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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闻风色变

    燕北终于知道铁邬的问题出在哪儿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有制定下佣工的价格之前,铁邬先前的招募佣工给出的价格太低,甚至都没有让足够多的百姓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无法扩展出足够的佣工。

    这个时代佣工的日俸价格有高有低,最底可至五钱一日,而往高了走则无止境,数十钱至数百钱都有。

    这实际上是一种普遍价格,就如同曾经在范阳城外邬堡时,燕北给自己家专事商贾的家仆日俸便有七十钱。普通的佃户也有每日七钱的日俸。

    但是先前铁邬招募匠人并没有这么高的日俸,甚至不说日俸只问匠人愿不愿意来……那匠人们是自然不愿来的。

    而现在,燕北定下新的年俸标准。匠人每日五十钱、学徒每日十八钱,这种远超过幽州任何一个雇佣匠人的佣俸,一时间便在辽东郡传开,甚至向着边郡扩大。

    旬日之间,襄平投奔铁邬的匠人便有十八名,学徒更是上百。匠人还要有技艺考量,但学徒只是简单的凭力气干活罢了,这对大多数人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张雷公一时乐的合不拢嘴,燕北洒下了大价钱雇佣人力,这十几日里泡在铁邬里和那些匠人同吃同睡,跟张雷公探讨出铁邬接下来的使命与任务。

    “铁邬的一半完全用来制铁和锻铁,这座熔铁炉太小,还需要扩大。人工我来想办法,学徒还会有更多前来应募,这不成问题吧?”燕北这么说着,引着张雷公与几名匠人向内里走着,“制陶、织丝的地方现在用不上,但也不要拆掉,先这样放着。以后这些地方还是要用起来的。”

    张雷公已经丢掉了拐杖,尽管走路有些跛却仍然带着杀气腾腾的悍意,足够镇住这些匠人了,记下燕北的要求后笑道:“与其扩大熔铁炉,不如在周围再起一座,现在每日可做出二三十把农具,如果再添一座熔铁炉,咱们的匠人都是带着用具过来的,这个数目就能再翻一翻。”

    “嗯,这些事情你说了算,我就一个要求,田卒之事敲定后,你这里要保证每天至少做出两百件农具。我跟公与打了招呼,以后辽东的盐铁官就是你的了,过些日子郡府会给你派来十个属吏,现在先做农具,等屯田的事做的差不多,以后不但要做农具还要有兵器甲胄……这件事情对辽东很重要,千万别掉以轻心。”

    张雷公搓着手脸上带着掩不去的笑意,有些拘谨地问道:“将军啊,现在铁邬生产不成问题,还有大批的废旧兵器能去熔炼,但如果以后匠人多了……俺担心铜铁会不够用啊,就指着那百来个佃户在千山上捡矿,到时候肯定不行的。还有就是,就是军中有些老兄弟也受了伤,当不了军卒又不愿去做附奴种田,这,能不能让他们过来锻铁出力气,就按日十八钱就行。”

    “嗯,现在咱们铁矿每天才能运过来不到百斤是吧,能出六成铁?”燕北磨砂着下巴,听到有伤兵愿意来这边,抬头问道:

    “有伤卒想过来么,可以,有多少人?”

    “一二百吧,都是以前一块打仗的兄弟,受了伤也没法再战,大营里对他们也没什么可靠的安置,就那么每天晃着,心里也慌。”

    听张雷公这么一说,燕北想着倒也确实是这么回事,都是冀州跟过来的老人儿了,他们那些伤兵也回不去,幽州这边又没办法一下把所有伤兵都妥善安置下来,闲着心里能不慌么,当即说道:“可以,他们想来,你便去把他们带过来吧,如果有会打铁的,年俸按匠人来,不会的就按学徒来。先把铁邬招到一千二百人的数量……不能招少了,招少了人不够用,也绝不能招多了,多了我没那么多钱给他们。”

    “至于铁矿,得你自己解决,看匠人和学徒里有没有会探矿挖矿的,你组织人手去采矿。有需要就去郡府找沮授,我把三千匹驮马都交给他了,你可以寻他要上百匹,套车来运送铁邬需要的东西。不光采矿,你还要指派人手去伐木,以后的弓弩、现在的农具都要用木头,这些事情你自己去做。铁邬招满人之后每年要花掉五百多金,我再给你一些凑够七百,你自己去看应该花费在哪里。”

    燕北从不担心雷公的忠诚,他身上数十处受创的伤痕与那条跛掉的腿便是张雷公这个莽汉对他忠诚的证明,因此即便是一下子将七百金的巨额交到他手里燕北都没有丝毫担心。

    “不,俺不用那么多,将军给俺六百金就够了……人力已经花了那么多钱,铁邬真不用再往里边添钱了。”张雷公知道燕北有钱,但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今年有六百金,可到了明年郡府还能拿出六百金来吗?不用那么多。”

    燕北带着一如既往的矜持笑容看了张雷公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大步向前走着,走了几步才猛地回头张开双手说道:“雷公啊,你知不知道,这座铁邬在燕某看来就是一座金矿!如果今年能把农具都做好,在流转各地的商队搭好架子以后,我们就能把做出来的农具卖到别的地方,还可以做铁瓮、灯架、甚至可以去做祭祀用的雕像和面具,做别人做不出的东西……卖到鲜卑、乌桓、高句丽,到时候我们花掉的钱都能收回来!”

