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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剑落英     大宋桃花使txt下载     大宋桃花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0节 杂树红英发

    柔福帝姬赵多富看着高宠,向他走近了两步才道:“问你话呢,我方才的蹴鞠技艺,能上得了场么?”

    高宠嗫嚅的道:“能,比我玩的好看多了。”赵多富展颜一笑道:“可我终是女子,也只能自己和宫里的小黄门蹴鞠玩,一出宫门我就下不了场了。”

    高宠听到她这么说话,最后一丝幻想也终于打破,他一直都想要骗自己,那晚在河中他吻过的少女,是那个街头卖艺的静慧,而不是贵气逼人的大宋二十公主嬛嬛帝姬赵多富。

    那晚的事情高宠后来想了不下十万次,几次都想要去问问方进石,可是到了方家附近又觉得实在无法开口来问这个事,这才和方进石没有来往,后来再想想静慧对他的态度,那留下的字迹,高宠都知道那晚绝不可能是静慧,天下间如此相似让他认错的,也只能是柔福帝姬了。

    此时在这澄云寺后山看到赵多富,高宠心中七上八下的,实在没有心理准备如何来面对这个青春可爱的少女,他武人心性,而且内心中一直有些相当强烈的自卑感,他自己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人生第一次去亲吻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会是堂堂的大宋帝姬。

    高宠心情极其复杂的站在那里,赵多富一句简单的问话,他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嗯”的低声答应了一句,低下头去。

    赵多富径直走到他身边,看他竟然不敢看自己,低声问道:“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着凉了是么?”高宠赶紧抬起头来道:“没有。”

    赵多富笑道:“那你为何话都不想和我多说一句,不想见到我是么?”高宠惶恐道:“当然不是了。”赵多富追问道:”不是是什么?”

    高宠给她一连串步步紧逼的问话,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他抬起头来,看到赵多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期待他的回答,高宠长吐了一口气才道:“是……是我总盼着能早些见到你。”

    赵多富开心的笑了,柔声道:“我也是,我总是想着你的,白天晚上都在想,几次想着偷偷的去看你,可终是不敢太过于明目张胆的。”

    她这么大胆表白心意,高宠听了心里极是舒坦,这些话静慧是不会说出口的,静慧佛门弟子出身,谨言慎语,纵是有情也是默默的从行动表露出来,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给情郎听的。

    高宠听了她的这些话,没来由的胆气一壮,柔福帝姬皇家贵气一下子在他心中弱化了许多,高宠把手中的鞠球轻抛了抛道:“你方才那些花样使的真好看,徐王爷让我练习这个,我总是使不好看。”赵多富道:“你准头那么好,我也是怎么学也学不来的……”她说着话眼睛盯着高宠手中的鞠球,趁着高宠一个不注意,忽然伸手抢了过来跳开几步道:“我们两个比一比如何?”

    高宠道:“怎么个比法?”赵多富指了对面树上的一个树杈道:“就当那里就是风empty流眼了,看我两个谁蹴进去的多。”

    高宠望了望高处的那个树杈道:“那我要不要让你?”赵多富道:“你尽管全力而为就是了。”

    高宠走到她近前道:“那就开始吧。”

    赵多富笑了一笑,将鞠球抛在空中,她想等那鞠球落下来使个花式,谁知高宠猛然欺近,已站在那下落的位置上,将她挤得退了一步,这鞠球落下在高宠额头上擦了一下,然后落在高宠身前,他背对着那树杈,却身前起脚,头也未回,那鞠球飞过树杈,落在远处。

    赵多富看着高宠笑嘻嘻的,气的顿足道:“不行不行,我还没有开始呢。”高宠笑道:“如何才算是开始?”赵多富道:“你比我高这么多,我太吃亏了,你不准用头,只准用脚。”

    高宠无奈的道:“是你自己还没有长高,怪得我何来?”赵多富道:“那也不行,方才那个不算,重来。”高宠微笑道:“好吧,这个不算,我只用脚来蹴。”他走到远处捡回那个鞠球,交到赵多富手中,赵多富学了乖,再不将鞠球抛高,她使了几个花招,高宠站在她两步外看着她使,也不去抢,赵多富偷眼瞅准了那树杈高度,飞脚起射,高宠忽然抢近跃起,挡在那鞠球前,鞠球打在他身上反弹落地,高宠足尖一挑,将那鞠球轻松的挑过树杈。

    赵多富气急,娇声道:“不算不算,你又使诈。”高宠道:“我又如何使诈了?是你自己打在我身上的。”

    赵多富道:“那也是你没理,总是不算。”高宠道:“那你说如何才算?”赵多富道:“你不得跃起,不得来抢我的鞠,这样才算。”高宠想:这样还怎么蹴鞠?

    赵多富把小嘴一撅,笑了问:“你敢不敢了?”高宠道:“就依你。”赵多富心里一喜,心想:看你如何再蹴进去。

    高宠又过去将鞠球捡了回来交给她,赵多富将鞠球抛了空中,高宠果然不再去抢位置,赵多富让鞠球在身上停了一下,使了个花样,低身起腿,想要飞射,高宠直冲过来,跨前一步逼近在她的身前,她一脚踢在高宠小腿上,带起雪花和松针一片,却只将鞠球踢滚了几下。

    赵多富又跑过去抢,高宠并不和她去抢,只是等她准备起脚时就伸腿抢前护鞠,让她去踢自己的腿脚,总是不给她轻松起脚的机会,赵多富又气又恼,接连在他重重腿上踢了好几脚,高宠却全不疼痛似的,赵多富一把想将他推开,高宠好似一棵大树,不仅没有推开,反而赵多富自己一滑,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雪地。

    赵多富也不起来,坐在雪地上骂道:“要死的,一点也不让人家。”高宠心中有些愧疚,他本来也想让一让的,可是他更想喜欢看到柔福帝姬生气骂他的样子,就故意的没有让她。

    高宠走到她近前低声道:“是你不许我让你的。”说着向赵多富伸出了手来,赵多富去握了他的手,高宠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赵多富一下子跳到他身后,将他身后的鞠球踢向那大树杈,这鞠球并没有从树杈中间穿过,只是从下面越过落到远处,不过赵多富已经非常得意了,她这才拍拍手上的雪和泥土笑道:“你输了。”

    高宠点点头道:“你太鬼了,我都给你骗过以为你真的生气了。”赵多富得意的道:“总是你输了,快些认输。”高宠道:“怎么个认输法?”赵多富道:“我要你在地上写个输字。”

    高宠笑道:“好吧。”他捡了根树枝,蹲下身上在雪地里认真的写了个“输”字,他在写字中间,赵多富走到他的身后,站在身后看他写字,赵多富轻轻伏上他的后背,伸手从后面搂了他的脖子,高宠微微有些不自然的道:“写好了。”

    赵多富低声嗯了一声,低了头去,将自己的脸贴在高宠的脸上,高宠觉得她的脸甚是柔软,也有些冰冷,他抬手去抚摸了柔福帝姬的另外半边脸道:“冷么?”

    赵多富没有半点抗拒,低声道:“不冷。”她调皮的把凉凉的小手伸进高宠的衣襟,去抚他结实的胸膛,她的头发上绑着那两个红布块垂了下来,落在高宠眼前,高宠伸手捏了一下道:“这个是什么?”

    赵多富软语道:“不是民间都说月老爷爷是给女子牵红线的,我带上它,提醒月老爷爷莫要把我给忘记了。”

    帝王之家女子的婚姻,总是比民间的女子附加了更多的别的因素,赵多富纵然是当今官家最喜爱的二十帝姬,也同样有自己无奈之处,赵多富除了一般女子对爱情的期盼以外,内心深处中,还有着民间女子不会有的恐惧感,她的话提醒了高宠,她终究是大宋帝姬,不是那个街头卖艺的静慧。

    高宠直了直腰,示意他想站起来,柔福帝姬赵多富从他身上下来,站在地上,高宠站起来转过身来,想要和赵多富说一下她帝姬身份的事,回过头来,却看到赵多富抽了抽嘴角,脸上颇有些痛苦的神色。

    高宠关切的道:“怎么了?”赵多富皱眉道:“我的脚好痛。”高宠忙扶住她道:“怎么了?那只脚痛了?”赵多富道:“右面的好像痛的更厉害一些,都是踢你踢的。”

    高宠无语以对,她方才重重踢了高宠数下,高宠没事,却将自己踢伤了,方才不觉,此时才感到疼痛难忍了。

    高宠扶了她找了个没雪干净的石块坐了下来,柔福帝姬也不避讳自己脱了右脚靴袜,她的脚踝纤细光滑,脚上皮肤白皙,脚趾看上去有些红肿,高宠蹲下看了看,伸手指轻轻按了她的脚趾,赵多富脸上显现痛苦的神色,嘴角抽动一下急道:“好痛。”

    高宠伸手将她的纤足拿起,用手托了她的脚后跟,慢慢每寸移动着极轻柔的按她的足上,然后问赵多富痛不痛,赵多富有些害羞,又无法抗拒,又好像感觉脚没有那么痛了。

    高宠最后将她的纤足放下道:“不要紧的,没有骨折,回去用药敷上几次就好了。”赵多富点了点头,她看着高宠认真小心的帮她把鞋袜穿好,然后小心的将她的脚放好,那份认真谨慎,让她的心头感到无比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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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节 远客厌征路

    忽听得前面一阵飞鸟惊起,接着听到有女子厉声道:“……出了差迟我等谁担当的起。”

    她前面的话没有听到,不过这声音好像离他们不远,柔福帝姬不禁皱了眉头,面上显出烦燥的神情,她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回头向高宠道:“我要走了。”

    高宠知道必是宫里的人过来了,此前定是她支开了身边人,可是终不能太久一个人在这后山,若非是这里是尼姑庵,后山又是绝壁,她也万不能一个人呆在这里这么久的,高宠向赵多富低声道:“那我避一避。”

    高宠说完转身向大松树后走去,赵多富急走两步,追上去向他手中塞了一件物事道:“拿着。”然后回头转身向澄云寺的方向快步走去,不消片刻,高宠听到有女人惊道:“嬛嬛帝姬,你的脚怎么了?”

    然后几个女人一阵低声的说话询问声,又过了许久,声音渐渐归于沉寂,高宠知道赵多富已经和那些等候在外宫里的人一起走了,他伸开手去,只见掌中是一个碧绿的玉石,是一个小小的雕刻了两个小人的翡翠,一根小红线缠住两个小人腰间,高宠自然明白赵多富给他这玉石的意思,也许这玉石本身并不十分名贵,可身边有数不尽宝物的赵多富却偏偏选了这样的一个礼物送给他,意义自十分明了了。

    高宠收好这个碧玉,又向柔福帝姬离去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这才慢慢的顺着那岔道向后走去,走了没有多远,他就看到一个钟楼,方进石正无聊的钻到钟下,看那里面的结构呢。

    他看到高宠走过来,从钟里钻出来道:“这么快就见完了?”高宠一愣,假装糊涂的道:“见什么?”

    方进石憨然一笑道:“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反而没意思了。”高宠这才恍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不对,是你故意带我来这里的。”

    方进石笑而不语,这就等天默认了,他并不是长舌好打听的人,高宠如果不提,他也就不问到底他和赵多富如何了,这些并不关他什么事。

    高宠却是不知应该如何主动和他提起,也就没说,他也本是个闷葫芦的人,最是不喜把自己的事讲给别人听。

    两人起身离开了这澄云寺,下得山来,到了山脚下取了马匹,高宠道:“我们这就回去?”

    方进石道:“我寻思着怎么想个法子到那郑员外家探上一探,要不回去定是睡不着觉。”高宠想起之前他说的那些恶人放火烧死了不少百姓,心里也是气愤,听他这么说,也并不反对。

    要刺探消息,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梁翠容了,不过方进石想自己显显身手,看看自己的本事到底如何,反正出城来一次不易,他就想着晚上找个机会去看看那郑员外家到底有无可疑之处,有高宠这样的好手帮忙,也让他放心不少。

    两个人到大李庄镇子上吃了饭,耐心的等到夜幕降临,他们先找了个客栈将马寄存了,摸黑来到了河畔郑员外家的对岸。

    站在对面看郑员外家,也并无异常,方进石和高宠小心的走到郑员外府的后门小路边,此时虽然天刚黑没多久,可是天气寒冷,这后门小路早已没有个人影了。

    高宠望了一下方进石道:“怎么办?”方进石想了半天也没有个好办法,终于把心一横,对高宠道:“看那边墙头好似不太高,我们翻墙进去看看。”

    二人向前走了二十多步,选定了一处相对容易翻墙的地方,而且这地方里面有一棵大树,方进石想着可以爬上墙头抱着树溜下去,才选了这个地方。

    高宠先蹲了下来道:“你踩着我的肩头上去。”他自己一个人翻过这样的墙头不在话下,就怕方进石爬不上去。

    方进石也不和他客气,踩上高宠的肩膀,高宠慢慢的站起来,将他送到高墙处,方进石抬头看到墙里有两根竹竿伸出墙头,好似一个竹梯子靠在里墙,方进石心里大喜,心想:这下真是太巧了,往里面下去不用抱着树溜下去了。

    他刚刚想往里探头去望,当真是太巧了,里面竹梯正有一个爬了上来准备向外张望,两人忽然同时出现在这墙头之上,相隔不过一尺,也是因为天黑,要不两人也不会这么近了才会发现对方,四目相对,都同时吓了一跳,里面那人更是“啊”的叫出声来。

    里外两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发出声响惊动别人,所以这才悄没声的同时出现在对方面前,这一下里外两人同时猛然大吃一惊,里面那人只是低头攀登梯子,比不得方进石是别人送上来的,所以还是方进石早发现对方了一些。

    方进石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向那人头上打了一拳,跟着从高宠肩膀上跳了下来,高宠知道有异,低声道:“怎么了?”方进石不及和他解释,叫道:“快走。”

    二人转身准备离开,听得墙里有人高喊道:“那里逃。”接着听到有人跌倒的声音,瓦罐花盆打碎的声音,然后就是扑扑通通殴打人的声音,惨叫声求饶声跟着响起。

    原来墙里面有人拿了梯子准备翻墙出来,结果实在是不会选地方不会选时间,几百年都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却让他给赶上了,实在是倒霉到了极点。

    方进石和高宠顾不得墙里的人如何,急步向远处走去,此时竟然听到前方道路有一阵吵杂的脚步声,还有清脆的马蹄声,墙角跟着转出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来,正迎面快步走来,虽然这些人前面有人提盏了灯笼,可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这小路甚是狭窄,这许多人忽然过来,有人有马的,塞满了整条道路,方进石和高宠急切间是避无可避,若是向河滩上走,这些人可能会怀疑后马上追赶,方进石脑袋一转,向高宠大声道:“保正吩咐咱们俩巡夜,有什么可巡的?走走走,回家睡觉去。”

    他拉了高宠侧身站在道旁,给这群人让路,同时说这样的话给这群人听,让他们以为他和高宠都是附近的村民,受保正指派前来巡夜,巡夜自然是大路小路背街都可以去了,别人也不容易怀疑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到这小路来做什么了。

    来的这群人果然没有人理会他们,径直向了郑员外府的后门走去,方进石心中松了口气,高宠更是佩服他的机敏,他们等这些人一走过,转身向远处镇上走,刚刚走了六七步,听到后面有人喊了一声道:“方校尉,别来无恙啊。”

    方进石听到这一声喊,双足如钉子被钉在地上了一般,再也迈不开步子逃走,这么黑暗的天,他又是背对着别人,都让人家认出来了,他听这人声音好似听过,而且叫他“方校尉”,当然是在陕西的熟人了。

    方进石转过身来,只见对面一人当先,他后面挤了二三十个汉子,一盏灯笼挑起,照亮在这人面上,这人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脸上生着浓密的胡须,看样子有些凶狠,可是此时却是双手负在身后,正笑咪咪的望着方进石。

    原来竟然是萧布,方进石一看是他,心里暗叫不妙,他先前带人捉过这萧布,此时狭路相逢,只怕这老头儿不会放过自己,方进石用手轻撞了一下身边高宠,示意此人是敌非友,让他小心,然后向萧布道:“原来是萧老汉,当真是巧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宋时叫老人家“老汉”是带有蔑视味道的,是很不敬的称呼,方进石怕给高宠方才的那一撞他不明白,这样叫萧布再次提醒他,萧布却全不在意方进石怎么叫他,依然笑咪咪的道:“若不是方才方校尉喊那一声,我当真要和你失之交臂了,看来我们当真有缘,不如到镇上酒楼去喝上一杯叙叙旧如何?”

