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曲尽星河TXT下载曲尽星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曲尽星河全文阅读

作者:鼎鼎当当     曲尽星河txt下载     曲尽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曲尽星河全文阅读

导读

    写在前面的话!

    本书分为四部:第一部是《白山黑水间》,曾叫《绚日春秋》

    第二部是《击壤奋歌》

    第三部是《挥戈逐马》

    第四部才是《曲尽星河》

    如果觉得情节交代不清楚,人物未曾知根底,可以从《白山黑水间》开始阅读,整个下来快到五百万字了吧,是书荒的时候慢慢阅读的一个选择。

    这是结构上的导读,不是本文的重点,接下来,才是本人更想说给大伙的。

    今天和书友聊天的时候,得到了很多好的建议,然后自己也分析了自己的书,觉得有必要写一段话,来帮助大家阅读本书,这里面肯定有我想提高本书阅读量的想法,但更多的,应该是一种自辩吧。

    我希望如果您是一位新朋友,在第一次阅读本书的时候,能够先看到这段絮絮叨叨的说明。

    首先,这是一本什么书呢?

    很多朋友,包括我身边的朋友,在问到我在写什么小说我告诉他之后,不管他是出于好奇,还是有心阅读,这里头也有很多的小说爱好者哈,比方说我几个兄弟般哥们,他们本身就经常在网上看小说,然而呢,打开我的书,我不知道他们看了多久,但我想应该还没有看多少,就没有往下看了,回过头就主动给我联系,带着他们良好的意愿,建议到几个问题,我在这里罗列一下吧。

    第一个问题,你这本书要是改成穿越就好了。

    第二个问题,我根本看不懂,一开始就不知道在讲啥。

    第三个问题,感觉好不轻松,现在人都喜欢阅读轻松的东西,放松一下心情。

    第四个问题,你这是哪个朝代的?

    肯定很多刚刚动了念头想翻翻此书的人,一下就觉得生畏了,已经在说,我不看了吧。

    肯定也有看了一部分内容的朋友,点点头,说,就是,就是,他们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我就有了**,想先回应一下几个问题。

    自辩,绝对是自辩,但是自辩中,可能有利于您阅读本书,那么在看本书的时候,你会知道它的一个定位,我本人的出发点,还可以分析,你是不是本书的读者。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你这本书要是改成穿越就好了。

    穿越类的书我自己也读过,而且对我来说,最难忘的就是《寻秦记》,我所看过的第一部穿越类的小说,以前都是看武侠呀,玄幻呀,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架空历史的书籍,而且它是穿越的。

    我当时是抱着那本书不丢,好像很多历史上的人物活过来了,名将,名士,奇侠,以及他们在秦国一统天下过程中的谋略,热血的征战,令人动容的多情……但是看到最后,我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看过《寻秦记》的人留意到没有,项少龙风流成性,却无子嗣。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项少龙不但是主人公,他也还成为那个时代决定时代的人,武艺高强,带有现代的眼光,始皇帝他扶立,项羽是他养子,他有当时那个时代最犀利的一支类似特种部队的军队,他要是留下子嗣会怎么样?

    也许有一天悟了,一下就醒悟到了什么。

    寻秦记虽然有改变和扭曲历史的一面,但是历史的脉络还在,历史的方向也未有变化,这是对历史本身的尊重,再说子嗣,这简直是一个伦理问题。项少龙姓项,回到古代他还姓项,如果他留下子嗣,繁衍到今天,他姓什么?如果他是那个时代第一个项姓人,天哪,这简直是伦理的悖论,有多可怕?

    当我们在看穿越历史类的书籍的时候,代入历史长河,大杀四方,可能没想到自己有可能是被侮辱的一个?

    中国人在乎祖宗,所以明确表示,我不敢写。

    当然,以前的我小愤青,比较激愤,认为别人玩历史玩得过分,现在变了,也不认为别人写穿越就怎么怎么着,但我不会去写。

    除此原因,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不妨实话实说,我不是历史学家,写一个朝代,带有太多自己特色的东西在,带有太多自己的理解在,我害怕被骂。如果说害怕被骂是一方面,个人觉得历史是一个不能更易的过去,众多名家对历史事件的认定,是一个民族的主流文化,我们把太多的倾向性的东西注入之后,违背了主流文明,却又煞有介事,这不是一个严谨不严谨的问题,它可能致使你的读者往偏激的方向发展。

    按仙侠小说来说,叫道统,道统之争,你死我活呀。

    比方说成吉思汗属不属于中国人,蒙元历史属不属于中国史,蒙古人杀了多少人,再比如满清如何奴役汉人,这些,在学术界可以有争议,但在一本通俗作品中,向大家呈现自己违背主流思想的内容时,我觉得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感到可怕,也许一本不成熟但是又写的特别好的书,后果会超出写手本人的意料,会使得读者受到空前的感染和灌输,张口闭口就是书中的观点,黑了一大片祖国的红砖头。

    这不是什么大帽子。

    一些书因为作者对历史的认识深刻,却还是很有积极意义的,比如说:宰执天下,回到明朝当王爷,三国之最风流,节度天下,晚明……还有几本,我现在记不清了名字了,这些书在思想上是进步的,观点平和中正。

    我是个小人物,虽然也想挥斥方遒,纵横古今,拿个时代叱咤风云,但我觉得我欠缺功底,没有做足准备,不够格去写的,而且在没法有效解决历史悖论之前,我不碰穿越,不玩真正的历史。

    我胆小。我有观点,我想说话,我想和大家娱乐,我会拿一个完全架空的东西出来。

    这里是我对作品的定性:完全架空。

    哪个时代的影子都有,哪个人物影子的都有,有对人性的克制,有对正义的弘扬,有爱恨,有感动。我觉得这就可以,是我可以为读者呈现的。你如果能读出来我扔进去的一些浅见,你乐我也乐,你能欣赏里头的某个人物,你高兴我也高兴,你恨某种人,你恨我也恨……仅此,仅此。

    正因为如此,如果您是一位读者,希望您不要把它当成某一个固有的朝代,希望你不要将代入感建立在是不是现代人穿越上,这时候去读,就明白了,就不会读不懂。

    说到这里,也等于回答一半个第二个问题。

    另一半则在于,本书的第一部,特别是修改后的第一部,因为贴近环境,为大伙营造氛围,让大伙有身临其境的代入感,尽量用符合该地域特点的词汇。

    时代变了,大伙不熟悉图腾崇拜,不熟悉萨满,觉得别扭,这很正常,但我想,这不应该是阅读的障碍。

    我们玩冰封王座的时候,兽人的萨满腾腾上来几个,大伙肯定知道他们作战的特点。

    说实话,我是汉族人,也没有条件游历天下的,少数民族的风情和文化,其实了解得很少很少,不算少数民族气息浓厚,句子也没有用生僻词堆砌,如果这种四不像造成了你阅读上的困难,我想肯定是先入之见,先给自己套上了枷锁,觉得此文好生僻呀。

    相比于那些历史文化知识丰富,上面用了古语,下头还要加注释的,我觉得本书激发不了您的求知欲也是造成问题的原因,不是太难懂,而是太容易懂了。笑。

    再说第三个问题,轻松。

    轻松是一种基调,为轻松而轻松的作品,我不知道他怎么有起有伏的。

    当年有人批评我**少,文太平淡,我就努力地反思,努力营造,把情节推上去。

    而说到轻松,我觉得本书的基调还是偏于轻松的,有起有伏才是故事,有悲伤有离合,有忍辱才是人生,关键是我们在怎么看它,关键在于书的基调是灰暗的,还是阳光轻快的。

    当年我就悟不到这一点,人一说受虐,我就伤心,没办法,还人为拨动几下情节。

    但现在哥悟了。

    当然,纯以调侃为文的书自然显得更轻松,但这种轻松的背后是什么?下一个结论哈,但凡以调侃为文的书,写的好的,背后都是沉重。

    因为这调侃是怎么来的?

    有句话叫玩世不恭。

    玩世不恭怎么养成的?

    生活把人操的。

    至于升级打怪,遇到更高级别的怪,升更高的级打,一路打下去,这种书和玩游戏差不多,简单地重复一种点击操作,这才是一件极为考验各位神经的枯燥。只是很多有才的写手,让你沉浸在色彩斑斓中的,对新奇事物的认知上,完成了你的仙侠梦,但他们真正让你觉得叫好的时候,还是有喜怒哀乐的时候,主角不停上进的时候。

    我自己玩过的网络游戏不多,曾经陪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玩了几天问道。

    总结一下,玩着、玩着我极厌恶,却是玩成了习惯,却又不自觉去玩,脑门疼,厌恶,却还在玩。

    我就又一下悟了……

    很多时候,我们都把不快乐的事情当快乐。

    晕,又发现像在扣帽子,不是的。

    我要表达的意思是,真正的好作品,还是在于人的得与失,情感,主角正面的形象(当然,这个正面的形象就是自己认为的那个形象),比方说对长生大道的义无反顾,包括那些包着打怪升级皮的,它们只是换个展现方式而已。

    你细细感觉一下本书,应该不难发现,它不是低沉的,压抑的,而是轻松的,阳光的,总是往上冒头的。

    第四个问题,那就是哪个朝代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也已经回答过了。

    有必要讲点别的,很多朋友看历史类书,其实带着获得知识的目的,觉得我看哪个朝代,我了解了哪个朝代,一边消遣,一边获得知识了,看这完全架空的,这个肯定没办法满足我的,算了,不看了。

    没办法,完全架空的还真没办法。

    但是,完全架空有完全架空的意义。

    有必要讲到我当年写完全架空历史的冲动从哪来的。

    当年我看了《银河群英传》,你们知道,那也是一种架空,但是今天看,我都从里头找到汪精卫的影子,真他娘的想吐,当时就觉得那个社会安排得不合理。

    我突然想知道未来的人类会有什么生活,怎么知道将来的人类社会是啥样子的,延伸出去一下,则就是我们怎么样才合理,法律,习俗,社会关系……当时的冲动今天这么说,是为了形容当时的那一股冲动,实际上当时乱杂得多,胡思乱想,却也没有上升它的意义,总之大致就是刚才美化的那样。

    带着一脑门想法,正好路过一个地方,看到人家在玩《三国志》,当时你们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就像是人类社会一下光明了。

    对。

    我觉得还有一种东西对人类很重要,叫模拟。

    构建事物的合理性,来解决我们的社会问题。

    这就是我觉得架空的意义。

    不需要它存在过,只在于它对我们的启发。

    历史是从前向后的,历史上没有发生的事情,将来会不会发生呢?

    我们不能用历史来推导我们的将来,总有历史上没发生过的事情会发生,如果让我们的将来更合理,能有指导我们,让我们往哪个方向发展的东西,而且只能是模拟才能将它启发出来。

    于是我一冲动,跑出来写个鬼画符的完全架空,甚至当时是想写未来的,可以说是历史也不是历史,但当时写不出来,就写到过去了。

    后来,当初的那个模型,大伙可以在《欲壑星空》上头找到的。

    大伙可以搜搜,那本书,它会很有价值,很有意义,可是我没有条件写的,这个坑还没填完。

    如果将来条件好,我会写下去,包括《拯救神龙》,等它们成型,它们背后的意义可能会震到你们。

    唉,美化自我的成分多了些,大家多踩,我不反抗,信口说了这些话,又要睡了,不用检查多遍吧。

十月围城

    各位兄弟姐妹,这是本书最后一个整月了。

    按照计划,最迟到下个月中旬,就会完本,这也是我最近为什么老喊什么十月围城的原因。

    十多年了,最迟到下个月,就是一个了结了。

    不知道你们感觉怎么样,我是很激动的。

    终于,它是一本书了,无论好与坏。

    也许完本后,我也要告别码字的生涯。

    恩。是的,本书扑街扑到什么程度,几经心酸,还是写完了。

    我还有什么遗憾吗?

    哥们三十多了,一生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曾有考虑完本后再开新书,但是你们觉得我能写出符合大众口味的新书吗?我自己也不免质疑。

    虽然可以考虑试开新书,但是十万字左右不能打开局面,也会当机立断就不写了的,我没有太多的十年去填坑,我也写不出违背我自己意愿的书文……

    这一刻,我已经为诀别预热了。

    最后一个整月,我想看到本书的最辉煌,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在看它,我想知道假如我再开新书,是像一个刚刚开始的写手一样,重新积攒人气,还是有一定的人气,写完这本书我多了一股傲气,说是再开新书,写完十万不火,立刻抽身就走,就是这种傲气的体现。我十年还不能争取一个中游,我还要脸,从此封笔江湖,永远不提我写过一本书。

    这是最后一个整月,这是一个判断,这也是你高调来痛骂的一个机会,你的忿恨和不平,你的憋屈和不甘,向我爆发吧。

    我在这儿。

    最后一个整月,即便是再默默的读者,也应该上来踩个脚印,与我诀别吧。

    拜托了。

    也向曾给我巨大支持的你们说声谢谢。

第一节 争风吃醋

    (先看导读哦。)

    尝了口饭,味道又不对,肯定是大锅饭,寡滋少味。

    秦禾觉得自己不能再逆来顺受,本来能够吃下去,但是却忍不下了,她嫁进来就带好几个厨子,被狄阿鸟要去作招待,之后几年,每年她都张口给自己父母要厨子,今年父母又给了好几个,结果才几天,这饭菜的味道又不对。我从娘家带来的厨子呀,给借去就不见还回来过,第一批里有人跟着军队立了功,给了补贴,都跑大街上开饭馆去了,这回爹娘心疼自己,又给的厨子,又不见了。

    凭什么呀。

    凭什么我从娘家带厨子,还要吃寡味的大锅饭?

    她“蹭”地站了起来,抱起装麦饭的大紫瓷钵,大声吩咐身边的使唤丫鬟:“抱上饭菜跟我走。”

    端起这瓷钵,她就又跟着生气,每年父皇母后都拨给我皇家精瓷,到了这儿就变成这等个头的厚紫瓷,本公主下嫁那是要地位没地位,要待遇没待遇,要吃的没吃的,要孩儿……李芷、谢小婉一人两个了,他也不抽出时间专门陪自己。

    昨个还哄本公主,说国库渐渐有了钱,不会再剥夺本公主的待遇,这不摆明了说话不算话吗。

    不发火也得发火,不发火待遇跟不上。

    不管真火假火,火药味道得让他们都闻闻,否则本公主白做一回公主。

    她带着仨伍个丫鬟,怒气匆匆地出了门口,本想直奔李芷房间,到了将饭菜次序在李芷面前一摔,忽然记起李芷的威严,不由一阵心虚胆怯,再一抬头,对面枣树下头的石桌底下,杨晓玲正抱着个孩子喂饭,顿时有了主意。

    这倒不是她欺软怕硬,而是杨晓玲是管众人伙食的,直接跑去找李芷不合适,有专门找事的嫌疑。

    对,找她也一样,找她一闹,李芷也就知道了,对吧,不找她找谁?

    她三步两步到了跟前。

    杨晓玲正在喂谢小桃的孩子吃饭。

    谢小桃生产时听说吕宫回了朝廷,造谣说狄阿鸟夺了朋友妻,与朋友反目在先,后来又用高官厚禄收买,还要把她这个破鞋还回去什么的,闹得满城风雨,结果给摔了一跤,产后大红,差点死掉,之后身体一直没养好,病怏怏的。

    杨晓玲为了照顾她身体,一直把她的孩子带在身边照看。

    这在喂孩子呢,一抬头,杨小玲见她气势汹汹直奔过来,行色不对,连忙问:“阿禾。你咋了,要和姐一块吃饭吗……”

    话还没说完,秦禾就爆发了:“你是谁的姐?本公主堂堂靖康嫡长公主。你是谁?敢自称我姐?你有什么权力自称我姐的——”这只是个引子,问题还在厨子身上:“是不是你自作主张,自称我姐称的,把我的厨子给了别人?我的厨子做饭,你不也能吃上好的么?没让你吃吗?你说吧,是不是你把我的厨子给了别人?”

    杨小玲“啊”了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

    秦禾把盛麦饭的紫钵给摔跟前石头垫板上了,一声脆响,四分五裂,麦饭崩得到处都是。

    杨小玲刚要说话,秦禾从身后的丫鬟手里又接过一盘菜摔了。

    再后面,她一边摔,一边捂着耳朵大声尖叫。

    几进几出的院落全被惊动了。

    史千亿第一个到跟前的,一边龇牙要去拧她耳朵,一边问怎么回事。

    杨小玲就说了:“她怪我把她厨子给借出去了。”

    史千亿就说:“那是不是你借的吧,今天这饭又是你带下人们一起做的吧?一吃就知道,好不容易有个厨子,别给人,他再哄你你也别给。”

    杨小玲苦笑说:“还真不是。那不是阿雪今儿宴请她的跤队,把厨子给要走了,我也没说借给她呀。”

    一大堆人先后来了,自家人在内围,使女啥的在外面瞅,人也都纷纷问,问了好几遍情况。

    问着问着,也是为了安抚秦禾,史千亿就开始了:“玲姐。她你也借?何况是宴请跤队?她比武征婚,征两年了,把大草原上的英雄好汉摔了一个遍,还没把自己给征出去,还给她厨子宴请,那宴请女跤,不跟犒赏三军一样吗?你这不是有心让她嫁不出去吗?你就应该要啥不给她啥,逼着她出嫁。”

    段婉容连忙制止她说:“别在那胡说。你想传老太太耳朵里吗?老太太为她的事儿愁得睡不好觉。”

    史千亿对她也一百个不满意:“我那咋叫胡说了,那不在理呀,都二十好几了,依我看,那就是纵容的,什么打得过打不过?谁敢打得过她呀?她哥在那儿呢,谁敢不让着她呀,能比武招吗。一说她,我就不得不说你了,你多大岁数了?也不出嫁,那不是让她找个人比吗?”