    何止是铁器,在燕北的设想里如果铁邬这种雇佣上千人开工制作的方法如果能够行得通,以后源源不断的兵器便会堆积进他的武库,下发到那些效忠于他的战士手中。至多两年,他的部下便能实现兵甲上的自给自足,辽东南的木料与千山的铁矿,他能让辽东变成幽州兵事能力最强的郡。

    铁矿这种东西在千山就像无本的买卖,从运送的人力到匠人再到商队,全部都是他手底下的人,除了这一年五百金的佣俸之外他什么都不用付出,卖出多少东西便能赚回多少。如果今年能开垦出三千顷土地,明年就能开垦出六千顷,后年更多。

    除了铁邬,一旦商队贩出的钱能够支撑辽东有千金之富,他就能再雇佣丝工、陶匠,到时候商队承载的运力更大,买卖流通自成体系!

    屯田的粮食,商队的金钱,只要这两样东西走上正轨,辽东将进入良性循环的时代,百姓富足而郡兵强盛……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真正地将吞并高句丽、乐浪郡提上日程,收复高丽郡,甚至北扫塞外,将边城要塞筑在长城外面!

    辽东这块神奇的土地,大有可为!

    只是他现在也还有些担心铁邬创造的价值,现在看不出盈亏是因为农具自产自用,最大的意义便是开垦出足够的土地。可实际上,燕北并不知道这种模式是否绝对正确。

    这个时代有雇佣工人来做事,但据燕北所知,像他这样一举雇佣如此多人的邬堡很少。强若安次的王松,也只是用匠奴来做这些事情,可燕北手下的佣工并非匠奴。

    他没有钱去买那么多的奴隶,长久看来奴隶的确是便宜的,一锤子买卖两到三金便能买到手里……但持久的花费却是包下人家的食宿。燕北能让匠人在邬堡中住下,可在这个连他自己手下士卒吃饭都难保的节骨眼上,他又如何能管得了匠人的饭食呢?

    他计算过,这些工匠在有五个学徒帮忙的情况下每天能做出一件农具,而这件农具如果卖到商市上,就能换来百钱的利润。即便卖不出去,也能租给辽东的平民百姓,基本能够自负盈亏。

    在这个前提下,如果制作那些价值更高的东西,铁邬有很大几率是可以赚到能够支撑辽东财源的资财。

    可以说,燕北对铁邬的看法就像一个实验……如果可以,他将把这种规范延续下去,并进一步扩大。如果不能够为他盈利,他就只能等辽东开垦出足够的荒田后再将这些匠人解散。

    至少这种情况还留给他很大的操作性。

    燕北在张雷公的指引下将整个铁邬看了个遍,甚至亲手提着锻铁锤砸了两下新做出的铁锭,问了问那些匠人掌握的技艺,对这一切他很满意。这些匠人中有人以前是做农具的,有人是做兵器的,还有做铁器的。最好的一名制作兵器的匠人甚至掌握了二十锻环刀的制作方法。

    虽说都是铁匠,但在这个技艺统统由老师带学徒的时代,每个人所掌握的技艺都有所不同。

    但是燕北不在乎这些门户之见,只要手下有一个人会这样的东西,燕北会想办法让他分享出来,让所有匠人都学会这种本事……只是在现在,铁邬还没到大量制作兵器的时候。

    如果到那个时候,燕北会要求铁邬锻造出的每一把兵器都用二十锻手法做出来。

    就在燕北打算在铁邬用饭的时候,外面突然奔来一骑火急火燎地喊着燕北的将军称呼,来自郡府的骑从拜倒在他的脚下急道:“将军,沮太守请您前往郡府……董,董卓进京了!”

第二十六章 董卓进京

    董卓进京!

    燕北知道董卓,那个雄起于北西凉的威猛豪杰,他曾在甄俨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朝廷派往凉州的平叛军队只有他在韩遂手中全师而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也知道京都洛阳,还知道先帝驾崩,洛阳正陷大将军与车骑将军兄弟俩争权夺利,宦官从中择人而附的情况……但是,董卓进京有什么好惊讶的?

    “大将军不是早就征召边将入京了么?”燕北坐在郡府前厅的上首,歪头看向下首的沮授,探手指着被太守召到郡府中的各级将领坐满了左右两列,笑道:“洛阳那么远的事儿,沮君至于将众人全部都招来吗?”

