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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人生一场康波     1640四海扬帆txt下载     1640四海扬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章 电白男儿

    岑溪县群山环绕,西北有下七山,东南为六十三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向东南继续走,翻过云开大山,就进入了广东省罗定州和高州府。

    群山之间,岩岭高险,林峦环匝,无数苗垌散处其间。汉人中持不同政见者也纷纷占山为王,六十三山,下七山,曾经有百余座山寇巢穴。汉苗联合,一度十分强大。为剿灭罗定和岑溪、容县等地的山贼,明朝自嘉靖年开始,在岑溪设分守参将,筑大垌、北科、连山、七山、六云数座军镇,城高池深。

    永历朝廷撤离肇庆。

    首辅丁魁楚的基本盘是广东,永历元年正月,他在梧州与皇帝分道,南下岑溪。

    丁魁楚任命亲信总兵苏聘的岳父钟鸣为岑溪知县,本人驻县城西北数十里的北科镇调广东兵。

    雷廉琼三府的兵不听丁魁楚调遣,只有高州府派出三百人的援军,由神电卫指挥同知陆展率领,从吴川守御千户所入鉴江,上溯至信宜县弃船,翻山越岭抵达广西容县。对首辅丁魁楚来说,岑溪县和容县是他现在唯一的立足地,断断不能有失。

    春雨连绵,北科镇附近的道路是当年围剿苗蛮大军所筑,条件尚可。陆展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分配给自己守御的营堡。

    堡垒不大,周长只有80丈,原本早已废弃,无人守御。陆展的300电白男儿到岑溪后,这座营堡才重新启用。北科镇城位于北流江与支流义昌河的交汇处。翻过一座山,上游几公里则是北流江与另一条支流黄华河的汇合点。

    北流江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曲折,河道两岸地势险要。陆展守卫的这座营堡位于突出江心的山脚下,控制了一处黄花河水码头,与北科镇城共同屏蔽了身后的岑溪县城。

    码头停泊着20多艘民船改装的战船,陆展每每看到这些破旧的舢板心中都是一叹。他在神电卫使的都是搏击大海的广船,到了这山沟里,没办法,就只能凑合使这些小船了。

    营堡里正在做晚饭,几个大铁锅里,糙米番薯加点野菜叶子煮成的粥,倒是香气扑鼻。用来佐餐的是今天在江上捕到的河鱼,两条大鱼,一条大口鲶,都是凶猛的肉食鱼,每条都有20多斤重,力气很大,几个小伙子下水把鱼锤晕了才拖上来。

    河鲜肉质细嫩,与海鲜各有特色。驻扎在这北流河边,最近河鲜倒是吃到饱了。不过陆展还是更怀念电白,家人做出来的那满满一桌生猛海鲜。

    指挥部位于军镇中央一处勉强称得上完好的建筑。接过盛粥的竹碗,陆展寻了一处干净的地面坐下。他吃的东西与士兵完全一样,没有搞特殊。

    副手千户卢潜凑过来,“指挥,杜永和的兵就快打过来了。你从北科镇回来,首辅有什么章程?”

    陆展皱了皱眉,“老丁说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这tmd不是废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哈哈,是啊。”

    卢潜悻悻地坐下,“指挥,我们的老家电白被鞑子占了,兄弟们的心思现在很乱。”

    陆展放下碗筷,淡淡地问道,“今天逃走几个?”

    “17个,我们现在只有247人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陆展沉默不语,匆匆几口把粥喝完。

    “你是不是也想走了?”

    “指挥……”卢潜一咬牙,“兄弟们耗在这里进退失据,广西跟我们没半点关系,死了也是白死。”

    陆展沉默半饷,“你把兄弟们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从电白带出来的士兵都是街坊邻居乡里乡亲,陆展不愿在军中用重罚。可逃兵的事情又必须解决,不然军心必散。

    等所有人都聚齐,陆展几步攀上墙头。南方明军装备的铁甲很少,多数士兵只有军服和范阳笠。这些装备都来自神电卫的库存,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破旧。不过好歹做到制服统一,比那些义军强。

    细雨顺着范阳笠的帽檐淌下,所有人都抬头看过来。

    陆展向四周抱拳,“兄弟们,你们当中有人跟了我十几年,有人才刚加入不久。不管熟不熟悉,你们都知道,我陆空海在电白的名声。我从未对不起跟随我的兄弟。现在电白老家被鞑子占了,你们想回家看望家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不拦,但不能再偷偷摸摸跑了。卢潜!”

    “指挥!”

    “军中还有些银子,明天我会给足路费,你带着想回家的兄弟们先走吧。”

    卢潜大惊,“指挥,那你怎么办?”

    “我留下来,岑溪的事还没办完呢。”陆展笑得有些诡异。

    卢潜:“你不走我也不走。”

    “别胡说,回家的路不好走,兄弟们没人带着我不放心。”

    陆展说完,拍拍双手,跳下墙头,径自回到自己的屋中。

    这种危机时刻,军心一定不能强压。思念父母妻儿的心思谁也压不住,绷断了最后就是一场兵变。陆展给部下一夜的时间,让他们自由选择去留。有些东西与其压制,不如坦荡一些。陆展相信,以他在电白城的名声,肯定会有不少人留下来跟他干。

    陆展倒不是太担心家里,高州守将李明忠在阎可义打过去时就投降了。李成栋的军队没有为难神电卫,据陆展所知,卫城暂时都好。

    屋中有女人。为笼络如陆展这样的基层军将,丁魁楚从家里挑了17名侍女分配军将们享用。陆展也分到一个。

    在女人身上享受完,换了身干净衣服,倒了点小酒,准备喝了睡觉。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

    “是我,指挥。”

    是卢潜的声音,陆展笑了笑,出声招呼他进来。

    “老卢啊,来来,坐下一起喝几口。”

    “那正好了,指挥,我这有下酒菜。”

    卢潜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条烤蛇,“4斤的饭铲头,5斤的水律,都是今天刚笼到的新鲜货。”

    陆展一见大喜,他最好这口。饭铲头是舟山眼镜蛇的俗称,又名中国眼镜蛇。水律是滑鼠蛇的俗称,抓蛤蟆笼蛇一般以王锦、水律和饭铲头最为常见。

    蛇肉最好是清炖或是爆炒,烤来吃有些浪费,不过军中条件有限,也挑剔不得。陆展还有些炒蚕豆,当下也摆了出来。

    啃一口蛇肉,咪一口小酒,浑身舒坦。两人你来我往,半斤酒很快下了肚,讲话就有些飘了。

    卢潜问道:“指挥,你为什么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走不好么。”

    “回去怕是要剃发,我是忍不了那根难看的辫子,就不走了。”

    卢潜沉默了一阵,“指挥,我也不想留辫子,可家里妻儿父母都在。我怕连累了他们。”

    大时代的变局下,人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卢潜的理由很充分,人之常情,陆展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与卢潜不一样,他在海上混了多年,有些其他的办法。只要建州没在破城时为难他的家人,后面就能把人转移出来。

    “老卢啊,你说的我明白,我真心不怪你们。”

    卢潜声音带上了哭腔,“指挥,我也不想投降,如果我们是在神电卫,与鞑子拼到死也没说的。可死在这广西的荒山野岭,我实在是不甘心。”

    陆展拍拍副手的肩膀,“老卢啊,别说了,干了这杯酒。明天你我就分道扬镳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希望以后见面了大家还是朋友,不要搞到刀枪相见的地步。”

    卢潜端起酒杯,满满地喝掉,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

    陆展性子随意的很,从来没想过为难这些人,乱世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卢潜擦了擦眼泪,“指挥,你打算怎么办?”

    陆展拈起两颗蚕豆,一边嚼一边说,“简单,打的过杜永和就打,打不过就跑。”

    “能跑去哪里?”

    卢潜压根就没认为现在这个时候还有打赢的可能。

    陆展哈哈笑道,“只要有钱可花,有妞可睡,天下哪里不能去?”

    ……

    两人酒量都不大,一斤白酒下去,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天色放晴,春光明媚。雨后的山岭干净清新。

    留在岑溪的士兵还有100人,不到原来的一半,其中多数是长期跟随他的老兄弟。陆展很满意,如臂使指的100人比三心二意的300人更好。

    三天后,敌军战船逼近北科镇,丁魁楚点兵。

    陆展随总兵苏聘出动。北流江里的水战,在陆展看来就是小儿科。应付弯曲的河道和湍急的水流比打仗简单。三次跳帮就夺下两艘敌军战船,毫不费力。

    丁魁楚在岸上擂起大鼓,全军追击。水流速度很快,明军士气高涨,一往无前。

    陆展对北流江很陌生,为了减少触礁风险,他率队走在最后。

    明军战船绕过大藤峡,河水从南北流变成东西流,河面只有100米宽。多年海战培养出的直觉让陆展觉得很疑惑,一切似乎太简单了。

    “放下船桨,不要划。”

    士兵依令而行,陆展的13条舢板速度立刻降了下来,与前队拉出距离。

    当两岸埋伏的敌军掀开遮挡大炮的草丛时,陆展与苏聘的距离已经拉到了500米。

    数十门佛朗机和红夷炮几乎同时发射,硝烟遍布江岸。

    杜永和的战船返身,横流江中。杜永和军中有许多黄蜚部的降兵。这些曾经的登辽水师老兵在水战上是顶尖的。杜永和把松江府得胜港之战几乎复制了过来。

    炮击轰乱明军船队。两岸涌出数十条绿营兵的舢板,与被重创的明军接舷。弯刀挥舞,肢体乱飞。苏聘座船的大旗很快倒下。

    “丢,完了。”

    “指挥,我们怎么办?”

    “调头,快划!”

    陆展离开了这个必死的战场,毫不犹豫。

    逆流向上就费劲了,不过敌军也一样费劲。陆展船队小,这帮士兵以前划惯了海上的八桨船,速度比敌军追的快。

    陆展连夜撤回营堡,没去向丁魁楚报道,逃回来的其他败兵自然会向首辅大人报告战败情形。

    天亮后,建州骑兵出现在远处。人数很少,但没有哪个明军敢出去应战。

    陆展非常奇怪,丁魁楚那里还有不少船。趁着敌军没来,现在走还来得及。沿北流江上溯,尽量向前划。划不了时弃船登岸,茫茫大山里一藏,敌军找个鬼哟。

    等到中午,敌军的骑兵多次往返北科镇城,陆展知道怎么回事了。

    “指挥,丁魁楚要降,我们还不走吗?”

    陆展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兄弟们,你们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

    北科镇有丁魁楚全家老小百余口,永历的第一任首辅绝望了。

    当18绿营名骑兵出现在北科镇外围,带来杜永和的劝降书时,丁魁楚决定保住家人为最优先的选择。

    将北科镇的辎重全部装上船,丁魁楚带着官兵和家属500多人顺流而下。

    夜间,船队一阵大乱。亲兵慌慌张张跑进船舱,“大人,电白兵作反了,他们抢了两条银船。”

    “快派人去追!”丁魁楚痛心疾首。

    黑灯瞎火的追个毛,到天亮时,丁魁楚才发现60多万两白银,1万黄金去了一半,那可是隆武二年半个广东的赋税和丁魁楚一辈子的积蓄。不光银船被抢,一艘安置女眷的船也不见了,4妾3媳并20多个侍女全部被掳。

    杜永和的战船逼近,丁魁楚只得无奈投降,放弃追击。

    丁魁楚带着儿子走过跳板,登上杜永和的座船。

    见杜永和端坐居正,两旁士兵个个立目横眉,刀剑出鞘。

    丁魁楚知道事情有变,双膝下跪,叩头不止:“望大帅只杀我一人,饶过我儿。”

    杜永和一笑:“丁光三你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人吗?”

    一挥手,身边卫士上前一刀就把丁魁楚独子脑袋砍下,放置于他的面前。

    哀嚎未久,兵士拎起丁魁楚,一刀划破肚肠。

    丁魁楚断气前,最后听到杜永和说:“籍没伪首辅丁逆全家,男子无论少长悉斩之。”

    行刑的士兵动了恻隐之心,丁家只剩2个年幼的孙子活下来。

    ……

    容县江面。

    陆展哈哈大笑,30个年轻女人,32万两白银,6000两黄金。

    干了十年官军兼海盗,加在一起没这票收获大。

    之前的战斗和昨天抢银子混战,还跟着陆展的只剩下63人,其他人都不见了。也许是死了,也许是带着银子跑了。陆展不在乎,剩下的钱够花了。

    小船队跑得快,敌军一时追不上。船过北流县,北流江不再能通航。

    陆展只得弃船登岸,剩下的人都是陆展最信得过的兄弟。

    这会不担心会有追兵,士兵们压力顿泄,按倒俘虏来的女人,享用起战利品。可怜高高在上的首辅妻妾,全都沦为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卫所士兵的玩物。

    爽完了,所有人想起一个问题。现在该去哪?

    留在北流县,人生地不熟,非常危险。北流县沿陆路翻过分水岭天门关就是郁林州,在南流江找几条船顺流而下,能在廉州合浦出海。

    32万两白银太重,只能用船运,现在船到了尽头。剩下这些人不可能带着银子翻山越岭,而且建州已经攻克了廉州府,安全起见在廉州只能找小路走。陆展对海边的合浦县倒是比较熟悉,只要过了博白县,他知道怎么脱险。

    陆展咬了咬牙,“兄弟们,这银子是带不走了,只能埋掉。我们带着黄金走,以后有机会再来取。”

    士兵们面面相觑,确实也没办法。

    陆展挖了十个坑,将银子分别埋下。每组人只知道自己买的3万多银子在哪里,惟有陆展知道全部的藏银地点。

第41章 廉州合浦港

    “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都元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汉书.地理志》

    (都元国在苏门答腊,邑卢没国在缅甸勃固,谌离国在缅甸蒲甘,夫甘都卢国在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马德拉斯西南92公里。)

    战后的合浦城,空气中的硝烟已经散去。远处城楼上星星点点的火头也已熄灭,余烬全无,只剩烧焦的残骸诉说着过去不久的那次战斗。

    廉州府首县合浦,背山面海,曾经的汉朝海上丝绸之路起点,那时是东亚最大的海港。到隋唐以后,南流江入海口向南移动了十几里,原港口逐渐淤塞。加上造船技术进步,航行时间变短。南洋归来的水手不再迫不及待地找到最近的港口下船,广州泉州宁波等随之兴起,合浦慢慢淡出历史舞台。

    海角亭边,青山绿水,碧海蓝天,海浪撞碎在岸边的礁石上,千年来涛声依旧。

    “万里瞻天”,四个苍劲的大字横亘在海角亭的牌匾之上。苏东坡的手笔酒酣放浪,意忘工拙。

    守序在亭下定定地出了神。

    自汉武帝征服西瓯,开拓合浦港至今快两千年了。伏波将军马援率2万汉军自合浦扬帆出海,征服交趾。其后一次又一次,汉民族的远征军从合浦出发,奔赴越南战场。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洛阳大运河长江湘江灵渠桂江梧州北流江南流江合浦港南海,这条运输大动脉尘封了多少往事。汉民族的英雄们驾着原始的木船搏击大海,远航印度洋,将汉朝的威名传播到印度,传播到波斯,传播到罗马。他们的事迹已永远不再为人所知,他们的荣耀万古长存。

    如今,合浦古城又在见证一场汉族与异族之战。只是这次,在合浦港的汉军不再是征服其他国家的入侵者,现在轮到汉军来保卫自己的国家了。

    琼州明军对海北道进行了持续一个月的侵袭,反馈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从战斗过程看,雷州府有绿营阎可义部主力驻扎,反应很迅速,即便夜袭攻占某座营堡,一天内敌军援军即能赶到战场。

    高州张道瀛反应略慢,在鉴江口吴川所附近登陆,一天内高州府的援军也能顺流赶到。但远离内河的电白县神电卫,明军在这座县卫同城附近的海岸登陆,敌军反应就很慢了。神电卫卫所军转成的绿营兵力量不强,没有多少出击的积极性。

    与廉、高二府相比,廉州的守御力量简直是个笑话。张鹏飞原本以为李成栋部下名将张月驻防的廉州府一定是块硬骨头,派了200人小心翼翼登陆。结果在北海港一带游览了三天名山胜水,敌军毫无动静。张鹏飞随后加大试探力度,占领两座沿海港口镇,廉州守军依然没有动静。张鹏飞对廉州的兴趣立即浓厚起来。既然民投向建州,张鹏飞也毋须顾虑太多,他以张时杰部1000人联合海盗王之瀚继续骚扰雷州,亲率水师主力3000人以涠洲岛为基地,横扫钦廉沿海。民小船多但装备差,他们擅长的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海上游击战,保卫设防据点这种事完全干不来。张鹏飞轻松扫荡廉州8大珠池,缴获大量珍珠,狠赚了一笔。敌军主将阎可义在这个过程中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综合海北道敌军反应,守序判定敌军力量肯定发生了变化。为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破袭战升级为攻城战。张鹏飞已扫荡了廉州沿海,战争的迷雾破除了一半。依托海港,可打可走,只要不深入内陆,不必担心敌军可能隐藏的机动野战力量。

    海南出动1500陆军,与水师联合登陆廉州府合浦县。城中守军只有500,明军占据了压倒性优势,两天破城。

    敌军张月部踪迹全无,审讯俘虏并结合之前未经确认的情报,判定敌张月部与杨大福部、罗成耀部均已撤军。

    岭南三忠陈邦彦、陈子壮、张家玉集结义军,珠三角烽火连天,两广总督佟养甲拆东墙补西墙,到处抽调援军,海北敌军大半都赴援广州了。

    守序得到确切消息,将海南防务交给曾樱,乘坐卓越号护卫舰赶至合浦。城外的海角亭是南流江边主要地标物,守序在附近下船,登上广东省的国土。

    “国主若是喜欢,我们把这幅牌匾拆下来带走。”

    张鹏飞的声音将守序从缅怀中唤醒。

    守序一笑,“不必了,就让它留在那里吧。”

    转身离开海角亭,守序边走边问。

    “城中缴获物资,俘虏以及百姓都统计完毕了吗?”

    张鹏飞:“都统计完了,物资和俘虏正装运上船。曾阁部前次撤退的很干净,城中百姓多是从西郊新近移居到城中的。”

    “阎可义有什么动静?”

    “暂未发现。”

    “很好。廉州港口与南流江的通航条件你们调查了吗?”

    张鹏飞皱起眉,“才刚刚开始。合浦境内海湾曲折,港口众多。联邦的要求又高,不是短时间能搞明白的。”

    守序点点头,“我理解,我问的是南流江入海口一段的基本情况。”

    “大体情况倒是摸清了。南流江过合浦县城,自州江而出,入海有四条支流,最东一条支流有乾体港扼江海之交,为廉郡门户。西南不远处有北海冠头岭作为屏障阻挡台风袭击,是个良好港湾。”

    “乾体港条件可以,就是入海的西江口江水太浅,大船进不了。”守序进廉州走的就是乾体港,卓越号双桅船都进不了南流江,只能在乾体港外换乘平底戎克船。如果既要避台风,又要停大船,那就只能去南面一点的北海港,海船与江船之间的接驳距离会加长。

    “廉州九港,大观港水面辽阔,为钦廉二州通航要道,依山傍海,港口良好。永安港(今铁山港)处廉之东海,水深可泊巨舰们。英罗港东至石城县,南系南海,扼雷廉海道之咽喉,为合浦之东门户。其余港口我们判定价值不大,未做太多关注。”

    守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恩,军事价值是不大,走私也许用的着。”

    廉州府钦州、合浦二地港汊错综,海岸线非常曲折。仅合浦境内就有80多条内河,如此复杂的海岸,实现缉私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达到新中国的监控水平,要么迁界,把人全部搬走再修道沿海边墙将海岸线彻底隔开。

    守序吩咐参谋打开地图,提督权杖顺着南流江而上,在郁林州轻轻敲了敲,“我在来时的陆上问过南流江上的老船户,根据他们的形容,50吨木船可达博白县白沙河港,30吨木船可上溯至郁林州船埠镇,船埠镇就在天门关下。这条航道在春夏季涨水期较深,从合浦乾体港逆流至船埠需15天,秋冬枯水季需30天。耀羽兄,你是宿将,南流江的运量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张鹏飞一凛,30吨木船载重10吨,转运15至30天,只需要150条这种大舢板,每天就可以运输50100吨物资。而北流江、南流江之间的天门关显然没有这种运输量。

    “这意味着只要我们有一只坚定的守军在郁林坚持住,辅以可靠的野战力量压缩间道过来的敌军活动范围,将战争长期化,我们就能守住郁林。”

    “是的,”守序伸出权杖,挥向合浦县四周,“南流江冲击平原有30万亩耕地,以往并未得到精耕细作,如果有一只移民大军在此屯住,也许只需要很少的增援力量,就能实现你刚才说的目标。”

    张鹏飞恍然,“钦州地形类似,似也可以照此办理。”

    守序:“钦州离海南更远,耕地没有合浦多,同时要防御钦江上游的横州和渔洪江上游南宁两个方向。那边要占,但只是次要的目标。”

    廉州三大港,合浦,钦州,防城。

    防城有城无港,后世的防城港区现在是一块越南飞地永安州。

    钦州湾良港众多,只是辐射效果不如合浦。

    合浦的问题则是河港淤积,海港位于北海冠头岭山下,接驳距离略长。

    即便这样,合浦也是首选。

    张鹏飞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国主,那意味要在钦廉维持5000人以上的常备军,并且具备动员10000人的潜力,这投入就太大了。我以为我们的战略应当是依托琼州岛,水师屏护海峡,节约资源积蓄力量。”

    “我们自己去做当然不划算。从新兵起训练出一只能战的陆军太花钱了,如果有这样的力量我就不会让曾阁部放弃海北道撤军了。”

    “那国主的意思是?”

