茨伯利这个穿着黄衣眼的庞然大物现在站在帐篷酒吧前理查逊将军身旁,一圈服装鲜艳、只想往前挤的女人围着他。

    帕格独自个儿站着,没去喝酒。为了免得被熙来攘往的客人挤着,他退到那棵棕桐树前,不知不觉地象斯普鲁恩斯那样把他的手指关节贴在屁股上,用几乎同样的苦恼的斜视看着周围。帕米拉。塔茨伯利同杰妮丝、他的两个儿子和埃斯特在一起喝酒,她在讲故事;那是一件新加坡的轶事,帕格根据那些人聚精会神的模样这么猜想。他看到拜伦过得很快活,感到高兴,因为他今天下午看上去一直垂头丧气,闷闷不乐,这种心情是两天内他同国务院里一个言语支吾的小人物进行了第二次不解决问题的谈话后造成的,那个人既不肯证实,又不肯否认,娜塔丽是否已经启程回国。至于帕米拉,尽管帕格急于想同她谈谈,他不愿去打扰那群年轻人。自从他们在莫斯科分手以来,已经有半年了。再等几分钟也没什么关系。归根结蒂,她看上去是多么年轻啊!她三十一岁了,比他那两个儿子年纪大。但是大得不多,大得不多。

    帕格的心上沉甸甸地压着一个念头:日本舰队正在公海上乘风破浪地逼近中途岛。同这个念头相比,另一个是一件可笑的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在他心头却有同样的份量,那就是帕米拉。塔茨伯利对他冷淡的招呼。他并不指望得到热情奔放的对待,但是哪怕在欢迎行列里一个女人也能用嘴唇一扭、手紧紧一按、眼睛一瞟来暗暗表达感情啊。什么也没有!第一眼看到的帕姆没他料想那样吸引人;有点差劲,甚至单调乏味,而且相当憔悴。但是现在,隔开了几码,她生气勃勃地在同年轻人谈话,正在恢复他在回忆和幻想中赋予她的彩虹似的光芒;他白天在海上想念她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沮丧起来,他眼下又感到同样的心情,虽然她站在那里有血有肉,生气勃勃。

    这次洋溢着谈笑声的欢乐的盛会,在他阴郁的眼光中,看上去好象是穿着大人的盛装的孩子们的一场游戏。他头脑里栩栩如生地浮起了诗歌、小说和电影中再现的滑铁卢战役前夕在布鲁塞尔举行的那场盛大的舞会;美丽的女人、英俊的军官、音乐、酒、惠灵顿公爵自己也在跳舞;接着是远处传来法国大炮低沉的隆隆声;于是一片欢乐烟消云散,变成惊慌、乱窜、眼泪、告别和匆匆拿起武器。也许华盛顿大厦花园里这次闹嚷嚷的豪华招待会不及拿破仑时代那样丰富多采,但是即将发生的战争,在维克多。亨利的幻想中,已象滑铁卢战役那样隆隆地逼近。它的后果,他认为,对打败的一方来说,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你怎么啦,怎么啦,帕格。亨利?”埃里斯特。塔茨伯利离开酒吧,一瘸一拐地向他走来。“独自个儿站在一旁,在你男子汉的脸上显出了一副为世界担忧的神情?”

    “哦。给你举办了这个游园会,玩得高兴吗?”

    “啊,人有时候不能说不。”塔茨伯利扮了一个古怪的鬼脸。“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那顿结婚周年纪念的晚宴仍然安排在今晚吗?”

    “安排在今晚。”

    “真了不起。”

    “你的眼睛怎么啦,韬基?”

    “有一点儿发炎。明天会见尼米兹以后,我上你们海军医院去检查一下”

    “你拿得稳能见到他吗?”

    “嘿,帕格,这个人刚才还来参加这个无聊的游园会呢,是不?这帮人从来不会忙得不见我的。他们老是迫不及待地争取名满天下。哦,空军元帅道丁在戈林的九月七日空袭**中还跟我谈话哪!要是当初我在滑铁卢,拿破仑从战场上逃跑的时候,他在马背上还会跟我谈话哪,准错不了。不管他的痔疮多么使他痛苦!啊一哈一哈广帕格对他周围欢乐的人群做了个手势。”我刚才想到了拿破仑。想到滑铁卢战役前在布鲁塞尔举行的那场舞会。“

    “啊,说得对。‘夜晚有欢宴’的喧闹‘2但是眼下至少还没有听到越来越近的隆隆炮声。”那只独眼眨了眨,瞪着。“难道有人听到了吗?”

    “我不知道。”

    “得啦,帕格!”那张肥胖的脸沉下来,显出机灵、顽强的神情。“这个岛上正在酝酿着什么事情。一定是极大的事情。告诉我你知道的情况。”

    “没法给你帮忙。”

    “你脸上流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个穿着云雾似的白蝉翼纱衣服的金发姑娘吃吃地笑着走到塔茨伯利跟前,从这团云雾里露出一双拿着一本纪念册和一支铅笔的粉红色小手。“请签个名好不,塔茨伯利先生?”她用银铃似的声音说。他哼了一声,草草地签了名。那个姑娘在吃吃的笑声中象一朵白云那样飘走了。

    “我告诉你,这叫我想起什么事情,”塔茨伯利嚷着说,“想起了我在新加坡参加过的巴喜特酒会和舞会,那时候,那帮黄皮肤的矮鬼正在马来半岛向南挺进,有的骑着自行车。你们那儿海港里的那些庞然大物都被炸得稀巴烂,接着美国在菲律宾的整个部队被黄种人俘虏了,这些黄种人还挤满在东南亚和东印度群岛上,搜刮必要的物资来进行一场准备打一百年的战争;新加坡丢了,大英帝国四分五裂了,澳大利亚象一个赤身**的新娘,随时都可能受到蹂躏,日本舰队比你们残剩在太平洋的那一点力量强大四五倍由于这一切情况,我们可不可以说,人们在夏威夷会指望有一种担心的气氛、一点紧急的感觉、一丝痛下决心的迹象,就象我们的英国老家在受到狂轰滥炸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但是热带使白人不适宜进行现代战争。”塔茨伯利用一只胖手拍拍花环。“土人看上去好象非常容易被控制,叫人产生一种虚假的无敌的感觉。在澳大利亚就没有这种错觉。人们吓得没命。他们知道杜立德那次空袭是美国人巧妙的、勇敢的表演,可是对日本的作战能力毫无损伤。这个游园会上有三分之一的人问我杜立德空袭的情况,骄傲地把钮扣弹得拍拍响,嘿,伙计,英国皇家空军一个月有几次派几百架轰炸机到德国去有一夜我们派了一千架轰炸机去轰炸科隆可我们仍然没有削弱敌人的斗志。也许我的神经不行了,但是我看眼前这一切真有点象是一个充满美国口音和菠萝的新加坡。”

    “听起来这好象是你下一次的广播,韬基。”

    “大体上是这样。这些人需要唤醒。我当初不喜欢在亚洲人的炮火下从一个即将沦陷的英国堡垒里匆匆忙忙地逃出来。这些人也不会喜欢的。我更不喜欢的是被亚洲人的鱼雷打中。我真巴不得那一个礼拜不用在赤道的阳光下坐着捕鲸船或救生艇在辽阔的海面上漂流。”

    “你跟尼米兹谈了话,就会放心了。”

    帕米拉挽着卡塔尔。埃斯特的胳膊踱过去,两个人谈得很热烈。“你看我的帕姆脸色怎样?”

    “看来有点累了。”

    “她前一个时期吃了苦。他们那时候把一群妇女送上一艘开往爪哇的旧希腊船,我们就分手了。帕姆在船上害痢疾,病倒了,不得不在爪哇住医院治疗,接着我的上帝,日本人开始在那儿登陆。所以又得匆匆忙忙地逃上船去,当时她几乎路也走不动了。帕姆的恢复能力很强,她在很快地好转。喂,那个潜艇英雄要来参加你的宴会吗?”

    “没有请他。”

    “你请他好不,老兄?我很想跟他谈谈。哦,我还得再跟理查逊将军扯扯。他非常迟钝,是不?”

    塔茨伯利一瘸一点地走开,帕格固执地决定,他不邀请埃斯特。他不喜欢“乌贼号”艇长。在他虚伪的礼貌下,明显地流露出顽固的自负,对一个指挥一艘在条约限制下建成的巡洋舰的前辈隐隐约约地表示自己的高明。海军生活有助于使人克服小心眼,而帕格。亨利也经常让别人得到赞扬。但是夏威夷总督当着帕米拉的面对他态度冷淡,却夸奖那个年轻军官,这可使他恼火。

    拜伦弯弯曲曲地穿过人堆走来,手里拿着一大玻璃杯潘趣酒。“哦,爹!给你来一杯,好吗?”他眼睛闪亮、通红,脸上流露出呲牙咧嘴的傻笑。“盛大的游园会,哦?你要喝什么,爹?”

    帕格的眼光从酒杯瞟到他儿子的脸上,他说:“还剩下什么吗?”

    拜伦哈哈大笑。“爹,你不能压制我喝酒,今天下午不成。我实在感到太高兴了。我有一年没感到这么高兴了。瞧,爹,咱们请‘夫人’埃斯特来吃晚饭吧,成不成?他生性古怪,可是呆在潜艇里的人总免不了多少有点愣头愣脑。他是个了不起的艇长。”

    维克多。亨利从人群中的一个缺口望过去,可以看到帕米拉和埃斯特在酒吧跟前,仍然在愉快地谈着。好吧,帕格想。这个能干的军官刚结束一次战备侦察,获得辉煌的战果回来,即使他喜欢帕姆,而她也喜欢他,又怎么样呢?对这件事有什么可反对的呢?我对她有什么权利呢,要是有的话,我又怎么提出履行权利的要求呢?“

    “当然罗,一定请他。你要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姑娘的话,也请她来吧。”

    “我有一个。”

    “好啊!我考虑了一下,给我带一个柯林斯来,胸口长毛的。”

    “你在开玩笑。”拜伦用一条胳膊搂住他的爸爸,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使维克多。亨利大吃一惊的话:“我爱你”,或者是“上帝爱你”。做爸爸的没听清楚。

    拜伦歪歪斜斜地向条子帐篷下的长酒吧跑去,那里杰妮丝在同一个长着浓密白发的陆军将领谈话。帕格看到她兴奋地向拜伦招手。在她身旁,帕米拉和埃斯特四目相对地哈哈大笑着。维克多。亨利想到自己可笑的痛苦,不禁流露出微笑来;接着他认出那个白发的军人正是参议员拉古秋。他迈开大步走到酒吧前。“你好,将军!欢迎你,还恭喜你。”

    “哦,谢谢,帕格。”准将的军服崭新,铜钮扣简直太亮了。

    参议员那过分红润的脸上流露出高兴的神情。“是啊,我对当军人还没完全习惯哪!嘿,理查逊将军的驾驶员到机场来接我,吱溜的一下子!飞快地把我直接送到这个游园会上。我想我快要喜欢陆军了,哈哈!”

    拜伦用毫无表情的、冷淡而清醒的声音说:“她不在那条船上。”

    “什么!”

    “他们把她和杰斯特罗扣留了。她仍然在锡耶纳。所有其他美国人全都马上要回国了,可是她回不了。”

    “不错,不过别担心,年轻人,”拉古秋兴高采烈地说,“国务院里不知哪一个办事疏忽,没打电报通知你。很抱歉,我得到的消息不可靠。这是一个暂时的困难,国务院向我保证,最多几个礼拜就可以解决,牵涉到关于意大利记者在巴西的问题。”

    “参议员,这儿有两位很美丽的太太非常想要见见你,”理查逊将军叫他。

    拉古秋急忙赶去。

    “胸口长毛的柯林斯来啦,”拜伦平静地说,脸色煞白。“来吧,爹。”

    “拜伦……”

    拜伦背对着他,从穿着棕色陆军制服的人群里挤过去,挤到酒吧跟前。

    莫亚那饭店的大餐厅里穿铜钮扣军服的男人和穿五光十色衣服的女人转来转去,象是不断变化的万花筒,人挤得靠墙,谈话声和铜管乐器演奏的爵士音乐汇合成一片闹声。年轻的军官,大多数是从附近夏威夷皇家饭店太平洋舰队的潜艇人员疗养中心来的,搂着兴奋的姑娘不断旋转,跳着林迪。霍普舞。乐队的女歌手穿着一件没有背带的红色夜礼服,露出起伏的胸脯,对着拥挤地坐在舞池周围桌子旁的那些听众扭动,摇晃,嚎叫:“那个摇摆的洗衣女人漂走了”;坐在那些桌子旁的大多数是穿军服的男人和嘻嘻哈哈的漂亮姑娘,她们都戴着首饰,涂脂抹粉,穿着袒胸露臂的豪华夜礼服。有几张桌子旁坐着上了年纪的老百姓,看上去好象是退休了的有钱人,他们映着从敞开的窗子外面射进来的夕照,羡慕地打量着这个叫人眼花寮乱的战时爱情场面。虽然还是白天,饭店里象午夜的舞厅一样人声沸腾,因为这种狂欢不得不在十点钟结束,所以开始得早。十点钟开始宵禁,这是铁定的。

    帕格预订了一张在舞池旁的大桌子。卡塔尔。埃斯特独自个儿坐在那里。看到帕格陪同塔茨伯利父女两人进来,那个潜艇军官就跳起身来。

    “拜伦在哪儿?帅b格问。

    “长官,我原以为他跟你在一起呢。我在游园会上找不到他的踪影。”埃斯特用殷勤的夸张的姿态为帕米拉拉出一张椅子。“我甚至到总督府里去找过。我原以为他一定搭你们的车走了。”

    “他没有。”

    华伦跳着舞在他们身旁经过,嚷着说:“勃拉尼在哪儿,爹?”

    帕格两手向上一翻。

    “那个摇摆的洗衣女人漂走了……”华伦被一对对拥挤的舞侣挡得看不见了。埃斯特和帕米拉马上起劲地谈起来。帕格想,照这种情形,他可能再也没机会同她谈话了。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会议预定在十点召开。舰队一大早就要开往中途岛。刚才在汽车里,塔茨伯利不停地唠叨着新加坡、俄罗斯前线、隆美尔、日本人向印度挺进以及这一类叫人讨厌的事情。当时,帕米拉坐在后座上,沉默得象一条鱼。现在,塔茨伯利几乎把他的嘴凑到帕格的耳朵上,又开始缠着他要他透露内幕消息,即将发生什么大事。那个象胶冻那样颤动的女歌手紧接着“摇摆的洗衣女人”那一句,乱嚷一些完全莫名其妙的歌词。“hilt-sutrawlsonontheriller-ahandabrawla,braw-lasoo-it”这就是帕格大致听到的嚷叫。他一只耳朵听着这种“众神的末日”的胡言乱语,另一只耳朵听塔茨伯利扯着嗓门提出那些叫人恼火的问题,看着埃斯特和帕米拉站起来跳舞,牵肠挂肚地担心着拜伦的失踪,越来越清楚地感到日本舰队在逼近帕格。亨利的兴致是不会太好的。

    只见拜伦进来了,拿着一个棕色的大信封,带着一个姑娘。“哦,爹。哦,塔茨伯利先生。这是乌苏拉。西格彭。还记得乌苏拉吗,塔茨伯利先生?你在她的纪念册上签过名。你认为乌苏拉是个漂亮的名字吗?”

    乌苏拉不等塔茨伯利回答,就一下子坐在这个记者身旁的椅子上。“瞧,西格彭就是这样拼的,埃里斯特。塔茨伯利先生。”她用一个小小的伸直的粉红手指头在他的胳膊上一边轻轻敲,一边拼:“th一igpen!西格彭!不是‘皮格彭’。也许你会在广播中提到我吧。嘻嘻!”

    “哦,哦,勃拉尼!你总算浮出水面啦,”埃斯特同帕米拉从舞池里走回来,说,“你到底上哪儿去啦?”

    华伦和杰妮丝回到桌子旁。“象是挤在地下铁道高峰时间的乘客堆里跳舞。”

    hut-sutrawlsonontheriller-ah…“乌苏拉问杰妮丝和帕米拉谁要去小便。拜伦带着她坐吉普车转遍了全岛,她说。他甚至带她上了”乌贼号“,可是潜艇上没有给小姑娘用的房间。”我憋坏啦,“她详详细细地说。

    杰妮丝带她去,不明白拜伦为什么带这么个白痴来。乌苏拉在女盥洗间涂脂抹粉的时候,她的小手提包里掉出了一个***,她满不在乎地把它放回去,吃吃地笑着说,在夏威夷很难说什么时候会下雨,对不?“虽然坦白地说,你的小叔子看来不准是那种人,”她说,“他很帅,可也很怪。”

    “你们在潜艇里干了些什么?”

    “啊,他去搬一个大木箱。箱子现在就在外面吉普车上。把它搬上那些铁梯子可真是个问题,可是跟我的问题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亲爱的。哦,潜艇上那帮水兵坏透了!他们什么都看见了。他们哪肯不看啊!我敢打赌;这帮人看得眼睛都发直了”乌苏拉一路上嘻嘻哈哈地说着这件事,走回桌子旁。一个侍者在那里倒酒。

    拜伦同帕米拉这时在舞池里跳林迪。霍普舞,她同他保持着一条胳膊长短的距离,带着既有点沮丧又有点感到兴趣的神情打量着他优美的滑稽动作。

    华伦对杰妮丝说:“拜伦今夜飞往旧金山。他带着他那个木箱。他说,要我们九点半送他上海军航空运输站肥他送上飞机。”

    杰妮丝对埃斯特说:“不过你已经委派他了吗?”

    “这就是他的调令。”埃斯特无可奈何地向桌上那个信封没精打采地摆摆手。“我刚签了字。”

    “空运优先权办好了吗?”

    “他弄到了空运优先权。这些事情是拜伦自己办的。”

    “拜伦有两种办事效率,”他父亲发表意见说,“一种象蜗牛似的爬行,另一种象真空里的光速。”他在看拜伦跳舞,在眼前这些人当中,他的吉特巴舞跳得最好,把林迪。霍普舞眼下流行的生硬的举膝动作和疯狂的旋转变成看上去挺可爱的柔软的舞姿。帕米拉。塔茨伯利的舞步稳重谨慎,伸直的那只手简直同他的手不大碰到。这同他的舞姿一比,显得很可笑。

    “乌尔西。西格彭!”一个胖乎乎的、满头大汗的海军上尉伸出一条粗大的胳膊搂住她的腰。他的海豚奖章被海水泡得发绿了。“我的好乌尔西啊!跳一个舞怎么样,乌尔斯?你们同意她离开吗,伙计们?”说罢,他们旋转着跳起舞来,一路跳开去。

    华伦跳起身来,伸出一只手给杰妮丝。“嗯,咱们跳吧,结婚周年纪念的姑娘。今晚是你的夜晚。”

    “这些该死的林迪。霍普舞曲!”杰妮丝嘟嘟哝哝地说,“他们就不奏一些给结了婚的人跳的曲子吗?”

    “跳得糟透了,”帕米拉在帕格身旁的一张椅子上猛的坐下来,用一条灰色的小手绢在额头上轻轻地按按。她抬起头,微笑着对拜伦说:“你居然受得了跟我跳舞,真是个可爱的人。”

    “你不肯跳下去了,真遗憾。”拜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象喝水似的一口气喝干了一大杯冰镇柯林斯酒,接着招呼侍者再来一杯。

    埃斯特和塔茨伯利在热烈地低声谈话,谈话声完全被音乐声淹没了。这正是帕格同帕米拉谈话的好机会。怎么开始呢?她没朝着他,而是扭头望着舞池。他多么想念她啊,如今她活生生的就在他身旁,却反而使他心神不宁,好象她是不真实的;似乎她只是一个次要演员,不能完全胜任扮演那个了不起的角色他所渴望和想象的帕米拉。她的脸近在眼前,显得比以前憔悴和老了,脸颊深深地回下去,唇膏抹得马马虎虎,在她的上嘴唇上有一抹淡淡的潮湿的汗毛。他碰碰她露着的雪白前臂。

    “听说你生了一场病,我听了很难受,帕姆。”

    她向他转过脸来。她的声调同他一样低:“我一脸病容,是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上去气色好极了。”一开头就糟糕!他笨嘴拙舌地硬着头皮说下去:“你始终没收到我从这儿发出的一封信吧?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

    “一封信?没有,我从来没收到过你的信。”

    “我倒收到过一封你写的。”

    “啊,那封信真的让你收到了吗?在另一个时代里写的,对不对?”

    “我收到了可真高兴。”

    “你妻子怎么样?”

    “她要求跟我离婚。”

    帕米拉身子一挺,握紧双手,把她露着的两条苍白的胳膊一下于伸出去,搁在桌子上,闪闪发亮的眼光热切地盯着他。“她怎么会呢?你不可能给她抓到什么把柄。”

    “她说她爱上了另一个人。”

    “那对你多糟糕啊。”

    “哦,她后来对这件事表示懊悔,多少有点后悔。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哪。”

    她直勾勾地望着朝他们看的拜伦,低声说:“你的两个儿子知道了吗?”

    “他们一点也不知道。”

    “我听到这消息真难受。再说你还失掉了你那条战列舰。”

    维克多。亨利本来想要回答:既然你在这儿了,那一切都好了,但是她的冷淡和漫不经心的态度使他这句话说不出口。

    “你跟你爸爸要在檀香山呆多久?”

    “我说不上。”

    杰妮丝和华伦滑行过去,在弯腰举膝的跳舞人群中,只有这一对是挺直了身子的。“你在‘不来梅号’上不是提出过要把我跟你的一个儿子配成一对吗?”

    “啊,你还记得那件事情?”

    “没错,准是华伦吧?”

    “对。不过那时候,杰妮丝把他拴住了。”

    帕米拉嘴角一皱,摇摇头。“绝对不成。拜伦,倒有可能。虽然你头一回告诉我他和娜塔丽。杰斯特罗的事情的时候,我承认自己感到惊奇。我想这才叫怪啊,娜塔丽,年纪跟我一样大,竟和你的一个儿子……一个儿子……"”我仍然想着这件事。“

    她打量着拜伦,只见他斜靠在椅子上,面前摆着第二杯柯林斯酒,暗红色的头发技在眼睛上。“啊,我现在可了解娜塔丽啦。他有股没法抗拒的魁力。沉默寡言、轻松自在。简直要人的命。至于华伦,他人是长得不错,可是叫人害怕。娜塔丽和她的孩子真的有危险吗?”

    “我想他们会安全脱身的。”

    “拜伦为什么要调到大西洋去?他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别问我。”

    侍者们端来一瓶瓶香槟酒和凉拌虾仁。乌苏拉在附近活泼地一转身,把裙子捋平,手指头啪的捻了一下,离开了她的舞伴。“啊,香摈,太美啦,太美啦!再见,当兵的!”拜伦吩咐马上开香摈酒。

    “哦,宴会的主人,”他对帕格说,“为谁头一个祝酒?”

    “好。举起你们的酒杯。杰妮丝,祝你长寿。为了今天这个好日子和你的丈夫。华伦,祝你顺利。”

    接着,拜伦举起酒杯。恰巧这时候音乐停下来了。“为了妈的健康,”他说。维克多。亨利毫无提防地听到这个清晰刺耳的字。

    华伦举起酒杯。“还有梅德琳。”

    杰妮丝说:“还有娜塔丽和她的孩子,愿他们安全归来。”

    拜伦阴郁地瞟了她一眼,朝她举起酒杯,把酒喝干。

    帕格只顾吃凉拌虾仁,帕米拉又被埃斯特吸引过去了。潜艇军官讲了句笑话,他听不见。帕米拉却仰起了头哈哈大笑,接着他们又站起来去跳舞了。其他的人也都去了。桌子旁只剩下他和塔茨伯利,塔茨伯利凑过身子来,轻轻推他的胳膊肘。“我说,帕格,你跟这个潜水艇艇长很熟吗?他喜欢叫人上当吗?”

    “帕米拉能照顾她自己。”

    “帕米拉?她跟这扯得上什么关系?他刚告诉我他上次战备侦察的时候发生的最惊人的故事。”

    “大致讲了些什么?”

    塔茨伯利摇摇头。“吃罢晚饭,上我们房间来,好不?音乐这么响,没法大叫大嚷地谈这种事。”

    帕格想到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的会议,说:“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就来。”

    上烤子鸡的时候,又端来了香槟。帕格不知道拜伦凭什么手段弄来这么许多难得的加利福尼亚酒。将近九点的时候,舞池里挤满了一对对狂热地跳舞的男女。侍者好不容易才穿过人堆把蛋糕端到他们桌子上。蛋糕表面的糖霜上的图案是白底上一架轮廓模糊的蓝色飞机,飞机尾部拖着一道用烟雾组成的红色文字:杰妮丝和华伦。

    “真可爱,”杰妮丝说。

    “弄错了一次战争,”华伦说,“不应该是双翼飞机啊。”

    华伦切蛋糕的时候,侍者倒了最后一巡酒。

    塔茨伯利一把抓起酒杯。“哦,在这次豪华的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站起来,夸张地大声说,“我提议为我们的主人和他的两个儿子干杯。先生们,你们扮演的纯朴的美国水兵是令人信服的,但是仍然让人看出你们是荷马UU小说的英雄。你们是《伊利亚特》中的三个人物。我为你们的健康和你们的胜利干杯。”

    “我的老天啊!这真是精采的祝酒词,啪格说。

    “三个什么人物?”乌苏拉问拜伦。

    “《白痴》中的三个人物,”他说。“那是一部俄国小说。”

    帕米拉突然尖声大笑起来,把她的香摈酒也泼出来了。

    餐厅里灯光暗下来,因为表演开始了。一个极力模仿鲍勃。霍普谈吐的司仪说了一些关于食品配给、希特勒、东条和宵禁的笑话。两个夏威夷人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接着六个跳呼拉圈舞的姑娘赤着脚扭着波浪起伏似的舞步,进入粉红色的聚光灯照明圈,她们的草裙发出声音。她们边唱边跳,后来打破合舞的队形,在空舞池中分散开来,邀请就餐的客人同她们一起跳舞。男人一个接一个跳起来,面对姑娘们,跳起呼拉圈舞来,有的甩掉了他们的皮鞋。他们大都只是做出一些滑稽的动作罢了。那个最漂亮的姑娘,看上去更象个欧亚混血儿而不太象夏威夷人,扭着屁股向亨利的桌子走过来。看到华伦座位前那个花式蛋糕,她向他娇媚地微笑,伸出双手来招呼他。

    “去吧,亲爱的,”杰妮丝说,“让他们看看应该怎么跳的。”

    华伦带着严肃的表情站起来,面对着那个穿草裙的姑娘。他没脱掉皮鞋,优雅地摆动着身子,保持着他那身有一双金翼的白军服的尊严,冷冰冰地跳着循规蹈矩的呼拉圈舞,使帕格想起了《蝴蝶夫人》中的那个海军军官那个同亚洲美女**的、气派十足的、沉着的年轻白人。

    “我以前不知道男人也跳这种舞,帅眯拉对帕格说。

    “看来他真的能跳呢。”

    那个跳呼拉圈舞的姑娘脸上那种歌舞女郎经常流露出的笑容变成了甜蜜的欢笑。她直勾勾地盯着华伦的眼睛看,而且感情冲动地把她的花环套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舞姿更富于性感了。其他桌子旁的客人望着,低声谈论起来。维克多。亨利向他自己的桌子周围瞟了一眼,看到杰妮丝、帕米拉和乌苏拉把赞美的眼光停留在华伦身上,而埃斯特和塔茨伯利却兴致勃勃地紧盯着那个跳舞的姑娘。拜伦没对她看。他的脸上凝着一副喝醉了的神情,他正注视着他的哥哥,眼泪正从他的脸颊上淌下来。

第203章 大麦克斯战记(下)

    牙一咬,心一横,几乎不作瞄准,大麦克斯砰地开了一枪,耳膜轻微地发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百米外的田野中,一名头戴德式钢盔、身穿黄绿迷彩作战服的士兵仰头倒下。从装束来看,那不是一个英格兰人,就是一个爱尔兰人或者威尔士人。

    这的确是一场不列颠人的内战!

    接连射了三发子弹,大麦克斯再次缩回到战壕里,大口喘着气。硝烟与泥土味道夹杂的奇怪气息,对鼻腔和肺部的压迫远远超过了人满为患的吸烟室。大麦克斯故意将装填子弹的动作放慢,故意充耳不闻那愈发清晰的喊杀,然而军官们的口号显得越来越急促,枪声和爆炸声一阵紧过一阵,手榴弹似乎也开始派上用场了,防线上十之**又会爆发残酷的白刃战。这一切都是大麦克斯完全无法把握的。

    装完子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起身,旁边的士兵突然跌坐下来。大麦克斯本想给他一个同情的苦笑,可当他看清这名士兵血肉模糊的正脸时,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在来到这块遭到无数炮火摧残的烂泥地之前,他从未觉得生与死如此之近。

    出于对死亡的畏惧,大麦克斯想直接装死算了,但日籍督战官的威吓力终究甚过了敌人,旁边几个士兵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各自的战斗位置,他也只好跟着回到战斗位置。

    在机枪短射的映衬下,步枪的声音显得零零落落,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下,没人知道自己的子弹是否毙杀敌人,也许它们飘忽不知所踪,也许在垂死的躯体上补了无关紧要的一枪。纵然如此,带着线织、布制或皮质手套的士兵们还是卖力地拉动枪栓、瞄准、射击,机械般重复着这些动作,直到将弹仓中的子弹全部打光,才能够在不被喝斥的情况下蹲下来装填子弹。

    联军似乎要将这块阵地从地球上抹去似地,无数炮弹和子弹一刻不停地袭来,沙石碎块和断肢残件在空中飞扬,气浪夹杂着泥沙碎石尽显狂暴本色。那些战斗力强悍的战车更如鬼魅般冲到了第一条战壕前,经过炮火清扫的雷场已被它们抛在了身后!

    苏格兰陆军号称装备千辆战车,但自从战斗打响以来,大麦克斯压根没看到哪怕一辆带有圣安德烈十字徽标的战车。

    一辆也没有!

    以苏格兰薄弱的工业、缺乏竞争力的商业,怎能缔造并维持一支庞大的现代化装甲部队?且不说英**队遗留下来的战车性能如何,十多年下来,能否找到匹配的零部件还是个很大的问题,毕竟大英帝国时期的工业设施,要么在战火中化成废墟,要么被战胜国掳走,压根就没给分立的不列颠诸国留下什么。

    看到凶狠的日籍督战官再度靠近,大麦克斯条件反射般爬了起来,端着枪准备开火,他随即目睹一名勇敢的守军士兵在近距离以火箭筒向敌军战车的侧面开火,火箭弹击爆了战车,但这名士兵随即被另一辆敌军战车的机枪射中,机枪子弹在近距离无情打穿了勇者的胸膛,从后背溅射而出的血花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眼前的残酷战斗仍在继续,手榴弹如雨点般砸向敌军,轻重火器也在拼命射击,但除了火箭筒,其余武器似乎对那些刷着迷彩涂装的大家伙毫无作用。

    在战车面前,普通的步枪无异于烧火棍,大麦克斯不知所措地杵在战斗位置上,没有退缩,却也没有继续射击。

    磅啷……

    极近距离的爆炸,声响听起来与稍远时是截然不同的。热浪转瞬即至,细小的碎屑使得暴露在外的肌肤顿感刺痛。转眼间,位于大麦克斯右前方大约四五十米处,一辆“条顿骑士”燃成了一团火球。

    当面之敌被干掉,大麦克斯心中还没燃起一星半点的喜悦,只见又一辆“条顿骑士”在飞速转动的履带拉动下冲了上来。那磅礴的气势令站在战场对立面的人心怀畏惧,而当车体正面的机枪口迸射出橘黄色的火舌时,不想送命的大麦克斯缩起脑袋,躲回到堑壕底部。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只见那名日籍督战官低着头、躬着腰,左手拎着冲锋枪,右手紧握着一个带火的烧酒瓶子。等到又一辆敌军战车从战壕上碾过时,他突然放慢脚步,同时直起身子,片刻的停顿似乎是在权衡最佳时机。须臾,他奋力朝着敌军战车后部甩出瓶子。完成这个动作后,身体微微躬下,两眼死死盯着那辆战车。

    两三秒之后,那辆即将离开视线的敌军战车后部腾起一团火球。

    攻击了一辆“条顿骑士”后,这个嗜血的东方武士并不打算收手。他迅速沿着战壕向北跑了一段,单手从一具戴着钢盔的尸体旁拾起一个包状物,转而伏在战壕边向外张望。片刻之后,就像是看准了老鼠的黑猫,他以极其迅速而灵巧的动作爬了出去。

    战壕外面的枪炮声和爆炸声依然激烈无比,一闪一闪的火光也不知是手榴弹、炮弹还是燃烧弹发出的。过了足有两分钟,战壕前方突然传来的轰天巨响,霎时间震得大麦克斯耳膜生疼。须臾,有人手脚并用地滚入战壕,大麦克斯一看,除了那个为战而生的日本人还能有谁!