    燕北笑着,他觉得沮授有些小题大做了。进京的何止董卓一个,河东的董卓、前并州刺史武猛校尉丁原、并州的兵曹从事张辽、河内的王匡统帅强弩手、还有西邸的那几个校尉,哪个不是带兵进京?

    “主公,此事过大,必须召集全军思虑!”与燕北的轻视不同,沮授此时脸上带着前所未见的严肃,拱手说道:“将军,董卓何许人也?其为汉儿却也是羌中大豪,曾为袁公门生故吏,于西北南征北讨不下百战,就连朝廷解决凉州羌乱都是永远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主公千万不要小觑他!”

    “沮君放心,燕某从未小觑过他,甚至……燕某对其多有敬畏。”燕北先点头表态,随后才皱着眉头说道:“朝廷治理西羌都绕不过他,可西羌不还是没平……不对,沮君的意思是他养寇自重?”

    沮授说的话仿佛在燕北脑袋里开了一扇天窗,如果董卓对西羌平叛出工不出力,那一切都能找到缘由了!那这狼子野心之徒进京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不错,依属下浅见,董仲颖即便不是养寇自重,与凉州的韩遂、马腾等人只怕也多有交清。主公试想,先帝在时尝以九卿之职召他入京,他却不去,说什么部下兵马念他豢养之德,不愿离去。即便凉州之时没有他养寇自重,他亦逃不脱个拥兵自重的恶名。”

    “而凉州于他,便若冀州于将军一般,兵马皆为凉州胡族,凶悍骠勇是以能征善战。而现在……董卓进京,不同与他人。”沮授说着,命人向燕北奉上幽州传来的书信,探手说道:“这是幽州传来的消息,只是大将军死于宦官之手、随后车骑将军死于八校尉,这件事我等早就知道了。”

    早在牵招、甄尧来到幽州,他们便带来了洛阳的消息。现在看来州府知晓消息的方式可要比他们慢的多,先帝驾崩、大将军死于宦官之手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那是四月的事了!

    不过燕北对这些消息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

    燕北手拿着书简满面冰冷地对沮授问道:“朝廷走水路发来消息,任燕某为护乌桓校尉,还察举了辽东襄平人公孙度为玄菟郡太守?”

    护乌桓校尉屁大点儿官,朝廷两千石,专管鲜卑和乌桓事宜的武官。燕北不在乎职位大小,如今辽东上下都是他燕某人的家臣,官职根本比不上效忠的道德约束。真正令燕北愤怒的是这个玄菟太守,“朝廷任命一个姓公孙的做北方玄菟郡的太守?这个公孙度,和谁是一家子,公孙域、公孙瓒还是公孙纪?”

    朝廷怎么会在这么个穷乡僻壤举一个太守?谁给他察举的?

    燕北第一个想法便是州府里有人想要给他添堵。

    沮授拱手说道:“回将军,此人和谁都不是血亲,他是辽东襄平人,但早年便跟着其父迁至玄菟郡,后来做了小吏。后来被征到朝廷做过尚书郎、派下做冀州刺史,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免官了……主公,这正是在下想对您说的事,这个公孙度,绝不是朝廷尚书台察举的他。”

    “属下知道消息较早,董卓进京是从东莱郡乘船走水路避难辽东的士人告诉属下的,那也是五月的事了。朝廷如今内部空虚,而董卓……他是带着西凉骑在城外截住被宦官挟持的小皇帝,入京的。将军试想,若您是董卓,会做什么?”

    燕北脸上的寒毛都炸起来,尽管他从未去过洛阳,直勾勾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左右环顾了部将,艰难地吞咽唾液,这才歪着脑袋轻声说出几个想都不敢想的字眼。

    他参与过叛乱,主导过叛乱,甚至亲手击败过朝廷的平叛兵马。但这个时代,哪个男儿想到繁华洛阳高高在上的朱雀阙下嘉德殿中那颗昭示着天下权柄的印信,想到朝廷这个词不会打从心底感到敬畏?

    “以武……立命,把持……朝政?”

    那可是他燕北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壮举啊!

    燕北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微张着嘴巴都忘了合上,瞪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六神无主地快步走下堂中,又龙行虎步地走到上面指着几案上的书简问道:“沮君的意思,这,这个公孙度的任命,是董卓任的,燕某的护乌桓校尉,也是董卓任命的?”

    他贼娘哟,领着兵马进入朝廷,就,就能凭着一封轻之又轻的书信,眨眼间任命了辽东、玄菟两个郡的太守,再加上他这么一个半卖半送的护乌桓校尉?

    这得是多大的权势?