    方进石有些听不懂他这个话的意思了,若是反语,萧布大可没必要约他到镇上,双方动手,此地对萧布一方大大有利,到了镇上人多之处,他们是辽国契丹人,就有诸多不便的地方了。

    方进石尚在犹豫时,萧布率先向他走了一步,伸手一摆道:“请!”此时方进石也只能和他前去,心里在想:看看这老头儿玩什么花样。

    萧布却回头向他身后众人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人前去就行了。”那些人听了他的话,都转身向郑员外的府第回去,萧布向方进石道:“请吧。”

    他此时只身一人前去,自废实力,方进石心里终于在想:原来这老头儿真是要和我喝酒,也不知准备要和我叙什么旧,骂我一场?

    不过既然萧布这么大方,方进石也不能面子上和他过不去,就和高宠一起折回来到了大李庄镇上,一路之上萧布也不做声,只是当前带路。

    来到了大李庄镇最好的酒楼万金楼,这里虽然不在开封城中,可是也是个非常气派的大酒楼,萧布大步上到楼上,自有酒楼伙计上前招呼,萧布吩咐伙计:“将你店中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马上端上来。”

    这伙计一看来了大主顾,自是热情有加,将三人让到雅间中,功夫不大,就有酒菜端了上来。

    萧布望了高宠一眼,对方进石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方进石道:“这位是我的好兄弟,姓高名宠。”萧布看着高宠点了点头道:“果然一表人材,方校尉的朋友,便是我萧布的朋友,还请高兄弟莫要客气,多喝两杯。”

    他这话忽然极是客气起来,高宠望了望方进石,心想:你不是让我小心点么?怎么这老头儿说话这么客气,还请我们吃酒来了。

    方进石也是不懂,这萧布忽然和他不计前嫌,当他是好朋友来了,到底是为什么。

第192节 悬知未易同

    酒菜上来,萧布拿起酒壶,在方进石高宠二人面前酒杯里斟满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道:“老夫先干为敬。”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展示给二人看。

    方进石端起酒来,却又放下来道:“这酒喝的不明不白,实难和萧老丈痛饮。”

    他改“老汉”为“老丈”,已经有所让步,萧布道:“有何不明不白的?之前我和方校尉之间有些不痛快的地方,不过你我各为其主,并无私仇,对是不对?”

    方进石不禁点了点头,萧布又道:“如今大势已定,萧某人佩服方校尉的本事,诚意结交,如此而已,有何不明不白之处?”

    方进石笑道:“萧老丈说笑了。”萧布脸色一紧,正色道:“萧某并非说笑,我来给方校尉看一样东西。”他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放在桌面上打开,里面是几封书信。

    萧布拿起第一封书信道:“这封书信,是云内州节度使刘成川写给大石林牙的军情禀报,里面不仅写明了金兵攻城的情形,而且写明了云内州府是如何在重兵之下解围的,刘将军着重提到了他的第四女婿,一位姓方的宋将。”

    方进石道:“我岳父的书信,自然是要给我说好话了。”

    萧布点点头道:“好吧,来看这第二封书信,这封书信是辽将萧阔海写给大石林牙的私人书信,里面不仅详细的讲述了云内州府的解围过程,而且萧阔海将军把之前方校尉从宋境起兵救张宗鄂之事起全都讲述一遍,大石林牙看后回信给萧阔海将军,要他想尽一切办法游说方校尉,期助辽一臂之力,只可惜方校尉已经动身来汴梁城,萧将军并非见到你。”

    方进石听了道:“只怕大石林牙是误听人言,其实在下并没有什么本事,打仗更是不行。”

    萧布拿起第三封书信道:“此封书信是金军行军万户完颜迪古乃呈送给驻守南京府的元帅完颜宗望的云内州军情纪要,里面也提到了方校尉。”

    金营中这等机要书信也给萧布拿到了,看来辽国人在金军中也没少下功夫,方进石笑道:“如今女真人也要替我扬名了。”

    萧布认真的点头道:“方校尉是有大本事之人,金狗也开始关注你了。”方进石道:“我一个小小的从七品武功郎,有什么大本事了。”

    萧布将这三封书信一起拿在手中道:“这几封书信我看了又看,连大石林牙都对方校尉青眼有加,特意安排人手招揽,若是方校尉能到我辽军中,何止于一方节度使了?”方进石道:“只怕在下可能辜负林牙大石的好意了。”

    萧布道:“如今大辽势微,人心向背,方校尉如此想法也是正常,萧某自知不可强求,只期来日了,方校尉这一路领军,区区一千几众,调得西夏、大宋数万人马东奔西顾不得安宁,解围张宗鄂更是奇谋,云内州城外水淹金军,一万破十万,令人叹为观止也。”

    方进石大笑道:“萧老丈更是说笑了,哪有这等神奇!”

    高宠在一边听萧布一直在夸,方进石却一直在否认,感到奇怪,后来听萧布说起这行军打仗之事,如同历历在目,不由高宠不信,他怎么看方进石都不像是个有如此能耐的人,心想:可能人真不可貌相。

    萧布说完,自知一下子难以招揽到方进石,反正有云奴儿呢,也不急于一时,就转过话题劝起酒来,方进石听他一席话说来,敌意顿消,这萧布大丈夫,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奸不滑,胸襟更是宽广,倒也相谈甚欢。

    又喝了几分,萧布道:“此次奉林牙大石来汴梁城办事,方校尉可知是何事?”方进石点头道:“我知道,又是为了一封书信一方图章而来。”

    萧布道:“方校尉能寻到此地来,我已猜想这事你定知道,此事已结,本来今晚萧某人将要起程归辽,正好遇到方校尉寻到此地,也当是有缘。”

    方进石一愣:“已结?你要回去了?”萧布道:“正是,不瞒方校尉,那方图章此时已经在回辽的路上,那封书信,也已经让萧某人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幸不辱林牙大石所托使命了。”

    方进石跌坐到凳子上,忍不住叹了口气,萧布看到拍拍他的肩头道:“大辽已败,就给辽帝留个颜面吧。”

    方进石想来也是,如是按云奴儿给他说的,那书信定是写满阿谀奉承之词,任是那一个有血性的契丹人听到,都会觉得无颜面。再退一步说,这封书信到了大宋朝堂之上,也未必是好事,除了得意炫耀一下,并不能捞到什么实际好处,且宋金海上之盟约定,不得独自和辽帝盟约投降,不得独自招降纳叛,这封书信只怕会落得金国口实。

    至于那方图章,那个传国玉玺,谁也不知真假,得失祸福更是难料了。

    方进石转过身来,对萧布道:“萧老丈为大辽做事,也无可厚非,只是可怜了里界村被烧死的百姓了。”

    萧布道:“方校尉错了,里界村那几个被烧死的全是我大辽派来的人,不过他们听命于韩忌,死不肯将书信交于萧某,寻之不得我就一把火烧了那里,是以那里死的是大辽人非是宋人。”

    方进石这才明白,辽国在汴梁者也是分了两派,一派是以韩忌为头目的,忠于辽帝,一派是萧布为头目前来处理此事的后来者,萧布抢了玉玺,但那帮忠于辽帝耶律延禧的人死不肯将书信交出,萧布搜也搜不到,就一把大火将人和书信一起焚毁了。

    方进石虽叹息这件事上一无所获,可是世间之事,总是不能什么都由你来得好处,别人倒霉,想到此处也就释然了。

    萧布将面前的酒一干到底,站起来道:“萧某这就告辞了,不过我倒有一件好事让给方校尉。”

    方进石问道:“何事?”

    萧布道:“前天上午,我那落脚之地的郑员外有个亲戚前来走动,是个文官,这个极是精明,我手下有人给他看出破绽,无奈之下将此人擒拿在后院中,你不妨等我们离开前去报官军,救了此人也得些好处。”

    方进石想了一下,道:“好吧,那就多谢萧老丈了。”

    萧布抱拳行礼道:“那萧某告辞了,后会有期。”他前去结了酒钱,趁夜远去了。

    方进石坐在这酒楼中,呆了一会儿,回头看去,高宠也是坐在那里黯然不语,方进石笑了一笑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和这辽国人变敌为友,又不去报官捉拿,很是不对?”

    高宠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这么做自有你的道理,我也说不上来对是不对,只是别人真诚对我,想来我也是不太好意思去报官捉拿的。”

    方进石感觉他的想法简单,也不禁莞尔,站起来道:“走吧。”他和高宠起身离开这万金楼,来到大街上,高宠问道:“我们去哪?”

    方进石伸了个懒腰道:“这么晚了,自然是回去睡觉了,明天一早去报官。”高宠自然明白,他这是让萧布逃的远一些。

    二人一路寄存马匹的那家客栈走去,高宠快走几步追上方进石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么?”

    方进石停下来道:“什么是真的假的?”高宠道:“就是他说你水淹金军,一万破十万的事。”他是最关心这个了,方进石道:“事情倒是不假,只是机缘巧合而已,没那老头儿说的那么神。”

    他就是承认有此事了,高宠看他的目光已经带着崇拜了,他虽然精于武艺,力大无比,可是却没有真正上过一天战场,以一万破十万,方进石在他眼中已经如神一般的存在了。

    高宠在想:什么时候要找个机会,让他讲讲这个有趣的故事才好,他有这么了不得的壮举,却从没听他提起过。

    方进石不会明白他是如何想的,他想的是,云奴儿到底是萧布这一派的呢?还是那个韩忌一派的?不过这些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进石早早起来,高宠已经在等他了,他看方进石依然慢慢的吃早餐,上前道:“不是说要去报官的么?”

    方进石道:“报官也不用这么早了,你先坐下吃饭,我写个书信给京城,哎,是给郓王爷好呢,还是给康王爷好呢?或者想法子递到蔡相公手中好呢?”

    高宠挠挠头皮道:“这大李庄镇子上不是也有官府衙门么?何用那么麻烦?”方进石笑道:“若是找这镇子上的官军,只怕捞不到半点好处,还自找麻烦说不清,若是找几位王爷出面,小功劳也成了大功劳,请也不敢多问一句的。”

    高宠似信非信的,这些诀窍是方进石在西北永兴军涂高芝处学来的,同样的事情,能使自己利益最大化,同时减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方进石想了一下,还是觉得郓王爷赵楷和他关系最近,也最是有用,当即写了一封书信给赵楷,只说发现了辽国奸细的行踪,让他派兵来拿。

    他给了店小二一点银钱,让他去送信给赵楷。

    他并不担心这店小二不能把信送入郓王府,赵楷曾关照过守卫,他的书信可以很快到达郓王府管家的手里,店小二听得是送到郓王府的书信,不敢耽误,飞快的找了快马去了。

第193节 闭户课残编

    高宠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他不时的向大道上望上一望。

    方进石轻轻敲了敲桌面道:“莫要心急,官军很快就会来了。”他心里有点好笑高宠的沉不住气,其实他也不过是经历了一些大事才慢慢学会沉稳了,半年之前还不是和高宠一个样?

    前方忽然一阵烟尘滚滚,百十匹快马从远处奔来,高宠眼前一亮,喝了声:“来了。”

    方进石刚站起来,他竟然从窗口跳了下去,落在来的大队官兵前面,这些官兵都吃了一惊,方进石站在楼上不仅摇了摇头,高宠这人,看上去表面闷闷的,可是有时热情起某事来,和别的冲动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分别。

    方进石可没他这本领从窗口直接跳到街上,他老老实实的从楼梯走了下来,走到这酒楼的门口时,高宠已经引了一个武官进来,这武官三十多岁,腰挎佩刀,一副大胡子格外有神,他走路步子迈的很大,看上去倒也威风,方进石看他服色,应该官阶极低,不会超过七品。

    高宠一看方进石下来,向这武官道:“这位就是报官的方公子了。”那武官竟是不敢怠慢,上前道:“这位就是方进石方公子了?”

    方进石向这位武官抱抱拳道:“正是。”这武官道:“在下孔章,奉命前来,不知那辽国细作在哪里,还请带路。”

    方进石道:“孔军头来的好快。”这武官孔章道:“我驻军就在附近,得了令就赶来了。”方进石看了看他带的官军道:“不知孔军头是属于禁军那一营的?”

    孔章道:“我等非是禁军,而是厢军,捉拿些奸细何用禁军前来,再说了,调用禁军一人,都须得枢密院派兵符,哪里来的及。”

    方进石这才明白,禁军是不能随意调动的,就算是赵楷贵为皇子,也无法调用禁军一个人,调用禁军要由枢密院派兵符,宋时的枢密院有权调兵,却是手中无兵,各方将领手中有兵,但却无调兵的权力,两方相互制约,以防带兵的将领独大,出现第二次的陈桥兵变。

    不过就是捉几个辽朝的奸细,尽管不是禁军,只是厢兵,也已经足够了,方进石和高宠领着这些个厢兵向了郑员外府第而来,高宠明知萧布等早已逃走,可是依然兴趣盈然。

    郑员外早就随着萧布逃走了,留下的人也无关紧要,方进石留意的是萧布说的他们捉到的那个文官,果然,这些官兵在后院地牢中发现了一个被囚禁的文官。

    方进石和高宠跟前着官军,一同来到地窖中,只见铁锁锁住的木栅后,一个三十多岁,微微有些发胖的文官正爬地上在奋笔疾书,看到外面官军开锁,这文官只是抬头望了一眼,低头继续书写。

    萧布对这人还算不错,只是囚禁了他,并未捆绑,而且还给他笔墨写字。

    孔章走上前去道:“不知这位官爷……”那文官一边写字一边用另外一只手向他急摆,示意孔章莫要说话打断他的写字。

    宋时武人地位极低,尤其是这人还是个官员,孔章军职甚低,更是不敢打扰他,忍着等这人将纸张写满,他从地上起身,将笔一丢,拿着写字的纸看着满意的道:“不错,就应是这样。”

    孔章只是笑笑不说话,方进石看这人写的字很是潦草,他也识不上几个字,这文官不理官军和方进石等人,走到地窖门中拉开门喊道:“张顺,张顺。”

    一个仆从模样的人跑了过来,这文官皱眉道:“让你昨晚越墙去报官,为何今日正午才有官军前来?”那名叫张顺的仆从苦着脸道:“回老爷,小人昨夜翻墙,给贼人发现了,没送出信去。”

    方进石忽然明白了,昨晚上就是这仆从张顺翻墙,让他打了一拳,也怪这张顺倒霉透顶了。那文官不耐烦的向他摆摆手,将手中的几页纸张送到张顺手中道:“速将此送到吴学究处。”

    张顺讶然道:“哪个吴学究?”那文官伸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道:“城东吴学究,还能有那个吴学究,告诉他《太平御览》中曹植《辅臣论》之解答堪误处已写明在纸上,让他再去查查是否对错。”

    张顺再不敢接口,拿了纸张跑着去了,那文官这才回头向孔章回道:“我乃枢密院编修,姓张名浚,你是何人部下?”