    看着趴在地上喘气的日本人,大麦克斯能够想象到这家伙刚刚的英勇作为,除了敬佩与感激,他还很好奇这家伙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粗暴的对待下属,残酷地击杀对手。这,难道就是战斗精神的写实?

    就在大麦克斯满脑袋疑惑的时候,这日籍督战官以麻利的动作爬了起来,拍土、转身,然后恶狠狠地扫了眼或蹲或坐在战壕底部的士兵们,愤怒地挥舞着右手,口中吼道:“愣什么?等着敌人进来干掉你们吗?射击!给我起来射击!”

    听到战斗的号令,大麦克斯条件反射式地抓枪而起,也不多想,直接端枪站上垫阶。视线中,强行碾过第一条战壕的敌军战车有二三十辆之多,但战车对步兵的大屠杀并没有就此上演。带火的燃烧瓶接二连三地从战壕或是其他角落飞出,有好几辆战车周身已经燃起了大火,正如尾巴着火的疯牛一般乱窜;有的火势还不算大,战车上的机枪哒哒哒地嘶吼着,而戴着圆沿钢盔的士兵们正奋不顾身地从侧后抄上去。

    随同战车进攻的敌军步兵也已经冲到了第一条战壕,眼见头戴灰色德式钢盔的敌军士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大麦克斯像是突然中了魔一般,完全不被周围飞窜的子弹和弹片干扰,肩膀亦如同磐石一般紧紧抵住枪托,飞快地拉动枪栓,射击,拉动枪栓,射击,数十米外那一个个身影猛然向后倒下。五发子弹打光了,他略微下蹲并迅速装填子弹,如此往复,打出五发子弹,接着又是五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麦克斯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打光了手边所能找到的子弹,却又不记得自己究竟打中了几个敌人。环视前方。冲入阵地的敌军战车绝大多数已经变成了废铁,有的外观明显变形,看样子是被反战车炮或反战车火箭筒直接打爆的;有的舱口大开,车身上和车体旁以各种奇怪的姿势分布着若干尸体;还有的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堆……

    视线前移,景象更是让大麦克斯吃惊:第一条战壕周围竟铺满了尸体,要知道在敌军战车冲入阵地之前,那里还只有大小弹坑和泥污!

    在双方都已经付出了沉重伤亡的情况下,敌军的进攻仍在继续。第一条战壕前方的山坡上,二三十辆敌军战车仍在隆隆前行。它们躯体庞大、线条刚硬,长长的炮管前部还装有硕大的制退器,炮弹和子弹打在正面丝毫不足以阻挡它们前进的步伐,大炮的每一次怒射都发出振聋发聩的轰响。

    两百米或者三百米,大麦克斯无从分辨,步枪的标尺也仍然停留在500米的刻度上。他从子弹带里翻出子弹夹,填入弹仓,扣动扳机,拉枪栓、复位,扣动扳机,不断重复,将心中的恐惧、后怕、茫然等等全部寄托在这一颗颗子弹上,射向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枪炮声渐渐平息,大麦克斯失魂落魄地趴在堑壕边缘,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一条没有战车支援、没有战机掩护甚至缺乏重炮支撑的防线,居然顶住了敌军一波凶猛攻势,视线中,被击毁和受损遭弃的战车竟有四五十辆,难道真如那些日本人所说,敌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他们的士兵惧怕战争、害怕死亡,只要苏格兰军队拿出无所畏惧的斗志来,敌人的攻势就会像海浪遇上海堤,哪怕骇浪滔天,最终还是要乖乖退去。

    “看到没有?嗯!看到了吗?”那日籍督战官用他那发音奇怪的英语叫道,“你们的敌人,只不过是一群鲁莽愚蠢的家伙,毫无战术素养可言!若是由日本军队驻防此地,刚刚一个反击,就能让他们撤回边境去,可惜你们同样胆怯,缺乏勇气,没有信心,有人刚才从头到尾躲在泥土下面发抖,可耻,真是可耻啊!”

    士兵们面面相觑,大麦克斯倒是反应过来,他们的连长在刚才的战斗中不知所踪,这会儿倒是带着满脸泥污出现了,看来,日本人嘲讽怒骂的就是他啊!

太平洋风云(15)

    不间可知,塔茨伯利住的是总统套房;不问可知,套房中有一间摆满了填得又厚又软的现代派沙发和扶手椅的大起坐室,但没法预先知道的是,墙上竟然都裱糊了印着奔腾的红色大种马的糊墙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塔茨伯利对帕格说,这个套房最好的特色被灯火管制用的落地黑窗帘挡住了,那是一个面对大海和金刚钻角的宽阔的阳台。“在月光下景色迷人,”他一边说,一边同帕格走进套间,帕米拉沿着过道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你要喝什么,维克多?白兰地?还是来杯不放冰的威士忌苏打?冰箱倒是有一个,可是不能使。处处都跟新加坡差不多。”

    自从指挥“诺思安普敦号”以来,直到今天黄昏,帕格没喝过烈酒。他要了白兰地。他尝了一口,就隐隐约约地勾起了当初接到罗达要求离婚的那封信时感到的强烈痛苦。塔茨伯利猛的坐在一张扶手椅上,咕嘟咕嘟地喝着深色的威士忌苏打。“晚饭真精采,维克多,真的。非常喜欢你的两个儿子。眼下,很少见到这样深厚的家庭情谊了。嗯,你感到怎么样,老兄?有什么真正的新闻?说吧!正在准备一场大海战吧,对不对?”

    “埃斯特那件震惊人的事是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哦,我亲爱的伙计,‘乌贼号’打沉的第二艘船是医院船。”

    帕格陡的坐得笔直,伸出食指指着塔茨伯利的脸。“他不可能告诉你这种事的。”

    “可是他告诉了,老弟。”

    “你听错了。”

    “轻点,轻点。原来那是一艘伪装的弹药船。他有照片为证。那艘船沉下去以前劈劈啪啪地爆炸了半个钟头,象一家烟火厂。而且还装着多少吨的生橡胶。他取回了样品。”

    “埃斯特当时喝得烂醉了吗?”

    “没有。也许帕姆使他说个没完。她相当喜欢他,我想。”

    “把你听到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用红十字伪装一艘弹药船是下流的勾当。日本人悍然不顾文明战争准则的典型事例。他们是野蛮人,帕格。”一只肥胖的拳头在空中挥舞。“埃斯特少校是一个白种战士,他能够跟他们一样残酷,一个知情识趣的年轻美国人,有一颗杀人者的心。一篇呱狐叫的稿子。”

    “你要他继续杀人吗?”

    “那当然啦。”

    “那么,别把这件事记在脑子里。全是醉后胡说。你有什么打算,韬基?你接下来上哪儿去?”

    “旧金山。华盛顿。然后回英国老家,再从那儿到北非沙漠里的陆军中去。”他向前探出身于,那只好眼睛瞪得老大,大肚子在黄色的绸衣服里绷得很紧。他从牙齿缝里发出压低了的声音:“说啊,帕格。亨利,要出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出什么事?他妈的,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国家的朋友啊。”

    喝了使人愉快的白兰地:帕格感到脑子里象有一片烟雾。战斗即将来到,他想,塔茨伯利呢,恰巧在这里,如果他走掉,那对同盟国该是一个损失。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妨通融处理,改变一下根深蒂固的绝对保密观念。“好吧。你忘了那艘医院船,我就告诉你一点消息。”他伸出一只手来。“行不行?”

    “可你这是尽吆喝,不亮货呢。”

    “不错。”

    “好,就这一回,我愿意相信一个美国佬。”塔茨伯利交叉紧握十指。“行!现在说吧。”

    “别离开檀香山。”

    “别离开?好啊!干嘛别离开呢?说下去,说下去啊,把情况全告诉我啊,老朋友。我急得气也透不过来啦。”塔茨伯利真的气喘吁吁起来,有点象一个漏气的风箱,呼呼的声音相当大。

    “就是这么一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亨利用平板、单调而着重的语调,好象是从军舰上电子扩音器里发出来似的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说:“别……离开……檀香山。”

    “就这么一句话?你这个该死的骗子!”塔茨伯利勃然大怒,气得脸都变了。“我知道我不该离开。你的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忙得象蚁山一样沸沸扬扬,这我亲眼看到啦!你到底告诉了我一些什么呢?”

    “确证,”帕格说。

    塔茨伯利那只眼睛里愤怒的光芒慢慢地消失了,他斜视着流露出狡猾的让步神情。“好吧,老弟。不过这回上当的可是你啊,你知道,不是我。因为我向埃斯特用名誉保证过绝不发表,他才肯告诉我啊。同盟国的记者没一个能够报道这条消息。嘻嘻。你这个容易上当的傻瓜。”他探出身去,拍拍亨利的胳膊。“正在准备一场大战吧,是不?太平洋上的特拉法尔加战役,对不对?已经出动了吗,那帮黄皮肤的鬼子?打算来侵犯夏威夷吗?”

    帕米拉走进来了。她额头和太阳穴的头发上沾着水珠。她脸色煞白,简直有点病态。帕格站起来,她父亲向她挥挥酒杯。

    “啊,我的迷人的姑娘,我的得力助手来了。谁也没法知道,维克多啊,我这个姑娘帮了我多大的忙。这六个月来,我带着她火里冲水里闯。她从来没一点犹豫和怨言。你给自己倒一杯,帕姆,再给我来一杯威士忌苏打,威士忌要多。”

    “韬基,去睡吧。”

    “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折腾了整整一天,够累的了。去睡吧。”

    “可是帕姆,我要跟维克多谈话哪。”

    “我也要跟他谈哪。”

    塔茨伯利盯着她女儿的冷冰冰的、神情紧张的脸,不乐意地从扶手椅上撑起身来。“你对我凶起来了,帕米拉,真凶啊,”他叽叽咕咕地发牢骚。

    “我得帮他包扎眼睛,”她干脆地对帕格说,“用不了多久。去看一下我们这儿的景色。”

    维克多。亨利轻轻地穿过被风吹动的灯火管制用的落地黑窗帘。星星在黑夜里闪烁。低垂着的月亮在平静的海面上照出一条金色的道路。还有**天才会月圆;日本人的作战计划显然需要利用满月的夜晚。这儿是一片虚假的和平景象。象磷火一样闪闪烁烁的拍岸浪涛送来轻轻的哗哗声,下面花园里飘来阵阵花香,在灯火管制的夏威夷皇家饭店后面是月光映照的金刚钻角的火山锥。就在这同一个月亮下一直往西,几千里外的天空中,月亮的位置更低一些日本的舰队甚至在这会儿都在向中途岛挺进,一个个大浪在几百艘军舰的钢铁舰首进裂,浪花四溅塔形桅杆的战列舰,制作粗糙的航空母舰,舰上的飞行甲板由一根根光秃秃的铁柱支撑着,舰身肥大的运输舰,装满了登陆部队,还有大队的随从舰艇象水虱似的密密麻麻一大片,从地平线的这一头到另一头。

    “原来你在这儿。”他感到有人碰碰他的肩膀。是帕米拉的声音,冷静而低沉。

    “嘿,”他向她黑乎乎的身影转过身来。“手脚真快。他的眼病严重吗?”

    “你们的海军医生说是溃疡。他们说会好的。”停顿了一下。“你的妻子要求离婚,可是个大打击。”

    “嗯,当时倒被别的事情冲淡了,帕米拉,譬如说,‘加利福尼亚号’被击沉。还有,从飞机上看到珍珠港,一片浓烟弥漫的垃圾场。”

    “有点象我最后一眼看到的新加坡。”

    “我听到你在那儿的广播。关于卵形手榴弹的。”

    “啊,你听到了?”又尴尬地停住了。她抱着胳膊,凝视着大海。

    “上一次我们象这样站在阳台上,景色可完全不同啊,”他鼓起勇气说。

    “是啊。泰晤士河边的船坞在燃烧,探照灯光照射着漆黑的天空,空袭警报,砰砰的高射炮声,德国飞机被击落……”她向他转过脸来。“后来,你乘上一架轰炸机到柏林上空去转了一圈。”

    “这件事可把你惹火了。”

    “一点不错。瞧,我不再喜爱热带的夜晚了。南十字星座现在只是勾起我也许将永远勾起我可怕的反感和恐惧。咱们进去吧。”她领他穿过落地长官和作响的灯火管制用的落地黑窗帘。卧房门底下透出一线黄光。

    传来一声含糊的叫唤:“喂,帕姆,是你吗?”

    “是的,韬基。干嘛不睡?”

    “在修改稿子。维克多还在吗?”

    “他马上就要走啦。”

    “啊,要走啦?晤,明儿见,维克多。”

    “明儿见,韬基,”帕格嚷着说。

    帅b米拉,你把本子拿来,给我记录一点文字好不?“

    “不,我不来了。把灯关掉。你累了。”

    “哦,既然你这么想上床睡觉,那好吧,”那一线黄光不见了。“做个愉快的梦吧,帕姆,”塔茨伯利用逗人的声音嚷着说。

    “真象个小孩,”帕米拉咕哝着,“到我的屋里去吧。”

    走廊里完全是一副旅馆派头。电灯光亮得刺眼。她从一个灰色小钱包里掏钥匙的时候,电梯门开了,有人走出来,亨利一看,是他的儿子华伦,吓得心怦的一跳。这种不自在的心情只保持了一两秒钟。原来不是华伦,而是个穿着有金翼的白军服的高个子年轻人。他走过他们身旁,羡慕地瞟了帕米拉一眼。

    她开了门,他们走进去。房间又小又简陋。果然不出帕格所料,旅馆靠陆地那一面的房间就是这副模样的:灰色的油漆已经褪色和剥落,红窗帘需要好好掸掸灰尘,那张双人铜床简直遮盖着一条磨光了绒毛的地毯。

    “我猜想这是侍女住的房间,啪米拉说。”我没法计较。旅馆里客人很挤,而且他们已经给了他最高贵的套房。反正我原来也不打算要招待客人。“她把钥匙和钱包扔在一旁,伸出胳膊。”不过我想现在要招待客人了。“

    帕格把她搂在怀里。

    “啊,万能的上帝,是时候了,啪米拉气喘吁吁地说。她使劲地吻他,使他浑身燃烧起爱情的火焰。帕格心里涌起了一种自从蜜月以来早就遗忘了的感觉,把其他的事情什么作战会议啦、即将到来的敌人啦、儿子啦、妻子啦全都忘得干干净净;他只感到怀里搂着一个用嘴唇和**来表达她的爱情和初次委身的女人所感到的那种独特和叫人极度兴奋的快感。

    这个心灰意懒、寂寞孤单、受尽痛苦的男人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连连回吻她。他们狂热地接吻,断断续续地说上一两句话,这样相亲相爱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平静下来。他们不再气喘吁吁了。寒酸的小房间、一张大床,还是老样子。

    “这真叫我万万料想不到,”他贴着她的急于接吻的嘴咕哝。

    “料想不到?”她在他的怀抱里向后仰了一下,眼睛里闪烁着欢乐的光芒。“怎么会呢?为什么呢?我在莫斯科不是向你露骨地表明了我的心迹吗?”

    “今天晚上,我看到你那种态度,原以为一切都完了。”

    “最亲爱的,你的儿子都在场嘛。”

    “我还以为你喜欢年轻的埃斯特。”

    “什么?他正巧在我身旁啊。”她用手指头爱抚着他的脸。“我当时困难的处境是不能把眼睛老盯着你看。喂,今夜那个会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得不呆半个钟头就走。”

    “半个钟头!我的上帝!咱们明天能在一起呆一天吗?”

    “帕姆,舰队一早就要出发。”

    “不能!真该死!啊,该死!真该死!”她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子,向一张破旧的小扶手椅激动地挥挥手。“真倒霉!坐下。真该死!明天一早!总是没有时间!对不对?没有!我们一到这儿,我就应该马上来找你。”她坐在床边,用一个握紧的雪白的拳头接了铜床架一下。“我想到过这样做,可是我拿不准你是怎么想法。已经有半年了,你知道,再说我始终没接到过你的信。你给我的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

    帕格痛苦地说:“我想跟你了结这件事。”

    “你写信的时候,你收到你妻子的那封信了吗?”

    “没有。”

    “是她暂时豁免了我。这个误人歧途的女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

    “你在我们家里见过他。那个高个子工程师。弗莱德。柯比。他不是个坏人。”

    “我对他没有印象。半个钟头!啊,真该死!啊!真见鬼!”

    她把两条腿蜷起来,搂着膝盖,背靠在床架上。这个女孩子气的姿势使帕格心烦。梅德琳有时候也这样坐。帕姆看上去亲切可爱,能引起人的刻骨相思,但是年轻,年轻,弓了背坐着,两条苗条的白胳膊紧紧抱着在灰色的绸裙下显出轮廓的蜷起的大腿和小腿。

    “听着,亲爱的,”她说得很快,“我离开伦敦以前,去打听了长期留在檀香山的种种办法。我们在这儿的首席军事联络官,海军准将亚历山大。派克相当喜欢我。我还带了一封勃纳一沃克勋爵写的非常有力的信。这位勋爵大人是个叫人厌烦得要命的人,可乐于为我做任何事情。总而言之,我亲爱的,在这儿已经有人答应给我一个职位。就在今天,我转租到一小套公寓房间,付了一个月房租。你瞧……”她好象一个行政干事,有条有理地说着,但是一看到他摇摇头,她就停住嘴,咧开嘴笑了。“我是不是有点儿太激进了,我的老头儿?我的打算是把我自己摆在一个银盘上端给你,全都安排好,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没法预见到今天夜晚咱们只有这么一点时间。也没法预见到你的妻子会跟你闹别扭。情况到底怎么样,帕格?”

    他把深深印在脑子里那封罗达提出离婚的信背了几段,接着他提到从那以后她信上的语调倒轻松起来了,还提到那两封匿名短信。

    “嘿,别把那种下流行为摆在心上!”帕米拉厌恶地摇摇头。“只有罗达自己写的才算数。”“她在骗我,帕姆。我强烈地感觉到。也许她觉得这是她应尽的责任,因为我离开了家在这儿打仗。要不,也许她跟那另一个家伙还没敲定。她的信里有一种虚情假意的口气。”

    “你拿不准。她心里有鬼,帕格。她把自己摆在尴尬的地位上。难道你看不到这一点吗?别匆匆忙忙地对她下结论。”帕米拉望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见鬼,时间过得真快,象燃烧的导火线。你要出发到海上去了,而韬基打算动身到美国去。罗达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这是我大好的机会,那不用说,不过我要是呆下去的话,会使你的可怜的生活变得复杂化吗?”

    “韬基不走了。我劝他呆着。”

    “你劝他?”她等他说下去。他没再说什么。“哦,真有意思!不过,我还是把找到职位的事通知亚历山大。派克的好。”

    这个可爱的女人不是个梦想家,帕格心里想。她几乎象她父亲一样意志坚强而积极主动。她就坐在那里,一伸手就可以碰到,象岩石一样真实,脸色苍白,神情迫切,要求他作出决断。经过了漫长、迟缓、空白的几个月,他们的关系如火如茶地进展了。

    “原来球打到我这一面的场地上来了,”他说。

    她一下子板起脸来。“没有球,也没有场地。根本不在打球。”她坐着,身子挺得笔直,两条腿垂在地板上。“我在这儿。你要我,我就呆着。你不要,我就走。这还不够干脆吗?我巴不得跟你呆在一起。我爱你。对我来说,你就是命根子。你在为罗达苦恼,这我不能怪你。嗯,订出你的规章制度来吧,我会遵守的。不过我离开这儿后没处去,维克多,除非你打发我走。你懂吗,还是不懂?”

    有多少男人为了要听到这样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愿意献出他们的一切?这是个天赐的良机,让他重建毁坏了的生活。他站起来,把她拉起身来搂在怀里。他想到眼下这个女人完全听凭他摆布,并且她主动地追求他,高兴得几乎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憋了一句话出来:“对你来说,我他妈的大老了。”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她说,紧紧地靠在他身上,耷拉着脑袋,脸贴在他的白上装上。话说得很快,声音被捂住而听上去含糊。“在新加坡,我又跟菲尔。鲁尔好过。他在那儿。我不知为了什么。那时候就象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他还是那么个蠢猪。不过,我又跟他好过。就这么一次。我不是有意的。我到现在还感到恶心。”她抬起脸来。脸色看上去象早先一样苍白而憔悴。

    帕格强忍着痛苦的愤怒和委屈,说:“你对我并不负有任何义务。好吧,你刚才要我订规章制度。听着,这是头一条。千万不要使我去参加海军会议迟到。”

    “啊,天啊,那个该死的会议!时间到了吗?”她的声音都发抖了。“那就去吧。不,等一等。拿去。”她冲过去拿起钱包,从包里掏出一张白卡片放在他手里。“你回来的时候,到这个地方来找我。那是一家带家具出租的公寓。”

    “迪林厄姆大院,”他念着,“它还在吗?”

    “是啊。破旧,可是方便,而且……你干嘛这么古怪地微笑?”

    “罗达跟我在那儿呆过一次。那时还没生孩子。”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吗?”

    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们要出发去打一场拚个你死我活的大仗,帕姆。情况对我们不利。我现在是到尼米兹上将的司令部去。”

    她的脸紧张地绷着,眼睛睁得老大,闪闪发亮,她双手捧住他的头,恋恋不舍地亲他的嘴唇。“我爱你,帕格。我永远不会变心。你回来的时候,你会回来的,我还会在这儿。”

    她为他开了门。

    “诺思安普敦号”已经起锚,准备启程,烟囱里飘出一缕缕棕色的轻烟。朝阳透过烟雾照下来,在甲板上投下斑斑点点的阴影;甲板上生气勃勃,在长长的大炮和安装在弹射器上的水上飞机下,到处都是奔来跑去的水兵,做着这艘重型巡洋舰出海的准备工作。维克多。亨利在他的舱房里狼吞虎咽地吃早饭,什么新鲜菠萝啦、燕麦粥啦、火腿蛋和炸土豆条啦。他的勤务兵给他一杯又一杯地倒着热气腾腾的咖啡,看得惊奇了。

    “今儿早晨胃口很好啊,上校。”

    “伙食好嘛,”帕格说。

    阳光从舷窗外射进来,一片椭圆形的亮光照在浆过的白桌布上,似乎照进了他的心灵。他只睡了两三个钟头,然而感到精神好极了;半年的意志消沉一下子化为乌有,象一阵清新的海风把浓雾吹得无踪无影。他醒后没有马上从铺位上跳下来,做体操和洗凉水淋浴,却躺在黑暗里把事情仔细地考虑了一番:同那个出岔子的可怜罗达心平气和地解决,第二次结婚,也许第二次生儿育女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呢?他认识一些同他一样年纪的男人跟青春年少的妻子(哪一个及得上帕米拉呢!)过着幸福的生活,甚至又生了一群小孩。幻想已经结束;现实显得更可爱。

    他的精神已经振作起来,所以他对这场战斗不再担心,而是激动地感到兴趣,而且他知道战局可能会怎么发展那就是说,要是太平洋舰队总司令部的密码分析员没有搞错的话。尽管幸运地得到了这份情报,根据对战局的估计,太平洋舰队幸存的机会还是非常微小的。然而日本这个进攻计划订得奇怪,其中似乎有可乘之机。他们的兵力将分布在从阿留申群岛到马里亚纳群岛这一线。尽管受了伤的“约克敦号”和从未受战火洗礼的“大黄蜂号”同久经战斗的日本航空母舰相比是敌强我弱,至少在第一阶段、航空母舰对航空母舰较量,顶也许还顶得住的。反正这回是开上前线去作战,而且他还是个战士;再说,帕米拉的爱情使他觉得能够应付任何不利的情况。

    丁铃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帕格的沉思。

    “长官,我是值日军官。你的儿子登舰了。”

    “叫他来吧。”

    华伦在门洞里露面了,穿着日常的卡其制服,褪色的衬衫上佩着金翼。“哦,爹。要是你没空见我,尽管说就是。”

    “进来。吃一点吧。”

    “不,谢谢。”华伦举起一只手,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杰妮丝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给我饯行。早饭吃的是牛排和煎蛋。”他向阳光明媚的舱房四下望了一眼。“嗯!我还没见过你的排场哩。多好的地方。”

    “哦,不是常请你来吗。”

    “我知道。这得怪我。”

    “拜伦已经走了吗?”

    “啊,他这时候已经到旧金山了。参加了一次有历史意义的宴会,不用说,是带着宿醉走的。”

    帕格向勤务兵瞟了一眼,他点点头,就走了。华伦点了一支烟。平静地说:“开往中途岛,是不,爹?去对付那整个该死的日本舰队?”

    “你从哪儿听来的?”

    “海尔赛手下的一个参谋人员。”

    “很遗憾,海尔赛的参谋人员竟然泄密。”

    “那位斯普鲁恩斯海军少将怎么样?你在他身旁干了好几个月。”

    “他怎么样?”

    “哦,首先,他是个战列舰派,对不对?听说他是个电机工程师,是军事学院出身的。跟海尔赛不一样,他在飞行方面是一点资格也没有的。他们说他是海尔赛的老朋友,正因为这个缘故,他才弄到了这个职位。参谋人员都在担心哪。”

    “太平洋舰队总司令挑选特混舰队司令,这不是你的事情,也不是参谋人员的事情。”

    华伦同他父亲针锋相对,语调强硬起来。“爹,这出戏的领班非了解飞行员不可。海尔赛的飞行资格也不见得怎么样,不过他自己至少干过。实际上,他跟飞行员想不到一起去。我们袭击马绍尔群岛那一回,他要叫没有护航的轰炸机在超过航程的距离外起飞,这样他就用不上参谋本部的导航。我们有一半人在飞回选择点的时候,就会掉在海里。我们这些驾驶员几乎举行静坐罢工,才使他改命令。”他父亲严肃地摇摇头,表示不赞成。华伦举起双手。“哦,这就是发生过的事情。你不能把俯冲轰炸机象十六英寸的炮弹那样发射出去。它们得掉头飞回来。这可是大不相同啊,可是要海军将领们记得这一点,真是大大的困难。”

    “斯普鲁恩斯会记得的。”“”嗯,你说这话,我很高兴。要是他肯让我们离敌方近些起飞,给我们飞回来的机会,我们会为他干一番的。“华伦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两艘航空母舰跟整个日本海军作战。真有意思。“

    “三艘航空母舰。”帕格有点恼火,加了一句:“还有大约九艘巡洋舰,华伦。”

    “三艘?‘萨拉号’吗?它在加利福尼亚,对不对?”

    “‘约克敦号’。”

    “爹,‘约克敦号’内部炸坏了。得花六个月才能修好。”

    “造船厂保证在七十二小时内能重新参加战斗。”

    华伦吹了一声口哨。“我要亲眼看到才相信。顺便问一下,你听到今天早晨的新闻关于哈尔科夫一带的战斗吗?”

    “没有。”

    “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坦克战。双方都这么说。你去过哈尔科夫吗?”

    “我在莫斯科的时候,德国人已经占领哈尔科夫了。后来反复争夺,几次易手。我闹不清了。”

    华伦点点头。“隆美尔又在非洲打了一场坦克战。德国人从哪儿来那么许多坦克啊?英国皇家空军不是据说把他们的工厂都炸平了吗?”

    帕格觉得这种闲谈有点空洞和不着边际,不象是华伦说的。“听着,现在是八点十四分。我九点钟要启航。要我用我的快艇送你到福特岛去吗?”

    “等一下。”华伦捻熄香烟,出声地吐出一阵灰色的烟。“瞧,我本想把这个交给拜伦,可是他走了。”华伦从后裤袋里掏出一个白信封。“这是一份家里的经济情况表。杰妮丝是个聪明漂亮的姑娘,你也知道,可是要她算帐,她就傻眼了。”维克多。亨利默不作声地接过信封,丢进抽屉。“爹,每次出击回来,我要从‘诺思安普敦号’的上空飞过,摇摆一下机翼。要是我不这么干,那也不见得出事了。我也许在编队飞行,或是汽油不足,或是有别的情况。不过我会设法做到的。”

    “我完全了解。这很好,华伦,可是我也不会指望你每次做到的。”

    华伦的眼光避开他父亲的眼光,盯着桌子上一张罗达的相片,旁边是他自己、拜伦和梅德琳非常年轻时的相片。“昨晚妈和梅德琳不在场,我真想念她们啊。”

    “一家人还会重新团聚的,华伦。你会再给我们跳呼拉圈舞的。”

    “呼拉圈舞!哈!到那时候,该跳别的舞了。”

    他们一路走到走廊上,维克多。亨利忍不住问:“你对塔茨伯利父女印象怎么样?”

    “他有点喜欢吹。我喜欢他那个女儿。”

    “啊,你喜欢?为什么?”