    沮授缓缓地点头,沉声道:“在下以为,定是如此。”

    燕北一巴掌扫飞了案上的书简,大马金刀地坐在几案上,两眼无神地长眺着前厅大开的那扇门,屋外的光投进厅中光亮非常,那些光里仿佛向他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将军啊,俺有一事不明,不,俺有许多事不明。”今日沮授急招各地兵将,驻防辽东北部的都尉李大目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们说那个董卓俺知道,他不就是个边将,至多跟公孙伯圭一样,他凭啥能进京把那个,把持朝政?”

    燕北的眼神拉回来一点,落在一脸憨样的李大目脸上,“他有刀呗。”

    除了这还能有啥?大将军何进死了,车骑大将军何苗死了,西园八校尉死的死伤的伤打成一锅粥,这个时候董卓带着骠勇凶悍的西凉军入京,这简直就像最老道的猎人在关键时刻拉开长弓,一箭射出便使猎物毙命!

    这是何等的战略,与这谋国之策比起来自己率军绕两千里与辽东阻击公孙瓒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同样是率大军过境,人家想的是如何猎国,直接冲入大汉皇都风口浪尖,一举夺得最高统治权力!

    而自己呢,横兵两年,硬是谋划辽东这么个偏角小郡偏安一隅,这何止是落了下乘?

    格局太小!

    燕北不信这是运气,这个董卓一定在很久以前便绸缪这件事了,否则不可能做的如此漂亮!

    李大目对燕北这个回答并不是非常满意,皱着眉头看众将对他的嘲笑目光憋得一张脸通红,半晌才说道:“就算,就算他有刀,那咱也有刀,为啥将军您不领着我们杀到洛阳去,咱也像董卓一样,像掐鸡仔一样把持,把持那个朝政!”

    此言一出,众将又是一阵哄笑。李大眼你也不看看弟兄们这帮操行,刚脱离了泥腿子的程度,好不容易在辽东有了点人上人的模样,到幽州还有人看不起咱呢,还想跑去把持朝政。你娘的,你连话儿都说不全,还把持那个朝政?

    “唉,大目啊……想得多是好事,但你看看咱这个样子。”燕北被李大目说的话一逗,他心里哪股劲儿也消了不少,在案几上盘起腿笑道:“且不说黑山把冀州弄得一团糟咱过不去,就是过去了,咱们这个样子,中原的士大夫能对咱服……”

    说着,燕北的脸顿了一下,突然转向沮授,兴冲冲地说道:“公与啊,你说,中原是不是也要打仗了?”

    沮授被燕北问的一愣,接着说道:“主公与属下所见略同,在下亦认为中原也要乱了。”

    “那就没错了!”燕北一拍大腿,活动着脖子上的关节骂出一句燕地方言,说道:“那些士大夫肯定对燕某不服气,那他们能对董卓服气了?虽然燕某对他是服气的,可人家肯定不服他……中原要打仗,百姓吏民会往哪儿跑?辽东啊!”

    说罢,燕北当即挥手指向沮授道:“沮公与,自今日起,征用沓氐、汶县等地除渔船外所有走轲,派遣会操船的军士与识途渡人往返于辽东与青州,那些难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接到辽东来!船只不够就让孙轻的汶县水寨征募民夫船匠,再给我打造走轲,务必充实辽东人口。”

    “同时,从那些人口中随时查探中原情况,我猜那些中原大族豪强八成会起兵作董卓的乱。到时候辽东如何做还要视情况而定……对了,大目,你派出百十个好手给我去玄菟郡盯住那个公孙度。无论是中原动向还是公孙度的所作所为,全部要三日送到我眼前一次。有这么个姓公孙的在身边,我觉得很不舒服。”

    说罢,燕北皱着眉头眼中散发出狠意,又对李大目嘱咐道:“派去的人手带上强弩和刀子,一旦中原形势有变,董卓撑不住了我们就先宰了这个公孙度……燕某可不认董卓表的官儿。”

    他这么说着,众人都脸上含笑。朝廷也应下了沮授的辽东太守和您的护乌桓校尉,怎么不见您不认了。

    谁还不清楚,这无非就是个借口。真实原因就是燕北看到姓公孙的气儿就不顺畅。

    “除此之外,各地的校尉、都尉县令县长,在你们的兵员中摘选出五成体质好战技强的军卒送到襄平大营,燕某要亲自练兵,选出一支精锐以供将来战事!”

第二十七章 刀与骏马

    襄平,大选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遣往冀州的骑卒未还,虽可能发生的战事未定,燕北却也已经决定未雨绸缪。

    不但要选出一支精锐之军,更要筛去寻常之卒去屯田。京都洛阳在先帝驾崩后闹了两次宫廷政变,那帮达官贵人还折腾不清

    辽东养不起那么多的常备军,但他可以用三个田卒来养活一个职业武士。

    “燕某要挑选的武士,要能着皮甲披大铠,肋环刀负大盾,携弩负矢再挎上两支手戟,备五日军粮,日行五十里;发弩百步、操弓百步、掷戟二十步,发十中五;并策双马半日行百里!”