    段婉容脸涨得通红。

    她知道史千亿在借题发挥,说自己对狄阿鸟一直有想法,所以不出嫁,一时恼羞成怒,拨开人就问:“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两个人说吵吵上了。

    龙妙妙想走过去说句话。

    谢小婉拉了她一下,冲她摇了摇头,小声说:“争风吃醋呢,很容易转移到别人身上,你别往跟前凑。”

    王凤仪也是聪明人,绕着绕着,绕他俩跟前了,也留桦眼看三个人凑一块了,自己不知道怎么好,也奔了过去。

    龙妙妙眨眨明亮的双眸,叹气说:“三天两头争锋吃醋……”

    他们四个相对有涵养,但也不是没有争风吃醋过。

    王凤仪第一个怀疑是说自己,自己老觉得自己受冷落,就不阴不阳地说:“圣眷在身上的人,那是不用争风吃醋。”

    龙妙妙知道他们四个里头,王凤仪老觉得自己受冷落,淡淡笑笑,不再吭声。

    也留桦却连忙证明不是自己,她没有中原人的事故,说起来味道就变了:“圣眷都在阿婉和阿妙这儿呢。他和阿妙是从小到大,爱嘛,最爱阿婉,她最漂亮呀。”谢小婉一听,心里挺乐,却害怕战火烧到自己这儿,连忙说:“才不是呢。你们烦争风吃醋,阿鸟他也烦呀,他烦了没地方去,就会想去不争风吃醋的那儿。”

    她们说着话,史千亿已经随着吵架生机,嗓门提高:“我说的有错吗?有错吗?有本事嫁出去呀。又没有说你。”

    段晚容也跟着提高嗓门:“那你说谁?就这丑样儿,也就阿鸟可怜你要进门来了。”

    周围的人都居中不停劝。

    秦禾发现性质全变了,使劲地揉脑门。

    在周围的劝解和拉架下,两人终是没打起来,史千亿觉得自己占得住理,就向诸女倾诉说:“我又没说她。我是说老太太和她哥都太纵容了,哪有公主打擂招亲的,谁敢真打呀,越这样越嫁不出去,又没说她,她不愿意了。”

    周围一团乱,只有外围的几个使女看到了狄阿雪,也不知道她本来摆着宴,怎么出现了的,一脸料峭,感觉到不对劲。

    史千亿本来和狄阿雪关系最好,两个人还时常练跤,切磋武艺,此时丝毫不觉,还在大着嗓门嚷:“我这做嫂嫂的,不是愁她么?二十几岁还嫁不出去,父兄是要被笑话的,你们懂不懂,懂不懂?”

    陡然,她看到了狄阿雪两眼冒着火光,一拨一个,直直朝自己走来,一下哑了。

    转眼间反应过来,她就想跑,因为身后有人,没有跑掉,被狄阿雪自后一把拽住。众人均知史千亿武艺超群不必说,狄阿雪摆擂两年,摔跤弓马步战,至今无人能胜以至于嫁不出去。

    都是万人敌,眼看要动手。

    杨小玲那是“嗖”地一下,提了孩子就跑,其他人也全逃蹿一样散开。

    秦禾跑慢一步,被一肘撞飞,地下滚了一滚,爬起来顾不得哭,一边跑一边尖叫。一回头,两人擒拿反擒拿,扣胳膊,拿肘拿关节,史千亿因为失了先机,把石桌都蹬翻了个,又一阵兴奋,尖叫道:“李芷姐姐。不得了,打起来了。”

    她本来还是带着看热闹的心,大喊大叫图个乐,却不料院子里两人越打越火。

    史千亿摆脱不了狄阿雪的锁拿,顺手抓了一个长腿凳子往后抡。

    狄阿雪一拳把凳面击破,史千亿趁势扭转身体,打算抵抗两下就跑,转过身,却一人各掰两条凳子腿下来。

    她自知理亏想跑,被狄阿雪砸了一记,凳子腿都断了,其中一半从头上飞过去,就一个兔子蹬鹰……总之,两人越打越收不住手,满院鸡飞狗跳,连枣树旁的茶盏粗的小桃树都被一脚踹断。

    自然有所波及。

    女人们一边下手抢弱小,一边尖叫四散。

    再后来,两人赶到兵器架前一人拽了一支,斗鸡眼一样相互瞅着。

    转眼间,间断的对峙结束,接下来是兵器相撞的声音。

    其中一个使女到了极限,两臂招展,飞奔着从门槛上跳出去,停在半空中哭着大叫:“快打死了人。去叫大王呀。”

第二节 请速立后

    朝廷已经准备好几年了,与拓跋氏打打和和,觉得敌人的底儿摸得差不多了,消耗敌人兵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又酝酿了一次西征,拟以三十到五十万兵力,动员上百万青壮,征召范围极广,有意毕其功于一役之想,同时也派遣使者至东夏,张口就要东夏协同出兵十万。朝廷并不清楚东夏能够抽调的兵力,十万自然是一个要价,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狄阿鸟心里明白,朝廷自觉元气恢复,怕是在动真格,五十万兵力,百万人运粮,自己出个一万、两万人,过后都不好意思谈战利品的。

    五年的休养生息,东夏远交近攻却未停止,已一一扫荡草原各部,群雄宾服,敌对的慕容氏、纳兰氏等部族纷纷远离东夏,或深藏大漠,或看准朝廷缺少骑兵兵源,自奄马河以西南迁,内附靖康,东夏丁口(古代往往指男丁)已接近百万,触角伸到猛原拜塞,出兵十万亦非难事。只是战事需要的时间难以预料,东夏与北方土扈特的关系越发险恶,去年冬,土扈特一共内扰百次,千人以上规模足足十三起,自是不敢不防……所以,出战的兵力,狄阿鸟还需要召集文武商议。

    着实不想战事没安排好,后院先起了火。

    都动了兵器那还小事?

    再几经转口,人在狄阿鸟耳边那么一说,狄阿鸟脑袋一下炸了,“噌”地站了起来,就想罢朝议往家跑。

    刚一开口“散朝”,史文清就冷笑了,说:“大王。朝议刚议到一半,就散了?”

    狄阿鸟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散了。散了。家里出了事儿,女人打起来了。”

    朝堂上顿时哄堂大笑。

    狄阿鸟环视一周,怒道:“笑什么?谁家后院没起过火呀?”

    他镇住了人,走到丹墀楼梯。

    史文清却站下边赌上了,反问说:“大王刚才说什么?谁家的后院不起火?是。谁家的后院不起火,那是不是一起火,战场上的将军就从战场上撤下来,日走千里夜走八百,回家看看?”

    狄阿鸟一听口气不对,站住反问:“你什么意思?孤家里的女人打架,她、她不是拽拽头发,抓两把脸……孤不回去,那是要出人命的。出了人命你兜着?我说你……”他有点气急败坏,咆哮道:“那先不散行吗?你们等着,就这么远,孤回去一趟,马上赶回来,该议什么咱们接着议。”

    史文清冷笑说:“大王传召诸位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胆敢延误者斩。于是诸将诸官披星戴月,生怕误了国家的大事,没人说自己要先解决自己家事的,就一个不缺,全站在陛下面前了。结果人都在,陛下家里出了点小事情,就要他们等一等,等多久呢,等着让全国的事情晚一个半个时辰。”

    狄阿鸟点了点史文清,带着威胁说:“孤不给你说,但是孤必须得回去,你让不让开,虽然你想让孤丢脸,孤可不想让你丢脸。”

    史文清纹丝不动,仰起头,慢悠悠地说:“那全国的事怎么办?”

    狄阿鸟快被气死了,说:“孤只传召了一部分人,他们都有副手呀,不能说他们……”史文清顿时打断了,大声喊道:“他们是有副手。那大王家呢?大王不让王后去管吗?哦,对了,大王还没立王后吧。众人必先有妻,而后再妾,大王呢?大王,诸位文武,包括臣,早就建议陛下立后,陛下立了吗?”

    狄阿鸟明白了,不让自己走个引子,张口结舌:“孤是没立后,但是……”

    他想说,虽然没有立后,但家里其实有大妻,只是怎么都觉得,这话说不出口,如果说了,自己不是更没有回去的理由吗。史文清这就揭他老底,将他私下给自己说的话扔出来,朗朗道:“臣知道大王的难处,大王其实知道该谁为后,之所以不立后,是一旦立后,就会被迫立嫡,大王不欲诸子不肖,不思进取,好,臣下们能够理解,就算大王对嫡长承国的传统有看法,但大王不觉得,现在后宫起火,与之有关吗?难道大王一家老小,油盐酱醋的日常小事还要大王亲自去管?臣下们在街上遇到大王,一手提酱油,一手抱小孩?”

    狄阿鸟愕然。

    众人都知道史文清的意思了。

    本来觉得史文清不近人情看不下去的人也一下站到史文清背后。

    他们密密麻麻一片,挡严实路,躬身行礼,一致高呼:“请大王立后。”

    立后得有人选呀。谢先令第一个提议说:“大夫人李氏对社稷有大功,命格贵重,仁慈庄肃,外可母仪天下,内可治理宫闱,当为王后。”

    当然,有人心里是反对的。

    若立后,名分上有人认为李思晴、谢小婉可以相提,只是李思晴身故,谢小婉半只闲云野鹤,而李芷的功劳、才能无可辩驳,更有人熟悉狄阿鸟的家事,知道实际上李芷已经是的了。

    众人无不顺水推舟:“请速立之。”

    狄阿鸟也一下醒悟。

    众人逼宫立王后,那是朝廷要求狄阿鸟出兵,有求于东夏,趁此时机提出来,朝廷就不会再执意立秦禾为后。

    此时提出来,就不会因为朝廷不肯册封闹丑闻。

    也确实。

    狄阿鸟有些意动。

    他同意说:“诸位爱卿言之有理,可交付……”东夏没有礼部,“交诸阁商议册封事。”继而他问:“可以放孤走了吧?”

    史文清一回头,挥舞衣袖说:“那先散了吧,放大王回家。”

    狄阿鸟一头黑线往外蹿,心里还咬上这几个字:“放大王回家。”暗道:“孤这大王,被他们逮着不让回家。”

    出了大殿,他一路飞奔。

    侍卫头头钻冰豹子也带着人跟在后面飞奔,跟着跟着,眼看他将碍事的冕服饰物拽了扔下,扔了一路,就苦着脸在后面捡,捡着捡着,有人就嫌丢人,给钻冰豹子嚷:“头领。这啥大王呀。什么形象?有他这样的大王吗?”

    钻冰豹子还真不知道大王是啥样的,反问:“大王都啥样?”

    这人乐于比划,挺起肚子讲道:“起码也要威风八面,四平八稳,前呼后拥,杀人不眨眼……”

    话没说完,几只大手给盖他脑袋上面了。

    众人开始诘问他:“还杀人不眨眼?”

    狄阿鸟回去,狄阿雪和史千亿已经被李芷喝止了,只是被打碎的器物还在收拾,那断了的小树,歪了的石桌,入眼满院狼藉。李芷毕竟是个嫂嫂,不好说狄阿雪的,就逮着史千亿训,训着训着,才知道事因秦禾而起,就把秦禾拎到旁边给狄阿雪说:“知道事情原委了吧。是我们家的另一位公主不知道是你借去的厨子,以为又是你阿哥把她厨子给弄走了,一借不还才闹的。”

    史千亿这就跟着说:“是呀。我不是为了哄她,才说那些话的吗?一见面什么话也不说,就知道打,跑也不让跑?”

    她揉着膀子龇牙咧嘴的。

    狄阿雪忍不住“嗤”地一下,随后就收敛了,淡淡地说:“还不是你们心里都这么想的?”

    李芷正想说什么,一扭头看到狄阿鸟在门口喘气,冕冠甩了,下摆掖在腰间,知道他跑得辛苦,就转移说:“家里都成战场了,你才知道回来呀?这一路喘着气,累吗?可别累出病了。”

    狄阿鸟还想大发雷霆问他们打什么打呢,被李芷这么一讽刺,干脆扯着狄阿雪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黑着脸,指上众人:“你们要敢再欺负我阿妹,再说三道四,弄得她不高兴,孤把你们全休了。”

    拉了狄阿雪出去,到外面找个背人的地方就说:“阿哥问了怎么回事儿,那史千亿是毒了点儿,可她也没说错呀,啊,招亲招两年了,打得整个东夏的巴特尔都怕你,你说你习什么武呢?我看了,谁也不怪,怪阿爸、阿妈,把你养成了个武妇,咱是有点武艺,可是咱藏着,增加自己的内涵不行吗?现在不是你挑谁不挑谁的问题了,原先王小胖还跟着孤屁股后面想来着,阿哥还看不上他,现在他娘的绕着走,一提就岔话题。你说,王小胖可是跟咱在高显一起长大的,他都觉得娶你回家,你能一天打他三五顿,别人呢,他敢吗?谁还敢和你好呀。”

    狄阿鸟实际心情也是这样的,都有点声色俱下。

    他都想农民一样问:“阿哥这是招谁惹谁了,害得妹子嫁不掉。”

    狄阿雪耳朵早被磨成茧子,抵抗力也强了,翻着白眼说:“他绕着走就对了,我还看不上呢。”

    狄阿鸟指指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掉头往回走,见史千亿和秦禾从房子出来了,就盯着问:“史千亿,你嘴也太毒了吧。话孤可以说,阿妈也可以说,你能说吗?你是不是没事找点事儿?你说你惹谁不行,你惹她?挨打啦。活该。孤一点都不心疼……回去养伤去,养个三五天,不许出门。”

    史千亿回了一句:“那是我跟阿雪的事,打完还是亲姐妹,要你管,大娘在房子里等着你呢,让叫你。”

    狄阿鸟又转过脸寻到秦禾,轻声问:“几个厨子呀。你想吃好的?做梦。一个也不给你。不但不给你。不珍惜粮食,饭摔地上,该怎么惩罚?干脆到大街上去捡粪团,让人上菜地去,这一次不许丫鬟替你,就你去。”

    秦禾撅起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啊”地一声大叫:“你农民吗?!大街上捡粪团,你怎么不去呀。”喊完就哭了,说:“我告我父皇去,你虐待我,让我捡粪团。别以为我不敢,我还要举个牌子,堂堂靖康公主,你的发妻,被你赶去捡粪团。”

    狄阿鸟也用指头点点她,接着就走了。

第三节 嫁的什么人?

    到了里面。

    狄阿鸟是没什么气朝李芷发的,不过不想让李芷讽刺自己就说:“这家里的事儿,你就不能管好?孤。正讨论战事,还在给大臣们说,趁着朝廷有求于咱,册封你为王后,母仪天下呢。是吧。你把家管好,别让他们一天斗三回,内府那边也盯好,多节省开支,别让东夏的百姓都说他们大王生活奢华。”

    李芷扑哧一声笑了,冷笑说:“我喜欢做你的王后呀,在乎你的王后呀,你来告诉我打架的起因?”

    狄阿鸟说:“众人还等着孤回去继续议政,你让孤替你分析原因?”

    李芷一把拽住他:“你想溜呀。你不分析原因,今天他俩打架,明天会有另外俩人打架,你信不信?”

    狄阿鸟说:“都是娘们事儿,能有啥原因,孤那边都有事儿。好,说原因,史千亿嘴毒,和阿雪打架了。”

    李芷反问:“你知道史千亿为什么嘴毒吗?”

    狄阿鸟反问:“为什么?”

    李芷冷笑说:“她那在借题发挥,争风吃醋,不是为了说阿雪才说什么嫁不出去,是为了说别人。你觉得事情小?小你就走吧。你就等着你的后院一天起三次火吧,烧得你屁股都坐不住。”

    狄阿鸟不相信:“有那么严重吗?”

    李芷冷笑说:“你就不明白你有一个什么样的后宫?王后,你爱立谁立谁,姐一点也没兴趣。就你这破烂家事,没人管得了,你还别不信。你搜罗来多少女人呀,有*的,没*的,都是啥名分呀?你给人家名分了吗?平日里都一个劲地说,众妻平等,一视同仁,那好,什么分别没有,谁听谁的,谁理视谁?好在有几个好女人,阿婉恬静,阿妙端重,也留桦无心计……可是她们没有矛盾吗?有。暗地里也在争宠。秦禾是靖康的公主,阿婉背后有花山英杰,阿妙在高显人那里说一不二,但凡猛人,以也留桦为中心,更不要说王凤仪,段晚容。现在你的东夏还小,内廷财力也不够,将来呢?如果说靖康的宫廷都是阴谋诡计,你的宫廷会是明火执仗,妻子们也许都披着盔甲,带着卫队在后宫打仗……”

    狄阿鸟一口气没喘上来,反问:“会吗?”

    李芷说:“你要是还这样纵容,那就等着看。你不是有本事招蜂引蝶吗?等着。”

    狄阿鸟惊悚了,想了一下说:“你有点夸张了好吧,要想孤怎么做,你就明说。”

    李芷轻声说:“首先,你必须要给他们一个名分,定秩序,使上下有别,使分庭别居。但凡朝廷,没有不分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即便不叫这个,也得是这个样子,不上下有别,人不安分呀。”

    狄阿鸟无奈地说:“可是?”

    李芷叹气说:“没什么可是的。谁让你招蜂引蝶了?这么多女人在一块,将来还会更多,不以等级区分之,怎么办?王后位置烫屁股,你爱立谁立谁,和我没关系。”

    狄阿鸟一咬牙说:“好。那怎么个立法?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李芷说:“怎么个立法,家室显赫,家族有名望的,有用的,名分正当的,自然为上,其余为下,这还只是第一步。第二步,那就是隔断外朝,确立后宫制度,比如后宫不干政,不能随便联络外朝,如果是王后,王贵妃、贵妃,那就王贵妃辅助王后管理后宫,贵妃们各掌分院;第三步,补全各种后宫制度,扩充良人,设立宦官。”

    狄阿鸟脸一下黑了,重复说:“孤是娶妻呢,还是娶家族呢,有名望的,有用的,孤的感情呢?”