    孔章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行礼道:“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紫岩先生,我等是邓亨将军的部下,他正火速前来。”这名叫张浚的文官点了点头道:“带我去见邓亨将军。”

    孔章连连答应,恭恭敬敬的请了这张浚出门而去,再无人理会方进石和高宠二人。

    高宠道:“我们现在做什么?”方进石望了他一眼道:“还能做什么,回去了。”

    高宠有点丧气的跟着他回去客栈中牵了马,二人一起打马回了开封城,到了城中分开时,方进石停下马来对高宠道:“你骑的这匹马是嬛嬛帝姬送给你的,你自个处理了。”

    高宠从马上跃下来道:“你帮我个忙好么?”方进石道:“你说。”高宠道:“你帮我把这匹马还给她。”

    方进石奇怪的道:“为何你不要?”高宠抚摸着马的脖子道:“这马虽好,却不是我自己挣来的,还是不要了好。”

    方进石看的出高宠还是很喜欢这匹马的,只是他比较抗拒女人送他的东西,尤其是像柔福帝姬这样身份太过于高贵的女子,他更是不知如何才好。

    方进石微一沉吟,道:“好吧,这匹马先寄养在我家里,以后再说。”他想着以高宠的个性,一时难以说服他接受柔福帝姬的好意,不如静观其变,顺势而为。

    此地离方进石的宅子已经不远,他骑了一匹牵了一匹,回到自己家中,梁翠容等他将马交给魏崇拉到后面马廊,这才皱眉道:“你一晚上去那里了,也没个信儿回来,让我担心死了。”

    方进石小声道:“我和高宠去见柔福帝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他在怕个什么。”

    梁翠容多问了一句:“如何?”方进石摇了摇头,没回答她的这个问话,不用回答梁翠容也知道,此事只怕艰难的很。

    梁翠容跟着方进石一起回到正堂,她这才道:“如今有件好事让你去做。”方进石笑了道:“家里有三个女人已经够了。”梁翠容白了他一眼道:“一提好事就想着再找女人回来,你也就这点志向了?”

    方进石赶紧凑近了些陪笑道:“当然不是了,我是怕你再多想。”梁翠容板着脸道:“我心眼可是小的很,你可别再惹我了。”

    方进石拉了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眼大的很,宰相也比不了你,快说,是什么好事?”女人是最不经哄的,梁翠容得了丈夫称赞,这才带过去,正色道:“你可还记得金统大和傅选么?”

    方进石道:“他们应该还在开封府南牢里关押着吧,怎么?他们逃出来了?”

    梁翠容道:“哪有那么容易逃出来,你不想救他们一命?”方进石道:“如何救?你不是让我不要插手管你们景王府的事么?”

    梁翠容微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了,张少宰已经点头解救他们出来,他已经通过蔡相公知会过开封府的蔡知府,只是我是女人,总不能出这个头,只能让你来了。”

    方进石道:“何不请景王出面?”

    梁翠容道:“景王如今不在汴梁,再说他老人家也不好直接出面解救这两个小人物,太过于张扬反而不好,你若是出头,金统大和傅选二人以后必定感激你,岂不是好事一件。”

    方进石道:“这官衙中的事若做的让别人抓不到什么把柄,也是不易。”梁翠容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刘统给我推荐了一人,此人久在衙门做事,深知此中关节,等一下他带你去找此人喝喝酒,看看这人有什么办法。”

    方进石道:“这人是谁啊?”梁翠容摇头道:“我也不识,你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听老婆话会发财,方进石尤其知道听梁翠容这样的老婆的话,一定是好处多多的,他坐在家中等了一会儿,梁翠容派了人去找刘统,就是那个锦鸡店的大掌柜的。

    过不多时,刘统就带了属从过来了,方进石和刘统一起,去了开封城的会宾楼。

    方进石问这刘统道:“你请的这人是谁啊?”刘统道:“是通过朋友认识的,此人久在公门里混,深得刑狱其中关窍,我那锦鸡之案也是请得此人来出谋划策,已将郭京贼道捉拿入府衙大牢了。”

    方进石追问了道:“此前锦鸡案当真是郭三那道人做的?”刘统愤然道:“不是他是谁,这贼厮想要博名,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且看他这次如何脱身。”

    方进石跟着刘统来到会宾楼上,刚刚坐下没多久,一顶小轿从巷子中穿梭而来,刘统坐在窗口看到,对方进石道:“来了。”

    刘统和方进石一起,下到楼下店门口,一个脸长如驴身材精瘦的官员出现在门口,这人一看上去就给别人很不舒服的感觉,倒不是他长的丑,而是他的目光总是透着阴损的晦气,让人不寒而悚。

    刘统当前迎接道:“万俟知事这边请了。”方进石望了来人一眼,原来他们要请的人,竟然是万俟卨。

第194节 巧拙两无施

    方进石虽然十分的讨厌万俟卨这样的人,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且看他怎么说吧。

    三人落座,酒菜上来,刘统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方进石给万俟卨,只说他是金统大和傅选的好友,也没有多说什么,万俟卨望着方进石看了半天,看的方进石心里有些发毛,这刑狱出身的人看别人的眼神都不一样。

    最后万俟卨道:“这位方公子好似以前见过。”方进石道:“是么?”他即不承认也不否认,万俟卨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前几天在康王府中见过。”

    这万俟卨记性当真是不错,方进石在康王府中并未和他说过话,当时那么多人,他居然仍能记起见过方进石,方进石只好道:“万俟知事真好记性。”

    万俟卨听了称赞,脸上居然连笑容也没有一丝,接道:“昨日听刘大掌柜的说起方公子朋友的案子,我连夜找人查了一下。”

    方进石不禁问道:“如何?”

    万俟卨摇头道:“你那几位朋友想要脱身出来,几无可能。”方进石听这万俟卨这么说,本有些丧气,可是转念又一想,如果是万俟卨没有办法,很可能不会出来见他,他既然肯出来见方进石,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吃他一席酒宴。

    这万俟卨如此说话,只是让方进石着急一下,继而拿出自己的办法,以显示高明之处,他求得的回报也必然是丰厚的,换句话说,就是想让方进石求他。

    这种老狐狸的伎俩,方进石不敢说见的多了,只是后世的许多人都是如此行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方进石暗笑一下,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费心了,告辞。”

    他做势欲走,万俟卨却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刘统也未想到方进石没几句就想要走,赶紧拦住他道:“万俟知事只说几无可能,并未把话说绝,且听他说说有无别的法子再走不迟。”

    方进石看着万俟卨道:“万俟知事是利州路提刑司知事,并非在汴梁城中任职,事情难办也是正常,我这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万俟卨神色甚是尴尬,他本想拿拿架子,让方进石求着他来,此时这少年言语之中处处透着强势,大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心里反倒是有些着急了,真怕方进石就这么走了,一单好买卖就这么黄了,他从侧面已经有所了解,方进石虽然表面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是第一,这少年似乎和康王相熟,第二,他已经从某种渠道中得知了些风吹草动,职业的敏感让他知道此案大有可为之处。

    对于急于想攀上大树的万俟卨来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飞上高枝的机会,他此次专程放下手头的案子来汴梁城中“活动”,就是他太不甘心自己仅仅在利州路提刑司中做一个小小的知事,方进石此时有恃无恐的态度,更加印证了他心里所想的,那就是方进石离开他,也是有足够的路子拿下这桩案子的。

    万俟卨想到这里,也站起来陪起笑脸道:“方公子莫要着急走,在下虽是外方官吏,可是所有衙司的刑狱都是相通的,贵朋友这件案子虽然棘手,在下却也有些办法的。”

    方进石心里骂了一声: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好好说话不成,非要让老子给你摆脸色看。

    他坐下来道:“那就听听你有何高见了。”他大拉拉的坐下来,甚至将脚踩在凳子上,拿了桌面盘中一只鸡腿啃着,态度十分倨傲和不屑。

    他越是这样,万俟卨态度更是谨慎和谦恭,越觉得他深藏不露和深不可测,这里是京城,比不上他的利州路人头熟,万俟卨甚至站了起来道:“贵朋友的这件案子,极其不利的有两点。”他习惯性的停下来不说,就是想让别人来问,方进石却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万俟卨心中一冽,连忙接着道:“这第一点,就是那些盐犯一口咬定认识贵友,且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来,和他们是同伙。”

    方进石之前并不清楚金统大他们和盐枭们是怎么样的关系,听了这万俟卨如此说,就道:“我那些朋友并不认识那些盐犯。”

    万俟卨道:“若果真贵友和那些盐犯不认识,那倒好办多了,这些盐犯罪行极重,公然在汴梁城外杀死多人,难逃弃市断头之刑,他们如此血口咬人,必是受人指使了。”

    连方进石也不由的赞同起万俟卨说的话有道理来,他问万俟卨道:“你看这些盐犯受何人指使的可能性最大?”万俟卨摇了摇头道:“这个不好说,不过总逃不过贵朋友的仇人,不想让他出狱之人,只需一查这些盐犯的亲友谁能得到好处便宜,指使之人就呼之欲出了。”

    方进石真心叹服这万俟卨的本事来了,这人虽然是小人一个,可是真本事还是有几分的,他点了点头道:“那第二点呢?”

    万俟卨看到他点头,心里一喜,接着道:“这第二点么,就是据说从半道回来时,有贼人想要劫下贵朋友,而且伤了几名官军,众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做不得假,贵朋友百口莫辩,不认下都不易了。”

    方进石道:“那么你的意思是?”万俟卨道:“以我所见,半道的这贼人非是朋友,而是想祸害贵朋友的敌人,他们就算不是指使盐犯之人,也必是同伙。”

    方进石道:“那依你所见,此案可有翻案的机会么?”万俟卨沉吟了一下,抬头警惕的望了下外面才低了声音道:“能不能翻案,要看方公子能使多大的力气了。”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若是力气够呢?”万俟卨正容道:“那就如同鏊上翻饼。”他伸出手来做了个翻掌的手势,方进石哈哈笑了道:“只怕此饼有些难翻。”

    万俟卨跌坐回座位,也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恼,方进石将手中啃净的鸡腿丢入盘中,抹去手上的油腻道:“你且说说你的办法来。”

    万俟卨沉着脸道:“那也要请方公子先明示一下,看能使多大的力气,在下才好说话。”方进石傲然道:“蔡相公够力气了么?”他既然充大了,就索性抬出蔡攸的名头来,狐假虎威一番再说。

    万俟卨大喜道:“当然够了,若是这样,这饼太易翻了。”他高兴的是,这少年果然是大有来头,能认识他继而攀上蔡攸相公,前程一定是飞黄腾达不可限量了。

    方进石看他的嘴脸变化,真心的讨厌起此人来,刘统在一边道:“万俟知事还是快将办法说出来了。”万俟卨迟疑了道:“按说有蔡相公撑腰,此事极易,只是我等要将此事办的不让蔡相公的名头不受半点损伤,又是不太容易,待我回去再找找人想一想,把事情做细,明日再议如何?”

    这倒不是他拿架子,装高深,实在是他害怕一个不小心事情出了差池,不仅没攀上高枝又惹了麻烦就不妙了。

    方进石也不急在这一时,就点头同意了,万俟卨恭恭敬敬的送他出来,连酒菜钱都是万俟卨出的,这和方进石来时真是千差万别了。

    方进石告别刘统回家,刚到大门口,就见一辆豪气的马车奔了过来,这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一个豪门大户随从模样的人从马车里出来,向方进石行礼道:“方公子,郓王爷传你速到王府去。”

    方进石识得此人是郓王爷赵楷的府中下人,不敢怠慢,连家也不进了,坐了王府的马车向了郓王府而来,这些日子本来等着雪停冰融了就去江南置办茶庄,可是蔡驸马和郓王府都没有消息来,方进石也不好去直接问,只能一直等着,忽然这赵楷使人来传,想来是事情有了眉目了。

    方进石来到郓王府中,赵楷在侧厅见了他,方进石向他行礼完毕,赵楷笑眯眯的望着他道:“你可知道我传你来,是何事么?”

    方进石道:“三哥传我来,定是和江南办茶之事有关了。”赵楷点头道:“你猜对了一半。”方进石奇怪的道:“一半?”

    赵楷道:“我让你去办茶庄没错,可是这次不是去南下江南,而是想让你北上。”

    方进石大奇道:“北上?北上怎会有茶?”赵楷道:“北上无茶,可是会从江南运茶过去,然后运往金国,你到北面给我办好北面的茶庄,江南的茶庄我另找人去。”

    方进石问道:“三哥是想让我到涿州还是易州呢?”

    赵楷笑道:“都不是,我想让你到檀州或者幽州去。”方进石大吃一惊道:“檀州和幽州不都由金国女真人守城的么?”

    赵楷望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怕了?”方进石心里确实有点打鼓,可是忠心还是要表的,于是拍拍胸膛道:“有三哥撑腰,我怎么会怕呢?”

    赵楷长笑一声,竟然走上前去搂了方进石的肩头得意的道:“你放心好了,我怎会置你于险地呢?如今幽云十六州,已尽是我大宋之地了!”

    方进石心头大动,喜道:“此事当真?”赵楷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昨日才最终商定,宋金攻辽盟约在前,金人守约,已经答应将幽云十六州尽归于我大宋了。”

第195节 仍寻旧幡胜

    金人归还幽云十六州给宋,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虽然最终还没有真正归还,可已经让皇子赵楷欢喜无限,迫不及待的要去幽云开茶庄了。

    幽云十六州自石敬瑭献给大辽皇帝后,两百多年来,中原政权一直耿耿于怀,因为没有这防守北方的屏障,中原政权吃尽了辽国人的苦头,尽管以柴世宗和宋太祖之能,也未能从辽国中讨回来,此次虽然是以赎买的方式从金国花大笔银子买来的,可是已经让宋朝上下欢心不已了。

    军事上政治上赵楷暂时没有更好的插手办法,可是他马上想到开茶庄的事,就立马让人找了方进石过来商议了。

    赵楷认为,到这幽云十六州挣不挣钱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点事情给辽国人和金国人看看,就是自己能做些什么来证明一下,这幽云十六州确实已经是大宋的版图了。

    方进石听了赵楷的话,反问了一句道:“三哥如何证明给辽国人和金国人看,这些茶庄是官府所为,而不是民间商贩行商呢?”