    “哦,她这么一心一意地为她的爸爸工作。再说,尽管她很少说话,她还是强烈地逗起我的性感。”

    这个评语使维克多。亨利感到一种早已遗忘的男性的满意,象海军军官学院学生听到别人称赞他的女朋友时候感到的那种喜悦。

    在阳光下的主甲板上,华伦斜着眼睛,戴上太阳眼镜,从船头看到船尾,看着六百英尺长的甲板,甲板上挤满了忙着干活的人。“这是一艘出色的军舰,爹。”

    “这可不是一条航空母舰。”

    “立正!”值日军官大声发出命令。来回奔跑的水兵们突然站住了。维克多。亨利和他的儿子在舷梯口握手,华伦紧盯着他父亲的眼睛,微笑起来。他从来没对他父亲这么微笑过:一种陌生的对他放心的微笑,简直象是在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我不再是你的毛孩子了,尽管你还是不大相信我。我是一个俯冲轰炸机驾驶员,我会干得很好的。”

    帕格。亨利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哈利。霍普金斯的那句话:换岗。

    “祝你顺利,华伦。”做儿子的紧紧地握了握手,转过身去,对值日军官敬礼。“请准许离舰。”

    “请吧,长官。”

    华伦甩手甩脚、扬扬得意地走下舷梯。“继续干活,帅b格说,让那些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的水兵自由活动。他站在舷梯口,望着快艇离开舰舷,向福特岛驶去,他那高个子的儿子双手叉着腰,站在艇尾,尽管波浪起伏,人站得很稳。

    特混舰队的屏护舰队的一艘艘驱逐舰沿着航道出动了,信号旗迎风飘扬。有一艘驱逐舰长长的灰色舰身紧挨着这艘巡洋舰边上驶过,挡掉了华伦的身影。他感到不好意思只是为了要再看儿子一眼而逗留在后甲板上。他走上舰桥去指挥“诺思安普敦号”出海。

太平洋风云(16)

    维尔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贝克遇到了难题。

    他桌子上摆着一封从德国中央保安局第四处b4科来的信,要求他汇报把意大利籍犹太人驱逐到东方去的可能性。贝克为了这一类棘手的事情,同墨索里尼那个拖拖拉拉的官僚机构打交道。譬如说,就是他在把一批批意大利工人运送到德国工厂去。贝克懂得怎样对付罗马的官员,那些面带微笑、态度圆滑的家伙,他们一生的特长就是用个人的魅力、繁琐的公文和敷衍的谈吐来使积极的行动瘫痪。每一次,意大利秘密警察一施加压力,这帮面带微笑、态度圆滑的家伙就吓得象触电似的,不再微笑和滑溜,马上身子笔直,态度老实,把要他们解决的事情办妥。

    然而贝克并不是个奇迹创造者;他认为这个对付犹太人的计划是行不通的,没有一个意大利人,甚至上至墨索里尼本人,可能会采取合作的态度,把犹太人打发去送命。哪怕是狂热的法西斯分子,对排犹主义的法律也感到可笑。大多数意大利人喜欢犹太人,或者至少为他们感到难受。所以贝克采取了最恰当的叫人摸不透的策略:他向意大利有关单位写了正式公文,提出质问,得到了敷衍搪塞的正式复文,同他们举行了正式约会,进行了一事无成的秘密商谈,并且把经过情形写成正式记录。他向德国中央保安局送了一份态度消极的正式纪要,还附上意大利人反应消极的全部复文卷宗,相信这件事情将就此结束。

    不料负责第四处b4科的党卫军中校寄来一封回信,说他将亲自来罗马。拿一个中校来说,这个人信中的口气未免太专横了。党卫军的军衔同真正德**队委任的军衔根本不是一码事。党卫军的前身是希特勒的暴力行动小组,眼下已成为一支由纳粹信徒组成的机构臃肿的私人部队,在贝克眼里,它不过是政府警察中的恐怖分子的虚假的“精华”罢了尽管党卫军的后备役身份已经成为效忠于纳粹的象征,而贝克本人也所以是个后备役的冲锋队中队长。但是这位艾克曼中校看来来头不小,因为大使接着收到那个令人颤栗的声誉仅次于希姆莱的党卫军将军海德里希寄来的一封简短、严厉的绝密信件,信中说:“一切按艾克曼中校的意图办。”吓得籁籁发抖的大使要求贝克提供一份关于艾克曼中校的第四处b4科的详尽报告。这使贝克不得不把那整个令人沮丧和难以理解的盘根错节的安全机构系统叙述了一下,这种内幕连资格最老的外交界人士也闹不清楚。

    这是一个控制政治界的乱七八糟的机构。德国中央保安局第四处原来是最早的秘密警察,是戈林把普鲁士警察训练成的一个特务组织。党卫军的希姆莱和海德里希吸收秘密警察人员进德国中央保安局,这是个章鱼似的把触手伸进柏林各办公大楼的官僚机构,把政府和纳粹党两者的情报和警察职能结合在一起。在纳粹的所有的国家机构中没有比它更糟糕的大杂烩了。德国中央保安局是一个作恶多端、不受限制、包罗一切的机构,但是它显然正是那个党所需要的:一支极权的秘密警察力量,不受联邦法律的约束,只对希特勒负责。

    秘密警察的b科是专门对付“各种教派”的。第四种“教派”是犹太人。德国中央保安局的第四处b4科因而就成为秘密警察处理犹太人事务的机构。因此这个艾克曼中校掌握着德国占领下的欧洲所有犹太人的命运,因为他们是被列为保安问题的。他的专横的作风就变得更可以理解了;他统治着八百万到一千万人,管辖的版图比瑞典更大。贝克对他有一种有点提心吊胆的好奇心。

    艾克曼在海德里希被刺以后不久,坐汽车来到罗马。尽管汽油奇缺,他还是从柏林一路坐汽车来的。他在大使的陈设豪华的会客室里同大使和贝克会见,当时他发表的第一个意见就是他从来不乘飞机,飞机太不可靠了。这一次会面,他们三个人只是喝喝咖啡,随便聊聊。艾克曼中校虽然穿着一身惹人注目和使人望而生畏的带有银色标志的黑色党卫军制服,他的神情和动作看上去倒很讨人欢喜;简直没有军人习气,倒象是个高级会计师,一副生气勃勃、精明干练、干脆利落的样子。但是他缺乏风度。他喝咖啡的时候发出粗俗的响声。大使身材笔挺,脸色红润,是一个富于实干精神、举止文雅、上了年纪的上等人,他是元帅的后代;然而正是这个年老的大使对那个三十多岁的讲究实际的官僚毕恭毕敬,而不是相反的情况。大使向艾克曼保证大使馆内的一切由他支配,还请求艾克曼向党卫军国家领袖希姆莱转达他对海德里希将军的不幸逝世表示真挚的悼念,接着他就把中校交给维尔纳。贝克去应付了。

    在贝克的办公室里,艾克曼又变得专横起来。他对罗马的官员那种消极的反应表示露骨的藐视。意大利人是不能谈正经事的,他说,只会摆摆架子、装装样子,根本不懂犹太人问题。尽管意大利有着政府,这件关于犹太人的事情将由安全警察和外交部来解决。因为在元首看来艾克曼时不时伸直一个食指,摆出一副学究式的架势说犹太人问题不受国境线的限制。譬如说,欧洲有一场淋巴腺鼠疫传染病,如果细菌在地面上那些看不见的线所谓国境线以外,就听凭它们去繁殖,那么鼠疫怎么能扑灭呢?元首的不可动摇的意图是把欧洲大陆上的犹太人消灭干净。因此,贝克博士作为驻罗马的政治秘书,不应该仅仅送上一些消极的报告,而应该干得更好一些。

    “可是意大利不是一个被占领的国家,”贝克温和地反驳,“它是主权国家,并且用不着我来指出,是个正式的军事同盟国。而那些犹太人仍然是意大利的国民。”

    艾克曼脸上浮出一丝表示赞许的微笑,他那张又阔又薄的嘴显得更阔了。归根结蒂,贝克博士是个现实主义者!不错,在被占领国的首都,事情就比较简单了。德国中央保安局能够把人安插在德国大使馆里,接管犹太人问题。但是在罗马这样做会刺痛意大利人敏感的国家荣誉感。正因为这是一个棘手的任务,所以干起来格外有劲。

    他,艾克曼,是来给贝克提供指导方针的。远在战争爆发以前,他就一直处理各种方面的犹太人事务。除了第三帝国以外,没有一个政府完全了解元首的眼光远大的政策,艾克曼说,象一个教师那样使劲摇着他的食指。别的政府全被基督教的或是自由主义的观念闹糊涂了。那些政府很乐意恢复欧洲所有的法典中一度都有排犹主义的法令,把它们国内的犹太人从政府内、各种专业的职位上和他们居住的高级住宅区内清洗出去,用税收来剥夺得他们一个子儿也没有。至于更激烈的措施嘛用b些政客就要思前忖后,犹豫不决了。

    艾克曼越谈越起劲,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接着说,贝克应该记住一个关键性步骤:最要紧的是使意大利立即移交一些犹太人给德国,不管人数多么少和根据什么原则。一旦跨出了第一步,原则就确立了,局面就打开了,违抗德国政策的现象就会渐渐消灭。这是他不止一次的经验。因为尽管税收奇重,犹太人总是能够用这样或那样的花招巧妙地保全他们的财产。但是一旦他们被送走,那就完蛋啦!遗留下来的财富就能被没收。一旦一个政府能够被说服交出一些犹太人,并且第一次得到了因此带来的惊人收入,他们的态度通常会变得狂热起来。这种情形在一个又一个国家接连发生。那些怯头怯脑的政客需要弄懂的只是:那样做多么容易,他们的人民并不那么真正反对,犹太人是多么甘心情愿地服从,世界上其他国家是多么冷淡地旁观,而最重要的是,从元首英明的政策中有多少利益可得。

    举一个例子吧,艾克曼说,他眼下正在同保加利亚谈判一项交易。那是一个糟糕的体制,一个摇摆不定的卫星国,随时都可能倒向任何方面。德**队在夏季攻势中取得了进展,保加利亚国王才软下来。隆美尔的节节胜利,在克里米亚巨大的挺进,终于使他真正肯谈买卖了。把所有保加利亚犹太人一网打尽的关键是一小撮现在居住在德国的保加利亚犹太人。交换条件正在达成。保加利亚将控制所有逃到那里去的德国犹太人,而德国将对付帝国土地上的保加利亚犹太人。在经济利益方面,保加利亚人占了便宜,但是他们正式默认了德国的基本政策;他们把犹太裔的保加利亚公民抛给了德国人。在这个主要问题上得到胜利了。意大利同保加利亚没多大的不同,也是一个弱国,由一伙反复无常的政客管理着。所以贝克博士可以试一试同样的办法。

    艾克曼接着说,问题全在于各种不同的犹太人目前所处的地位。现在居住在意大利的、土生土长的犹太人将是最难弄到手的。犹太侨民就比较容易,但是他们仍然有某种庇护权。首先应该向居住在德国的意大利犹太人下手。那一批可爱的人的确切数字是一百十八名,艾克曼说。他会给贝克博士送来他们每一个人的档案材料,那上面有他们的出生地点、目前在德国的地址、年龄、健康情况、主要的社会关系和财产清单。接着贝克博士就应该向法西斯要人们推荐保加利亚的处理方式。而且贝克博士还可以采用一个极好的人道主义理由。如果说德国对待犹太人的政策确实太严厉不过,他当然应该否认这一点的这项交易只会对犹太人有好处,对不对?能摆脱德国控制的犹太人将比交给它处理的犹太人多得多,因为在意大利有好几百德国犹太人哪。艾克曼象一个吝啬的讨价还价的商人那样带着狡猾的笑容加了一句,贝克用不着担心那些拿来作交换条件的在意大利的德国犹太人;他们到头来总是会被设法弄到手的。

    总而言之,艾克曼说,打开缺口顶要紧。贝克博士同小姑娘睡过觉吗?这就是整个诀窍:开头是温柔地哄,一大套的甜言蜜语使她神魂颠倒,遇到适当的时机马上下手!干了第一回,以后就没问题啦。这个意大利犹太人的问题需要有个会哄的外交家来处理。劳工部热烈推荐贝克博士,国家领袖希姆莱满怀信心地企待着积极的结果。

    艾克曼的意思越是说得清楚,维尔纳。贝克越是感到不喜欢。他听够了熟悉内幕的人悄悄透露的关于东方犹太人集中营的消息。排犹主义者在外交部里多的是,全是里宾特洛甫一手培养出来的。其中最坏的是一个副部长,不恰当地名叫马丁。路德,是一个绝密的叫德意志的小组的头子,那是处理犹太人的事情的。有一次在柏林的宴会上,贝克同这个粗俗的醉汉谈过话。路德不知喝了多少,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眨眨眼,用手捂着嘴自动透露,犹太人在东方的集中营里终于在“屁股狠狠地挨打”,就象元首预言的那样。在较高级的德国人中间,这个题目是避而不谈的。维尔纳。贝克从来没向任何人打听过这种事的细节,而且设法避免去想这整个不幸的事。他在部队里的那个弟弟近来也绝口不提这种事情了。

    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圆肩膀,长着一张瘦削的长脸。狐狸似的尖鼻子、高高的秃脑门,动作敏捷,穿着一身使他这个坐办公室的人脸色益发苍白的黑军服,正在劝他自动跳进这个泥塘,深深地陷在里面。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外交人员和历史学博士,有一件事情贝克再怎么也忘不了:一切战争都要结束,而战后的清算可能会给人惹麻烦的。他对自己在征集意大利劳工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心里有点感到不安。他大批否决过反映情况艰苦的申诉书,这使他烦恼。战争是战争,命令是命令,但是这样对付犹太人实在太不象话了。

    他打算把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直截了当地说:“让我指出一个事实。在征集劳工的时候,我不得不在保证书上明确地写明目的地、工资和劳动条件。”

    “那当然啦,不过那些是意大利人。这些可是犹太人。”

    说话的声调使贝克感到狼狈,因为艾克曼仿佛在说:“这些可是马。”

    “罗马的官员仍然拿他们当意大利公民看待。他们将问我那一百十八名犹太人在哪里重新安家,他们将在那里干什么,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我将不得不写一份外交部的正式复文摆在案卷里。”

    “好极了!”艾克曼耸耸肩膀,微笑起来,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样子。“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嘛。那一套屁话算得了什么?”

    贝克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他设法按捺住了性子。他已经对纳粹分子的粗俗感到习惯了,而且不得不容忍。“外交部门可不是这么工作的,你知道。我们在劳工问题上是非常讲究实际的。我们的说话都是有根有据的。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得到这么顺利的结果”

    两个人瞪着眼互相看着。艾克曼中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脸上所有的皱纹都稍微显得僵硬起来,一双小眼睛里流露出奇怪的、呆呆的神情。“要是你喜欢的话,”他用低沉的讽刺声调说,声音是从空洞洞的胸膛里发出来的,“我倒乐意确切地告诉你,按照元首亲自下的命令,那些犹太人将到哪里去,他们将受到怎么安排。然后,你自己决定编一个什么故事去写给意大利人吧。”那个人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在他闪闪发亮的眼镜后面,看上去好象有两个黑窟窿张开着,而在那两个窟窿里,维尔纳。贝克博士看到了恐怖,看到了尸体堆成山的幻景。他们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这沉默的片刻使那个政治秘书明白那些被放逐的犹太人的下场。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局面,真叫人沮丧。他脊背上感到一阵阵冷颤,只好抓救命稻草了。“一定要让大使知道。”

    “啊,我懂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张铁青的长脸上神色缓和了。艾克曼用富于幽默感的亲切声调说:“他就是那种给我们添麻烦的、落后的老混蛋,对不对?哦,外交部长会亲自跟他讲明情况的。这会治得他乖乖闭上嘴,我向你保证,他会老实得屁也不敢放。他不敢对里宾特洛甫说‘呸’。”艾克曼高兴地叹了一口气,摇摇食指。“我告诉你,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办妥,就可以指望大大地高升。老兄,你办公室里有点白兰地吗?我今天早晨坐汽车赶了两百公里,还没吃上早饭哩。”

    维尔纳端来了一瓶酒、两个酒杯,他一边倒酒,一边迅速地思付。“他甚至不应该流露出同意的样子;要不然,万一他交不出人来,就会大难临头。关于犹太人的问题,意大利人是不肯让步的;这一点他拿得稳。他们可能把犹太人围在集中营里,虐待他们,等等;但是把他们交出来,放逐出去那可办不到。他们碰碰杯,喝着酒,他说:”嗯,我试一试。不过成不成得看意大利人怎么说。我没办法。谁也没办法,除非咱们占领意大利。“

    “是这样吗?你没办法。”艾克曼粗暴地,象对待一个侍者似的把空酒杯递过去。贝克又在杯子里倒满酒。中校又干了一杯,双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我现在要求你,”他说,“解释一下杰斯特罗的情况。”

    “杰斯特罗的情况?”贝克结结巴巴地说。

    “你在锡耶纳,贝克博士,扣住了一个无国籍的犹太人,名叫埃伦。杰斯特罗,六十五岁,是一个从美国来的著名作家,带着一个侄女和她的小孩子。你去看过他们。你写过信给他们。你打过电话给他们。是不是?”

    在处理有关杰斯特罗的问题时,贝克当然一再运用过他同德国秘密警察的关系。他知道那一定是艾克曼的消息来源。他一向是抛头露面、公开活动的,这没什么可害怕的。中校突然改变态度显示出对细节的惊人的记忆力,无非是用这个办法来使他大吃一惊罢了。艾克曼眼下坐得笔挺,皱起了脸皮,流露出怀疑的神情,简直就是恶毒成性的秘密警察官员的活标本。

    贝克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解释他打算要埃伦。杰斯特**什么。

    艾克曼从一盒烟里摇出一支烟卷,叼在嘴上,说:“不过贝克博士,这一切真叫人摸不透。你谈到诗人埃兹拉。庞德和他给罗马电台作短波广播。这是个好材料,好得很。宣传部录音和运用这些广播。可是诗人埃兹拉。庞德是个难得的人,是个非常有学问的美国排犹主义者。他揍犹太银行家和罗斯福的屁股,比我们自己的短波广播更厉害。你怎么能拿这个叫杰斯特罗的人跟他去比?杰斯特罗是个纯血统的犹太人啊。”

    “埃兹拉。庞德的广播对美国听众不起作用。请相信我的话。我了解美国。他一定被那边当作一个卖国贼或是疯子看待。我给杰斯特罗安排的是……”

    “我们知道你在美国念过书。我们还知道杰斯特罗是你的老师。”

    贝克感到他是在白费口舌他的设想是党卫军军官的头脑没法理解的但是他不得不继续磨嘴皮子。他希望的是,他说,“一次或是一系列有远见的和宽恕精神的崇高的广播,把德国人和日本人说成是被剥夺、被误解的富有自豪感的民族,把同盟国说成是霸占着用武力获得的财富不放的大富豪,并且把整个战争说成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流血事件,应该立即用‘分享霸权’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出色的措辞是杰斯特罗本人创造出来的。由一位声誉卓著的犹太作家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在美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会削弱战争的努力和鼓励人们从事和平运动。说不定其他那些侨居意大利的高级知识分子,象桑塔雅纳和贝伦森,也会效法杰斯特罗。

    艾克曼脸上流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桑塔雅纳这个名字显然对他是完全陌生的。一听到贝伦森,他的眼光尖锐起来了。“贝伦森?那是一个精明的犹太百万富翁。贝伦森有许多保护。哦,好吧。那个杰斯特罗什么时候开始广播?”

    “这还没有肯定。”艾克曼用严厉和惊奇的眼光盯着他,又加了一句:“问题在于要说服他,这需要时间。”

    中校温和地微笑了。“真的?干嘛需要时间?说服一个犹太人还不简单。”

    “为了取得效果,做这件事一定要出于他自愿。”

    “不过,你要犹太人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而且是自愿去做的。话得说回来,我相信我现在懂得你的意思了。他是你从前的老师,一个好人。你心里对他还有感情。你不愿意使他烦恼或是吓唬他。这‘算不上你在照顾或是保护一个犹太人,”艾克曼快活地微笑,象教师那样摇摇食指“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更确切地说,你认为用蜂蜜比用香醋能逮到更多的苍蝇。嗯?”

    贝克博士开始感到担心。这个人有点儿象演员,他的变化无常的情绪和态度是难以对付的。然而,不管他对犹太人有多大的权力,他不过是个党卫军中校罢了,贝克告诉自己。他,贝克,绝不应该受他的威吓去承担一个办不到的任务。他回答得尽可能轻松而充满信心。“我有把握我采用的办法是正确的,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艾克曼点点头,短促地咯咯笑起来。“说得对,说得对,如果你在战争结束以前能得到结果的话。顺便问一下,你的家眷跟你一起在这儿罗马吗?”

    “不,他们呆在老家。”

    “老家在哪儿?”

    “斯图加特。”

    “你有几个孩子?”

    “四个。”

    “男孩呢?还是小姑娘?”

    “三个男孩。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真讨人喜欢。我有三个男孩。没有福气生个小姑娘。”艾克曼叹了一口气,又伸出合指来。“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设法一礼拜回家一次去看看孩子。哪怕只呆一个钟头,我严格地做到每个礼拜非去看一次孩子不可。连海德里希将军也尊重这个事实,他啊,是个很难侍候的主子。”艾克曼又叹了一口气。“我猜想你跟我一样喜欢孩子吧。”每一次艾克曼说到“孩子”,他总是把这个词儿念得带着叫人毛骨惊然的威胁意味。

    “我爱自己的孩子,”贝克说,尽可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过我并不每个礼拜去看他们一次,甚至一个月一次也做不到。”

    艾克曼的脸上流露出阴沉、恍惚的神情。“得了,贝克博士。咱们直截了当地谈吧。国家领袖希姆莱能够指望在较短时期内得到一份关于那一百十八个犹太人的进度报告吗?你明天能够从外交信使那儿收到他们的全部档案材料。”

    “我尽力去办。”

    艾克曼咧开了用亲切地大笑,说:“我真高兴,这次上这儿来,咱们讨论出了一个结果。真高兴。这件关于杰斯特罗的事可不是‘合法’的。”艾克曼带着粗鲁的兴趣把这个犹太词儿重复说了一遍:“不是‘合法’的,贝克博士。你在粪堆上走,大粪就沾在你的皮鞋上。所以通知那个犹太老头快广播。然后就让意大利秘密警察把他和他的侄女同其他犹太人一起关起来。”

    “可是他们得到保证,可以安全返回美国,他们被算作交换的新闻记者。”

    “这怎么可能呢?所有的美国记者都已经离开意大利了。不管怎么说,他不是新闻记者,他是写书的。”

    “是我亲自把他们拦下来的。这是暂时的措施,我们把他们跟巴西的一件纠纷率在一起,那件纠纷早晚一定会解决的。”

    中校的狭窄的脸上浮起高兴的微笑。“哦,是你拦住了他们!这还不清楚?只要你愿意干,你有的是办法。因此,现在为元首干一件事吧。”

    艾克曼又接受了一杯白兰地。维尔纳。贝克一路陪他走到大使馆的大门口,他们交谈着战争的进展情况,无非是讲了些陈词滥调。中校穿着一双擦得亮晃晃的黑皮靴,走起路来好象是罗圈腿似的;他的皮靴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吱吱嘎嘎和卡哒卡哒的响声,又非常象是一个想得出神的公务人员。在门口,他转过身来敬了一个礼。“你这个任务可不轻啊,贝克博士,因此,祝你好运。希特勒万岁。

    这种敬礼和伸直胳膊的姿势在大使馆里差不多是完全不用的。这两者贝克都感到生疏。“希特勒万岁,”他说。

    那个穿黑军服的人迈着沉重的脚步从台阶上走下去,吓得在大使馆园子里逍遥自在的那两只孔雀逃到开着花的灌木丛里去了。贝克急忙回他的办公室,打电话到锡耶纳去。

    电话铃响的时候,娜塔丽恰巧把手放在电话机上。她站在杰斯特罗的书桌旁,一只手抱着娃娃。卡斯泰尔诺沃太太正在欣赏壁炉架上的《圣母圣婴像》,米丽阿姆紧紧地贴在她的裙子旁;那个小女孩不断地把眼光从画上的娃娃移到真的娃娃身上,好象她弄不懂为什么那个画上的娃娃脑后倒有一圈灵光。贝克博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快活而兴奋。“早晨好库利太太!我希望你感到很好。杰斯特鲁博士在家吗?”贝克在兴奋或是紧张的时候,说英语有个古怪的毛病,把河“和”山“两个音搞错。娜塔丽头一回注意到这个情况是当初他们坐那辆梅塞德斯从那不勒斯开往罗马在公路上被巡逻车拦住的时候。

    “我去叫他,贝克博士。”她走到外面平台上。杰斯特罗在那里的阳光下写作。

    “维尔纳?那还用说。他的口气听起来高兴吗?”

    “啊,再快活也没有了。”

    “哦!也许这是释放我们的消息。”他费劲地从躺椅上站起来,开始一瘸一点地走进屋去。“怎么啦,我的天哪,我的两条腿都麻啦!我象玛土撒拉,站也站不稳了。”

    娜塔丽把米丽阿姆和安娜带到自己的卧房里,那里粉红缎子帘子和床罩用得日子太久,都有点磨损了;天花板上画着的那些小天使由于泥灰的剥落看上去好象生了麻风病,在冒汗似的。她把路易斯放在小床上,但是他马上用小手紧紧抓着床栏杆站了起来。米丽阿姆陪他在玩,两个女人坐着闲谈。

    娜塔丽变得非常喜欢安娜。卡斯泰尔诺沃。她看清了,仅仅是由于势利,她才让自己孤独地生活,在整个漫长的意大利寄居生活中错过了同这个热情聪明的女人作伴的机会。真是白白浪费了时间!不管是她还是埃伦都没有想到,锡耶纳那几个寥寥可数的幽灵似的犹太人也许是值得结交的。毫无疑问,卡斯泰尔诺沃医生正因为感觉到了这一点,当初才没有告诉她他是犹太人。

    埃伦探进头来。“娜塔丽,他坐夜车赶来,明天来吃午饭。他给咱们带来美国的来信。听他的口气,他还有在电话里不能谈的重要消息。”杰斯特罗滋生了希望,那张尽是皱纹的脸显得生气勃**来。“所以通知玛丽亚准备午饭,我亲爱的,还告诉她我现在想要喝一点茶和吃一点糖水偎水果,让她送到平台上来。”

    路易斯屁股撅得老高睡着的时候,娜塔丽陪安娜。卡斯泰尔诺沃和她的女儿一起踱到公共汽车站去。她们坐在歪歪斜斜的候车木棚里谈了又谈,谈个不停,直到看见那辆古老的公共汽车沿着山脊在一个个绿色的葡萄园中间弯弯曲曲地冒着烟远远开来。安娜说:“晤,我希望你们的消息真的是好消息。真古怪,你们的恩人竟是一个德国官员。”

    “是啊,这明摆着古怪。‘’她们苦着脸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色。

    公共汽车开走了;她走回别墅去,感到非常孤独。

    第二天,贝克博士一来到,就马上把两封信交给娜塔丽,一封信交给杰斯特罗博士。他们早就在平台上等他。“请别客气。去看信吧。”他们拆开信封的时候,他坐在阳光下一张长凳上温和地微笑着。

    “《君士坦丁拱门》!它安全地寄到啦!”杰斯特罗突然叫起来,“维尔纳,你一定要告诉斯潘涅利神父和蒂特曼大使。娜塔丽,听我念,这是内德。邓肯写来的。‘我们对梵蒂冈感激不尽。……《君士坦丁拱门》是你迄今为止的最佳作品……对公众深刻理解犹太教和基督教都作出了永久性的贡献……’我说,这措辞写得多么叫人满意啊!‘……可以同古典著作媲美……一定会受到读书俱乐部推荐……衰落的罗马的绚烂画卷……荣幸地出版这样一部见解新颖、有真知灼见的著作……’晤,晤,晤!这不是头等重要的消息吗,娜塔丽?”

    “这是好消息,”贝克博士说,“不过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

    娜塔丽在看斯鲁特的叫人泄气的来信,警惕地抬起眼睛望望。德国和意大利关于巴西那件事情烦琐的公文来往好象没有个完似的,他在信上说;最后总会有个结局,但是他再也估计不出要多少时间。她把信递给贝克,他瞟了一眼,耸耸肩,微笑着还给她。他脸色很苍白用眼睛里尽是血丝,不过他的神态里还是显出幽默感。“是啊,是啊,可是这全是好久以前的事啦。咱们可以吃午饭了吗?要不,咱们有这么许多话要谈,可能把吃饭都给忘了。”

    娜塔丽正在匆匆忙忙地看一张拜伦寄来的微缩胶卷拍的胜利邮件相片,放大得很差,几乎没法看清,那是附在她母亲那封写了三页的字迹潦草的信里的。两封信里确实都没有新内容;拜伦的信是在澳大利亚写的,他感到寂寞,而她的母亲却在抱怨多少年来迈阿密海滩从未有过的最冷的春天,并且因为娜塔丽被扣留而发愁。她跳起身来。“午饭只有蛋奶酥和色拉,贝克博士。”

    “啊,我可没指望再吃到你那呱呱叫的小牛肉。”“不过不管怎么样,”杰斯特罗说,“咱们一起来把剩下的那一点贝伦森的咖啡喝掉。”

    吃罢午饭,贝克请求娜塔丽允许他点上一支粗黑的雪茄。他喷了第一口烟,就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朝开着的窗子做了一个手势。“晤,杰斯特罗博士,你撇下这一片景色会感到舍不得吗?”

    “我们快要离开了吗?”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谈了好一会儿。他说话的速度和声调是从容不迫的,还时常深深地吸一口雪茄,然而他开始把f和th发错了。意大利的官方电台,他吐露真情了,要杰斯特罗广播!短波部门在计划一套由交战国的著名人士讲话,向国外造成法西斯意大利对于知识分子宽宏大量的形象。讲话的人不受任何限制。这个计划需要借重大人物:伯纳德。贝伦森、乔治。桑塔雅纳,当然也有埃伦。杰斯特罗。意大利秘密警察刚把一份书面保证交给贝克,只要一广播,杰斯特鲁。他的侄女,还有那个娃娃就可以马上动身到瑞士去。所以事情这样发展,倒是一个迅速解决离境纠纷的办法。只要杰斯特罗愿意同亨利太太和她的娃娃一起到罗马去,接受一次两小时的从容不迫的录音采访或是作四次半小时的广播,这由他选择那个巴西问题就撇开不谈了。贝克会预先安排好三张出国签证和从罗马到苏黎世的飞机票。他们甚至用不着回锡耶纳!事情办得越早越好。罗马电台非常热衷于这个设想。

    说罢了这些话,贝克向后一靠,神情轻松,微笑着。“晤,教授?你认为怎样?”

    “啊呀,老实说,我给搞胡涂了。他们要我谈一些有关我的专业的事,譬如说君士坦丁吗?”

    “啊,不,不。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们需要从哲学观点来谈谈战争,只要说明正义并不全在一方就行了。还记得咱们就在这个房间里吃那顿有名的小牛肉晚饭的时候,杰斯特罗博士,你说过的那些话吗?那正好符合需要。”

    “啊,可是维尔纳,那天晚上我酒喝得太多了。我不能在敌人的短波里这么谩骂我自己的国家啊。这你是能够明白的。”

    贝克噘起了那叼着雪茄的嘴,脑袋一歪。“教授,你在制造困难,是不?你在运用语言和巧妙地阐述概念方面是个天才。你对这场世界性的灾难有一种伟大的、独特的远见,对整个悲惨的场面有一种卓越的、洞察一切的眼光。‘分享主权’这个主题是再好也没有了。你只要一心想着它,话就会顺利地讲出来。我拿得稳,你不但会使罗马电台感到满意,同时也会给你自己的同胞留下深刻的印象。把事情挑明了说,你马上就可以离开意大利。”

    杰斯特罗转过脸去问他的侄女:“怎么样?”

    “嘿,你和埃兹拉。庞德一个样,”娜塔丽说。

    贝克肥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愉快的表情。“拿人作比较是叫人讨厌的,亨利太太。”

    “贝伦森和桑塔雅纳怎么样?”杰斯特罗问,“他们都同意这么办吗?”

    贝克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意大利电台的人员认为你是关键人物。桑塔雅纳很老了,你也知道,他好象生活在云端里,抱着他的本质论和那一大套晦涩的哲学。他会把老百姓闹得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个大人物嘛。贝伦森呢,哦,贝伦森是个异想天开、不受拘束的人。罗马电台认为,你一旦同意,他们就能说服贝伦森。他是非常钦佩你的。”

    “这么说,他们俩还一个也不知道这件事哩,”娜塔丽说。

    贝克不乐意地摇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杰斯特罗突然嚷起来,“我再怎么也不能变得跟埃兹拉。庞德成为一路人。他的批评文章不可否认是有才气的。他有独特的见解,可是他的诗故意写得晦涩难懂。我们见过几次,我发现他是个邋里邋遢、自高自大、唯我独尊的人,不过这倒并不重要。问题是,我听过他的广播,维尔纳。他对犹太人的攻击甚至比你们柏林广播的哪一篇都更不象话,而他对罗斯福和金本位的疯狂谩骂简直是叛国行为。战争结束以后,他会被绞死,或是关进疯人院。我想象不出他中了什么邪,可是我情愿困死在这儿锡耶纳,也不情愿去做另一个埃兹拉。庞德。”

    贝克嘴唇一噘,反驳起来,他把f和th这两个音完全发惜了:“不过还有亨利太太和她娃娃‘困死在这儿’的问题呢。再说,更严重的问题是,你还能在锡耶纳呆多久。”他掏出一个金怀表。“我老远赶来告诉你这件事。没料到当场就被拒绝了。我原以为我是得到你信任的。”

    娜塔丽插嘴说:“我们呆在锡耶纳有什么问题?”

    贝克一边从容不迫地把雪茄弄熄,在烟灰缸里碾碎,一边回答:“嘿,意大利秘密警察从来没放松对我施加压力,亨利太太。你知道你们原该跟其他外国犹太人一样呆在集中营里。他们提出了这个广播的主意,就非常露骨地提醒我这一点,还说……”

    “可是我想不通!”杰斯特罗不服气地反驳,一双斑斑点点的小手搁在他身前的桌子上,在籁籁发抖。“我们得到早晚可以到瑞士去的保证!对不对?甚至莱斯里。斯鲁特这次来信上也证实了这一点。罗马广播电台怎么能够威胁我,要我糟蹋自己的名誉呢?坚强起来,维尔纳。通知他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考虑的。”

    贝克的尽是血丝的眼睛对着娜塔丽骨碌碌地转。“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是个严重的声明啊,教授。”

    “不管怎么样,这是我的回答,”杰斯特罗嚷起来,他越来越激动了,“而且是最后的回答。”

    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

    “贝克博士,你叫过出租汽车吗?”娜塔丽把餐巾折好,摆在餐桌上。她的声调低沉而安详。她的脸看上去瘦得皮包骨头,眼睛瞪得老大。

    “是啊。”

    “我送你出去。不,埃伦,你别走动了。”

    “维尔纳,要是我看上去好象态度固执,我表示抱歉。”杰斯特罗站起来,向贝克博士伸出一只哆嗦的手。“马丁。路德有一次说得好:”我不能再改变了。,“

    贝克僵硬地鞠了一个躬,跟在娜塔丽后面走出去。走到平台上,她说:“他会干的。”

    “他会干什么?广播吗?”

    “对。他会干的。”

    “亨利太太,他的反抗可非常坚决啊。”贝克的眼睛里流露出严酷、探索和担心的神情。

    大门外面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粗哑的喇叭声。

    “我很了解他。这样发过一通脾气以后就会心平气和的。我提到庞德,把他惹火了。我感到非常抱歉。罗马电台什么时候要他广播?”