    李芷冷冷地说:“你就是感情太泛滥,太爱勾搭。”

    狄阿鸟一下暴跳如雷:“你胡扯。”

    李芷反问:“我胡扯?”

    她问:“段婉容你到底要不要?你让人家老在你阿妈身边吗?周冀他娘,你和她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不知道,她走后门,拿了采状和庄园?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和她清白吗?清白的话,你为什么不让人制止她?还有,最近靖康备州那边有人常来找你吧。我知道,你没敢弄上床。但你心里真的不痒痒?你这勾搭一个,那勾搭一个,你的感情。弄的都是不明不白的。那吕宫,到处造谣,说你夺他的女人,那不是丑闻呀,谢小桃不是因为这个事一病不起的?”

    这番话极是刺人,针砭入骨。

    狄阿鸟又羞又怒,汗涔涔的,却没再发火,他一屁股做椅子上了,喃喃地问:“李芷。你让我怎么办?我原先是年轻不懂事,胡乱招惹,后来我知道了呀,是在注意着,可是你说,这能由得了我吗?小桃,是吕宫抛弃了她,孤苦无依,你是知道的。周冀的母亲,半夜爬我床上了,一个嫂嫂,一个女人,你让我一脚踹她滚蛋?再说了,周冀的父亲不在了,就连小玲也是的,我不管她们谁管呀?让她们怎么办?你该不是让我把她们休了吧?”

    李芷说:“这些事情,塞外人都能理解,家里没有男人,女人就很难活下去,娶她们是恩赐,是仁慈,增加了男人的负担。可在中原,以妇女贞洁守寡,养大孩子为荣,人言可畏。你的部下里有中原人,在他们耳朵里,那是丑闻呀。小桃她们就不说了,毕竟她们没有拖着孩子。周冀的母亲你要跟她断绝,让她再嫁。不然周冀长大了怎么办?他会怎么认为?他会认为你对不起他父亲,他会认为你侮辱他母亲。对不对?段婉容这边,你要迈不过姐弟的坎,你就想办法成人之美,别拖着,躲着,有用吗?”

    狄阿鸟点了点头,低声说:“你说得对。”

    李芷又说:“那你外边的呢。费青妲对你,那都成了公开的秘密。你是一国的大王,形象高大,财货无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外人都能理解,娶进来无所谓。但你不能有道德上的瑕疵,不能到处沾花惹草,别和人对眼,别单独与女人见面,更不能让女人随意出入找你,做到先纳后往。德楞泰早就提出来了,你需要有党那人的妃子,可以在贵族中纳一至二人,我也在为你安排,虽然你一直不同意。现在给你理论这些,不是出于妒忌……你应该不会误会吧。”

    狄阿鸟点了点头。

    李芷又说:“一个国王有这些的弱点,就会被人所趁,所以请你重视。狠下心。别弄得一点威信都没有。”

    狄阿鸟事后有点被践踏的感觉,起身说:“孤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孤不至于没有威信吧,不像某些人,为了有威信,无甚感情,跟野兽差不多。”

    他一伸指头,把李芷的下巴勾上,恶狠狠地说:“诶。说你呢。”

    李芷大怒,顺手捞了本书就去抡他,忽然听到门边有笑声,就止住了,大喝一声:“谁在外面?”

    她就要往外走。

    狄阿鸟一把抓住她胳膊,小声说:“都是年轻男女,别那么当真,笑让他们笑去。”

    李芷问:“你说什么?”

    狄阿鸟轻声说:“你这么可笑,还不让人家笑?”

    李芷一下怒了:“你!”

    她踢了狄阿鸟一脚,狄阿鸟连忙往外跑,随后,她就把书给扔了出去,紧跟着狄阿鸟向外飞,狄阿鸟一躲,被谁绊了一下,趴地上了,磕得生疼,定眼一看,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在地上坐着,一时气恼,翻过身伸脚去踹,然而脚伸出来去,却咧着嘴,停在半空中,心说:“年龄都这么小,朝廷一声令下,就从他们父母夺过来伺候我的女人,也不知道他们父母心疼不心疼。刚刚也摔了,要是在这哭了,他们父母心里不难受吗?我还冲人家伸脚?”

    李芷自后面看着,大声说:“狄阿鸟。我就知道你这一脚蹬不下去,你也算个国王?你大白天一头扎地上,这可是东夏国王的尊严。”

    狄阿鸟没吭声,爬爬坐起来,给那丫鬟说:“唉。别听她瞎说。去。玩去吧。以后可别挡孤的路了,孤这是感觉是个人,不敢生撞才趴地上的,哎,抹眼泪呢。那啥,李芷,哄哄,哄哄。咱俩生气,可不能迁怒人哈。”

    他一抬头,蜜蜂正抱着一个大大的苹果老远往这跑,一边跑一边喊“阿爸”,就喊道:“蜜蜂。快来。把你的苹果给你这姐姐,哄哄她,她要哭。”

    丫鬟忍不住,扑哧笑了,爬起来看李芷一眼,掉头就跑。

    李芷看看狄阿鸟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打着土走,一手扶脑门上了,叹气说:“嫁个什么人呐,乡下的土财主还有几分恶呢。”她突然就哭了,眼泪在眼角里掉着,在面庞上滑着,鼻子也慢慢红起来,抖颤着说:“这嫁的是什么人……没见着过。跟着他,都变成什么了我?”

第四节 羁縻政策

    狄阿鸟回到大殿,一直老走神,走神倒不是家里横生枝节给搅合的,而是觉得出兵已成定局,至于出兵多少,那是要依据国力而定,国力呢,则根据臣下的意见和数据衡量,都是死的,即便估算错误,也只是主观误差,而自己真正应该去斟酌的,则是朝廷和东夏一方的军事决定权,是战争打起来,对手陈朝的兵力分布……甚至自己一方领兵的人选。于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去瞄狄阿孝和赵过,还得两人觉得有啥没意会好,狄阿鸟是想让他们站出来发言。

    他们反倒倾向于慎重,不轻易表态,感觉到狄阿鸟偷偷看自己,故意装作不知道。

    发言的人不在少数,但意义不大。

    狄阿鸟后面都觉得挺浪费时间,与其听他们争论,过分强调某一个点,甚至还在为出不出兵纠结,认为还不如自己拉上来一些高参把整个事情谋划好。正是他觉得格外寡味,却又不忍心打消众人积极性的时候,郭嘉起身发言:“臣以为。出兵是出兵必须得出兵,但是出兵不宜违背国策。什么是国策,那就是国家一直在进行的战略……无论眼前利益多大,不能相违背。”

    众人不免起哄,这简直是套话,言之无物。

    狄阿鸟却听出点苗头来。

    这时已经是朝议内容的画龙点睛了,至于郭嘉为什么不言实务,而是暗示,必有其不说的道理。

    他想了一下说:“兹事体大。恰逢册立王后的事,冯山虢,你替孤传达一下,等王后的事册立了,孤的后院不起火了,孤也就安心,安心御驾亲征,竭全国之力。”

    他宣布:“今天就议论到这儿吧,有什么奇思妙想,回去上书……给你们说,孤让你们上书,每人都得上。那些书文还不行的,孤可不光看你的内容,还数你的错别字,辨认你有没有让人代笔。”

    忽然他再一想,君臣默契不得了呀。

    这史文清,谢先令先提册立王后,这会儿不是给自己盘桓的借口吗?

    这样一想,他就要求说:“郭嘉。谢先令。史文清。阿过。阿孝。你们且留下,其它人散了吧。”

    众人走了个精光。

    狄阿鸟一招手,带着这五个人准备换了地方,忽然想起给赵过完婚,为了满足自己阿妹的虚荣心,给赐了一座新宅,就要求说:“今天孤不在家与你们聚饮,去阿过家,顺便看看孤家老三。”

    赵过反问:“老三?”

    狄阿孝更正说:“其实是老四,都这么叫,叫惯了,她阿爸是老三。”

    赵过似乎有点为难,小声说:“我请你们去街上吧?”

    狄阿鸟随口就问:“咋的了?孤带着人走亲戚,你不乐意?”

    赵过略一犹豫,满脸通红地说:“不是不乐意。她,她说她今天要喝我亲手烩的羊肉汤……万一你们去了,她叫我去做饭,太丢人。”

    几个人乐开了。

    狄阿孝反问:“你都说出来了,不去,人不也丢了?”

    狄阿鸟也奇怪:“你们家有厨子呀,咱兄弟几个,就你们家阔绰,为什么还要让你亲手烩什么羊汤?你该不是深藏不露,在家乡时就煮得特别吧。”

    赵过回答不上来,脸一红,笑笑。

    郭嘉懂,在狄阿鸟耳朵边小声嘀咕两句,狄阿鸟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

    狄阿孝却扒着两人问:“你们知道为什么?”

    狄阿鸟凶狠地瞪他一眼,见赵过前面带路了,这才小声说:“你傻呀。亲手做的好吃你不知道呀?”

    他点了点狄阿孝说:“一看你就不知道。你也就这样了,嫁你,倒霉。”

    狄阿孝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究竟也不知道好吃在哪。

    出了门,骑马的骑马,上车的上车,说到就到了。到了一看,狄阿鸟先憋闷了一回,他们家放着的两只狮子,彩陶的,大红鼻子,粉脸蛋……往里走,过了门房,是一个珊瑚水晶壁,里头花花的彩鱼,几人围着看半晌,绕过去,院子一分两半,一半有马厩,有练武场,沙坑,十八班兵器俱全,大小石锁一致排列,另一半是花草假山秋千,还扎了只娃娃人,缝了支胡萝卜鼻子。

    几人左看看,右看看,木当场了。

    赵过都想把袍子脱下来,跑过去把那娃娃盖上。

    狄阿鸟主动安慰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家老三特别。人特别。”

    史文清使劲咽一口吐沫,憋着一伸下巴附和:“是够特别。”

    再继续往里走,本来的正厅和东西厢中间的隔墙给拆了,改装成一个大厅,地下铺着木板,竖着柱子,当中还垒着半腿高的木台,还挺精致,四周空旷,座落着官帽椅,帷幄,屏风,几桌,红木套架,大朵、大朵的烛台,红木套架上还错落着瓷器,铜镜,银镜。

    善于照抄的狄阿孝“咦”地惊叫,称赞说:“设计得还挺好,回头我也这么改。”

    狄阿鸟往木台子上一坐,回过头就问:“阿田人呢?”

    赵过说:“在后院著书吧,我去叫她。”

    狄阿鸟也听到了后院莺声燕语的,反问:“著书?著什么书?”

    赵过尴尬地说:“自成亲之后,她就说想把胸中所学整理一番,著书一部,传于后世女子,内容众多,不等。这几天,到舞蹈了,就让她自己的侍女跳舞作乐,激发灵感。”

    赵过说得挺辛苦。

    几个男的也听得汗颜。

    狄阿孝一眼看到中厅后面有一扇一扇的板门,走过去就卸下来一块,顿时,外头的景象如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狄阿鸟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女子身穿兽皮,手拿标枪……正要再看,已经有人在大叫:“谁呀。敢打搅本公主迸灵感。”

    赵过一头黑线,却为了让人家不怀疑自己媳妇的所作所为,拼命解释:“舞蹈是从披兽皮开始,从穿长袖结束的一件事,阿田觉得人人都会跳,但是都没有她跳的对。对的意思呢,就说跳舞跳的不是漂亮,跳的是一种正好,一个跳舞跳得不好不坏,恰到好处的女人,就是有成就了的女人。”

    狄阿鸟哭笑不得地重复:“跳舞跳的不是漂亮,跳的是一种正好?”

    赵过连忙说:“我觉得有道理。最近读书,老琢磨这个过犹不及……”狄阿鸟听不下去了,打断说:“哥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他娘的走火入魔了。算啦。算啦。”

    他喊了一声:“阿田。阿哥来看你来了,把你的怪戏收起来,好好招待、招待。”

    他看狄阿孝已经钻出去嘲笑上了,又喊一声:“阿孝。你没正事是吧?回来谈咱们的正事,待会儿咱喝酒吃肉,让阿田给你安排她的跳得对的舞,你好好看。”

    狄阿孝退回来,看着赵过的眼神一脸同情。

    眼看赵过自个不明白,他一脸痛苦地问狄阿鸟:“阿哥。你不管?你也不看我们家都是些什么人?阿雪摆擂台,拳打直京道,脚踢东西四州。这阿田她又疯癫到这种程度……”

    他一摇头,坐到狄阿鸟身边,轻声说:“怎么就觉得咱们家的人都有点儿不正常?”

    狄阿鸟摆了摆手,总结说:“这不是咱们家的人不正常,而是太正常了,放寻常人家,他们心里想干的事儿干不出来,循规蹈矩的。咱们家的人呢,不一样呀,都在追寻自己想要的,活在自己的追求中,这算坏事吗?”他自己回答说:“不算。阿田她就想标新立异,展现自己的奇思妙想,活得很好呀。你也不是一样吗?要将十万众驰骋大漠,放人家阿田眼里呢,你骑着马,啃着半生不熟的羊腿,追着兔子一样的敌人,你又有意义吗?”

    他反过来问众人:“对不对?”

    为了防止众人评论出格,他做了个限定:“做大事者,就要兼容并包……”

    他反复挽动手腕:“不要陷入狭隘,认为自己看不惯的就是有害的,不要认为别人不同意自己的观点就是坏人……”

    他这么一说,就圈死了。

    史文清笑得跟抽筋了一样。

    谢先令则假装寻思:“这瓷器都还不错,里头有古董吧。”

    郭嘉是年轻人,反过来叹道:“奇人多是如此呀。”

    狄阿鸟结束说:“打住。既然都认为她的行为不出格,起码不是在危害谁。咱们就不要想着挽救她,表现平淡点,不分散咱们的注意力,讲咱们正题。郭嘉,你在朝会上的话,没说完吧?”

    郭嘉点了点头,上了木台,盘盘腿坐下。

    史文清、谢先令也先后上木台,盘腿坐下。

    看大伙都看着自己,郭嘉就说:“咱们的国策是要从湟水向北,占据拜塞,现在拜塞实际上已经被我们控制,我们的水军可以顺北黑水抵达拜塞以北沿海的无名滩头,那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全面北进,经营该地区,一来为将来剪灭土扈特部作基础,二来,可以有一处不是四面八方受敌的根基。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觉得与朝廷一起出兵有利可图,那么我们的战线就拉得太长了,而战争取胜了呢,靖康得陈州,我们接手拓跋氏的草原活动范围?”

    谢先令同意说:“郭嘉说得对。一旦朝廷兔死狗烹,我们接手多少地盘,战线就有多长,一旦与朝廷全面冲突,不利,就算不与朝廷相冲突,对土扈特作战,也会因而防不胜防。所以我同意,东征对我们的意义随着经营拜塞的战略已经开展,变得无足轻重,那些我们看起来能够得到的草原,控制不住。”

    狄阿鸟点了点头,认可说:“孤也是这么想的。鸡肋。即便东征获得巨大利益,那些地盘我们也不能实际去控制,包括现在刘裕,不能轻易灭掉他。最好是多施行羁縻政策,驾驭小的部族为我们所用。”

    狄阿孝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反问说:“那高奴呢?不要拿回来?”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说:“你别只盯着高奴。虽然说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但是现在的形势不一样,如果高奴不丢,我们前些年就灭掉刘裕,经营银川了,现在势力稳固,自然不再作各种担心,而现在灭掉他,只是在为朝廷做嫁衣。”

    他反过头来问赵过:“阿过。你认为呢?”

    赵过提议说:“不如就以定、夏两州的兵力为基础,京直道只出少量的兵,让克罗子部这些有出兵义务的一起出兵……这样算下来,数量也已经超过五万,可以给中原朝廷交代,一旦战胜,俘虏财物押解回来,然后屯到拜塞去,地盘,多施行那啥啥政策,让小部族为我们所用。”

第五节 万金买龙骨

    谢先令、史文清申时还要去阁衙点值,这项晨聚昏散,外出挂牌的点值制度还是史文清力主推行,中午吃完饭,二人执意要走,就先去了。

    赵过陪着狄阿鸟,却得让家人跑去将衙挂牌告知,而狄阿孝从定夏二州被召回,无须点值,至于郭嘉,现在是中书祭酒兼黄埔助祭,中书祭酒相当于中书令或中书舍人,跟在狄阿鸟身边的时候也算上班,就陪同着仨兄弟议论。

    他们遣走起居参,叫上狄阿田,一边饮酒,一边等着歌舞。

    歌舞不是必须出场,不过狄阿田有心炫耀,吊足他们胃口,就击掌让出,几个衣裳裁成昆虫节枝的侍女就登场了,本来小臂袖子一节,肘臂一节,脖颈一节,胸腰一节,大腿一节,小腿一节的衣裳就够滑稽的,跳得又像扯线木偶一样晃脑袋,动胳膊,笑得狄阿孝和郭嘉喷了一口又一口的酒雾。

    狄阿鸟却很自在,一边观看,一边让狄阿田解说,不时盯着狄阿田弯弯的眼睛,有变圆趋势的脸蛋说:“阿田。得知道惜福啦,别老养尊处优的。再胖下去成了小胖丫,到时候阿过不爱你了。”

    狄阿田嘴里轻视,却立刻闭嘴少吃很多东西。

    她扎着皮壳牛角髻,穿了件自己裁的半个瓢虫一样的圆领衣裳,衣裳上面绣着好些个金黄橘团团,下身是放下来的滚绒千褶细喇叭裙,漂亮是漂亮,总让人感到妖异,不像人间存在的凡人,人笑眯眯地坐狄阿鸟身边讲解舞蹈,不时蔑视其它几人一番,说:“跟这些俗人在一起,妹儿浑身不自在。阿哥呀,你要想治理好你的天下,得采纳阿妹的意见,穿一件阿妹设计的衣裳,就是你说的那样,打破常理,让人不那么循规蹈矩。别人一看,就流行了,流行了呢,这万金的龙骨就暴露在太阳底下……”

    听着、听着,狄阿鸟给噎着了,打断说:“万金的龙骨?万金的龙骨是什么?孤的骨头?”