    赵楷顿时愣了,他想了半天才道:“那你过去就把场子摆的足够大,辽国人和金国人一看这么大的场子,就知道不是普通商人所为了。”

    方进石道:“只怕金人和辽人不信,除非打着旗号说是官府的买卖。”赵楷马上否决了道:“绝不能说是官府的买卖。”

    方进石道:“那就难了。”赵楷道:“你想个办法来。”

    方进石想了一下道:“那就不做茶叶生意,改买卖军械军需,这等生意普通百姓不会去做的,不用说也知道是官府所为了。”

    赵楷低喝道:“你不要命了,普通百姓做这买卖是重罪,更何况是在边境之地。”

    方进石道:“那……也要看是谁去做了,而且是看如何做这买卖,买卖的货是什么了。”

    赵楷有些迷惑了,不解的问:“你想买卖什么?”

    方进石道:“我们大宋军队,最缺少什么?”赵楷想了半天也是摇头,他实在不知堂堂大宋,国富民强,能缺少什么。

    方进石看到一脸的茫然,这才点醒赵楷道:“大宋军队别的不缺,最缺少的是战马,若是我大宋军队也有许多骑兵,那实力就会大大不一样了。”

    赵楷眼前一亮,道:“你想做马匹的买卖?”方进石点点头道:“不错,以我所见,应当用茶叶卖的钱,在幽云十六州购买马匹回大宋。”

    赵楷沉吟不语,低头在想方进石的话,方进石又道:“战马虽是军需,但并不禁商人买卖,幽云十六州素来养马,且直通辽国草原,一向不缺马匹,此时买马更是天赐良机,时机一过,悔之晚矣。”

    赵楷抬起头来道:“什么时机?”

    方进石认真的道:“此时幽云十六州战事刚刚结束,人心慌乱,辽国定有许多降金的军将,这些人当中必有心中忐忑者,或有不服者,若是找此机会游说,说不定会有人转投大宋,至少暗地里向这些军将购买战马,多半他们会愿意的。”

    赵楷不同赞同道:“说的有理。”

    方进石又道:“还有一种人更有可能向他们游说,那就是被打散躲藏起来的辽**队,若是花些心思比金国人先找到他们,说服来降我大宋,更不是好?就算不能来降,花钱买他们的战马,也是可能的。”

    赵楷道:“不错,只是……这样来做金国人必然不悦。”

    方进石道:“为何一定要让金国人悦了?以后宋金必有一战,若不先做准备,只怕以后难敌金人。”

    赵楷怒斥道:“你这厮胡说八道,宋金合盟,何来一战了。”

    方进石内心叹了口气,给他一骂也就停口不说了,赵楷看不悦,又安慰他道:“你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我要再找人商议商议。”

    方进石答了句:“是!”站立一旁低了头不说话。

    赵楷看他不说话了,对刚刚骂了他有些感到说话语气重了些,他本就是个很谦恭的读书人,身份虽高贵,但也并不经常骂人,赵楷竟然向方进石道:“方才是我说话重了些,你莫放在心上。”

    方进石忙道:”三哥哪里话,是我言语不当。”赵楷道:“是朋友就不说这些了。”

    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方进石心中大为感动,他不过是平民布衣一个,这赵楷会当他是朋友,他也不过是和赵楷下过几次棋,饮过几次酒而已。

    赵楷又安慰了他几句,方进石这才告别,他出了郓王府,走在回家的路上,内心深处冒出一个想法,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就是,能不能想个办法改变原有的历史走向,抓住机会扶持赵楷登基上位,而不是那个宋高宗赵构!

    赵楷为人谦和,品行端正,而且极有文采,虽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可是至少不会像赵构那么胆小柔弱,畏金如虎。

    只是方进石也就是想想而已,要扶持赵楷登位,必须要有极强的实力,以他现在的能力,无疑是痴人说梦了。

    他心思重重的回到家中,梁翠容过来问道:“怎么了?”

    方进石不欲和她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是把他会见万俟卨的事情说了,梁翠容听了道:“想来这人是有些本事的,你明日到张少宰府上去,看他怎么安排。”

    方进石答应一声,梁翠容又道:“今日有人送来张喜帖,让你去喝喜酒。”

    方进石有点奇怪,他打开那喜贴一看,竟然是康王赵构要成亲了,时间就是在五天以后的康王府,他终于要和那位邢秉懿邢二姑娘成亲了,原先康王赵构就给方进石说过,他成亲时一定会请得方进石过府喝喜酒的。

    方进石放下喜贴,忽然想起一事,他自己到后屋中,将赵构送给他装着的那双靴子的箱子抱了出来,打开来给梁翠容看。

    梁翠容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方进石道:“这是康王爷送给我的。”

    梁翠容拿起来认真看了看道:“这康王爷也太小气了,这双鞋子也送的出去。”

    方进石将这箱子合上,郑重的交到梁翠容手中道:“这双鞋子你千万给我收好了,说不定以后有大用场呢。”

    梁翠容虽然不太相信,不过还是拿过来细心的收藏起来。

第196节 妾心妾自惜

    方进石看着梁翠容从房中走出,向黄金绵道:“黄姑娘请坐。”

    黄金绵慢慢走到凳子前坐下,她望了一眼方进石,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方进石明白她的心思,先开口道:“黄姑娘,令尊令堂前来,不知你是到秀王府第见他老人家呢,还是请他们到这里来。”

    黄金绵迟疑了一下道:“他们应该先去拜会公子爷……”她虽然没有说下去,可是用了一个“先”字,方进石明白,黄金绵的父亲母亲一定会来这里了。

    方进石沉思一下道:“那他们何时到达?”黄金绵低声道:“他们此时只怕已经到了洛阳我舅舅家里,最迟后天到汴梁城。”

    方进石道:“那我明天一早就找人到洛阳去问一下两位老人家何时到汴梁,我们好前去迎接,令尊令堂一路车马劳顿,我们做晚辈的可不能缺了礼数。”

    黄金绵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问了一句:“你想去迎接他们?”方进石赶紧改口道:“若是黄姑娘不希望他二老见到我们,我们明天就搬到我施大哥的锦线庄中暂住些时日也无妨的。”

    黄金绵抬起头来望了方进石,心头感到一丝温暖,她轻声道:“不是的。”

    方进石正色道:“那么你尽管直说,你想让我如何去做,我全听你的,绝无为难之处。”

    黄金绵道:“我……”她欲言又止,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接道:“我总想着,总要强硬到底,已经无法回头的了。”

    她抬起头来,看方进石直直的望着自己,黄金绵赶紧低下头去,闪避他的目光,方进石轻声慢慢地道:“也不是无法回头,我可以向令尊令堂言明真相,我府中上下众多人都可做证。”

    黄金绵想问一句:证明什么?她却是没有勇气问出口来,也许可以证明方进石从来没有在她的院子里留过宿,两个人是清清白白的,可是纵然是府中的人相信,外面的人谁会相信呢?

    外面的人全都知道,她是方进石的小妾,看到过他抱了她上了马车拉回来的,再说证明这个有任何意义么?

    这一切都是自做自受,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他的。

    黄金绵木然的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能陪我爹爹喝上几杯,随便说些话就足够了。”方进石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决定了的事,我照做就是了。”

    黄金绵站了起来,想要说多谢,可是终是没说出口,她走出这正房的门口,正好看到梁翠容提了个食盒转过走廊,梁翠容微笑了道:“黄姑娘走了?厨下做了些点心,我已经让人给黄姑娘送过去了一些。”

    黄金绵道:“多谢少夫人了。”

    梁翠容道:“黄姑娘有什么需要的,让你院中的下人过来给我说一声就是了,平日里也不见你出门,有空过来和我说说话也好。”

    黄金绵低头道:“好的。”她避让过梁翠容,梁翠容又道:“黄姑娘别忘记了,明天又是初一了。”

    黄金绵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初一十五是祭拜祖先,给先人上香的时日,梁翠容特意的再提醒她一句。

    梁翠容回到正房,看方进石坐在那里,她上前问道:“方才她来做甚?”

    方进石懒洋洋的道:“她父母要来骂她,两天后到这里。”梁翠容听了笑道:“那她这就难做了。”

    方进石叹了口气道:“是啊。”

    梁翠容道:“你叹什么气啊,这次她父母过来,你若是做的好,面子上过的去,她就更难逃出你的手中了。”

    方进石也笑了逗趣道:“可惜她爹爹没有你爹爹有钱,要不我也可以向他要一府柔服县城了。”梁翠容也调笑道:“听说她爹爹是在衙门里做事的,说不定一生气,给你判个流放刺配岭南之地,就再也回不来了。”

    方进石假装生气道:“上山做山大王也不去岭南,先抢了你做押寨夫人再说。”他说着扑上去抱梁翠容,梁翠容嘻嘻笑着去躲,手中的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点心食物让方进石踩个稀烂……

第197节 疑误有新知

    这李裁缝的妻子李嫂将云奴儿的这件衣服拿了过来,用剪刀和针去拆衣服上的衣缘,云奴儿看了方进石问李嫂道:“李嫂,多久才好?”李嫂道:“很快,很快。”

    方进石看这李嫂拆的极慢,她的小女儿又在阁楼上大哭,李嫂又要上去哄这小孩子,心里有点不耐了,云奴儿道:“你不是说有事去做么?不如你先去办事,回头再来这里接我。”

    方进石道:“一件衣服而已,明天再过来拿也是一样的。”

    云奴儿道:“我走的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你先去办事了,这里我很熟,不会有什么事的。”

    方进石想了一下,让魏崇先送他去张邦昌的府第,再回到这里接云奴儿,幸亏这里离张少宰的府第并不远。

    那李嫂看方进石走了,迅速的起身,从身后木柜中取出一件一模一样的白色深衣,这件深衣的衣缘已经是素色的了,李嫂将这衣服换过来,然后示意云奴儿到后院去。

    云奴儿慢慢走到后院中,这后院很小,院中的衣杆上挑了许多李裁缝晾晒的染色的布匹,在这随风摆动的布匹下,一个阴沉着脸的男子坐在竹凳上,正是雪里飞薛正。

    云奴儿走到他六尺远的地方站住,薛正沉着脸道:“叫你出来见面,为何不出来?”

    云奴儿平静的道:“我怕他们怀疑,是你自己说要少见面的。”薛正怒着将手边矮桌几上的一个茶杯拨到地上,茶水泼了一地,杯子滚到云奴儿脚边,但却没有摔碎。

    云奴儿弯下腰来,把这茶杯捡了起来,走到薛正身边将它放到桌面上,低声道:“你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第198节 余香乍人衣

    方进石扶着云奴儿上了马车,魏崇一声鞭响,马车徐徐走动了。

    云奴儿坐在角落里,神色木然,也不知在想什么,方进石坐到她身边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云奴儿只是摇了头没有回答,方进石伸手握了她的手软语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给我听听,看看我有没有办法。”

    云奴儿这才道:“没有什么事,就是转了半天有些累。”

    方进石道:“是么?那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你都没走几步路就说累。”

    云奴儿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又不说话,方进石道:“你也不问一下我的事办的顺利不顺利。”

    云奴儿随口问道:“那你的事顺利吗?”

    方进石兴奋起来道:“张邦昌张少宰已经让人去陕西请谢亮大总管把我的调任令书传到汴梁来,谢总管许我从七品的武功郎将,到了这京城,怎么着也不能低于从七品了吧。”

    云奴儿道:“谢亮是节制四路军政的兵马大总管,张邦昌更是门下侍郎,是正三品的副相,你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小事而已,不过能调任到京师来,确是大好事。“

    方进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过这官太小,你跟着我会不会觉得脸上无光?”

    云奴儿听了轻轻伏到他膝上柔声道:“官大官小富贵贫困,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我日日里不用想的太多,家里人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方进石笑问道:“家里人?包括我么?”云奴儿道:“你是一家之主,当然有你了,还有家里所有的人。”

    方进石抚摸着她的头发道:“可是我觉得有时候,你没有把自己当成家里人,没有把我当自己的夫君。”

    云奴儿抬起头来道:“我的人早已经是你的了,怎么还……”方进石用手指点点她的胸口道:“可是你的心并不全是我的。”

    云奴儿呼吸一紧,急道:“我……的心怎么不是了?”她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方进石笑了一笑道:“因为此时你心里明明有事,却不肯给我说。”

    云奴儿低下头去想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道:“不错,是有一件无法解决的很让我心烦之事。”

    方进石也不接她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云奴儿又道:“我……方才那李裁缝是我的一个属下,他给我说了一些我们辽国来人的事。“

    方进石道:“就是那些来送玉玺和辽朝皇帝书信的人么?”云奴儿道:“正是,可是他们自个内讧,两帮人自相残杀,如今一帮人已经回去,但是另外一帮人不肯放过他们,想要追上去把他们全部杀死,我却无能为力通知他们。”

    方进石问道:“他们要赶到哪里追杀另外一帮人?”

    云奴儿道:“冀州城中的宝阳客栈。”

    “冀州。”方进石重复了一遍,忽然问道:“这被追杀的一帮人,可是萧布他们么?”云奴儿不由的吃了一惊,因为之前她从来没有给方进石说过萧布的名字,此时让方进石忽然问了,不免有些心虚,不过她很快点了点头,方进石道:“萧布他们离开汴梁已有多时,若是追杀之人尾随过去,此时通知他们已经太迟了。”

    云奴儿懊恼道:“确是太迟了,否则另外一帮人也不会给我说的,他们就是看准了我一来没有人前去报信,二则时间也来不及了。”

    方进石道:“你莫要急,你确定萧布他们必然去宝阳客栈么?”云奴儿道:“宝阳客栈是我们一个极重要的堂号,萧布他们非去不可,追杀之人只怕是早已埋伏在宝阳客栈中,静静等候他们前去送死了。”

    方进石拉过她的手道:“他们是谁?”云奴儿低头看了一眼,方进石在盯看她不见了半截的衣袖,云奴儿心中有些惊慌,小声道:“是我们辽国派在汴梁城中的人,主事的名叫韩忌。”

    方进石却并没有追问她衣袖何以少了一片,他沉吟了一下,急忙钻出车中对赶车的魏崇道:“马上调头,去郓王府。”

    魏崇赶忙拨转马头,把马车赶往郓王赵楷的府第,方进石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云奴儿也不敢打扰他。

    郓王府很快的就到了,方进石对魏崇和云奴儿道:“在这里等我。”他快步走向郓王府,云奴儿望着他消失在王府的大门口,内心中有些期盼,期盼他真的有办法去通知萧布知道,韩忌他们的阴谋。

    薛正问她落脚点是不是冀州的宝阳客栈,她就已经猜到了韩忌一定是准备要劫杀萧布他们,她太了解薛正这一伙人了。

    云奴儿等了没有多久,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方进石就从里面出来了,他上到马车上来坐到云奴儿身边,对魏崇道:“走吧。”

    云奴儿望望方进石的脸色,他表情间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沮丧,很是平静,云奴儿不禁问道:“事情如何?”

    方进石这才露出笑容道:“还算运气不错,郓王爷在府中,他已经按我说了安排了。”

    云奴儿道:“你让郓王爷给你安排了什么?”

    方进石道:“我让他给我找了禁军中的六百里加急,驿卒马上出发,前往冀州送信。”

    云奴儿大喜,不过有些担心道:“能赶的及么?”方进石道:“萧布他们要躲避官军,为免让人起疑,必然不会走的太快,冀州到汴梁城有七百里路,六百里加急绝对赶的及。”

    云奴儿忽又收了笑容道:“还是不成,你这送信的驿卒如何找到萧布他们,他们又如何会相信这驿卒的话?”