    “这还没确定,”贝克热切地说,“可是我迫切需要,一定要马上从他那儿得到一封同意广播的信。这会消除那些狗东西在我身上施加的压力,并且能使我开始进行活动释放你们的活动,亨利太太。”

    “你要的这封信在本星期末会得到的。”

    他们站在开着的大门口,一辆陈旧的大游览车停在那儿。贝克用刺耳的、烦恼的声调说:“我巴不得现在就把信带回罗马。这样就解除了压在我心头的一个巨大负担。我甚至情愿推迟回去的时间。”

    “他情绪这么糟,我不能逼他写了。我答应你,信会给你的。”

    他盯着她看,接着果断地把手一挥,伸出手去。“那么我只得把希望寄托在你的通情达理上了。”

    “你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我对自己孩子的关心上。”

    “我最大的愉快是,”贝克站住脚说,他一只手摆在出租汽车的车门上,“看到你们全都动身到苏黎世去。我急切地等着这封信。”

    她匆匆地回到别墅。杰斯特罗仍然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酒杯,眼睛盯着外面的大教堂。他带着惭愧的神情看着她,用仍然颤抖的声音说:“我实在没办法,娜

    塔丽。这个建议真岂有此理。维尔纳没法象美国人那样思想。”

    “他确实不能。可是你不该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埃伦。你应该推托和拖延。”

    “这话也许不错。可是我再怎么也不会按照他的要求去广播。绝不会!他把那一回吃小牛肉的时候我那番负气的、半真半假的、激昂慷慨的话完全按字面来了解。你瞧,德国人就是这副模样!你当时惹火了我,我又喝多了,反正我爱为错误的一方辩护。这你是知道的。我当然恨轴心国的独裁政权罗。我侨居在外国是为了要省钱和安静地生活。显然这是我铸成的终生大错。不管国务院多么亏待我,我爱美国。我不会上电台去为轴心国广播,玷污我的学者身份,使自己成为卖国贼。”老人抬起长着胡子的下巴,绷着脸,没有一丝表情。“他们可以杀死我,可是我死也不干。”

    娜塔丽又惊慌又激动,说:“那么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可能是这样,归根结蒂,你还是去找卡斯泰尔诺沃医生商量逃走计划的好。”

    “什么!”

    “豁出去准备这么干,看来好象是想入非非,可是事情可能会闹到这个地步的,我亲爱的。”杰斯特罗倒了一杯酒,振作起精神,笑嘻嘻地说,“拉宾诺维茨是个很能干的人。那个年轻的医生看来很有决断。最好还是有所准备。可能在这期间咱们会得到释放,不过我没法说我喜欢贝克的新调子。”

    “全能的基督,埃伦,你可是改变主意啦。”

    杰斯特罗疲倦地把头搁在一只手上。“我这么一把年纪,原来不指望去冒这个险,可是最要紧的是把你和路易斯安全地送出去,对不对?我喝了这杯酒要打个吨。请起草一封给维尔纳的信,亲爱的,原则上表示同意,对我的发脾气表示抱歉。就说我现在开始在准备四次广播的稿子。脱稿的日子千万要说得含糊,因为我将要模仿涅罗田织布,你知道。接着你还是找那个年轻的医生去谈谈的好。意大利秘密警察很可能在监视他,所以最好你装出象是去看病。带上娃娃。”

    娜塔而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她到藏书室去起草那封信,感到既有点害怕,又好象有点安心一眨眼,她的叔叔跑到她前面去了,又感到她和她的孩子现在正在黑沉沉的急流中漂流。

太平洋风云(17)

    六月,奥斯威辛到处鲜花盛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甚至在泥泞的、被人沉重地践踏的集中营营地里,在囚徒的木底鞋走不到的营房间角落里,也冒出了花朵。

    党卫军的奥斯威辛集中营控制区约莫占地四十平方公里,既有草木青葱的空地,又有树林,位于索瓦河和维斯杜拉河汇合的地方,从这里维斯杜拉河开始漫长地、蜿蜒曲折地向北流经华沙,注入波罗的海。高高的倒钧铁丝网围着这片广大的飞地。在铁丝网背后,每隔一段距离就竖立着用德语和波兰语写的警告牌:擅自闯入,立即处死:集中营里处处开着星星点点、鲜艳夺目的野花,只有一队队建筑工人干活的地方除外,他们在把长着绿草的沼泽地折腾得变成棕色的烂泥地修建起营房来。班瑞尔。杰斯特罗就在这样一伙建筑工人中干活。

    原来住在这片飞地上的那些村子里的庄稼人都离开了。他们腾空了的草房仍然有几所屹立着。大多数已经被夷平。碎砖残瓦被用来盖集中营的营房。在从前盖着房子、如今成为一个个烂泥塘的地方附近,有一些开满了鲜花的果园,使六月里的暖风带来芳香。香味在一排排囚徒营房间化为乌有,因为那里的厕所糟透了。但是班瑞尔干活的田野里,空气中仍然弥漫着果园里飘来的芳香。在过去六个月里,班瑞尔从前的鼓鼓囊囊肌肉恢复了一点。他是山米。穆特普尔手下的副工头,戴着一个“领班工人”的臂章,就是领班的工人,虽然生活也是够糟糕的,但是比大多数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囚犯吃得好,睡得好。

    穆特普尔戴着“小囚犯头”的臂章。但是他的身份还不止这一个。党卫军军士长恩斯特。克林格尔的劳工分队,实际上就是由穆特普尔管辖的一队建筑工人,那是b一互营里两所牢房里的六百名囚犯。这里的任务是赶着修建比克瑙b11d营,这是六个分营之一,每个分营三十二所牢房。一旦全部建成,这个营地将一共有一百五十所牢房,这是中央建筑委员会计划在干道北面修建的。除了b11以外,还有两个营地:还没有动工的bill和已经建成的b一1;在中央建筑委员会的规划中,比克瑙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拘留中心。将要有十万以上做工的囚犯关在比克瑙,作为党卫军工厂的奴隶劳工。

    山米。穆特普尔如今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干的活儿,当初在奥斯威辛城里是个自由人的时候就干了。他在那里是个包工头;他在这里也是个特殊形式的包工头。他的主顾现在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司令官,而克林格尔军士长是司令官的现场代表。从理论上讲,党卫军国家领袖希姆莱是最高的主顾,但是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希姆莱是个不露面的神。连党卫军人员都难得提到他的名字,一提到他,都显出敬畏的神情。然而,司令部那辆有专人驾驶的黑色梅塞德斯在这一带倒是经常出现的,车头上飘扬着党卫军双闪电标志的旗子,叫人心惊胆战。班瑞尔时常瞥见那辆汽车。司令官相信做上司的应该亲临现场,进行监督按照他的说法,叫“主人的监视”。

    克林格尔的劳工分队许多月来活儿干得很出色,不管在什么天气里,总是迅速、沉默和顺从地干活。这伙劳工日常受到党卫军人员和囚犯头的咒骂和痛打。囚徒们由于虚弱,昏厥过去,倒在地上,被囚犯头当作装病偷懒,打得死去活来。如果他们真的看上去不中用了,囚犯头就用铁锨或者木棍送他们回老家,其他劳工把他们的尸体拖回去,晚上点名的时候好交差。等到下一班咱有新的囚犯来顶他们干活,反正囚犯是源源不绝的。

    就奥斯威辛的情况来说,穆特普尔认为,在克林格尔这个劳工分队里干活已经算不错了。他来到奥斯威辛集中营有一年半了。一九四一年,那个司令官被柏林发来的发疯似的扩大集中营的命令逼得走投无路,在四乡拚命搜罗建筑工人和技工,立即叫他们于活什么犹太人啦、波兰人啦、捷克人啦、克罗地亚人啦、罗马尼亚人啦,反正都是一个样,不再区别对待,穆特普尔就在他们中间拿外面的标准来说,居住和营养的条件,以及纪律的苛刻,都是不堪设想的,但是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要算是十分舒适的了。

    山米终于对奥斯威辛集中营非常熟悉了。可以说,他处在非常有利的地位,所以方便地保全了性命。因为急于要动工建造,他没被送到隔离营去住过,没被可怕地隔离几个星期,遭受虐待和挨饿,许多囚徒在隔离营里被治得皮包骨头,象是机器人,什么思想也没有,只求好歹活下去。克林格尔当党卫军监工,穆特普尔当犹太族工头,一年以前,他们两人担任这项建筑党卫军营房的工作以来,一起干到了现在,两人都是鬼点子多、身子结实的家伙,年纪都快近六十了,都急着要干出点名堂来:克林格尔为的是讨好上司;穆特普尔呢,为了要保全性命。克林格尔为了他自己的利益,逐渐把这个犹太人安置在非正式的受保护的地位上,叫他当建筑工头。就凭这种身份,山米能够为劳工分队征调囚犯。他就是利用这一点营救班瑞尔的。把一个苏联战俘拉进来不符合规定手续,但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规章制度不是前后一致、互相连贯的。党卫军的军士和军官经常互相讨好,贪赃枉法,按照他们自己的心意曲解规章。干起这一行来,没有人比一级小队长恩斯特。克林格尔更拿手了。

    克林格尔是集中营里的老狐狸,一个身材结实的巴伐利亚人,一头金发已经有点灰白了。同司令官一样,他是达豪和萨克森豪森2的老兵;事实上,正是司令官申请把他调到奥斯威辛来的。克林格尔从前在慕尼黑当警察,在萧条时期丢了差使,变成一个纳粹分子,在党卫军里找到了容身之地。既然工作要求他手辣心狠,这个爱好家庭生活的人就不再象从前那样随和,变得心狠起来。克林格尔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把囚犯的脊背鞭打得皮开肉烂,当受到拷打的人鲜血淋漓、人事不知地倒下去的时候,他带着满不在乎的微笑擦掉皮鞭上滴下来的鲜血。他亲自排在行刑队里枪决判处死刑的囚犯。他同囚犯谈话的时候通常的声调是威胁的咆哮。他用棍子狠狠地接一下,能把一个人揍得象枯枝扎的稻草人那样垮下来。尽管这样,山米。穆特普尔认为他“挺不错”。克林格尔跟许多党卫军人员和囚犯头不一样,尽管他也用恐惧、痛苦和死亡来折磨吓破了胆的、瘦得象骷髅的囚犯,却并不从中得到乐趣。再说,他贪污成性,这可大有帮助。你可以同克林格尔做买卖。

    克林格尔也认为,这个犹太人作为犹太人来说,“挺不错”。当他同他党卫军伙伴在一起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他甚至会拿“我那个能干的犹太佬山米”夸奖一番。因为在集中营总部的中央建筑委员会办公室里,有几百名德国建筑师、工程师和绘图员在舒服地工作,制订出那永远没个完的奥斯威辛集中营扩建规划,他们遇到一件需要取得迅速而立竿见影的效果的任务,总是说:“把它交给克林格尔。”对克林格尔的工作效率的评价,自从他离开萨克森豪森以来,简直是突飞猛进。他快要被提升为少尉三级突击队中队长了。在他这样的年纪,从没有军官衔变成有军官衔。这是个巨大的高升,在声望和收入方面都会大有收获。如果这真的成为事实,他的妻子和儿女会多么高兴啊!他知道他这一切全得归功于山米。所以他完全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关怀着这个犹太人。

    克林格尔眼下正担任一个巨大的紧急任务:把比克瑙b11d营三十二所牢房的屋架迅速搭起来。先别管墙和屋顶,委员会说光搭屋架、屋架、屋架,凡是看得到的地方都要搭起来。有一个大人物要来检查。克林格尔的劳工分队在比克瑙新扩建区的边缘。再向西,有一大群剃了光头、穿着条纹布衣服的囚犯,在长着齐膝高野草的沼泽地里清除石头,拔掉树根,用铲子和锄头平整土地,准备建筑更多的营房,但是那些营房还只是制图板上的图样。b11d已经动工,实际能给人看到的建筑越多,对司令官越有利。

    每一天,奥斯威辛都可能发生意料不到的事情:这一天,在克林格尔的工地上出现了一件可怕的、叫人大吃一惊的事情。七辆有帆布顶的灰色卡车在大路上停下来。克林格尔命令班瑞尔那个劳工分队的七十个人包括党卫军看守人员、囚犯头,所有的人上卡车,到贮木场去装柱子和椽子。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工时和人力是无限制供应的,不需要花一个子儿。囚犯们把木料扛到建筑工地上,如果需要的话,哪怕走几英里也行。德国人在这种事情上是舍不得浪费汽油、消耗轮胎的。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囚犯们上卡车的时候。他们的脸都吓得变形了;有几个磨磨蹭蹭地拖着脚步,骂骂咧咧的囚犯头用木棍撵他们上车。

    但是卡车的确是开到贮木场去的。在囚犯头们的叫骂和毒打下。囚犯们匆匆忙忙地装货,接着又乱七八糟地挤上了车,一路轰隆隆地开回b11d营。班瑞尔猜想,规定的期限已经逼近,所以这一次只得破例采取迅速行动。在一般情况下,奥斯威辛集中营是一个节奏缓慢的、不用机器的世界,一切都按照人力的速度来进行。高级奴隶揍低级奴隶,而官方的监工则高、低级奴隶都揍,使他时常想起这简直是倒退到了犹太教经书上所写到的法老统治下的埃及。只是在这个埃及,有时候有二十世纪的卡车吱吱嘎嘎地开过,监工们有二十世纪的机关枪,而且处死的也不只是犹太小男孩。

    卡车开到的时候,又出现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只见司令官本人同两个穿绿制服的副官一起站在那里,他在阳光里皱起了眉头望着奴隶乘汽车这个奇怪的景象。他那辆梅塞德斯就停在路旁。克林格尔在他面前巴结奉承。囚犯头和看守们在囚犯们卸木料的时候不停地打骂。囚徒们扛着木头拼命地向几百码外最北面的建筑地点跑去,接着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再搬。一个长着一张青蛙脸的年老囚犯头,早就想对班瑞尔过不去,他原来是维也纳的银行抢劫犯,佩着一枚表明他那职业罪犯身份的高级绿色三角臂章,突然在班瑞尔的头盖骨上用木棍揍了一下,接得班瑞尔两眼发黑。“你这懒惰的老畜生,你有了一个臭臂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吗?去搬木板,快跑!”班瑞尔打了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好歹抓起一根支柱,扛在肩上就跑,头昏眼花地想,这囚犯头挑的时候可正恰当。有司令官在场看着,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就谁也不能指望得到保护。但是好在司令官哪一回也不会呆得太久。

    司令官自己日子也不好过,尽管他那张沉着的方脸上没流露出丝毫迹象。他从前在魏玛共和国时期因为干了一件政治谋杀案在勃兰登堡的隔离牢房里被关过,从那件事以来,他的胃一直没发生过象现在这样的剧烈绞痛。不管是喝威士忌,吃镇痛剂,或是其他服过的任何药,都不起作用,还是照样痛。他只得硬着头皮忍受,继续干下去。

    他忙着同一个副官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那个副官把克林格尔叫到一边。新的命令:在泛光灯下干通宵!司令官连防空条例也顾不得了。停止搭屋架。改为装墙板和盖屋顶。只消在沿大路的那一面装上墙板,而且只消每隔一所牢房装上就行。

    司令官坐上他的梅塞德斯。他对驾驶员说,回公馆去吃午饭。午饭!能在胃里好歹装点东西下去,就算是幸运的了。整个早晨,他一直奔驶在他们明天要经过的路线上。他亲自查看每一个工地,估计可能会提出的问题,先向党卫军监工提出,使他们有所准备。筑坝工地是个最糟糕的问题。柏林没提供劳动力、材料和监督人员。i.g.法本公司为它在莫诺维茨分营的橡胶厂把什么都用去了。谁也不能用殴打的办法使挨饿的、不熟练的波兰人和犹太人建成一道坝。把他们活活打死,那行,但是维斯杜拉河仍然会按照它的路线欢乐地流着!如果党卫军国家领袖希姆莱真的要在维斯杜拉河上建一道坝,那么让他来看看这规划到底落后了多少,才好提供必要的人力和物力。卡姆勒博士,奥斯威辛的总建筑师,是个党卫军少将,可不是象司令官那样,仅仅是个地位低微的少校。柏林大可以发出这些办不到的命令,但是卡姆勒博士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那些代表却不得不完成任务啊。希姆莱会听卡姆勒的话的。司令官感到关于那道坝他是相当安全的。

    在这次整个检查过程中,他唯一担心的是运送那些犹太人来的问题。希姆莱要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看一遍。司令官设法估计到一切可能出错的事情,而在这方面早几个月出过差错:有些人闹事,尖叫起来,引起了别人的恐慌;卫生队的蠢货们投进去的那玩意儿分量不够,所以人没死,等等。现在,一切障碍都已排除,整个过程通常是顺顺利利的。但是万一事情出了点毛病,那么受到谴责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他自己。

    再说,还有处理尸体问题。这种万人冢埋葬的技术要不了多久就会行不通了;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行不通。这里可不象切尔诺或者索比博尔那样小规模地清除犹太人。柏林那些摇笔杆子的人哪里想象得到处理成干上万的尸体会成为什么问题。他们才不在乎呢。他们只是一味追求给人深刻印象的数字,去送给头头看。但是这么些吨,许多许多吨有机物一星期又一星期堆在奥斯威辛的土地上,是个他妈的叫人头痛的问题,而且会危害健康。再说,这还是刚开头呢!让国家领袖亲眼来看看吧!

    柏林那些婆婆妈妈的家伙对大头头这次未参观感到极为紧张。他们一直呈给他看成绩斐然的报告,把司令官对人力和物力的紧急申请和对不可能实现的计划的抱怨都搁在一边,不予理睬。现在他们可不得不祈求司令官来保护他们的屁股了。他们才不愿意把自己擦得亮晃晃的皮靴沾上奥斯威辛的泥土呢;他们这帮整天伏在办公桌上的旗队长和一级大队长在国内过着舒服的生活,才不愿意来哪!他呢,只是个少校,管理着这个比任何军营更大的机构,可能比世界上任何军事设施更大,而且还在扩大!柏林一直对他说,别老是抱怨,强调正面的东西。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梅塞德斯开到公馆前美丽的鲜花盛开的花园前。司令官的妻子戴着阔边遮阳帽在整修花草,那时他已痛得身子扭来扭去。他知道得很清楚,为什么肚子痛得这么厉害。他的前程将取决于未来的七十二小时。他可能被可耻地撤职,从党卫军中撵出去;也可能被当场提升为中校一级突击队大队长说来真气人,早就该提升了。这是两个极端,而在这两者之间还有许许多多可能性。党卫军国家领袖希姆莱可不是天天亲自驾到的啊!

    他的妻子要他看看玫瑰花开得多么茂盛,但是他粗鲁地在她身旁走过,不理不睬。他的副官正站在凸富后面等着呢。她看到他们在屋里说话。她的丈夫专心地看着副官递给他的一份文件。他看上去挺高兴,可是突然两眼一瞪,发起火来。他大发雷霆。把文件扔在副官的脸上,挥动着两个拳头,她在关着的窗子外也听得到他的骂声。他做了一个熟悉的狂怒的手势:上楼去!这就是说,要在卧房旁那个小密室里进行绝密谈话。她急急忙忙走进屋去,提醒后子不要把烤肉烧干。

    实际上,司令官第一眼看到这份纸质优良、打印精美的东西,是感到满意的。这张时间表开头安排得很好:国家领袖参观奥斯威辛集中营时间表

    8:008:30飞机场。抵达和迎接。车队去营本部。

    8:308:45练兵场。行军旗敬礼分列式。奏乐。检阅仪仗队。

    8:459:30军官食堂。早餐,观看集中营布局示图。

    9:3010:00建筑师办公室、中央规划委员会。党卫军国家领袖参观模型。维斯杜拉河坝、新下水道系统、畜牧中心、比克瑙营。

    10:3011:00坐汽车巡视。莫诺维茨、赖斯科、布迪。一般视察:1.g.法本厂房建筑、河坝工地、农业区、开垦地带、植物研究室、树苗圃、牲畜饲养场。

    11:00一13:0o特殊项目。

    13:3015:00午餐。

    正是看到了这最后两项,司令官才把时间表扔到他副官的脸上,命令他上楼去。

    司令官大叫大嚷。要求作出解释,声音大得尽管关着门,整所房子里还是都听得到,吓得他的孩子们在自己的房间里籁籁发抖,他的妻子和厨子在厨房里担惊受怕地交换着眼色。副官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奥佩伦铁路管理局预定运输车在午饭以前到达,而且指示空车要迅速回转。如果司令官亲自打个电话到奥佩伦去问问,列车能不能在奥斯威辛货运场上多停几个钟头,那么犹太人也许就可以在列车上等到吃罢午饭才下来。

    接下来,司令官大发雷霆,这是他妻子以前从来没看到过的。她想,希姆莱要来参现,闹得人人都精神崩溃了。挨过这场风波,她会多么高兴啊!一星期以来,他夜夜喝得大醉,还吃强烈的镇静剂,可还是睡不着。这差使真叫人受不了。拿孩子们和她自己来说,越早离开这里越好。天天给小孩子们弄来的许多新玩具和图画书、给那个大孩子添置的好衣服、出色的佣人、熟练的园丁、她自己那一叠叠可爱的高价内衣和长睡衣,这一切都很好,但是正常的家庭生活要比这一切更好。

    楼上,司令官在咆哮,整个时间表必须立即重新打印。那个特殊项目必须按照他以前的命令安排在午餐以后。他,司令官,亲自命令这么做。火车得在货运场上需要停多久就停多久!如果奥佩伦铁路局的负责人想不通,他们可以在奥斯威辛的隔离营里呆上几个月,彻底想一想。这是给党卫军国家领袖办差使啊!明白吗?不容许任何、任何干扰。哪个没脑子的白痴居然想让国家领袖在午饭以前看一次特殊操作?看了这种玩意儿,他哪还有什么胃口吃饭呢?

    这顿继续了十分钟的臭骂的要点就是这些;副官本人是个冷酷的党卫军上尉,在萨克森豪森干过,被骂得面色煞白,象一个在隔离营里将要挨打的犹太人那样籁籁发抖。司令官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打发副官离开的时候,自己也直打哆嗦。副官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刚跑到花园里,就把胃里的东西一古脑儿吐了出来,吐出来的脏东西里还夹着血丝呢。

    司令官喝下了半杯白兰地。酒使他平静下来。他下楼吃午饭的时候,肚子里不再感到绞痛了。他吃得挺香,对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也挺和气,在这个月里他还没这么和气过呢。话得说回来,时间表的其余部分看来还不错嘛。不过,上帝保佑,如果他不坚持要看那份打印好的时间表,那就糟啦!他的老规矩永远错不了“主人的监视!”

    火车停在弯道那一边看不见的地方。三点缺五分,它那尖声哭叫似的汽笛声响起来了。

    党卫军国家领袖和他那些高级助手同司令官一起站在一条长长的木板平台上等着。幸好,这一天又是晴天。旁轨附近,多叶的树木的可爱浓荫挡住了下午炎热的阳光。他们全在高级军官食堂里美美吃了一餐;到目前为止,整个检查过程顺利地进行着。希姆莱对那道窝工的坝表示出非常通情达理的态度。集中营的飞速扩大显然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对农业设施显得真正高兴,那始终是他在奥斯威辛最喜爱的项目,他原来就是干农业这一行的。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i.g.法本公司在莫诺维茨的还没完工的工厂也得到他的赞赏。司令官急得如坐针毡。如果这件事顺利完成。不出岔子,那么这次视察的积极后果就可能近在眼前。

    火车头里冒出来的烟在树顶上出现了。只见列车在开过来。那是一列小规模的运输车,司令官故意这么安排,十节货车,约莫八百个人。卡托维茨的警察局已经把他们抓起来关了几天。那间密室,挤得密密匝匝,顶多只能容纳八百个人光景。希姆莱给司令官的亲笔信写得明明白白:“一次整个过程,从开头到结束。”分两批进行将会拖长时间,使党卫军国家领袖扫兴。现在这样子,也够糟糕的啦!

    司令官已经看过好多次这种过程了“主人的监视”但是他始终没完全习惯。他是手辣心狠的。他知道那位国家领袖也是手辣心狠的。他听说希姆莱有一回在俄国参观特别行动队处决一大批犹太人。根据别人说,干得真粗糙:吩咐他们给自己挖好万人家,然后用机关枪把他们扫死,就那么连衣服什么的埋掉。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处理方式要仁慈得多,切实得多,也更德国式。但是,就它本身来说,它还是叫人不愉快的。司令官知道,这件事情使他自己手下的那些军官多么难受。他非常感到好奇,想要看看海因里希。希姆莱会有什么反应。归根结蒂,这样做法也真他妈的够呛。万一德国人打败了,那怎么办?司令官当然从来不会吐露这种顾虑。他的下属只要有一丁点儿暗示,他就把这种念头压制下去。不过这些念头还是时不时使他不安。

    火车停住了。犹太人开始下车。沿旁轨站着的党卫军守卫们向后退,免得造成任何吓唬或者威胁的印象。那是一批从大城市来的犹太人,看上去很富裕。他们从装牲口的车厢里笨手笨脚、磕磕绊绊地走下来,被阳光照得眨巴着眼。他们搀扶着老人、瘸子和小孩下车。他们焦急地东张西望,做妈妈的把孩子搂得紧紧的。但是他们没显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专心倾听着三级突击队中队长赫斯勒流利地宣布,他们将在哪里安家,哪种技术是最需要的,等等。这些话真说得叫人不由得不信、赫斯勒和他的助手奥迈尔不断地润饰和进这一套软极而流的鬼话。

    接着,那些犹太人毫无困难地排着队听凭挑选。不一会儿,有几个被挑出来送到劳动营中去,就迈开脚步穿过一些大树向比克瑙走去。其余的人默不作声地爬上等着的卡车。人走空了的平台上高高堆着他们的行李;尽是漂亮的物件,还有不少是真皮的呢。等清理队来把它们分门别类地理好,倒是一笔相当大的外快呢。那些犹太人看来对赫斯勒说的诗句句相信,包括将把行李全部送到他们的住所那样的细节。住所!他们的轻信是非常符合人性的。没有一个人肯相信自己已经死在临头,尤其是在六月里这么美丽的一天,阳光灿烂,小鸟在树上鸣。有几个犹太人带着害怕的神情向那伙望着这个过程的党卫军军官瞟了几眼,但是在司令官看来,他们好象谁也没认出那个伟大的党卫军国家领袖希姆莱。也许他们太专心了。

    装满人的卡车没马上开动,让那帮来检查的党卫军军官坐汽车先赶去匆匆看一看那个密室所在。司令官引以为荣的是它的外貌一点也不露破绽。路旁有一个大木牌,牌上写着:消毒灭菌。人们看到的只是一所庄稼人住的草顶大木房,坐落在一个苹果园里波兰农村里有几千所同它差不多的木房呢。木房门上有一个整齐的箭形木牌,上面写明:消毒灭菌由此进。几米外有几所供脱衣服用的小木房,是用研下来不久的木材新盖起来的,模样一点也不可怕。那帮来检查的党卫军军官走进有妇女和儿童标记的小木房。墙上有一个个编有号码的衣钩,下面是顺着墙排着的长凳,那是给犹太人挂衣服和折叠衣服用的。墙上有一块写着几种文字的牌子:记住衣钩号码,以便消毒灭菌后找到你自己的物件!

    衣服折叠得要整齐!

    不得乱堆乱放!

    不准闲谈!

    炎热的阳光使木房里那些砍下来不久的木材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味,它同从开着的门外飘进来的苹果花香味混在一起。希姆莱没发表什么意见。他迅速地点点头,动作短促而剧烈,表明他已经看够了:去看下面的吧!

    党卫军军官们穿过苹果园,走进那所大木房。这里,有四个墙上刷着白粉的空洞洞的大房间那些非常厚的木房门和一扇上面挂着通往浴室大指示牌的后门,看上去有点古怪。一个穿白大褂的党卫军人员站在走廊里一张堆着毛巾和肥皂的桌子旁。这里有一股强烈的消毒药味。房门都开着,用钩子钩住。司令官解掉一个钩子,把门关上,让希姆莱看,沉甸甸的铁杆一拧紧,门就关得密不通风。他默不作声地指指墙上投进毒气的那些小通气孔。党卫军国家领袖点点头。他用手指指,算是询问那个关于浴室的指示牌是怎么回事。“通到外面,”司令官说,“处理。”

    短促而剧烈地点点头。

    那些卡车开来了。那伙检查的人离开密室,聚集在几棵苹果树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看操作。

    同往常一样,头一辆卡车里是十来个特别分队人员,这是一批被利用来参与操作过程的犹太囚犯。这一小队人员会讲几种语言。他们从卡车上跳下来,跑去帮助他们的犹太同胞从别的卡车上下来。他们体面地穿着便服;在这温暖的天气里,他们穿着上好的衬衫、长裤和皮鞋。这些特别分队人员没穿条于衣服,当然也没穿木鞋,只是戴着必需戴的条子的集中营帽子。他们帮助妇女和儿童下车,用意第绪语或者波兰语讲着消毒灭菌的步聚、集中营里的膳宿供应和工作条件。事到如今,这批刚运来的犹太人只有九分钟好活了,所以必须采取措施,以防万一。党卫军守卫人员牵着狗,拿着枪和木棍排成两道警戒线,从卡车前一直排到脱衣服的小木房前。那些犹太人没别的选择,只得由特别分队人员陪同着一直向木房走去。特别分队人员还在谈着伙食、邮政服务和探望的特权。司令官向默不作声的希姆莱解释,那帮家伙一直要陪他们走进密室,一直要把这个人道主义的骗局保持到最后一秒钟。要等到党卫军看守进去把那些毒气也透不过的大门关上的时候,他们才能逃到外面来。

    司令官在说明的时候,没把功劳算给赫斯勒和奥迈尔,就是那两个党卫军军官想出了利用特别分队这个确实巧妙的安排。归根结蒂,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受到责怪!但是这一套办法正是这两个军官设想出来的。他们训练了一批批特别分队。他们定期地用煤气杀死一批,然后再训练一批。特别分队是从隔离营里新来的人中间找来的。那些软弱的人、容易吓慌的人和容易被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残酷情况吓破胆的没出息的人,就是他们要物色的。赫斯勒和奥迈尔把他们挑出来,让他们单独住在一所特殊的营房里,用直截了当的措辞同他们谈明这个任务。他们能够按照吩咐的去做,就活命;否则当场枪决。他们可以选择。许多人虽然吓坏了,却情愿挨子弹,脖子上挨一颗子弹。尽管这样,特别分队人员还是有的是。他们的需要一直得到满足。但是即使后来还是有一些人受不了这个活儿;想法提醒新来的人,甚至同他们一起脱去衣服自杀。党卫军密切提防着这种人,经常能逮住他们。为了儆戒别人,他们受到严厉惩罚;他们被活活烧死。真是明智的手段。

    司令官看着这帮可怜虫催促妇女和儿童去送命,跟往常一样想不通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能对一切天赋的感情这么毫无反应呢,尤其是对宗教信仰跟他们相同的人?犹太人真是个谜,就是这么回事。他偷偷地向海因里希。希姆莱瞟了一眼,差一点吓得没命。希姆莱呆滞的眼光紧盯着他在看哪。司令官打了个冷战,认识到这可能是整个检查的决定性时刻,只有这才是真正的关键。国家领袖来亲眼看看“主人的监视”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司令官是不是胜任这个职位。如果他现在退退缩缩,流露出一丁点儿神经质或者内疚的神情,那他就会断送自己的前程,说不定会断送自己的性命。如果他不能符合要求,而他却知道其中那些事情,那他们还能容许他活多久呢?他看到过党卫军人员也有职位很高的挨到一颗子弹。

    那些犹太人现在匆匆忙忙一起向那所用来脱衣服的小木房走去。他看到一个意料不到的景象,这景象使他紧张的神经受不了。一条狗向一个顶多四五岁的孩子扑过去,对她乱叫,那是个穿着蓝色短连衫裙的小女孩,跟他自己最小的女儿长得很象:黄头发、蓝眼睛、圆滚滚的德国人的脸蛋,一点也不象“犹太人”。这个漂亮的小妞儿紧紧地缩在她母亲的身旁尖叫。做妈妈的把她抱起来,为了哄她。折了一根长着苹果花的细枝,送到小女孩的鼻子前。她们就这样挤在那群犹太人中间走进木房,不见了。司令官在这里看到过几十次叫人心酸的事件,但是这个小女孩的神情月p个做妈妈的冲动地一把折断那长着花朵的树枝的动作,却叫人受不了那个母亲看上去也不象犹太人。宣传漫画全是胡闹;第三帝国的这些不共戴天的敌人看上去同其他欧洲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大多数都是这样。他早就发现这个情况了。司令官感到肚子痛;绞痛又发作了。他紧绷着脸,不露出一丝表情。