    狄阿孝凑过来一听,就揩了揩脑门的汗,凑郭嘉身边说:“你听说过万金的龙骨么?”

    狄阿田白了他一眼,挥动胳膊给了个揍人的姿势:“万金的龙骨没听说过,千金的马骨听说过吧?”

    她继续热情:“可以给你多挑几套,回去给你的女人们穿。”

    狄阿鸟愕然,连忙制止说:“你先等等,这千金的马骨和万金的龙骨,和孤有什么关系?”

    狄阿田解释说:“千金买马骨的意思,妹儿夸张了一下,变成了万金买龙骨。阿哥知道这意思就行了?”

    狄阿鸟还是不明白,郁闷地问:“孤穿你的衣裳给你一万金,求着买你衣裳,谁问孤就说一万金买的,东夏人一看,好呀,你顺势就去卖衣裳去了?是不是这意思?”

    狄阿田也郁闷了,眼睛瞄上空看着,手指扶着下巴,困惑地说:“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她一看,赵过替她着急,欲言欲止,就迁怒说:“你个土疙瘩,你想替我说,你说就能说明白么?”

    狄阿鸟隐隐约约扑捉到一丝明悟,要求说:“就让他说,就让他说,也许这屋里就他一个人明白呢,毕竟那是你相公,他才是最懂你的。”

    狄阿田同意了,说:“好。说吧。”

    赵过笑吞吞地道:“阿田看起来游手好闲,其实也关心国家大事,她是说,我是这么认为的,说错了,你们也别笑我笨。她是说呀,东夏应该鼓励天才,鼓励他们的成就,阿鸟你穿上这种很怪但是还好看的衣裳,就是在……在说,看到了吧,大王都看好天才,天才虽然很怪,却是可以被接受。”

    狄阿田“咦”了一声,表情诧异。

    狄阿鸟转过来问她“|是不是这意思?”

    狄阿田连连点头,连声说:“是这意思,就是这意思。”她笑成一朵花,乐盈盈地说:“阿师没白娶你,没白训练你。”

    狄阿鸟沉吟上了,嘴里不停地嚼着东西,筷子却停留在半空中,直到狄阿孝笑个人仰马翻,震耳发聩,这才收回心思,肯定地说:“对。”

    他轻轻给众人说:“孤听农牧司的人说过一件事,有一个人种地呀,与别人不一样,人家使劲地撒种子,他一行一行地撒种子,县里的都农令好心劝他,他还不听,口出狂言,说都农令是摆设,不懂种地,吐了都农令一口痰,结果被抓起来,被关了俩仨月吧。结果收庄稼的时候,他比别人收得都好,周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呀,就说他吸人家的地气,联名要求县里再把他关起来……县里只好又把他抓起来。后来他女人跑到渔阳喊冤,一年半载之后,农牧司的人给试一试,哎,神了,按他的种法,产量真高了不少。当时农牧司的人就很激动呀,大张旗鼓地宣传,派公车去接他,才知道他又冤又气,在劳役处生了病,已经给病死了,多可惜呀。所以阿田这么一说,孤穿,但是阿田,你不能给孤穿你现在的那些衣裳,你要把这样惋惜的心情设计到你的衣裳里。到时做好了,孤就穿出去农祭,当纪念这个种地的人,当告诉天下的天才,在孤的土地上,不许有人妒忌他们,曲解他们,要给他们自由驰骋的天地。”

    他吃饱了,喝足了,歌舞也看了,战事也又与几人斟酌一遍,眼看到了傍晚,家里来人了,王凤仪派的,说是家里从海上捣鼓回来一款新鲜玩意,让自己去……狄阿鸟知道是啥意思,这是让自己晚上到她那去的,尽管如此,他也确实好奇,活在陆地上,不知天地之外的人和物,看见新的事物意味着获得新的知识;却不料,王凤仪的人前脚走,后脚又有人来,是秦禾派的,说厨子做了好吃的;秦禾的人一走,史千亿也派个丫鬟,说是要认错……狄阿鸟就郁闷了,郁闷的同事,他心里就在想:“孤今天在阿田家,她们就知道?能找上门来?连史千亿都开始了。”

    一股厌倦感说升起就升起。

    他瞄了赵过一眼,突然羡慕起赵过,只爱一个人,只娶一个人,夫唱妇随,妇唱夫随,据身边的女人说,阿过这一介武夫,还被逼着张飞绣花,给阿田描眉,给她推秋千,这不是,今天众人所笑话的,他给亲手烩汤表达情感,这些事情,自己能做吗?自己要一伸手熬碗汤,给谁喝不给谁喝?

    自己疼爱李芷,却不敢给她绸缎穿,因为她是大妇,要以身作则。

    自己喜爱谢小婉,却不敢彻夜留宿,害怕其它人妒忌她,给她闹。看起来,自己娶的都是好女人,却是个个亏欠。

    慢慢的,自己在一步一步逼迫她们成为泼妇。

    这一天,他觉得很累,有点儿不想回家,接着又决定,东征也要让那些臣服自己的封臣履行义务,阿孝领兵怕是让封臣们觉得自己低了一等,干脆自己亲征得了,他放郭嘉回,与狄阿孝、赵过一起躺倒在木台上。

    他突然就给狄阿孝说:“一夫一妻好,你不觉得阿过过得很好,阿田也过得好。”

    在狄阿孝的难以理解中,他跳跃性地说:“本来是想让你领兵的,可是这一次出兵牵扯到封臣的自我感觉,阿哥不去,怕他们自认为低一等,你要被迫杀人,阿哥还是亲征吧,不过军队仍归你指挥,阿哥只是去游玩。”

    他翻了个身,又给赵过说:“阿过呀。你也要跟孤一起去,孤要让武学的生员,犍牛卫的准将官都接受到战争的锻炼和检验。必要时,还是老规矩,把他们派出去,就地编签,好打大仗,打硬仗。特别是生员,不少是功勋子弟,是孤儿,是孤的养子呀,得带好他们,不能让他们弱过父辈。”

    赵过说:“阿鸟你放心,咱们的操典越发完善,武学的生员素养都不错,一经实战,立刻能拉出去做将官。”

    狄阿鸟猛地又坐了起来:“把钻冰豹子叫进来,孤这一出征不知要多久,想去看看嗒嗒儿虎再走,今晚就去。希望明天就能过河。”

    他又说:“你派人把阿孝送回家,让阿田现在去替孤传话给李芷,就说她是孤的王后,有王后该有的权力,她说的孤都准,她没说的孤也准,孤需要一个不起火的后院,孤也会斩断该斩断的一切,她可以便宜安排。”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说:“告诉李芷,苗王双尚未娶妻,看看周冀他娘,我那阿嫂是什么意思。每次郭嘉去见孤,只要有个人,郭嘉就会跟孤一样,有杯热奶喝,也让她看看,能不能牵个线。”

    赵过问:“这是什么意思?”

    狄阿鸟淡淡地说:“没意思。原话告知就行了。”

    他“嚯嚯”走路,突然一转身,面朝狄阿孝和赵过,两眼闪着寒光:“告诉她,孤不会儿女情长,孤是一国之君,所负甚重,若委屈一人而安定天下人,孤必为之,包括孤自己。”

第六节 道听途说

    天色尚早,让人略作准备,狄阿鸟带上钻冰豹子和十余卫士上路飞奔。第四天傍晚,他们抵达湟西。歇了一夜,又一个下午,到达渡头,渡头的船有靠往来摆渡的营生,也有数丈大小的官船。

    官船是按时走,也要钱,但行程远,逆行至湟中,那儿的水流还较缓,而嗒嗒儿虎的学堂就设在湟中。

    众人赶了好几百里,自然是要坐宽敞而且可以带马的官船,亦可休息。

    钻冰豹子到官船上办理登记,扔了一串钱,就像普通人一样要了马槽拴马,开了间舱房,一边等载客满员,一边休息。天慢慢黑了下来,往来客商极多,渐渐满员,开船前,还有人在装卸货物。狄阿鸟休息了一阵子出来,走出来见商贩成群,货物堆积,岸上竖立着吊杆,还在吊货物上来,船身慢慢吃水,心里极为得意,不免寻到船令攀谈。他知道造船不易,这么大的船定然投入巨大,就问起船令此船营收如何,商贩都贩卖什么,关防如何查验,是东夏的商人多还是高显的商人多。

    船令从他的排场上就分析出很多的东西,只是见他们携带兵器和文书入高显,怀疑他是高显国的重要人物,吞吞吐吐,尽管遮遮掩掩,仍透露不少消息,他说坐官船的商贩多是东夏国的商人,因为官船保险,而高显去东夏的商人多不用官船装载,运林木之类的东西扎筏而下最省,但是船在返航的时候,也往往客满,高显国的商人自身和一些到东夏国的贵族都只坐官船。

    眼看时辰到了,就要开船,船梯都收了起来,又有七、八个人赶到。

    得知船满要走,其中一个人站在下边喊:“我们是朝廷遣员,紧急赶路,这里有文书为证,希望船上的同僚予以通融。”

    船令只好让船员们放下梯子,待他们爬上来,就要了文书和路引,这一看,却显得有点儿后悔,说:“什么遣员?这也叫遣员?去湟中通好学堂教学的先生,这也叫遣员?”

    其中为首的严厉反驳:“为什么不叫遣员?船令大人,我们都是北平原黄埔结业的学生,受官府派遣……不叫遣员叫什么?”

    船令一边让人收梯一边冷笑说:“你们还不是为了挣工分,好参政?干什么不好挣工分,要去通好学堂?”

    狄阿鸟也觉得船令不通人情,带着钻冰豹子走过去。

    船令接下来的话让他恍然:“通好学堂那是咱东夏援他们建的,好几年了,还给他们派先生,送图书,教的都是他们的孩子,你们就为了挣工分,千里迢迢为别国出力?”

    狄阿鸟插言说:“船令大人言过了,为什么不能去教高显的孩子,东夏、高显同源,通好学堂又是东夏朝廷援建……”

    船令不再吭声,肯定被他的假象蒙蔽,认为他是高显人,讳言。

    狄阿鸟趁势引这些年轻的先生往里走,笑着招呼:“都黄埔的学生呀?孤,咳,不简单。可不要被别人的话打击。去通好学堂也是在为东夏国出力,不过为国出力的方式不同罢了,是不是?欢迎你们。”

    为首年龄最大的三十多岁,躬身揖了一记说:“先生说的没错。我已经去了好几年了,这一次是回乡述职,顺便带几位黄埔的学子过去。”

    狄阿鸟往他身后看了一看,见不全是学生,其中两个是家奴模样,就问:“学堂的规模并不大吧,怎么老派人呢?”

    为首的先生叹气说:“先生有所不知。正如船令大人所说,先生们多数不愿意去,去了也反悔,这一次熊先生给上面打招呼,工分加倍,二年就给五级爵,这才在黄埔又招来些先生,他们竟不知道,现在高显、东夏互通有无,正是有他们,两国才会往来更密切,不再战争相向。”

    狄阿鸟点了点头。

    那先生又说:“其实我是熊先生的乡党,流落到东夏,得见熊先生才谋来的差事,家眷也被接过去了,待遇还是不错,高显人也对我们抱以好感。您是高显人吧。”

    狄阿鸟笑道:“地地道道。”

    钻冰豹子让人挤了挤,找了块位置,众人便坐下,等着船员扛走行礼。

    一个生员觉得狄阿鸟有点眼熟,却就是不知道哪里见过,就主动说:“先生是不是到过我们黄埔?怎么看着眼熟呢?”

    狄阿鸟承认说:“去过。应该是去看我的同窗。你们不知道,在通好学堂之前,高显还有过别的学堂,我在里头读过书,后来有几个同窗去了东夏,在黄埔执教,我时常去看他们。”

    他的谎言并不高明,生员们只需问他是谁,他就卡了。

    但是这个生员显然相信了他,就兴奋地说:“学生知道。高显之前的学堂是**吧,我们大王就在里头读过书,先生该不是和他也是同窗吧。”

    狄阿鸟淡定地点了点头。

    几个生员一下找到了话题,开始和狄阿鸟攀谈。

    狄阿鸟留意了一下,其中坐得最远的一个却有些漠不关心。他正要问这人。

    一个生员告诉说:“帖薛禅是你们高显人。他是到我们黄埔求学的,以兴旺高显为己任,只是不大爱说话。”

    狄阿鸟反问:“帖薛禅?”

    帖薛禅五官很端正,气宇很轩昂,他微微点头,说:“我的舅舅成了东夏人,还立过不少功劳,他经常派人过河,劝说我父母搬迁过去,我父亲是百户,怎么能不顾君王私逃呢?不过,他却知道高显有过学堂,学堂出来的学生都成就非凡,就把我送到我舅舅家,从那儿入了黄埔。”

    狄阿鸟大吃一惊,心说:“这样也行?”

    他试探了问:“那你在黄埔学的是什么?”

    帖薛禅说:“政学。黄埔百家争鸣是好事,不过政学乱驳,很多都有违圣训,所以学生专攻儒学,欲以儒学兴社稷。”

    狄阿鸟松了一口气,心说:“娘的。这儒学名声是够大,不过却没我们的政学主流实用,你们全国都学儒学才好呢。”但他不放心,又作试探说:“你对东夏、高显之间是什么看法?”

    帖薛禅说:“既然先生也是高显人,学生知无不言,学生认为,两国之所以分裂,是为女公乱政,倘若女公愿意嫁给东夏大王狄阿鸟,相夫教子,何至于有今天?而狄阿鸟,却也不对,先主厚待于他家族数代,他而今裂土为王,不能恪守礼教,实为叛逆……”

    学子中有人反驳:“女公愿意嫁给东夏大王狄阿鸟,相夫教子,我们大王就是正统的继承人,何来叛逆一说?”

    帖薛禅辩论说:“纵观历史长河,中原皇帝未有传位夫婿一说,当从宗室子弟中择一,令其成继大统。”

    狄阿鸟乐了。

    看来此生在黄埔的学习就学会了这些,他点了点头,赞同说:“有礼。不过,当着东夏国人的面,不可言其大王事,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却显得失礼了。”

    他又说:“既然你这样认为,那能谈一谈我们都关心的话题吗?两国将来会怎么样?”

    帖薛禅略作沉吟,肯定地说:“东夏因为地利,依附中原,逐渐显得国更富军更强,但这都是暂时的,毕竟我们高显占据正统和大义,一旦教化得方,在仁政上有所作为,就能感召回原本的国人,到时两国不合也要合。”

    有生员嗤笑,当场反驳说:“我们东夏国富民强之势不改,必以实力压倒之,一统两国。”

    狄阿鸟终止说:“好啦。好啦。这样谁强谁弱,谁统一谁,是最伤和气的,不谈了。”

    他转过脸去,问年龄大的那先生:“先生在学堂,有没有遇到过突出的学生?这些突出的学生可堪造就吗?”

    年龄大的那先生顿时一脸光彩,说:“有。”

    他说:“女公收了不少贫贱的养子,这些人知道读书,其中佼佼者很多,不过我们熊先生最器重一个叫李虎的孩子……只是他呀,太淘,也不听话,唉,熊先生要求越严厉,他越上天。”

    狄阿鸟嘴咧成了两半。

    本来漫不经心的钻冰豹子耳朵也猛地竖立起来。

    狄阿鸟说:“学堂好几百的学生吧,这个孩子,你都能叫上名字?”

    先生说:“半个城都知道,何况我执教几年呢?他是高显女公众多养子中的一个,其实这些养子只是挂个名,父母领一些补贴,仍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他却不然,一点也不知道父母如履薄冰,虽然只有八、九岁,却英聪霸道,学识也出众。他入学时,学校最大的学生有十好几,每一个贵族学生身边都聚拢一群,相互分派,可几年过去,谁也没想到最后在学校称王称霸的是一个**岁的孩子……他带着学生吃校舍周围的饭都敢不给钱,看哪个老师师德不好就赶人走。”

    帖薛禅问:“难道他能打过那些大孩子吗?”

    那先生摇了摇头,叹气说:“那些大孩子只会站着被他揍。”

    几个生员都愣了,问:“为什么?”

    那先生说:“后来就变成这样了。就连女公的亲侄子和亲侄女也被他压着。先生和学生还是有隔阂的,谁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女公经常来学堂,可女公每次来的时候,他表现极好,女公也喜欢上了,还带着他吃饭……也许,就是这几次吃饭,让他有底气吧。”

    几个生员都点了点头。

    帖薛禅冷笑说:“这样的学生,为何要称赞他突出?我看就是害群之马?”

    钻冰豹子立刻瞪视上了。

    其它人却不知道,那先生说:“如果**岁的孩子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呢,如果**岁的孩子文章武艺都比成人呢?”

    帖薛禅打断说:“这不可能?”

    那先生也冷笑说:“没见过不要妄断。其实他也没那么坏,见到家贫的学生,倾尽所有,见到令他尊敬的师长,恭敬有加。一年前,湟中有过一次叛乱,败退的叛军想攻占学堂,拿孩子们作要挟,连熊先生都披上盔甲,手执长剑,更不要说孩子们,偏偏这孩子却力挽狂澜。”

    生员们纷纷问:“他一个孩子,怎么力挽狂澜的?”