    方进石笑道:“我根本就没有让这驿卒给萧布送信。”

    云奴儿愣了愣道:“没有?”

    方进石点了点道:“没有送信给萧布,我让郓王爷亲自手书一封,写信给燕山府宣抚使、建雄军节度使王安中,让他收到书信后马上下令关闭冀州城门,全城搜寻辽国奸细,尤其是将宝阳客栈中所有人全都抓起来审问。”

    云奴儿道:“这……这如何行的通?”

    方进石道:“如何行不通了?萧布他们若到时未入城中,得了城下必会警觉,就不会入城涉险了。若是进了城中,也再进不去宝阳客栈了。”

    云奴儿道:“若是他们脚步快已经到了客栈之中呢?”方进石道:“到了客栈之中,就算是被官军捉到,也不过是关些时日,比之丧命在客栈之中强之百倍,更何况以他们的脚程,绝对无法比那六百里加急更快,九成机会是赶到冀州城下进不了城的。”

    云奴儿现细细想想,他说的绝是有理,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云奴儿心头一轻松,笑而赞道:“你总是比别人有法子的多了,我可是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方进石道:“还是要把事情说出来,人多总是办法也多些的,你自个闷在心里发愁,我怎么知道你发愁的什么?”

    这件事情解决了,云奴儿心情变的大好,凑近了方进石道:“我以后定把心里想的告诉你知道,再不瞒着你了。”方进石道:“那就好了。”

    云奴儿双手搂了他的脖子,低笑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要不要我的奖赏你。”方进石开心的道:“非要不可。”

    云奴儿拉了他的头,去很热烈的亲吻他,这是她心甘情愿的,内心真实的想法,和之前有所不同,更加的热烈,方进石都让她亲的呼吸困难了才放开他。

    云奴儿低笑道:“奖赏的够了么?”方进石满意的道:“够了。”

    云奴儿却道:“怎么这么容易就够了呢?”她跪到方进石面前,伸手扯了自己衣带,双手抓了自己衣襟左右一分,露出里面粉色的肚兜儿和半边雪白红嫩的胸口,她风情万种的扭了细腰,抱了方进石的头,在他耳边温热的道:“我知道你最喜欢什么。”

    方进石左手去搂了她的细腰,低下头去亲她的脖颈,右手已经按上了她的胸膛,云奴儿腰向前倾挺起胸膛配合他,让他感觉更加舒服快活。

    这宽大的马车行驶在繁华的汴梁城中,行走在人流如织的宽阔大街上,谁也不会知道这马车中,此时有着多么旖旎艳丽的景象,魏崇坐在马车前放马慢行,纵然是马车中有些异样的声响,他也不会回头望上一眼。

    夕阳从汴梁城古老的街道旁的屋脊上斜斜照射下来,投在魏崇枯瘦的面上,他抓起身旁的酒壶小酌一口,拉了拉马的缰绳,让它莫要走的太快。

    云奴儿是天下间最有风情的女子,是天下间最让方进石沉迷女人身子的女子。

    方进石纵然身上心头全都上火,可是也不敢去撕扯下云奴儿下面的衣衫,因为马车虽慢,可是也很快到了家门口,自从道路开始颠簸起来,方进石和云奴儿就知道离家不远了,也只有他家门口的道路如此不平了。

    魏崇将马车停在门口,他跃了下来,去整理马车前辕木杆,他即不喊着到家了,也不上前去打门,只是默默的做自己份内的事,自他跟着方进石以来,始终保持着听话低调的作风,很让方进石信任。

    方进石帮云奴儿掩上衣襟,抱了她一下道:“晚上。”他自己先出了马车,跳了下来,此时大门一开,邓安从里面出来,笑问道:“公子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

    方进石嗯了一声,等着云奴儿在马车里整理好衣衫钻出车来,扶着她下了马车,几人走到宅子的中轴道路上,方进石让云奴儿自个先回她的院子,转过身来到了正房门口才问邓安道:“谁来了?”

    邓安道:“是黄姑娘的姊姊来了。”

    方进石马上想到了张宗鄂的夫人,黄金绵的姊姊黄金锦来,那个豪爽的女匪首,会盟山上的女当家。

    他快步走到正房前,只见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坐在他正房中,她穿了件黑色的衣服,脸上描眉涂粉的不知粉有几层了,手指上一个大大的黄金戒指格外显眼,她也从不怕露白让贼人掂记,因为她本身嫁的就是陕西第二强的盗贼,到了京师汴梁城也不收起来。

    这妇人正是黄金绵的姊姊,强盗张宗鄂的夫人黄金锦,她此时正坐在那里,将一坚硬的核桃放进嘴巴里去咬,方进石记得家里从来是不买核桃的,谁家也不会用这坚硬的果实来招待客人,这核桃极可能是由这位大姐从陕西带过来的。

    梁翠容坐在旁边作陪,却不见黄金绵,这张大嫂咬核桃的模样动作,看得梁翠容直皱眉头。

    她竟然是将这坚硬的核桃壳咬破了!

第199节 问花花不语

    方进石跨进房来叫了句:“张大嫂,你可真是稀客啊,我张大哥可一起来了?”

    张大嫂黄金锦将手中的核桃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来道:“他有事要办没来,我一个来的,看方兄弟在这京城里混的真好,院子有这么大,赶得上小县城的官衙了,怪不得不想再回陕西那穷山僻壤了。”

    方进石连忙道:“张大嫂言重了,正想着过些日子得空,回去看看大哥大嫂和会盟山上的弟兄们呢。”

    张大嫂笑道:“看把你紧张的,我这是和你说笑的,你如今娶了我妹子,我们还怕你不去走亲戚么?”

    她这话竟然把方进石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微微有些尴尬的赶紧去取了茶壶,给张大嫂桌面上的茶杯中续上热茶,陪笑了道:“大嫂请喝茶。”

    张大嫂看了茶杯道:“我爹娘最疼我这小妹子了,他二老可是对你不太满意,你若是想让我替你求求情说说好话,可不能一杯茶就打发掉我了。”

    方进石望了一眼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梁翠容,心想:这张大嫂性格各方面一点都和黄金绵不太像,唯独是这不饶人的口舌,实在是无法不承认她们俩确实是亲姐妹了。

    之前上次见到这张大嫂时,没领教她的厉害,一是当时事情紧急,二是和他还不熟悉。

    方进石忙了道:“怎么叫一杯茶打发了呢,大嫂看我这府中有什么看上眼的尽管拿去了。”张大嫂嘻笑了道:“大嫂我最看上眼你了,想让你去会盟山上帮你大哥呢,那几千弟兄全都服你,那你可愿意去?”

    方进石道:“会盟山上大哥大嫂打理多年,服大哥是真,要说服我一个年轻小子,那就是兄弟们给我的面子话了。”

    张大嫂轻叹了一口气道:“让你上会盟山,总是没有你在京城里过的好有前程,大哥大嫂就不勉强你了,你大哥先前还总想着让你替他,好早些退隐山林洗手不干呢,看来是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了。”

    方进石笑笑没说话,张大嫂又道:“哎呀,好像有些不对,你娶了我小妹,是我妹夫了,怎能叫我大嫂了呢?应该也是叫我大姐才对的。”

    方进石道:“是应该叫大姐的。”

    张大嫂笑了道:“这才对了,我刚好回去给爹娘二老送些东西,我爹爹收到秀王爷的来信,气的把饭碗都摔了,我娘就在那里哭,唯独我听了这消息,高兴的马上给你姐夫报了个信,天下间我妹子给谁做小妾我都不答应,唯独是你,我真是没话说。”

    方进石连忙道:“大姐太看的起我了。”

    张大嫂道:“我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一是替你们说说情,二来么,就是想看看,我那妹子心气那么高,以前和你那么的不和,怎么地一下子转了这么大的弯,竟然心甘情愿的给你做起小来了,秀王爷说拦都拦不住,说什么都要嫁你。”

    方进石道:“是她太看的起我了,大姐前来,有没有去看过她了?”

    张大嫂笑道:“我一来自然是先去看她了,问她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汤,她什么也不说,让我来问你,我就来问了。”

    方进石无奈的道:“我哪里有什么**汤了……”梁翠容插口道:“怎么地没有了,你的**汤就是油嘴滑舌太会骗女人了,因而把我们都骗到了。”她转向张大嫂道:“大姐,我们到后面屋子里去,已经让人去请黄家妹子,一起开饭了。”

    她看方进石渐渐招架不住这张大嫂的话语,忍不住上来假意骂他一句把张大嫂引到后堂吃饭,张大嫂笑道:“还是你识大体会说话,我妹子脾气不好,你可要让着她点。”

    梁翠容忙道:“大姐哪里话,我们俩个好着呢,什么事都商量着办呢。”她和这张大嫂走到后屋,声音渐远去了。

    方进石去洗了个脸,心里平息了一下,这张大嫂是除了先前的云奴儿,第二个让方进石感到在语言上招架不住的女人。

    和这样的女人说话,会大冷天也冒汗的!

    张大嫂黄金锦和黄金绵在性格上,也是极其相似的,那就是若狠下心来时,会完全不顾后果的坚持去做一件关乎终身的事,因而张大嫂最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嫁了个大强盗张宗鄂,黄金绵听不得秀王爷的话,给方进石做了偏房小妾。

    共同的一点还有就是,让她们的父母气的跳脚也没办法!

    方进石坐在那里休息了片刻,梁翠容走过来道:“你还不过去陪她们姐妹说些好听的,别到时我可不救你。”

    方进石赶紧和她一起去了后屋,若说云奴儿是他最喜欢身体的一个女人,黄金绵是最有才气的一个女人,那么梁翠容就是让他最放心安心的一个女人,她的婉转大气,里外兼备,方进石小日子能过的这么舒心,她可是绝对出了大力的。

    后屋的晚宴摆上,这是家里吃饭,也没有什么规矩,黄金绵难得的打扮了一下,自来到这汴梁城中,她可是头一次穿上了大红的衣服,脸上也微微妆容,这算是给方进石一个大面子了。

    方进石看到她这身大红衣服,想到了在陕西延州城外的九亭驿外,黄金绵就是穿了一件大红的衣服来给他送信,她那俊俏的模样引起了众位宋兵的喝彩,也是第一次让方进石感觉到,她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人,不曾想到仅仅过了数月,她就成了自己的小老婆了。

    既然是家宴,也就是没有什么规矩了,黄金绵更难得的是因为家姊的到来,话也多了不少,脸上也难得有些笑意。张大嫂最后道:“我也只是来看一下,明天一早就离开,爹娘二老很快就到,你们想好怎么和他们说了。”

    方进石有些走神,感觉桌子下面黄金绵踢了他一脚,方进石恍然,赶紧站起来道:“大姐,我敬你一杯,一路顺风。”

    张大嫂笑了道:“好吧,你对我妹子好些,比敬我百十杯都强。”

    黄金绵站起来道:“他对我真的很好的,大姐,我们回去吧,今晚我们好好说说话。”

    张大嫂道:“我今晚想和梁家妹子说些事,你今晚还是和他商量一下如何应付二老爹娘吧,他们可是很快的就到了。”

    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包括梁翠容都感到意外,张大嫂在她妹妹的住的西院和黄金绵说话时,并没有发现她的房间里有属于男人的东西,以她成亲多年的经验来看,显得是十分不正常的,她话虽然多些,可是也是个十分精明的妇人。

    黄金绵虽然也装样子给她看,可是她总是比不了云奴儿和梁翠容的水平,晚宴之上,黄金绵和方进石并没有表现的那种应有的亲昵,纵然是梁翠容在场,他们表现的实在是太没有默契了,亲姐妹之间还是能看出一些问题的,所以张大嫂就说了这样的话,来验证自己的判断。

    黄金绵迟疑道:“这……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大姐说呢。”张大嫂道:“我下次来时再和你说了,或者你写成书信给我也成,我确实有话和梁家妹子要说呢。”

    黄金绵着实无奈了,望了一眼方进石,方进石却是看了一眼梁翠容,他站起来道:“那好吧,很晚了,回去休息了。”

    几人全都站了起来,方进石和黄金绵一起齐肩走到房门口,他打开了房门,伸手去握着黄金绵的手一起走出正房。

    二人一起走到外面,方进石放开了她的手,说道:“你姐姐好厉害。”黄金绵低声道:“是啊,假作的好累。”

    方进石望着星光下的黄金绵道:“你若是不好说,让我给她说再传话给你父母二老,好么?”

    黄金绵摇了摇头道:“虽然很累,可是还是要做下去的。”

    方进石道:“那好吧,先应付了眼前这关才说。”他说眼前,黄金绵看着他道:“那你……你今晚没法子回正房睡了。”

    方进石道:“你若是放心,我就到你那里喝杯茶再走,免得你姐姐忽然过来,若是不放心了,我到后面去了。”他说的后面自然是云奴儿那里了,黄金绵低声道:“那……来吧。”

    黄金绵院中的下人刘嫂看到方进石和黄金绵晚上过来,高兴的赶紧给他们打开房门烧旺炕火,她识趣的避让到了后面自己的房间不再出来了。

    方进石站到黄金绵的房间四下看了,屋中有琴,桌面置书,这屋子里让她布置的很是典雅,颇有书香味,一张纸铺在桌面上,上面用非常工整的小楷写了一首词:

    灯下温笔书,欣然一朝暮。夕阳斜红忆前故,青衫似翠竹。指拂箫徐曲,平生已慰足。来年雪消春回顾,问花花可悟?

    这是一首《卜算子》的小词,清丽婉约的词风,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少女得不到郎心的惆怅和无奈,方进石纵然是没有什么学问,可是这词里的意思还是读的懂的,这分明是黄金绵在回忆赵子偁陪着她读书弹琴时的情景,此情此景,已经随着冰消春顾,花落花开,徒增奈何了。

    方进石看了这首小词,心里竟然有酸酸的味道,让他感觉很不舒服,黄金绵拿了茶水过来,看到他在看这首词,将茶杯放在他面前道:“喝杯热茶吧。”

    她借着收拾一下桌面,将那张纸折了压在书下,她现在身份是别人的小妾,却写着一首这样的词出来,总是不妥。

    方进石忍不住道:“定是你写的这首词让你姐姐看到了,她才起了疑心吧?”黄金绵脸色平静的道:“我姐姐识不了几个字,她看不懂这个的。”

第200节 昨夜裙带解

    方进石呆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总是看的懂的。”

    黄金绵淡淡的道:“那又如何,这又不是写给你看的,你懂不懂都不重要。”方进石反问道:“那是写给谁看的?”

    黄金绵道:“写给我自个看的。”

    方进石哦了一声,再不接口,拿了她倒的热茶喝了几口,浑然觉得这茶水十分无味,就重重的把杯子放在桌面道:“这茶无味,不喝了。”杯碗被他放的“咣当”作响,杯中茶水溅出,淌在桌面一滩。

    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黄金绵平静的站在屋中,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要送他出门的意思,方进石走到门口,停下来又折了回来,重新坐下来道:“我还是多等一会儿,万一你大姐忽然来了呢。”

    黄金绵怔怔的望了他半天,轻轻叹息一声道:“你生气了么?”