    如今至少事情会迅速进行了。

    党卫军又排成两道警戒线,从小木房排到那所大木房,中间是一条狭窄的小道。赤身露体的男人先走出来,同往常一样,可怜巴巴的一群矮胖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瘸腿的、头发灰白的或者秃头的他们因为害怕,割过包皮的可怜巴巴的生殖器都缩了起来,那不用说。他难得在这里看到一个犹太人有真正的大生殖器。也许身强力壮的人才更富有男性气概。穿得整整齐齐的特别分队人员还混在他们中间讲着,想方设法使他们高兴起来。但是现在这些犹太人死到临头了,脸上免不了有些流露。特别分队人员们的脸色也很难看。司令官是个狠心人,但是他始终不喜欢看走到密室去的犹太人的脸,尤其是男人。

    不知什么原因,女人的勇气倒比较大。也许是因为她们的羞耻心分散了注意力,除此以外,还有对孩子们的担心。她们跟在后面走出来,在两排穿军服的年轻德国人中间赤身露体地穿过,脸色倒并不怎么可怕。这些党卫军人员接到严格的命令,必须一言不发,态度严肃,不过他们还是忍不住对有几个长得可爱的女人咧开了嘴傻笑。她们中间总是有相貌漂亮的,而且说到头来,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_个赤身露体的女人更迷人了;当她抱着或是带着一个赤身露体的孩子的时候,说也奇怪,她就越发美丽了。

    对司令官来说,在整个过程中,赤身露体的女人同她们的孩子们走进密室,始终是一个最重要的时刻,美丽、悲伤而恐怖。他想要望望希姆莱,但是他害怕。他一直铁板着脸,但是在最后一批从小木房里走出来的女人中间,他看到了那个折树枝的母亲,那时候他差一点没法保持他沉着安详的态度。她有一个可爱的身段,可怜的人儿。象其他许多女人一样,她一条胳膊抱着孩子,另一只手遮住下身,只得让**露着。如果她们抱着一个孩子,她们总是毫无例外地遮住**,露出**。这是一个反映妇女天性的奇怪事实。但是使司令官震动的却是那个赤身露体的小女孩。她还拿着那根开着苹果花的树枝呢。

    最后一个女人的粉红色背脊消失在大木房里了。党卫军人员冲进去,接着特别分队人员们和那站在肥皂和毛巾旁的穿白大褂的人一起走出来。那一帮来检查的人听到响亮的砰砰关门的声音和吱吱嘎嘎地把门闩紧的声音。一辆漆着红十字的救护车在犹太人脱衣服的时候已经开来,现在党卫军的卫生队人员在车上走下来,戴着防毒面具,提着装氰化物结晶体的罐。刚才看了赤身露体的女人,这个场面可不太好看!话得说回来,他们摆弄的是性命交关的东西。预防措施规定严格。他们打开罐子,从墙上的窄孔里倒进去,一转眼就把活儿干完了。他们重新跨进救护车,车就开走了。

    司令官用绝对平稳的声调问党卫军国家领袖,他是不是高兴到密室门外去听听,看看里面。希姆莱就同指挥官一起走去。一帮犹太人的叫声听起来不一样;他们的哀号和呻吟是痛苦而听天由命的,几乎象在祷告,不象俄国俘虏或者波兰人发出野兽似的尖叫和咆哮。当希姆莱把眼睛凑到窥视孔上去的时候,他的脸变样了;到底是扮了个厌恶的鬼脸,还是浮出高兴的微笑,司令官可拿不准。

    希姆莱干了一件叫人惊奇的事情。他向一个副官要了一支香烟。同元首一样,希姆莱是不抽烟的,或者说他是被认为不抽烟的。但是现在,当司令官带他转到密室的后面,等待毒气发挥作用的时候,他点起了香烟,安详地抽着。司令官指给希姆莱看那一大片不断扩展的万人家区域,把碰到的越来越多的问题向他说明。只见周围几百米草地上处处都是一个个高大的土堆。一条铁轨在这些土堆中穿过,直通到一个大坑边,坑旁高高堆着泥土,特别分队人员还在那里挖掘呢。希姆莱脸上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他以古怪的方式鼓起嘴唇周围的皮肤,使得嘴唇也看不见;这分明是表示他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他们来到密室前以来,他头一回开口了;他用平静的声音说得很轻,不是对司令官,而是对一个副官,一个漂亮的高个子上校;上校脱掉一只黑手套,在本子上迅速记录。

    后栅栏门一下子开了。从开着的密室门后面,一辆高高堆满**裸尸体的手推车,由另一批特别分队人员,埋葬队人员,前拉后推地顺着铁轨向那帮来检查的人过来。车从党卫军军官们身旁经过的时候,散发出一股消毒剂的气味,有点象石炭酸。那些赤身露体的人看上去同不到半小时以前没多大不同。只是他们现在都一动也不动,身上沾着一道道粪便,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有的张着嘴,有的呆呆地瞪着眼老人、小孩、漂亮的女人,一堆没有生命的**。那些女人的容貌和孩子的妩媚仍然可能被人喜爱。

    这帮犹太特别分队人员从头到尾真是干得有条有理极了。在铁轨尽头,他们把手推车的柄抬起来,这样尸体就知到地面上湖乱堆成一堆。有几个人把车推回密室去。其他的人留下来同正从坑里爬出来的挖土人一起,抓住一条胳膊或是大腿把尸体拉到坑边有几个人用大肉钩,司令官本人对这种做法感到厌恶把死人一个个扔下去,尸体就看不见了。国家领袖希姆莱感到兴趣。他走到坑边,看队员们在把赤身露体的温暖尸体一排排摆好,在他们身上撒一层白粉。司令官解释,这是生石灰。一定要采取某种措施,因为整个地区的地下水正在遭到污染。甚至党卫军营房里的饮水含菌量已经上升到危险标准。他几次向柏林反映困难,从长远的观点看来,埋葬可不是个办法;艾克曼中校建议的每隔几个星期消灭几十万犹太人的大规模行动一旦开始,埋葬当然不是个办法。

    如果不马上采取果断的措施,他坚持说,整个体系就会垮台。什么都不对头。农舍型的密室是凑合着使用的。另一座在附近即将完工,但是这也只能应付一下眼前。焚化场仍然只是中央建筑委员会办公室里漂亮的模型,而柏林根本不管处理尸体的问题。那些特别分队人员继续不断地在把尸体一车车运出来,扔进坑去,一排排堆好,这时候,司令官开诚布公、全神贯注地向党卫军国家领袖谈着他对这个严重问题的看法。他是这么专心在提出要求,所以看到那个还握着断树枝的小女孩的尸体从车里滚下来也不觉难受。

    他的一片诚心没有白费。他看得出对方被打动了。希姆莱猛地使劲点点头。他撅起了嘴,使嘴唇也看不见了,接着他向副官们膘了一眼。

    “好了吗?”国家领袖说,“下一项是什么?”

    “焚化场得盖起来,”他第二天到飞机场去以前,秘密接见司令官的时候说。

    接见快要结束了。司令官有点慌张地提出最后一个重大的要求,要求准许用犹太人作灭菌试验,这个要求被愉快地同意了。他们在中央建筑委员会办公室的一个内室里。只有掌管整个波兰南部因此也是掌管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党卫军将军施摩泽尔在场。

    “建设焚化场甚至要排在建造i.g.法本的工厂前面,”希姆莱说,“年底以前要完成。施摩泽尔要把本省其他一切计划搁在一边,优先提供劳动力和材料。”希姆莱对那个将军挥挥他那黑色的短手杖,将军急忙点头。“你以后还会听到我关于处理尸体问题的指示。你把一切困难告诉了我,让我看到了奥斯威辛的真实情况。我对你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尽了最大的努力感到满意。眼下是战争期间,我们不得不按照战争的要求来考虑问题。把你最好的建筑人员派去盖焚化场。等他们一盖好肥他们全干掉,懂吗?”

    “懂,国家领袖先生。”

    “我提升你为一级突击队大队长。恭喜你。现在我要动身了。”

    中校!当场提升!

    一星期以后,恩斯特。克林格尔也被提升为三级突击队中队长。同时,他接到他的建筑人员另有任务的命令。他们有一个新的职称:第二号焚化场劳工分队。

太平洋风云(18)

    在晴朗无风的天气,各中队从瓦胡岛起飞,去会合已启程的航空母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企业号”上带队的鱼雷轰炸机飞近母舰,一个旋冲,砰的一声撞在甲板上,碎片四迸地翻滚下海。华伦驾着架崭新的俯冲轰炸机在高空中盘旋,在他看来,真象只玩具飞机在进裂。护卫驱逐舰飞速驶向海中的残骸,象火车头般冒着滚滚浓烟,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痕。他在母舰上降落后得悉,机上人员都已获救。这种事故并不罕见,但这一次使他感到兆头不妙。

    第十六特混舰队将出动拦截日方对中途岛的登陆行动驾驶员们在舰上降落后不久,电传打字电报机屏幕上闪现的这些字样,在待命室中引起欢乐兴奋的情绪。可是在接下来的冗长而又冗长、枯燥无味的一星期中,舰队总是以常规速度迂回曲折地朝北前进,这兴奋情绪消逝了,人们变得厌烦而越来越紧张,心神不宁。“企业号”和“大黄蜂号”由一圈巡洋舰和驱逐舰护卫着,从阳光普照的热带海面慢腾腾地驶进灰色天空下翻滚着灰色大浪、刮着寒凤的海域。有夏威夷的巡逻机群作掩护,飞行员们简直无事可做。那些新手,海军学院学了三年提早结业的学员或预备役海军少尉,象挑大梁的红角儿那样因不用做舰上的杂差而扬扬得意,他们睡懒觉,玩十五子游戏,打牌,弄得待命室内一片香烟雾,喝下的咖啡和柠檬水要以加仑来计算,吃的是丰盛的饭菜和大量的冰淇淋,除了操练和听课以外,就是谈谈男女私情、上岸度假、飞机失事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笨手笨脚地拿人寻开心,借此消磨时间;总的说来,扭扭怩怩,一副嫩相,模仿着好莱坞影片中第一线飞行员的样子。

    华伦往常很欣赏待命室里同僚之间熟不拘礼的交往,但这次出征却不然。多少从战争一开始就跟他在一起的中队里的战友啊,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或者调离了。这些兴致勃勃的新兵,大都尚未结婚,叫他感到自己年老了,心情烦躁。这样没完没了地一天天闲混,使他苦恼。他是飞行作战军官,中队的第三号指挥官,因此他尽量忙个不停,温习战术条令,草拟导航习题和黑板上的实战作业,在飞行甲板上狠狠地操练,不断地出没在机库甲板上,把中队的飞机检查了又检查。

    闲暇滋生闲话。闲暇加上紧张不会有好结果。日子慢腾腾地过去,待命室里的话题转到海军少将斯普鲁恩斯身上。从旗舰司令室有话透露出来,海尔赛的参谋人员对他没有好感。海尔赛把他的老朋友,这位前任屏护舰队司令在他们面前吹捧为一个才华出众的知识分子。参谋人员却认为他是个天大的怪人:冷漠、沉默、难以接近,跟老总截然相反。他在吃饭时情愿简直一声不吭地坐着。他使海尔赛那些忠心耿耿而热情奔放的部下不高兴,他们从老总身上学到了爱开玩笑的风格。明明有约翰。托尔斯这种一团火似的空军人员可用,为什么海尔赛偏要提拔这个沉默寡言的非飞行员出身的人来打一场航空母舰战争呢?是出于交情吗?据说,出征第一天午餐时,斯普鲁恩斯在保持长时间叫人心烦的沉默后开口了,说的是:“诸位,我要你们明白,我对你们每个人都是放心的。要是你们没有什么优点,比尔。海尔赛才不会要你们哪。”他似乎不知道他自个儿也被人担心地注视着呢。

    他的举止是十分古怪的。他独自个儿在飞行甲板上溜达,一溜达就是一个钟点,其他方面可显得着实懒惰。他很早就上床,睡得又长又熟。有一个夜晚,和敌方水面舰只接触发出警报时,他竟没起床,仅仅下令改变航向回避一下,就又入睡了。他吃的早餐每天不变,总是烤面包和罐装糖水桃子,而且早上只喝一杯咖啡,那是用带上舰来的特种咖啡豆自己煮的,象老小姐般小题大做。碰到雨天或甲板上刮大风,他坐在司令部餐室里阅读舰上图书室里的旧书。他简直象是出来兜风似的。海尔赛的参谋长,海军上校布朗宁统带着这支特混舰队,斯普鲁恩斯呢,不过在布朗宁的命令上签上他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罢了。

    总而言之,参谋们对斯普鲁恩斯不抱什么希望。布朗宁会打好这一仗,如果那艘抢修好的“约克敦号”能及时赶到现场,弗兰克。杰克。弗莱彻将负责指挥,因为他比斯普鲁恩斯资格老。弗莱彻在珊瑚海战役中干得不大好,但他至少在航空母舰战斗中受过血的洗礼。待命室中就这样闲扯着;这使华伦着恼,也感到不安。

    第十六特混舰队到达驻地,万里无垠的大海上一个被称为“幸运点”的地点,接着叫人厌烦地来回转游了两天,等待“约克敦号”来到。这是预定的伏击地点。离那环礁约莫三百二十五英里;在敌方航空母舰所载飞机的航程之外,但又离敌人相当近,一旦中途岛的飞机发现了敌人,可以立刻发动进攻。在缓缓前进的舰只之间欢跳着的海豚找不到可吃的残羹冷饭;舰上官兵连一只纸杯也不准抛到海里。

    “约克敦号”以全速行驶,终于进入视线了,外表上没有一丝在珊瑚海受过重创的痕迹。跟这条母舰一样,舰上的各个中队在珊瑚海之战中损失惨重,如今是把那些死里逃生者和“萨拉托加号”上的飞行员匆匆凑合起来的;可是再来一条航空母舰,不管它是修修补补的还是怎么的,总是大受欢迎的。眼下有了弗莱彻来负责战术指挥、舰队开始越来越多地发警报了。“约克敦号”上一再传来发现敌方潜艇或敌机的消息,就少不得要来上那老一套手忙脚乱的常规操作:所有的舰只来个急转弯,飞行甲板拼命朝一边倾斜,水兵们慌忙赶上炮位,瞄准目标,驱逐舰溅起浪花,交叉来往行驶;然后是叫人厌烦的等待,解除警报,回收飞机,恢复日常的例行值勤。这些警报结果全是一场虚惊。这两支特混舰队绕着幸运点转了又转。“约克敦号”带着它自己的巡洋舰和驱逐舰的屏护舰队,被称为第十七特混舰队,“大黄蜂号”和“企业号”仍被定名为第十六特混舰队,由斯普鲁恩斯指挥,作为弗莱彻的副手。

    华伦把自己安排在第一次拂晓搜索飞行中。他那架崭新的“无畏式”在甲板上两行加罩的黄色导航灯之间蹦跳着前进,朝着满天繁星和银河,轰隆隆地冲进寒冷的夜空,他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新来的飞行员在待命室听取最后的简令时,听到绝对禁止用无线电通话的命令,脸色阴沉起来;航空母舰将不发出任何返航信号,即使不得已在海面上紧急降落,也不准拍发呼救讯号。敌人在迫近这一令人寒心的现实,就这样突然降临到他们头上。华伦没驾驶sed-3型飞机巡逻过,对这些严格的规定也感到不自在。但这架新飞机噗噗噗地一气飞了两百英里;然后,迎着浅紫色的曙光和美丽的日出,机上的新型电子归航仪器使他丝毫无误地回到预定的选择点。多喜人的情景啊,只见两条母舰的岛形上层建筑在地平线上划出两个缺口!他在舰上降落时,干净利落地钩住第三道阻拦索。没错儿,是架出色的飞机:先进的导航装置、称心的引擎、自动封闭的油箱、额外的机枪、增厚的装甲。甚至他的机枪手,一个难得开口、开起口来好象在讲外国语的从肯塔基州山区来的姓科尼特的阴郁的小伙子,也带着微笑从后座爬下飞机来。

    “这架飞机可真不坏,”华伦说。

    科尼特啪的啐了口烟油,说了句似乎这样的话:“俺看满不赖。”

    “华伦!华伦!动手啦,人家在轰炸荷兰港啦。”

    “天啊。”华伦在铺位上坐起来,揉揉眼睛,一把抓起长裤。“你怎么说!阿拉斯加,嗯?又上当啦!”

    他的同舱伙伴眼睛一闪。彼得。戈夫是个新来中队的海军少尉,纽约州北部来的一个小伙子,留着跟拜伦一样的红胡子。他起劲地说:“也许我们要朝北开拔,截断他们的退路,把他们砸烂。”

    “海上可要走三天哪,老弟。”华伦光着脚跳到冷冰冰的铁甲板上。

    他们赶到第六侦察机中队待命室时,那些大躺椅都被占满了。飞行员们一声不吭地紧盯着电传打字机黄色屏幕上爬行着的字样:预料对阿拉斯加系佯攻主攻方向将针对中途岛荷兰港有备无息防守严密第六侦察机中队队长,一个健壮、矮胖的老手,名叫欧尔。加拉赫,把一幅太平洋大海图挂在黑板上,讨论万一朝北对日方突击时的时间和距离问题。年纪较轻的飞行员们如饥似渴地听着。这才是干正经事啦。但是华伦留意到刚写上的一个新的舰队航向:120度,在南。这航向背离阿留申群岛,背离中途岛,顺风行驶。仅仅是又一次环绕幸运点的例行迂回行动而已;不是作战行动。

    一小时不到,屏幕上又滑过一道字样:pby巡逻队报告引用原话重型敌舰多艘方位237距离中途岛685弓语结束“中途岛”三字在第六侦察机中队待命室中弓!起了一阵欢呼和怪叫声。人人都一下子讲起话来。中队长跳到海图前,在观测到敌舰的地点上画了一道浓浓的红粉笔圈。“好啊,总算来啦。距离一千英里左右。在十六、七小时内,他们将进入攻击距离以内。”

    飞行员们还是围着海图,拿手指比划着距离,争个不休,这当儿,电传打字机又的的哒哒地响起来: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急电此非敌攻击舰队而是登陆舰队攻击舰队将于明天黎明从西北来犯“好家伙!”彼特。戈夫在华伦身边说。“人家蹲在珍珠港,怎么知道这么些啊?”

    天黑了。午夜临近了。第六侦察机中队的驾驶员们简直没有去上床的。他们有的看书,有的写信,有的没完没了地谈女人和飞行;这喊喊喳喳的话声却跟过去不同了,听上去更低沉,更紧张。参谋部的小道消息还在不断传来。斯普鲁恩斯收到电报时不在旗舰指挥室,却是在司令部餐室里,他正坐在长沙发上读一本发了霉的乔治。华盛顿传,仅仅在通知簿上签了姓名的第一个字母。这时候,在象翻了个儿的蜜蜂窝似的旗舰指挥室里,布朗宁上校已经在起草第一批作战命令了。

    电传打字机不时哒哒地传出一道道关于荷兰港或即将来到的日本登陆舰队的消息;环礁上陆军航空队的轰炸机声称,在高空水平轰炸中重创、击沉战列舰、巡洋舰什么的。谁也不相信这一点、俯冲轰炸机驾驶员们对海上高空水平轰炸有个说法:正象企图拿一颗石弹去击中一只受惊的耗子。“那些航空母舰怎么啦?他们的母舰在哪儿?关于那些天杀的母舰,有什么内部消息?”这是各待命室中焦躁不安的念叨。

    华伦到甲板再去查核一下天气情况。月亮快圆了;天上是星星。薄云,刮着寒冷的侧风,北斗七星挂在右舷尾部的上空。舰只高速前进,下面远远地传来哗哗的泼溅声。正飞速地向敌方进迫!飞行甲板近舰尾处,月光在紧排在一起的飞机机翼上闪烁,这儿那儿隐约地显出机修工作用的手电打出的一道道红色光芒,看上去细得象铅笔。机长们一小簇一小簇地蹲着,他们不停地扯着舰上人员惯常扯的闲话:关于八月份要来舰的更好的鱼雷轰炸机、宗教信仰、体育运动、家庭琐事、檀香山的妓院;就是不大谈起每个人心上最主要的问题:随着黎明而来临的战斗。

    华伦非常清醒,在微风中平稳的甲板上迈着步。月光在四下的海面上跳跃。穿过下面的机库甲板时,他分外清晰地留意到周围的大量爆炸物炸弹、加满汽油的飞机、满满的弹药架、油桶、鱼雷弹头。“企业号”是只八百英尺长的铁蛋壳,装满了炸药和人。他心惊肉跳地注意到这一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跟这完全一样的日本铁蛋壳可能离此只有几百英里,正在迫近。

    哪一方来突袭哪一方呢?假定有条敌人的潜艇发现了这支舰队,那怎么样呢?绝对不是不可能的啊!这样的话,日出时分日本飞机就可能来袭。即使这支舰队当真抢在日方之前下手,这次进攻会得手吗?即使舰队演习时,在没有敌方对抗的情况下,由战斗机、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配合一致的进攻也从未奏效过。有个头头没接到指令啦,某某人的航向出了错儿啦,要不,坏天气打乱了中队的队形。“企业号”上象彼特。戈夫那样新入伍的飞行员太多了。受过重伤的“约克敦号”上的飞行员是帮外行,是在珊瑚海遭到伤亡后在海滩上搜罗起来的。同砸烂珍珠港并把英国海军逐出印度洋的身经百战的日本航空兵对抗,这样一支杂牌军能干出什么名堂来,然而不会再有演习的机会,不会再有练兵的机会了。这是正戏上场啦滁非来一次大获全胜的突袭,日本人会迅速而巧妙地采取报复行动,把“企业号”炸成一团雄伟壮观的火球。他不是在舰内被烧成灰烬,就是耗尽了燃料掉在海里,如果正在空中飞行的话。发生这种事的可能性可不止百分之五十呢。

    然而,华伦还是把这看作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平常事儿。他不以为会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死去,就象从纽约买了飞机票到洛杉矾的旅客也不会这样想。他是个职业飞行员。他不知多少次驾着飞机穿过敌人的炮火。他认为自己很在行,只要有点儿运气,就能闯过这一关。他站在飞行甲板尾部最后一排黑黝黝的飞机后边,裤腿被风刮得啪啪作响,眼睛望着月光下宽阔的舰尾航迹朝后方奔腾而去,心里在想,他情愿明天升空迎击日本人,也不愿到别处去,干任何别的事。

    他真想抽支香烟。在回岛状上层建筑到下面去之前,他又抬眼望望天空,不禁站住脚,仰起头来,回想起好多年没想起过的一幕情景。他当时七岁,有天晚上,在同样的天空下,在一个铺满新雪的码头上,跟爹手牵着手散步,他爹跟他讲着星星之间好大的距离和它们的体积有多大。

    “爹,是谁把星星放在天上的?上帝吗?”

    “哦,华伦,不错,我们相信是上帝干的。”

    “你是说耶稣基督亲手把星星钉在天上的吗?”孩子正在想象那个头发老长、身穿白袍而和蔼可亲的人在漆黑的太空中挂上一个个巨大的火球。

    他回想起他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吞吞吐吐地回答。“你啊,华伦,在这里多少有点搞糊涂了。耶稣是我们的主。这一点儿没错。可是他也是上帝的儿子,而上帝创造了宇宙和宇宙间的万物。等你大了,对这一切会理解得更深的。”

    华伦把这次交谈看作他产生疑问的开端。好多年以后,在有一次难得的关于宗教的争论中,他父亲又引用夜空来证明上帝必然是存《主的。

    “爹,我不想冒犯你,不过依我看,这些星星看上去象是随意地布下的。凭什么去考虑它们的体积和它们之间的距离呢!世上的事儿有什么大不了啊?我们是一粒尘埃上的微生物。生命是一种无聊透顶而毫无意义的偶然现象,生命一旦终了,我们不过是一堆死肉。”

    他父亲从此没再跟他谈过宗教问题。

    星星在象长着刺的雷达天线桅上空壮丽地摇晃着。在华伦。亨利眼里,星星从没这样美过。可是尽管各个星座的模式很是分明,看上去还是好象随意地布下的。

    他躺在舱里,在黑暗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彼特。戈夫在另一张铺上轻轻地打着呼。还有一位同舱伙伴,副中队长,正在待命室中写信。华伦巴不得睡它两三个小时。他想还是看点书试试,就开了铺位上的小灯。他的眼光通常总是忽略书架上那本他爹送的黑皮面圣经,好象它不在架上似的。要催他入睡。这东西最好啦!他把上半身垫高,忽然心血来潮,想卜个吉凶,就随手打开圣经。他的目光落在《列王纪下》的这一节上:耶和华如此说,你当留遗命与你的家,因为你必死,不能活了。

    这使他惊呆了。他实在对上帝从没完全失去过信仰,尽管在他心目中,就容忍和幽默感来说,上帝准该更像他的父亲,而不大像传教士们嘴里的那个声如洪钟、满口说教的上帝。“唉,提了个愚蠢的问题,嗯?”他想。“我还是净管自己的事,让你上帝来照料其他问题吧。”

    他看了关于上帝创造世界的那几章,接着看了关于诺亚和巴别塔的故事。自从小时在主日学校学过这些章节,他后来一直没再看过。说来也怪,这些章节并不叫人乏味,倒是写得很简洁,富有洞察力。亚当逃避责任这码事,他在中队里每天都看得到;夏娃是个可爱的捣蛋鬼,就象跟他有过瓜葛的那许多女人一个样;该隐活象任何忌妒成性、心怀仇恨的穿军服的孬种;而写洪水那章里对暴风雨的描绘多出色啊,逼真极了。读到写先祖的那几段时他开始迷迷糊糊了,而写雅各跟拉班之间的纠纷那几章使他如愿以偿了。他衣服也没脱就睡着了,金翼徽章在他困得忘了关掉的小灯灯光里闪闪发亮。

    “现在战斗警报。战斗警报。立即进入战斗岗位。”

    拂晓发出的战斗警报在刮着风的飞行甲板上回响。星星还在黑色的天空中闪烁,泛白的东方有朵浮云呈现出粉红色。水兵们戴上钢盔,穿上救生衣,源源不绝地拥上夜色朦胧的甲板,有的走上炮位,有的赶到飞机边,有的把救火水龙带松开摊在甲板上。华伦坐在飞机内,检查拉来拉去不大灵活的座舱罩。大多数飞行员仍旧呆在待命室内;他们都早已吃了早饭,光是等待着。华伦通常吃香肠煎蛋当早餐,今天只吃了烤面包,喝了一杯咖啡,使肠胃保持平静。在这黑黝黝的凌晨那几小时内,电传打字机寂静无声。关于敌人的航空母舰,依然毫无消息。

    座舱罩可以方便地开关了,但华伦仍逗留在飞机内。星星消隐了,天色从靛蓝变成青色,海面发亮了。一幅双方可能采取什么行动的示意图,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华伦的头脑里。日方的航空母舰如果珍珠港关于拂晓空袭的情报是正确的话眼下会在“企业号”西约莫两百英里的地方。用上帝的眼光向下望,这两支行进中的航空母舰舰队和那纹丝不动的中途岛环礁在海面上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随着两支舰队都朝环礁飞速前进,这三角形越缩越小。今天早上某个时候,两支舰队将迫近攻击距离,这将是这场战役的爆发点。当然啦,日本人可能根本不在那儿。他们可能远在夏威夷附近,如果这样的话,海军上将尼米兹可上了个史无前例的大当啦。

    太阳在线条分明的地平线上探出一个熊熊燃烧的黄色弧形光轮,爬上天空。啊,哪来的日方破晓突袭;一次危机过去啦!这确实是华伦在盼着的事儿。他下甲板到待命室去,正走进去,扩音器里发出刺耳的声音,“驾驶员们,立即登机。”

    “好啊……这可来啦……我们走吧……”

    飞行员们从椅子上跳起身来,皮靴登登登地在铁甲板上震响,脸色紧张而热烈。这一回,凭着不约而同的冲动,他们彼此转过身来握手,然后拍拍肩膀,打着哈哈。他们快有一半已经挤出门去,忽然过道上的扩音器高叫道:“前令取消。驾驶员们回待命室。”

    象起跑不利后突然被勒住的赛马,飞行员们愤怒而心惊肉跳地拖着脚步回到椅子上,彼此没好气地指责“高高在上的那帮笨蛋”。事情搞糟了,华伦心想,那些指挥官神经过敏地举棋不定。

    “高高在上”的地方发生的事是迈尔斯。布朗宁上校下了命令,海军少将斯普鲁恩斯把它撤回了。

    斯普鲁恩斯在黎明前很久就使海尔赛的参谋长感到为难。在发出战斗警报前,布朗宁和他的作战军官登上海尔赛在旗舰上的掩蔽部,那是一间小小的钢室,高高地凌驾在驾驶台之上;因为斯普鲁恩斯没有留言,布朗宁没去叫他。可是钢室外星光下却有个矮小的模糊的身影跟他们打招呼。“早上好,两位。”

    “啊!是少将吗?”

    “对。看来会有好天气来让我们干一场。”

    破晓了,斯普鲁恩斯靠在室外舷墙上,望着航空母舰苏醒过来。布朗宁上校心里痒痒的,巴不得马上投人战斗,一脑门的应急方案,但这位心平气和的斯普鲁恩斯一大早就到场,叫他觉得不自在。换了海尔赛,如今会象头关在笼中的老虎般踱来踱去。但是真正在不停地踏步的倒是这位参谋长自己,他身穿跟海尔赛一样的皮制防风外衣,模仿着海尔赛的姿势在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因为没有消息,大发脾气,跟那作战军官争论日本航空母舰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他猛地一把抓起一只麦克风,对驾驶员们发出那道华伦走进待命室时听到的命令。

    斯普鲁恩斯朝室内叫道:“凭什么这样做,上校?”

    “请你看看这儿好吧,将军。”

    斯普鲁恩斯和蔼可亲地走到海图桌边。

    “眼前呢,长官,日本人肯定已经起飞了。已经是大白天啦。他们说不定黎明前早就起飞了。我们知道他们的飞机的航程。他们一定已经到了这道弧线上的某处地方,误差二十英里。”他把食指伸直,在图上的中途岛附近划一个小圈。“他们随时会被我们观测到,我想作好打击他们的准备。”

    “我们的驾驶员登机要花多少时间?”

    布朗宁望望作战军官,那人带着几分自豪说。“本舰上,将军,两分钟。”

    “那干嘛眼前不让他们在待命室内歇息?他们今天要在座舱里呆好久呢。”

    斯普鲁恩斯走出去到阳光普照的平台上,于是布朗宁恼火地播发撤消令。

    舰上的掩蔽部面积不大,摆了那张海图桌和两三把长靠椅已经很挤了。一个放机密资料的书架、一把咖啡壶、几只麦克风、电话和广播话筒,这就是全部设备。有只收听中途岛上巡逻机的无线电频率的受话器,正发出一阵电力线的嗡嗡声和受静电干扰的响亮的爆裂声。日出后约莫半小时,这受话器里突然迸出一阵咕咕声,“敌方航空母舰。五十八飞行小队报告。”

    “好啊,这就是啦!”布朗宁又一把抓住麦克风。斯普鲁恩斯走进来。三名军官瞪眼着这嗡嗡作响、毕毕剥剥的受话器。布朗宁气炸了,砰的一拳擂在海图桌上,“哼?哼,你这狗娘养的脓包!经纬度是多少啊?”他很气愤,又有点窘,不禁瞟了斯普鲁恩斯一眼。“妈的!我原以为这小子这回开口的时候会向我们报方位的。什么白痴在驾驶这些卡塔林纳式飞机啊?”

    “对方的作战巡逻机可能袭击了他,”斯普鲁恩斯说。

    “将军,我们发现了这帮黄脸杂种啦。我们叫驾驶员登机吧。”

    “可如果敌人在航程以外成们还得去靠拢他,对不对?也许要等个把钟头呢。”

    斯普鲁恩斯走到外面阳光里,布朗宁沮丧地苦着脸,把麦克风啪的嵌在托座上。

    接下来的间歇拖得很长;然后那个声音盖过了不规则的毕毕剥剥声,这会清晰多了:“敌机多架方位320距离150.五十八飞行小队报告。”

    又是静默,只有嗡嗡声。

    参谋长更狠狠地咒骂这pby型飞机驾驶员,因为他没提位置。他倒了杯咖啡,搁在那儿让它冷却;抽烟,踱步,仔细看海图,再踱了一会儿步,翻翻一本旧杂志,猛地把它扔在墙角里,而这时,他那作战军官,一个精壮、沉默的飞行员,正用两脚规和直尺在海图上测量。斯普鲁恩斯在外边闲望,胳膊肘搁在舷墙上。

    “九十二飞行小队报告。”这次是个比较年轻、更激动的声音在受话器里嚷叫。“航空母舰两艘和战列舰,方位320,距离中途岛180,航向135,速率25,狗爱。”

    “啊哈!上帝保佑这个小家伙!”布朗宁扑到海图上,那作战军官正在上面忙不迭地标出敌方的位置。

    斯普鲁恩斯走进来,从墙上的书架上抽出~份他放在那里的卷着的舰艇机动绘算图,把它摊在长靠椅上自己的身边。“再说一遍,位置在哪里?那我们眼前的位置呢?”