    那先生道:“那孩子给先生们说,这些人攻打学堂,肯定不是想作困兽之斗,是为了拿孩子们作人质,好轻松过河投降东夏,先生们只需登高一呼,告诉他们,此学堂为东夏援建,倘若攻破,拿孩童胁迫,必不被东夏所容。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立刻向东突围。他们就会潮水一般路过。”

    帖薛禅问:“他一个孩子怎么知道叛军是想胁迫他们做人质,好过河投降呢?”

    不等众人回答,钻冰豹子就用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看过去,冷冷地说:“有军事常识的人就都知道。学堂并非军事要地,叛军却当成目标想要攻占,必有其目的,这个目的除了胁迫是什么?湟中是高显重镇,胁迫孩子们又有何处可去,自然是为了过河。看来这位先生说得对,他起码比你这成人聪明。”

    狄阿鸟连忙训斥:“住嘴。就你有军事常识?”

    那先生说:“是呀。那么多人都没有想到,连叛军的首领也没多想,他一个孩子却看得明白,摸得透叛军的心理,将来定非池中之物。”

    狄阿鸟反问:“不会是人教他的?”

    这件事他知道,但是他一直怀疑是身边的曹辛传教的。

    那先生说:“先生们都是咱们东夏人,有一些年轻的曾入过武学,却混乱一团,包括熊先生,只想挺剑护卫,要是他们有好主意,还要先教孩子?”

    狄阿鸟又生疑问:“不会是学堂外的人教的吗?”

    先生摇了摇头,说:“事发突然,又是上课期间,院门紧闭,谁能专门跑来告诉他?我知道,先生是不信。别说你们,我们亲身经历都有点不敢相信。将来长大成人,他一定会闻名高显的。”

第七节 虎神国度

    高显与东夏缔结的和平,确实是让高显国丢掉了可有可无的湟西,但随着挨近高显的克罗子部的衰落,对东夏的臣服所受到的约束,以及龙琉姝三征鸭子岛,将鸭子岛彻底纳入统治,高显周遭的威胁彻底被东夏隔绝出去。

    当然,这种太平只是对外。

    对内,因为高显的特殊性,大小封臣林立,小部落多如牛毛,战火也是一会儿烧到这儿,一会儿烧到那儿。

    龙琉姝虽然行为反常,却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壮大中央的最佳时机,便像锄草一样向国内的势力动手。

    以前的铁氏、燕氏等曾经号令一方的诸侯,一一在她的冷酷铁腕下瓦解,黑水下游的大小部族首领也被她以不信奉虎神的名义换了个遍。

    与此同时,她多次利用萨满教中的神灵来神话自己的统治,为了化解不利女身为王的危机,将虎神涅阿黑更改为女子外形,自己自称虎神转世,是长生天之下第一真神,凡间唯一神,要求大小部落虔诚祭祀。

    高显国萨满的力量本来就根深蒂固。龙青云往上,祖上几代想引进儒学,排斥萨满教,萨满教被排斥到边缘,此时受她有意扶持,自然枯木逢春,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她本身就信奉萨满教,擅长从冥想和睡梦中得到解决事情的办法,萨满教行脚萨满,部族萨满干脆遵她为教主,一边借势参政,一边对其美化。

    她这样拥有绝对崇拜的教主,连不搭杠的别乞都妒忌。

    湟中也深受影响。

    船只一靠近,人就能远远看到湟中城外堆砌的一座大敖包,上面撑着象征长生天所居住苍穹的圆疙瘩。

    之前,萨满教因为封闭在一个个氏族或部族中,再加上生产落后,是没有人力、财力来进行美化的,致使教义简陋,只有怎么做,却没有为什么这么做,再加上神灵不一,因而经不起景教,食法教,袄教,佛教的冲击,更经不起儒家冲击,而此时此刻的高显,却有着意外的发展。

    湟中即是高显的军事重镇,也是高显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城市的地方,因为自湟中到下游水面宽阔,流速缓慢,而东夏的城镇又多在南方,因此获得得天独厚的地利,两国八成以上的贸易绕不开此地,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大的商人在此地囤积物资,小的商人要到这里寻找商机,店铺林立,各种作坊如雨后春笋,相比高显的日趋萧条,这儿却发展成人口三十余万的大城。

    繁华总会给贵族带来便利,给国家贡献税收,即出于前者,又为了花钱便利,龙琉姝干脆把它圈为自己的封地,多数时候都居住在这儿。

    她先是在商人们的有意取悦和援赠之下修建一座行宫,紧接着便持续不断地搬迁官衙,最后不顾吴隆起的反对,干脆把萨满教的教廷建造在这儿,征集闻名的萨满,对教义进行考证,然后借自己的嘴说出去,当成圣谕。

    眼看行政中心倾斜,高显人就都以中都称之。

    就连通好学堂也被萨满教染指,学堂中只有一种先生由高显派遣,就是萨满。

    狄阿鸟幼年时曾在龟山婆婆的敖包呆过,受到龟山婆婆的照料,最后龟山婆婆的死让他记忆深刻,那时他一直想不明白龟山婆婆为什么死,为什么恨自己阿妈,后来慢慢想明白了,知道对方恨的不是阿妈,恨的是阿爸,之所以死,是萨满教在儒教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绝望。

    他不觉得自己受到萨满教太多熏陶,但是也不排斥,毕竟,这种风俗一直存在于他的童年。

    甚至,他还会生出一种亲切感。不管他是不是意识得到,其实他也从萨满教中得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方说对山川草植的熟悉,对精神意志以及勇气的锤炼,以及对战争的诠释,对直觉的信任……

    这些让他获益,甚至他从萨满教倾向于疯狂的仪式中提炼出不同于周礼的感染力。

    是的。

    没有任何一个宗教像萨满教以奔放不羁来点燃人的灵魂。

    儒教源于周礼,仪式庄严,礼法系统,依循有度,而穆教和佛教则以全身心投入信仰,失去自我为基石,形象惨兮兮的,景教则让人不停承认自己有罪,并将上帝视为谅解一切的长者,而达摩西行追寻的大乘佛教则更倾向于经文、辩论,唯有萨满教奔放似火,狂放不羁……当萨满烈马般舞动时,当萨满举起绷起肌肉,嘿声抗刃时,当萨满踏火,踏雪、踏水时,他们在神灵的辅助下激发自己,激发自己面前的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最终点燃自己的灵魂,点燃别人的灵魂,让别人的生命绽放出最鲜艳的火光。

    草原、狩猎民族均为之而坚韧、善战。

    甚至雍人身上也时见其影。

    强大的几个朝代,雍朝尚黑,那是死亡之色,打仗起来一旦发疯,坦胸露背,中朝尚红与黄,象征热血和火焰。

    狄阿鸟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他对萨满教确实有一种亲切感,他觉得萨满教符合自己的性格。

    他下了船,和几个高显人一样,单膝下跪,仰望敖包和蓝天托起双臂,而他带来的那些人也纷纷在他身后单膝跪下,有样学样。

    站起来后,他便以长者的口吻给几个生员说:“你们最好也拜一拜,不是拜任何人,不是拜我们高显,而是拜长生天。这样你脚下有地,头上有天,便脚步稳当,身子牢固。”

    帖薛禅轻轻哼了一声:“陋习。”

    言罢,干脆撇开众人,大步流星向城中走去。

    狄阿鸟盯着他的背影看看,收回目光,再看着几位东夏生员,随着生活了几年的那先生去拜,几位生员也纷纷照做,其中一位起身之后就跟狄阿鸟说:“多谢先生一路教诲。先生所言不是拜我们高显,而是拜长生天,定有所指,只是学生愚钝,理解为相互尊重,不知道对不对?”

    狄阿鸟眯一眯眼睛,微微点头,又说:“脚下有地,头上有天,便脚步稳当,身子牢固。是让你们不卑不亢。”他拱了拱手,告别说:“后会有期。”说完,就带着一行人上马,狂风一样卷走。

    身后几个生员不由用崇拜的眼神盯着他背影,纷纷说:“不愧是我们大王的同窗,真英雄也。”

    狄阿鸟要先走,其实是怕和他们混个眼熟,去看嗒嗒儿虎时碰到他们,引起他们的好奇。

    他与龙琉姝有约在先,嗒嗒儿虎以自己为先例,要在高显生活到十三岁,节假日由人接回东夏,而他也可以在此期间出入湟中看望自己的儿子,而作为交换,龙琉姝在东夏也出入自由。

    这种极为危险的约定,也只有他们这两个疯狂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路过关防,前面开路的钻冰豹子亮了一亮龙琉姝给予的腰牌,随后,他们一行马不停蹄就先趟了进去,却没有在意,关防上的一位将官却揉了揉眼睛。

第八节 小滚刀肉

    为了掩饰身份,狄阿鸟让嗒嗒儿虎的养父李贵生把家安在湟中城的西北角,离学堂很远,又将曹辛传安排在周围做邻居……往那儿去要穿过一条南北主干街道,这条街道正好赶上集市,热闹非凡。

    狄阿鸟一行只好下了马,牵着马儿经过。走着,走着,忽然有一段格外拥挤。

    好多人都围绕着右边的一块空地,里头隐隐传来琴声。

    一行人拽着马,通过不易,只好到处让人避让。

    到底是什么事儿,招徕这么多人围观,狄阿鸟也生出几分好奇,反正一行人也走得慢,他就寻个刚刚里面挤出来的人问:“这里面是在干什么?”

    那人故作神秘说:“你们不知道呢。通好学堂里边的先生种出了黄瓜和韭菜,派了好几个巴娃子给卖。”

    狄阿鸟反问:“这么神?”

    那人说:“可不。小女丫弹琴,大女丫好几个,快到嫁人的年龄,美极了,正在台上跳舞呢……你买他们一根黄瓜,就能到里头坐上看歌舞。”

    狄阿鸟连忙问:“那你买了吗?”

    那人吸气说:“太贵。一只羊羔子的价,也就是有钱人吃得,不过看几位爷,是不缺这个钱,不妨进去瞅瞅。”

    钻冰豹子张口回绝:“我们还有事,谁有那功夫?”

    狄阿鸟却一摆手,止住说:“太官园能栽的东西,他们也能栽得出来?孤,我是要进去看看,钻冰豹子把马给他们,咱们挤进去看看。”

    钻冰豹子无奈嘟囔:“着急的是你,不着急的还是你。”

    他看狄阿鸟一瞪眼,就不再多说,只是往前分开众人。

    两个体格魁梧,力大无比的人往里挤着进,自然障碍不大,不大工夫就到了里层。

    里头被围了个绳圈,入口处站着高矮几个学生,手边台子上放几个篮子,上面的布被撩开一半,一根一根的黄瓜个头不一,被码得整整齐齐,绳子圈里搭了个台子,台子前放着椅子和木羊,大概有三四十个座位,不过已经坐了十七八人,台子上,一个十来岁的女丫穿了隆重的青袍,似模似样跪在蒲团上抚琴,琴声还算流畅,三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穿着一样的衣裳,边唱边跳。

    绕过这片场地,里头是个铺面,牌匾崭新,书着“神农氏”三个字。

    狄阿鸟一看就被震到了。

    神农氏?

    这牌子也敢挂?要是这牌匾挂到靖康去,会有满街的人砸店铺的。再看看,神农氏三字的上面是个葫芦,狄阿鸟正猜是不是药铺,又看到神农氏下边结的麦穗儿。好奇。绝对的好奇。

    他示意让钻冰豹子找些钱,进去看看,连忙往入口走去。

    刚刚走近,就见绳子边趴个少年抬着头,瞪大着眼睛看着自己,低下头一看,四目交对,认出来了。

    被髡成鸡冠,又编了几个小辫的头发,黑白分明的两只眼睛,惊讶中扭曲的表情,露出的两排白牙,不是嗒嗒儿虎是谁?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父亲会出现在这儿,似笑似怯,神情紧张地辨认。

    转眼间辨认出来了,那是转过身掉头要跑,跑似乎也跑不掉,正被阿爸一眼看结实,一迟疑,就又站住了,扭过头“嘿嘿”傻笑。

    他个头堪比十二三岁的孩童,身骨均匀,瘦长而且健壮,嘿嘿一笑,眼睛眯了起来,顿时多点若有若无的憨气。

    很多时候,人们也都认为他憨。

    家里老太太是被他骗过多少次?偏偏见了他还就喊他憨虎,一边喊憨虎,一边夸他长得像狄阿鸟小时候,特别眼睛一眯,嘴角一勾,为此还专门找了狄阿鸟小时候的画像让众人看,果然,七八分貌似,十分的神似。狄阿鸟也看了,看完就奇了怪,既然这么貌似,神似,为什么自己小时候给人的印象就是赖,嗒嗒儿虎给人的印象就是憨,后来才知道,嗒嗒儿虎喜欢装憨。

    他犯错了,不是像狄阿鸟那样上下狡辩,欲盖弥彰,而是老实一站,可怜楚楚,憨笑连连。

    就像刚才,如果是狄阿鸟自己,那肯定装作没看见,一溜烟跑了,回头阿爸逮着了问,就会说:“不可能。你看错了。那个绝对不是我,最近哪哪有个小孩,长得与我有点像,还老爱学我。你肯定是见着他了。”

    你说?阿爸看见自己儿子,能认错吗?

    揍两揍,还会再冒出来一句:“别不信,我一去就把他给你逮回来。”

    然后出去逛一会儿,还真抓个身材差不多的小孩穿着他的衣裳回来,让人几乎怀疑他说的真是那么回事儿。

    嗒嗒儿虎却不一样,不跑,也不想着补救,就开始认错,有错没错就说自己有错,哪怕被冤枉了也能深刻认错。

    他能从自己吃饭吃多了,联系到自己吃多了会成个胖子,自己成个胖子,打仗了就跑不动,打仗跑不动,就会被敌人俘虏,被敌人俘虏了,阿爸会不能不管他,阿爸不能不管他,就会跟敌人妥协,给敌人妥协,就会上敌人的当,上了敌人的当,就会打败仗,打败仗就会亡国……哪怕阿宝和蜜蜂把做过的事儿赖给他,他第一时间也是先深刻认错,直到这错让人越听越不对,越来越深刻,然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然后大人看他一脸诚恳,也责怪不下去。

    今天,他又发扬了自己的风格,等狄阿鸟靠近了,就连忙说:“阿爸。阿爸。你先听我说。”

    狄阿鸟往入口看一眼,等着他说,他就开始了:“阿爸,今天一早本来是该去学堂的,可是阿师的黄瓜熟了,找不到人去摘,就去找我帮忙,我本来不想帮忙,可他是我最敬重的阿师呀,我知道,虽然他是我最尊敬的阿师,我也该给他说明白,我还小,不能耽误学堂里的课程,不管是不是都会了,也应该再听一遍,要是说明白,他也就知道该让我先去上学堂去。可我没说,老想帮他这个忙,就找了几个同窗来帮他卖黄瓜……这一次是我错了,分不清哪轻哪重。”

    钻冰豹子也自一旁弯下腰,凑着耳朵听,听得两眼发愣。

    正发愣。

    嗒嗒儿虎请求说:“阿豹。你替我讲讲情呀。”

    狄阿鸟给气笑了,探胳膊揉了揉他脑袋,抓过来问:“阿爸说你什么了吗?”

    说完,就直起身,准备通过入口进去,想知道他这阿师怎么能让学生来给他卖黄瓜。

    一个敞开怀抱,气味熏人,更是一脸浓须的大汉赶到了他前头。

    他的声音又粗又哑:“几个小子。给老子个黄瓜吃。”他撂开衣裳,将一把胯骨上的短刀暴露出来。

    几个学生年龄有大有小,其中个儿最大的就说:“那你买一只嘛。买了还能看歌舞。”

    大汉一上腿,就将一只脚跨到台子上了:“爷不买就不能给爷吃一个吗?”

    他这又说:“爷是收税的,看你们都是巴娃儿,不收你们的税了,吃根黄瓜。要不,爷可收税了,你说收的税抵不抵你们根黄瓜呢?”

    嗒嗒儿虎的眼睛一下眯细了,给狄阿鸟说:“阿爸。你等着,找我事儿的人来了。你就等着看,看你儿子是怎么收拾他。”说完,就晃晃自己的脖子,往入口边走去。

    狄阿鸟愣了一下,给钻冰豹子说:“哎。他这阿师人品也太差了吧,让学生给自己卖黄瓜,出了事儿,也不露个面?是不在呢,还是不露面?”