    “也许我们可以寻找一些盟友实现稳固占据钦廉的目标。”

    张鹏飞露出思索的表情,“说起盟友,最近倒有不少人与我们联络。”

    “哦,都是谁?”

    “自称御史的蔡世承,自称石城王府镇国将军的朱统鉴,贡生上官星拱起兵横州,郎中陈瑾起兵南宁,他们收复了横州城,约我攻打廉州府其余州县。”

    守序:“你觉得他们的实力如何?”

    “各有数百人,装备很差。”

    “与他们合作,缴获的绿营兵武器全送给他们。只要收复廉州全境,阎可义就只能自保了,琼州的危机就可暂时解除。双抢快到了,到时我们也可以让士兵去帮农民抢收抢种。”

    “我马上去办,不过我觉得他们的实力可能不足以实现稳固占据钦廉的目标。”

    “耀羽兄,我说过很多次,对于盟友我们只能提供有限的援助,更多要靠他们自己。只有自己打下来的地盘,他们才会珍惜。成与不成,试了才知道。”

    守序暂驻合浦县,张鹏飞撤出一半水师携带珍珠等战利品返航琼州。钦廉二州内陆地区并无值得掠夺的战利品,如果有,曾樱早就带到琼州。陆军继续驻扎在廉州是为了马。

    在海南明军与广西义军之间居中联络的人叫黄鹤鸣,此人是广州南海人,在广西土司买卖马匹起家。守序答应让出廉州府城,条件是黄鹤鸣从广西土司那里购买2000匹马。

    黄鹤鸣给守序带来一位有些特殊的客人。

    “陆展,字空海,神电卫指挥同知。电白的兄弟都叫我一声村座!”

    这个外号守序倒是第一次听闻,“好吧,村座。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

    “某早就听闻南洋银行信誉卓著,客户的钱存进去就等于进了保险箱。”

    守序哈哈一笑,“没错,确实如此。我国会用大炮守护南洋银行的信誉。”

    “我和兄弟们想购买南洋银行债券,不知现在利息是多少?”

    客户上门,守序笑眯眯地道,“我们有许多品种的债券,利息与债券的期限,投资标的都有关系。不知村座想买多少?”

    “4200两黄金,这只是第一笔交易。”

    守序收起笑容,豪客啊!

    “陆指挥放心,你的资金在我们银行绝对安全!”

    “在后续的银子到位前,我有个条件。”

    “陆指挥请说。”

    “帮我收复神电卫!”

    守序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一年之内,神电卫会是你的。”

    ……

    合浦县能获得的信息比琼州更及时,形势在向着有利的方面转化。陈邦彦二月起兵肇庆府高明县,张家玉三月起兵东莞,陈子壮起兵南海县,王兴从新宁山中冲出。岭南三忠都抱了围魏救赵的心思,拼命攻打广州府所属州县。陈邦彦攻三水断西江,张家玉攻克东莞,围打新安。陈子壮直接摸广州。潮州府等地都有人起兵相应。

    整个珠三角全乱了,李成栋放弃梧州东撤,施福、施琅与杜永和等部全集中到广州附近。

    广西明军开始反击,陈邦傅重占梧州。

    张鹏飞派出侄子张国经,与钦州龙门岛邓耀、龙启新连兵,重占钦州城。

    钦廉的胜利鼓舞了广西明军。在海南明军支援下,四月初,朱统鉴,上官星拱、陈瑾攻克灵山县,他们只是先头部队。陈邦傅的南明正规军随即从梧州南下,越过云开大山,在当地义军高翔配合下攻克信宜,兵逼高州府化州城。

    海南明军向雷州半岛全线破袭,阎可义腹背受敌无力支撑,放火烧毁雷州城撤往高州府城茂名县。

    明军重占徐闻县和海安、海康、锦囊三个独立的守御千户所城,在被烧成白地的雷州府城停下脚步,不再北进。

    四月十一日,1647年5月15日守序携陈上川登上通报舰廉江号,离开大陆,航向后江府。守序用10门大炮和1000发弹药换来陈上川,他留下的那只小部队被安置琼州府,交由他哥哥陈廷川管理。

    这位在历史上为华人在湄公河三角洲打下一片天地的英雄此时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虚岁15考中生员,陈上川的天资自然不会差。守序签署特批命令,将陈上川以超龄学员的身份送入本土海军学院,

第42章 北南沙海流

    “中南半岛从大陆向东南延伸,深深楔入强大的西南季风锋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圆弧状的海岸线在北纬11度-12之间与西南季风相切,在地理上,这造成了两个对航海有着重要意义的结果。

    第一,海上强大的西南季风被中南半岛切断,从中南半岛最东面的广南芽庄等地开始,西南季风转为顺着海岸线向北的东南风。

    第二,中南半岛沿岸形成的风海流,南海西边界流会在北纬12度离开海岸线转而向东,成为北南沙海流。这条海流进入南海中心的深水区,在东经112度附近转而南下,形成西南季风期的逆风海流,我们称之为南沙逆风流。在西南季风期,这条逆风海流对联邦控制南海或许具有一定的战术意义,我们还在进一步调查研究。”

    “北南沙海流的战略意义则显而易见,它横跨南海,能将舰队快速从广南带到菲律宾,很快你们就将看到它的作用。”

    ……

    陈上川的近代航海学习课程从踏上廉江号甲板就开始了。时隔多年,守序这是第一次有兴趣拿起教鞭。小小的廉江号上,由帆布隔开的尾舱教室里,陈上川和惠王子朱由梁是仅有的两个学生。老师也是两个,守序和廉江号船长白多禄轮流灌输。

    从合浦港至广南芽庄,650海里的航程廉江号走了20天。换舷戗风,之字航行,陈上川体验了一把软帆炮舰操帆技巧。

    在北纬12度,廉江号靠向广南芽庄外海。

    “阁下,我们找到本土舰队了。”

    “谢谢,白多禄先生。”守序收起今天的讲义,“胜才,今天就到这里吧,随我来。”

    一切知识理解的基础是数学,在孔孟之道和千百年来中国文人对儒家理论的虚无逻辑解读之外,还有另一种对世界的认知。陈上川和朱由梁几乎没有近代数学基础,这让守序的课程推进十分费力。守序给陈上川打开了一扇窗户,以后的路还要靠他自己走。

    走上甲板,本土舰队的船影一艘接一艘,一次停泊。

    竹岛集结了联邦8艘战舰,包括南海号与拉斐尔号2艘巡航舰,4艘护卫舰和2艘通报舰,廉江号在此归建。

    隆隆的礼炮声中,守序和他的提督旗一起登上南海号。随后升起信号旗,召集所有舰长上旗舰。

    在守序抵达前,舰队由海军副司令斯特林指挥,他以拉斐尔号为座舰。

    “荷兰人什么时候出发的?”

    斯特林:“15天之前,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达菲律宾。”

    “苏禄人呢?”

    斯特林:“按计划,苏禄人的船队会跟随荷兰人行动。”

    守序合上笔记本,“好吧,看来暂时没有更多的消息了,一切只有到了战场才知道。先生们,回去督促你们的士兵,我们要给西班牙人点颜色看看。”

    这是一次联合作战行动。

    去年联邦在珠江口挨了打,海军就要有所回应。正好荷兰人对菲律宾的封锁行动也遭遇一场惨败,双方一拍即合。为了感谢苏禄压迫文莱承认联邦对婆罗洲沙捞越的保护权,守序也拉上苏禄人一起行动。

    舰队离开广南海岸线,一头扎进南海深处,消失在广南水师哨船的眼前,让他们大大松了一口气。

    乘上西南风和北南沙海流,舰队顺风顺水,航速很快,平均速度超过了5节。5天后,舰队抵达马尼拉湾口,科雷吉多岛在望。

    守序拉开望远镜,马尼拉湾口原本商船汇聚,十分繁忙,此时却没有一艘船。巴丹半岛上,黑色的烽烟冲天而起。由近及远,绵延不绝。

    参谋长哈里斯:“看来荷兰人正在劫掠巴丹半岛。”

    “巴丹半岛没什么有价值的目标,派人上岸抓俘虏,弄明白荷兰人在干什么。”

    菲律宾最有价值的目标无疑是马尼拉周围,巴丹半岛只有些西班牙人和邦板牙村镇,守序不知道荷兰人劫掠那些目标能不能充抵这次出兵的军费。

    三个小时后,陆战队带来最新的消息。

    荷兰舰队在甲米地又遭遇一场惨败,旗舰被击沉,舰队司令马丁.格岑阵亡。苏禄人则在南面的民都洛进行他们写意的劫掠行动。

    哈里斯:“阁下,我们怎么办?进入马尼拉与荷兰人汇合吗?”

    守序看着岸上新增的几道烽烟,很快做出决定,“不,我们南下去找苏禄人。”

    西班牙舰队在马尼拉湾的实力超过联邦海军太多,守序现在不打算冒险深入马尼拉湾。联邦海军唯一的优势大约就是那快了1到2节的航速。也正是为了保持航速,这次作战没有携带运输船和陆军,只有海军和陆战队。

    舰队再次开始迎风调戗。

    民都洛岛在马尼拉湾口以南40多海里,苏禄人的踪迹很好找,顺着民都洛岛的烽火一直向前。庞大而杂乱的苏禄船队不久后出现在联邦海军眼前,他们正在围攻海峡对岸吕宋岛的八打雁城。

    哈里斯放下望远镜,“苏禄人胆子可真大啊,民都洛都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居然打起吕宋岛的主意了。”

    围城军队背后,为数众多的邦板牙和卡加延俘虏被苏禄人押解上船。

    “我答应过奔苏苏丹,这批战俘无论人数有多少,我全部吃下。吕宋岛的人口比民都洛更密集,显然他们想多抓一些人。”

    “三亚那么缺人?”

    “没办法,两年前疟疾在三亚大规模爆发,”守序露出一丝苦笑,“铁矿现在开工不足。”

    田独铁矿是个地狱般的地方,矿工除非获得疟疾免疫,否则活不过三年。即便有了疟疾免疫,痢疾等其他流行病也可能夺去人的生命。

    联邦海军的礼炮声震动了苏禄人,蓝白双色的本杜海军旗迎风招展,惹来一阵阵欢呼。

    从苏禄将军阿利穆德那里,守序得到更多的情报。

    “荷兰人这次出动了12艘战舰,打了两次甲米地。就是第二次战斗中旗舰战沉。不过他们还有11艘船,西班牙舰队只有7艘可以出动的战舰,从实力对比上看,还是荷兰人更强。”

    “荷兰人在巴丹半岛做什么?”

    阿利穆德:“他们在围攻阿布凯城,格岑司令战死,荷兰人迫切想要报复。”

    守序在地图上找了一阵,阿布凯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在巴丹半岛东北。马尼拉城与阿布凯城隔马尼拉湾相望,距离只有26海里。

    “你们如果来早点就好了,也许我们真能打下甲米地。”

    守序见阿利穆德脸上的表情很是遗憾,摇摇头道:“海上最约不得日期,迟到总比不到好。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谈了,你们的收获如何?”

    阿利穆德:“荷兰人虽然战败,但西班牙人也被他们拖在了马尼拉湾内。我这边一切顺利,已经抓到了3000多青壮战俘,只要攻下八打雁,我就能装满船队。”

    “请抓紧时间,我感觉荷兰人在马尼拉湾未必能坚持很久。”

    苏禄人长期被西班牙人压得抬不起头,他们的反击仅限于棉兰老岛,已经很久没有深入到民都洛和吕宋这样的菲律宾腹地了。这次也是因为荷兰人扛住了西班牙舰队主力,苏禄人才能北上大赚一笔。

    “我明白,所以我才会攻击八打雁,只有夺占城市才能迅速获得人口。”

    “我把南海号和拉斐尔号留下来增援你。”

    “那真是太好了。”阿利穆德喜道,他正头痛缺少打击城墙的重武器。“攻克了城市,战利品我们两家对半分。”

    “俘获好说。”守序点头道,“我看到你这次带了不少快速桨帆船?”

    “是,有16艘。”

    “借我一半。”

    “没问题,不过你要这些船做什么?你们的舰队比我们更强。”

    守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我需要一些快船去甲米地。”

    ……

    甲米地是深入马尼拉湾的狭长半岛,长度超过7公里,最窄处只有300米。半岛在马尼拉西南7海里的位置,陆地距离超过25公里。马尼拉大帆船的出生地,甲米地船坞就位于半岛的尖端。这里是亚洲最大,技术最先进的造船厂。

    与马尼拉一样,甲米地是座坚固的设防要塞,西班牙人用石墙圈住甲米地船坞,要塞防御核心建筑是圣安东尼奥堡。西班牙人的重炮距离船坞只有300米,任何对船坞的袭击都躲不开这座强大的堡垒。即便联邦舰队加入荷兰人,守序也不认为联军具备攻占这座要塞的实力,围攻棱堡从来不是简单的事。

    与荷兰人的诉求不同,守序并不想攻占甲米地船坞,也不追求攻克西班牙要塞的荣誉。

    联邦需要的只是居住在甲米地半岛和附近城镇中的造船工人,这无须去试验圣安东尼奥堡的守城炮火力有多猛。

    几天后,守序留下斯特林统率舰队,继续与八打雁城守军作战。他则带着2艘护卫舰、2艘通报舰和8艘苏禄桨帆船趁夜悄然北上。

    第二天白天,船队在马尼拉湾口外海游弋,与西班牙人的烽火台保持距离。

    夜间,舰队挂起全帆,冲进马尼拉湾。没有大舰拖累,联邦的纵帆船护卫舰航速很快。苏禄人的轻型桨帆船,船体细长,两头上翘,无甲板挂三角帆,短程航速更快。地中海的海盗使用的也是此类船只,包括英国在内,整个西欧海岸都是他们的猎场,各大列强对此根本无可奈何,只得每年缴纳保护费以避免本国遭袭。

    4个小时后。甲米地半岛,圣安东尼奥堡灯火通明,宛如闪亮的灯塔。

第43章 平甲板炮舰

    与巴达维亚一样,马尼拉也是座华人聚居的城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菲律宾,华人被称为“生理人”,起因是早期的西班牙殖民者询问华人,“你们是谁?”

    华人回答道:“生意人。”

    西班牙人误以为“生理”就是华人的国籍,此后他们便把一切中国人称为生理人。

    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对华人统治奉行的是隔离政策,华人聚居的区域被称为“巴利昂区”(即八联区)。在西班牙语中,巴利昂一词的意思是贱民。现在这个贱民区位于马尼拉城外东北角巴石河南岸,那里原本是片沼泽地,华人将至变成房屋鳞次节比的繁荣区域。巴利昂区位于马尼拉圣加密里炮台和圣地亚哥炮台炮口直接控制下,只有改信天主教的华人才能搬出这片被隔离的贱民区。

    菲律宾的华侨手工匠为了西班牙人提供的一点微薄薪水辛勤劳作,如果没有他们,西班牙人的殖民地一定活不下去。这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建筑工人,华人挖取牡蛎、珊瑚,制取石灰,烧制青砖。修筑起西班牙城堡,修筑起圈禁华人区的高墙,为西班牙人几次大屠杀提供了便利。

    这是一串血淋淋的数字,1603年西班牙人屠杀22000华人,1640年再次屠杀22000人。每次西班牙人屠杀完后,八联城区便为之一空。过不了多久,来自大陆的新移民就会前赴后继,航向菲律宾。将八联再次填满,等待西班牙人下一次对华人的定期清除。

    大陆实在是太穷了。不劳而获的朱明宗室和与国同休的勋贵攫取了大部分出产。平民为了一天1个里亚尔的薪水,前赴后继下南洋奔向死亡。明朝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个必将灭亡的腐朽封建王朝,只是由异族来完成,让人比较遗憾。

    “阁下,联军登陆了。”

    哈里斯轻声提醒着守序。

    苏禄人与海军陆战队组成的联军登上甲米地半岛。苏禄人的桨帆船吃水浅,第一波登陆队无须耗费时间换乘长艇,可以直接靠上甲米地半岛西侧平坦的海滩。

    陆战队为这次战斗准备了半年,举行过无数次演习。拜菲律宾众多的华人所赐,联邦对甲米地半岛附近的水文和西班牙人设防情况了若指掌。与重武装的陆军不同,陆战队从日常训练上就倾向于类似的海盗袭击。

    “让战舰开炮。”

    越秀号和青云号护卫舰一南一北,用舰炮向岸上轰击,炮击速度并不快。

    守序不认为西班牙人敢在夜间出动战舰,漆黑的天幕下,他们并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也许那里有一整只荷兰与联邦的联合舰队?不过守序还是做了准备,2艘通报舰在北面三海里处拉开,为舰队提供预警。

    交火遍布整个甲米地半岛南部和临近的城镇,火势在四处燃起。从枪声能判断出,菲律宾人的抵抗很激烈,大约是因为荷兰人入侵,西班牙人给邦板牙人提供了一定程度的武装。不过这并不够,火势依然在向前推进。

    大火与炮击隔绝了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西班牙援军,甲米地半岛在火焰中呻吟。

    细沙顺着细小的孔洞下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3个小时后,火星引燃了附近堆积的木料、桐油和帆布等易燃船材,冲天的大火燃起,势头已无法控制。

    火势逼人,联军携带各种值钱不值钱的战利品,押运数百名俘虏登船撤退。6艘从护卫舰和通报舰上卸下的大小舢板也参与了这次转运。

    繁星点点,黑暗的天幕下,守序闭上眼睛,感受夜晚的微风,张开双臂拥抱这一切。

    火焰在风中跳动,守序的影子忽明忽暗,落在洁白的帆布上,宛如恶魔附体。

    陈上川和朱由梁在他身后,久久不语。

    天亮前,借助离岸风,舰队撤出马尼拉湾,沿吕宋岛的海岸线戗风南下。

    俘虏人数并不多,只有200多人,全部是甲米地船坞的造船工人。其中有五分之四是菲律宾本土人,五分之一是华人或是中菲混血儿。

    甲米地船坞的工人主要是菲律宾中部地区的比萨扬人,聚居在民都洛岛和比萨扬群岛,苏禄人的死敌。当地曾经流行一种原始巫教信仰,天主教替代这个巫教的过程并不平和,当地现在还有大量以恢复信仰为名的起义军。

    守序让人在比萨扬人中间宣布,他们不会成为苏禄人的奴隶,如果愿意,联邦将以双倍薪水雇佣他们五年。五年后,他们可以选择自由离开。如果不愿意,那联邦现在就会送他们去见巫神或是上帝,视俘虏的信仰而定。

    这是个迅速能做出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青云山号舰长埃曼努尔.南苏蒂给守序带来一位特殊客人。

    “阿什.菲尼克斯,先生是英国人?”

    “货真价实的伦敦人。”

    “你怎么会在甲米地出现?”

    菲尼克斯苦笑道,“那真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没关系,先生慢慢说,我这会儿正好有些时间。”

    “我来到新大陆,游历了整个新西班牙总督区,然后在阿卡普尔科登上了马尼拉大帆船……”

    ……

    半小时后,守序惊讶地问道,“你是造船工程师?”

    “我曾给英国海军造过战舰,内战爆发后我才离开岗位。”

    守序的兴趣瞬间被调动起来,“先生造过什么战舰?”

    “单层炮甲板巡航舰和双层炮甲板的重炮舰都造过。”

    “哦,哦,双层炮甲板,先生指的是战列线炮船?”

    “战列线?那是英国海军正在探索的一种战术。”菲尼克斯打了个响指,“战列舰,我喜欢这个名字。”

    “先生以前设计的战舰是什么样的?”

    菲尼克斯立即开始了吐槽,“实际上,我对现有的战舰设计都不满意。欧洲各国战舰都脱胎于西班牙人的盖伦船型,盖伦又脱胎于克拉克船。用在武装商船上,盖伦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如果用于专用军舰,盖伦的缺点太多了。战舰需要航速,盖伦的艉楼太重,造成尾部吃水过深,航速缓慢。战舰需要灵活转向,也是因为艉楼,舵效应太差。战舰需要火力,可盖伦的舷弧破坏了炮甲板完整性,造成吨位浪费之余,首尾舰炮又几乎无用。就像陆地战斗一样,排成整齐队列的战列舰威力远胜于单舰混战。如果要最大程度地发挥战列线火力,我们就应该从炮甲板开始设计战舰。您应该很清楚,现在没有一艘战舰是从炮甲板出发开始设计的!”

    守序听到菲尼克斯略过了他的问题,不过他随后被菲尼克斯连珠炮似的吐槽搞愣住了。回想起多年来的战斗经验总结,菲尼克斯提到盖伦的这些缺点,在过往或多或少都有所体现。

    “所以,先生理想中的战舰是什么样的?”

    “平甲板万岁!取消舷弧,取消艉楼,抬高下层炮门,提升战舰在高海况下的作战能力!”

    守序听着一阵乍舌,平甲板是未来的趋势。可守序一直不敢在本土船场试造平甲板的大舰。现在的造船业,船身各个部位的尺寸和重量都控制在船匠的脑子里,对船型做大的更改牵涉的方面太多了,瞎造出来的平甲板战舰搞不好一下水就沉了。

    “我们暂时不需要平甲板战舰,只造传统的盖伦战舰。“

    “联邦的名字我早已听闻,我很乐意为你们工作,不过我曾在上帝面前发过誓,绝不再造传统的盖伦战舰。”

    菲尼克斯说的一本正经。

    守序小心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你只造平甲板战舰?”