    布朗宁匆匆测量着,用笔草草地计算一下,通过对讲电话机对几层甲板下面的旗舰指挥室大声问了些问题,就叽叽地把经纬度对斯普鲁恩斯说了。

    “这电文鉴定过真伪吗?”斯普鲁恩斯问。

    “鉴定真伪,鉴定真伪?嗯,鉴定了没有?”布朗宁喝道。斯普鲁恩斯拿拇指和食指在他那张小图上比划着距离,作战军官啪的打开一本活页本。“‘小山谷里有个庄稼汉,’”作战军官念道,“‘任何两个相间的字母。’那驾驶员拍的是‘狗爱’。这就对啦。”

    “是真的,将军,”布朗宁扭过头来说。

    “起飞出击,”斯普鲁恩斯说。

    布朗宁吃了一惊,把脑袋从海图上猛地扭过来望着斯普鲁恩斯。“长官,我们还没接到弗莱彻少将的命令呢。”

    “会接到的。动手吧。”

    作战军官从海图上焦急地抬起头来。“将军,我测出到目标的距离是一百八。就这距离看,我们的鱼雷轰炸机回不来。我建议至少靠拢到一百五。”

    “你完全对。我原以为已经快靠拢到这个距离了。”少将转向布朗宁。“我们来换个航向,布朗宁上校,向他们全速进逼。通知‘大黄蜂号’,我们在距离一百五十英里的时候起飞。”

    一个身穿劳动布工作服、救生衣,头戴钢盔的水兵,带着一只电报夹登登登地爬上长铁梯。斯普鲁恩斯签了姓名的第一个字母,把电报递给布朗宁。“这是弗莱彻发来的命令。”

    急件。十七特舰司致十六特舰司。朝西南进发,敌航空母舰行踪一明确即出击。我搜索机一回舰即跟上。

    迈尔斯。布朗宁是个好斗的人,这大家都承认,而他这行伍生涯中,多半时间老是在盼着有一天看到这样一份急件。他的沮丧情绪消失了。他咧开了嘴,流露出富有男性美的诱人的微笑。这使他那瘦削而饱经风霜的脸显得容光焕发(他还是个著名的情场老手呢)。他整整军帽,对雷蒙德。斯普鲁恩斯行了个军礼。“好,将军,我们动手吧。”

    斯普鲁恩斯回了礼,走到外边阳光里。

    当发现航空母舰的消息在电传打字机上显现出来时,待命室里的驾驶员们那紧张烦躁的情绪顿时消失了。忘掉了刚才的虚惊,他们欢呼起来,接着就动手标绘、计算。彼此来来回回地猜测什么时候起飞。当然啦,问题在于鱼雷轰炸机的航程过短。驾驶员们保存自己的机会怎么计算也是不大的,而他们是理该有公道的生还机会的。

    华伦跑到第六鱼雷轰炸机中队的待命室去消磨这慢得叫人难熬的时间,只见他的朋友,中队长林赛穿着飞行服和救生背心,绷带可已经解掉了,一只手和苍白消瘦的脸上有些结了痴的伤疤。他就是第一天出海时座机失事的人。“我的老天,吉恩,霍利韦尔大夫放你出来了吗?”

    林赛中队长毫无笑容地说,“我受了训就是为了干这事的啊,华伦。我要带中队投入战斗。”

    鱼雷轰炸机中队待命室内静得异乎寻常。有些飞行员在写信;有些在航空地图上乱写乱画;大多数人在抽烟。跟俯冲轰炸机驾驶员一样,他们也不喝咖啡了,免得在长距离飞行时膀胱发胀。这儿给人的印象是紧张的等待。就象开刀时手术室门外的气氛。黑板前有个套着耳机的水兵在“离目标距离:153英里”等字的右边写下新的数字。

    林赛膘了一眼自己的标绘牌,对华伦说:“数据相符。我们在飞速进逼。我看要逼近到相隔一百三十英里。这样看,一小时左右后我们要起飞。这是为子孙万代的事儿,我们非得抢在这帮矮鬼前下手不可,因此,即使我们过分操劳一点儿”

    “驾驶员们,立即登机。”

    第六鱼雷轰炸机中队的驾驶员们彼此望望,望望脸色惨白的中队长,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们动作很迟钝,并不上劲,不过动还是动了。他们脸上那种严肃坚决的神情完全一模一样,简直象是十九名亲兄弟。华伦伸出一条胳膊钩住林赛的肩膀。他这过去的教官把身子微微畏缩了一下。

    “祝你顺风,吉恩。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祝你顺利,华伦。”

    第六侦察机中队的飞行员们在过道上登登登地走过去,心情紧张地大声说笑着。华伦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中队的人员在阳光下刮着风的飞行甲板上跑开去,他看到一幕一向使他激动的景象:整个特混舰队迎风转舵,“企业号”。“大黄蜂号”以及外围一大圈巡洋舰和驱逐舰,全都平行地前进;他老爹的“诺思安普敦号”就在那边,在左般外,正在拐弯,在叫人炫眼的阳光里,转到一个差不多就在正前方的位置。在一片告别声和挥手中,驾驶员们爬上飞机。科尼特从后座上对华伦点头招呼,用宽阔瘦削的牙床安详地嚼着烟草,一头红发在风中飘动。

    “好啊,科尼特,我们走吧,去干掉一条日本航空母舰。准备好了吗?”

    “说得准十拿九稳,”科尼特回答的似乎是这个意思,他然后用清晰的英语加上一句,“座舱罩开关自如了。”

    飞行甲板上有三十五架俯冲轰炸机散布在指定地点,发动机叽叽嘎嘎,轰轰作响,喷出浓浓的蓝烟。华伦的座机在舰尾末端的那些飞机中,携带一颗一千磅重的炸弹;身为飞行作战军官,他保证做到这一点。有些其他的飞机起飞滑跑的路程太短,他们带着一颗五百磅重的炸弹,和两枚一百磅的。华伦起飞时,动作很迟缓,轰隆隆地不大顺利。这架sbd-3型飞机从甲板末端飞出,机身直朝下沉,离海面近极了,然后摇摇晃晃地爬上天空。温暖的海风刮进敞开的座舱,叫人心旷神怡。华伦收起轮子和襟翼,检查了一下仪表上摆动着的指针,同一行直冲云霄的蓝色轰炸机一起爬升,心里笼罩着一阵职业军人特有的宁静。“大黄蜂”上的俯冲轰炸机在约莫一英里外也排成单行陡直地冲上天空。作战巡逻机群象一个个闪亮的小点,在高空中一些云絮上面盘旋。

    飞到两千英尺的空中,当中队的飞机平飞、盘旋的时候,华伦的兴奋劲儿消退了。他能够看到在离他很远的下面,在那缩得很小的“企业号”上,起飞工作在拖拖拉拉地进行。甲板上的方井里,升降机上上下下,看上去极小的人和机动车在把飞机拖来拖去,可是时间在慢慢地消逝,七点半过了,七点三刻了。一转眼,已经差不多花掉一小时的汽油啦,可是还没护航的战斗机或鱼雷轰炸机升空!两条航空母舰依旧背朝着环礁和敌人,迎风朝东南破浪前进,在飞机起飞或回收时都得依靠风向,就象旧日的帆船一样。

    “企业号”上有个信号灯正笔直地朝高空打信号。华伦一个个字母地读出这份拍发给新任大队长麦克拉斯基中校的电文:立即执行指定任务。

    起初是隔着极远的距离起飞,如今又来一桩惊人之举忽然不搞协同进攻啦!出了什么事?没有战斗机护航,没有鱼雷轰炸机作最后的致命打击:“企业号”上的俯冲轰炸机受命单枪匹马地去对付日本的截击机!海军少将斯普鲁恩斯一开始就把整个作战方案,连同一年来的操练、多少年来的舰队演习以及整个航空母舰作战教范全都抛到大海里去了要不,他听任海尔赛的参谋人员这样做。

    为什么?

    在华伦心里的晴雨表上,这次任务的危险性,以及自己阵亡的可能性,一下子直线上升了。他拿不准“这帮在下面海上的笨蛋”在打什么主意。他有个想法:在缺乏经验的斯普鲁恩斯和操之过急的布朗宁他在老资格的驾驶员心目中,多少是个笑柄两人手里,由于心慌意乱、鲁莽行事,这三十六架“企业号”上的俯冲轰炸机正被孤注一掷。

    拿一个年轻飞行员来说,华伦。亨利对战争史却懂得着实不少。在他看来,这一切真使人不由想起巴拉克拉瓦战役:他们命定不许问个为什么,他们命定只有去送死他怀着听天由命的心情,向僚机驾驶员们发出手势信号。他们驾机同他轰隆隆地一起飞行,在他下面和后面,隔开几码路,他们咧嘴笑笑,挥手打招呼。他们俩都是新来的海军少尉;其中的一位是彼特。戈夫,嘴里紧咬着一只没点上的玉米穗轴烟斗。麦克拉斯基把机翼上下摇摆,拐弯朝西南猛扎。华伦跟麦克拉斯基不熟,见面不过打个招呼。他过去是战斗机中队队长,但是人们没法预言他当大队长怎么样。其他三十五架飞机姿势优美地跟着麦克拉斯基转向。华伦在屏护舰队上空掉头,从他那侧斜的座舱里看见小小的“诺思安普敦号”就在正下方,在“企业号”前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尾迹。“唉,老爹,”他想,“你啊,就在下面远远的地方坐着,我呢,出发了。”

    帕格。亨利站在“诺思安普敦号”舰桥上,挤在一大批头戴灰色钢盔、身穿救生衣的军官和水兵中间。从黎明起,他一直注视着“企业号”。轰炸机越飞越远,缩成一个个小点了,他还是用双筒望远镜盯着它们不放。在巡洋舰舰桥上执勤的每个人都懂得这是为了什么。

    风刮得信号旗哗啦啦地响。下面,哗哗的激浪拍打着舰体,象拍岸的浪花。帕格提高嗓门对身边的副舰长说:“解除战斗警报,格里格中校。保持z级戒备。高炮人员在炮位上就地休息。水上飞机驾驶员在弹射器边待命出发。对敌机和潜艇的常设监视哨加双岗。全体人员警戒,谨防空袭。给留在战斗岗位上的人员送去咖啡和三明治。”

    “遵命,长官。”

    帕格换了一副口气说下去:“哦,想起来了,那些sbd型飞机要飞到目标上空后才能使用无线电。我们有收听这些飞机用的频率的晶体检波器,对不对?”

    “康纳斯军士长说我们有的,上校。”

    “好。有什么消息,叫我。”

    “是,长官。”

    在舰桥上的应急舱内,维克多。亨利把钢盔和救生衣挂在铺位上。他眼睛感到刺痛。两腿铅般沉重。他整整一夜没睡着。为什么这些俯冲轰炸机没有护航就飞出去对付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日本截击机呢?他自己那出色的监视哨,特雷纳,芝加哥来的目光敏锐的黑人小伙子,见过一架日本水上飞机在低空云层中飞出飞进。难道是为了这个原因吗?帕格不知道下达给“约克敦号”和“大黄蜂号”上各中队的是什么样的命令;他只能指望,但愿整个战局比他如今能看清的更合乎情理。戏开场了,这是错不了的。

    海图桌上那古旧的三联照相框里,一边是梅德琳的相片,一边是拜伦,中间一张是华伦的海军学院毕业照,是个头戴大白军官帽、瘦削而严肃的海军少尉,正严峻地望着他。唉,帕格心想,他如今已是个派派叫的海军上尉,鉴定报告上一连串“优良”,还有扎扎实实的作战经历,正在飞去对付日本人。没问题,他的下一个差使将是担任国内飞行教练。航空兵学员培养计划非常需要有实战经验的老兵。他然后会得到轮换,调回到太平洋一支空军大队,去积累指挥经验并获得奖章。他的前途光明灿烂,这一天正是他命运中的关键时刻。帕格铁了心等待无线电打破沉寂,就拿起一本侦探小说,靠在铺位上,心不在焉地好歹看起书来。

    斯普鲁恩斯究竟为什么打发这些俯冲轰炸机出击呢?。

    一个司令官在战斗中的决断是不容易分析的;即使由他自己来分析,即使是事后心平气和地回忆,要作出分析也不容易。不是所有的军人都善于辞令的。事件烟消云散,就此过去了,尤其是一场战役中那些瞬息即逝的片刻。事隔很久才撰写的回忆录常常既不说明问题,又使人误解。有些真正富有自豪感的人不愿多讲,也不大写作。雷蒙德。斯普鲁恩斯关于他在中途岛战役中的作为,简直没留下片言只语。

    他在本战役中是遵循一条有案可查的尼米兹的指令行事的:“你该以有计划的冒险的原则为指导,该原则你该理解为:在敌人的优势兵力攻击下,避免暴露自己的兵力,除非这种暴露能造成于敌以重创的良机。”海军对此有个酸溜溜的、用俚语表达的说法:“对敌人猛敲猛打,可别做赔本生意”;这是对一支以弱抵强的兵力的标准告诫。归根结蒂,这无非是说:“用稳健的战术想法打胜仗。”很少有比这更难遵奉的军令啦。他还得到尼米兹的口头指令,不得损失航空母舰,即使这意味着得放弃中途岛。“我们往后能收复它的,”尼米兹说过。“保全舰队。”

    在这些得手碍脚的指示的压力下,还有些严峻的事实牵制着斯普鲁恩斯。他对这条航空母舰、海尔赛的参谋人员以及空中作战都是陌生的。他不可能单靠发发少将脾气就能迫使“企业号”或是“大黄蜂号”上慢得骇人听闻的起飞工作快起来。在这方面,他确实是无能为力的。“约克敦号”在回收它的搜索机时,朝后方漂航,没在地平线下,所以他没法找弗莱彻商量。发现了一架日方的水上飞机,那个懂日语的特种情报官说,它拍发过一份方位报告。所以突击的优势象热煎锅上的黄油般化掉了。据悉,中途岛环礁正挨到敌机的空袭。他的俯冲轰炸机呢,却在头顶上空不断地盘旋,白白消耗汽油。

    既然这三角形作战区每条边的距离都是已知数,飞机的航程和速率也是知道的,斯普鲁恩斯就可以指望,他的俯冲轰炸机如果现在就出发,就可能在敌机力量薄弱时同它们交锋,因为那时它们从中途岛回来,缺乏弹药和汽油。不过这方面有个严峻的难题。那架pby巡逻机只看见两条航空母舰。尼米兹的情报人员料想有四五条。这些没找到的航空母舰在哪儿?它们会从北方、南方,甚至一个包抄从东方来袭击第十六特混舰队吗?它们会乘他的俯冲轰炸机全部出动去袭击那两条母舰的当儿,猛扑过来吗?

    他面临着一个事关重大、迫于眉睫的抉择:不是把轰炸机扣住了等待来一次完全的协同进攻,同时盼望得到关于那两三条不见踪影的航空母舰的消息,就是眼下就出击,冒一下风险,也许它们会在那两条已发现的航空母舰附近露面。

    斯普鲁恩斯出击了。这实在也说不上是“有计划的冒险”。这是拿他的海军和他的祖国的前途在这最凶险、最重大的赌局中孤注一掷。这种决断这种一生中只有一次的个人决断是对一位司令官的考验。就在这一小时内,他那经验丰富得多、实力强大得多的对手,海军中将南云忠一,也将面临同样艰难的抉择。

第204章 精确轰炸

    战争首日的午后,贝尔法斯特西南郊的帕克军用机场上,一架架崭新的ik-48型战术轰炸机在阳光下透射出全金属的诱人光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跟以往常见的轰炸机相比,它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螺旋桨,而且采用的是前三点起落架。

    这些正式服役还不到半年的新型轰炸机,使用的是两台利默里克航空制造公司生产的h-1型轴流涡喷发动机。这种技术成熟的喷气发动机单台推力3150公斤,有着性能稳定、工作可靠的优点,造价也较早期的试验型号有了大幅度的降低。

    最大飞行时速940公里、实用升限12300米、最大载弹量4吨、常规作战半径1200公里……就整体性能而言,ik-48无疑是当前最优秀的战术轰炸机,再加上新联合王国一流的机载航电技术和一流的航空武器体系,这些新式轰炸机已然成为战神约阿希姆一世麾下又一支令世人瞩目的强悍战力!

    新奥意战争期间,新联合王国并没有派遣ik-48远赴南欧参战,既是出于对奥匈帝国空勤保障能力的顾虑,也是对奥匈帝国重炮部队的信任。如今对苏格兰开战,奥匈帝国虽然调派了闻名天下的重炮前来,但毕竟数量有限,而战争就在新联合王国的家门口,ik-48的参战理所当然。

    接到出击指令,机组成员迅速就位。ik-48的常规配置是乘员3名,驾驶员和领航员在机头,通讯员在机尾,人数虽然不多,自卫能力却一点也不弱。这款战术轰炸机的首尾各有一套射界良好的双联装20毫米机关炮,还可在机翼下挂载2-4枚空空导弹,足以驱逐来犯之敌。

    一个中队的ik-48迅速起飞,并以齐整的飞行编队从繁荣不减当年的贝尔法斯特城区飞过。接下来,它们以巡航速度飞越爱尔兰海,在靠近苏格兰海岸时调整航向,径直朝苏格兰南部的埃尔斯登要塞飞去。

    “确认地面部队的无线电信标,目标就在正前方。”

    花房式机鼻的投弹瞄准位置,领机导航员斯普鲁莱一面熟练地操纵着精密的制导操控系统,一面通过无线电向整个飞行中队通报飞行情况。接下来,他对照空军参谋部提供的航拍照片,通过目测确认了出此次轰炸的目标。

    “目标已确认,可以开始攻击。”

    “各机注意,战龙1号准备投弹,攻击目标是东北角的7号炮垒,各机依顺序实施攻击!”

    随着中队指挥官的指令下达,领机迅速开启了内置吊舱的舱门,里面挂装了一枚“死神-ii”型特种炸弹。这种全重2200公斤、战斗部287公斤的“钻地弹”可以钻透3米左右的钢筋混凝土墙或15-20米的厚土层,其侵彻力已经超过了奥匈帝国的“卡尔臼炮”,而且,采用无线电制导和火箭操控技术的“死神-ii”,攻击地面目标的圆径误差仅为10米,精准度较“卡尔臼炮”高出了不少。当然了,一枚“死神ii”的造价,相当于24枚“卡尔臼炮”专用穿甲弹,ik-48机群出动一次的耗费,也较“卡尔臼炮”运转维护的费用昂贵许多,单就战场上的性价比和威慑力而言,“卡尔臼炮”占有优势,这也是奥匈帝国格外偏好重炮的一大缘故,但从军事科技的发展趋势来看,“卡尔臼炮”代表着过去,而“死神ii”代表的是未来……

    斯普鲁莱紧盯着轰炸雷达瞄具,尽管地面进攻部队在轰炸开始前已经暂停了攻势,以尽可能避免造成误伤,但埃尔斯登要塞上空依然硝烟弥漫,各种燃烧物产生的烟尘、守军高射炮炸开的烟雾,都对来自空中的目视观察构成了严重干扰,而雷达瞄具的作用就是穿透硝烟,将雷达照射区域的地形地貌反映在高速电子显像管上在普通人眼里,这些图形既缺乏美感,又难以辨认,而在训练有素的投弹手眼里,它们是通向胜利的神秘符号!

    “嘿,军士,希望你第一脚射门就能带领我们得分!”耳机里传来友机飞行员的声音。

    斯普鲁莱挑起嘴角:“我正在努力……”

    从6000米高度投弹,“死神-ii”型无线制导炸弹除了通过重力加速度获得可观的动能之外,在接触地面前的最后3-4秒,还将启动火箭发动机,落地时可达1.5-2倍音速,整个过程理论上可实现半自动化,但基于实战条件的复杂性,攻击效果依然取决于投弹手的素质和发挥。

    片刻过后,炸弹落地,斯普鲁莱连忙将视角切换到光学瞄准器。透过硝烟的间隙,隐约可见一团蘑菇状的黑烟从苏格兰要塞的东北角升腾而起。

    “我们似乎命中目标了!”通讯员兼机尾机枪手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

    “是的,似乎命中了,但还不能百分百肯定。”斯普鲁莱应道。

    无论第一击是否得分,攻击都要继续实施。很快的,耳机里传来了另一名投弹手的声音:“各机注意,战龙2号投弹,攻击目标是北侧的9号炮垒!”

    旋即有人道:“祝你好运,格兰特!”

    稍许等待,那名投弹手大声道:“攻击完毕,暂无法确认战果。”

    然后是第三名投弹手的声音:“各机注意,战龙3号投弹,攻击目标是西侧的12号炮垒!”

    紧接着,通信员将战斗机中队的通讯信号接入进来。

    “呼叫战龙中队,呼叫战龙中队,黑狮鹫中队7号机报告,第一枚重磅航弹未能击毁敌方炮垒,弹着点偏南大约五米!重复,第一枚重磅航弹略微偏离目标,弹着点偏南大约十米,未能击毁敌方炮垒!”

    听到己方战斗机的侦察报告,斯普鲁莱顿时懊恼拍拍脑袋。虽说他们在训练时也只有30%-40%的命中率,但首战首击没能中的,遗憾是显而易见的。

    仅仅两秒过后,那个声音的音量提高了半度:“纠正报告!纠正报告!第一枚重磅航弹引发猛烈爆炸,可能是击中了敌方暗堡或隐蔽弹药库!重复,第一枚重磅航单引发了猛烈爆炸,初步判断是击中敌方地下设施,引发了弹药殉爆!”

    斯普鲁莱顿时由悲转喜。

    片刻过后,战斗机飞行员继续提供低空侦察报告:“呼叫战龙中队,黑狮鹫7号报告,第二枚重磅炸弹命中敌方9号炮垒!重复,第二枚重磅炸弹命中敌方9号炮垒,爆炸非常猛烈,但暂时还无法判断敌方炮垒的损毁情况……第三枚重磅炸弹未击中敌方炮垒,弹着点偏离目标……”

    完成轰炸任务,编号d-101的ik-48型战术轰炸机略微拉起机头,向右偏转机翼,潇洒地来了个小半径的水平转向。从高空俯瞰地面,在炮火和炸弹的轮番侵袭下,苏格兰人苦心经营的埃尔斯登要塞就像是孩童在地毯上打翻了巧克力蛋糕,黑一块黄一块,到处凹凸不平。对有洁癖的人来说,这样一幅画面简直就是灾难!

    与此同时,在远眺苏格兰要塞的前线观察所里,来自德国的路易皇储和德军参谋部的军官们正密切关注着这场规模并不大的空袭。那些带着沉闷轰鸣声的轰炸机,从高空投下一枚又一枚雪茄状的炸弹,它们落地的时候虽然不像“卡尔臼炮”发威那样带来山崩地裂的震撼,但两三次攻击,总有那么一次能够摧垮敌方炮垒,要知道在大规模的轰炸和炮击之后,留下来的都是最为坚固的防御堡垒。

    “我们的制导型航空穿甲弹,能击穿多厚的工事?”路易皇储向随行的参谋军官发问。

    这人当即回答:“600公斤的hs-600型,能够击穿300毫米厚的硬质钢板或1000毫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层;900公斤的hs-900型,可以击穿440毫米厚的硬质钢板或1500毫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层;1500公斤的hs-1500型,能够击穿800毫米厚的硬质钢板或2000毫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层。”

    放在和平时期,人们对这些数据没有太多的直观概念,毕竟欧洲形势乃至世界格局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许多耗费巨资打造的要塞和防线都已逐渐沦为了历史遗迹,即便是在东线,德国及其盟友军队也早已停止了对边境防线的扩建,而是在弹性防御学说的引领下,建立起大纵深、多层次的防御体系。

    以当前的技术标准来看,无论是同盟国阵营的边境防线,还是苏俄的国防工事,都已不再是难以攻克的“钢墙铁壁”。苏格兰人的埃尔斯登要塞,似乎已经成为了“最后的武士”。

    “你们使用的制导型航空穿甲弹,好像是2000公斤级的?”路易皇储转过头问西蒙-布莱德利。

    这位在联军前线指挥部负责空地协调的新联合王国空军中将客客气气地回答说:“那些轰炸机使用的,应该是战斗全重2200公斤的‘死神ii’型特种炸弹,是专门研制用来对付陆上要塞的。事实上,如果不是苏格兰人构建了埃尔斯登要塞这样坚固的防御堡垒群,我们也用不着研发这个级别的特种炸弹。”

    路易皇储点了点头,似问非问地说道:“我们也该订购一批,以备不时之需。”

    布莱德利将军淡淡一笑:“自爱尔兰独立,到新联合王国诞生,再到现在,我们生产出来的任何一款武器,都是随时供应德**方的,优先级别等同于本**队,甚至在形势特殊的时候,优先于本**队。这点您大可以放心!”

    路易皇储瞅着对方的脸,似在观察,又像是在揣摩,然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第205章 自知之明

    夜幕降临时,埃尔斯登要塞的枪炮声愈渐稀疏,经过12个多小时的鏖战,以英格兰陆军第2、第7步兵师以及新联合王国陆军第51装步突击师为主力的联军地面部队,已基本占领了这座苏格兰要塞地面以上的防御工事,但是,这场要塞攻防战并没有就此落幕,此时仍有数量不详的苏格兰士兵退守各处地下防御工事,它们或由蜿蜒漫长的地下通道相连,或是非常隐蔽的独立空间,而且有完备的通风设施和物资储备,除非守军集体投降,否则的话,进攻一方必须投入很大的精力、花费不小的代价才能将这些地下工事清理干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伦敦,新白金汉宫,年过七旬的英格兰国王爱德华八世、英格兰***贝图斯以及一众权贵们聚集在议事厅,焦急等待着来自前线的消息。

    不久,一名参谋军官走进议事厅,将电报夹呈给爱德华八世。

    爱德华八世打开电报夹扫了一眼,面色顿时阴沉下来,顺手将电报夹丢给他的长子胡贝图斯。

    较德国皇储路易年长5岁的胡贝图斯,穿着一身英格兰陆军将官制服这款军装完全摒弃了英国陆军的“卡其布”,选用了跟德国陆军相似的深灰色,许多细节部分也采用了典型的德式风格,虽然看起来笔挺帅气,但受到英格兰民众乃至军队的抵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英格兰军队的士气低迷到连正常行军任务也难以顺利完成的程度,更不用说跟好斗的苏格兰人相抗衡了。

    看过电报内容,又以目光征求了爱德华八世的意见,胡贝图斯清了清嗓子,用纯正流利的德语读道:“第1近卫装甲旅和第3、第4步兵师在天黑前向邓弗里斯防线发动了第五次进攻,第1近卫装甲旅的突击部队一度击穿守军阵地,突入了邓弗里斯镇,随后遭到苏格兰军队的顽强抵抗,被迫撤出邓弗里斯……福尔肯将军认为,参战各部已经鏖战一天,士兵们非常疲惫,如果联合参谋部不能调派增援力量,他将让各部好好休整一晚,明早再行进攻。”

    听完胡贝图斯所读的电报,众人一阵叹息。

    在座的权贵,绝大多数都是跟随爱德华八世来到英格兰的德国人,他们有的是家族的近亲远戚,有的是没落贵族、失意军人,在爱德华八世建立和巩固王权的过程中,他们出钱出力,而后近水楼台先得月,或在军政界身居高位,或在商业界大展拳脚,或是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地主。尽管这些人想方设法融入英格兰社会,但根子上的差别摆在那里,没有几代人的时间是很难消弭的。

    爱德华八世突然一掌拍在桌上:“这,就是每年投入5亿镑的成果!这,这就进行全面整编的成果!这,就是英格兰军人宣誓效忠的结果!”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

    “罢了罢了!”爱德华叹道,“指望英格兰军队打赢这样的硬仗是不太现实了,我们还是让爱尔兰人去啃这些硬骨头吧!他们牙齿好,胃口好,只要将不列颠的主导权让给他们,挥师踏平苏格兰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有人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爱德华八世道,“如果英格兰军队表现得足够好,我,统治四千万英格兰人的君王,用不着向我那仅仅统治一千万爱尔兰人和两百万威尔士人的表外甥低头。相比于这个国家的潜在利益,我们必须把它的稳定、它的安全放在首位,只有稳定、安全,才有资格谋划长远!”

    此言一出,当即有数人点赞道:“吾王圣明!”

    爱德华八世有些厌烦地摆了摆手,对于这种无用的恭维,他已经听得太多,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宁愿选择更加漫长曲折但是更加稳固的方式就像约阿希姆一世对爱尔兰的统治那样,建立属于自己的王权。

    “要不要……我先去探探口风?”***贝图斯问。

    这探口风的对象,显然是指不列颠最强王者、新联合王国国王约阿希姆一世。虽说德国皇储路易此时就在英格兰观战,要通过德国这一层面施加影响不是不行,只不过效率和效果难料。

    爱德华八世沉吟道:“这样,你明天一早启程前往利默里克,跟你的表哥好好聊聊,英格兰不介意将北海中部和南部的油田让给新联合王国开发,哪怕油田离英格兰海岸线只有13海里,我们也绝不会像苏格兰人那样横加阻拦。”

    ***贝图斯自是一口应允,旁边则有人探问道:“那往后我们英格兰的工业经济……”

    爱德华八世皱了皱眉头:“200年前,英国依靠纺织业崛起成为工业霸主,200年后,重工业竞争愈发激烈,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回到以新纺织业为代表的轻工业?只要经济发展起来了,国家富裕了,有没有一流的军事工业,又有什么关系呢?欧洲的稳定,世界的和平,就由那些有实力的国家去维系吧!”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旁人无以反驳。

    在战线左翼的邓弗里斯,联军入夜后未再发动攻势,他们依靠边境线一带的进攻出发阵地组织境界防御,并妥善地部署了警戒哨和巡逻兵,一夜倒是相安无事,而在战线右翼的埃尔斯登要塞,攻守双方几乎整夜无眠前半夜,联军组织了多支突击队,对地下工事内的守军实施攻击和剿杀,但复杂的环境加上守军的拼死抵抗,致使进攻方收效不大、伤亡不小,而到了午夜,守军突然发起反击,他们熟悉地形,而且借助了一些进攻方没有发现的秘密通道,很快夺回了残存的3座炮垒,并对联军部队进行分割包围。

    一时间,各种求援讯息充斥在联军前线指挥部里。

    作息极为规律的德国皇储,这时候已在距离前线十多公里的临时行营休憩,大多数军事观察员也都睡觉去了,联军前线指挥部的运转恢复到了正常的节奏。

    昏暗的灯光下,参谋军官们正将最新战况标绘在作战地图上,而在朝北的观察口前,亲任前线总指挥官的英格兰陆军总司令诺顿将军一语不发地抽着烟。这位参加过两次大战,而且在二战期间多次率部跟德国、爱尔兰军队交手的实力派战将,亲历了这支英格兰陆军从组建到多次整编的全过程,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麾下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处于什么样的水准。开战首日,联军强大的空中和地面压制火力把苏格兰人整得完全没有脾气,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三路突进的联军地面部队,只有爱尔兰第2装甲旅所在的中路表现出色,他们接连突破了苏格兰军队的两道防线,而后对埃尔斯登要塞和邓弗里斯防线守军实施迂回包围,可是,苏格兰守军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夺路而逃,而是继续固守阵地。

    过了不多久,一阵沉稳矫健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诺顿将军丢下抽了半截的烟,狠狠踩了一脚,转身迎了上去。

    从门外进来的,是任联军前线总指挥部第二指挥官的西蒙-布莱德利将军,一位有着四分之三爱尔兰血统和四分之一德国血统的新联合王国空军将领。

    新联合王国方面之所以委派一名空军中将担此角色,明显是在告诉自己的盟友,他们此战要在空中和海上挑大梁,至于伤亡较大的地面作战,应由人口基数大、兵源多的英格兰唱主角为宜。

    简单介绍了最新战况,诺顿上将敲了敲脑门:“年纪大了,熬一晚都很吃力啊!”

    布莱德利笑了笑:“我们这些后辈先去轮休,让您这样的前辈坚守岗位,确实很过意不去啊!好了,这些小麻烦就交给我们来解决吧!”

    说罢,布莱德利侧身让路。

    对于后辈与前辈之说,诺顿上将显得有些不太高兴,毕竟没几个人愿意大方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好在对方表示将会解决眼前的“小麻烦”,这让他沉重的眉头得以舒展。

    诺顿掏出他那块几乎跟自己一样老的怀表:“现在是2点,我去休息3个小时,差不多5点钟回来。希望到时候能听到好消息。”

    布莱德利捋起袖子:“3个小时……时间有点紧,我也不太确定结果如何,毕竟我们面对的是自古以来能征善战的苏格兰人。”

    诺顿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却还是不甘地“反戈”道:“苏格兰人善战不假,但还不是被我们一次又一次征服了?”