    说话间,那大汉开始凶相毕露,恶狠狠地说:“老子也是给你们面子,这税是城守大人要收的,别以为是学堂里的人就完了。别以为是几个孩子就完了。给你们抓回去,管你们阿爸什么身份,先抓回去,看你们叫你们阿爸来得及来不及?”说话间,又有几个同伙一起走了上来,站在他身后。

    他说:“现在不是一个黄瓜的事儿了,把你们黄瓜全部没收。”

    台上琴停了,歌舞也停了,坐着吃黄瓜的人扭过头盯着看,外头的喧闹也顿了一下,很多人都站着看。

    一个多事的人说:“他们几个还是孩子……”

    话还没说完,大汉扭头,轻轻吐了一句:“滚。”那人只好往人群里退缩。

    嗒嗒儿虎已经走到入口处,个最大的少年凑在他耳朵边说话,他连连点头。

    接下来,他回过头喊一句:“琴不要停。该跳跳。”转过头,他就持了根黄瓜递给那大汉,接着又拿起几根,往他身后递,一边递一边说:“阿哥。这会儿正是吸引人的时候,我这停不下。你有什么条件,进来说,快进来说。”他要求说:“可只能你一个进来。”在大汉满意地擦完黄瓜往嘴里填,凑过来听他说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难处讲了出来:“他们就不要进来了,免得你们前脚一走,后面就有人说怎么让你们进来,不让其它人进,都没买黄瓜,要是阿哥你想开条件,进来说。”

    大汉笑笑,給身后的人示意一下,就从入口中走进去。

    嗒嗒儿虎走在他身后,突然拔了把短刀,在他屁股上飞快一挥,就见他连裤子带腰带被剖成两半,尾椎上有一条淡淡的血痕,但大体上还是没有伤着,那大汉的裤子当下就落脚拐上去了,因为陡然间受到惊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变味的吼声,弯腰就去拽自己的裤子,他前面那个个大的少年拔出一把短刃,顶到他喉咙上。

    嗒嗒儿虎厉声厉色要求说:“给老子跪下。”

    几个少年上去按着臂膀,就踩那大汉腿弯。

    大汉本身姿势不好,裤子又缠在脚拐,一动,刃就有可能扎进去,嘴里咆哮着,却还是跪下去。

    嗒嗒儿虎中拿着短刀在手心手背挽出几个刀花,回过头来说:“叔叔大爷,阿婶阿妈们,你们给小子作证,他说他是收税的,收税怎么一个收法?我们该交多少钱?”他回过头来,见大汉的同伙吐了黄瓜就拔兵器,笑笑走出去,伸伸脖子说:“我可是通好学堂的学生,往上三代都是贵族,家里牛羊遍地,金银满筐,你们杀了我,一家会被杀得鸡犬不宁,我杀了你们,撒几个买命钱就行了。这个帐会算吧,来,阿弟脖子长得好,长长的,还细着,你一砍说不定你能砍断呢,来,谁来一下?”

    钻冰豹子上去就要保护他,被狄阿鸟一把抓住。

    狄阿鸟意外地说:“别管他。这孩子啥时候成滚刀肉了?”

第九节 帮你们过好日子

    一个比嗒嗒儿虎略低一点儿的瘦弱少年喊道:“李虎。你说错话了,不是鸡犬不宁。是鸡犬不留。”

    不过,无论是“鸡犬不宁”还是“鸡犬不留”,几个围着嗒嗒儿虎的大汉抽出兵器,却不敢不后退。

    嗒嗒儿虎爬上台子,大声说:“各位阿叔阿哥,阿婶阿妈,你们是不是跟这几个蹩犊子一样,看小子卖黄瓜价格高,觉得小子赚钱赚得多?要知道这天气还寒着,你要这么想,你给栽出来一根黄瓜看看?这也就我们阿师能够栽得出来,这是什么,这是通天彻地之能。”

    他扭过头问:“麻杆。这回词没用错吧?”

    回过头来,他又说:“你以为卖黄瓜卖出的钱被小子装口袋里,买好吃、好玩的花了?不是,是为了让阿师给你们培育各种种子,种到地里,让你多产粮食,让你们有菜吃,有茶喝,让你们的牛羊不生病,让你们的牛羊三五个月就长成。他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帮你们过好日子呢。”

    他两只手抱成一个桶状说:“你们想过吗,你们现在一亩地一百斤粮吧,要是三百斤呢?你家还有人吃不饱吗?还有没有?别说自己家,你们说世上还有人挨饿吗,还有没有人挨饿?有没有?这样的好事儿,竟然会有人跑来破坏。你们说他几个是不是丧心病狂?是不是?你们有钱,你们贡献出来,也不白贡献,可以吃根鲜黄瓜,你们没钱,也不让你们贡献,将来种子越来越好,你们也能跟着享福,是不是呀?”

    钻冰豹子一脸钦佩,小声说:“主公。嗒嗒儿虎真是您的儿子呀。”

    狄阿鸟嘴都合不拢,笑着说:“他不是我儿子,谁儿子?娘的。这小子可显得比他老子狠呀。”

    嗒嗒儿虎问:“我们是为了干啥?该交多少税呀?”

    大伙喊道:“孩子,要是这样,不能让你们交税。”

    嗒嗒儿虎说:“可现在他们非要我们交税,讹上了,本来说想吃一根黄瓜,又变成要没收,怎么办呢?”

    众人一阵咆哮:“打死他们。”

    说动手已经有人动手了,一个老妇人点上一个心虚的大汉说:“你心亏。不是虎神的子民。”另外一个健壮的中年已经别上了他的刀,再上去就是一巴掌。

    嗒嗒儿虎心满意足,跳下来,走回绳子圈,站到满脸胡须的那大汉面前,恶狠狠地说:“小子得让你长一长记性。”说完,手里短刀在脸上一抡,一阵子刮,那大汉一半的胡须就没了,要不是脸上多了几条小口子,手艺还算不错。

    剐完了,发现大汉直愣愣着,并没见多少胆怯,就说:“这样吧。算你是第一次,削你只耳朵算了,给你长记性。”说完,正正执住那大汉的耳朵。

    大汉终于惧怕,乞饶说:“小主人。你就放了我吧,我其实就是想吃根黄瓜。”

    旁边的少年连忙给嗒嗒儿虎说:“别放。放了,咱们可打不过他。”

    嗒嗒儿虎摇了摇头说:“那杀了他?买命钱你一个出?”

    大汉一听他们商量的话题,更是惧怕,抖颤着说:“小主人。小主人。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嗒嗒儿虎说:“真知道自己错了?”

    大汉老老实实地说:“真知道。”

    嗒嗒儿虎这又说:“有些人吧。一看情况不对,就会认错,认完错,转身就变个模样,你说我怎么信你?”

    大汉一咬牙,大声说:“我对着长生天发誓,只要你放了我,你就是我一辈子的主人。”

    嗒嗒儿虎眯了一下眼睛,要求说:“你自己把耳朵割下来,我就放了你。”

    说完,干错就把自己的短刀交到他手里。

    大汉愣了一愣,竟没有想着用短刀反抗,真的自己拽起一只耳朵。

    嗒嗒儿虎再大喊一声:“住手。吓你的。刀子给我,你走吧。把外头的事情给我平息好。”

    狄阿鸟微微点了点头。

    “阿虎。”“阿虎。”

    听到谁在喊。

    狄阿鸟一扭头,就见曹辛传使劲从外往里头挤,老远大喊:“你又闯祸是吧?!我答应你了,答应你了,我愿意替你们卖种子,铺子我守。”

    狄阿鸟苦笑,叹气说:“唯一想不到的是,这俩人都管不住这孩子。反而被胁迫上……唉。”

    曹辛传刚刚赶过来,也吓坏了,一进来就去扶那个裤子后面被挑成两半的大汉,抖颤着说:“我是这孩子他大伯,你可别给他一般见识。可别。你要是气不过,别找他,找我,找我……”说完,就从身上掏一袋钱。

    嗒嗒儿虎一把抢走,笑着说:“阿伯。他吃了咱的黄瓜,还欠我们的钱呢,你给他什么钱呀?给他找条裤子穿,让他回趟家,打今起,他说一辈子做我的奴隶,那就咱们家的奴隶了呀。”

    曹辛传生怕这大汉日后报复,手扬得高高的,想揍嗒嗒儿虎两下,让大汉少恨一二,却终究落不下来。

    狄阿鸟戏也看够了,大步流星过去,要求说:“曹先生,这一巴掌你给我打下去。”

    曹辛传一扭头,呆了一呆,想是狄阿鸟怨他管不好孩子才有了这一幕,调转过来,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还要再抽。

    狄阿鸟一把把他拉住,轻声说:“给这位壮士找条裤子吧。”

    他反过来,严厉地问:“李虎。你还不打算收场吗?”

    钻冰豹子这就冲进去,冲园子里的人喊:“散了。散了。”

    嗒嗒儿虎尤记得没让人家欣赏好歌舞,给自己的伙伴们念叨:“快。快。一人多发两根黄瓜。发完你们先回去,我义父来看我了。”

    他眼睛挤得飞快,神情紧张,几个少年挺听他的,后面几个大的女孩吃吃笑笑从台上下来,想看他笑话,最后那个弹琴的小女孩抱着琴走下来,给嗒嗒儿虎说:“李虎。你阿爸你都不怕。怕你养父呀?”

    嗒嗒儿虎狠狠冲她一笑,慢慢一抬头,狄阿鸟正盯着自己,肯定以为自己不听养父的话,不听阿师的话,无法无天,当场就把这小女孩给恨个要死,咬着牙说:“小梦熊,快回你家去。刚才可是我救了你。不然人家冲进来,就让你弹琴弹一百首呢。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要再气急败坏下去,狄阿鸟已经一把抓在他后背上,提着就走,一边走一边问:“谁都管不了你呀?是不是。”

    那女孩却不走,给曹辛传说:“伯伯。我渴了。”

    曹辛传就说:“熊梦梦,那去喝点水去吧。喝完水别等阿虎了。他今天非挨揍不可,他,他……”

    女孩就替嗒嗒儿虎说情:“伯伯。你别揍他。你也别让那个阿叔揍他,其实他是挺勇敢的,如果没有他,我们都会被坏人欺负。”

    狄阿鸟挟着嗒嗒儿虎,一下转过身来。

    “熊梦梦。”他问道,“你是不是熊夫子的女儿?去。把你阿爸叫来一趟。我和他认识,找他喝喝酒,说说话。”

    钻冰豹子冲出去赶那些还想看热闹的人走,还打了个口哨。

    众人这才知道外圈还有一排骑士,也就慢慢散了。

    人都一哄而散,那大汉没裤子不敢跑,不知他的同伙中哪一个扔来一条裤子,他抓上就开始套,一边套,一边往铺子里看。

    转过身来的钻冰豹子上去一把拽住,往地下一摁,冷笑说:“小子。你别想跑。把脖子洗干净跪这儿。你今天走运,脖子要是还能在,就等着给我们阿虎做奴隶吧。”

    几个武士找到马桩,先拴好马,就走进来围观,不是用脚勾,就是用手团,再后面的开始手扶刀剑,面朝街道站着。

    那大汉汗涔涔的,心说:“这几个人如此不善。其中一个还是白顶,难道这小子当真三代贵族?乃父权势很大?那我,那我,真要跟一个孩子当奴隶么?那么狠的一个孩子,伺候不了呀。”

第十节 马前之卒

    为确保狄阿鸟的安全,要是出去吃饭,一汤一饭都得检验,太繁琐,他自己也清楚,自然不提外面吃饭,只是让曹辛传去安排。

    中午将李贵生从放牧的草场叫回来,两家人一起杀只大骨架子肥羊,整个煮了再捞出来沥干,等请到熊熙来,又弄些熟猪肉和一些青稞酒,就算布置了宴席。

    熊熙来已居住数年,没什么不习惯的,想想狄阿鸟能把嗒嗒儿虎放在这环境里成长,更是没别的想法。

    他们在屋子团团围坐,客套说话,嗒嗒儿虎就已经啃上了,撕着带骨肉,嚼得嘎嘣、嘎嘣响。

    熊熙来没想到会被狄阿鸟甩到这什么通好学堂做先生,他肩负有使命,只觉得是因为狄阿鸟不信任自己,或者说还没信任自己,才把自己放在这儿的,不由担心狄阿鸟觉得自己教导不力,再加上师从儒学,本身就推崇礼节,就善意提醒嗒嗒儿虎说:“李虎。食不可露齿,细细嚼咽……”

    人家父亲在旁边,他能说人家吃得难看?跟个乞丐儿一样?也只能这样提醒。

    嗒嗒儿虎“哦”了一声。

    狄阿鸟已经跟上来训:“几辈子没吃过肉?”训完他就自己撕了一大块,啃起来,嚼几口到羊肋骨了,就往大牙边一卷,咬了下来,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熊熙来一怔,一扭头,嗒嗒儿虎在偷笑,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嗒嗒儿虎晃着手里的肉食,跟雏鸡小鸭一样挪到他身边小声说:“阿师。你快看我阿爸。”

    熊熙来无奈,只好瞪着眼睛瞅上狄阿鸟。

    狄阿鸟故作不知,招呼说:“熊夫子。快吃呀。先吃一些垫一垫,等下我要和你喝酒呢。”

    曹辛传吃相也较斯文,轻声说:“主公。”

    他靠近狄阿鸟耳朵,小声说几句。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没事。没事。嗒嗒儿虎,你先生在,你就不能胡吃,阿爸的先生又不在,阿爸想怎么吃,怎么吃。”

    熊熙来硬着头皮说:“这里没有外人,我就明说了,你是一国的大王,吃相如此粗俗,尤其在孩子的面前,会有什么影响?”

    狄阿鸟笑道:“影响?夫子,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十二三岁,沦落塞北,冒充完虎皇太凌进了人家的帐篷,当场就被人家识破。知道人家怎么说吗?说这个完虎家族呀,也就是我阿妈的家族,家族之所以衰败,就是因为家里再没有能和仇敌同桌共饮,吃起肉来能把骨头咬碎,把肚子吃鼓的孩子了,不然的话,他们家族也不会走到今天。你听听他这话说的,看看有没有道理?男人呐,要是吃不动肉了,嚼骨头牙疼,那身子可就不行了,要是我这个年龄就给人这样的印象,我还会有威信吗?嗒嗒儿虎,坐你面前就算了,你是他阿师,该管他,要是不在你面前,在外面的时候,小小年纪就让人觉得啃不动肉,人家岂不笑话我们狄氏家族?”

    熊熙来哑口无言。

    李贵生脸是好了,但还是格外粗糙。

    他腿上因为受过伤,有点瘸,平日因为掌握的词汇不多,多数时候都显得沉默寡言,只一味点头。

    话一说,没人吭声。

    嗒嗒儿虎连忙打上圆场:“阿师说让我慢慢吃,我就表面上粗鲁,狼吞虎咽,实际上慢慢嚼。”

    狄阿鸟评价说:“阿虎,你能领会这点就好,这就得到你阿爸和你阿师两人共同的真传了。”

    熊熙来差点没气吐血。

    不过,他不能引起狄阿鸟的反感,本来就得不到狄阿鸟的信任,再引起对方的反感,不是更不得信任吗?

    他憋口气,硬生生地说:“也有道理。”

    狄阿鸟眯着眼睛,看着他,要求说:“夫子。吃肉,又撕又啃才香,快,别让你这些年白呆了。当面试一试,保证你不后悔。”

    钻冰豹子说:“是呀。肉就是越撕越啃越香的,特别是带着骨头的。”

    他持一根大葱,掰了一半给递过去,含含糊糊地说:“就着葱。半生半不生更好。还去味。”那说着话,嘴里沫子一喷多远。

    狄阿鸟看着熊熙来接过去,慢吞吞地笑了。

    他说:“阿虎。给你阿师写碗酒。啊。你也想喝?不行。孩子不能喝酒。小时候让你喝奶酒,那是人家让你喝,阿爸不好娇惯你搅大伙的兴,但小孩还是不喝酒好。阿爸酒在戒,也不多喝不知道吗?”

    说嗒嗒儿虎,他是不肯轻易放过的,说:“阿虎。阿爸有几样不能容忍你,不能不辨是非;不能恃强凌弱,胡作非为;不能沾酒色;啊……当着你阿师,当着你养父的面,说了,这几样你只要敢沾,我就砍他们的脑袋。”

    嗒嗒儿虎大声抗议:“我怎么样?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军阀。”

    狄阿鸟冷笑说:“军阀不军阀咱不说。就说你。你阿伯和你养父管不了你,他们把性命坠在你身上,一丝不苟照料你,凡事规劝你,教导你,你却不服他们的管教。你说阿爸军阀,你有什么资格说阿爸军阀?你呢?就只会反过来说阿爸是军阀?再给你说一遍,他们虽然没有生养你,却在身边照料你,是你的长辈,你不能让他们为难,你也不能让他们觉得给我没法交代的,知道吗?”

    屋子里一下静静的。

    嗒嗒儿虎顶不住,当场哭了。

    狄阿鸟却不放过,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盯着嗒嗒儿虎,又冷冷地问:“你在学堂横着走是怎么回事儿?”

    嗒嗒儿虎哭着说:“我没有横着走,都是你教我的,你说不想受欺负,就那啥啥,不是你教我的吗?”

    狄阿鸟大怒:“你来学堂时年龄小,阿爸怕你受欺负,但不是让你横行霸道的。”

    嗒嗒儿虎分辨说:“我没有横行霸道。我在用你教我的权谋之术,还不让我告诉别人,反正也没有外人,我就……是你说的,对什么样的人应该拉拢,对什么样的人应该哄骗,对什么的人应该勾连,还要平衡好关系……我都按照你说的做的,你别不承认,反过来说我横行霸道。”

    他把肉一放,跑到屋里拽出来一个木棋盘,哗啦一抖,棋子跑了一地。

    熊熙来捡起来一个,一看,正面写着一个学生的名字,背后写着“交好”两个字,当时手指一抖,任棋子脱落,心道:“原来他在背后教孩子帝王之道,怪不得这孩子在学堂里成了气候。”

    然而,他心里并不是反对,只是一阵一阵的冷汗:“看来阿虎被他倾注的心血不一般呀。”

    狄阿鸟大没面子,咳嗽一声,分辨说:“阿虎。我教你的不是权谋之术,权谋之术是你自己起的名。阿爸教你的是什么?不是,阿爸教你的是万人敌,与兵法一样。权谋之术?阿爸堂堂正正,自己都不屑学,自然也不会教你。阿爸教你这些,是阿爸想让你在复杂的学堂生存,不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不是让你纵横开阖,称王称霸,无法无天……在学堂称霸,那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玩的。”

    熊熙来屏息而言:“主公。他倒没有劣迹。他这个孩子头来的也不容易,去年你不是给我写过一封信吗?就在那封信来到之前,他制止一个十三岁的坏孩子侵害少女,打了架,那坏孩子手上都戴着拳扣,两个人打得跟血人一样,还好是李虎赢了,脸都被敲得肿半个月下不去,却是一股劲把那大孩子吓住。我不知道孩子给你讲过没有,这孩子胸中有股气,肖大王,悍气。”

    狄阿鸟心疼地望了嗒嗒儿虎一眼。

    他倒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悍气,只是反问:“什么叫劣迹?还会有什么叫劣迹?有没有赶走过先生?有没有带着孩子去周围的饭铺吃饭不给钱?有没有做一些不考虑后果的事儿?”他谆谆教导说:“你阿爸上学的时候也曾混蛋过,但是没有一刻不在想呀,孩子打架,大人就得打仗,我要欺负其它孩子,你阿爷是不是很难办……换言之,如果你阿爸是个普通人呢?你还能这样呼风唤雨?”