    “对!平甲板万岁!“

    本土海军不会贸然接受未经验证的新船型,守序有些苦恼,问道,“菲尼克斯先生对什么木料最熟悉?”

    “当然是橡木。”

    好吧,只能请菲尼克斯先生去台湾了,那边橡木多。

    “我可以为先生的试验提供平台。先生为联邦服务,会得到西班牙人的双倍薪水。”

    “我不要双倍薪水,我只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战舰的命名权,我希望能给这级崭新的战舰命名。”

    命名是个荣誉,对守序来说是小事。

    ……

    船队在八打雁重新会师。

    八打雁港是吕宋岛南部最重要的港口,城内有四百守军。斯特林拆下部分舰炮,掩护苏禄人攻城。马尼拉的注意力全被荷兰人吸引,八打雁城从头到尾都没得到期盼的援军。

    一面城墙的防御设施被摧毁殆尽,苏禄人和陆战队进入了城市。

    守序制止了一场屠杀。

    阿利穆德原打算处死俘虏的所有士兵。这毫无必要,只会更加激起本地土著的反感。既然士兵选择了投降,那就应该鼓励敌军的这种行为。再说苏禄人可以不在乎,联邦还是要注意一下名声的。

    阿利穆德答应了守序,但他提出了条件。

    “苏丹希望,贵国能在这次的战俘生意中,给我们提供一些大炮。”

    “铸铁炮你们接受吗?炮比较重,不过比市面上现有的铸铁炮好。”

    “可以。”

    铜炮太贵,苏禄人买不起也不是太需要,他们没有战舰承载大型舰炮。奔苏苏丹对重炮的需求更多是用来守卫他的和乐城,并提供一些攻打西班牙城堡的攻坚手段。何良焘在海南铸造的那些神威炮对苏禄人来说很合适,便宜量又足,9磅12磅的威力也足够了。

    联军在八打雁获得了四千战俘,加上之前那三千人,苏禄人的船团将这批俘虏运往三亚。由斯特林率拉斐尔号、南海号与2艘通报舰为船团提供护卫,并为之引航。

    守序则率剩下的纵帆船们,与苏禄人的轻型桨帆船一起,继续劫掠南菲律宾沿岸。

    西南季风被菲律宾群岛破坏,在塔布拉斯海峡、民都洛海峡、锡布延海和米沙鄢海复杂多变的航道中,风向显得很不稳定。这正是纵帆船们喜欢的战场。

    马尼拉湾的消息逐步传来,荷兰舰队攻克了阿布凯城,以文明人自诩的荷兰人搞了一次大屠杀,杀光了阿布凯城的俘虏。西班牙的英雄船长胡安.德.恰维斯率领愤怒的舰队出击,再次重创荷兰舰队,将他们驱逐出马尼拉湾。

第44章 天钟法测经度

    班乃岛,怡朗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马尼拉都会区和宿务城之外,菲律宾第三大城市。

    黎明,海港仍在沉睡,月光在波浪上轻轻摇晃。

    三天前,守序用了点小手段让胡安.德.恰维斯以为联军要去劫掠宿务岛,在米沙鄢海甩开追击船队,南下班乃岛。

    守序随第一波登陆队上岸,涉过小腿深的海水,踏上平坦的沙滩。成排的椰林背后,是城市周围的农田。守序弯腰抓起一把泥土,千万年前火山大喷发给班乃岛蒙上一层厚厚的火山灰,带来丰富的矿物质。漆黑的土壤泛着油光,正如菲律宾其他岛屿,班乃岛也十分适合耕作。菲律宾农业条件很好,这也是个没有饥荒的地区,仅以温饱而言,菲岛人民不难达标。

    制服统一的陆战队和服饰杂乱的苏禄人在守序身侧向内陆挺进。这些精悍的苏禄人是整个东南亚群岛战斗力最强的士兵,他们只是因为装备太差才被西班牙人压制,而联邦的加入,极大弥补了他们在装备上的缺陷。

    东方已吐鱼肚白。

    远处,西班牙国旗和勃艮第十字旗飘荡在怡朗城头,城内警钟急促敲响。

    群岛,西班牙要塞,杂乱的船队。守序一时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在加勒比海的生活。

    陆战队司令弗雷泽.盖尔向守序询问,“执政官,要打要塞么?”

    “试试看,不要勉强。”

    “明白。”

    弗雷泽和阿利穆德各派出100人向要塞发起试探性冲击,被密密麻麻的城头火力打退。很显然,这不是一座轻易能攻克的城市。守序制止了弗雷泽策划的第二次攻击,让他指挥180名士兵与500苏禄人建立对怡朗城警戒正面,架起黑洞洞的佛朗机,炮口指向城门。就像在美洲一样,联军堵住要塞城门,其余人分散劫掠缺少防护的城区。

    ……

    联军在菲律宾内海扫荡,缴获不少本地船只,补充了因运输船航向海南造成的运力缺口。

    现在正是马尼拉大帆船的返航季,从阿卡普尔科出发的两艘大帆船沿信风带航向亚洲,经圣贝纳迪诺海峡进入菲律宾内海。锡布延海和米沙鄢海正是他们的必经之地。西班牙人称这里为“水运通道”或“阿卡普尔科通道。”

    即便在狭小的内海,拦截两艘帆船组成的小船队也是很难的事情。也许联军在某个夜间与马尼拉大帆船擦肩而过,也许西班牙人将装满墨西哥白银的大船停在了某个港口。守序在菲律宾内海航行了1个月,始终未发现最渴望的目标。

    就像亚洲多数国家一样,菲律宾群岛也缺少金银硬通货。后世虽然菲律宾是东南亚第一产金国,但此时那些交通不便的金矿尚未成规模开发。没有抓到马尼拉大帆船,要获得足额收益就只能去劫掠岸上目标。

    菲律宾内海航道异常复杂,西班牙人来了近百年,也只搞明白了几个主要岛屿附近海域。他们要等到19世纪初那次大规模地理勘测,才基本弄明白菲律宾群岛地理。

    苏禄人以前经常北上劫掠,对群岛中部航道并不陌生。由他们引航,联邦炮舰为苏禄人提供火力支援,弥补了苏禄人重火力不足,缺少攻坚能力的缺陷。这一路扫荡下来收获也颇丰。

    也许与美洲比起来,亚洲西班牙人最大的区别是他们作战**更强,更有积极性。胡安.德.恰维斯船长率领一只5艘战舰和诸多邦班牙和比萨扬船组成的舰队缀着联军身后,追捕守序的劫掠船队。

    与以往不同的是,联邦炮舰的存在,哪怕仅是纵帆护卫舰和通报舰,也足以迫使西班牙人不敢分散舰队广泛追击。单独出现的土著船,甚至1,2艘盖伦出现在联军面前都有被歼灭的风险。胡安.德.恰维斯只能维持大编队,以保证遭遇时具备获胜的力量。这就缩小了他追捕时的覆盖范围,联军得以捕捉到不少战机。

    荷兰人对马尼拉连续进攻虽然基本都是败仗,但却迫使西班牙人将大部分战舰和陆军都抽调到吕宋岛,造成了西属菲律宾其余地方很空虚。只要避开追击的西班牙舰队,劫掠就像乘船郊游一般,轻松写意。

    在怡朗外海,吉马拉斯岛与班乃岛夹起的海峡长13海里,宽1.5至2海里。2艘通报舰分别位于海峡南方开口和北面的拐弯处,为舰队提供远程预警。

    三天后,5海里外的廉江号鸣炮,硝烟从战舰甲板升起。守序拉开望远镜,急促挥舞的信号旗显示廉江号看到了敌舰队。

    劫掠已经到了尾声,大部分战利品和俘虏都被押运上船。守序和阿利穆德果断放弃尚未搬运上船的东西,全军撤退。

    守序亲率青云号、越秀号、廉江号、灵江号殿后,掩护盟友先走。四艘战舰用舷侧炮轰烂三条急于追击的比萨扬桨帆船,在盖伦抵达战场前撤离战场。

    看着那些外形威武却动作迟缓的海上城堡,守序哈哈大笑。

    他对哈里斯道:“以后每年组织一批纵帆船队,与苏禄人联合侵袭菲律宾沿海。”

    在群岛变幻莫测的风向中,纵帆船去不了的航向,盖伦一定去不了。纵帆船能去的地方,盖伦却未必能去。

    哈里斯道:“那样也许会迫使西班牙人也大造护卫舰船型。”

    守序:“无所谓,让他们造。到时我们会造更大的战舰了。”

    不可否认,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守序主动与菲律宾保持距离。威斯特法利亚合约签署在即,最多在1649年,荷兰与西班牙就将在亚洲停战。到时失去了荷兰牵制的西班牙菲律宾舰队就将恢复行动自由,本土、台湾、后江、海南和婆罗洲会受到严重的海上威胁。

    2年的时间不足以让联邦建立一只与西班牙对等的盖伦舰队,守序能想象到,当6-8艘西班牙盖伦出现在暹罗湾,对联邦的海上贸易会造成猛烈打击。在海军形成足够战斗力之前,联邦只能靠陆军守卫诸港口炮台,但这无法避免西班牙人可能的上岸侵袭。无法制止就只能对等回应,现在开始就派护卫舰队进入菲律宾,熟悉这边的环境,届时与西班牙人互相放血。

    守序现在没有幻想把西班牙人从菲律宾驱逐出去,近万欧洲移民和天主教团结起来的几十万本地民族,这已经大大超出了联邦的军力。荷兰人做不到的事,联邦也做不到。

    联邦的目标仅是获得南洋各强国的承认,与他们保持和平。南洋未开发的土地这么多,所有人都能分到自己的蛋糕,没有必要与强国们做生死之战。但和平不能靠上天恩赐,只能用手中的枪炮去挣来。

    舰队驶出海峡,进入班乃湾。与被比萨扬群岛隔开的菲律宾内海不同,班乃湾前是开阔的苏禄海,西南季风在这里重新恢复了其强大的一面。

    逆风逆水,笨重的盖伦就别想再追上劫掠船队了。苏禄人继续用桨帆船袭击左舷的内格罗斯岛沿岸城镇,现在他们的动作更快,桨帆船靠岸登陆,士兵挥舞刀枪冲进村镇,带走青壮年男女和不多的金银。

    ……

    岸上腾起团团硝烟,守序继续对陈上川的课程。海上航行,辨识海图是基础。

    佛兰德斯人墨卡托在1537年绘制出带互相成直角的平行子午线和纬线的地图集,墨卡托投影法是航海者必须学会的制图法。

    “船只航向在地图上是一条直线,在球面上任何两点最短的距离是通过这些点的大圆上的弧。但要船驶过这一最短距离意味着必须经常改变航向,这在实际航海中很难实现。因而作为船长,你得把一个长的航程沿大圆的弦切分成一系列直线航向,近似作为一个最短的航程,这样便于舵手操船。这些直线航向即我们所谓的恒向线,不考虑群岛、礁石造成的影响,在开阔的海面上,我们可以用同样的角度切割所有经度子午线,根据墨卡托投影制成的图上,所有恒向线是直线,因而船一般可以按恒向线方向操纵。这是按海图航行和使用航迹推测法判定船只位置的基础。”

    守序在黑板上敲了敲,放下白制成的粉笔,这种粉笔算是高级货,目前只有军队使用较多。

    陈上川嘴巴微张,一脸茫然,如听天书。守序不管,他现在只是灌输,给他打开那道门。具体的课程陈上川会在海校深入学习。

    海图课后是测量纬度,联邦已经抛弃了直角仪,改用更精确的四分仪。中午时刻观测太阳,夜间测北极星。在南海航行,测出纬度大致足够航海者使用了。

    船艺则从操舵开始,青云山号的舵柄位于甲板以下,舵手通过一个位置较高的平台使用竖直的操舵杆控制舵叶。这个较高的平台让舵手通过一个突出甲板的小舱室露出肩膀,这样他至少不是完全没有视野,也能与甲板操帆水手及时沟通。青云号不大,操舵杆只需4人操作,大盖伦需要的人就多了,那些船仅舵手就高达10人。

    接着是精致的航海罗经,罗经悬挂在平衡环中,为船只指引航向。利用航海沙漏估计时间,配合计程仪推算航迹。虽然并不精确,也未考虑海流影响,但现在只能用这个方法。联邦大致摸清了南海的主要海流,守序也利用手表测算出来的经度给出磁偏角,南海对联邦来说精确航行不算太难。

    最后的课程是航海者中最高端的业务,利用天钟法测算经度。

    天钟法依赖天文学和复杂的数学表,1252年,欧洲出版阿方西内表,1614年约翰斯皮尔出版对数表,减少了天钟法求经度的工作量。天文方面,1505年欧洲出版南十字星座表,1595年出版太阳角距表。这些构成了天钟法测量经度的基础。计算过程依然非常复杂,守序反复强调,现在的天钟法测经度只能用来参考,在岛屿和礁石密布的海域绝不能用来指导精确航行,那可能会造成船毁人亡的惨剧。

    随着经度课程结束,分别的时刻也到了。

    托马斯梅洛率越秀号等3艘战舰护送15艘战利船,带着近2000名青年女子取道巴拉望岛北民都洛海峡向三亚返航。守序则乘坐青云号,航向台北。

第45章 试造舰,伯伦希尔、休伯利安

    一个月后,基隆港,雨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雨港的称呼并非浪得虚名,基隆的雨似乎永远不会停,这会又在下着蒙蒙细雨。

    和平岛面积已经不够了,岛上的船坞现在只作为修船使用。护卫舰和通报舰的船场在基隆内港,戎克运输船的建造,台北府全交给了淡水和台中等地的合资船场。

    台北府选择基隆港东岸新建造船厂,选址三面环山,屏蔽了台风和寒潮。工程最大的土方量来自环绕造船厂的排水沟渠,那简直是座小型护城河。挖出来的土方用于垫高船台地基。船场一期工程周长近2公里,那里有两座大型船台。

    隔着细碎的雨幕,船场的一角灯火通明,两艘试造舰的龙骨已经铺下。

    梅登给守序送来一杯烈酒,金黄色的酒液颜色纯净。晃一晃酒杯,浓稠的酒液宛如绸缎一般挂在杯壁上,缓缓流回杯底。

    酒香扑鼻,守序轻轻啜了一口。

    “这酒不错。”

    “中国工匠学习能力很强,酿酒是这样,造船也是这样。”

    “说起造船,你确定要同时开工两艘试造舰?”

    “你给我带来40名菲律宾船工匠,我这还有南京龙江船场的工人,去年在福建和浙江,台北又接受了不少人。木料充足,人手也够,为什么不开工?”

    “好吧,你是行政长官,你决定。”

    “我现在非常好奇,菲尼克斯先生能给我造出什么样的战舰。”

    守序低头看了一眼显得有些简易的造船图纸。

    “船身长129英寸(39米),龙骨长108英寸(33米),宽31.8英寸(9.7米),吃水14英寸(4.3米)。排水量640长吨(650公吨)。备炮32门,其中炮甲板24门9磅炮,露天甲板8门4磅炮。全船以炮甲板为设计核心,无艉楼,平甲板。”

    “本土海军肯定不会接受这个方案。行政长官先生,也就是因为你出身陆军,才会毫不犹豫就接受了。”

    梅登耸耸肩,“如果这两艘船不成功,无非就是浪费一些木头和人力。你知道,就建造战舰而言,我这里的人力不算太缺。”

    “至于木料,你给我们选了个好地方。”梅登伸出手臂,环绕基隆港周围的山区挥舞一圈,“那些山上全是上好的船料。”

    守序一笑,“是的,我们没什么可失去的。”

    梅登放下酒杯,表情略有些遗憾,“我只是可惜,台北能找到的最大龙骨料就是30米等级的台湾榉,不能将战舰造的更大。”

    拼接龙骨当然是可行的,但在大木资源依然很多的情况下,海军依然决定只使用整根大木作为龙骨。为了安全,也为了冗余。

    “从250吨的护卫舰到650吨全帆装巡航舰,我们已经是在跨越式发展了。不要着急,事情不能一蹴而就。”

    “没有大舰,我们永远处于西班牙人的威胁之中。”

    “不要灰心,我的朋友。在无法与西班牙人海上争雄的时候,我们可以尝试一些过去在新大陆的老办法。”

    梅登沉默了一阵,“我不懂海战。但按你的说法,欧洲即将迎来和平。”

    “战争不会永远继续下去,你比我更清楚,你的祖国已经受够了战争带来的创伤。”

    “是的。”梅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当然希望欧洲实现和平,德国人民可以不再承受战争带来的痛苦。可那也意味着联邦将不能躲在荷兰人身后,我们会站在同西班牙人战争的第一线。我们面前的敌人是菲律宾都督区,可在他们身后,还有新西班牙总督区,秘鲁总督区,和整个西班牙王国。”

    守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的朋友,请相信,从6年前开始,我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准备。”

    “我当然相信,可元老院里没多少人能理解这一点。”

    “不需要他们理解,孤独就像这杯美酒,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你应该知道,元老院中有很多人希望坐上执政官的位置,他们有串联的趋势。”

    政治是利益的代表,利益总是不嫌多的。好兄弟在利益之争面前也有变成仇敌的可能。

    “我当然知道。”守序笑了笑,“我的目标与他们不同,知道他们的谋划,并不意味着我要与他们斗。”

    认知不在一个层次,守序从不把自己陷进本土派系的争斗之中。

    见梅登还有些不甘,守序微笑着补充道:“身为领导层,我们决策应该基于现实条件。本土很多人并不理解潜在的压力,但我们无需去说服他们,只要使用一些办法,让他们与我们保持同样的步调,这也就足够了。”

    “你的意思是,钱?”

    “钱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那并不够。我想,我们的国家需要一部成文的宪章了。”

    “宪章,法律?”

    “对,一部体现我们的精神,能够在不同民族间建立最大认同的法律。一个维系国家统一的共同纲领,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

    经济与法律,超脱于血缘之上的纽带,这是太平洋新秩序的开始。

    梅登有些神往,“那会是一部什么样的法律?”

    守序摇摇头,“法律不能由我来定,得由组成这个国家的各个民族和阶层来共同讨论。”

    “各个民族和阶层,你的意思是类似法国的三级会议?”

    “或多或少。法国人确实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

    “这个大会将在什么时候召开?”

    “我会给各个行政区一年的准备时间,你们先决定出自己的代表。明年的北风期,会议将在本土召开,具体时间会另行通知。”

    之所以用决定,而不是选举。守序充分考虑了各个民族不同的社会习惯,有些地方可能习惯选举,有些地方会是世袭,有些地方会是贤良举荐。代表产生的方式,现在不必过多干涉。

    梅登郑重地伸出右手,“我想对你说的是,我们建立了国家,也背负了义务。不管那有多难,我也会陪你走下去。”

    守序哈哈笑道,“你搞这么认真,我有点不习惯。”

    “阁下,评议会的长官都已经到齐了。”勤务兵的报告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守序与梅登转身朝会场走去。

    “菲尼克斯先生给2艘战舰取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战舰伯伦希尔,战舰休伯利安。”梅登的声音带着笑意,“北欧与希腊的神话,我很满意。我们说好了,伯伦希尔是我的,你只能拿走休伯利安。”

    “哈,没问题……”

    ……

    台北行政长官官邸,小会议室。

    梅登、菲尔霍夫、阿勒芒、博格斯,以及守序和科林伍德,6人围坐在圆桌前。

    科林伍德是今年台北护航船团的指挥官,在舰队劫掠菲律宾沿海期间,他率船团抵达了台北。这是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护航船团,广东沦陷,原本应该去珠三角的移民船也来了台北,庞大的船团包括原属于台北的运输船和200艘南洋广船、福船。科林伍德汇合了在三亚的托马斯梅洛,才勉强凑出一只看的过去的护航船队。

    “各位,今年是最后一次来自本土的大规模粮食船团了。从明年开始,你们将只能靠自己。”守序的发言让会场略微有些震动。

    梅登为守序的发言下了注脚,“先生们,我们有一年的粮食储备。台北府任命的官员都很能干,他们鼓励移民种植,台北的粮食产量也在稳步提升。我想配合上这批储备粮,台北可以渡过未来三年的难关。”

    博格斯道:“执政官阁下,总督阁下。如果不出意外,粮食是够的。我担心的是风灾,一场破坏力强的台风就可能摧毁我们的努力。”

    梅登回应道:“博格斯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由于一些现实上的困难,本土确实难以再组织成规模的船团支援我们。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再外购,台北依然会买粮。我们始终欢迎来自南洋,巴达维亚和日本的运粮船。只是那将是纯粹的商业行为。”

    守序见争议并不大,便命令道:“科林伍德上校。”

    “执政官。”

    “给台北留下100艘戎克船,剩下的船我们带走。”

    “好的,阁下。”

    菲尔霍夫突然笑了,“也许我们能做的不止买粮,海峡对岸的福建和浙南几个府,鞑靼人根本守不过来。秋收时我们跑几趟,应该能拉回来不少粮食。”

    守序:“福建和浙南并非粮食主产地,恐怕收获不会太大。”

    阿勒芒:“那还有李朝,我们的护卫舰在下水,趁着本土的支援舰队还在,我看今年可以重启北上李朝的航程。”

    科林伍德:“我们最多只会再待三个月。”

    阿勒芒:“三个月够了。”

    “抢粮食就不能只去济州岛,李朝南方的全罗道才是他们的粮食主要产区。”

    菲尔霍夫撇了撇嘴:“以李朝的防御力量,那并不难。”

    科林伍德的眼神看过来,守序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阿勒芒:“我散会后就做安排。”

    下一个议题是中国的战局。

    菲尔霍夫和阿勒芒做了分工,阿勒芒负责报告浙江和江南,菲尔霍夫负责福建。

    阿勒芒:“今年5月20日(永历元年四月十六),我们在舟山的盟友策动了一位鞑靼将军叛变,那位姓吴的将军控制了江南省5000陆军。很遗憾,海上接应的船队在长江口遭遇了一场飓风,全军覆没。沈廷扬总督和黄斌卿、张名振两位将军失去了接近一半的舰队和数位亲属。吴将军的起义也随之失败了。”

    吴胜兆起义案,守序叹了口气,长江口的风暴太坑了。

    “鞑靼人在江南发起了一场遍布全省的大搜捕,中国人在大陆的地下抵抗组织被连根拔起。据我所知,很多人在被鞑靼人抓捕前就自杀了,但鞑靼人依旧抓住他们的家属,卖为奴隶。”

    谢尧文通海案,东南抗清势力遭遇重创。夏完淳就是因为这个案子牵连被捕。鞑靼人借助谢尧文案,将很多没有证据却有嫌疑的反抗士绅逮捕。其中有不少是明朝阵亡将军的家属,他们的妻女在鞑靼人冲进家里之前,往往选择了自杀。

    科林伍德:“我们在大陆的贸易势力受到多大影响?”