    襄平大营的高台之上,燕北一脸桀骜地望向营寨里人山人海。各地调来足足四千余名雄壮的兵将立于寨中,昂首看着燕北,听着他口中的遴选标准暗自咂舌。

    这个要求高吗?

    并不高,燕北自己能够很轻松地完成。或许那些汉军随手召之即来的乡勇根本达不到,但是那些历经重重磨难从冀州随他到这里的军卒,除了投射手戟与操弓用弩有些困难,其他的八cd能做到。至少早先受过义操练的先登陷陈大多都达到了这个标准。

    “这些事情,或许你们都能做到,甚至留守各县的那些兵马中一定有人也能做到!达成考验入选者,你们将是燕某练出的亲军,燕某身后的,将会是你们自己的旗子!”燕北朗声说着,随手指了指身后叠起的黑旗,这才接着说道:“入选之后,练兵三月,操弓负弩,要达到发十中八,你们就有资格得到这面旗帜,成为燕某的新军。”

    说着,燕北打出手势,身旁高览以铁矛穿入旗帜,黑旗迎风而展,上书‘燕赵武士’。

    “入选者,将得到辽东郡最好的兵甲,每个人得田二十亩,良马两匹。除粮草之外,月兵俸四百钱。”

    受到雇佣匠人的启发,燕北打算在这支新军中一样以最优渥的钱饷与土地激励他们。

    东汉官员俸禄施行半钱半谷,百石小吏的俸禄为月钱八百,谷八石。燕北给予每名入选军卒的月俸在军粮的基础上相当于年俸五十石。先汉时边塞把守烽燧的军卒一月不过给两石谷,四五人一月共用二百四十的菜钱……燕赵武士的月俸听起来少,但比起其他军卒已经好到天上去,只是不够多罢了。

    燕北鼓掌喝道:“穿戴好你们身旁的武备,从这里启程跑到辽水营寨,高校尉会率领你们明日清晨赶回来……中途停下的,便放弃了这次入选,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高览负上大盾与强弩,腰间系着手戟走下高台,呼喝着驱赶士卒开始行军,片刻之后,留下一座乱糟糟的襄平大营与张颌手下千余别部。

    张颌的别部本来也有近两千人马,因为燕北的号令,也择选出七百人参与此次选兵。

    高览率军出营后,张颌招呼士卒收整留下的马匹驱赶到营寨外遛马,这才走到燕北身边问道:“将军,这么做行得通吗?咱们的人都能日行五十里吧?”

    汉代一里合四百一十五米,在鲜卑时他们便拖着全部辎重一日行军七十里,虽然当时的军士负重不如现在,却是一路徒步完成,根本与燕北所想要的精兵扯不上什么关系。

    “嘿,义有所不知,我和高校尉商量过,这百里折返可不好走,中间有二十里是要他们急行的。”燕北狡黠地笑了,徒步行军当然不能选出精兵,但如果徒步与疾奔结合,九个时辰行上百里路还能不掉队赶回来的,那便是绝对精兵的模样了,“你觉得,明日清晨能回来多少人?”

    张颌皱着眉头抬手搓下巴苦思冥想,“这四千人,能回来三千多吧?不会掉队太多。”

    他们这批士卒这半年一年从未因缺粮饿着过,去年冬天更是在鲜卑掠了大量肉食,各个养的瞟肥体壮又久经搏杀。张颌摇着头说道:“急行军拦不住他们。”

    燕北点着头盘腿坐在高台上,伸手扯过那面写着燕赵武士的旗子铺开在腿上看着,抬头说道:“要不把你调到燕赵武士里,做个军司马?这支军队我打算在三个月后带入冀州讨黑山贼,如果州府不愿,便跟着我一同去乌桓属国……朝廷的节杖都送来了,要去上任啊!”

    张颌几乎没怎么考虑,当即拱手抱拳应道:“颌,但凭将军驱驰!”

    “如此那便说定了,你这个别部司马便算是燕赵武士的军司马了。”燕北起身拍手,将旗帜递给张颌道:“对了,还没问你……河间张氏,可还有亲人?”

    燕北手底下有不少能人,而这些能人强将无一不是冀州人,好在沮授、高览等人都是举家追随迁至辽东,但张颌不同。张颌虽不是望族出身,在河间却也是衣食无忧的大族,就这么一个人跟着自己跑到辽东,若闲时还好,如今冀州遭了兵乱,燕北自然打心底觉得有些愧疚。

    张颌轻轻咬了咬牙,向冀州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故作轻松说道:“族中有邬堡,家仆亦常舞刀枪……应当无事。”

    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哪个又能不担心呢?

    事到如今,张颌只能寄望于河间的家人不要与黑山贼寇做对罢了。

    “应当无事。”燕北这么说着,却拍拍张颌的肩膀道:“等派到冀州的斥候回来,我会说服刘公征讨黑山……你在冀州有多少亲人?”