    待这个英格兰老头走远了,布莱德利这才召来自己的参谋官,吩咐道:“卢克,传令给‘黑蝙蝠中队’,让他们在40分钟后出动!向‘夜魔突击队’下令,让他们进入要塞区,协助我们的部队防守阵地,待‘黑蝙蝠中队’抵达后,逐次发动反击!”

    末了,布莱德利又对留守指挥部的英格兰参谋官说:“上校,让你们的部队暂时先撤到要塞外围暂作休整吧!”

    这名英格兰陆军上校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回答道:“是,长官,如您所愿,我们的部队会尽快撤下来的。”

    布莱德利毫不怀疑攻入要塞区的英格兰军队会忠实地执行这一命令,虽说这样的部署会削弱进攻方在要塞区的兵力,但在夜战环境下,兵多的一方未必能占据优势。

    紧接着,他又向自己的参谋官吩咐:“卢克,通知我们的作战部队,英格兰人会暂时撤到要塞区外围休整,让他们大胆放开手脚干一场吧!在这样的黑夜里,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第206章 夜空魔翼(上)

    爆炸的烈焰此起彼伏,黑色的硝烟弥漫夜空,猩红的血水遍地流淌……如此激烈的战斗,早已让爱尔兰人戴文-伯克和他麾下的突击队员跃跃欲试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凌晨2时许,出击的命令终于传达下来,这支900多人的精锐夜战部队,只用了短短4分钟便完成了战斗集结。

    齐整的队列肃然无声,伯克上校以敏捷的伸手攀上了停在队伍前方的一辆“爱尔兰豹”,以简练而慷慨的语言进行战前动员:

    “新联合王国的勇士们,你们经过层层选拔来到这支部队,日夜苦练,锻造出钢铁般的体魄和意志,为了什么?为的就是杀敌报国!你们昔日所学,将在今晚受到检验,而你们你们的忠诚,你们的荣誉,也将在今晚受到考验!记住,只要战胜内心的恐惧和自私,你们将所向无敌!”

    突击队员们齐喊口号:“战胜自我,所向无敌!”

    伯克上校遂高举右臂,攥紧拳头:“现在,各小队按一号作战方案,立即前往预设突击阵地。看到两红两绿的信号弹,果断投入攻击!这一战,我们必不辱使命,扬我军威!!”

    突击队员们再次齐喊口号:“不辱使命,扬我军威!”

    伯克上校挥下右臂:“出发!”

    与此同时,位于英格兰北部国境线附近的一处隐蔽机场上,来自新联合王国的地勤人员迅速掀开了覆盖在本部战机上方的战术伪装网。明亮的探灯下,一架架模样奇特的飞行器呈现出幽蓝色的金属光泽。这些飞行器既没有宽大的机翼,也没有修长的机身,它们的机体仿佛是只有机身后半段的战术轰炸机,上面顶着一副超大号的四叶螺旋桨,在短如鱼鳍的机翼下,挂着两两并联的火箭筒,在机腹位置还挂有一挺大口径机枪这些,便是新联合王国与德国联手打造的“空中骑兵”,vs-3双座型武装直升机。尽管它们的技术还不够完善,性能也较为原始,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具备实战能力的新锐利器。

    停机坪附近的一处掩体里,佩戴新联合王国陆军航空兵臂章的爱尔兰人保罗-马修斯中校正向直升机飞行员们布置作战方案:“第1小队,2时45起飞,走东侧航线,3时05分抵达要塞区,最多停留5分钟,从西侧航线返航,3时30分左右返回机场,15分钟补充完燃料弹药。第2小队3时整起飞,第3小队3时15分起飞,第4小队3时30分起飞,如此往复。大家记住了,我们的突击部队使用的是特种红色信号弹,千万不要被敌人的信号弹迷惑,错误地攻击我们自己人。再有,守军的大部分防空火力都已被清除,必要时可抵近攻击,但要提防敌人的普通枪弹。根据指挥部的命令,英格兰军队将暂时撤出要塞区,我们的行动将由第51装步突击师直接提供支援!”

    “明白了!”“黑蝙蝠中队”所属4个小队24个机组的48名飞行员齐声回应。

    马修斯中校抬手看了看表:“好了!大家各自准备吧!祝大家首战旗开得胜!”

    当飞行员们离开这处掩体的时候,北面天际被一阵阵红光所映亮。

    “嚯,又是一轮猛烈炮击啊!”见此情景,一名飞行员发出了感叹。

    从那红光跃动的频率来看,确实是一通猛烈的炮火覆盖。

    另一名飞行员半开玩笑地说:“炮兵们被人从睡袋里拽出来,肯定一脸不高兴吧!”

    有人接话道:“你们说……这是英格兰人、奥地利人、美国人还是我们的炮兵在开火?”

    另一人应:“美国人本来就是凑热闹的,犯不着这么拼命。英格兰炮兵已经轰了一整天,就算炮手们还有力气,估计弹药供应也跟不上吧!这个点,开火的不是奥地利人就是我们!”

    然后马上有人分析:“既然要换我们的夜战部队上去进攻,那肯定是我们的炮兵在清理障碍!”

    这个话题的热度只持续了一小会儿,飞行员们各归各位,跟地勤人员一起进行起飞前的各项准备工作。

    30多公里外的前沿阵地上,新联合王国第51装步突击师的师属炮兵正向要塞区的中央地带和东北、西北区域倾泻炮火。除了105毫米和120毫米两种常规口径的榴弹炮,投入炮击的还包括毒蜂-ii型自行火箭炮虽然数量只有区区12辆,其所造成的声势、产生的破坏力,甚至比一个传统炮兵师还要强悍。

    短促的炮击刚一结束,第51装步突击师的三个突击集群便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进入要塞区。经过一个白昼和半个夜晚的鏖战,偌大的埃尔斯登要塞如同遭受八级地震的城市一样,遍地都是废墟,只有几座最为坚固的建筑物还顽强矗立着。

    黄昏前,埃尔斯登要塞就已经完全落入了联军包围,苏格兰军队的增援部队进不来,守军部队出不去,要塞里的苏格兰军队越打越少,但残余部队不仅没有缴械投降,反而借助夜幕的掩护凶猛反击,好几支联军部队都在要塞区里遭到敌人的分割包围,多数得以突围而出,也有两支连级规模的英格兰部队杳无音讯,估计是惨遭歼灭……

    要塞南区的一个丁字路口附近,两辆“爱尔兰豹”居前开道,步兵们一个个低着头、弯着腰,小心谨慎地沿着废墟前行。就在一个小时前,这里还是英格兰陆军第7步兵师的防守区域,接到暂时撤往外围休整之后,英格兰人不等友军前来换防,便一溜烟儿撤了下去,甚至丢下了不少阵亡同伴的尸骸。

    路面上,新联合王国第51师的突击分队仍在缓慢地向前推进,两辆爱尔兰豹一前一后抵达路口,士兵们迅速占据了周围可利用的废墟,以此建立继续向纵深推进的战术支撑点。就在这时,北面一堆废墟突然响起了布朗式轻机枪嘎嘎嘎的嘶吼声,连串子弹扫射过来,瞬间击倒了三名士兵。这还不算,片刻过后,只听得一声震耳轰响,稍远处的黑暗中跳出一团橘色的焰光,一发炮弹呼啸而至,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排头的“爱尔兰豹”,只不过炮弹穿透力偏弱,被这辆战车的炮塔装甲给弹开了。

    索索索!索索索!

    距离路口不到三十米的一处废墟上,两名头戴m43型野战钢盔的机枪手操纵一挺hbt-v型机枪,以迅雷不及掩之势对布朗机枪所在位置进行压制射击。这种以德制mg-43为基础的5.6毫米口径hbt-v型通用机枪,目前只装备新联合王**队,尚未对外出口。相较于原版的mg-43,它们的射速、射程以及构造、部件基本一致,虽然枪弹的侵彻力较7.92毫米毛瑟步枪弹降低了35%,但对新联合王**队推行的立体化、机械化作战模式而言,班族机枪的单发威力无关大局。

    打了两个短射,见敌人没有动静,双脚架展开状态下的hbt-v暂时停火。射手脸庞轻搁在枪托上,眼睛透过准心扫视前方,供弹手面前放着一个方形的弹药箱,兼而负责观察周围的情况。

    在这两张年轻的面孔上,写着初上战场的紧张与兴奋。

    路口那边,两辆“爱尔兰豹”迅速调整身位,以防御最强的正面朝向敌人,把防御较弱的侧面和背后交给己方步兵。它们调转炮口,一辆朝刚才出现炮焰的位置发射了照明弹,一辆准备好高爆弹进行反击。尽管它们配合非常默契,可在照明弹亮起之后,战车成员们却没能找到守军火炮在这种夜战环境下,没有安装红外瞄具的战车,确实很难找到并消灭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

    片刻过后,一阵钢制履带碾过水泥路面发出的铿锵声从南面传来,只见数辆突击者-i型履带式步兵战车隆隆驶来。得知己方先锋部队遭到了守军机枪和火炮的袭击,它们很快在距离路口三四十米的废墟抵达找到临时阵位,打开舱门,乘车而来的步兵们立即使用80毫米迫击炮投入战斗。

    得到步兵战车和重迫击炮的掩护策应,战线得以继续向前推进。头戴m43野战盔、身穿黄绿迷彩作战服的步兵们越过路口,穿过废墟,小心翼翼地搜寻残存的守军。他们大多端着stg-45突击步枪,枪托抵肩、枪口略微朝下,保持着标准的射击前进姿势,少数扛着50毫米火箭筒,随时准备给冥顽不灵的敌人来上一发……

    随着时间的推移,新联合王国陆军第51装步突击师重新占领了埃尔斯登要塞区外围的大多数防区。乍看起来,这是英格兰军队的狼狈撤退导致联军一方需要重复夺取战场,但如果没有英格兰军队的后撤,怎能引得守军从几个重兵防守的据点分散开来,使得原本就非常局促的兵力受到摊薄?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声,第一批6架vs-3双座型武装直升机低空飞抵埃尔斯登要塞区,闪烁的绿灯是它们向己方地面部队表明身份的信号。新联合王国陆军航空兵的新宠首度投入战场,既没有大张旗鼓的造势,也没有光明正大地登场,而是选了这样一个夜黑风高的环境,“偷偷摸摸”地登上了战争舞台……

第207章 夜空魔翼(下)

    “注意!2点钟方向发现本方指引信号!”一架慢速飞行的vs-3双座武装直升机上,后座飞行员正通过机载通讯系统与前座飞行员进行交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收到!”前座飞行员给出了最为简练的回答。在他的操控下,直升机顺时针小幅转向,使得不具备水平角度调整能力的机载火箭筒对准黑烟中持续绽放光焰的特种红色信号弹。

    作为导航员和武器操作员,后座飞行员借助头盔上的红外瞄准镜观察目标情况。

    以当前的技术水准,直升机的有效载荷非常局促,搭载两名飞行员、四具火箭筒、一挺重机枪、一套航电系统以及若干弹药、油料已近极限,想要挂装一套主动红外夜视系统,就必须相应减少现有装备配置,再加上当前的红外夜视系统的最大照射距离仅为五六百米,新联合王**方果断选择以地空配合的形式实施夜间作战,即地面部队以特种信号弹和红外线照射器材指引直升机攻击目标,直升机飞行员只需装备简易的红外瞄准镜。

    “稳住……稳住……稳住……”后座飞行员连说了三个稳住,在调整好火箭筒纵向角度后,适时地按下了火箭弹发射钮。

    出于机体平衡的考虑,vs-3双座武装直升机每次发射火箭弹,必须是左右同时齐射,一次发射两枚,出动一次最多利用火箭弹攻击两个目标,这种跟陆军战车部队通用的120毫米重型火箭弹,有高爆型、破甲型、穿甲型、燃烧型四种,可依据战况相应搭配,能够轻松搞定敌方混凝土工事、战斗车辆以及非装甲目标。

    两发火箭弹刚刚飞射而出,前座驾驶员便轻拉操纵杆,将直升机的飞行高度从离地六十米提高到一百五十米,然后侧向移动,以免敌人循着火箭弹轨迹对直升机进行攻击。要知道vs-3有限的载荷都用在了刀刃上,驾驶舱的防弹玻璃只能应付普通枪弹,而发动机舱除正面有一块薄装甲板外,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只要是稍稍熟悉vs-3构造的士兵,哪怕拿的是一杆栓动步枪,也能在有效射程内将其击落下来!

    片刻过后,这架直升机再度进入悬停状态。视线中,围绕要塞区外围的战斗依然在激烈进行,废墟之间时不时可以看到拖着尾焰一闪而过的火箭弹,还有火炮爆射发出的橘色光焰。第1小队的6架直升机需要对三个方向的地面部队提供火力支援,每个方向也就2架,压根不需要担心重复攻击一个目标的情况发生,甚至于绝大多数苏格兰守军都没有意识到敌人投入了这样一种新式武器。

    “看,11点钟方向有我们的指引信号!”前座飞行员提醒。

    后座飞行员迅速用红外瞄准镜观察了一下:“是敌方步兵,他们正在撤离,没必要浪费火箭弹,用机枪就够了!”

    言罢,他调整武器开关,用武器操纵杆操控位于机腹下方的吊载机枪它源自新联合王国陆军战车部队配载的高射机枪,采用简便可靠的机电式传动系统进行遥控,在俯射角度下,12.7毫米口径对付轻装甲目标和非装甲目标是绰绰有余的,若是使用钨芯穿甲弹攻击敌方战车薄弱部位,完全有可能将其击伤甚至击毁……

    在不作精确瞄准的情况下,后座飞行员先打了两个短射,通过曳光弹轨迹调整射角,继而进入扫射模式,居高临下攻击那些正在进行阵地转移的苏格兰士兵。

    不出半分钟,400发载弹便已消耗过半,后座飞行员停止了射击,并对他的搭档说道:“苏格兰人毫无还手之力,搞不好他们连被谁攻击了都不清楚!”

    “这让我想起在大航海时代,欧洲殖民者屠杀美洲土著的故事。”前座飞行员一边应声,一边重新拉高飞机,他看了看面前的仪表盘:“我们还有30分钟的油料。”

    从机场到战场,单程需要至少20分钟的飞行,而且飞行员通常需要预留一些油料以应对各种偶发情况。

    “明白了!让我看看最后一个目标在哪里……”后座飞行员正嘀咕着,突然看到一串子弹确切地说是一串子弹里的曳光弹,从地面飞升而来,从他们视线前方窜入夜空。

    “看来我们低估了苏格兰人的智商!”他叫道,“快爬高,我们处在了敌人的射程之内!”

    前座飞行员一脸严肃地操控直升机向上爬升,顺捎往南退了一段距离。尽管他的操作非常熟练,但这架直升机的反应速度却慢的让人抓狂,对于驾驶过现役固定翼战机的飞行员而言,落差更是明显。

    “在我们的2点钟方向,距离不到1000米,那肯定是敌人的一处隐蔽的防空阵地!”后座飞行员叫道。

    “似乎是20毫米口径的机关炮。”他的搭档揣测。

    “没错,肯定是20毫米机关炮,一发子弹就能送我们去见上帝!不过,既然他们没能打中我们,就让我送他们去见上帝好了!”后座飞行员道,“嘿,伙计,我需要一个前倾的角度,10度左右就够了!”

    “没问题!”前座飞行员应道,“机会只有一次,千万要把握好!”

    后座飞行员信心满满地回答:“放心,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来了!”他的搭档话音刚落,这架直升机便从水平飞行状态改为机体前倾、水平前飞。

    “三、二、一……”后座飞行员自己给自己倒数,而后焰光一闪,两发火箭弹当空射出。

    前座飞行员调整通讯旋钮,大声报告:“黑蝙蝠4号返航!”

    直升机开始转向,后座飞行员伸长脖子,探察火箭弹的落点情况。

    “搞定了么?”他的搭档问。

    “我无法确定!”后座飞行员实事求是地答道,“他们没有被我们的地面部队用红外线照射到,我完全是通过弹道轨迹判断他们的位置,但你知道的……这不是很可靠!”

    “以你的水准,十有**能够命中目标,可惜这一击是无法确认了。”前座飞行员叹道,他们并不知道,最后两发火箭弹虽然没能摧毁苏格兰军队的防空炮,却把一群惴惴不安的苏格兰炮手给吓跑了。

    地面上,碍于夜战环境的复杂性,隶属于第51装步突击师的各支突击分队或原地布防,或缓慢推进,直到“夜魔突击队”抵达战场,形势才开始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作为直属于新联合王国陆军司令部的特种作战部队,“夜魔突击队”是一支足以媲美王室卫队和空降特勤团的精锐战力,也是新联合王国诸军种当中,科技含量最高的部队之一。士兵们配备单兵式红外套装包括红外探照灯、红外瞄准镜以及专用蓄电池,搭配stg-45突击步枪和m43火箭筒,无论远距离狙射还是近距离遭遇,都能够摧枯拉朽般击败普通战斗部队,在夜战环境下绝对是一支无往不利的尖刀!

    随着一支支“夜魔小分队”加入战团,第51装步突击师的各突击分队迅速调整战斗部署,步兵们紧随夜战精兵向敌军纵深推进,使用单兵武器对敌方目标进行集火攻击,要塞区各处枪声爆炸声骤起……

    有步兵在前面开道,“爱尔兰豹”和各式装甲运兵车不必像刚才那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它们带着隆隆轰鸣声向前开进,推倒残墙,碾碎路障,占据有利阵位,妥善巩固战线。

    不多时,第二批武装直升机飞抵要塞区。平日训练,第51装步突击师的士兵们跟这些截然不同于传统固定翼飞机的幽蓝战鹰已有接触,熟知以信号弹和无线电引导其攻击敌方目标的方法,听到己方直升机低空盘旋特有的轰鸣声,更是放心大胆地向前突进,每当遭遇顽敌,单兵火箭筒够不着,支援战车又还没上来的时候,他们便会发出信号,指引直升机对目标实施攻击。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透过排风系统传入埃尔斯登要塞区最大的地下防御工事,此地的最高军事指挥官要塞司令戈登将军,一脸凝重地注视着那张已经被各种颜色线条符号“霸占”的作战地图。

    一名上尉参谋官匆匆前来,被戈登瞪了一眼,连忙整了整衣领,敬礼道:“将军,弗莱彻堡垒刚刚失守了。”

    “弗莱彻堡垒也得而复失了?”戈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前一波敌军主动撤离要塞区,他还可劲高兴了一阵,后一波敌军的反扑速度之快,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的,将军,军官们报告说,敌人投入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新式武器,那时一种可以慢速飞行并低空发射火箭弹的飞行器,它们在地面部队的指引下,每次攻击都精准而猛烈,再加上敌军投入了大批重型战车,我们的部队又刚刚收复阵地,还没来得及重新构筑工事,情况非常不妙!”参谋官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戈登将军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传令,各部有序撤回地下防御工事,主动放弃的阵地,务必带走能携带的弹药,并且埋设地雷、布置陷井,最大限度地给敌人制造伤亡,绝不允许无所作为的丢弃阵地!”

    “是,将军!”

    应承之后,参谋官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些英格兰俘虏怎么办?”

    戈登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刚刚的命令之后,再补充一条口头指令:对于敌军俘虏,各部自行决断!”

第208章 最后的堡垒

    战前的埃尔斯登要塞区,整体构造依托地形地势进行布局,局部沿用了旧埃尔斯登镇的建筑物,比如这要塞区北部的防空指挥部,便是以埃尔斯登医院大楼改建而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栋堡垒式的建筑,地面以上共有四层,地面以下有两层,可说是方圆数十公里规模最大的建筑物。

    黎明将至,轰轰烈烈的埃尔斯登攻防战已近尾声,要塞区的东、南、西、中皆已落入联军之手。在“夜魔突击队”强势投入战场后,新联合王国陆军第51装步突击师不但扫清了这四个区域地表部分的守军残余力量,还藉由各处进出通道攻入了守军的地下工事,借助火焰喷射器和爆破武器,逐一扫荡苏格兰军队的藏身之所,残存的守军部队不得不撤退至要塞北区,依托这防空指挥所进行最后的抵抗。

    在十多辆“爱尔兰豹”以及各式装甲运兵车的支援下,联军部队很快对守军的防空指挥所形成三面合围之势,而在要塞区的外围,以第2装甲旅为攻击箭头的中路部队早已迂回包抄到位。

    埃尔斯登要塞区的苏格兰守军已是瓮中之鳖!

    在白天的炮击和轰炸中,坚固的防空指挥部被重型臼炮轰塌了一角,被新联合王国空军投掷的超重型制导炸弹炸塌了一边,如今已成不规则的多边形。守军依托残墙断壁构筑了射击阵地,将残存的高射炮拆卸安装到各层走道或房间,使之成为阻击敌方地面攻势的支援火力。在这些防空炮的攻击下,联军这边很快就有多辆“爱尔兰豹”遭到毁伤。即便如此,投入进攻的士兵依然个个奋勇当先,他们无惧于迎面而来的子弹沉着向前,熟练运用手中的每一件武器,咬牙扫清了防空指挥部外围的残敌,并且两度从东南侧突入主建筑,但在守军的拼死抵抗下,又两度被赶了出来……

    这防空指挥部外围原本有一圈带铁丝网的拒马,还有层层叠叠的步兵壕和机枪火力点,大多数工事都在炮击和轰炸中损毁,尽管如此,攻守双方还是围绕这片阵地展开了反复争夺,这里散布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英格兰军队的,有新联合王**队的,还有许多是苏格兰人留下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一队黑影沿着满是瓦砾的接到进抵进攻方临时阵地外,领头者逮着一名埋头更换弹链的机枪手问:“嘿,伙计,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

    机枪手转过头,当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领章上时,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他在正门那边……巴利上尉,上尉,这里有人找!”

    “谁?”铁门那边传来一个恼火的声音。

    从头盔到军服整套暗色的军人没有立即应答,而是示意他的士兵们就地等待,自己俯着身子跑到铁门那边,找到拿着红外装备观察建筑那边情况的上尉军官。

    “我是‘夜魔突击队’的罗伯茨少尉,奉命率领我的小队前来支援你们!”

    听对方自报了家门,上尉却没放下红外观测器,而是头也不回的说:“你好啊,少尉,欢迎你们!不过,这里的状况有些麻烦,希望你们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我们这样的部队,就是为打硬仗而生的。”来者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上尉转过头看了眼友军同僚:“这栋建筑物肯定是经过了加固,战车炮直射的效果没有预想的好,敌人很狡猾,也很难缠,我的连队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那确实有点麻烦!”夜战兵少尉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安装在突击步枪上的红外设备。他这一套和上尉使用的采用相同的主动红外探测原理,都需要配套电源和接收器,所不同的是夜战部队的设备更加专业,而配备给步兵所用的红外观测仪仅能够起到最基本的夜间主/被动观察作用。

    就参战人员的战斗素质而言,投入埃尔斯登要塞的“夜魔突击队”和第51装步突击师堪称是新联合王国陆军最精锐的战斗部队,他们不但可以在接近实战环境的联合演习中力敌彪悍的爱尔兰外籍兵团,大多数骨干人员都有过以志愿者身份赴外参战的经历,而在意大利战场上,这两支部队都拿出了令人信服的表现。

    “敌人大多数都在二三层,地下室肯定也有一些,但不确定人数。”上尉介绍说。

    少尉从左往右扫了一眼:“守军还有两三百人,也许更多,防守火力很严密,关键是要冒着他们的枪弹进入建筑物。”

    “是的!”上尉应道,“我们团之前从东南角打开了一条通道,部队有两次都攻进去了,但又被苏格兰人用火焰喷气器和炸药包给顶了出来。现在,那条通道被炸塌了,我们正在重新寻找进入建筑的通道……”

    “那边那些是你的人?”少尉突然打断上尉的话,在他的红外瞄准镜中,建筑物的西南角外面有几个人形光斑。

    “喔,他们终于到了。”上尉连忙用上自己的夜视仪,观察到目标之后才解释说:“那些是我派去从侧面迂回的士兵,敌人狡猾得很,用重物堵死了门窗,炸断了楼梯,用机枪和手榴弹封锁我们的进攻路线,我们不得不另辟蹊径,寻找守军火力的死角……”

    红外瞄准镜中光芒闪耀,爆炸的轰响声随之传来。

    观察到墙角被炸开一个破洞,上尉招呼到:“火力压制!”

    不但是眼前这支连队,抵近守军最后据点的联军部队纷纷开火。一时间,机枪的疯狂嘶充斥耳际,迫击炮砰砰发声,多辆“爱尔兰豹”也各自从隐蔽位置发出震耳咆哮。

    上尉稍稍观察了一会儿对面的情况,而后高呼道,“士兵们,进攻!”

    士兵们毫不迟疑地起身向前,而在建筑西南角外墙遭到爆破之后,守军的注意力受到了短暂的分散,他们的防御火力并不及时,但等进攻方士兵冲过一半距离,他们扔出的手榴弹为防御火力提供了光照,新联合王国的步兵们在火光映衬下继续勇敢向前。

    二楼、三楼窗户以及顶楼顶通风窗探出根根火舌,密集的枪弹扫下来顿时草屑横飞,转瞬间好些士兵倒下了,而支援进攻的机枪组也不含糊,连串弹雨很快扫向建筑物二楼和斜屋顶的窗口,但守军并不是固定在哪几个窗口进行射击,上面三层楼的守军受到了压制,一楼那些看似被完全堵塞的窗口居然也射出了子弹,冲锋枪和步枪的火力虽没有机枪那么猛烈,平射过来还是让进攻部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鼻高唇厚、浓眉大眼的少尉牙关紧咬,这时候带队上去除了徒增伤亡根本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步兵同伴们与命运抗争。

    轻装步兵冲过四五十米的距离只需要五到七秒,布朗轻机枪每隔大约0.6秒射出一发子弹,以相对论的观点,这弹指一挥间的几秒却是如此漫长。倒在建筑外面的士兵不断增加,以致于观战者心怀恐惧他们不想看到勇敢的同伴们一个不剩地阵亡于此。所幸的是,仍有一些英勇而幸运的士兵擦着死神镰刃冲过守军的火力拦截,他们俯身避开守军枪弹向同伴炸开的墙洞冲去,这时候苏格兰人再往窗外投掷手榴弹也无济于事了。

    随着爱尔兰士兵冲进建筑,激烈枪声转而从屋内传出,并且不断有爆炸产生的气浪从窗户掀出各种杂碎尘屑。看到守军对外的防御火力迅速减弱,少尉冷漠的眼眸中闪过亮光,他跪地起身,以枪口斜向下的姿势端着突击步枪,用低沉而坚定的嗓音下令道:“该我们进攻了!”

    相隔不远的黑影一一起身,他们夹杂在投入后续进攻的步兵中间穿过拒马与建筑之间的空地。目睹了刚刚的进攻场面,他们迈过阵亡同伴的遗骸时无不心怀崇敬。顽固之敌仍在这栋坚固的建筑物内负隅顽抗,在黑暗的室内进行战斗势必为进攻方增加许多难度,夜战兵则能够凭借他们的特殊装备以及平日里的针对性训练减小进攻难度。

    从西南角的破口进入建筑之后,里面果然是黑漆漆、乱糟糟的,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尘埃与硝烟。少尉当机立断,招呼他的突击队员戴上防毒面罩,然后平端突击步枪,一只眼盯着红外瞄准具,一只眼观察身边的情况。

    随着越来越多的爱尔兰步兵攻入建筑,激烈的战斗从一楼蔓延至二、三楼,少尉带队在一楼搜寻了一圈,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走道,遂做了一个“跟我往下”的战术手势。

    “夜魔突击队”的精英们沿着狭窄的通道进入地下室,这里的空气浑浊而潮湿,但没有上面那么浓重的硝烟气息。正如少尉所料,地下室不但有守军,而且构筑了射击掩体,若不是携带了红外夜视装备,十有**要被隐藏在暗处的苏格兰士兵偷袭得手。现在,形势完全逆转过来,借助夜视装备,突击队员们总能够先敌出手,从狭窄复杂的地下通道杀出了一条血路,最后抵达了先前遍寻不得的敌方指挥部,不等守军反应过来,便用一个爆破式的突击攻了进去……

第209章 绝望横生(上)

    不知不觉间,天终于亮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大麦克斯睁开疲倦的双眼,清晨的曙光是这样的柔和,泥土的芬芳盖过了硝烟的余味。枪炮喊杀声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耳边是如此安静,就连鸟叫声也听不到。

    靠着战壕壁坐起,大麦克斯环视周围,许多士兵也还裹着毯子衣物蜷睡在战壕里。不远处,几名士兵围坐在一小堆炭火旁,木棍搭成的三脚架下吊了一个金属饭盒,淡淡的香味正从那里面飘散而出。

    联军的炮击和轰炸,几乎摧毁了邓弗里斯城里城外的一切,所以战斗才持续了一天,前线的弹药、燃料、医疗乃至食物饮水全线告急。午饭没有送上来,感觉情有可原,晚饭也没有送上来,士兵们不禁担心起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后方还是没有把前线急需的作战物资送上来,这是不打算守下去的节奏?

    大麦克斯并不知道,前一天联军出动战机上万架次,除了从苏格兰空军手里抢夺制空权,还对纵深地带的军事和交通设施进行了摧毁性的打击。从中午开始,频繁出动的联军战斗机将攻击目标从空中转移到了地面,它们用制导火箭弹和机载机关炮攻击距离边界200公里以内的火车、汽车甚至马车、牛车,使得苏格兰军队的后勤运输完全陷入了瘫痪状态。入夜之后,联军飞机在苏格兰南部各地空降了大量假伞兵和少数真伞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面让苏格兰军队的机动力量疲于奔命,一面继续拦截苏格兰军队的后勤运输,正因如此,苏格兰人的前线部队才会迟迟得不到补给!

    无奈之下,大麦克斯从口袋里摸出还剩一少半的野战口粮。全麦烘焙的饼干、添加了燕麦粉的巧克力棒、咸味牛肉干以及咖啡和糖,从品种来看,苏格兰陆军野战口粮还是比较丰盛的,然而战争爆发前夜,每一名士兵的行囊里就只有一份野战口粮,即便非常节约,也只能维持2-3餐而已。

    期待而又不舍地将饼干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又干又硬。左右摸索,却没找到水壶。

    武器是士兵的第一生命,但有时候水壶的作用比武器还重要。想着这点,大麦克斯又摸索了一圈,终于在屁股下找到了半埋在土里的水壶,晃了晃,幸运的是,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水。

    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润了润喉咙,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人们惊慌的喊叫声,等到大麦克斯一骨碌从战壕里面爬起来,手摇式防空警报器凄厉婉转的呜咽声也已响起。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队低空飞行的灰白迷彩战机,大麦克斯眯起眼睛,试着辨认它们是属于战斗机还是攻击机。就在这时候,战壕中突然有人高声欢呼,转过头,只见两架灰绿迷彩涂装的战斗机从反方向飞来。它们身姿轻盈而矫健,速度看起来很快,转眼间就从阵地上空掠过。

    机翼下的蓝白色的圣安德烈十字徽标,分明是那黑夜中的星光,给行路人莫大的鼓励!