    阿勒芒:“江南省的形势现在很混乱,我们没有确切的消息,只知道鞑靼人的搜捕还在继续。如果我们也被殃及,那并不奇怪。”

    “暂停与江南的主动贸易,后面我会去一趟舟山,到时再看吧。”

    阿勒芒收起简报,“好的,路德维西,该你了。”

    菲尔霍夫接着汇报福建,“阁下,你离开福建后,我们继续占据了福州海岸一段时间,完成当地移民转运。鞑靼人从江南省和浙江调来大批援军,他们重新攻战了福建省城。年初与我们共同作战的中**队逃进了山区。在福建其他地方,政府军和起义军控制了大部分区域,忠于北京的军队蜷缩在闽北几个要地,无力南下。”

    “但根据我们的情报,鞑靼人任命了陈泰为靖南将军,有近万来自北京的援军正在南下的路上。我们评估,这只军队到来将会打破目前福建省内的平衡。”

    守序比对了地图,“闽南是郑藩余部,闽北是鞑靼人,他们都聚集了很多军队。今年我们就不要再大规模插手福建了。”

    梅登:“我们有一些机动的力量,是否可以分散出击沿海的城镇?”

    守序考虑了一下,“可以,你控制好投入的资源。”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讨论总体的规划,并非控制性决策,议题基本都是点到即止,未就某一项做深入探讨。

    中场休息过后,是所有人最期盼的报告。

    来自澳洲探险队。

第46章 来自澳洲的报告

    恩佐、杨威、杨邦和慕容鹉走进会议室,近两年的远航生活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明显的印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每个人都是精瘦精瘦的,皮肤也被海上的烈日晒成黝黑。

    守序站起,“先生们,请向我们的勇士致意!”

    每个人都微笑着向归来的勇士献上掌声。

    “请坐,我很抱歉。”守序语气有些急促,“刚入港就要你们来参加会议,不能给你们休息的时间。”

    恩佐:“没关系,执政官。我们也迫不及待报告这次远航的情况。”

    “很好,先生们,让我们开始吧。”

    慕容鹉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拿出厚厚的航海日记。

    守序珍而重之地收下。

    与航海日记一起的,是一叠地图集。

    慕容鹉逐一翻过,“执政官,我们向你献上龙石岛和君临。”

    “辛苦了。”

    守序看着那一张张标注着罗经点位,磁偏角和经纬线的海图。心中略有些惆怅,原本自己也应该成为其中一员,现在却只能坐享其成。

    慕容鹉:“只要天气允许,我每天都会用航迹推测和天钟法分别测算经度,与恩佐计算的经度进行比对,寻找产生差异的原因。军官评议会的判断都写在了航海日记里,我们不能保证一定准确,只能尽力而为。”

    很多原因会导致经度计算误差,有的是海流,有的是观测本身,有的是复杂计算难以求得精确解。现实如此,守序对此非常明白。探索台澳新航线,关键之一就是要把经度数据用此时的方法再现出来。看着这一张张精心手绘的海图,守序知道慕容鹉尽了最大努力。

    科林伍德感慨道:“慕容先生,海军很荣幸拥有你这样的军官。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与你一行在这条新开拓的航线上。”

    慕容鹉:“我很期待,长官。但可能要请你再稍微等待一段时间,我往返跑了这一次后,感觉航线中还有很多可以优化的航行段。”

    科林伍德微笑着说道:“我不着急,慕容先生。在你完善航线的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

    “谢谢,长官。”

    守序迅速浏览完简报,递给了梅登。

    “恩佐,你是说老吴留在了君临?”

    恩佐迅速站起,“对不起,各位长官,吴船长留在澳洲是因为我失去了西礁号。”

    守序毫无责怪之意,“探险中遭遇船难是无法避免的事,你们的伤亡大吗?”

    恩佐:“西礁号触礁,万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博格斯给恩佐递了杯水,“坐下吧,从头说。”

    “谢谢,”恩佐缓和情绪,代入回忆中,“前年北风期,我们从南澳港启航,按计划寻找第一个目标龙石岛。有确切的经度和纬度,龙石岛的位置并不难找,并且我们发现了黄金。”

    评议会成员人人精神一振。

    杨威从包里拿出一块硕大的狗头金,“黄金原矿。龙石岛长22公里、长14.5公里,岛上最高的山峰有700米,环境总体还是不错的,降雨量大,遍布森林。岛上的温泉也很多,需要小心的是有些地缝会有硫磺和毒气渗出,不可靠近。”

    恩佐点头道,“我们在龙石岛附近探索了半年,龙石岛西南方还有两个大岛,较小的岛屿距龙石岛更近,只有27海里,岛屿有几座适合停泊的港湾。我们登陆做了初步调查,那里土地肥沃,适合耕种。”

    新爱尔兰岛,守序心道,更大的是新不列颠岛。新不列颠岛暂不去管,新爱尔兰岛南部地形崎岖,价值一般,北部龙石岛正对的地区地势较为平坦。如果要开采龙石岛金矿,新爱尔兰岛就必须占领开发,给金矿提供粮食。

    阿勒芒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在龙石岛附近停留半年?”

    “我们出发的太晚,找到龙石岛时,我们估算了剩下的航程,在北风期结束之前肯定到不了君临。我们不想半途返航,探险队军官评议会集体商议,就暂住龙石岛,等待下一次北风期。”

    杨邦补充道:“爱尔兰岛上有一些土著居民,态度比较友好,我们从岛上交换到了一些粮食。附近的渔获很丰富,岛上有许多椰子和面包果等可食用的水果。我们利用那段时间补充物资,探索附近航道。”

    恩佐:“幸亏我们做出了这个决定。根据我们半年的观测结果,北半球的夏季,也就是南半球的冬季,当地盛行东南风。东南风意味着新几内亚岛那崎岖复杂的岩石海岸,和南部遍布礁石的海域会成为下风海岸。盛行风把船推向岩石,从君临返航如果走新几内亚岛沿岸,触礁的风险会很大。实际上,我们认为,返航时离大陆和新几内亚越远越好。”

    守序点头,他知道这个经验。塔斯曼探险队在汤加岛停留期间,就返航方向问题探讨了很久,他们触过一次礁,幸亏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后来塔斯曼选择了远离新几内亚航行。那次远航恩佐参与了塔斯曼的讨论会议。

    恩佐继续:“去年北风期我们从龙石岛南下,航向东南,那里的礁石和岛屿群有一个开阔的口子,过去比较安全。”

    阿勒芒在海图上比对了一阵,“执政官,沿着恩佐说的航线,尽力避开新几内亚岛东南部,船队就不必经过几条危险的海峡,我们可以适当减少修筑堡垒线的投资。”

    守序:“选择这条航线,其中有些路段风向是不是会存在障碍?”

    阿勒芒:“与节约的筑垒资金相比,我想那是划算的。”

    慕容鹉:“这正是我想对航线进行优化的地方,龙石岛太小,在远海航行有可能会错过,所以我们第一次航行是沿着菲律宾、马鲁古群岛直至新几内亚岛,全程近岸航行。现在我们知道龙石岛附近两个大岛的位置,这意味着我们可以从台北取直线航向东南,既避开了危险的菲律宾沿海,也节约了航程。”

    确实如此,不过远海航行有一些危险性。

    守序做出决定,“那就按你们说的办,还有几年时间,争取把航迹推算的更精确。”

    磁偏角和洋流,跑上几年摸清大致情况,到时辅以航迹推测,同时错过新爱尔兰岛和新不列颠岛的概率就不大了。

    剩下的航程由杨威主讲。

    “从龙石岛向东南驶出礁石群,我们转而向正南航行。过了大堡礁的纬度向西,很快就找到了澳洲海岸。我们发现一股南下的海流,时速不快,却帮了我们很大的忙。航程一直到这里,基本上都很顺利。”

    东澳大利亚暖流。

    “君临北面的陆地不是很高,看起来是这个海岸上我们所经过的最为贫瘠的地方。土地有些沙化,几个地方几乎是连片的不毛之地。其余的地方有很矮的树或者灌木,我们也没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迹。

    那里的海湾很多,大概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潮水方向很不固定,东方,东北方甚至与海浪完全相反的方向都有。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避开了礁石和暗涌,多次登上海岸。

    靠近海边的陆地,甚至包括部分内陆,绝大多数地方的土壤是那种易碎的、松的沙土。向南走,土地变得肥沃起来,长满了树、长草和灌木。海岸有很多丘陵和山峰,长有一片一片的树林和草地,有些山丘上整个地覆盖着茂盛的树木。整体的地貌,山并不多,只是地表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平原和谷地。它们交错分布,把那些山丘和山峰隔开。这此地方都不缺淡水,有很多小溪或者泉水,即使在旱季也是这样。”

    恩佐补充道:“后来我们发现,雨季,海边的低地及谷地都淹没在了水下,小溪变成大的河流。”

    梅登:“也就是说,具备了农业的基础?”

    “对,牧业条件也不错。东澳海岸有很多连片的草场,我们认为那是很好的牧马地,所以建议尽快向澳洲运输马匹。即便是放养,所得到的畜力也会有极大帮助。”

    梅登一边点头,一边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下要点。

    澳洲东部海岸不像荷兰曾经描述过的西部海岸那样贫瘠和凄惨。那里许多植物都生长得很茂盛,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谷物、水果及所有的块茎之类,都会生长得很好。只需有人把它们带到这里来,种植下去并精心培育。如果有人把牲畜引进到这里,那一年四季都不会缺少草料。

    杨威继续说道,“我们很高兴,发现了一块很有开发价值的陆地。”

    “后面我来说吧”,恩佐接过话头,显得颇有些自责,“我们顺利发现了进入君临的海口,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

    “我没有注意到,海岸附近有很多碎浪区。我派出两只小艇到前面去标出险滩。通过险滩之后,小艇继续去表示进入港湾的水道。此时风越刮越大,船失去了控制,两次想停都没停下来,纠缠在险滩与碎浪之间,西礁号不幸被风浪推向下风,撞上岸边的礁石。”

    杨威叹了口气,“我当时就在西礁号上,我们躲过了危险的暗涌,躲过了捉摸不定的潮水,甚至险险避开了两次搁浅。却倒在了距目的地只有10海里的地方。”

    恩佐很是遗憾,“事后我多次勘测那片海域,发现只要我们小心寻找更好的航道,其实可以避免悲剧发生。”

    守序摆摆手,“意外总是难以避免,只要你们人没事就好。老吴呢,他事后就留在了澳洲?”

    “是,西礁号出事后,我们立即开始排水作业,在罗浮号的帮助下,将西礁号拖出了困境,对船只做了简单修理。因为距离目标不远,西礁号一边排水一边继续航行。那里有许多适合抬起船底的海滩,我们趁着潮水,将西礁号搁浅检查。”

第47章 新殖民地

    杨威喝了口水,继续讲述他们的探险经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做好一张堵漏的帆,将麻絮、羊毛搅在一起,把它们剁得细细的,然后一把一把地把它们均匀地粘在整块帆布上。再在上面撒上粪便。用绳索拖着放下船底,拉过去。”

    阿勒芒:“麻絮和帆布暂时堵住了大部分渗水,你们的损管很及时。”

    “我们主要是想争取时间,抢救船上的物资,搬到罗浮号上。不过后来我们发现抽水的速度赶上了进水速度,西礁号勉强可以航行,于是我们将它冲滩搁浅。西礁号船体基本完好,装载的物资大多也没事。”

    恩佐:“西礁号发生渗漏的位置是在肋板外端,右舷前桅支索牵条靠前一点点。礁石穿透了四块外板,蹭破三块,差点插进肋板。外板被破坏的有点不可思议,几乎没留下任何碎片,被整块切走,就像用一把钝刀子切割的一样。好在这个位置的肋板结合得很紧密,否则的话,这条船当时就没救了。船身进水本来不应该是那么一点。有一大块珊瑚礁卡进一个洞里,阻止了海水快速进人船舱。右舷船首的一部分覆材掉了,一部分保护龙骨也没有了,剩下的保护龙骨破碎不堪。还不如没有的好。船首柱脚和一部分主龙骨也受损伤,看上去不严重。

    如果在南海,我想西礁号有能力驶进某个港口修船。”

    阿勒芒笑了笑:“你们的运气没差到极点。”

    杨威:“我觉得也是。靠岸后,因为要等待返航的风向,需要在君临待很久。利用这段时间,我们用舰载艇仔细勘测了那个海湾。实际上海湾内到处都是良好的锚地,那是一个连续的安全海港。两边都有很多小海湾,船停在这里就如同停在内河港湾一样。所有的低地都长满红树,涨潮的时候被海水淹没。我相信在雨季,这里经常洪水泛滥。大陆上的陆地不是很高,多山丘、谷地,特征明显。地表是树林抑或是草坪,葱绿一片。看起来相当舒服。”

    恩佐:“我们在附近发现了一条非常好的淡水小溪,就在第一个沙湾内,船停在那儿,几乎被陆地包围,烧火的木材到处都可以取到。尽管这儿的木柴多的是,但种类极其有限,最大的树有橡树那么大,长得也很像。很特别的是,割掉树皮能搜集到流出红色树胶。这种木材又黑又硬,很重。另有一种树长得高,有点像松树。这种树的木头也是又硬又重,质地像美国的小橡树。我看到的能作木料的就这两种树。港湾尽头一带有几种灌木和一些棕榈树。“

    杨威:“正是因为那种树胶让修船成为可能。”

    梅登有些诧异,“我不懂修船,但你们说船的龙骨受了损伤,即便用当地的新木材修好外板,用这种事故船也无法横渡大洋返回台湾吧?”

    恩佐:“是的,总督阁下。所以我们用了另一种办法,彻底拆掉西礁号,利用完好的船材重新造一艘船。”

    梅登有些赞叹,“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救措施。”

    杨威:“实际上,我们拆完西礁号后,剩下的船材不止造一艘单桅船,我们还可以造出4艘无甲板的帆艇。”

    恩佐:“那些南岛居民使用独木舟和简陋的石器、贝壳建造出能横渡大洋的船只,我们的条件比他们好的多。我们砍伐树木,制作撑杆、滑道和简易吊车。把船上的铁匠炉搬上岸,用备用的铁料打出造船的铁钉和其他零件。我们估计,半年的时间能造好所有的船。”

    慕容鹉:“但罗浮号不能错过返航的风期,军官评议会讨论后,吴船长留在澳洲,完成船只建造,并进一步勘查附近海域。”

    “我们留下大部分船员,罗浮号只保留一半武备,我把2门大炮和大部分弹药留在君临。”

    慕容鹉:“事实上,我们仅靠20名船员完成了返航的航程。”

    杨威笑道:“除了慕容要一直留在船舱里进行他那些复杂的观测与计算,剩下我们所有人都要爬桅杆。”

    科林伍德:“你们在君临留下了50人?”

    “不止50人,我们在龙石岛附近海域招募了24名土著。长官,我必须说,那些南岛人真是天生的水手。”

    守序轻轻点头,航海是太平洋岛屿土著的天赋。

    博格斯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君临的粮食够不够?”

    “只靠主粮肯定不够,但那个海湾里有很多易捕的鱼,还有非常大的牡蛎。那真是我见过最大的牡蛎。”

    “陆地上还有一种双足动物,毛色是老鼠的颜色,非常,腿脚敏捷,脚印像是山羊的蹄子,跑起来像是兔子一样一跳一跳的。”

    杨邦:“那东西的肉味道不错,用枪不难打。”

    博格斯:“澳洲有凶猛的动物吗?”

    “没有,内陆的统治者似乎是一群群的野狗,像狼一样行动。那就是我们见过的最大陆地食肉动物了。”

    守序的手指习惯性敲着桌子,问起一个所有人的关心的问题。

    “听你们的形容,君临的环境似乎不错。那么,你们有没有与当地人接触?”

    恩佐:“阁下,我们登陆第一天就遇到了土著,土著围拢在小火堆边,烤着一些海贝。我们接近时土著都逃走了。我们相信烤海贝是他们的主粮之一,后面我们多次见到土著在烧烤。他们的营地很简陋,在上风面竖着一块小树皮,大约一英尺半高,附近还散落着几块树皮,我们推测这些就是他们晚上全部的遮身蔽体之物。”

    杨威:“我们享用了他们剩下的海贝,为了表示友好,留下了一些珠子。但很遗憾,第二天我们再去时,土著明显是来过了,却没有动那些礼物。我们想深入交流,继续前进却遭遇了土著的袭击,他们向我们投掷标枪。探险队里的东印度群岛翻译可以与龙石岛和新几内亚土著顺利交流,却听不懂澳洲土著的一个字。”

    菲尔霍夫:“你们与土著开战了?”

    恩佐连忙摇头,“不不,我不认为那是开战,只是一次小小的冲突。澳洲土著的装备水平比新西兰的毛利人差远了。我看见的那些土著人个头差不多像欧洲人那么高,皮肤为深褐色,但不是黑色。他们的头发也是跟我们的头发差不多,是黑而直的,而不是像羊毛一样卷曲的。我们从未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穿着衣服或佩戴装饰。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他们的窝棚里、窝棚周围,他们都是光着身子。从这个情况来看,我判断他们是从不穿衣服的,包括女人都是**的。有些人在脸上或者身上涂了一种白色颜料。”

    杨邦用轻松的语气继续说起吃这个严肃的问题,“土著只有一些简陋的独木舟,那是我见过的最差的独木舟,很多只是用树皮做的。土著驾着这些独木舟在海湾里捕鱼,有时候用鱼叉,也用鱼钩鱼线钓鱼。我们没有发现一亩耕地,土著们应该都是靠捕猎和采集生活。顺着他们的足迹,我们发现了几种野生的水果,几乎都是没见过的。特别是其中一种和野苹果大小差不多,熟了以后是黑色的,汁比较多,吃起来像是李子,它的核很大很硬。在沼泽或河滩上,还出产芋头,这种未经栽培的这种芋头几乎没法吃。不过它的叶子倒是很不错的一种蔬菜。”

    梅登托着下巴,“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恩佐道:“是的,长官。土著的武器就只有带石制矛尖的标枪和木制盾牌。为了防止被偷袭,我们在小溪边选择了一块高地修筑营垒。当地产一种砂石,那是不错的建材。我们修筑胸墙,砍下树木圈起栅栏。在营地四周放了4门大炮,加上帆艇那些佛朗机,觉得应该足够应付土著了。这也是我们同意老吴留在那里的原因之一。”

    杨威:“探险队还做了一件事,只要天气允许,我们每天都会升起联邦国旗。”

    “很好,先生们。”守序击节赞叹,“你们给联邦又开拓了一块广袤的土地。”

    博格斯:“你们发现黄金了吗?”

    “很遗憾,暂时没有,我们无法深入内陆进行勘探。”

    博格斯顿时有些泄气。

    守序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说那里有黄金,就一定会有。”

    “是,是。阁下,我只是关心一下未来的收益。”

    梅登与其他几个军官轻声商议了一阵,对守序道:“执政官,我认为我们必须马上派出第二波探险队,甚至是移民船。”

    守序摇了摇头,“海军不可能再卖出护卫舰,你哪里有足够的移民船?”

    “台北造了2艘亚哈特,已经下水正在舾装,我们立即征募人手,装备这2艘武装商船。”

    阿勒芒:“台北的造船厂还建造了1艘轻型护卫舰和3艘小型通报舰。通报舰我们要留下使用,护卫舰可以抽出来。”

    守序:“好吧,2艘护卫舰,2艘亚哈特,4艘船。这仅仅一只稍大的探险队,移民从何谈起?”

    “我们用你带来的南洋广船。”

    守序吃了一惊,“用戎克船横渡大洋,你们是认真的吗?”

    军官们的表情告诉了守序答案,他们每个人都对开采金矿迫不及待了。

    “用戎克船横渡大洋,可能会发生很多船难。”

    阿勒芒:“阁下,澳洲海岸确实危险,如果戎克船只去龙石岛呢?我们精心挑选运输船和船长,不到3000海里的航程,只比从台北去本土远了一半。”

    菲尔霍夫:“阁下,我们不可能等待台北建造出足够的亚哈特船再行动。我认为即使只有一半的戎克船安全抵达龙石岛,那也巨大的成功。”

    联合评议会的意见竟然出奇的一致,这很少见。

    “经费呢,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钱的问题?”