    嗒嗒儿虎揩了一下眼泪,说:“我没有。我就是想让那些大孩子,贵族家的孩子不欺负人。赶先生。那是那先生坏得很。我也没吃饭不给钱,是我自己的钱,我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是我拿钱请他们吃饭。”

    钻冰豹子知道狄阿鸟一路道听途说,这才当着先生、养父的面教训儿子,连忙说:“好啦。好啦。阿虎说清楚就行了。”

    狄阿鸟问:“好。那今天的事儿呢?”

    熊熙来连忙说:“今天什么事儿?卖黄瓜,要开种子铺的事儿,这个事儿更不怪他,你也不想我女儿都在,怎么由他生事呢?是另有隐情呀,学堂里分来个先生,这先生也就十七、八岁,身子弱,老被学生欺负,李虎就不干,制止了两回,他就和阿虎成了朋友,平辈论交。他是学农林牧副的,半个兽医,半个庄稼人,老想试验种田,配种,这毕竟不是学堂主业,他多次让我支钱由着他干,我就不肯。阿虎是在给他想办法,叫上学生在温泉旁边种菜,贵生也帮他们搭棚子,烧地道……今年眼看着开春,黄瓜熟了一地,阿虎就要卖掉,还要从东夏进种子卖,挣钱给他阿师用。”

    狄阿鸟道歉说:“阿虎。吃肉吧。是阿爸有错,没问青红皂白,只觉得你做事不考虑后果。外面那个汉子还没走吧。你要知道他是在街面上混的,你今天出他那么大的丑,事后很危险。”

    嗒嗒儿虎硬声说:“危险怕什么?!儿子要做马前卒,要敢为天下先,能怕他一个无赖报复么?”

    狄阿鸟愕然,愣了一愣,转而笑了,反问熊熙来:“夫子。你可知道?他被你抱走之后,回到家除了记得他还没长大,就只记得马前卒仨字……自小念到大,给人说,跑马前的兵最厉害。”

    熊熙来也愣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何时说到“马前卒”三个字了,只是听得一酸,热泪盈眶。陡然之间,他转过脸来,再一次看着嗒嗒儿虎,一直以来,他虽然疼爱嗒嗒儿虎,管教之,约束之,却从来也不曾在这个孩子身上寄托自己的政治理想,只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赢得狄阿鸟的信任,好为朝廷出力。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个可怕的逻辑:东夏王英明神武,却又如此重视自己的幼子,让他隐匿身份入学,品尝民家疾苦,让他本色不改,撕吃肉嚼烂骨头,教他政治,教他武艺,教他爱惜生活,不许他有丁点儿的恃强凌弱,接下来便是身边的嗒嗒儿虎,他就会完好地继承东夏,成就一代王业,又是上马杀敌,下马治国的一代明君。

    如果自己好好尽到自己的职责,岂不是一代帝王之师?

    但他死死摁住这个念头。

    高官厚禄,金钱美色他都能抵御住,但是一代帝王师呢,通过一代帝王,达成自己治国的政治理想呢?

    我不能这样想。

    这是更可怕的贪欲呀。

    他咬死牙关,好像抵御住了,见狄阿鸟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生怕表情不自然,脱口就说:“阿虎的学业不是问题。他启蒙得早,身边有良师,更不缺书籍,学习也刻苦,说是学堂第一也不为过。只是怕得反映给你,他有一个缺点,好杂学,不喜经典,比方说跟着那先生跑去种种黄瓜啥的,更是不肯背四书五经,老认为听人讲讲经义内容就够了。而且,而且……观点怪诞。”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我的孩子又不是去做博士,通其大略比死背硬记要好。熊夫子你是博学之士,不妨每日抽出时间给他讲一讲经史,教他明白历代之得失。如果他学业进展得快,回去之后,我再物色名师,一一给你送来。孩子嘛。听经典史传如听故事,接受得也快。”

    说完,他又看向嗒嗒儿虎,淡淡地问:“阿爸小时候想知道什么,自己要去找典籍,你风月阿爷才懒得一句一句给我讲内容呢,所以要知道珍惜呀。今天阿爸冤枉了你,就带你去打猎吧?”

十一节 自成一家

    出了城往东有一片山地丘陵,绵延起伏,林深树茂,此时正是初春时节,沿着一条废弃的伐木道,枯木、新芽相互交杂,令人雀跃。

    湟中人口渐稠,原先林密之所渐被砍伐,造成这一代生活的黑熊频繁造访人类聚居地,为了防止熊瞎子进入土图伤人,湟中城对猎到黑熊的猎人作额外的奖励。嗒嗒儿虎希望一进来就碰见一头,下了马到处寻熊粪,李贵生却在枯木下边又拔又拣,寻了一堆冻菇。

    他们的丛林经验格外丰富,尽量深入,终于在嗒嗒儿虎的尖叫中发现相距不远的几堆熊粪。

    狄阿鸟从熊粪上判断这头熊只在四岁左右,众人也就心有恻隐,没有追踪下去,转到一旁的林地里打了几只飞龙。

    收获有点少。

    嗒嗒儿虎不免有点沮丧。

    终于,他在五十步外的石头旁边发现一只不显眼的肥硕野兔,便一下精神了,屏息凝视接近过去。

    没想到那兔儿甚是警觉,感觉到有人接近,突然掉头跑掉。

    嗒嗒儿虎大为不甘,蹿上跳下,漫山遍野地追,石沙甩了想去帮忙的钻冰豹子一脸。李贵生一看他追远了,目标又是一只惊兔,到处都能找到巢穴藏身,便要喊他。狄阿鸟把李贵生拦住,笑着说:“贵生。让他追去吧,我正好有些话要与你讲。”

    他带着李贵生到一处石头上边,坐下了,轻声说:“贵生。嗒嗒儿虎年龄也差不多,多带他出门打一打猎,过个一年半载,就放他自己出去打猎好啦。”

    李贵生连忙说:“这一带的林子常有熊瞎子出没,放他一个人打猎,会有危险呀。”

    狄阿鸟笑笑说:“你可是老猎人了,那就好好教一教他呀。他弓术不差,体格早成,奔跑,爬树,游泳都没问题,欠缺的只是猎人的手段,而这一带已经没有麋鹿、羚羊出没,黑瞎子因为缺少猎物,更多的是捕鱼,奔跑能力下降,对人扑食欲不强,只要注意点儿,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贵生没办法,只好应承下来。

    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嗒嗒儿虎竟然射中了那只兔子,提了回来,一头是汗,却兴奋非常。李贵生发现那箭射在兔子的后腰上,箭杆朝后,竟是追猎当中给射中的,相当意外,不敢相信地看着嗒嗒儿虎,嗒嗒儿虎却乐滋滋地说:“小兔子还能跑得过大灰狼?”

    他连兔子带箭杆往狄阿鸟面前一扔,大声说:“阿爸。我都打到猎了,你打的呢?”

    狄阿鸟笑笑,说:“你那是误打误中,阿爸是要等你回来,带你去打黑瞎子。”

    他在空气中嗅了嗅,反过来问:“别看阿爸没来过,但已经哪能找到黑瞎子,你信不信?”嗒嗒儿虎瞪大眼睛,绷着嘴唇摇了摇头。别说他不信,李贵生这个老猎人也半信半疑。狄阿鸟便点点他们,轻声说:“那你们等着。”

    他问谁去,连钻冰豹子都一脸兴奋跑回来,拾了根钢叉,摇摇晃晃地跟着。

    狄阿鸟走不多远,前面就出现一道碧水,嗒嗒儿虎正要笑他,就见他沿着这道水往东南方的高地上,一边穿行,一边看着天空的鸟迹。

    突然,他拿下弓箭,拈了箭枝在手里,一回头,神秘一笑,引大家跟上,小声说:“就在前面,我都给看到了。”

    随着腥气越来越重,钻冰豹子发现了熊粪,连忙让嗒嗒儿虎看。

    再接下来,林子随着山崖断了,几人爬上这崖边一看,好一潭碧水,微波荡漾,鸟鹳盘旋,沿着这潭水再往下,是一片滩地,上头果然有熊瞎子。足足有两千尺的距离,只能看到几个点点,却看不到它们在干什么……

    嗒嗒儿虎大吃一惊,脱口道:“阿爸。你该不会有透视眼吧?”

    狄阿鸟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带着他们绕下去。

    他们绕到滩地上,熊瞎子的脚印和粪便明显增多。

    再往前走,找个地方潜伏,周围发现厚厚的鸟粪。

    狄阿鸟突然问他们:“知道怎么找到的了么?”钻冰豹子想也不想就说:“闻到的。”

    狄阿鸟摇了摇头,看向李贵生。

    李贵生悄无声息地移动过来,轻声说:“常听打猎的人说这儿有个乱熊滩,黑熊出没,是个极危险的地方,是真有呀。”他想了一下,脱口道:“主公刚说这一代的熊扑食鱼儿,一定是判断到的。”

    他还是有疑惑不解的地方,问:“主公没来过,怎么知道这儿的熊多扑食鱼儿呢?”

    狄阿鸟淡淡笑笑:“高显的山山水水都在我心里,说多了你们也不明白,只需要告诉你们,就靠这个,别说这里的人种什么作物以什么为生,就连这里的熊以什么为食,孤都一清二楚。”

    嗒嗒儿虎以崇拜的眼神看着阿爸。

    狄阿鸟反过来就问他:“这儿熊可不止一头,打不打?”

    李贵生和钻冰豹子心虚了,眼看其它人都没跟上来,跑乱熊滩上打熊,眼睛看着的就好几只,那不是找死吗?嗒嗒儿虎却一阵兴奋,连声说:“打。打。”狄阿鸟白了他一眼,反问:“阿爸发现的熊。又不是你发现的。你打。打。打什么?有本事你也找到?别说你还小……小不是你理由。”

    嗒嗒儿虎撇一撇嘴。

    狄阿鸟却又故意引诱他:“熊掌美味呀。”嗒嗒儿虎又一下动心,突然冒头看了一下,又飞快潜下来,给几个人说:“坏了。离得最近的那只看过来了。你说它会不会喊其它黑熊来包围我们呀。”

    狄阿鸟在他脑门上叩了一记,说:“跟着阿爸打熊去。”

    他笑着说:“打熊要熟悉熊性,熊不是群居的,遇到一群熊,熊见其它熊跑,反倒更容易跑。走。行动要迅速,不能等它胆涨。胆一涨。熊就不知道畏惧了。”他把弓箭给钻冰豹子,抓过钻兵豹子手里的钢叉,猛地站起来。

    李贵生和钻冰豹子也连忙跟上,眼看三人迅速向熊瞎子抄去,视线里的熊瞎子竟然足足四头。三头大的,一头小的,除了一头大的一头小的呆在一块,分别离了百步远。

    狄阿鸟接近了最近的那头黑熊,那头黑熊果然转身就跑。

    不料狄阿鸟飞快几步,竟然蹿到离水近的那边,那熊本来是沿着水跑,突然发现另外有两个人接近,便想往水中跑去,一掉头,发现狄阿鸟挡着它的去路,便扬起了巴掌扑去,正被狄阿鸟顶叉迎上。

    狄阿鸟正正叉在它脖子上,受不住它扭曲的劲头,就顺势往地下一带,连叉带熊头直奔地面去。

    钻冰豹子持弓欲射,李贵生却更有经验,知道这时候熊劲还没上来,倘若是为了取胆,自然是鏖战一会儿,眼下若为安全考虑,自然不能任它性起,当下拔了利刃,避开熊掌的拍打,照熊脖扎了下去。

    那熊嘶吼,咆哮,前后爪子拔得鸟粪飞舞,血足足飚了一尺多高,却硬是挣脱不了狄阿鸟的钢叉,也始终拔不住不断移动的人。

    嗒嗒儿虎看得心惊肉跳,连忙看其它的熊,只见那头母熊顶着小熊的屁股下水,往水对面的滩地游,另外一只则掉头扎到林子里,迅速走个不见。

    他一阵大喜,兴高采烈地举着弓围着阿爸扎摁在地上的熊转。

    夜晚。

    熊皮已经被拔了下来,被李贵生用木棍夹得像幡,任夜风吹舞。

    因为有一只熊在,猎物显得丰厚,众人升起篝火,吃得满嘴流油。

    狄阿鸟单独支起一堆火,就着火光给嗒嗒儿虎画高显的山川地形,说:“今天你养父问我,我没有来过,怎么知道这里的熊瞎子以捕鱼为食,阿爸嫌麻烦没有详细给他讲解,现在你看好,这里是高显的几条主要河流……”他从地形地理讲起,不时又说到多雨的气候,接下来讲到湟中周围都是冲积平原,接下来问:“这就是阿爸判断的依据。至于怎么找到熊的?是阿爸闻到水的腥味,一时兴起,带你们顺水找去,而根据地势走势,很容易判断出水洼形成湖泊的地方,更从天空中鸟的惊起上判断这片水泡有多大,有没有什么吓到了它们,让它们慌乱地破坏掉应有的轨迹。”

    他鼓励说:“文武之道,相辅相成。你只要用心,你也行,到你打了熊掌……”

    嗒嗒儿虎连忙说:“送阿爸吃。”

    狄阿鸟摇了摇头,笑着说:“到时送给你阿奶和阿妈吃,向她们证明阿爸教导你的方法是对的。”

    狄阿鸟这又说:“你已经学习过兵法,有没有感觉到,打猎就是打仗?首先,我们先通过山川地理判断了敌情,然后根据找到了敌人的营地,再接下来呢,判断出了敌人与敌人关系,最后一鼓作气,在敌人没有反应过来,击中他的要害,置他于死地,其它敌人逃之夭夭了。”

    嗒嗒儿虎连连点头,小声问:“阿爸。那你打仗是从兵法中来,还是从打猎中来?”

    狄阿鸟想了一下说:“在战场上面,打猎中得到的要多一些,在战略上,兵法中得到的要多一些。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就与你龙沙獾伯伯一起潜伏到狼群周围,去看它们捕食了。”

    他又说:“去揣摩狼群捕食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得到的内容却不相同,这又被个人掌握的知识决定。”

    嗒嗒儿虎说:“那龙沙獾阿伯学过兵法吗?”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他学过。他学习过兵法,而又精通打猎,所以用兵的水准就超出一般人。”

    嗒嗒儿虎大为兴奋,又神秘兮兮地问:“龙琉姝阿妈打算让我向他学习兵法,说他的兵法高显第一。他是高显第一,阿爸又是东夏第一,那是阿爸比他厉害,还是他比阿爸厉害?”

    狄阿鸟想了一会儿说:“人是不能自满的,自满就等于骄傲。但是人又应该是诚实的,是什么就是什么。纯以兵法论,前后五百年,无人能出阿爸之右。就连老汗拓跋巍巍也算在内。因为他们打仗,还只是在兵法和狩猎之间,而阿爸在缔造新的兵法,阿爸的兵法,不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是分析透彻,可以为人所熟知的,阿爸的武学培育出成千上百有军事素质的将领,到了战场上,阿爸的战争目的和内中大小步骤就可以通过他们实现,拓跋巍巍不行,你阿獾阿伯也不行。所以呀,你阿爸是真正的兵法家,与那些讲武堂光瞎琢磨的兵法家不同,已经自成一家,可与孙、韩二人相提。”

    嗒嗒儿虎撇了撇嘴,嘟囔说:“阿爸吹牛。”

    他又说:“人家都说龙沙獾阿伯的兵法正好克制你的。”

    狄阿鸟哈哈大笑。他说:“也许吧。是不是也有人说,你阿姝阿妈也克制我?”

    嗒嗒儿虎连连点头。

    他轻声说:“龙琉姝阿妈常把我接走,还不让我去上学,她奇怪咦,说我是她亲生的,是阿爸你把我偷跑了的,她讲给我的东西,都和阿爸你讲的相反。她还训练我杀人,有一次,一个奴隶得罪了她,她给我一把剑,让我替她把那个奴隶杀了,我不肯杀,她就说我不听她的话,好久都生气。”

    狄阿鸟轻声说:“虽然你不认同她的观点,但不妨碍你尊重她,敬爱她知道吗?因为她疼爱你。”

    嗒嗒儿虎说:“儿子明白哎。但是哦,她……还老说阿爸阿妈的不是,她还说阿妈是你不知道从哪掳来的村姑呢。我真想告诉她,我阿妈姓李,李姓在中原是大姓,还要告诉她,我阿妈是巾帼英雄,领兵作战,打败过很多敌人。可我一看她说我阿妈的样子,就知道不该和她争辩,她也就说说而已,那就任她说吧。阿爸。你这才来,去看看她吗?”