    见到本方战机的身影,战壕中有不少士兵都加入到欢呼的行列之中,有些还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只见这两架苏格兰战斗机带着悦耳的嗡鸣声冲向敌军机队,并率先发出“哒哒哒”的机炮声。由于是白天,站在地面往上看,只能依稀辨认出带有曳光弹的弹迹,它们直奔前方的敌军机队而去。就在这么一瞬间,敌军战机便已各自摆动机翼急转闪避,而苏格兰战斗机的第一通射击没能打下敌机,这让在地面上观战的士兵们,包括身处战壕的大麦克斯,不禁把心给悬了起来。

    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的两架苏格兰战斗机迅速拉起,它们攀升的速度与姿态看起来都要比对手赏心悦目得多。形成一前一后的双机战术队形之后,它们盯住其中一架灰白迷彩的战机,领机率先发射了两枚火箭弹,紧接着,僚机也发射了两枚火箭弹。那架敌机虽然竭力闪避,终归还是慢了半拍,被后至的火箭弹炸伤,拖着黑烟坠向地面,在空旷的田野中轰然爆炸。

    在地面上观战的苏格兰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大麦克斯的心里也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从场面上看,苏格兰战斗机从出场到斩获第一个战果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反观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敌军战机,像是一群还没睡醒的山猪。

    没等地面上的苏格兰士兵们高兴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敌军战机凭借数量优势重新夺取了主动,火箭弹拖着白色尾迹在空中穿梭,炒豆子般清脆的机枪机炮声此起彼伏。

    片刻过后,一架苏格兰战斗机被敌方战机射中,拖着乌烟坠落了。

    在飞机坠落前,苏格兰飞行员总算是及时跳了伞,洁白的伞花在空中绽放,却带着一种无法抹去的感伤。敌军战机并没有落井下石地狙杀跳伞飞行员,而是追着另一架苏格兰战斗机而去,战场上的绝对劣势并没有令它狼狈而逃。灵巧的战鹰在空中杂耍般的翻滚,让人仿佛看到了陷于敌人战阵而竭力躲避剑枪的骑士。凭借飞行员的冷静操作和战机本身的优越性能,它甚至一度找到了再次攻击的机会并且开了火,然而这一击非但没能干掉对方,反被别的敌军飞机找到机会,最终只落了个和同伴一样黯淡的下场。

    空战结束了,但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在苏格兰士兵们仓促的喊叫中,那些灰白迷彩的战鹰俯冲而下。即便没有挂载炸弹,它们也能够以机炮和机枪杀戮阵地上的守军。连串的子弹呼啸着从空中划落,战壕及周边的地面上顿时被激起大片尘土泥屑。仓促间,大麦克斯如多数士兵那般直接缩在战壕底部。然而在有效的防空火力尚未形成之前,敌军战斗机几乎都是沿着战壕进行低空扫射……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动,机枪声仍在嘶吼,但听起来是从近处发出的,隆隆的炮声也“姗姗来迟”,连着烟花般的爆炸声盖过了一度笼罩在头顶的机械嗡鸣。渐渐的,战壕里又重新有了人们喊叫说话的声音。

    敌军战斗机的空袭扫射虽然被守军的防空火力驱走,但这却只是苏格兰士兵们噩梦的开始。那些灰白迷彩的战斗机刚刚离开一会儿,一大群黑点就出现在了东北方的天空中,整条守军战线上的防空警报都在嘶鸣,此起彼伏,宛若一曲曲哀乐。这一次,身后的天际在没有出现希望的曙光,士兵们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为数不多的高射炮、机枪,以及自己的诚心祈祷。

    那些黑点很快逼近防线,沉闷的嗡鸣声让人发自内心的不安起来。

    大麦克斯听到有军官在喊“撤回二线阵地”,但紧接着又有人吼叫“就地隐蔽”,相互矛盾的指令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间,身旁的士兵拉了他一把,整个人顿时跌坐在堑壕底部。转瞬过后,一阵咻咻的怪叫声从战壕外面传来,因为斜坐的姿态,他的目光自然朝向天空,忽见一只大鸟伸展翼翅从战壕上空掠过,场面之震撼无以言表,而在短短数秒之后,又陆续有多只大鸟呼啸着掠过,高度之低,不仅是机翼下的圣乔治十字徽标,就连机身上的铆钉也能依稀辨别出来,而它们机腹、机翼下先前还吊着炸弹的挂架这时已是空空如也……

    轰!轰!轰!

    山崩地裂的爆炸不断撼动着大地,震感也许比八级地震还要强烈,人们不要说保持站立,就连躺着也几乎要被震得弹离地面!持续而激烈的冲击让大麦克斯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似的,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耳膜却还是生生发疼。蓝天白云并没有改变,视线却被飞溅的尘土泥沙所遮蔽,它们纷纷扬扬地飞向高空,在重力的作用下,回到地面时已带有强劲的动能,砸在钢盔上当当作响,直接落在身上的痛感则是可想而知的。

    海啸般的爆炸持续了有四五分钟,从战壕上空扑过的敌军战机达数十架之多。防线上的高射枪炮一刻不停地嘶吼着,这次却没见明显效果。战壕中已经看不见有人在走动,事实上,大麦克斯大部分时间都紧闭双眼,只在爆炸强度稍有减弱的短暂间隙才艰难地抬头看看周围的情况可见之处,有部分战壕已经坍塌,重新修复它们又得花上好几个小时。能够看到己方士兵们或趴或躺,亦或是刺猬般蜷缩着身体。

    就这样顽强地坚持着,等到地面的震感逐渐减弱下来,大麦克斯已是耳朵发聋,除了持续的嗡嗡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终于停止了颤动,大麦克斯左右看看,同伴们一个个都变成了泥人,以各种姿势坐靠在堑壕里,从外面已经看不出死活……

    “准备战斗!所有人!准备战斗!”

    在军官们的驱使下,幸存的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当大麦克斯探出战壕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住了:阵地周围不计其数的凹坑让这里变成了月球表面,弯弯曲曲的战壕由于多处坍塌而被分割开来,想必有部分士兵被埋在下面不知生死,但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时间留给守军士兵进行清理和救援了,因为就在阵地对面的开阔地带,数以百计的战车如蚁群一般涌来,更远处则是成千上万的敌军士兵。远远望去,这一次黑色的海潮来的更加汹涌狂暴,残破的河堤是否还能够抵挡住?

    大麦克斯心里完全是空荡荡的!

第210章 绝望横生(下)

    “该死的爱尔兰人!该死的英格兰人!该死的威尔士人!该死的奥地利人!该死的西班牙人!该死的美国佬!这群卑劣无耻的侵略者,统统下地狱去吧!”

    邓弗里斯防线的某处前沿阵地,一名戴眼镜的苏格兰士兵抱着恩菲尔德栓式步枪,斜趴在堑壕边缘,嘴里碎碎念着对敌人的咒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爱尔兰人被放在第一位,因为他们是这场战争的挑头者,他们以苏格兰单方面违反协议为由悍然宣战,而除了直接派兵进攻苏格兰之外,他们还出钱出物怂恿英格兰参战,并且张罗了一帮所谓的“国际志愿者”加入战团。战端既开,无论胜负如何,必定是生灵涂炭、遍地狼藉!

    英格兰人被放在第二位,因为他们不但是这场战争出兵最多的国家,而且为联军攻入苏格兰国土提供了最直接的跳板。炮声一响,数以十万计的英格兰士兵一马当先,蜂拥而入,雪白的圣乔治旗又一次沾染了苏格兰人的鲜血!

    威尔士人被放在了第三位,因为在三十年代末,苏格兰曾视威尔士为天然盟友,在本国经济尚且非常困难的时期,为他们提供了不少援助,在爱尔兰军队占领威尔士后,苏格兰长期向威尔士的抵抗组织提供支持,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够赶走侵略者,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威尔士人都被日渐繁荣的经济贸易以及日益提升的社会福利给“收买”了,他们不但忘记了仇恨,还心甘情愿地拥戴爱尔兰人的君主,乃至于加入他的军队,听从他的调遣,将枪口转向了昔日的友好邻邦!

    至于说奥地利人、西班牙人、美国人,名义上是“志愿者”,其实都是带着刷经验、练技术这类目的来的。这几个国家的参战人员数量不多,要么是精锐中的精锐,要么是各具特色的技术兵种,奥匈帝国的陆上重炮、西班牙的高炮部队、美国人的自行雷达和榴弹炮群,都是直接参与战斗的角色,尤其是奥匈帝国和美国的技术武器,对联军攻势助力颇多。

    除此之外,没有直接派兵参战的德意志,也在军火物资方面给予联军一方莫大的帮助英格兰军队装备的战斗车辆,一多半是从德国人手里购置的,英格兰装甲部队的主要武器,便是升级型号的“条顿骑士”,反观苏格兰一方,战斗车辆大多是过时已久的英国货,再加上自行研发生产的、早些年从美国和苏俄购得的、近来从日本获得的,拼凑起来还不够两个标准的德国装甲师……

    堑壕里,一名年长的本土士官用带有北方口音的苏格兰语大声说道:“兄弟们,我们的弹药越来越少,后方补给又迟迟运不上来,能坚守到现在,我们已经问心无愧了!接下来,我们把子弹打光,把手榴弹用光,不要想着跟敌人拼刺刀,直接向后方撤退!如果来不及撤退,被敌人追上了,该怎么做,你们各自盘算!”

    在惴惴不安的大麦克斯听来在,这番话无异于隆冬的暖风、酷夏的凉饮,让他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刚刚熬过了联军的轰炸,接着又要临着联军洪水般的地面攻势,在没有制空权、缺乏炮兵支援、后勤补给基本中断的情况下,这场仗,完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是谁?谁在动摇军心?给我闭嘴!”一名苏格兰本土军官咆哮道,“千百年来,只有战死的苏格兰人,没有逃跑的苏格兰人!”

    就在这时,督战的日本人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军刀,用他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嚷道:“对付怯敌惧战的胆小鬼,光靠教训是没有用的!唯有刀和血,能让士兵们看清现实勇敢战斗,还有一线生机,转身逃跑,必是死路一条!”

    大麦克斯的位置离得比较近,日本人所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于是乎,皱眉瞪眼,低低地骂了一句“疯子”。

    平日训练,士兵们就已经受够了这个简直不知疲倦的家伙,私底下都以谩骂、取笑的方式来解解气,而在这场跟日本没什么直接关系的战争中,这家伙的疯狂表现,更是切合“疯子”的形象。

    那名苏格兰本土军官显然也跟士兵们一样,很不喜欢这个自以为是的日本人,只不过碍于军方高层定下的督战形式,只能迂回,不能硬顶。他整了整口气,高声说道:“都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后撤!对于逃兵,督战官是有权直接击杀的!”

    最后一句话,他有意改变了语速,以便提醒他的士兵们,擅自撤退,便给了“疯子”格杀逃兵的口实。

    咚!咚!咚!

    随着联军进攻部队逼近防线,部署在一线阵地上的几门战防炮发出倔强的怒吼。这些轻便易用的直瞄直射火炮从苏格兰重整军备开始就作为标准的步兵武器使用,对付轻型战车、装甲车以及普通工事游刃有余,在较近距离也能干掉早期型号的“条顿骑士”和“凯尔特骑士”,但面对升级型号的“条顿骑士”乃至于“爱尔兰虎”、“爱尔兰豹”这样的新一代战车,它们几乎只能用来给对方挠痒痒。

    守军的轻型战防炮,果然没能给进攻中的联军战车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但这并不意味着苏格兰军队的防线将任由联军战车碾压。曾在苏军钢铁洪流面前吃了大亏的日本人,这些年来研发出了几款射程远、威力大的战防炮,并且非常大方地出口给了苏格兰,甚至派出了专门的教官训练苏格兰炮手。尽管这些火炮数量太少,而且苏格兰还不具备生产相应弹药的能力,很难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可至少在战争爆发首日,在围绕邓弗里斯展开的激战中,它们还是有着不错的表现。那些被击毁在阵地前方的联军战车,有一多半都是拜其所赐!

    前沿阵地里的苏格兰士兵们,紧张而又忐忑地等待着己方“重型开罐器”发威,然而期待中的雷霆咆哮却迟迟没有出现,反倒是他们的一线堑壕接连不断地遭到敌方野战炮和战车炮的轰击。

    咻……轰!

    炮弹袭来并最终爆炸的连贯声音是战场上最基本的因素之一,它们有时候离自己很远,远的就像是天边的惊雷,有时候离自己很近,近到让人感觉虽是会要了自己的命。

    大麦克斯趴在堑壕边缘,来不及庆幸自己在这艰险的战场上又多活了几分钟,便听得附近的机枪掩体传来布朗式机枪和大正十一式机枪咯咯咯的嘶吼声。前者的服役时间还不到20年,精准度和可靠性还不错,但火力的持续性较弱,后者服役已近30年,精准度不差,而可靠性和持续输出都弱到离谱,依靠这些轻武器对抗装备精良的联军部队,其实战斗还没打响就已经落于下风了。

    “步枪手,开火!开火!勇者生,怯者死!”

    苏格兰本土军官沿着堑壕来回走动,口中高喊着苏格兰人惯用的名句。

    大麦克斯刚抬起头,脑袋上的钢盔就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击中,在巨大的冲击作用下,钢盔上的扣带几乎把他给勒死过去。耳边嗡嗡作响,脑袋一片空白,视线中充斥着弥散的硝烟、飞扬的尘土以及不断落下的子弹壳……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可怜虫的意识终于恢复了一些,等他艰难地爬起来,耳朵里已经充斥着发动机的隆响与履带摩擦声。按照前一日的经验,敌方战车恐怕已经推进到了阵地前方。再看看自己左右,堑壕里仍有苏格兰士兵在坚持战斗,但人数已经较之前少了许多,那些“不见踪影”的,要么被爆炸扬起的泥土给掩埋叻,要么被同伴或是医护兵拖走了……

    大麦克斯丢下已经变了形的钢盔,连滚带爬地捡了一顶完好的,忙不迭将它戴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被诅咒了无数遍的日本人,这家伙两眼圆睁,目光空洞,胸前全是血,想必是被弹片洞穿了胸口。

    “嘿,这不是我们连的督战官山田傻瓜吗?他居然也会死?”旁边一名苏格兰士兵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是啊,山田死了!”大麦克斯愣愣地应了一声。

    “还等什么?”那名苏格兰士兵叫了起来,“约根森上尉!上尉!山田死了!”

    只一会儿功夫,苏格兰本土军官带着满脸血污,踉踉跄跄地来到了现场。看到日本人的尸体,他脱口而出:“这家伙也会死?”

    “上尉,督战官已经阵亡,我们的子弹也打光了,一发不剩!接下来难道要我们用刺刀跟敌人的战车硬拼吗?”

    “是啊!爆破手雷没了,炸药包也没了,就连燃烧瓶也用光了!长官,我们撤退吧!”

    “撤退吧,长官!再不撤退,我们这点人就全拼光了!”

    听到士兵们的哀求,苏格兰本土军官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经过敌人的连番打击,这一段阵地上已经没剩下几个士兵了。他动摇了,撤退命令几乎到了嘴边,可是,他犹豫着,彷徨着,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撤退命令下达,整个连队乃至周围阵地上的士兵们,都会放弃战斗,而这种无组织的撤退,很可能造成整条防线的崩塌。

    于是,他咬牙道:“不,没有上级命令,即便全员阵亡,我们也不能擅自撤退!”

    前一秒,大麦克斯还怀揣着活着撤出阵地的希望,这一刻,他绝望了,彻彻底底的绝望了。在兵员、弹药乃至斗志都已消耗殆尽的情况下,他们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敌人的进攻了。要知道苏格兰陆军官兵素质最好、战力最强的几支老牌部队,大部分都已在邓弗里斯防线和埃尔斯登要塞投入了战斗,如果这些有生力量都在开战头两天打光了,接下来苏格兰军队将用什么阻挡联军铁蹄?

第211章 铁壁合围(上)

    苏格兰南部,卡伦布里奇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镇子西北的一片树林里,潜伏着苏格兰陆军第209步兵团直属侦察连的一支侦察小分队。自从联军攻占卡伦布里奇、第209团及友军部队败退以来,他们已在此坚守了整整一天。他们的任务是密切监视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并想方设法将情报传回团部,但由于无线电通讯情况很糟,他们跟后方的联络时断时续。

    这支侦察小队的指挥官,是体格魁梧的士官长埃德伦-洛伊。他在苏格兰陆军服役已有11年,无论军事技能还是职业操守都无可挑剔,只因文化程度太低,又不懂阿谀奉承,结果成了典型的“铁杆士官长”意指那些待到退役都无法进阶军官行列的老士官。

    挨到正午,见镇里镇外的联军部队依然在埋头修筑工事,洛伊躺在灌木丛里,拿军帽盖着脸,本想打个小盹,不想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被人用力拍打肩膀,他才猛地惊醒。

    看到僚属士兵的脸庞,听到隐约传来的枪声,洛伊忙问:“怎么了?什么情况?敌人过来了?”

    “不,不是,从声音的方向来看,似乎是我们的人在向外突围!”拍醒他的士兵回答道。

    “突围?命令是坚守三天,这才第二天啊!”洛伊瞪大眼睛。

    “是啊,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洛伊皱着眉头想了想:“呃,可能是因为补给被敌人切断,实在无法坚守下去了!可是,敌人占据了交通,巩固了阵地,我们的部队想要突围出来,难度甚大!”

    说罢,洛伊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弓着腰来到树林边缘,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此去邓弗里斯大约30公里,能够听到枪声,交火位置不会太远。

    “似乎只是一次火力侦察,或者是缺乏组织的小部队突围。”洛伊自言自语道。

    拥有大大小小两百多座建筑的卡伦布里奇镇,离树林也不过是三四公里。洛伊的侦察小队之所以能够在这里潜伏一天时间,跟联军部队旗帜鲜明的作战部署有着必然关系:占领卡伦布里奇镇之后,联军装甲机械化部队沿道路快速西进,想必是要发挥“闪电战”的精髓,以最快的速度切断苏格兰一线守军的退路,从而消灭苏格兰军队的有生力量,避免陷入阵地消耗战留守卡伦布里奇镇的联军部队他们利用守军遗弃的工事重新构筑了环形防御体系,部署了牵引式火炮和轮式火箭炮,而在火炮射程之内,联军部队依托地形构筑了多处防御阵地,在兵力相对集中的情况下,他们没有对周边的村庄和树林进行拉网式的搜索,而是设立固定的警戒哨点和机动巡逻部队,连同昼夜出动的航空部队实时监视战场,将战场主动权牢牢掌握在了手里。

    由此来看,在形势发生变化之前,只要洛伊和他的士兵们保持“安静”,控制这一地区的联军部队不太可能来这里找他们的“麻烦”。

    以洛伊的观察,卡伦布里奇镇的联军一开始只有两三个营,得到增援补充后增加到三四千人,并有各式火炮五六十门,战车、装甲车一百来辆,考虑到联军航空部队基本具备全天候支援战场的能力,即便邓弗里斯的守卫部队集中兵力在这个方向实施突围,胜算也不会超过两成。

    想到这里,洛伊急忙提笔在笔记本上写画一通,将这页纸撕下,然后唤来一名上等兵,吩咐道:“史蒂文,你跟约翰一人骑一辆自行车,想方设法找到团部,将这个交给他们。如果团部的长官们没有特别的吩咐,完成任务之后,你们就呆在团部等着我们,不必再回这里来了。”

    上等兵毫不迟疑地接下任务,然后敬礼道:“祝大家好运!”

    洛伊回礼道:“也祝你们好运!”

    两名士兵离开之后,洛伊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继续在树林边缘的隐蔽位置观察外面的情况。过了不多久,邓弗里斯方向的枪声稀落下来,直至完全平息。

    “突围失败了。”洛伊自言自语道,“他们是全员被俘,或是主动撤退了?”

    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等到了下午四点多,邓弗里斯方向又一次传来战斗的声响,而且这次不光有枪声,还有颇为密集的爆炸声,视线中出现爆炸产生的火光和烟尘,刚一开始离得比较远,随着天色渐渐昏暗,双方激烈交火的位置不断向西推移,在一些相对开阔的地方,洛伊甚至看到了双方的战斗车辆和士兵。

    就在他暗自为己方部队祈祷之时,近处的卡伦布里奇镇突然响起战鼓般的隆隆炮声。经过四倍望远镜放大的视野里,镇子东边的炮兵阵地,整排的榴弹炮轮番喷射橘色的炮焰和灰白色的硝烟,而停放在伪装网下的自行火炮,亦以较高的射速对前方倾斜炮火。

    洛伊一面观察,一面在封皮泛黄的笔记本上做着记录。尽管他的标注方式跟军事学院出来的军官们有些出入,这种纯手工绘制的敌情图示送到团部去,老参谋们都能准确辨识情报内容。

    “头儿,刚刚接获到半份电报,署名是邓弗里斯作战司令部!”通讯兵带着满脸疲倦和沉重来到洛伊旁边。

    所谓的“半份电报”,通常是指内容不全或重要内容存在歧义的电报。

    洛伊转过头看了眼通讯兵:“坏消息?”

    通讯兵用他的表情作出了回答。

    洛伊深吸了一口,从通讯兵手里接过手写的草稿纸,迅速扫了一遍。

    “今晚十点总突围?”

    “没错,十点,这我可以肯定,但是……”通讯兵顿了顿,“我们距离他们如此近,尚不能收获完整电报内容,位于后方的指挥部情况肯定更糟,要是他们根本没收到电报……”

    洛伊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他回过头往树林里瞥了一眼,吩咐道:“去帮我叫基姆过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材瘦高的下士拎着仿意制布瑞达的sm-44冲锋枪来到洛伊这里。

    洛伊将写着半份电报的草稿纸递给下士,然后低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补了一些内容,这天第二次将纸页撕下。

    “去吧,把消息和情报带回团部去如果遇到友军,如果他们能联络到上级,交给他们也行。”说罢,洛伊低头想了想,“你带上尼尔、格雷格,骑自行车走,注意避开敌人的巡逻队!天快黑了,你们得抓紧时间!”

    “我明白!”下士把两张纸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朝邓弗里斯方向张望了一下,果断转身离去。

    目送侦察小队最得力的干将带着两名生性勇敢的士兵离开,洛伊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卡伦布里奇镇。联军炮兵部队依然在肆无忌惮地朝远处开火,全然不担心会遭到对手的炮火反击或空袭,情况还不止是这样糟糕,洛伊在卡伦布里奇镇以东的道路上望见滚滚尘烟,仔细辨认,那是敌军的一支装甲纵队,排头的那些战车,他在技术图册上见过,是新联合王国研发装备的“爱尔兰豹”。除了该国研制的另一款新式战车“爱尔兰虎”以及德国人同期服役的“日耳曼战士”,没有任何战车能够与之匹敌,甚至没几款战车能够威胁到它的安全,足见这款战车的先进程度!

    15辆爱尔兰豹、22辆“骡”式装甲运兵车、9辆“盾”式自行防空炮车、6辆“犀牛”重型自行火炮、20辆六轮运载卡车(半数疑似搭载多管火箭炮)……洛伊在他的笔记本上记录着自己侦察到的敌情。仅仅一天之前,联军便是以规模相仿的装甲部队突袭卡伦布里奇镇,一个冲锋就打垮了驻守在这里的两个苏格兰步兵团外加一个炮兵加强营。这样的装甲力量不但是快速突击、高速穿插、强攻抢点的好手,防守能力和防守效率也远远高于以步兵为主的普通部队,而且它们无论出现在那里,都能够给于对方极大的心理震慑。

    有鉴于此,洛伊在这页纸的最下面标注了一行非常潦草的字:卡伦布里奇镇突围需要避开的绝对禁区!

    犹豫良久,洛伊唤来通讯兵:“能想方法给邓弗里斯作战司令部发报吗?”

    通讯兵很坦诚地回答道:“敌人的无线电干扰很厉害,我们需要尝试多个备用频率才有可能联系上他们前提是他们的无线电设备还在正常运转。最大的问题在于……我们几乎是在敌人眼皮底下,一旦我们对外发报,敌人马上就会侦测到我们的位置,接着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如果天色全黑,我们发完报马上撤离,或许还能摆脱敌人的追缴,但现在……”

    黄昏已近,黑夜未至,摆在洛伊面前的路无外乎三条:晚发报、不发报亦或是立即发报。

    洛伊咬牙道:“事关我方数万士兵的生存,我们必须冒险一试。”

    通讯兵想了想,洒脱道:“虽然敌人有可能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我们,直接一炮就把我们送上天,但为了那些顶着敌人炮火坚守了两天一夜的兄弟们,为了希望渺茫的最终胜利,我愿意跟您冒险一试!”

    洛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冒险一试!”

第212章 铁壁合围(下)

    在卡伦布里奇镇,一辆冠以发明者之名的“欧斯特”式无线电侦测车里,头戴船型便帽、身穿灰绿迷彩作战服的技术士官,一面操作着有好几个球面表盘和一堆指针仪表盘的复杂设备,一面用爱尔兰语向站在他身后、长相白净斯文的上尉军官报告:

    “长官!侦测到敌方无线电讯号,讯号源距离我们很近……在我们西北方向……大概3-4公里……”

    “这么近吗?”

    上尉军官眉头紧紧皱起,这个距离,基本上处在重型迫击炮和无后座力炮的射程之内,若是敌人真有这类中等射程的武器,那随时能够威胁他的无线电侦测小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辆造价数万的无线电侦测车,被一发成本几十镑的炮弹摧毁,那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带着深沉的忧虑,他摘下军帽,换上钢盔,走出无线电侦测车,攀上停在旁边的半履带式装甲运兵车,举起望远镜朝西北方搜寻敌踪。

    片刻过后,他将目光锁定在了那片看似平常的树林上,口中碎碎念:“真该死,英格兰军队没有认真清扫残敌,我们的侦察部队肯定也漏掉了那里!”

    按照联军内部的作战分工,在正面强攻的战线上,英格兰军队主攻,其余参战部队负责提供立体式的火力支援,而在侧面迂回穿插的战线上,新联合王**队主攻,随行的英格兰军队只负责辅助性的作战任务,譬如保护辎重、扫荡残敌之类。

    “确认信号源,西北方3公里,正在解译电码,预计需要一刻钟!”无线电侦测车里的技术士官大声报告。

    “知道了!”上尉应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跳下装甲车,抓起设置在无线电侦测车上的野战电话为了避免跟己方无线电设备相互干扰,无线电侦测车通常部署在离己方指挥部较远的地方,虽说同在一个镇子里,若是跑上一趟,还是得花费不少时间。

    “我是肯特上尉,找斯蒂芬中校……长官,我是鲁姆-肯特,刚刚侦察到敌方无线电讯号从西北方3公里的树林发出,很可能是敌军残余部队,我们正在解译无线电内容,但这需要十到十五分钟,我的建议是立即用炮火摧毁它!”

    得到肯定的答复,上尉迅速走到无线电侦测车前方,举起望远镜,盯着西北方的树林。

    约莫两分钟之后,身后方向传来大炮开火的轰鸣声。

    听到熟悉的炮声,周围那些身穿灰绿迷彩装的兵士们只稍稍停下来看了看,便继续各自手里的工作。

    在经过望远镜放大的视野中,树林和树林附近的田野各有一团烟柱升起。己方炮兵的第一轮炮击就打得非常准,所以第二轮炮击便进入了火力全开的状态,六炮齐射,基本覆盖了树林范围,五轮下来,前后持续的时间还不到两分钟。

    上尉放下望远镜,自言自语道:“以这样的速度和准度,谁敢说炮兵已经落伍了?”

    这时候,技术士官从无线电侦测车的车厢里探出头来:“敌方无线电中断!”

    上尉转过头:“很好!继续监测!”

    数百米外,在紧挨着教堂墓地的开阔地带,二十多辆自行火炮一组一组地分散摆开,它们之中有搭载105毫米榴弹炮的“野牛”,也有搭载150毫米重炮的“棕熊”,它们大多高昂着炮口,时不时发出震耳轰鸣,将炮弹投射到几公里乃至十几公里远的指定区域,而在它们身后,是数量对等的半履带式弹药输送车。

    完成了一次快速而精准的近距离打击后,六辆炮口指向西北方的“野牛”并没有立即“归队”,炮手们从敞开的侧面舱口丢出炮弹壳,搬入待发的炮弹,炮长们坐在顶部舱口,边抽烟边吐槽。

    “说实在的,苏格兰军队要比想象中的顽强一些。若是在意大利,守军早就撤退到几十公里之外了,哪还有胆子摸回来进行侦察!”一名炮长道。

    离他最近的炮长接话说:“别太早下结论吧,毕竟开战才两天。如果两个星期之后苏格兰军队还有这样的斗志,我就承认他们比意大利人表现出色。”

    另一名炮长道:“哎,你们说,要是没有日本人支持,巴里奥尔的苏格兰军队会不会像阿拉伯军队那样不堪一击?”

    “我觉得不会!”前面那名车长道,“在欧洲的各个民族当中,要说勇敢顽强,苏格兰人应该能够排进前五,这在历史上已经得到过充分的证明。”

    “要说历史,欧洲有哪个民族能比曾经统治欧洲、北非、近东的罗马人更骁勇呢?作为古罗马人的后裔,意大利人哪方面能配得上先祖的荣耀?”

    车长们正热烈讨论着,只听有人道了声“少校来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齐齐将目光投向那位从四驱越野指挥车上下来的少校军官。他身材一般,容貌寻常,但有种精明干练的气质。

    走到近处,少校双手叉腰,以洪亮的嗓音道:“打得很好,小伙子们!我们的炮火完全覆盖了目标区域,那里燃起了大火,估计没几个苏格兰人能够逃出去!现在,大家抓紧时间补充弹药,随时准备投入新的战斗。根据侦察部队报告,邓弗里斯防线的苏格兰军队正在组织突围。”

    “野兽想要冲出笼子了!”一名车长比喻道。

    另一人道:“长官,我觉得我们关住了一头并不凶猛的野兽,它想逃走,但爪子不够尖利,真正有威胁的,应该是它在笼子外面的同伴。”

    “没错,约尔,你说到点子上了!”少校点头道,“指挥部已经注意到了这点,所以布置了空中和地面侦察,而我们的新任务是防备外围的敌人夺回卡伦布里奇镇。我们要守住这里,直到着包围圈里的敌人被彻底歼灭为止。事实上……我觉得胜负就在今晚!”

    “所幸我们弹药供应充足!”一名车长道。

    少校低头看了看手表:“再有半个小时就天黑了。鉴于敌人的侦察部队很有可能将我们的火炮位置通报给了后方,十分钟后,所有火炮调换阵地,我们的新阵地在镇子北面,工兵部队会给我们准备简易的射击阵位,如果时间充裕,我们再自行加固。好了,先生们,就这样吧!”

    说完,少校健步回到他的四驱越野指挥车上,挥了挥手,朝旁边的自行火炮阵地去了。

    一名车长从车顶跳了下来,对他的炮手们说道:“小伙子们,都听到少校的话了吧!我们还有十分钟时间补充弹药,这对我们来说算不上难事,对不对?”

    有炮手调侃道:“如果少校允诺,等我们攻入爱丁堡之后,可以给我们每个人放几天假,我觉得我们五分钟就能搞定这事!”

    车长故作严肃状:“仗才刚刚开始,你们就想着休假,这可不好啊!陛下教导我们,无论敌人是强大还是弱小,我们都应保持清新头脑,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必须随时做好打硬仗、打苦仗的准备!”

    “明白!”炮手们齐声应道。

    十分钟后,部署在卡伦布里奇镇的联军炮兵开始调换阵地,相较于牵引式野战炮和榴弹炮,自行火炮的战场机动能力明显占据优势。不消一刻钟,所有的自行火炮就已经在新的射击阵地就位,而牵引式火炮大多还在转移途中。

    随着夜幕的降临,战场非但没有沉寂,反而骤然喧腾起来。在邓弗里斯方向,一度稀疏的枪声密集了许多,还时不时响起滚雷般的沉闷炮声,黑漆漆的夜空不断被地面的炮火映亮……

    一辆辆“野牛”和“棕熊”上,炮长们戴着通讯耳机,接收指挥部传达的射击指令,继而安排炮手们调整各自射击参数。不等炮群发威,天空中传来一阵阵沉闷的轰鸣声,从英格兰各地机场起飞的联军战机逆风而来,在地面部队的指引下对苏格兰军队展开空袭。

    凝望远处,一名联军士兵操着伦敦郊区口音道:“嚯,凝固汽油弹!场面真绚!”

    他的同伴却冷言道:“人间炼狱!”

    片刻过后,两个连的“棕熊”率先向十数公里外的目标倾泻火力。相较于同等射程的多管火箭炮,传统膛线炮的火力输出和覆盖能力要逊色许多,却有着火箭炮无可比拟的精准度,适合对前线部队提供直接的火力支援。

    试图从邓弗里斯突围的苏格兰军队基本上都是步兵,遭到联军战机和重炮的连番轰击,有组织的攻势很快遭到挫败,多数部队都撤回到了集结点或临时掩体里,只有少数部队得以靠近联军阵地。于是,田野不断被照明弹点亮,火炮的嘶吼和机枪的嘶鸣此起彼伏。

    在抵御联军正面进攻的战斗中,固守邓弗里斯的苏格兰军队已经蒙受了相当大的损失,能够组织起来进行突围的兵力不过是十之二三。夜幕的掩护,显然抵不过联军包抄部队的充足准备,受困的苏格兰军队就如同一群落水者,落水的时间越久,挣扎的气力越少,如果迟迟得不到外部援助,结局必然是溺水而亡……

    夜渐深,联军战机依然频繁飞临战场上空,空中和地面的侦察力量密切关注着包围圈以外的苏格兰军队动向,只要他们一出现,必定招呼以立体式的火力打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仍有可战之力的苏格兰军队始终没有出现,而在包围圈内,受困的苏格兰军队在弹尽粮绝、伤亡极大的情况下,抵抗意志已近乎瓦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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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约阿希姆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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