    梅登忽然笑了,“执政官,你今天刚对我说,广东有个中**官买了南洋银行4200两黄金的债券,那可是相当于4万两白银。只要这笔钱拿出来,剩下的我们想办法再凑凑,应该够用了。”

    守序环视了一圈会场。鲸油灯昏暗的光线打在军官们脸上,每个人的殷殷之盼,跃跃之势溢于言表。

    沉默过后,守序轻声道:“向我提交船长名单,每一名船长我要亲自面试,每一艘船我要亲自检查。”

    会议室内响起了一阵欢呼。

    阿勒芒、科林伍德拉着慕容鹉挑灯夜战,连夜制作航行计划。

    2艘亚哈特船各运载160人,护卫舰运载40人,航向君临。

    抽调30艘采用欧式舵的广船,每艘船带1年的粮食。跨洋航行载人不能多,每船移民上限200人,连水手和押运士兵不超过240人。以人年均消耗4石粮计,每船运1000石粮,还有一些牲畜和其他生产资料。

    “抵达龙石岛的船就不要回来了,留在当地使用。既然那些土著是可以交流的对象,对殖民地会是极好的人力补充。”

    科林伍德话中透出来的意思很明显,殖民将用刀剑开道。

第48章 船团

    山间雨潇潇,雨点攒成小小的水流,顺着屋檐滴下来,落在花岗岩台阶上,发出阵阵愉悦的和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蓑衣在墙上匍匐,纺车在墙角舞蹈,石磨在院中静默。

    守序伸出手来接一捧雨露,思绪也随着指缝间溜走的雨水流淌。

    港中的船队整装待发,水手在码头物资之间奔跑,将一包包物资搬运商船。那是北上李朝的船队。

    台北分舰队和本土支队出动了主力,远征队的正副司令是科林伍德与阿勒芒。

    不止台北府的官兵,多部明军派出人手参与这次远征,以补贴他们在战争中惨重的损失。舟山明军也会参与,江南最大的海盗之一,现在张名振手下的大将顾荣明确表态会参与这次远征,也许还会有更多人,那要等船队到了舟山才会知道。

    惠湘给杯中添加了一杯滚热的咖啡,守序朝女人笑了笑,搂过来亲了一口,没有避讳他人的意思。

    放下杯子,洁白的瓷杯与托盏轻触,发出悦耳的脆音。

    “林先生,你考虑好了吗?”

    前李朝水师主帅,平安道统军使林庆业咬着牙道,“我不会给你们带路去抢掠我的祖国。”

    守序淡淡地道,“林先生,如果不是我在庙湾把你接上船,你现在应该被高进忠当成战利品进献给了北京的鞑靼人。”

    林庆业在松锦大战中暗中协助明军,以致后来国王逮拿下狱。成功越狱后,林庆业一直与东江军混在一起。两年前,守序将林庆业从刘泽清的残军中救出,安置在了台北。鞑靼势大,林庆业有家难回,眼看就要终老异乡。

    “人生自古谁无死。”

    “啪啪啪”守序抚掌赞叹,“林先生,不止死亡,你会被鞑靼人装在笼子里,标上叛奴之名,展示在北京百姓和贵国使节团面前。“

    不待林庆业回答,守序继续道:“林将军,因为抵抗鞑靼人,你被视朝鲜人民视为岳武穆,那是武人的极致。但武穆壮志未酬,林将军,你却还有机会。鞑靼人正在同化你的祖国,等他们成功了,你的故事就会像垃圾一样被汉城的贵族和官僚扫进粪堆里。”

    守序端起咖啡轻啜一口,“事实上,林将军,你现在已经被李(李氏朝鲜第16代君主)遗忘。再多一些年,你就会被人骂成蠢货,既不懂天下大势,也不懂效忠君王。”

    林庆业默然不语。

    守序笑了笑,“林将军,看看港口那只强大的舰队。你的国家没有任何力量阻挡他们,无论有没有你的配合,数万李朝人都会被押运上船,成为奴隶。如果你与我们合作拿下全罗道,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给你1000户人口,这些人将会成为你在台北的属民。你甚至可以用他们重建一只光复军。”

    “依靠他们,打回国去,为自己正名。将祖国从鞑虏的铁蹄下拯救出来,”守序深深地看了伏跪在地的林庆业一眼,“也许,你可以成为朝鲜的征夷大将军。”

    林庆业踉跄着走出竹园,失魂落魄。

    惠湘挽着守序的胳膊,柔声道:“林将军也是英雄,你是不是对他太残酷了?”

    守序轻轻拍着女人的手指,“漂洋过海,他已告别自由。我可以给他一座庄园,让他终老此生,但那真是他想要的吗?”

    守序不知道答案。

    大时代的变迁下,人的每个选择都可能会改变一生的轨迹。航海途中,林庆业有充足的思考时间。

    北征船队扬帆启航,守序给沈廷扬去了一封信,向他表示歉意。因为移民船团的事情,这个南风期,守序没有时间北上舟山了。在封缄的红腊盖下逆戟鲸指环印,至少沈廷扬现在还活着。历史的车轮被撬动,克服沉重的惯性,正一点点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东南鲁监国政权与西南永历朝廷的地面交通是不存在的,只能依靠海上联系。鞑靼人的压力太大,广西的南明中央政权曾多次试图派出使者去福建,承认鲁监国册封的官员,授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力。永历此时其实已没有门户之间,这个政权从建立的第一天起,就只有唯一的使命,向鞑靼人反击。

    永历政权不熟悉海路,他们的使者多次遇到恶劣天气,向东南航行的成功率很低。两个南明政权之间的通信联络实际由琼州台北来负责。

    舟山群岛有极多明朝的遗老子弟,鞑靼人借谢尧文通海案掀起的大狱无法阻挡这些义士的脚步,他们前赴后继潜入大陆。守序第二封信写给梁萧白。桂林留守瞿式耜向曾樱表达了对儿孙深深的思念之情。瞿式耜的老家在常熟,守序想解决他的后顾之忧,在密码信中询问梁萧白,接出瞿式耜家人的可能性。

    ……

    秋收后,北风起,梅登在台北府动员。

    6000男丁登上广船组成的船团。

    农具,水牛,番薯和水稻种子,以及最重要的金鸡纳树种装上运输船。每艘船的底舱都运载了成吨的铁锭。

    启航的那天,守序与船团总指挥官,舰队参谋长哈里斯.阿克顿并肩站在船队旗舰,robotech一号舰的艉楼上。阿克顿中校指挥能力出众,唇上的小胡子修剪地整整齐齐,深色头发光滑地向后梳拢。他羽翼渐丰,声名远扬。

    旌旗猎猎,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各种帆艇航行在船团周围,运来最后的人员和物资。

    一片繁忙的景象。

    守序幽幽地道:“我真不知道我们是否准备好了,如果出错怎么办?”

    哈里斯赞同地笑了笑,“阁下,我们抽调了最好的船长,最好的船员,会出什么错?”

    守序看着参谋长,苦笑道,“也许是我还没准备好,哈里斯。”

    守序的声音沙哑,哈里斯不由笑出声来,“执政官,都已经6年了,您还要准备多久?”

    “哈里斯,也许,我不再那么勇于面对未知了。”

    麦克罗斯一号船队很可能改变一块大陆的历史归属,影响远远超过在中国大陆和朝鲜的几次劫掠行动。

    哈里斯拿出酒瓶,给守序倒了一杯龙舌兰。酒液呈淡淡的琥珀色,守序的最爱。

    新西班牙的灵魂之酒让他想起了很多过往。

    “执政官,你创造了一个富有进取心的团队。他们无惧死亡,渴望创造崭新的历史。你要相信你的船长们。”

    “哈里斯,我们在热带的丛林里建起里这个国家,他的资源仅仅只能自保。你很清楚,联邦需要一只强大的海军。我们需要钱,更多的钱来打造亚洲的无敌舰队。”

    “我很清楚,执政官。台北、婆罗洲和本土的金矿可以维持现有的运转,但打造海军,我们需要世界级的金矿,那只有澳洲才有。”

    “所以,哈里斯,你们身上寄托了许多人的期望。”

    “我很荣幸接受这个艰巨的任务,阁下,我向你保证,船团会完成使命。”

    守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长官,船长们都到齐了。”

    勤务兵大声报告着,守序放下酒杯,转身走下艉楼的阶梯,哈里斯紧随其后。

    robotech一号舰的船体并不大,像欧洲盖伦船一样,司令舱与炮甲板在一层。30多名船长将这里挤得满满堂堂。

    “立正敬礼。”年轻的指日官高声说,一边举手敬礼。

    位在前列的是澳洲探险队的四位军官,慕容鹉是远征船团的首席领航员,恩佐和杨家兄弟分别任亚哈特船和护卫舰的船长。剩下是运输船的船长们。

    这些驾驶着改良广船的船长出自海军学院,每个人都是海军舰长的后备,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年轻而富有激情。海军的高领军服和束带衬托出船长们的坚定与干练,他们身穿蓝色的长尾制服和紧身裤,胸前有十字绶带,护肩外挑。有人是金发,有人是黑发。

    这些船长是联邦的精英。

    “先生们。”

    船政们鞋后跟靠在一起,发出整齐的声响。

    “你们都明白任务的重要性,也明白将要面对的危险。你们成功,国家就有了未来!”

    “是,长官。”

    铿锵有力的回应,令人沉醉。

    守序与船长们一一握手,祝福船团一帆风顺。

    走下舷梯,守序回到基隆堡。

    船团鸣响礼炮,升起蓝色启航旗,缓缓驶出港湾。

    基隆宽阔的内澳变得空空荡荡。

    “石子落进池塘,泛起的涟漪将到达远方彼岸。”

    梅登:“我们投下石子,剩下的事情就看他们的了。”

    “是的,”守序点起烟斗,看见梅登手上拿的红色文件。只有来自中国大陆的消息才会标上红头。

    “大陆又出了什么事?”

    前段时间鲁监国在福建连战连胜,建州福宁兵备道彭遇恺在兴华府城莆田反正,率亲信三十名骑兵,四百步兵突袭兴化总兵张应元,开城门向明军投诚。明军和义军四处打击建州,局面乱的很。台北府未出动主力陆海军,挑了几个沿海的卫所和县出击,搜罗到一些战利品和移民。这次南下的远征船队中,就有不少人是新近来的福建移民。

    “鞑靼人的靖南将军陈泰和援军抵达了福州。明军打了几个败仗,年初与我们并肩作战的王祁和刘中藻分别被包围在了建宁府和福宁州。”

    “这不意外。”

    “是,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哦?”

    “我们的朋友,郑彩杀掉鲁殿下的首辅熊汝霖,他们又内讧了。”

    郑彩,过去的一年几乎是他人生的巅峰。

    “这么说,鲁监国与郑彩脆弱的联盟快破裂了?”

    “暂时没有,不过我们判断那一天并不远了。”

    “郑成功呢?”

    “他现在使用国姓的旗号,在南澳练兵。前不久,国姓与叔叔郑鸿逵联合进行了一次登陆作战,遭遇了不小的失败。”

    “必要时,可以拉郑成功一把。”

    “我明白,他才是郑藩海上势力的合法继承人。不过,你为什么会对他那么有兴趣?”

    守序淡淡一笑,“我们与荷兰人有条约,不介入日本航线。我不打算违反承诺,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贸易代理商。”

    “你决定选取郑成功作为代理人?”

    “是的,我们提供货物,郑成功在日本有销售渠道。合作,分享利润。”

    “好吧,我会派人去南澳岛与国姓商量这件事。”

第49章 台北的雪

    雪花缤纷,初始入土即化,不久后在地上形成刚好没过马蹄的浅浅积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气温徘徊在0度附近,夜间一些小的积水坑会冻上一层薄冰,白天就会融化开。只有在阳光照不到的背阴面,才会有积冰存在。

    这是台北最好的季节,人们无须再担心肆虐的疟原虫。

    猎户们拾起弓箭和火枪,踏着林间小径,进入深山。

    一队骑手踏雪而来,亮闪闪的胸甲反射着冬日的寒光。红色逆戟鲸纹章旗在四周白茫茫一片中十分醒目。在骑兵中间,护卫着一辆四轮双座轻型马车。

    无论是骑兵骑乘的战马,还是拉车的挽马,都较寻常大陆马匹高了一掌。这是印度卡提阿瓦马、济州马和晋江马的混血种,

    一代混血种身上依然能看见蒙古马容相低劣,附头垂颈的影子。但这队精选出来的混血马平均肩高依然达到了140cm,在大陆已是高头大马。配上精美的军旗和质地上乘的盔甲刀剑,至少在中国,这就是最上等的骑兵。一路行来,时常会遇到服徭役的农民。从他们的眼神里,守序看到的是敬畏。

    骑兵总监沃尔特.冯.安格利斯与守序并辔而行。安格利斯准将来台北视察骑兵和马政建设情况,并未与守序和科林伍德的船队同路。

    路面被一块大碎石挡住,沃尔特举起右手,示意全队停下。

    维修这段道路的工头满头大汗地指挥民工敲碎石头,搬到路边。他小跑着过来,趴跪在守序的马蹄前。

    守序带了带马缰,浑不在意。

    队长林出勇,现在应该叫林守节了,出声吩咐工头赶紧起来让开道路。出勇跟随守序多年,按照日本的惯例,守序将自己名中的守字赠给他,改名为林守节。意为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

    骑队重新上路,守序轻夹马腹,跟上骑兵总监的步伐。

    “沃尔特,你当真要跑遍台北的种马场?”

    “和你一样,执政官。你视察台北州县,我视察种马场,一处也不会落下。”

    守序笑了笑,“台北5处种马场,只剩宜兰一处你还没去。前面看下来的观感如何?”

    沃尔特皱眉道,“台北的马匹换血工作很混乱。”

    “这没办法,我们的卡提阿瓦种公马数量太少。”

    “这种局面必须得到改观。本土的马政建设较早,现在军马普遍已经混血到第二代。用卡提阿瓦种公马与一代混血母马交配,得到的战马已经普遍超过142的肩高。关键是形态头扬颈举,四肢轻盈,面容也不再低劣。”

    守序叹了声气,“你在本土搞的骑兵计划,严格控制了只使用卡提阿瓦种公马,台北可达不到本土标准。”

    “我的标准已经降低了很多,按照台北的做法会造成战马谱系混乱,包括我们骑乘的这些战马实际上都达不到战场要求。”

    守序知道陆军骑兵的新条例。他们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给常见的马匹做了分类。

    普通蒙古马肩高13hh略低,也就是130cm不到,体重250kg,乘载负重65kg,驼载负重85kg,最大拖曳负重300kg。两个字评价,垃圾,只配打杂。

    一代混血马肩高139140,体重350,乘载负重90kg,驼载负重120,最大拖曳负重400kg,勉强可以达到轻骑兵和轻挽马标准,可陆军还是不满意。一门12磅野战青铜炮倍径17,口径120mm,火炮加火炮前车,整个行走系统重达2.5吨。只有在平直且铺装良好的路面上,8匹一代混血马才能勉强拉动。

    二代混血马肩高145,三代混血马肩高147,随着混血深入,边际效应在递减。二代混血马基本达到轻骑兵标准,三代达到重骑兵标准。陆军计划在三代混血后,混血马之间交配,从而固定血系。按照沃尔特的想法,最好是在5代混血马之后再固定,不过陆军等不及了。只有建立强大的骑兵部队和充足的挽马运输力量,陆军才能彻底摆脱海军附属的角色。以本土的进程,大约68年后可以规模量产骑兵战马。

    守序摇头道:“台北面临的情况不一样,得益于对济州岛的搬迁,他们的优势是马匹存栏量基数比本土高,劣势是种公马比本土少。台北各处矿山、林场对畜力的需求又很大,所以他们恐怕难以大规模换血。一代混血的公马就得参与交配了。”

    “一代混血马无法固定血系,我担心以后会造成马种退化。”

    守序笑了笑,“我的总监,台湾从一开始就是野路子,现实条件让他们有什么用什么,标准就不要定太高了。”

    沃尔特沉默了一阵,无法达标大约让他感觉很难受。

    看着骑兵总监难看的脸色,守序打圆场道,“这样吧,沃尔特,按你的标准,我们保留一个种马场纯血配种如何?其他的,就随菲尔霍夫他们折腾去。”

    实际上,在守序计划里,台湾这个纯血种马场也不是在本地使用,那是为澳洲准备的。对骑兵总监的犹豫,守序其实是理解的。台湾的困难之处很明显,但马政是一块肥美的蛋糕,牵涉到很多部门利益。骑兵总监当然希望属于本部门的权力越多越好了。

    沃尔特并未立即答应,守序随他考虑。

    台北府通向宜兰这条官道很窄,宽度只能够一辆马车行驶。道路穿梭在山谷之间,施工的难度很大。如今正是农闲季节,忙碌了一年的农民并未得到休息,台北府大兴徭役,动员民工,发送到各处的工地上。

    府城扩建工程,民工烧制青砖,制作火山灰水泥修筑粮仓、城堡和两层的商铺。

    水利修整工程,包括了淡水河及其支流,头前溪、中港溪、后龙溪、大安溪诸水系的河道与堤坝整治。

    筑路工程则是在陆地建立除花东之外州县的可靠陆上联系,包括一条环岛官道和进入山间各林场的运输通道。

    除了府城扩建,其他工程共同的特点是等级比较低,先解决有无问题,以后再慢慢扩建。就以脚下通往宜兰的道路为例,北宜路没有多少物资运输能力。台北府各州县的物流依然靠的是环岛近海航运。

    沿路有一些略微平坦的山间谷地,已经被开垦成了水稻田,坡度略缓的山丘也经过平整,成为桑园和茶园。

    山间海拔较高,没有沿海平原区域海水淡水混合形成的泥沼湖泊,疟疾患病率有明显的降低。因此尽管山区的硬件设施较为简陋,向山区开垦从一开始就是移民自发的行动,无须动员。

    骑队来到北势溪上游的一处驿站,守序甩镫下马,三两步走到马车边。打开车门,扶着惠湘的右手下了马车。女人全身裹在狐皮大衣里,俏生生立在雪地里。守序挽着她的手进了驿站。

    本地保长给守序献上捕到的河鱼。

    鱼身圆滚滚的,鳞片泛着一丝金光。一锅清炖出来,鱼汤鲜美,肉质细腻,入口即化。另一锅则加上豆腐煮,这下鱼肉没人吃了,豆腐大受欢迎,连往锅里加了三次。

    骑兵们对小鱼不感兴趣,保长另送出两只山羌。这种小麂体型很小,士兵将之连肉带骨头剁了,合上土豆炖了两大锅,吃的满嘴流油。

    守序与骑兵总监边吃边喝,“沃尔特,台北的各路军队或是南下,或是北上,防御有些空虚。我把没练好的骑兵带出来,是护卫,更是为了震慑人心。你知道,闪亮的骑兵盔甲和马蹄铁的敲击声,对民众的威慑力有多大。”

    沃尔特笑了笑,“国内恐怕没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骑兵的威力。”

    守序与总监聊起大陆的骑兵战。

    骑兵有极其重要的战术意义,但马刀本身其实砍不死几个人,弓箭更没用。大炮比冷兵器厉害十倍,建州在辽东时尚处于野蛮人阶段,野蛮人没有记忆。他们对大炮的恐惧局限在很小的范围内,并未产生太恶劣的后果。

    这个局面正在发生改变,鞑靼人的文明在进化,炮弹的恐怖记忆同步扩散,这会导致一系列有趣的后果。

    文明社会就是这样,恐惧有记忆,会传染,野蛮人就没有。鞑靼人通过屠城、掳掠,对如皮岛登陆战等血战过程的篡改,造就了八旗兵的神话。这个神话最后甚至连他们自己也相信了,所以历次战斗下来,鞑靼士兵坚信自己是无敌的,而大部分对战争不了解的中国人对此持有同样观点。

    与之相反的是,与八旗兵并肩作战,最了解他们的几镇骨干绿营兵现在隐隐有些不信八旗无敌的神话了。苏松提督吴胜兆是第一个,他并未成功。襄阳总兵王光泰、王昌是第二个,他们在八旗兵的攻击下全身而退。这只是刚刚开始,反正的绿营兵会越来越多。

    沃尔特抓起一块鹿排,“打破鞑靼人神话,需要几次对八旗兵的会战胜利。”

    守序幽幽地道,“英雄终会出现,我对此坚信不疑。”

    沃尔特酒意有些上头,“执政官,请允许我的冒昧。在台北视察了这么多天,我的观察,除去我们从本土调来的军队。本地无论是新建警备营还是以前的明朝政府军,如果对上鞑靼人,他们都缺少必胜的信念。”

    鞑靼骑兵威名远播,但大部分时候,明军和民众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几十骑追着上千人砍,简直是奇谈。这绝不是战斗力的体现。

    守序默然,他对此有同感。这些军队可以与高山番作战,可以与李朝作战,也可以与绿营兵作战。但与鞑靼人作战,他们恐怕还不行。鞑靼骑兵刀和黑黝黝的铁棉甲席卷而来,将恐惧深深刻进了移民的骨髓。

    “你有什么建议吗?”