    张颌看了燕北一眼,“五服四十有余。”

    “那真是大族了,等平定了黑山,把宗族接到辽东来吧。”燕北说着目光炯炯地看向张颌,“至少辽东不会再乱了。”

    面对如今辽东的情况,除非燕北不在,不然辽东乱不了。无论是郡中那些心口不一的豪强大氏还是外族,亦或是公孙瓒……谁都无法在辽东这片土地上翻了天。

    外人不知道辽东的情况,但张颌作为燕北军的将领自然知晓,屯田法令与铁邬商队能在明年给辽东带来怎样的财富,组建新军的严格标准又能为辽东的战力带来多大的提升。

    只不过,张颌面对这个问题明显沉默了很久。

    宗族迁居,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下的决定。

    燕北笑着让张颌别在意,还有一个多月才能收到冀州乱象的确切消息,不必急于一时。随后,燕北便向张颌道别,吩咐他在营寨里准备百步与二十步的箭跺,明早准备好归来军士的温汤,便离开了襄平大营。

    高氏阿母看如今天气炎热起来便做了两身单衣,派人告诉燕北让他回襄平宅院试试是否合身。

    回到襄平燕北自然对高氏阿母陈恳感谢,随后便邀憋在家中的甄姜出城遛马,在城外草草做了个箭跺二人硬是玩了整个下午。

    傍晚,伴着落落余晖,二人带着侍从在弓长岭山脚下的室伪水畔点燃篝火,听着虫鸣鸟叫别有一番意味,燕北甚至还挽起袖子下河抓了些鱼虾小蟹,洗净了枝杈串上架在火堆上烘烤,不一会儿便熟透散出馋人的香气。

    甄姜捏着烤熟的河虾并不急着吃,倒是笑意嫣然地看着一脸专注与螃蟹较劲的燕北道:“啧啧,燕君呀,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么?”

    会骑马会舞刀,能射一手弓箭虽然水平次了点,能打仗还总能打赢,搏斗也没听说他输过。现在到好,又发现他会捕鱼,还能做生意……这么一个人,天没塌下来是饿不到的罢?

    “我不是和你说过嘛,写诗作赋我就不会。”燕北挑弄着篝火十分轻松地说道:“砍些木柴做个小篓抓鱼呀、套个陷阱捕小兔儿,这都是小时候学的,你不是见过我三弟,他天生就聪明,弄这些东西更是手到擒来,七岁就会了!”

    “七岁就会?那……你是什么时候会的?”

    “我也不记得了,太早的事情,谁记这些啊……我想想啊。”燕北本懒得想这样的事,只是不经意抬眼正对上甄姜满是好奇的目光,让他忍不住回想,“我还给公孙氏放马呢,就走咱们今天走的这条路,我骑羊赶马走了上千遍,那会这没有这么多大树,马儿和羊群到了这就低头河水,我就会找个地方歇着,捡些木柴和藤条做些小玩意儿。”

    燕北的脸上带着回忆的温和笑容,那时的卑贱与辛劳仿佛全都记不起来,回忆里兄长还未丧命,世道也没有这么兵荒马乱,除了回头忆起便总带着饥饿感,“饭总是不够吃的,那时我每天都期盼傍晚,没有那些岁数大的佣奴欺负我,到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鱼篓搁上一夜总能捞出些小鱼小虾,放在林子里的陷阱三五日也会抓到些野食,买不起盐,就用火烤一烤半生不熟的也很好吃。”

    甄姜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燕北缓缓地撕开虾皮张口便吃掉一尾,不觉被篝火映红了脸。

    “还有人能欺负你?”

    “奇怪么?家里能喝到肉汤之前我一直瘦瘦小小,公孙氏的佃户谁都可以欺负我,有时候兄长也会被打。”燕北想着,后来又不太确定地说道:“也许也没那么多人欺辱我,也许……只是我一直那样记着,所以才觉得谁都欺负我吧。不过后来,后来就再没人能欺负我了。”

    燕北看向甄姜,脸上带着暖意笑了,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因为我有了马和刀。”

第二十八章 天大喜事

    次日清晨,高览带着跋涉百里的步卒归来,各个筋疲力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急行军这一项,有三百余人没能跟上。其实也不怪他们,燕北说是背负全身上下七十斤的武备行军五十里,可实际上是十个时辰行军百里。

    这谁受得了?