    方进石道:“我为何要生气了?”他坐下来重新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道:“在陕西时你那么顶撞我来着,我都忍过来从没说什么,此时又哪里会气了。”

    黄金绵望着他,然后低下头去软语道:“对不住了,此时此地,仔细想来很是感激你……这么一直容忍着我。”她此话一说出来,方进石心里有些暖暖的,之前黄金绵和他针锋相对的说话做事,都已经没有了半点芥蒂,其实他自黄金绵替他拨刀挡了萧阔海那时起,就已经对她的好感远好过恶感了。

    黄金绵这句话说出来,其实已经证明了她已经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从内心深处都瞧不起他了。

    方进石道:“此时此地,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呢,让我好似又不认识你了一般。”黄金绵低声道:“是啊,其实我有时自己想想,这天底下最明白我者,知我者,也只有你了。”

    方进石听了她的这句话,心里有些窃喜,微笑了道:“因为我们总是会见面,也总能猜到你想的什么。”

    “是啊。”黄金绵慢慢走到长窗前,抬起头来看着墙壁,这上面也贴着两句诗:素手曾调失意曲,朦胧泪眼自彷徨。

    这两句也是她所做,她躲在这方家的西院,终日里不出门,写下了许多哀伤的诗句,方进石虽然明白她心中所想,可是却不是她所思之人,她到了这方宅之中,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黄金绵转过身来,柔柔的道:“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成么?”

    方进石听了心头大喜,忍不住道:“你要我等多久都行,我什么都答应你。”黄金绵道:“那当真是多谢你了,也不会很久的,等我爹娘二老这关过了,我就再也不麻烦你了。”

    方进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道:“你说什么?”黄金绵道:“等他们二老走了以后,我就离开这里,再不麻烦你了。”

    方进石听了她这个话真是有些无奈抓狂和失望,他先前还以为黄金绵说给她些时间,以后会真心真实的给他做小呢,却原来是她要过了爹娘盘问这关离开这里。

    方进石苦笑了道:“哎……不麻烦不麻烦了,你住多久都成。”继而又道:“我还以为给你些时间,会有别的事呢。”

    黄金绵微怔了一下,道:“哎,你想的太多了,是不成的。”方进石道:“怎么不成了?哎……我终是和公子爷差的太远了。”

    黄金绵听了他说的这个公子爷三个字,表情微许有些变化,她低了声音道:“其实你家里已经有一妻一妾,俱是天下少有的美色,哎……我脾气不好,少不得整日和你吵闹,终是不成了。”

    方进石愠道:“说来说去,我总是个下等之民,和某人总有天上地下龙凤鼠蚁之别。”

    黄金绵叹气道:“这是没法比的,你真这么想,我也是没办法。”

    方进石顿时气恼,再也坐不住了,又站起来连说三次“走了走了走了。”气鼓鼓的走出这西院的大门,黄金绵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方进石气恼的也许并不是黄金绵没肯点这个头,他更气恼的是黄金绵眼中,他始终不过是个乡下土狗,和高贵的秀王爷根本连比都没法比。

    其实确实是没法比的了,方进石心里想的却是,让那个赵子偁也出身个低一点的人家,或者两人同去打个仗解决个难题试试,看谁有真本事,其实出身是无法更改的,方进石当然明白,可是他终究是不够成熟,有时候少年心性,看谁都不服的性格就体现出来了。

    尤其是在女人面前,哪一个少年也不会轻易心甘情愿向别的男子认输的。

    其实他确实也是误解了黄金绵最后没法比这句话的意思,方进石走出西面院子,去到云奴儿的院子,云奴儿看他神色有些恼怒,就问了道:“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方进石道:“谁知道是谁,想着就来气。”他说这个话有些语无伦次的,云奴儿笑了道:“那位黄姑娘的姐姐不是来了么?给你气了?”

    方进石奇怪的道:“你怎么知道是她气我?”云奴儿道:“这家中谁敢不给你面子,也只有她了。”

    方进石笑笑当是承认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在别人处生了气,却跑到你这里发火。”

    云奴儿道:“这是我的福份了,要是有一天换过来了,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方进石向她摆了摆手,云奴儿乖巧的走到他身边让他搂着亲了一会儿,云奴儿仰起脸看了他道:“我让人在后面烧了水了,你要不要泡一下?”

    方进石点了点头,跟了她走到了后面的屋子,一个大大的木桶盛了满满的热水,云奴儿伸手试了试水温道:“可以了。”

    她走到方进石身边,伺候着帮他脱了衣服,方进石跳进木桶中,泡在这温水里,实在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夜,身边还有一位这么美丽的女人伺候他。

    过了许久,云奴儿问了道:“好了么?”

    方进石道:“好是好了,不过这里面很舒服,都不想出来了。”他看云奴儿只是穿了里面的单薄衣服,问了道:“你站在外面冷么?”

    云奴儿笑了道:“说真的有些冷,你快些出来我们到前面去。”

    方进石道:“那你也进来吧。”云奴儿捂着嘴嘻嘻笑道:“那里面太小了。”

    方进石从水中站起来道:“小什么,够了。”他不由分说伸手将桶外的云奴儿抱了进来,云奴儿顿时衣服全湿,两个人挤到了这小小的木桶之中。

    这木桶甚小,高也不过三四尺,两人全挤进来再也转身的余地,她一进来,木桶里的热水顿时溢出到地上,“哗哗”的流了一地。

    方进石抱了她坐在水中,伸手去捉她的胸口,她的衣衫尽湿,胸脯在水中看起来更加让人难以自持,方进石还坏笑了去挠了她肋骨痒痒,云奴儿嘻嘻笑着扭了身子挣扎,双足乱踢,木桶中的水花不停的让她拍打的溢到外面。

    忽然“噼啪”的一声轻响,那木桶半边裂开,木条散成数片,里面的水立时奔涌而尽,两人的腿脚再不受困,伸到了桶外,这木桶本箍的并不结实,地方又小,本来一个人的地方让他们两人挤着,又踢又打的终于承受不住,散了开来。

    方进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坐在他身上的云奴儿也是低低笑着,低声问:“怎么办?”

    方进石示意先让她起来,他自己这才得以起身,他在云奴儿耳边道:“还能怎么办,回被窝里了。”云奴儿羞笑了让抱了到了前屋,屋中红烛摇曳,芙蓉帐暖夜短,花呻娇喘,改了颜色。

    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

    五更时分,方进石揉揉眼睛,问臂弯中的云奴儿道:“几更了?”云奴儿道:“方才听外面鸡叫打鸣,过了五更了。”

    方进石坐了起来,将云奴儿移开一点,点了火烛去找自己的衣服,云奴儿道:“这么早,你去哪里?”

    方进石道:“今日一大早,黄姑娘的大姐就要走了,她不想让人瞧出破绽,我要去送送她大姐。”

    云奴儿虽然对他这样做不以为然,可是还是起来帮他找了衣服鞋子,伺候着他穿好衣服,方进石知道张大嫂虽然胆大来到京城,可是这里终究是汴梁城,她强盗习惯,肯定是非常早的,城门一开就必然出城了。

    方进石走到云奴儿住的院子门口拉开门,只见还在雾气和夜色笼罩着正房门中,一盏灯笼打着向了西院而来,可能正是张大嫂向她妹妹告别来了。

    方进石赶紧退了回来,他此时出去,肯定被撞个正着。

    他退到这院落的后面,搬了把梯子,翻墙到了隔壁的院子,那里就是黄金绵住的西院了,方进石向了门口走去,只见门口处的灯火下,黄金绵正和她大姐黄金锦站在门口说话,梁翠容站在一边陪伴。

    方进石将外衣的衣带解开了些,从后面走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去系那个衣带,好似他刚刚起床一般,他向张大嫂笑道:”大姐怎么这么早就走,何不多住几天?”

    张大嫂道:“我出来有些时日了,怕家里掂念,山寨家里都离不开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方进石和张大嫂客套着,不忘记将衣服穿好,梁翠容看着他从黄金绵住的房屋那里走了出来,神情有些异样,黄金绵看了他很快低下头去,她的心情可能更加复杂一些了。

第201节 山昏寒日斜

    几人将张大嫂张夫人送出门外,她来时带了伙计赶了辆不起眼的驴车,出城也不会引人注意。

    送走张大嫂,黄金绵自回自己住的西院,她一直都未曾再正眼看过方进石,昨夜方进石气愤而出,她也绝不会主动上来向他说句好话的。

    方进石把手放在口边打了个哈欠,说道:“好困。”梁翠容盯着他道:“你昨晚闹腾了一晚上没睡觉么?”

    方进石道:“是啊,一个晚上没睡好觉。”

    梁翠容道:“我看你是躲到什么墙角屋后受冻了一晚上才没睡好吧,她会让你上她的床?我才不信你有这个本事呢。”

    方进石不欲惹她生气,故意了道:“你猜的真对,我在后面角落里睡了一夜,好困,我要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走回正房里,鞋子也不脱去,脚伸到床铺外面倒头就睡,梁翠容拍了拍他道:“起来了,天已经亮了还睡。”

    方进石心烦的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她,梁翠容稍定了一会儿,蹲下来帮他把鞋子脱掉,将他的脚放在床上,然后拉了被子把他的脚盖好,免得露在外面受冻。

    方进石其实还并没有睡着,他的心中忽添了阵阵温暖,梁翠容纵然是没有云奴儿的火辣热烈,有时候还会骂他几句,但都是一心一意的为了他好,真当得上贤良淑德四个字了。

    他躺了一会儿,掀起被子的一角看去,梁翠容坐在桌前正聚精会神的看帐册,方进石坐起身来道:“你在看什么?”

    梁翠容头也未抬道:“帐目,看看要给施大哥的锦线庄多少钱才合适。”

    方进石道:“大哥不会在意,更不会收我的钱的。”

    梁翠容道:“施大哥不要,并不是说我们不应该给。”

    方进石“噫”了一声道:“好像已经有些时候没看到大哥了。”梁翠容这才抬起头来道:“施大哥要在邢州涿州开分号,已经去了多日,不在汴梁城,连我都知道,你竟然不知?”

    方进石心中大惭,施全有些日子没登门了,他也是只感到奇怪,竟然并没有去关心问上一下,实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方进石忽然想起冯婉来了,走下床来坐到梁翠容身边道:“我知道有个冯婉姑娘对施大哥很好,可是施大哥就是不肯点头,你有没有法子?”

    梁翠容奇怪的道:“他为何不点头?”方进石就把施全和王玉梅的事说给她听了一遍,梁翠容赞叹道:“施大哥当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大丈夫。”

    方进石笑道:“那我就不是了?”梁翠容白了他一眼道:“你差的远了。哎,这件事还真不好说,你何时带我去见一下那位冯姑娘,我见见她的人再说。”

    方进石道:“好吧,这几天有空就请冯家兄妹到家里来坐坐,黄金绵说等她爹娘来过之后,就离开这里了。”

    梁翠容道:“她去哪里?”方进石摇头道:“我也不知,她没有说。”

    梁翠容问道:“你没有留她?”方进石故意叹了口气道:”她心不这里,留有何用?”

    梁翠容哦了一声,低下头来继续看那帐册,定了一下好似漫不经心的道:“我刚刚想了个办法,十之**可以让她留下再不走了,你却说留下无用,这法子却用不上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帐册看,手指点了上面字迹逐行细阅,方进石听了她这话,心里其实很是想知道她有什么办法,可是好像问出来,一定会让她心里很不爽,站在桌前想了半天,终于忍住还是不问了。

    梁翠容一直看完了余下的三四页帐册,把帐册合上放好,这才对方进石道:“你不想留下她么?”

    方进石不知她问话的意思,就违心了道:“她去意已决,何必强留?留也留不住的。”

    梁翠容认真看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才微一笑了道:“我若是不知你想的什么,也就白当这少夫人了,当真不想留下么?”

    方进石坚定的口气道:“当真。”

    梁翠容道:“若是我真心实意的答应了呢?也不留下?我可是只答应这一次,过了这次,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答应了。”

    方进石立时语塞,这个问题竟然让他起了许久,不停的挠头,梁翠容忍不住了道:“瞧这么个事让你为难成这样了,我想个法子让她留下来,以后好好的对她,不过你也要依我一件事。”

    方进石道:“何事?”

    梁翠容看后面看着了道:“我要那个云奴儿离开这里,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来。”

    方进石面上带了一种无奈的神情,抓抓耳朵道:“你又何必一定要这样呢?”

    梁翠容刚要说话,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接着邓安的声音传来:“公子,外面有位自称万俟知事的官儿前来拜访。”

    方进石道:“让他到客房等候一下,我就过来。”他回头对梁翠容道:“这人就是刘统引荐给我的,通晓官司衙门的那个官,我去见见他。”

    梁翠容道:“回头再和你说那云奴儿的事。”

    方进石也不知她准备要说什么,他出了屋子来到前面见客的客房,万俟卨双手背在后面,正在弯腰看他客房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

    这幅字画是一幅花鸟,并没有题跋,是方进石后来向赵楷讨要的,赵楷不欲让他张扬,是以刻意的不题字不印章。

    万俟卨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抢先向方进石施了一礼道:“方公子。”

    方进石笑道:“万俟知事好早,不知忽然来访,可是上次所托之事有望了?”

    万俟卨忙道:“确实有些眉目了,因而前来给方公子说道一下。”他忽然转了话题,用手掌示意墙上这幅花鸟图对方进石道:“敢问这幅花鸟是出自何人手笔?还请方公子赐教。”

    方进石随意的道:“是在下的一位好朋友随意所作,不知画的如何?可入的万俟知事的眼么?”

    万俟卨又贴近了看了一下,道:“此画作真得官家神韵,绝是一流,若真是贵友所作……”他迟疑了一下向方进石恭敬的行了一礼道:“若得方公子引荐得贵友认识,在下三生有幸,没齿不敢负方公子提携引荐之恩。”

    他虽然没有说出画作是何人所画,可是这番话说出来,已经证明他已经猜到了这幅画作的作者了,这万俟卨固然品行低下,可是眼光也是绝毒。

    方进石笑了道:“万俟知事说笑了,无奈作此画者只怕是不太方便向万俟知事引见。”

    万俟卨又再一次行礼道:“在下知道方公子多有不便之处,若是公子有幸引荐,在下必定有重礼相谢。”

    方进石走回到桌前,坐下来道:“万俟知事还是先说官司吧,若有机会,我会向我的朋友提起万俟知事的。”

    万俟卨听了大喜过望,又一次施礼道谢后,这才回到正题道:“方公子上次所提贵朋友的官司,在下连夜回去,请了一个在大理寺作官的同年好友帮忙,到开封府查看了一夜案宗,也去大牢中见过那盐枭的头目了。”

    方进石道:“万俟知事的朋友真是帮忙,不知结果如何?”

    万俟卨道:“如今那盐枭已经改了口了,过堂时会全部翻供,招认诬陷贵友之事,其实以在下判定,这些盐枭之前并不认识贵友。”

    方进石奇怪的道:“那他们为何咬定和我朋友同伙的?”万俟卨道:“因为他们受了别人的威逼利诱,贵友其实是因为一封信的缘故才到他们村的,之前这些盐枭是丝毫不知的。”

    方进石道:“如今这封信在何处?”万俟卨道:“谁也不知这封信如今何处了,不过有没有这封信不重要了,贵友只是路过那里,正遇到官军捉拿贩盐的强盗,一场误会而已,又有何罪?”