    “这一代人是没有办法了。他们是很好的农夫,很好的工匠,却不是好士兵。我悲观地认为,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那些没有被恐惧和奴役传染的孩子们。”

    守序微叹,“从头开始,将孩子们训练成具有荣誉感的士兵。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沃尔特的酒量向来不如守序,这会已经半醉了。在意识不清前,他说道:“执政官,台北的马政,我同意按你们的方案来。但具体执行只能由骑兵总监部来负责,马匹混血登记和兽医等工作需要良好的组织,台北府没有经验。”

    守序笑道,“我替台北府答应了。”

    “哦,那我们干杯吧。”

    “沃尔特,在宜兰我还要借用你的骑兵队。”

    “没问题……”

第50章 做军事专从点名、看操、查岗

    骑队用了三天两夜从山里爬出来,进入宜兰平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平原约有300平方公里,四五条河流纵贯其间,中间最大的一条为兰阳溪。宜兰州城位于兰阳溪北,苏澳港城在兰阳溪南,平原东南角,被山势遮挡,这会看不见。

    沃尔特停下马,在山坡上驻足,拉开随身携带的望远镜。

    “喔哦,那是什么?圆堡吗?”

    守序略过骑兵总监那有些惊讶的语气,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在兰阳溪南,靠近山区的脚下,一字排开,连续坐落着七八处圆形、半圆形的双层宏大建筑。

    “那不是军堡,只是民宅。”守序也是第一次来宜兰,不过他知道那是移民们仿制的福建土楼。

    “可外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射击孔,纯粹是为了军事服务的。”

    守序:“福建村庄宗族之间为争夺耕地和水源,经常会爆发械斗。在战斗中,类似兼顾了防御功能的民宅会是坚强的支撑点。”

    宜兰南方外围处的民宅修成土楼的样式,和当地面临的形势有关。宜兰人口结构分为两大块,兰阳溪北州城周围主要是来自南直隶的移民,兰阳溪南主要是新近来的福建移民。

    在宜兰州南部,花东州北部,是一片广袤的山地,其中隐藏着诸多未被征服的高山番部落。这些部落民偶尔会下山劫掠,他们作战勇猛,熟悉地理,十分难缠。

    宜兰州得到台北府同意,沿着山脚修筑了这些土楼。宜兰土楼与福建原版土楼的区别在屋顶,为了抵挡每年都会登陆的台风,宜兰土楼减少了跨度,屋顶不再是瓦片,改为了竹筋混凝土制造的预制板。这种预制板不能承重,仅是起到遮挡风雨的作用。为了节约造价,台北府新建的建筑多采用了竹筋预制板,只有粮仓、府衙和新修的台北资政院采用了最坚固的穹顶。

    沃尔特收起望远镜,轻轻拽了拽马缰。战马喷着响鼻,沿着盘山道走下山坡,重钉马掌赋予了马蹄良好的抓地力。

    守序边走边说,“我们潜在的敌人有很多。土楼挡不住大炮,却能很好地防御轻武装番部和海盗,台北府打算在台湾海峡也推广这种建筑。”

    沃尔特:“台北的军事压力比本土更大,他们的陆军太少,还要扩编。”

    守序:“今年开始,本土只能给予军火和铁器方面的支援,他们更多要靠自己了。”

    沃尔特估算了一会,“台北至少需要一个机动陆军团,辅助以几只可靠的警备营和要塞防御部队,陆军要维持在4000人以上。”

    “评议会正为此而努力。”

    “他们的财政能支撑吗?金矿和铜矿他们要用来对外支付,贸易利润主要供养海军,陆军可全靠土地产出了。”

    守序笑了笑,“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走下山坡,平原上的官道比山中宽了一些,两边挖掘了排水渠,种上行道树。平原上阡陌纵横,土地开垦的不错。一些农户正在向土里填埋鸟粪石,为明年的播种做准备。鸟粪石是一种基肥,起作用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各处显得忙而不乱。

    宜兰城就在眼前,州城并不大,也没有城墙。城池规划成四方形,边长500米,四角修有炮楼。居民散落在各处村舍中,城中的建筑主要是官署、粮仓、军营、医院等公共建筑和部分手工场。

    州长周鹿卿率全市文武官员等在道旁,他们穿着台北特有的官员服饰。因为台北府的特殊情况,这里的地方职官制度与本土有区别,带有很浓的中国元素。

    各级官吏中很多人来自大陆的读书人,士绅或是明朝官员。台北府尊重了他们的习惯,官员按等级高低穿戴不同的官服与配饰。

    明朝原有的官服肯定不能再沿用,而且站在审美角度,守序也很不喜欢明朝官服上那个硕大的补子,繁复艳俗之余毫无美感。守序当然也没有考据礼制搞出一套新官服的能力,他也不想就这个小问题请教儒学大师,便自己瞎搞了一套。

    官服基本照抄宋朝服饰,分为礼服和常服。台北府管民政的副职,评议会称为甲必丹的岗位暂缺。官员中地位最高的是台北市长、宜兰州长和台中州长三职,台北就只有这三个职务官服为绯色,其他都是着青色官服的基层官员。

    守序对隋唐以来流行幞头,也就是乌纱帽丝毫无感,因此台北府官帽子全部回归到汉代的简约风格。常服佩进贤冠,亲民官礼服佩貂蝉冠,监司官礼服佩獬豸冠。

    刚推出这套官服时,单调的色彩也曾惹来一些非议,毕竟人们已经习惯穿了几百年的补子。守序却是不管,他很自信,改得再丑也比金钱鼠尾戴瓜皮小帽好看。

    没有补子的官服朴素、简洁、线条不繁杂,看起来更清爽干净,也更干练。复古的服饰,同时也是在提醒官员们台北风格与大陆的迥异之处,重实干,少虚文。

    此时站在守序马前的就是身穿绯色官服的州长,带着一群青色小官组成的团队。引人注意的是,所有官员人人佩剑。这是最新的装备,也是最新的要求,剑身来自本土兵工厂的机打制造。

    宜兰州只有周鹿卿的佩剑是守序所赠,编号守序剑第8。也许有的官员自己有质量更好的剑,但在这种场合,只能佩戴国家统一制品。这种礼仪性质更多的中国剑只是文官使用,军官实战武器另有体系。

    周鹿卿见到守序后深深一揖。

    “鹿卿拜见国主,安格利斯将军。”

    联邦境内,所有公务机关已取消跪拜礼。私人场合与民间守序不想管也管不了,就如来的路上,工头与民工朝他跪拜一样,那并非守序所想。

    守序离鞍下马,伸手扶起宜兰市长。

    “德夫,辛苦了。宜兰从一片荒地变成如今的模样,说实话,进展超出我的预料啊。这都是你的功劳。”

    “国主谬赞,劝课农桑,兴修水力本就是我份内之事。”

    守序哈哈大笑,走过宜兰州官吏们的队伍,进了城。

    宜兰城面向太平洋,防御压力主要不在城池,而在苏澳港,因此城内街道规划以通行便利优先,未做巷战针对布置。一南一北十字主干道,铺以条石青砖,两侧有排水的明渠。

    周鹿卿解释道:“宜兰在南风季雨水太多,为了快速排水,我们不得不把沟渠挖宽挖深,一时来不及铺上顶盖。”

    守序倒是没在意明渠改暗渠,宜兰毕竟建城时间太短,他想的是另外的事,“鹿卿啊,你在大陆多地任过亲民官,应当知道很多州府城池初建时,这下水道修的都不错。但天长日久后,城中土地腾贵,很多人侵占公共道路,在水渠上乱搭乱建,将原有功能破坏殆尽。”

    “国主说的是,我会格外注意杜绝此种现象。”

    城中心的州署和粮仓是最坚固的建筑,有一定防御功能。守序进了官署正堂,沃尔特对宜兰州的民政事务不感兴趣,找房间休息去了。

    周鹿卿向守序呈上全州的统计报表。宜兰几乎没有工业,现在也没有矿业,经济结构比较简单,就是农业和渔业。农业是根本,宜兰州现开垦了35万亩土地,尚有10万亩的潜在可耕地。周围的部分低丘缓坡也可以开辟成茶园和桑园。

    周鹿卿报告道:“全州现有4万7千3百余人,如果没有剧烈的风灾,我有信心在明年实现粮食自给。”

    守序轻轻点头,人均7亩地,按大陆的水平,即便是很差的耕地平均亩产1石,自给也是有余了。宜兰土地的水热条件不差,只是很多土地刚刚开垦,产量微薄,州里也很缺水牛等畜力,在较短的时间内能实现自给已是不易。

    “就这样干,评议会根据各地的余粮情况调拨移民,等宜兰州的移民人数到了10万,我把你的官服换成紫色,到时如果经济作物上再有些贡献,你还能更进一步。”

    守序的许诺多数时候没有任何含蓄,或是钱,或是权,或是女人。身为进士,周鹿卿应当很清楚,紫色在宋代意味着迈入朝官行列,真正成为朝廷大员。

    “鹿卿谢过国主恩典。”

    “不必谢,这是你应得的。我也很期待你把宜兰治理好,在更大的平台上发挥你的能力。”

    除了检查督促,守序的视察也要设法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夸奖完了,他询问道,“说说看,宜兰现在还有什么比较急迫的困难?”

    周鹿卿道:“困难有很多,主要是缺乏物资,我已经向评议会递交了报告。“

    “你放心,我会督促台北评议会。不过府城资源也有限,如果不能全部满足需求,也希望宜兰能理解。”

    “我明白,”周鹿卿犹豫着说道,“宜兰倒是还有一个想法,只是鹿卿不知合不合适,暂时还没向评议会报告。”

    “什么想法,说吧。”

    “国主,宜兰的开垦目前兰洋溪以北的土地进展较快,兰阳溪南部,尤其是与高山番接壤的西南部,进展较慢。我的精力有限,难以全部兼顾。我想能否在兰洋溪南新建一县,专管那里的屯垦,兼理山区开发事宜。”

    守序一笑,新建一县,事权统一是一方面,多了一个实权官位,大约能解决部分宜兰官员的进步问题。

    “新建行政区需要台北府批复,不过我个人觉得这不是问题。你向上报告吧。”

    周鹿卿露出喜色,“是,多谢国主。”

    自己推荐的官员做出了成绩,守序的心情很好。与周鹿卿又聊了会家常。

    周鹿卿说起自己手下的八卦,“我国风气尚武,官员人人佩剑,民间也多喜谈兵事。我属下有个官员,打算摘录二十三史中有关战争的记载编辑成册,敬献给府城国防厅,以作为治军的依据。”

    国防厅是台北府新建机构,管理动员等军政事务和各地警备部队。台北的官员视为与司法厅同等的监司机构。

    守序皱了皱眉,“你让他别白费功夫了。军事是板质实之事,二十三史除司马迁和班固外,都是文人意淫,全不知甲仗为何物,战争为何事,浮词伪语,随意编造,断断不可信。”

    “鹿卿明白,读书与用兵迥然两途,我在大陆见过很多战事,也隐隐觉得古来史传皆不足信。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

    守序道:“我久处兵间,也算打过很多仗。自问所办,在你们文化人看来都是些极钝之事,与古代的那些兵法计谋,更千百中无一相关。现在外间对我那些神速,犀利的传说,你也别信,多半与实际迥然不符。古书对当时名将的描述,想来也不过尔尔。古书中确实有些有用的东西,但你们千万别看那些列传中的战绩。如在书中有战场环境的记载,尤其是兵要地理和道路,或者是战前囤积粮草数字,这些才是值得关注的。”

    周鹿卿诧异道:“鹿卿所知,宋代的一些书涉及了国主所述的重点,前代极少。”

    “那是,只有宋代开始的战争描述才略微可信,再往前的,你们看结果就行了,过程没什么参考价值。包括《史记》和《汉书》中也有很多不可信的东西,很多时候就连结果也是扯淡。太史公开篇自序,《史记》大半内容取材于古六经,他写出来,真假读者自己分辨。司马迁至少有个坦诚的态度,班固明知故犯的就多了。”

    “所以我在史书中比较偏爱南北朝和宋辽金元,你们这些进士看来,南北朝和宋辽金史都失之粗糙,文笔差。可在我看来,那才更接近原貌,而且有来自双方的记载,对比着看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

    其实唐朝的黑材料也有很多,在敦煌文书中就有不少,现在还没挖出来。秦汉倒没多少黑材料,可关于战争有价值的东西很多也都埋在地下。

    守序不经意间秀了一把他对历史的掌握程度。明朝文化已经很发达了,可通读二十三史,外加资治通鉴和会要、要录、会编等主要官修国史和较为权威的私人笔记,就连周鹿卿这个进士也差的远。而这些,守序在20岁前就完成了。

    话题有些沉重,周鹿卿沉默了。

    守序干脆地道,“你劝劝你的手下,做军事要尽弃故纸,专从事点名、看操、查岗诸事。如果他真有兴趣,你可以推荐他上军校。”

    注:本章守序与周鹿卿最后一段对话主要来自作者的感受,包括标题在内小部分则为曾国藩原话。行文有些差异,应不难分辨。

第51章 沙盘复原的1647年战局

    大陆的战报由快船送到宜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守序在宜兰调了几个熟悉湖广、广西行政建制的官吏,对照地图,用几天时间,连夜制作了一个简易沙盘。沙盘很不精确,只是对照地图粗陋的标出湖南桂北的主要城池、山岭,与河谷。

    对照大陆的战报,守序亲自复原1647年的湖广战局。守序以红旗标识明军,蓝旗标识鞑靼人,红色蓝色箭头分别表示两军进攻方向。沃尔特、林守节和其他几个军官给守序帮忙。

    在执政官命令下,宜兰官员全部汇聚到州署正厅。这里搬走了原有的家具设施,就剩下沙盘和人。宜兰的衙门建筑简约,面积不大,几十人围过来有些拥挤。

    守序冷冷地环视了一圈,官员大多数人都有明朝官方背景。其中就包括有试图从二十三史辑录战例的那位兄台。

    “先生们,我来告诉你们,仗是怎么打的。”

    守序在岳州、长沙和湘潭连插三面蓝旗。

    继郝摇旗等岳州战败、何腾蛟长沙战败后,湘潭投降。

    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沈志祥沿湘江上溯,大军攻势凌厉。

    在燕子窝大破明军总兵黄朝宣,黄朝宣是个残酷对待辖区人民的军阀,为了抢钱经常使用凌迟处死辖区的绅民。他向孔有德投降后,父子都被孔有德零刀子碎割了,大快湖南人心。

    守序在衡州插上蓝旗,鞑靼人继续向南进攻,在衡州轻松击破郝摇旗、刘承胤等农民军与官军数万联合部队。

    东阁大学士、总制忠贞营,湖北巡抚堵胤锡逃到永定卫(张家界),向李过高一功的忠贞营靠拢,他再向西跑就进四川了。受堵胤锡指挥的忠武营统帅马进忠也跑去了湘西九溪卫。

    守序插上三面红旗,分别代表忠武营、忠贞营和夔门的其他四川明军。

    总督何腾蛟继续顺湘江向上游跑,带滇军退保永州。湖广巡抚章旷和总兵张先壁逃到宝庆府。郝摇旗跑到湘粤边境的桂阳(今郴州)。

    永州护住湘江门户,宝庆府护住皇帝行在武冈州。

    危机时刻,何腾蛟出动总兵杨国栋从湘潭出击长衡路。

    面对这种局面,孔有德在衡阳分兵。

    耿仲明回师增援长沙,尚可喜进攻桂阳,孔有德本部继续向永州追击。八旗兵分别配属三路兵。

    耿仲明在长沙大破杨国栋,生擒明军七名副总兵。

    桂阳百姓生怕郝摇旗的溃军劫掠,武装抵抗郝摇旗入城,郝摇旗大怒攻城。尚可喜赶到,立即对郝部冲击,将明军打得大败,生擒总兵张学礼。郝摇旗战败后,溃军走山路退到广西全州。

    孔有德则在永州彻底粉碎何腾蛟的主力,经两次会战,鞑靼人共阵斩明军50多名将军,士兵并家属近4万人。何腾蛟也退向广西全州。

    ……

    到永历元年四月底(1647年6月初),湖广战场形势一片绝望,到处都是蓝旗和蓝色箭头。会议室的气氛很压抑,烟雾弥漫。

    守序看了一眼官员们,笑了笑,“关键时候,又是天气救了明军。梅雨季节来了,地面一片泥泞,弓弦受潮脱胶,孔有德和八旗兵打不动了。”

    何腾蛟的残余部队都缩进广西全州,在全州背后尚有严关、桂林等要隘险城。桂林留守瞿式耜将桂北经营的比较完善,兵虽不多却比较精锐。何腾蛟现在需要防御的战线极短,他背靠灵渠,得到来自广西的增援,暂时停下逃跑的步伐。

    ……

    一片溃败中,出现了一股难得的清流。永州都司,福建人周金汤率200人趁夜摸城,在一片混乱中收复永州。

    守序在永州重新插上红旗,一丝清爽的感觉渗入周围的环境中,略微冲淡了弥漫的烟雾。

    “就凭这份主动出击的勇敢,这位周金汤将军就值得称赞。如果我没记错,周金汤把妻妾家人安置在阳江海陵岛,临走前说‘国家多难,吾当马革裹尸,冀图万一,汝辈勿以我为念。’“,守序转头对周鹿卿道,“海陵岛离琼州很近,德夫你帮我记一下,回去我派人把他的家人从那个荒凉的小岛上接出来。”

    周鹿卿点头应是。

    守序继续讲解,“明军恢复永州后发现,孔有德全军脱离接触,回长沙避暑去了。你们要看到,战场信息只能靠肉眼观察,必须要经过战斗才能获得有价值的情报。未经战斗证实,情报都是不确定的。这就是战争的迷雾。周金汤发现他正面的鞑靼人虚弱,但虚弱到什么程度,就要靠大胆的进攻来发现。如果主帅想获得全面的信息,那就要求整条战线上的军队与周金汤一样,与敌军保持接触。”

    ……

    再回到沙盘战场。

    南明上下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

    辽东骑兵退到100公里外,鞑靼人使用三顺王的好处这会得到了体现,他们不必像鞑靼八旗兵一样要退回北京避暑。而是依然留在离战线不远的长沙,从后方调集补给恢复实力。

    战事稍微不那么紧张一点,南明各方又开始搞事了。

    朝廷行在武冈,总兵刘承胤逼迫永历皇帝给他全**政大权,侮辱前来劝阻的何腾蛟。

    在何腾蛟的策动下,溃退在宝庆府的明军总兵张先壁进了武冈州。刘承胤骂张先壁“犯阙”,张先壁骂刘承胤“劫驾。”

    当着永历天子的面,两只明朝正经官军大战一场。

    救驾什么的都是借口,明军内战的实质是这些军阀的地盘越打越小,不得不分汛地以守。为了补给军队恢复元气,新来的军阀肯定会抢原来军阀的蛋糕。

    刘承胤在武冈经营十余年,当地四面山峰环绕,为一肥沃的盆地。刘承胤囤积粮饷,补给可支数年。也正是因为地势险要,经济较为宽裕,永历皇帝才会选择武冈作为行在。

    内战恶果报应来的很快。八月,秋高气爽。休息够了的孔有德再次南下,打崩所有战区,明军全线溃逃。

    八月二十四日(1647年9月22日),尚可喜兵临武冈城南。

    永历皇帝还算聪明,察觉出武冈军阀刘承胤有异动,求到刘承胤老母那里,声泪俱下,请求移驻到靖州。

    刘母心中不忍,派人打开城门。永历天子丢弃全部皇帝仪仗,带着家人轻装逃出险地。出城20里后,下了大路,不顾随身没有携带粮食,一头钻进大山中。

    孔有德藩下梅勒额真线国安领1000骑兵向靖州追击,虽然打下靖州城,俘获永历朝廷大部分中央官员,却错失了最重要的目标。

    孔有德坐镇湖南,杀掉刘承胤。接着派武冈降军陈友龙部攻击贵州,俘获何腾蛟全家百口。以这批家属为人质,孔有德要挟何腾蛟投降,被何腾蛟断然拒绝,孔遂命陈友龙杀掉何腾蛟全家。陈友龙无奈,只得照做。

    耿仲明率本藩2000兵,佟养和等部千余八旗兵并降军董英部继续向广西进攻。

    此时,永历皇帝在大山中没饭吃,饿着肚子连日赶路,总算逃进广西柳州城。饿两天与被鞑靼人俘虏比起来那都不是个事,这位皇帝人还是聪明的,危难关头也比较有办法。武冈形势那么危急,永历皇帝临走都不忘耍了个心眼,对别人说他要去靖州,实际脱离视线后就趁夜钻了山沟。

    永历失去联络的消息传到湘西。堵胤锡试图拥立荣王弟朱由桢为帝。幸好被人劝阻,否则又是一次大分裂。拖延了一阵后,湘西得到皇帝脱险的消息,停止了拥立荣王的行动。

    ……

    守序几乎拔掉了湖广所有的红旗。

    此时除了堵锡胤系列的忠武营和尚在长江夔门、施州卫、巴东一带的忠贞营,湖广明军只剩下从宝庆、武冈西撤沅州(芷江)的总兵张先壁部;从道州撤至湘桂边界,守卫除了灵渠之外另一门户要地龙虎关的总兵曹志建;以及汇聚到广西全州的各路溃军。

    明军中最强的是前农民军郝摇旗部,郝镇脱离前线在桂林寻找粮饷补给。

    可怜广西全省税收堪堪苏州府吴江县一半,实是无力开支庞大的军粮。郝摇旗驻扎于桂林府城军营,对瞿式耜等桂林留守高级官员大体以礼相待。军粮补给他也没办法,只能向司道府县各官摊派,凑不到粮食就殴打。