    连夜奔袭,将这些冀州汉子累得够呛,个个食过了温汤倒头便睡,大营里睡的歪七扭八呼噜震天却也没人去怨他们。甚至就连张颌营中的别部军卒们还轻手轻脚地把他们身上的负重解去。

    负兵甲日行百里,这样的能力让这些留守的军卒心服口服。

    到了晌午,那些掉队的军卒灰头土脸地走了回来,燕北在营中给他们划了营中另外一块区域休息。也许他们的作战能力并不差于那些按时走完全程的军卒,但这才刚刚开始,既然有了定下的规矩便必须执行,燕北没有放宽标准,他们在襄平休息两日便要踏上回程各县驻防的路。

    燕北对张颌吩咐了后面三日的选兵安排,休整一日后评判射术,然后策马奔袭三百里,就可以将剩下人开始战阵操练。吩咐完这些,他便回到襄平在家里将辽东各地三日来汇集的各种消息整理了一遍。

    他的生活变简单了,经历半个月的兵荒马乱,辽东的一切都走上正轨。其实这半个月也和他没有太大关系,关键在于沮授与田豫先后将郡府、县府的佐吏整备完毕,虽然执行力上还差着许多,但沮授手里有了足够的可用之人后,所有事宜都可以安排下去。

    沮公与的辽东太守可不好做,即便在有牵招、甄尧的帮助下,辽东的一切仍旧把他忙得脚不沾地。

    辽东去年才经历了二张之乱的波及,郡府原有的事务整整一年几乎都停滞下来,沮授上任之初便开始大力整饬,无论是城外的商市、招贤馆也好,还是襄平城里头的郡学,都是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甚至在马安的贩马队开始辽东辽西贩运马匹之后,那些金钱一输送回来便被花掉、粮食一送回来便被转运各县,各项建设尽是支出,就连襄平库府屯放的那些器物都被倒手卖了不少。

    紧接着,又一个令燕北感到忧愁的喜讯从郡府沮授那边传到他的耳朵里。

    襄平东南的安平乡弓长岭有以前郡府的官营铁矿,山道与不少采矿工具都是现成的,只要有人手就可以开挖,如果人手充足最少能日挖五千斤矿石……可关键问题是,没有人手!

    尽管襄平城外关于铁邬招募工匠告示一直张贴着,但每日应募的人越来越少,到六月中旬也不过募到百人工匠,学徒有伤兵充任倒是达到了八百之巨。但仅仅维持铁邬正常打造农具便需要用上全部的工匠与四百余名学徒,再加上烧制铁锭的人手,所能均出来挖矿的不过百十人而已。

    这点儿人能做什么,提着锄头对着矿山硬凿,就算以火烧再用水冷却之后削去石块,每日撑死也只能弄三千斤石头,在这里头能有十之一二的矿石就顶了天,更别说铁矿的出铁量最多只有六成。

    两匹驮马架个板车,一天跑两个来回便把矿石都运回铁邬,敲敲打打最后能出二百斤铁锭就烧了高香。

    铁邬一天打的锄头镰刀和铁犁所耗铁锭都不止两百斤。

    尽管忧愁,这个发现也足矣令燕北感到惊喜。现在没人并不代表以后也无人可用。遍观襄平如今的商队、学馆、招贤馆、屯田、选兵、锻铁……重重举措,皆为长远之计。只要熬过开头最难的两年,明年粮食大收有了能够招募人手的本钱,这些需要人工的事务只要现在搭好了架子,到时立即就可迅猛发展。

    既然现在有了现成的矿山,燕北绝不会任由他荒废着,收到消息的第三日便从张颌的别部营中调了两曲到矿山脚下扎营驻防,方圆五十里荒郊野岭扎下数十个暗哨,将这座名为弓长岭的山地划为禁区,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通过。

    他甚至都盘算好了,等到来年钱粮充足,第一件事便是在山下营寨中兴建上几座熔矿炉,调一部分匠人到这里烧制铁锭,减轻路上输送的压力。

    现在在弓长岭到铁邬这四十里路还感觉不出什么,但今后矿山的开采量上去,运送压力便会成倍上升。也只有运送压力大了才能体现出在出矿后立即烧制铁锭除去一半废物的意义何在。

    除此之外,至少襄平的石料压力不大了。有了矿山的石工不断削凿矿石,每日都有上千斤的石料被马车输送出来,这些石料暂时还不知有何意义,燕北便命驻防矿山的两曲人马用这些石头一东一西沿着室伪水搭出两座石塞,扼住矿山谷中的出入口……以后石料产的多了甚至可以将这两座依山而建的石塞连到一起形成一座矿关。

    只是战略意义不大罢了。

    权当废石料无处安放,找个由头堆在山道两旁也有个去处。

    可震慑郡中心怀不轨之徒!