    方进石道:“果真如此简单?”万俟卨道:“我起先想着让贵友招认前去买盐,罚些银钱,也就是了,后来发现贵友几人携带区区十多文钱,谁会拿着这点钱去买盐贩盐?自然只能是路过了。”

    方进石想问一下,这金统大一些人中,怎么可能一共加起来只有数十文钱,再细想问这个实在是白痴,当然是那些官差偷拿去了,或者是万俟卨故意唆使别人做的了。

    方进石又一想道:“可是那日好似有个疯子杀了几个官兵,说是来救我朋友,这可是几百官军都看到的。”

    万俟卨道:“这几百个官兵姓甚名谁,谁个知晓站出来作个证?”方进石愣了一下,万俟卨低声道:“此案想必方公子已经暗中使了力,开封府知府蔡知阁心有神会,早已安排妥当,只等两日后过堂做个样子便可放出大牢了。”

    方进石听了这万俟卨之言,知他所言不虚,这一切当然是张邦昌暗中使力,开封知府蔡绍心领神会,他还没有怎么运作呢,万俟卨已经将上下打点好了,就将一桩几百个官军亲眼所见的事情灭消掉,这还是一个堂堂的王爷亲自带兵捉拿的呢。

    万俟卨刑狱官司精熟,完全不用方进石操心,确实是有一套。

第202节 明朝有封事

    二人坐了一会儿,万俟卨道:“方公子,要不要前去开封府看看你的朋友?”方进石想起张邦昌曾让他去开封府找一个叫吕固的官员给他办金统大的案子,还没有去过呢,不如就趁机见见这位吕固,试试口风,顺便也探望一下金统大,就同意了。

    万俟卨是想竭力结识他,想要展现一下自己广有门路,所以才邀他前去开封府大牢探望犯人。

    二人出来方府,只见大门外万俟卨来时已经雇请了辆大马车,他此次来京中攒足了劲,不惜血本的想要结交到达官贵人,小节上一点也不小气。

    方进石坐了他的马车,二人随意聊着,向开封府而来,万俟卨几次试探口风,想问问方进石到底都认识那些高官贵人,他也只是打着哈哈,故作神秘的。

    开封府衙门方进石并不陌生,他现在的身份也还是开封府仓曹中的一个小吏,仓曹是管理官府仓库物资的一个下属部门,和掌管刑狱的法曹并无多大交集,是以诺大的开封府衙,他认识的人只限于自己的小圈子,并不认识那个吕固。

    万俟卨倒有个同年好友在开封府法曹中担任不低的职务,万俟卨先去找了人他这位同年出来,和二人见过,方进石就问起吕固,这人一听名字,忙道:“今日正是他值日断案,可能晚些时候才能退堂。”

    这吕固是开封府左右二厅的一名推官,开封府所属设左、右厅,每厅推官各一员,分日轮流审判案件,开封府并非总是由开封府府尹亲自断案的,多数时候都是由推官断案的,怪不得张邦昌让方进石去找这位吕固。

    反正是无聊着,方进石就提议去看看这位吕固是如何断案的,二人走到南衙口处,只见审案的开封府南衙门口挤了许多人围观,里面大半都是些道人。

    也不知怎么忽然有这许多道人到审案的衙门口围观,而且人数众多,似乎一下子汴梁城中的道观都不用打坐画符,全挤来开封府衙看热闹了,深蓝色的道袍黑压压的一大片,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有。

    方进石挤着走到前面一些,就听到轰声的喝彩声,方进石近前一看,怪不得来这么道人,原来今天被审问的犯人是郭京,也不知他忽然从哪里来的大能量,名声真是一飞冲天,汴梁城中渐渐无人再叫他郭三了,多半都是恭恭敬敬的施上一礼,喊一句“郭真人”或者“郭仙师”。

    他上次趁官府不宵禁,指使道人上街闹事,再加上刘统使劲,他虽然名头日盛,可是依旧被开封府的官差捉了来,今日正好是这吕固审他。

    此时他竟然是盘坐在开封府大堂的地上,手拿了一柄拂尘,屁股下面的蒲团甚大,直径差不多有九尺,铺了这官衙的半个堂中,由外到内分了黄、红、黑三色,用丝线绣了繁复的莲花,只看这一个蒲团都是价值不菲了。

    这众多道人围观,郭京又是极为摆谱,审问的吕固心理压力很大的,若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也就罢了,那怕是个大官呢,可是关键这郭京是个道人,还是个声名鹊起的道人,这不能不让吕固掂量掂量了。

    这之中最大的一个原因是本朝对道家的推崇,到了宋徽宗这个时期,达到了另外一个高峰,连皇帝自己都封自己为道君皇帝,凡是出家当道人的朝廷都发给俸禄,按阶共分二十九个级别,郭京这样的破落户子弟肯出家做道人,就是看中了有钱可拿。

    此时郭京坐在开封府衙的大堂中,吕固问三句他回答一句,态度极为傲慢,但凡他一回答,无论说什么,哪怕是一句“是也”,身后那群围观的道人都是轰天的叫好声,经久才绝,吕固根本就无法审问下去。

    方进石看到吕固桌案右面坐了一个瘦瘦的道人,看样子有七八十岁了,一副仙风道骨感觉,吕固说几句,一旦郭京答不上来,这道人就替他说话,吕固竟然是不敢反驳他,这道人地位极高,连皇帝宋徽宗都时常请他入宫**。

    吕固后来看这案子实在是无法再审下去了,只好草草宣布退堂,重新收押,郭京站了起来,手指着堂上的吕固道:“黄口小儿,下月高丽国使节前来请本真人前去**传道,识了时期你何以担当?”

    这吕固都已经五十余岁,堂堂的一个朝廷官员竟然让他如此喝骂为黄口小儿,再沉的住气也受不了了,怒了回道:“一个贼道也敢如此跋扈,高丽国三十年前早已经不来我朝进贡朝见,之前事辽,如今事金,还请你去**?一个下流泼皮会讲什么法来?”他也是有涵盖,骂人也骂得并不恶毒。

    郭京冷然道:“道爷说有就有。”

    那一边坐着的老道马上道:“郭仙师,当真下月有高丽使节前来么?”

    郭京道:“本仙师掐指算来,这批使节已经出发,因此次高丽国不仅带来大量贡品,且送来两位美人同行,行走不便,是以下月才会到达东京。”

    他此言一出,且说的极真,连吕固都有些迟疑了,高丽国之前向大宋进贡,因进贡路上被辽所抢,继而引发战事,高丽王向宋求援助,宋朝惧辽国而不理,高丽因而转向辽国进贡,中断联系已达三十多年。

    旁边那老道人对吕固道:“贫道想做个保人,先保郭仙师回延庆观,不知吕判事可否?”

    吕固道:“素坚道长作保,那敢不从?”郭京却道:“素坚道长何须保我,吕判事,我们打个赌如何,若是下月高丽国没有使节朝觐,或者贡品非我所言,就算我输如何?”

    吕固道:“你想赌什么?”郭京大声道:“就赌我项上人头,要是吕判事输了,也不要你的脑袋,只需马上辞官滚出汴梁城,永远不再回来就行了。”

    吕固顿时恼火,气上心来,喝道:“我就和你赌上一赌。”郭京大笑道:“好硬气,且看到时你如何狼狈。”他坐蒲团上起身来道:“有素坚道长做保,本仙师可以走了么?”

    吕固沉着脸没有说话,郭京向了那老道素坚行了一礼,然后大步向堂外走去。

    有衙役官差立时上前阻拦他,素坚老道忙道:“我来写个保状。”吕固挥挥手,这些衙役官差让开道路放郭京离开,他走下堂来,那些围观的道人一下子围上来,众星捧月的护着他离开。

    万俟卨道:“这个道人好嚣张跋扈。”方进石只是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衙门退堂完毕,早有人去报了吕固,吕固让方进石和万俟卨进来相见。

    方进石二人来到后堂,双方客气了几句,吕固看上去有些疲惫,对方进石道:“张少宰和蔡直阁都有关照,而且贵友之事不过是个误会,后天过个堂就是了。”

    方进石郑重的道谢过,吕固道:“此事就这样了,开封府大牢你也是知道的,要探监着实麻烦,后天他们就可以出去了,也不急在一时,出去你再和他们相见了。”

    方进石想想也是,如果去看金统大和傅选两人,邀功的痕迹不免太过于明显了,反而不好,不见就不见了,他和万俟卨向吕固告辞,方进石好意提醒吕固道:“吕判事小心些郭三。”

    吕固道:“一个泼皮道人,怕他何来。”方进石见他固执,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方进石和万俟卨出了开封府衙,此时已经近中午,万俟卨道:“方公子,我知道隔了两条街有家酒楼,酒菜甚是有味,请方公子一同去试试菜品如何?”

    方进石左右无事,去哪里吃饭都是要吃的,就同意了,二个人乘了马车,转了两个弯就到了后面的那家酒楼中,这酒菜嘛,方进石也没觉得有如何好吃,倒是万俟卨刻意的讨好,就一起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二个人一起出了这酒楼,万俟卨对方进石道:“我去叫车夫赶车过来。”那车夫躲在隔了路的巷子中休息,万俟卨穿了大街,准备向那巷子走。

    这酒楼外的大街,是一个大陡坡,酒楼门口正处于低处,青石板铺成的大道,路上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万俟卨走到路中时,听到有人喊了道:“让开让开。”

    方进石站在酒楼门口望去,只见路上行人纷纷闪避,原来是三五个汉子推了辆大木轮车从陡坡上直冲了下来,这木轮车上用绳索绑着一个很大的石碑,这几个大汉都是精壮的男子,全都使了全力拉着木轮车,想将车慢点推下这陡坡,无奈车上的石碑过于沉重,道路又陡,只能奋力拉着木轮车,让它尽量的慢一些下坡,同时喊叫着让行人闪避。

    万俟卨喝了几杯酒,微有醉意,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木轮车直冲过来,待到已经很近了他才看到,想要避让一下,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拉着车的几个大汉眼见要撞到人,这人又是只顾走路,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推着车把的大汉无奈之下,只好使力扭了方向,将这木轮车方向转向一边。

    木轮车急转方向,擦着万俟卨的身边而过,这石碑过于沉重,速度又快,这几个大汉把持不住,车头重重的倒在地上,车把翻起,那石碑一下子冲断绳索,从车上翻倒滑落在地上。

    这推车的几人全都是粗布衣衫,衣服上多有灰尘泥巴,鞋子破旧,一看就是乡下农夫进城来的。推车的是个二十余岁的汉子,这人长相看上去,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感觉,他挥舞了几下手臂,抬起来试着举高了一下,脸上马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石碑太重了,尽力扭动木轮车避让行人,竟然伤到了他的臂膀。

    几个农夫看了倒在地上的石碑和木轮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都是带着无奈的神情,这石碑又厚又大,几个人想要再将它扶上木轮车,虽然不能说办不到,也是要费极大的力气的。

    这石碑一倒地,就有爱看热闹的行人围拢了上来看,一个农夫对那个推车的汉子道:“岳翻,你的手怎么样?有没有事?”

    那名叫岳翻的汉子道:“应是没什么事。”先前那农夫道:“只怕我们几个抬不起来,去叫五哥快些过来才行。”另外一个农夫听了马上快步向他们来路的陡坡上走去叫人。

    万俟卨方才也是吓了一大跳,现在才回过神来,要是换了旁人,也就罢了,可是他见这几个汉子全都是乡下农夫,他一下子来了劲了,他挤到人群中向了几个汉子大声道:“你们几个乡下赤佬,不想活了是么?”

第203节 主人不相识

    几个农夫看到他身穿官服,虽然没有随从跟着,也不敢得罪他,在他喝骂之下也无人敢接他的话,想着任他骂上几句也就是了,可是这万俟卨刚才喝了几杯酒,平日在利州路威风惯了,来到京城连日受挫,心里堵闷,就借着此机会借着酒气越发骂的难听和张狂起来。

    这几人虽然是乡下人,可是终有个脾气不那么好的农夫接口道:“这位官爷,你已骂了半日了,且又没撞上你,暂住口好了。”

    他这么一说,万俟卨更是恼怒,怒骂着要冲上去打这农夫,那个名叫岳翻的汉子赶紧阻在二人中间,向万俟卨陪罪,万俟卨怒骂着踢打,岳翻为人实在,挨了他两脚也没反抗。

    万俟卨骂着,一口浓痰涌了上来,他张口吐到了身边倒着的石碑之上,岳翻看到,陪着笑的脸上很快变了愤怒之色,他一伸手上去卡住了万俟卨的脖子,恶声道:“你做什么?”

    他的力大,万俟卨一被卡了脖子,立时脸色憋的通红,双手使了力去掰岳翻的手,岳翻这样的老实人,轻易不动怒,可是一发起怒来,就如同豹子一样,拦也拦不住的。

    方进石原先站在那酒楼前等万俟卨,后来看到他和几个农夫吵了起来,以为他也不过是骂上几句就罢休了,远没有想到这万俟卨竟然不依不饶的了,此时他想挤进圈来,解救一下,还没挤到近前,圈外一个高大汉子已经先他一步,这汉子双手各抓住纠缠的两人手腕,左右一分,两人立时分开,岳翻退后一步,万俟卨却是踉踉跄跄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汉子向岳翻道:“为何与人厮打起来?”

    方进石看这汉子约有二十三四岁年纪,面色红润,身材高大而魁梧,一双眼睛一边大一些一边小一些,看上去微微有些别扭,可是除此之外,这汉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个非常严肃的人,若是作贼心虚者给他看上一眼,都会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第二眼的。

    这人身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灰布衫,腰间束着蓝色衣带,一双旧鞋子鞋底前沿已经磨的快要穿了,他的衣衫虽旧,可是给方进石的感觉,这人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别人都会不自禁的想听听这人说的话,看看他有何高见。

    这是某些人物天生的一种无形的气场,有些人是怎么学也学不来的。他一到当场,先向自己一方的人问责,而不是护短不问原由的先向对方斥责。

    岳翻委屈的向这人道:“五哥,他向爹的碑上吐口水。”

    方进石这才注意到,那大大的石碑是一方已经刻好的墓碑,正中上面“显考讳岳和大人之灵”九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丙午年季冬谷旦相州汤阴县岳门六子立”。

    这上面的意思是死者姓岳名和,墓碑是由他的六个儿子在丙午年的十二月某一天立的,这岳和是相州汤阴县人,谷旦是个虚指的日期,仅表示吉利的意思。

    难怪岳翻这样的老实人也会怒了,万俟卨骂人也就罢了,可是向人家故去的父亲墓碑上吐口水吐痰,任谁也受不,也难怪这岳翻会立马恼火起来了。

    这大小眼的汉子看了墓碑,皱了眉头赶紧上前,用木轮车上的一块红绸布小心的擦去那口痰,这才转过头来对已经站起来的万俟卨道:“这位官爷,舍弟年少不懂事,也许言语多有开罪之处,可辱人逝者,官爷是不是做的过份了些!”

    周围围观的百姓也有人道:“是啊,这实在是太过了。”

    “逝者为大,这也太欺负人了。”

    万俟卨渐渐清醒了许多,他也感觉自己这口痰也实在是太过份了,死者为大,是自古以来尤其是读书人更应该明白的道理,听到围观人的议论,万俟卨怕惹了众怒,也不敢再嚣张,只是沉默了不吭声。

    大小眼的汉子又问了句:“官爷何以不敢说话了?”