    另外派出军兵四下打粮,捕捉百姓士绅,置于校场上,拿不出粮食就用弓弦绞其大腿,施以酷刑。基本都是些李自成当年在中原的手段。桂林百姓为了保卫生存的粮食,结寨与郝摇旗对抗,却不是敌手,连续被郝部攻破。随之而来的便是屠杀。

    桂林官员血泪上书,请求瞿式耜调回广西本土军焦琏部,剿灭郝摇旗。瞿式耜没敢动手。

    十一月初一,鞑靼人进入广西。

    何腾蛟率湖广督标军和滇军赵印选、胡一青、王永祚放弃全州城,退守湘桂路主干道要隘,全州兴安县严关,卡住灵渠。

    实际被放弃的全州城却没有失守,广西明军不是湖广的溃军,基本都是主场作战的正规军。守军在中书舍人周震率领下苦苦支撑,连日向省城桂林求援。

    瞿式耜派出焦琏部增援严关,于灵渠日月桥上与鞑靼人前锋连日大战,却无力北上为全州解围。

    桂林只剩下郝摇旗与其盟友卢鼎了。

    瞿式耜亲赴郝摇旗军营,调和主客矛盾,说服郝镇出兵增援全州。

    明军对广西百姓的掳掠,后续恶果暂不提,却也短暂恢复了一些元气。

    郝摇旗领命出击,他未直接北上,挤在严关那个弹丸之地。

    明军兵力比耿仲明多,严关前狭小的隘口,阻挡了鞑靼人,同样也阻挡了明军的进攻。

    卢鼎、焦琏和滇军三营进至全州南二十里的脚山停下。

    郝摇旗则率军离开桂林,继续向南,绕道阳朔、恭城,灌县(今灌阳县),从灌河河谷小道出严关右翼,于十一月十三日突然出现在全州北关。

    鞑靼人攻城正急,郝摇旗亲率标镇马营向敌军冲击,耿仲明被打得大败亏输,郝摇旗向北追击30里,阵斩千级,缴获战马300匹,驽马更多。鞑靼人的甲仗、火炮、军旗丢弃一地。

    守序将全州城外的蓝旗拔掉。

    在全州,明军总算打成了一仗。这一战明军能获胜,原因是多方面的。

    广西未经军阀肆虐,军民较为团结。与望风而降的湖广不同,全州城以微弱的力量扛住耿仲明主力达13天之久,为后方增援争取了时间。

    鞑靼人的兵力不足,达到了一次战役的攻击半径极限。他们也不熟悉地理,以为堵住灵渠大道就没事了,却不防郝摇旗抄小道杀了出来。

    郝摇旗的战斗力比较强。其他的明军最多只有防御,或是防守中短促出击的力量。脱胎自李闯的郝摇旗部,在明军战线后方急行军250公里,来了一次漂亮的战线后横向机动。因为山势隔绝了接触,也就没有信息来源,耿仲明对此一无所知,被打了措手不及。

    沃尔特说道,“先生们,以上都是形成会战优势的前期工作,最关键的原因依然是郝摇旗的骑兵具备冲垮敌军阵营的能力。“

    守序对官员们道,“你们听明白了吗?布置再好兵打不过也是白搭,郝摇旗可能是现在明军中唯一的攻击军。如果你有一只强兵,在哪里都能获得优势,那选择的余地就会非常多。”

    战报的最后,十一月十五日。广东李成栋在镇压了岭南三忠后,率主力再克梧州府。负责桂南方向防御的陈邦傅战败逃跑。

    桂林东南方向再次告急。

    守序在梧州插上蓝旗。

    战报到此结束,守序放下战报,端起茶杯。

    周围传来一阵嘈杂的私语声。

    沙盘很醒目,湖南永州与广西梧州有两面大蓝旗,巨大的蓝色箭头同时指向桂林。

    全州之战明军固然获得了胜利,对全局却并无太大影响。战败的只是耿仲明,力量更强的孔有德与尚可喜,以及蓝拜等八旗主力未损。湘桂路方向形势并未好转。

    李成栋又从粤桂路扑上来,桂林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而在战场之外,明军有着更深的隐忧。

    敌军的大兵压境,广西的主军与湖广溃退的客军暂时合作,解了燃眉之急。通常情况下,局势略微缓和后,主客矛盾一定会爆发。广西没有能力提供那么多军队的补给,瞿式耜必然要使用老办法,划地而守,让各军现地自活。

    这种自行解决只能是去抢劫老百姓,饮鸩止渴动摇根基。而客军劫掠的对象,广西百姓又是本地主军的父老乡亲。

    内讧就在眼前,又一次大崩溃就在眼前,守序看不出广西有谁能制止这一切的发生。

    注:最新速度很慢,这一章4000多字居然写了10个小时。改不动了,先发出来,明天再修改。

第52章 批判的武器

    梧州城,正月,府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成栋到梧州已达两月之久,这只军队停下脚步,诡异地保持着静默。

    李元胤轻轻推开书房木门。

    书房这种私人领地,能不打招呼进来的,全军仅李元胤一人而已。

    李成栋正对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沉思,此时扭过头来,“元胤啊。”

    “父亲。”

    看到李元胤手上拿着的军报,成栋淡淡问了一句,“有什么消息吗?”

    “是,父亲。桂林前线的紧急军情。”

    成栋坐下,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念。”

    “是,父亲……”

    全州胜利后,耿仲明一口气后撤80公里,到永州才停下来,舔舐全州之败的伤口。正是倒霉的时候,明军给他送了一份超级大礼包。因为成栋攻占梧州,桂林南方门户洞开。

    郝摇旗的老营家属都在桂林,害怕后方有失,再次率部撤离前线。牵动了战局,卢鼎与何腾蛟跟着撤退。广西主军焦琏留下部将唐文曜增援全州守军,也撤了。

    唐文曜与全州守将王有臣眼看各营主力纷纷撤离,又得知梧州失守的消息。这下绝望了,派出使者与耿仲明接洽。耿仲明刚刚在全州惨败,完全不信大胜的明军会向败军投降,拒绝接受。直到几天后,明军经过一次内战,将坚决不投降的监军周震拖出衙门杀掉,把人头和敕印送到永州。

    耿仲明这才大喜过望,于十二月十七日,全州会战一个月后接管了之前玩命都没打下来的重镇。

    耿仲明在全州得知李成栋占领梧州,立即派人绕道过来联络。

    “父亲,耿仲明说孔有德与尚可喜的大军已经南下,三王即将合兵攻打桂林。”

    成栋听了却没有什么表示,双眼依旧紧闭。“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父亲。那我们出兵吗?”

    李成栋冷笑一声,“出兵?为什么啊。我只是广东提督,打下梧州只是为了守卫广东门户。广西又不是我的防区,我何必为东江三矿徒火中取栗?”

    一丝奇异的表情从元胤脸上忽闪而过,元胤小心翼翼地道:“父亲,桂林的明军现在兵力不少,若是他们坚决抵抗,孔有德恐怕也难以打下来。如果我们出兵,那就是必胜之局。到时也可分润广西的功劳。”

    “功劳,功劳,嘿。”李成栋张开眼,笑出了声,“我投顺新朝时已是挂将军印的总兵,帐下精兵近万。我在长江立过战功,我在黄浦江流过血,我在崇明岛海滩负过伤。我消灭了包括登州水师精锐在内的十万明军。可我得到了什么?松江总兵而已,吴胜兆就因为是辽东人,战功远不如我,却位在我上任职提督。”

    李成栋越说越气,“我打下广东全省,也不过只得到广东提督一职。佟养甲毫无功劳,就因为是辽东人,轻松得任总督,还是在我之上。你说,这烫手的功劳我为什么还要去挣?”

    李元胤立时附和道,“父亲说的极是。新朝首崇满洲,其次蒙古,第三汉军,第四辽人。我等不过位列最末。同样上阵参战,八旗功牌视功优次分三等,凯旋叙功即给世职。我们绿营兵丁,临阵奋勇拼杀才加功1次,须加24次,才叙一个区区的云骑尉世职。临阵24次,妈的,便是最厉害的士兵,又有几人能活下来!”

    成栋深深地看了元胤一眼,“所以,我们就没必要去桂林掺合了。费劲没好处的事做了干嘛?”

    “是,父亲,我明白了。”

    “你安排人替我写道奏疏叫叫苦,恩,就这么写。我收降的南方明军施福等部战斗力太差,完全不堪使用。我军所恃不过三百精骑,一路征战,损失已过半。”

    “我马上去办。”

    成栋靠在椅背上,再次闭上双眼,幽幽地问道,“元胤,我们的家属有消息吗?”

    “没有消息,父亲。不我算算日子,如果没有意外,他们现在应该到了江西金声桓的防区。”

    “唉,家属事关军心,这件事你要盯紧点,再派人去江西探问。”

    “是,我随后安排。”

    李元胤拱手退下,直到离开成栋的书房,一抹喜色才爬上他的脸庞。

    义父自从镇压了岭南三忠,性格处事都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李成栋去年九月十九日亲自率领杜永和、张月和马宝攻陷清远,陈邦彦受伤被俘。

    李成栋当时并未为难他,送去了广州。总督佟养甲将陈邦彦凌迟处死。

    张家玉十月初十在增城战死。

    十月二十五日,施福攻陷高明城,陈子壮被俘。施福将陈子壮交给李成栋,当时成栋的心态就有些不好了,他把施福和陈子壮都骂了一顿。骂施福是为什么不就地把陈子壮处死,骂陈子壮的则是为什么不去自杀。发泄一通后,他也没办法,只得把人上交佟养甲处理。

    佟养甲美滋滋地对外宣称,经过与李成栋商议,将陈子壮凌迟处死。李成栋无奈,他是想把广州当领地经营,一直礼遇广东士绅,这下却背上一口大黑锅。

    自那以后,成栋的心态就彻底坏了。

    粤西明军开始攻势凌厉,不过很快停在了雷州府。琼州有老熟人通过李元胤联络李成栋,双方达成了一定默契。成栋自率军攻梧州,打跑陈邦傅,后随即按兵不动,连收复了广东高州府的施尚义也不管。

    李元胤走出府衙,他清楚,事情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当初本镇南下,家属全部留在了松江府。

    总督佟养甲在广州兵力最少时,手下只有200人,面临岭南三忠围攻局面非常危急,一不小心可能就完蛋了。是李成栋率军及时赶到,救了佟养甲的命。

    随后李成栋在佟养甲面前提了几句思念家人,佟养甲便投桃报李,向北京上疏,请求放还李镇家属,“使戮力戎行者室家完聚,而无内顾之忧。”

    辽人上疏,北京就是给面子,同意了。只是广州与北京距离太远,奏疏一来二去花费很多时间,松江的数千老人妇女小孩现在还没到。

    ……

    宜兰州署,昏暗的鲸油灯下,守序奋笔疾书。

    肩上忽然披上一件皮氅,女人轻柔的声音传来,“天寒,别冻着了。”

    守序轻轻拍着肩上白皙的手指,“谢谢。”

    “在写什么?很少看到你写东西。”

    “一些凌乱的想法,还没整理完善。”

    惠湘好奇地拿起桌上的白纸,噗嗤一声,女人笑了出来,“这字,这字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守序用鹅毛笔,左起横排书写,文字也全是俗体字,与他日常显示的对史书的熟悉程度并不相称。不了解的人一直当守序是个不读书的文盲,只有身边的近人才知道实情。惠湘肯定是其中之一,只是看到守序的字经常忍不住嬉笑一番。

    守序的字在这个时代的文化人面前自然是不够班,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给冰凉的茶杯续上热水。

    惠湘先喝了一口,接着看了下去。

    ……

    宜兰移民使用简陋的工具,艰苦地与自然斗争,国人吃苦耐劳的特质在这里展露无疑。

    可悲的是,无论是在明朝还是在鞑靼人统治时期,中国坐拥世界上水热条件最好的天然农耕区,拥有世界上最优秀的精耕细作技术,他们也是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这三个最优秀叠加,却造就了世界上最贫穷的人民。

    天主教传教士们为了在罗马教廷那里彰显传教的功劳,在各种描述中突出中国很富,这是严重脱离实际的。极少数贵族富商豪绅之外,只能看到无数毫无财产的同胞。

    许多人相信中国非常富有,可那只存在于童话之中。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一幅员辽阔国土上数量如此之多的极贫家庭。

    明朝大多数官僚并不关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只是寻找掠夺的对象,中饱私囊。

    明朝供养了一只数额庞大的军事力量,虽言以文统武,可实际上这些掌握军权的世袭武将家族,同时也有极多没有继承权的子弟考上进士举人,成为文武兼备的地方豪绅。

    文武兼备加世袭,这太可怕了。大陆自诩发达的教育掩盖不了法律落后的事实。任何地方都不像中国那样肆意滥用权力,缙绅显宦胡作非为,他们控制了卫所和巡检司等地方政权,用各种私刑肉刑残酷惩罚折磨庶民,视属民和军户为奴隶。

    人民穷到活不下去,才有李闯和张献忠揭竿而起,一呼百应。但李自成和张献忠也绝不是穷人的救世主,几年前,多铎入潼关,李自成狼狈逃窜到邓州。为了恢复元气,将邓州一带老弱杀尽,壮者驱而南下。导致自武关至襄、汉间,千里无烟。

    各路流寇军阀兴起,国家正常的统治秩序文官体系完全失去了对武将的控制。在南方,以南明朝廷现在对经济的控制力,自行解决粮饷的武将之间矛盾无法调和。往往是鞑靼人还没来,南明军队就把自己的地盘杀的赤地千里。张先壁和刘承胤那次内讧,各自损失数千人,尸骸遍野,积水为之赤。

    明朝官军和鞑靼人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从客观上讲,鞑靼人的军纪比明军更好。

    这些或是流窜,或是坐守的军阀摧毁了明朝在经济、社会各方面的统治基础。

    他们现在仍旧肆虐于大陆,与鞑靼人交战百无一胜,一溃千里,像蝗虫一样将南方尚且安定的地区席卷一空。

    ……

    宋惠湘放下文稿,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我生长在南京,对中原末世景象却也有耳闻。千里无人烟,随处是人骨。”

    守序冷哼一声,“现在中原倒是安定下来恢复生产,军阀们却把湖广杀的没有人烟,接下来很快就要轮到广西。”

    女人的臻首埋入守序的怀中,轻柔的声音传来,“你在南洋有许多领地,为什么要管中原的事?”

    守序轻抚她的秀发,缓缓道:“我当然是要彻底批判明王朝。”

    惠湘抬起头,“太祖驱逐鞑虏,得国之正……”

    “大陆丢了,必须要人站出负责,这与几百年前的朱元璋没关系。”

    “我听不明白”,惠湘眼睛忽闪忽闪的,幽幽地道,“不管那么多了,我相信你。继续写吧,写完了我帮你润色。”

    守序轻轻吻在女人额头,坐下继续工作。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可也不能只有武器的批判。

    宣传依然是世界上最有效的攻击手段。不管在台湾还是在南洋,联邦境内都有数不清的人与明朝保持着联系。只有彻底批判了这个腐朽的封建王朝,才能在理论上割裂他们与明朝的藕断丝连。

第53章 赵微波

    永历二年,正月二十七,1648年2月20日,南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来自南直隶的官船队浩浩荡荡,挤满了赣江码头。

    原本应是商旅荟集,熙熙攘攘的水码头现在一片寂静。

    两队士兵顶盔掼甲,手握刀柄,隔着十余步遥遥对立。

    士兵的盔甲号服样式类似,唯一明显的区别在头顶。背对赣江的士兵红樱白帽,一条辫子拖在脑后。面对赣江的士兵扎红色头巾,从头顶到颈项都紧紧裹住。

    两队士兵虽隐隐有对峙之意,但无人执兵刃在手,气氛不是太紧张。

    参将梁得声在本方士兵队列前来回踱着方步,甲叶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

    城门处传来嘈杂的人声,梁得声抬起头,视线越过眼前的江西兵。

    一串身穿鞑靼官服的人双手反绑,鱼贯走出城门。官帽已不翼而飞,脸上手上都是被殴打的痕迹。有个官员走的慢了点,背上挨了重重的一脚,被踹到在地。几个押解的江西兵围过去,一阵拳打脚踢。随后,有人抽出长刀,就地割下脑袋。那刀大约不是很锋利,来回锯了好久。

    梁得声牙齿一酸,耳朵里仿佛听见钝刀切割颈椎的嚓嚓声。

    梁得声啐了一口,“妈的,江西兵的活太糙。”

    身后的船队里传出刺耳的尖叫,梁得声无奈,只得叫过一个亲兵:“去船队,请各位夫人太太不用害怕,有我在此,断断不会有事。”

    “是,参戎。”

    城门处又有更大的动静,梁得声再看过去,这次变成了老人女人小孩。队列更乱,哭声震天,更有不少士兵借机在妇人身上揩油。

    梁得声高声问道:“对面的兄弟,那些都是什么人啊?”

    “梁参戎,后面的是南昌犯官和家眷。我家金帅有令,江西巡按董学成、布政使迟变龙、湖东道成大业,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执迷不悟,甘愿事虏,着即满门抄斩。”

    答话的人身穿着铁棉甲,头戴六瓣铁尖盔,一抹红樱点缀其上。看装束,品级大约和梁得声类似。答话的声音挺大,四周的人都听见了,后面被押解的人群中当即就有人晕倒,也有人试图逃跑,被火枪兵当场击毙。

    梁得声撇撇嘴,抄斩官绅满门的事他原来常干,一点也不意外。就是觉得江西兵的技术不太行,什么搞得乱糟糟。

    官员和家属数百口人,全被押到赣江边。江西兵强迫他们跪倒,一刀刀砍下去,砍完一个,江西兵就把尸体踢进赣江。

    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附近的江水带上一抹淡淡的红色。两百多人,很快被斩杀一空,尸体向下游飘去,成为鱼鳖的美餐。

    期间有人高声呼救,向这队明显是广东绿营的士兵求援。

    梁得声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江西兵干完了,梁得声这才出声问对面的军官,“请教兄弟高姓大名?”

    那军将哈哈一笑,“梁参戎请了,某家四川郭天才,江西提标左营参将。”

    “郭参戎,后面船上都是我广东军的家眷,女人孩子受不得惊吓。烦请向贵部金帅禀报一声,让我们尽快离开南昌。”

    “梁参戎,金帅派我来,就是怕官兵不识贵部军旗,冲撞了各位太太夫人。还请梁参戎稍安勿躁,再等一会你们就可以开船了。”

    梁得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对面的江西兵放松下来,郭天才甚至点燃了烟斗。这种气氛,梁得声倒也不担心会打起来,毕竟他后面站着李成栋。不管南昌怎么折腾,金声桓没理由动广东的家眷。

    梁得声自觉挺倒霉,从松江出发护送家眷去广东,海道显然不能走,那是明军和海盗的天下。福建遍地都是起义军,道路也是断的。湖广正是战场,杀得尸横遍野。

    他只能走江西。

    家眷们在船上渡过了春节,三天前到了南昌。带着女人孩子跑长途太辛苦了,后面还有翻大庾岭的山路,梁得声决定在南昌休整几天。

    原本倒也无事,第一天副总兵,署提督江西军务的金声桓甚至亲自来码头,送来几十口猪羊,慰问远道而来的客人。

    金声桓陕西榆林人,那是明朝出将军最多的军卫。李成栋宁夏卫人,大家都是陕西老乡。

    乱世中,金声桓李成栋也都算的上是风云人物。同为明将时,梁得声跟着李成栋见过金声桓数次。梁得声当时觉得一切都很好。

    事情坏在昨天晚上,城中突起变乱。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梁得声立时察觉城中发生兵变。有心开船走,可船队的小船多,夜间出航危险。梁得声当即决定在码头设防。

    城中很快恢复平静,一队江西兵将码头围起。金声桓的使者告诉广东军,他们没有敌意,只是过来保护友军家眷。天亮后,梁得声发现面前的江西兵将红缨白帽丢了一地,重新裹上头巾,立时就明白,金声桓反了。

    江西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

    当初金声桓吸收了很多左良玉被遣散的士兵,实力很强。江西省一大半郡县都是金声桓与王得仁拿下的。后来与山东总兵柯永盛、江宁副将高进库联兵攻克赣州,可谓是战功卓著。

    仗着大功在手,金声桓向北京讨要总督衔,却被多尔衮严词申斥,最后只给了一个副总兵署理提督军务。

    绿营将领圈子里一直有传说,金声桓自那时起就心怀怨望。

    后面北京变本加厉,作为一个有权威的朝廷,北京向全国派出各级文官,剥夺绿营降将们对地方的民政权。在全国逼反了不少绿营将领,北方尤其多。

    南方金声桓是第一个挨整的,江西抚、按搜集了不少黑材料,向北京打小报告,说金的幕府中有很多前明人士出入,其心难测。

    梁得声有些感叹,传闻存在了很久,今天终于被证实了。

    江西反不反梁得声不关心,他只在意能不能安全离开。船上家眷一个都不能少,少了人他没脸回广州。

    又等了一会,金声桓的使者再次来到码头,与昨夜相比,剃光脑袋换了一身僧衣。

    “雷先生,你这是作何打扮?”

    雷德复是金声桓的幕客,于金声桓反正事中出力很大。

    “梁将军,我要去广西找何督师,联络朝廷。换这身衣服更方便。”

    梁得声心中一动,“雷先生要与我同行?”

    “鞑虏占了湖广,我还是走广东更安全。不知梁将军可否行个方便,在船上给我留个位置?”