    狄阿鸟摇了摇头。

    他突然站起来,告诉嗒嗒儿虎说:“阿虎。也许人的一生只爱一个人是最好不过的。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轻易爱上别人。”

十二节 狡兔三窟

    夜火闪曳。时候已经不早,狄阿鸟站起来,像有了突发奇想,忽然转过来给嗒嗒儿虎说:“阿虎。阿爸走啦。”

    嗒嗒儿虎连忙抓住他的衣裳,钻到他怀里,大声说:“不。你不能把我丢这儿。我不干。”

    狄阿鸟轻声说了句“听话”,接着解释:“咱们是在高显,你不让阿爸走,天亮也许会有成队的士兵来请阿爸……知道吗?阿爸这也是在教你,涉足险恶之地,便不能让人所料知。阿爸入城,也许会有人注意到,所以阿爸只吃了一顿饭就带你打猎出来,而后就再不回城,这样一来,不会有人掌握你阿爸的行踪。”

    他又说:“城门已经关闭。我让你养父给我们带路,你就在这儿呆到天亮,天亮之前,你养父就回来了,到时再一起把猎物拾上入城。”

    为了缓解嗒嗒儿虎的低落情绪,就又说:”看吧。阿爸来看你一趟多不容易。可是看到你,还是很值得的。”

    说完,他这就过去踢了钻冰豹子一脚,等钻冰豹子爬起来,就让他喊齐众人。

    等李贵生凑过来,他就给李贵生说:“你给我们带路,绕开湟中城到渡头。”

    李贵生回头看了他身边的嗒嗒儿虎一眼,不放心地问:“那不是要留嗒嗒儿虎一个在这儿吗。”

    嗒嗒儿虎闹着说:“那我也去。”

    狄阿鸟笑了笑,低头给嗒嗒儿虎说:“你该不是害怕吧?咱们刚打了猎物在这儿,你和你养父都丢下猎物送你阿爸去,那不是丢了猎人的传统么?”

    嗒嗒儿虎大声说:“儿子不怕。”

    他又说:“我知道了。你是想支开阿爹,让我一个露营。”

    狄阿鸟笑着问:“敢不敢吧?”

    嗒嗒儿虎翘首看了一下,抽一抽鼻子,轻蔑地说:“没什么不敢的。”

    狄阿鸟抱了抱他,小声在他耳边说:“阿爸不是要你证明给阿爸看,你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为向别人证明而坚持是一种极为愚蠢的表现。阿爸是想让你在这里感觉一下一个人露营的感觉。身为一个巴特尔。不能指望任何人带给自己希望,谁掌握住希望,谁就被别人仰仗。”

    嗒嗒儿虎看着他们一行的背影没入黑夜,收摄心神,把火堆别拢,给自己拾掇出一块暖地,铺了一块不大的毡褥,放下马鞍子,接下来,他按照布置,又点了几堆火,将平板车圈在中间,避免有野兽拉吃上面的肉,做完这些,这才盘盘腿坐下。

    坐下来,四周的黑暗和天籁瞬间袭来,黑夜中的森林不知藏了什么,让人看不清,心不靖,百无聊赖,他突然发现李贵生的胡琴插在平板车,便走过去抽出来,再次盘腿坐下,将琴架在腿上,“哼呢、哼呢”地拉了起来。

    茫茫苍苍的黑夜,伴随着小马恢恢几声轻唤,响起稚嗓的歌唱:“

    我有一匹小红马,

    耳朵尖尖短尾巴,

    脖瘦长,鬃毛挂,

    漆黑的眼会说话。

    轻轻一唤把蹄踏,

    嗒嗒啪,啪啪嗒。

    马儿马儿真听话,

    吃青草快快长大,

    我要与你商量下。

    我们一起穿密林,

    我们一起跳山架,

    你附上我的灵魂,

    我能代替你说话。

    我们一起做伙伴,

    赶上劲风,

    像闪电叱咤,

    一起闯入敌群,

    一起掀起刀花,

    我们能寻找到梦中的原野,

    我们能把最高的山崖攀爬。

    ……

    这些,这些,这些,

    都是我俩悄悄约定的话儿。”

    唱完了一曲,回头看看自己的小红马,竟然垂头打盹。

    他只好轻轻地叹了口气:“哎。小马呀。什么时候你才能听懂我的话?什么时候,我们能像阿爸一样,哪里都可以去呀。”

    他也有些倦了,虽然是为黑夜不安,还是拽了拽马鞍,枕到上面。

    看着闪烁的群星,听着天空中空旷的轰鸣,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意识也一点一点消散,慢慢地沉入梦乡。

    在梦里,他的小红马长得比山还高,他需要爬上一颗一颗的小树,最后才能骑到上面去……一觉醒来,晨曦已经降临,李贵生正在一旁推他。他一骨碌爬起来,问:“阿爸已经过河啦。”

    李贵生笑笑,说:“你阿爸还让我回来后躲在一旁,看看你怕不怕呢,没想到我一回来,你就已经睡着了,被黑瞎子叼走了都不知道。”

    嗒嗒儿虎活动、活动四肢,有点心虚地说:“才不会呢,你回来我都知道,要是黑瞎子,爬起来就再打一只。阿爹。咱们现在就回去吗?再不去回去,阿弟和阿娘该在家多担心了。”

    李贵生“嗯”了一声,套上车,将他的小红马系在车辕上,把他的鞍子落上,把他也摁车上,自己拽上大马,夹着鞭子开始赶车,等马跑了起来,一屁股坐到车辕上。嗒嗒儿虎又把他的胡琴给抱上了,咋啦,咋啦只拉两下,就想起了什么,轻声问:“熊皮卖了能换多少钱呀?”

    李贵生头也不回地说:“这熊正壮,天刚想暖,还来不及掉毛,皮毛甚好,又没有多余的创口,卖十来金都没问题。也就是你阿爸打得这么轻松,换几个壮汉,还说不定反被它撂倒几个。等一进城,肯定有人跟过来看稀奇。”

    日上三竿,他们就进了城。

    果然,那熊幡吸引了许多的人,他们都看着这父子,目光中都是惊奇和羡慕,随着马车慢下来,很多人都跟着一路走,边走边问他们打熊的经历,还把眼睛瞅向李贵生那只不好使的腿。

    眼看家门近了,两路上突然多出很多盔甲在身的骑士。

    李贵生心里一惊,本来还对身边追问熊皮的人爱搭不搭,突然就现出热情,问其中一个看熊皮的人:“怎么突然这么多的兵?”

    那人“哎”一声,扭头左右看了看,小声说:“谁知道呢。昨天傍晚就突然多出来的,好像还去过你们家,该不是……不会。你这人老实,定不会招惹到。不然,他们也不会只去你们家看看。”

    李贵生一听,就想掉头避避。

    还没来得及走,一名浑身甲胄的将领就带着几个士卒把他拦了下来,问:“李贵生和李虎是吧?!人呢?你们家的客人呢?”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阿爸这也是在教你,涉足险恶之地,便不让人所料知。阿爸入城,也许会有人注意到,所以阿爸只吃了一顿饭就带你打猎出来,而后再不回城,这样就不会有人掌握你阿爸的行踪。”

    嗒嗒儿虎长大嘴巴,愣愣地看着,心里却在想:阿爸真神呀。该不是知道他们要来,提前走的吧,真是狡兔三窟呀。

    李贵生反应过来了,连忙说:“是有客人。不过走了。我们出城打猎,他们跟着走一路,然后就走了。”

    那将领还要再说什么,旁边有个身着绸缎的文官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就没有再说话,带着人掉头走了。李贵生硬着头皮继续赶车,一直到家门口,曹辛传抱着女儿,他的妻子,也就是嗒嗒儿虎的乳母牵着他的儿子一起等在那儿呢,几人一看到他就围了上来。

    嗒嗒儿虎一跳下了车,给他们说:“奇怪哦。我们家的客人提前跑了。”

    几个人都有默契地一笑,开始为猎物的丰盛瞠目。

    在他们看不到的大街上,那个将领走到最高的酒楼下,一个人上了去。

    只一看到他,一被杯子就在地板上炸开。

    金兀术眉头凝成黑线,两撇胡须被挤到腮上,他从喉咙里咆哮出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他每年都来一次,每年都来一次,出入自如,说不见就不见。你们都是猪脑袋。猪脑袋。丢咱们雪山族的脸,让龙沙獾笑话我去吧,笑话我去吧。”

    那将领小心翼翼地站到一旁,轻声说:“就算是碰到他怎么样?殿下未必让咱们动他。”

    金兀术身边,一个萨满模样的中年人摸摸自己的老鼠须,“诶”了一声,训斥说:“你知道什么?这一次,是龙沙獾将军的人发现的,他和咱们成了默契,亲自去见的虎神殿下,陈述了相应的利害关系,虎神殿下最后没有吭声,默许了的。然后龙沙獾将军招呼打过来,想借我们的手,结果赶来就迟了。”

    他转过头来,看向金兀术说:“万户大人,我敢肯定,不是咱们,就是殿下身边,有东夏王的奸细。一定是这样的,不然的话,不会是这个结果。”

    金兀术压低声音说:“不会是龙沙獾自己玩的花样吧。”

    他说了,自己也觉得牵强,就说:“也是。龙沙獾虽然和东夏王情同兄弟,却不会放狄阿鸟来去。既然你们觉得有奸细,那就查,无论查到谁,一查到底,只要有嫌疑的可能,就换掉,全换成北黑水的人。”

    他却没有注意到隔墙有耳。

    就在他的背后,暗墙里趴了个人,凑在一个竹筒上,那人听完他们的谈话,在对面厢房的墙壁上一拨,走了出来,接着又走一个暗室,到了下边,给几个等在那儿的人说:“兄弟们,大王已经脱险了,无须在此营救、接应。而且我们的机会来了。黑瞎子要把身边的人全换成北黑水来的,这一次一定要利用好这次机会,把有北黑水*的耳目安插到他们的身边去。”

十三节 东夏之忧

    暮色中,声息寂灭。

    狄阿鸟挽过马缰,将身后汤汤逝去的湟水望一眼,再回过头来,那白山黑水的笑声,依然在耳边回旋,好像推选自己做瓦里格的烦嚣,好像阿爸曾牵着自己在昔日的街道上走过,好像仍在和同窗们一起在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好像曾经的暮色降临时,自己坐在故宅的门槛上想象自己将来的生活,好像自己还在和一群伙伴在雪地里斗马摔跤,好像一位一位先生教导自己时的嬉笑怒骂,但这一切一切,都永远留在了昨日,他知道,自己少年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回。

    一种沁入骨髓的深沉随之而来,他不自觉吟哦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诚不期我。”

    此次回来,他没有打算先回渔阳,而是想先到云州,幽州去看一看,战争将至,虽然是不想大规模出兵,但战争从来都是一只恶狗,解开铁链,再不能收回,这等灭国之战,他也不知道到时会打多大,打多久。在出征之前,他极想趁此机会了解寻常百姓的生活状况,询问他们对战争的态度。

    接下来,他打算去看看自己修建在湟中的广武仓有没有蚁啃鼠咬留下的黑洞,然后去北平原,看看那儿是不是表面繁华,税收数额有没有造假;虽然政阁、商阁、内府司、国府司对各地的府库、粮仓均有上报,但自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起码要亲自查检一二,做到心里有数。

    三年前东夏铸币,两年前成立国立钱庄,东夏的币值几何,钱庄运转情况,也都是国家的根本。

    最后,自己要到黄埔讲学,讲尊王攘夷,讲东夏立国离不开朝廷的扶持,讲自己有义务随朝廷攻打陈国,从而为战争造势。再接下来,他想隐匿身份,去一趟备州,阿师田晏风老先生,屈指一算竟已七十好几矣,见面还是在去年,悄悄潜入备州见的一面,拉着自己的手不让走。此去,他仍可以作为智囊之一,给自己些意见参考,回来后,自己更应该和自己的风月阿师长谈。

    他在黑夜里思考,马蹄自己踯躅。同行的人眼看天色不早,却劝他说:“大王莫要再迟疑。再不赶路,进不得城镇了呀。”

    他没有打算住进城镇,就说:“走到哪算哪,既然在咱们的土地上,随处都可借宿。”

    就这样,他们信马由缰,天黑下去又一个时辰,才走近一片聚居地。

    东夏为维护各族平衡,尽量尊重游牧的习俗,仍保留一部分军队编制的百姓,让他们以编为单位,或进行游牧,或已半定居,或者为矿山劳作,或者仍未恢复自由之身,为勾栏人氏,均要由军府安排相应的营地,被称为军乡,又称为旗旅,设编领一,军录一,箭长三到五名。

    但大多数地方都设了县,县下设乡录,给修公所三间,设录事一名,督事一名,乡老三到十名,马丞一名,录事掌管籍贯,督事责耕作游牧,乡老参政,马丞训练青壮,缉捕盗贼,乡老以名望正直之人充任,马丞则以军队里退下来的五级以上爵充当。

    督事待遇最高,俸禄为八十石;录事享受低级参士待遇,俸禄为五十石,马丞与军队中编领平级,俸禄为六十石;乡老受推举产生,兼任箭长,不领俸禄,有事坐议,无事可不去。

    也就是说,东夏行政单位最小为箭。

    这一单位之下,往往为一族别,十几户亲族,旧识,但每一乡各箭却什么族都有,借以形成小聚居,大杂居的百姓格局。

    而甚高爵不让落籍在乡,要么落籍到县城,要么落籍到州城,他们有某一块草场或耕地若干年的使用权,出租草场、耕地给一些有余力放牧、耕作的百姓,或者出租给县里,自己也自主经营一部分,军府代为安排勾栏人氏服役,一旦农忙缺人,也可向地方要人,支付相应的酬劳。

    他们一行来到的地方是一处乡录。

    狄阿鸟不许众人泄露身份,径直来到一户人家,敲门投宿。

    这家人开了门,一听他们要投宿,回头看看自己笆篱围成的小院和一只手数得来的房屋数,顿时犯了难,五十多岁的大爹听他们说是去高显公干的,二话不说,一边让家里人招呼,一边披上衣裳去寻箭长。

    狄阿鸟到他们家里坐上,给了些钱,要他们弄些茶水和吃的,就与他们家坐陪的二十出头后生交谈上了。

    问了一下,他们一户七口人。母亲五十出头就已经有点糊涂,早早在后院睡下,除了父母,家有三男一女一孙,分有七十亩地,有一男在柳城当兵,是长设兵,因为已是八级以上爵,又任了编领,朝廷给予俸禄和住处,就把媳妇、儿子接去了柳城,家里长女已经出嫁,地却留在了家里,该后生是老二,县里要劳役,老三去干活去了。问起收成和生活,后生表示去年收成不错,买了官府选好的种子,平均一亩地竟收了270斤粗细粮,共收粮19000斤上下,交粮时每亩地评产180斤,一亩地交6斤细粮,交了420细斤,家里卖了足足一万五千斤,得钱15贯,除去一家人买种子,修农具,穿衣吃茶改善生活之外,净收入在十贯左右。

    东夏的铜钱比价较高,相当于十二、三两银子。

    后生说,现在一家人愁的是七十亩地种得太累,加上去年的积蓄,大爹想再买一头牛,也想给他娶媳妇。

    狄阿鸟问了一下牛的市价,才知道牛竟然价值五十两以上,上好大架子耕牛要八十两左右,不少人靠租牛致富。

    他自以为畜牧、农耕立国,却没想到牛的价格竟是五十两银以上,而据他所知,在东夏普通马匹的价格也没超过四十两,自己控制马匹走私,与朝廷集中贸易,出手的价格是三倍,也不过一百一二十两上下,便是这一百一二十两上下,给靖康马市冲击极大,将他们本国的马匹价格拉到一百两不到。

    但是这种情况也能理解,马匹耕地不如牛,耕地数量的激增,造成牛价高涨,牛又不是羊,一窝下几个,短时间内难以繁衍。

    难不成自己要一边卖马,一边高价买牛?

    他沉思了片刻,说:“高显那边,还有草原北面过来的牛呢?官府不知道去草原上收牛吗?”

    后生说:“一个文参给官府提过,县里还组织人手,让军府派着人一起去北方,可那些牛是生牛,不听使唤,还伤人哩。谁买呢。只能吃肉。”他说:“没牛。七十亩地可把俺爷几个给累死了。现在呢,俺娘糊涂了,俺姐出嫁了,没牛明年能荒十亩地。唉。要俺说,还是先娶媳妇。媳妇来了还能干活。”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已经记住了。

    这个问题不是小问题,天大的问题,一旦战争爆发,没有牛,男丁怎么解放出来去打仗?

    正想着,三十来岁的箭长已经被找来了。

    他大着嗓门在外面跟大爹说话:“又讲买牛的事儿,买不到呀。买得到,咱们凑钱也买。钱是小事,乡里开会了,说县里立了官办钱庄,借贷只需一厘死息,钱不够,咱都能找官府借贷,关键是买不上牛。我看你还是把钱存去钱庄去,给二子娶亲用,二十好几了,不能不成亲呀。”接着又问:“那客呢。几个人,给我看看,我带到各家去……还有,我再给你说,你们家也做好准备,快春耕了,到时候别忘了一起去抢水,马丞大人向着咱们呢,咱们是他的老部下了,他说了让上游按方放水,到时上游不肯,咱就给他干。咱们当年跟着大王打过仗,到时打不过他们些皮帽子,没水不说,能丢死人。”

    狄阿鸟又一个激灵:“难道水也跟牛一样么,湟西虽然没有高显多雨,但是不该缺水呀。”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5236/ 第一时间欣赏曲尽星河最新章节! 作者:鼎鼎当当所写的《曲尽星河》为转载作品,曲尽星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曲尽星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曲尽星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曲尽星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曲尽星河介绍:
通过一些列的外交和妥协,狄阿鸟为新生的东夏赢得五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东夏官府重视农牧,广积粮草,吸收和培养人才,重视医学和卫生,完善自己的律法,缔造精工闻名的军用民用作坊……得益于近攻远交的国策和三分堂的有效运作,东夏渐渐有了大国的气象。对。近交,远攻…曲尽星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曲尽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曲尽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