    万俟卨不得不接话道:“实属无意之举,非是我故意为之,你还待怎样?”

    大小眼汉子还未说话,方进石终于挤了进来,他怕事情闹大,就对万俟卨道:“纵是无意就应该说些好话,赔个不是,怎么能还这么说话呢?”

    他都这么说了,万俟卨迟疑了下,走到墓碑前,向那墓碑深深躬了一礼道:“失礼乞罪。”他这么简单的说了四个字算是道歉,行完此礼,快步挤出人群,走往远处的巷子,那大小眼的汉子也没拦着他。

    方进石对这汉子道:“兄台莫怪,这狗厮喝多了些。”

    这几个农夫看他衣服也算华贵,说话很有礼貌,对这几个乡下人都称之兄台,对他就很有好感,听他替万俟卨陪礼道歉,又骂了他,也就无人去理睬万俟卨,那大小眼汉子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就不再和他计较了。”

    方进石赶紧道:“多谢兄台给面子了。”他转头向围观的百姓们道:“这碑太重,大伙儿一起搭把手帮忙抬一下,等下兄弟出钱请酒喝。”

    他这么一呼,又肯出钱买酒,马上就有围观的百姓围了上来,和这大小眼汉子及他的兄弟乡亲一齐动手,把这墓碑又重新抬到了木轮车上重新用绳索绑好。

    方进石依言拿了一贯钱出来买了些吃的东西分给帮忙的众人,他这样又帮忙又给面子的,任谁也不会不喜欢他了,大小眼的汉子望了点了点头他道:“多谢。”

    方进石道:“几位一路平安,这就告辞了。”

    他转身走到巷子处去找万俟卨,最终也并没有去问这从汤阴来的姓岳汉子的名字。

    万俟卨在巷子口等着他,看他过来道:“何必给这乡下赤佬们钱财,若是在我利州路,早已差人捉拿了安个罪名,至少也判个刺配流放。”

    方进石听他这话恶毒,也懒得搭理他了,就去巷子里面的马车处上了马车,万俟卨仍不解恨又道:“这帮乡农笨如猪狗,一块儿这么大的墓碑还要从汴梁运回汤阴,乡农就是乡农,不会在他们汤阴县当地做么?”

    方进石不悦了道:“别人这么做自有人家的道理,汴梁到汤阴有多远?”

    万俟卨道:“三四百多里呢,不是猪狗是什么?”

    方进石再也不想理他,一路没搭理着闷坐回到家中,万俟卨自回他的住处了。

    方进石回到自己家中,不见梁翠容,问了下人,说是在后院中,方进石就走到后院中,就是那个以前的练武场那里,只见梁翠容站在墙边,不时的丢下手中的一些谷物,来喂养墙角处鸽箱中的两对白鸽。

    方进石轻手轻脚的走到她的身后,梁翠容头也没回的问:“如何了?”

    他本想着走到近处大喝一声吓她一下,逗个开心,没想到这么轻的脚步都让她听到了,顿感无趣,就叹了气道:“顺利的很,后天金统大和傅选就可以出来了。”

    梁翠容把手中的谷物全都都丢给鸽子,这才转过身来道:“既是顺利,你干嘛还要叹气呢?”

    方进石道:“我是叹大宋刑狱败坏,他们这样都可以轻易脱身出狱。”

    梁翠容道:“这是朝廷上下上行下效,全都如此,你一个布衣百姓又能奈何了?”方进石忽然笑了道:“我不是布衣百姓了,张邦昌许我将陕西的军职调来,总是不会比之前的从七品武功郎再低些吧。”

    梁翠容莞尔一笑了道:“从七品,好大的官位,那我也就是七品夫人了。”

    方进石笑笑没再接她这个,看着那个鸽箱道:“这两对鸽子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

    梁翠容道:“你什么事情知道了?都买了好几天了,你如今眼里,也只有那个云奴儿了。”

    她的话语里竟然也有了一些淡淡的忧伤和无奈,方进石心有愧疚,过去握了她的手道:“我……”

    他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了,梁翠容微微一笑了道:“你想说什么?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

    方进石道:“为何?”

    梁翠容道:“因为没必要,从我想要跟着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一个人守不住你,当是我杀伐太重,受到一点报应吧。”

    方进石道:“你也别总是这么说,你以前是身不由已,你不害别人,别人也会想来害你。”

    梁翠容道:“是啊,我本想抽身事外,想后半生陪着你在延州城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可是终是不能。”

    方进石道:“你是担心我,所以重新回到这汴梁城的。”梁翠容没有说话,她确实是不想再回到这汴梁城了,延州城虽远远没有汴梁繁华,可她在哪里却可以远离争斗,离云内州府又近,可以很容易的就回去看看刘大帅的家人。

    可是谁让她当初心慈手软,犯了她们这帮人最不能犯的错误,放过了薛正和赵子平,埋下了祸端,这才不得已重新回到汴梁城了。

    方进石望着她道:“你有什么难办的事说给我听听,我来帮你。”

    梁翠容忽地笑了道:“哪里还用劳你的大驾了啊,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什么难办的事,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方进石道:“是么?当真没有难办的事?”

    梁翠容道:“我骗你何来,景王爷已经往汴梁城赶过来了,他老人家苦心经营十几年了,那些人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方进石道:“我是真心想帮你一下,给你出出主意也好,可你总是说没什么难办的事。”

    梁翠容叹息道:“我难办的事只有老天爷才可以帮到我。”方进石奇怪的道:“何事?”

    梁翠容道:“我才不说呢,免得你又动坏心思。”

    方进石转念一想,大笑了道:“你不说我就不知了么?这事怪老天爷没用,天下间你敢说有第二个人可以帮你的?”

第204节 江流石不转

    能帮忙梁翠容的当然只有他了,她的心里如今最难办到的事,就是怎么才能把肚皮鼓起来。

    其实方进石虽然总是安慰她,可是自己有时想想,总会不免有个疑问多想一下:难道后世人的种和前世的女人不匹配?难道我方进石的种子过了保质期了?

    可是这样的荒唐想法也只敢自己瞎琢磨一下,不敢和梁翠容提起。

    当前他最要紧的事,就是两天以后康王爷赵构的大婚,他要送个什么样的礼物去,康王爷送上喜贴给他一个平民百姓,按理说是莫大的荣耀,可是方进石想到礼品,就觉得头痛。

    太贵重的他拿不起,一般的太寒碜,偏偏施全现在又不在京城,想找他商量一下也不没办法,想找秀王问问,前些时候因为黄金绵的事好似秀王非常生气,这些时间秀王府都没有人和他联系,方进石前几天想再去探望一下秀王赵子偁,可是府上人说不在,让他坐了半天冷板凳也没见到赵子偁。

    这让方进石感觉有些不爽,以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他也不愿意再去自讨无趣。

    此次康王爷大婚和上次秀王爷大为不同,秀王赵子偁只是皇亲,来送礼祝贺的人多而且复杂,方进石大可以和一些地位不怎么高的人坐在一起吃个喜席,可是康王爷是皇子,虽然是不受宠的皇子,可是绝不会有什么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得去吃这个喜酒,要去一定是极有身份地位的人。

    可是送什么礼品去呢,既不会失了面子,又能让他花的起这个钱,这让方进石头痛了半天,他去问梁翠容,梁翠容想了一下,道:“就是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卖了送礼,可能康王爷也未必看的上眼。”

    方进石道:“这倒是真难办了,早知道如此不认识这康王就好了。”

    梁翠容道:”我倒是想到一件礼品,就只怕到时景王爷怪罪。”方进石道:“这礼品是景王爷的吗?那就算了。”

    方进石心里还是对那个断了腿的景王有些怵,总觉得他阴阴怪怪的,不太好惹。

    梁翠容道:“哎,谁让我是你方大官人的少夫人呢,走吧,景王爷顶多骂我几句,我还承受的起。”

    方进石道:“那更不能去要了,我可不想让你受骂。”

    梁翠容笑了道:“有了你这句话,我更不怕了,其实我跟了你以后,他就再也不骂我了,面也不见我,有事发消息给我。”

    方进石见她这么说了,只好同意,二人一起出门,梁翠容熟门熟路的领着他到了方进石第一次见景王时的那个小楼。

    这里看守的人看到梁翠容过来,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梁翠容带了方进石上了二楼,景王此时不在汴梁城中,这里也就没有人在,房门紧锁。

    梁翠容让人打开房门,她以前在景王府时极有权势,除了赵子平和景王爷赵骇以外,无人敢惹。

    这房中依然弥漫了比较浓的草药味道,地上养了一些毒物,方进石道:“这景王爷真是怪,偏生喜欢养这些毒虫。”

    梁翠容道:“他不仅喜养这些毒虫,还喜欢酒呢。”她走到屋角,掀起角落中一个陈旧的大木箱道:“就是这些了。”

    方进石凑近了些看去,只见这木箱中整齐的摆了十二个酒坛,酒坛之间用了黑色的烧过的草灰填满,这些黑色草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有一股让人吸了昏昏欲睡之感。

    这些酒坛全是天蓝色的大肚细脖坛,方进石拿起一个酒坛,走到窗子光亮处细看,这酒坛青瓷烧制,入手甚是光滑,坛身有细细破片开纹。

    梁翠容在一边道:“这十二坛酒,是永安县桃花谷酿制桃花酒首推第一的巩老爷子的手艺,至少已经超过二十年年头了,巩老爷子早已过世,他的手艺纵是其子也学的不像,他亲手酿制而成世间现存的九里桃花醇,已是少之又少,喝一坛就少一坛了。”

    方进石道:“是么,那我们拿走了,景王爷不是心痛死了?”

    梁翠容笑了道:“那也没办法了,谁让你想有面子呢?据我所知,他一共有三箱三十六坛,拿走一箱他还有两箱呢。”

    方进石又把手中那酒坛拿到光亮处看了看,不酒坛的瓷片颜色好似又向刚才看过的又有不同,方进石不由脱口而出道:“这酒坛是汝瓷吧。”

    梁翠容道:“好似听景王爷说起过,是京西北路汝州官窑烧制,怎么了?”

    方进石感觉自己的手都要颤抖起来,别说这些桃花酒是如何难得了,就是这些瓷器,这些汝瓷的酒坛,放到后世都是价值连城的东东啊,天下间流传到后世的汝瓷仅仅只有六十五件,尤其是天蓝色釉的汝瓷,全世界只有可怜的四件!

    这十二个天蓝釉的汝瓷,这得值多少钱,换多少美元!

    可是他很快的又气馁了,汝瓷最贵,那是后世存世太少,此时的北宋,汝瓷刚刚开始进入官家视线,虽然也算贵气,可是远远比不上这坛子里的酒珍贵,怎么说它也只是个酒坛子,他又无法带回到后世中。

    这是方进石到了宋朝以来,第二次意念中对比前生后世,思想有了很重的冲击,他尽管知道这些酒坛如今并不特别名贵,可是依然非常非常小心的把手中的酒坛放回到木箱中,梁翠容看他忽然很严肃起来,不仅有些奇怪。

    九里桃花醇的坛子虽然名贵,可是还是要送出去的,方进石和梁翠容将这箱九里桃花醇带回家中,方进石马上到大街上买了差不多大小的酒坛子,除了三坛子以外,其它的九坛替换下汝瓷的酒坛子,重新在木箱中摆放好位置,用草灰填充,让人感觉这木箱中原来也只有九坛子酒。

    这桃花酒香味极浓,正房之中经他这一折腾,充满了酒香之味道,方进石让邓安去找了几个厚实的大瓦缸,他亲自动手将这九个汝瓷的酒坛子用布包好,分放进几个瓦缸中,和邓安一起抬了,到了自家后院那练武场中,分不同地点深挖了几个大坑,将这些酒坛埋了下去。

    邓安看他要掩土,赶紧提醒道:“公子,这酒坛是空的,没放酒。”他以为方进石也像是藏那些女儿红状元红酒一样,等十年二十年后,女儿出嫁儿子高中功名时再挖出来,这位方公子居然是放了空坛子埋进去,也太粗心大意了。

    方进石一边掩土一边道:“我就是埋的空坛子,真希望这些瓷器能流传到后世去。”

    邓安想着,原来这位方公子今日脑袋变傻了,连梁翠容也感到好笑,实在是想不通他这么做有什么原因,不过她也自知自己的丈夫有时候就是神神叨叨的,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可是后来总是证明他做的对。

    她也有此习惯了,所以任着方进石去胡闹,又不是什么大事情,等方进石埋完酒坛子回到房中,梁翠容笑问:“你拿出来这三坛子九里桃花醇,干嘛不一起埋起来?”

    方进石道:“这酒实在难得,也许我施大哥也未喝过呢,等他回汴梁来我给他送去尝尝。”

    梁翠容叹道:“这许多时日以来,你终于做了件对的住你大哥的事了。”

    好事总是接连而来,第二天一大早,张邦昌就差人前来,说方进石之前在陕西时的军职令书已经调到开封府来了,如此之快速的办事效率还是非常让他意外的,谢亮大总管还算记得他这位老邻居,整个西北军上百年来从未再从辽国得到一寸土地,他兵不血刃的就得到了辽国云内州的一座县城,虽然这军功最后依然是永兴军洪水营的涂高芝抢去了,可是谢亮还是心知肚明到底是谁的功劳,他虽然不想得罪永兴军主帅范致虚而追究此事,可一旦知道了方进石调令进汴梁,他就专门写了书信给张邦昌,力陈其功,用四百里加急送京城里来。

    方进石跟着张邦昌派的人到了朝廷中最同的军事机构枢密院,枢密院下面还分有十二房,他去的就是掌管天下将官兵籍的兵籍房中签事,此时到这里也不过是签名花押确认一下而已,要等到真正有职位给他,还需要等些时候。

    兵籍房掌管禁军诸路将官差发禁兵、选补卫军文书,十分的繁忙,纵然是有张邦昌的亲随带领着方进石前来,也要排名等候,方进石只得坐到兵籍房的院中等候唱名。

    前来办事的军官甚多,这兵籍房的院子很大,到处坐了站了禁军军官,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什么地方的口音都有,乱哄哄的一片。

    方进石等了一会儿,听到那令旗兵叫着:“韩世忠,绥德军韩世忠。”跟着墙角有人答应一声,一个高个头军官走了过来。方进石扭头看去,竟然真是在陕西时遇到的那个韩世忠。

    方进石心中一喜,高声叫了句:“韩大哥。”这院中军官很多极是吵杂,也可能韩世忠没听到或者听到以为在叫别人,他并未在意,径直的向兵籍房正厅走去。

    方进石一急,又大声喊了句:“泼皮韩,韩世忠。”

    这泼皮韩三个字,除了他韩世忠外别无分号,后面又喊了他的名字,韩世忠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方进石跳着跑了过来,笑了道:“韩大哥。”

    韩世忠看到了方进石,大喜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在这枢密院中也有人知道我叫泼皮韩了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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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桃花使介绍:
北宋末年,起于白山黑水的女真族建立的金国和北宋朝廷签订海上之盟,联合夹击已江河日下的大辽,辽国两线作战,在金国长驱直入下岌岌可危,辽兴军卢龙节度使耶律大石苦苦支撑,遂派出使团出使西夏。 其中使团二十余骑携宝马美人,却偷偷潜入大宋境内,欢乐的青年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大宋桃花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桃花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桃花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