    梁得声丝毫没有犹豫,“没问题,雷先生可以乘我的座船。”

    “那就多谢了,”雷德复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家金帅写给李提督的信,烦请梁将军转交。”

    在人家的地盘上,一切好商量,梁得声痛快地接下密信。

    “范承恩!”

    “末将在。”李成栋的旗鼓都司出列。

    “你留在南昌,等江西的兄弟们觉得可以了,你再走。”

    “是,参戎。”

    梁得声转头看向后面的郭天才。

    江西提标左营参将微笑挥手,撤围放行。

    船工升起风帆,撑离南昌码头,继续沿赣江上溯。

    船队前面的赣州是高进库的防区,高进库是高杰养子,与李成栋的部队曾有袍泽之谊,不会有问题。

    船队中央,成栋爱妾赵月挑开窗帘。南昌城头,一面大旗落下,掉进城墙下面的泥沼。明字军旗升上旗杆,在风中飘扬。

    赵月字微波,是在扬州被成栋俘虏的杨氏公卿养女,跟了成栋后,改回了本姓。虽沦为军将妾室,却也得以从乱世中幸存,专受成栋宠爱。与很多女人相比,她的人生还算幸运。

    南昌城头,崭新的军旗下。金声桓目送李成栋的船队离开,对身边的王得仁道:

    “王将军,我一直有反正之心,其实策划还在你的前面。我不举事的原因一是妻儿此前皆在北京,二是囤积粮草,制舟船,南结高进库,西约何腾蛟。现在事未齐备,将军忽然发难。虽然城中无粮,我也不能辜负夙心。”

    ……

    守序在宜兰四处走走。无论是州县官还是保甲长,在安排屯垦等具体工作方面都比他专业。多数时候守序只是看,不提任何建议。

    台北各处严重缺乏铁器,三亚每年都给台北输送几百吨铁制品,那些铁通常优先用于军事相关行业,农具和民用品的优先级次序很靠后。

    宜兰有些极端的例子,守序看见有五户人家合用一口铁锅,很多居民必须依赖陶罐来获得熟食。

    这种局面暂时还难以缓解。

    联邦现在的情况很尴尬,有煤的领地无铁,有铁的领地无煤。海运矿石太占吨位,成本高昂。因此本土、台北、婆罗洲、后江四块领地全部依赖三亚供给的成品铁器。幸好三亚位置在联邦南海航运线中心,无论南风季还是北风季,都有合适的出航方向。

    田独铁矿出的铁器质量极好,但产量一直上不去。

    这也是联邦各矿山面临的共同问题。矿业生产陷入瓶颈,主要原因是联邦国土都位于降雨量充沛的地区。矿坑挖不了多深就面临严重的排水难题,现在依靠人力和畜力排水,效率低,成本高。

    在工业生产中,材料工时折旧加工动力各项成本最终都反应在产品价格上,价格是最均衡的指标,只关注工时是很不全面的。

    对联邦来说,若要在工业上突破,首先需要降下来的是煤矿成本。煤炭能提供廉价的燃料,最关键的,煤能给排水提供动力。

    常压蒸汽机的热效率很低,最初只能用于煤矿排水。但常压蒸汽机会让煤矿的开采成本下降一个台阶,到时只要三亚港的煤矿海运到岸价加入常压蒸汽机后,成本比畜力排水低,就能建立经济上的正循环。这种正循环会刺激蒸汽机产业继续发展,成品铁价格进一步下降,煤的开采成本也随之而降,工业化的车轮就能实现自主转动。

    守序不知道整个过程需要多久,但这是工业化的必经之路。

    鞑靼人正在大陆建立新的秩序,野蛮,愚昧,却有很强的稳定性。这套秩序未来会把中国带进历史的深渊。但在目前这个阶段,稳定是大乱后的中国最需要的。

    鞑靼人的制度符合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和生产关系。在旧有的秩序上,守序不可能比鞑靼人做的更好。

    联邦的强军也好,海上带来的滚滚白银也罢,要征服一个稳定下来,有着几千万人口,财政收入在3000万两白银以上的大国那是天方夜谭。

    新秩序的产生需要新的技术高度,守序要打开工业化的那扇窗户,给沉寂的东亚带来新的能量获取方式,寄生其上的社会逻辑和形而上的政治制度。

    北征朝鲜的船队返航,带来粮食、物资、人口和马。

    粮食、物资和马留在台湾,人装船。

    南下的船队分成了三波,一只去三亚、后江、本土方向。

    一只经三亚航向婆罗洲。古晋拥有联邦境内最多的硬木储备。古晋城周边更有石隆门(巴乌)金矿、邦达(punda)金铜矿,矿山和木场亟需人力。

    守序则带领一只护卫舰小舰队先走,航向菲律宾,掩护归国的船队。

    这次船上多了一百多名新到的九州武士。蔡元定在琉球与萨摩藩达成秘密协约,这批移民的武士是条约附带品。

第54章 赵夫人歌

    赣江从南昌城西南绕过,向东北汇入烟波浩渺的鄱阳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由北向南,逆流而上,一路行过临江、吉安。

    船头,赵微波长身玉立,衣着如雪,发黑如墨。江风轻轻抚起裙裾,衣摆时起时落。

    上天给了赵微波令女人嫉妒的容颜,也给了她一双空灵的眼睛。

    寂静如斯的眸中,倒映出来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赣江东,抚州、建昌乃至更北面的饶州、九江,衣冠尽复。士人重新戴起网巾,峨冠博带,宽服大袖。

    赣江西,临江、吉安依然举着羯奴的旗帜。

    据梁得声说,吉安守将刘一鹏是金声桓的部下,尚在观望之中。

    彼时,赵微波在江南见过很多次剃发民众与束发民众之间的杀戮,互曰“杀剃头”,“看光颈”。江西这会情况还好,未发生血腥的内斗。

    扬州城破的那十天是微波刻骨难忘的记忆。全城笼罩在血光中,男人被杀死,女人被掠走,沦为暴行中的玩物。

    微波能歌善舞,独步广陵一郡。身为女流,却敦说诗雅,通史书,明古今治乱之数。可在鞑靼人的刀剑下,歌舞,诗书又有何用,终不过泄欲的工具。

    微波了然乱世中女人通常的命运,本已绝望,李成栋闯了进来。就像周围其他的同伴一样,因为上等的容颜被鞑靼人赐给战功赫赫的绿营总兵。

    可美女对执掌数千精兵的将军来说,并不是难得的资源。就像兴平伯高杰对许定国所说,“大丈夫行止由于妇人,不如为子杀之,当偿汝以美人也。”

    女人之于军将,不过玩腻后随意杀虐,随意赠送的物品。

    嘉定屠城,松江屠城,赵微波都亲临其间,原以为也是委身于一杀人恶魔。

    可后来成栋驻守松江期间,微波却察觉出他的一些异常。

    他经常会摸着辫子出神,有一次,微波无意间闯进成栋的书房,却发现他正望着朱元璋的御容。

    微波悄悄退开,自那时起,她知道,成栋可能与降虏的其他人不一样。

    虽仅为一妾,但在家中能与成栋说几句军国事的只有微波了,其他皆是寻常妇人。微波明了自身的优势,有思想的女人也许不少,有容颜的女人更多,可既有思想又有容颜的女子,天下也没多少。

    自成栋离开松江,领兵出征,两人书信不绝。赵微波一点一点影响着李成栋。

    南下闽广,李成栋再未屠城。于所俘明朝忠臣,尽皆礼遇。

    张家玉、陈子壮、陈邦彦陆续死去,微波敏锐地发现,成栋信中字里行间露出的惋惜之意。

    有些事,男人做不了,那就女人去做。赵微波暗暗下了决心。

    船过吉安府,到赣州。年前,鞑靼人与明军在赣州血战半年。战争给城池带来的伤痕随处可见,四郊人烟稀少。

    此时,南赣重镇巍峨的城墙下,弥漫着浓重的紧张气氛。守军拼命加固城防,强迫掳掠来的民夫挖掘护城壕。

    赣江在赣州分为两股,西面的章水通向南安府大庾岭,东面的贡水通向信丰县。两河在城东北角的八境台下汇成赣江。

    赣州城墙形状并不规则,城墙墙基以大条石修筑,其上的夯土早在宋代就已包砖。墙基上浓重的水痕显示,江水在涨水期能直接逼到城墙脚下。那些条石墙基实际也是赣州的江堤。

    在码头与八镜台之间的沙洲叫龟角尾,呈尖锐的三角形。

    微波抬头仰望,八镜台位于城墙上,高三层,近10丈,完全俯瞰了三江汇聚的码头。

    台前筑有一座尖锐的炮台,红色条石修筑的炮台望之如被鲜血浸染。

    微波在江南见过成栋打仗,炮台上那数十个大型炮眼意味着赣州是一座不可轻侮的城池。

    去赣州更换关防的梁得声回来了,向微波报告事情很顺利,船队即将开航。

    鞑靼人虽同意放成栋的家眷来广,却依然扣住了成栋的老母亲和幼子。这只船队中,赵微波隐隐是地位最高的女性。

    “梁将军,我想问你件事。”赵微波挥退了侍女。

    “夫人请说。”

    “这赣州城内的守军都是谁,有多少人?”

    梁得声不敢怠慢,连忙回道:“夫人,赣州守军在南赣巡抚刘武元麾下,有赣州总兵胡有升,副总兵高进库、刘伯禄、先启玉、徐启仁,镇标5营,协标2营,共7个营7000人。”

    “以将军观之,其战力如何?”

    梁得声略略思考,答道:“总兵胡有升出自关宁军,汉军镶黄旗人,颇有能战之名。守军有好有坏,其精锐者也是百战之余,战力不下我军。”

    听到是旗人总兵,微波有些失望,“将军,你觉得金、王二位能打下赣州吗?”

    梁得声苦笑着摇摇头,“夫人,赣州如此坚城,守军更多达7000人。南昌兵虽强,却也难打。”

    东面传来马蹄声响,微波望去,那边是贡水河,河面有著名的东水浮桥横跨贡水两岸。

    一队骑兵正踏桥而回,身后是装满粮食的推车和被反绑双手的男妇。赵微波一阵失神,曾经自己也是那样被人系着双手牵于马后。

    “浮桥之前被烧毁了,这是新搭建的。那些应是赣州打粮归来的骑兵。”

    赵微波轻轻嗯了一声,失落之色溢于言表。

    梁得声想了想,说道:“夫人,其实金声桓也不是没有机会。”

    “将军,机会在哪里?”

    “赣州城池虽坚,可经过去年战争消耗,城内存粮极少。如果金声桓动作快,在守军搜集足够粮食之前围城,破赣州也不难。”

    赵微波一度亮起来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现在来不及了是吗?”

    梁得声摇摇头,“我们的船队走的很慢,后面却没有南昌兵的任何消息。拖的时间越长,金声桓获胜的可能越小。”

    “梁将军,”赵微波贝齿轻咬着红唇,“赣州的南城墙是不是更好打。”

    梁得声脸色微变,倒退两步,拱手抱拳,“江上风寒,请夫人船中安坐。我们即刻开船,离开江西是非之地。”

    赵微波心中暗叹。转身回了船舱,放下帘幕。

    船队再启航,沿章水上溯。

    冬季水浅,平底的小艚船也只能到新城镇为止。

    梁得声护卫女眷们下船,改为步行,过南安府,登上大庾岭。岭上多梅树,别称梅岭。

    梅岭顶有梅关,关城在两峰夹峙之间,虎踞梅岭,如同一道城门,将广东与江西横断开来。隘口的岭路,为唐朝丞相张九龄主持开建,路基宽约三步有余,路面以砖石铺砌。关楼正中署“梅关”二字,关门南北,分刻“南粤雄关”、“岭南第一关”。

    到了梅关,梁得声终于松了一口气。梅关已是广东辖区,欢呼声中,梁得声与雄韶副总兵李养臣会师。

    在南雄府浈江,登上早已等待在此的船队。过韶州,在清远大吃一顿清远鸡。继而到三水县,汇入珠江干流。船队顺风顺水,很快抵达南天第一城,广州。

    成栋早已等的望眼欲穿,见面即将赵微波打横抱起,同赴巫山。

    小别胜新婚,几番**过后。

    赵微波靠在成栋胸口,喃喃道,“将军。”

    “恩?”

    “金声桓反正了。”

    “我知道,你们路上有没有遇到麻烦?”

    赵微波摇摇头,“金将军路上对我们颇为照顾。”

    成栋一笑,“金虎臣还算给面子,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李成栋不在乎金声桓已是敌军?

    微波轻抬臻首,轻抚成栋唇上的伤口。那是多年前一次战斗留下的箭伤,成栋李诃子的绰号也是由此伤而来。

    “将军拥广东全省,地广兵多,粮赋如山积,不如反正归明。与金虎臣将军会师于赣州,入长江,南都指日可获光复……”

    成栋的手停止了动作,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女人定定地望着李成栋。

    成栋起身,穿戴整齐,“我晚上有事,你一人睡吧,不用等我。”

    男人走后,女人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赣州等不了,时间紧迫。她披衣起床,点起油灯,划破手指,在洁白的纸笺,留下一行行鲜血凝就的文字。

    “将军亲鉴。

    妾本食氏广陵,将军镇抚三吴,感夷吾白水之辨,杂佩以要,素琴以友。不啻青鸟翡翠之婉娈矣。

    妾惟愿君效狄梁公反周为唐故事。迎驾邕、宜,为诸侯帅。泛长江,过彭蠡,天下义旗将集君所矣。”

    ……

    李成栋匆匆走出提督府,翻身上马,向城北而去。铁蹄击打在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声音传出很远。正是宵禁时刻,坊门紧闭,几队城守营在街上巡逻。见提督大人的马队过来,急忙避让到一边。

    越秀山望海楼,成栋拾阶而上,亲兵牢牢围住城楼,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广州城墙从越秀山蜿蜒而过,望海楼高居其上,五层高,飞檐翘角,朱红楼墙绿琉瓦,巍峨的影子俯瞰广州城。

    成栋登上望海楼顶层,广东布政使袁彭年和李元胤早已等待多时。

    成栋迫不及待地问元胤,“去南宁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父亲。”

    “皇帝相貌如何?”

    “酷似神祖,将相交和,神人共戴。”

    “好。”成栋以拳击掌,“袁藩台。”

    “将军。”

    “从明天起,以府库无银为由,断掉全军军饷。”

    “这……”袁彭年立时汗满额头,“将军,方今紧要关头,正是用兵之时。此时不对士卒厚结恩义,恐有不测之祸。”

    成栋冷笑几声,“你是书生,不懂带兵。只有断饷,才能让士兵动起来。我的兵都听我的,到时一呼百应,何愁大事不成。”

    袁彭年擦了擦汗,也豁出去了,“是,将军,明天我就照办。”

    李成栋看着这个在福建向自己投降的隆武朝吏科都给事中。与金声桓一样,李成栋收留了很多明朝大臣。其中以大学士何吾驺、黄士俊为首,现驻扎梧州的广西巡抚耿献忠,广东布政使袁彭年,和没有官职的潘曾纬、洪天擢。

    这些人明里暗里鼓动李成栋反正归明。李成栋做事比金声桓隐秘的多,他的核心圈子只有李元胤和袁彭年。

    万籁俱寂,江涛声声入耳。

    李成栋极目远眺,此时的珠江江面极广,望之如海,正是望海楼名字的来历。江上泛着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民的居所。

    李成栋缓缓道:“我辈因国难去顺归鞑。我每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正统之朝虽有败,必有继起而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煤山之变,遐荒共悯。现在江西金声桓所向无前,焦琏在桂林大败孔有德,陈邦傅虽向我递交降书却不解甲。天时人事,尚未可知。”

    “我决心已下,事成则易以封侯,事败亦不失为忠义。”

    袁彭年浑身颤抖。运作李成栋反正事近年,今天终于听到了准话。

    李成栋转身下楼,李元胤连忙跟上。

    成栋幽幽地说道,“今天微波也劝我反正,妇人都有此见识,我还犹豫什么。”

    “父亲告诉姨娘我们的计划了吗?”

    成栋摇摇头,“事关机密,只有我三人知道此事,怎么能跟女人说。”

    三人下了望海楼,分路回府。

    成栋第二天有个重要的接待,早早睡了,没再去赵月房中。

    ……

    李君常一身红夷人打扮,在天字码头下了船。他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广州了。

    广州是联邦最重要的贸易对象,还在明朝时,他几乎每年必来。

    战争造成贸易额大幅萎缩,李君常停了一年,不得不冒险再次亲来鞑靼人治理下的广州。

    李君常相信,统治者虽然变了,可海贸的需求仍在。只要不是脑残,不会放着银子不赚。

    李成栋大权在握,军队对金钱的渴望尤其强烈,有权有需求,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经过李元胤牵线搭桥,李君常来到提督府,与成栋会面。

    双方早在南直隶就有了合作基础,谈判很顺利。李君常甚至觉得与军阀谈生意比原先跟明朝的官僚谈生意更干脆,更灵活。以前在广州做生意,需要搞定广东总兵,广东巡海道,广东布政使,甚至两广总督。在下面还有无数的水师官兵,巡检司和税关要打点。关系错综复杂,生意做的很累。

    现在只要跟李成栋谈就行了,佟养甲就是尊菩萨,海防事务成栋一言而决。

    李成栋不缺武器,他有100多门新铸的红夷大炮。广东也不太缺火药,原本中国就会通过广州对外输出一部分硝石。虽然中国也没有天然硝石矿(新疆有),但广阔的国土和几乎无限的人力提供了充足的资源,大陆可以通过扫硝,在洞穴中熬制次生硝石获得补充。

    成栋需要的是银子和粮食。

    李君常满口答应,只要广东拿出生丝、瓷器、干姜、茶叶,一切好谈。没货物用人也可以,青年女子和工匠最值钱,其次老农和青壮男子。

    成栋满口答应,对军阀来说这都不是事,很快就谈妥了。

    双方都很高兴,侍女抬上酒席,李成栋与李君常同饮。

    李成栋道:“君常先生,我想邀请贵国执政来广州见见面你看如何?”

    李君常不能肯定守序的态度,犹豫着道:“提督阁下,这我做不了主,得回国禀报。”

    成栋点点头,“那是自然。广东军务繁忙,我须臾不得离开。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南洋走走。请君常先生把我这话带给贵国执政。”

    “君常敢不从命。”

    成栋哈哈笑道,“我有一爱妾,歌舞为江南一绝,今天就邀请君常兄同赏。”

    李君常有些吃惊,“将军,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海商,我是武将,不是那些穷酸措大,只会讲些纲常伦理。”

    李君常倒是听说过,李成栋家里多用夷礼,没有寻常官僚的穷讲究,便也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继续吃酒。

    赵微波一身素色的白舞衣,款款走进大厅。

    没有往常的丝竹音乐,李成栋有些莫名。

    赵微波以清唱伴舞,轻轻起步,柔弱舒缓。

    白色的舞衣质地细腻,色彩洁白,如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有时折腰转身,有时脚步轻移,舞姿飘逸,舞衣洁白,光彩照人。美姆流盼,如诉如冤怨。

    与奢华绮靡的寻常舞蹈绝不相同,李君常看得呆了。

    舞毕,赵微波敛衽下拜,脱珈捐,扬衡古烈,再劝成栋反正。

    李成栋大怒,“军国大事出于司马。牝鸡司晨,只会去凌迟的刑场上见。”

    赵微波凄美地一笑,拔出早已准备的匕首,“将军堂堂中华男子,妾惟愿将军不再屈身事虏。”

    李成栋跳出座椅,伸手想拦,却已是不及。

    一抹鲜艳的血红从微波胸口泛开,落在雪白的舞衣上。鲜花绽放的同时,生命在凋谢。

    微波的身上,尚有昨夜书就的血书。成栋跪倒在地,已是泪流满面。

    搬开微波的手指,成栋收起匕首。

    “君常先生,你恐怕得在我府上多住一段时日了。”

    李君常知道闯进惊天的大事了,紧咬牙关道:“一切但凭将军安排。”

    ……

    旬月之后,1648年6月5日,永历二年四月十五,顺治五年闰四月十五。

    李元胤将两广总督衙门团团包围,解除佟养甲300八旗亲兵武装。

    李成栋拔出赵微波用来自杀的匕首,冷冷道:“请总督去辫。”

    佟养甲面露难色。

    “总督若是不愿,请用这把匕首自裁。”

    佟养甲都快哭了,佟家在鞑靼人那里是一等亲贵,他却被逼在全国抵定的时候投效南明。

    “李提督,事若不成怎么办?”

    “我世受国恩,事不成,当以颈血报本朝。”

    当日,广州衣冠尽复。

    李成栋的老母和幼子仍在松江,今天也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同月,三十日。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攻克饶州府,屠城。

    五月一日,鞑靼前锋,援剿副总兵杨捷克九江,屠城。

    五月初七,正黄旗固山额真,征南大将军谭泰与何洛会从东西两面进抵南昌。

    红缨白帽,漫山遍野。奴骑掳南昌四郊十万百姓,男子掘壕,日给一碗稀粥。女子入营,由士兵享用。

    同日,何吾驺门徒邝露书就《赵夫人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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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0四海扬帆介绍:
有界限的海,也许属于荷兰或西班牙;无界限的海,属于自由的海盗。陈守序成为加勒比海盗,扬帆四海两万里。由海向陆,超越地平线,他要建立海盗的国度。长旒旗在顶桅猎猎飘扬;看那长炮齐射,硝烟弥漫;建虏的军队已闻风丧胆。1640四海扬帆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1640四海扬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1640四海扬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