    ……

    转眼,六月下旬。

    尽管夜里依旧凉爽,白日里却燥热不已,令人不禁想要头顶降下一阵夏日暴雨,将这热度尽数散去。

    自六月起,燕北的日子便像重新回到前年在范阳邬堡时的模样,手头上一切事务都托付给身边亲信去做,自己终日里在襄平宅院中读书习武,偶尔与甄姜出城遛马,日子过得清闲又自在。

    仿佛他不是未上任的大汉护乌桓校尉,不是辽东万余兵马的首领,而这纷乱的局势也与他无关一般。

    燕赵武士的选兵结束,经历了燕北多种方式从体能、射术、骑术、武艺、战阵等方面最终择选出两千八百名武士,这些人将在明年初每人得到二十亩开垦好的土地作为燕北给他们的见面礼,并得到每月四百钱的兵俸。

    这意味着,辽东郡将出现两千八百名完全脱离生产,以武艺作战为生的职业武士。

    而他们,是也是辽东唯一一支只属于燕北的私兵。

    燕赵武士分为六曲,直属上司为燕北,中有军司马张颌,在燕北不在时可代行校尉命。五个曲每曲五百人,另外一曲三百武士将在整训后作为燕北的亲卫武士。

    这一日,燕北正在前庭操弓射箭,便听到院墙外有勒马之音。方才放下箭矢披上单衣,便见竟是沮授亲自来访,一跨过府门便朝燕北长着手臂道:“主公快来,哎哟,您怎么还没穿戴好衣服,来人呐,侍奉将军整理冠带!”

    燕北立着眨了两下眼睛,看着沮授脸上的喜意与急切夹杂不由得心生疑惑,连忙问道:“公与这是怎么了,城南寻到矿山也不见你这么高兴,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天大的喜事啊!青州又闹黄巾了!”沮授看样子真是被什么大喜事刺激到,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道:“天大的喜事,主公快整理冠带,我等一同前去招贤馆等候!”

    燕北皱着眉头问道:“青州闹黄巾怎么说成大喜事,不是……去招贤馆等候谁啊?”

    “哎哟,请您原谅授失礼了。青州闹黄巾不是喜事,但近日以来青州渡海至辽东避祸之人多了许多,就在今日,孙轻发来骑卒言说辽东来了两位名士!”

    沮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才对燕北郑重地说道:“邴原与王烈!”

    燕北听着也一脸严肃地顿了一下,这才开口喃喃道:“邴原与王烈?”

    “是啊!将军,王烈王彦方、邴原邴根矩!属下已传信孙轻将他们接来,应当下午就到了。”沮授敞开手说道:“这样的大贤到来,作为辽东之主的您应当命人扫清招贤馆以展现您的礼贤下士啊!”

    “嗯,是这个道理。”燕北点着头便推开左右侍从,自己戴端正了冠带又系好单衣,腰悬玉佩挎汉剑,整备好了仪容牵马与沮授并行出府,这才缓缓对沮授问道:“他们两个是什么人,能让沮君这么重视?”

    沮授正要上马,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务一般惊讶道:“难道将军连这二人当中任何一人都未曾听说过吗?”

    燕北抿着嘴长出了口气,翻身上马扭了扭脖子这才说道:“燕某在沮君面前表露出孤陋寡闻难道是第一次吗?你也不是不知道,攻打邯郸时燕某才区区读过一片急就章,还是甄兄教的。”

    沮授想想也是,他只觉得邴原、王烈的名气,恐怕读书人没几个不知不晓的……可此时燕北开口说出来,他才意识到燕北其实并不算一名传统意义上的士人,甚至连豪强都不算,不知道这两人的名字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此二人皆是天下具名之士,王烈举孝廉受三府共征而不就,更是三君陈仲弓的弟子;邴原德行超然幼时便千里求学,此二人都是经学大儒。将军既然不知晓他们的名字,那便不必多说,只要您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即可,且由属下与他们周旋,务必要将这两名大才留在郡中,有他们在,治理郡县便可容易至极!”

第二十九章 闻声见人

    公元二世纪末的最后十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那会儿不兴这么个叫法,他管那个时代叫做中平六年。

    见识过冀州的安居乐业与繁华,整个辽东郡就好似汉帝国疆域上东北角的一块伤疤,被高句丽啃去一块,留下这一片好似茫茫的旷野。

    城外十里,有馆名招贤。在十几日前方才建好,这座招贤馆是沮授一手促成的,若单凭燕北,只怕他是断然想不出这种主意……尽管他的确能够做到礼贤下士,像他这种求贤若饿狼的人,为达到目的能够不择手段,别说下士,就算下他自己都不是问题!

    王烈与邴原的即将到访,在燕北眼里是绝对的头等大事。

    因为沮授说了,这俩人是游学过许多地方的大贤者、大名士。若能得到他们的帮助,辽东一定会比现在好上不少,何况,郡府正是用人之际。

    双马并骑赶至招贤馆,如今的馆内有一多半还正在兴建,周围有上百个郡府征募的民夫正在搬运木石,就算已经建造好的那一部分也脏兮兮的满是尘土……燕北与沮授面面相觑,这,这能拿出手接纳贤者吗?

    说是招贤馆,其实相当于一个村落一般,由四处宅院组成,有用来接待的、有仆从休息的、贤者住宿的、还有厨人做饭的地方。只不过如今只有接待的木屋被搭建好而已。

    “主公不必担心,想来贤者名士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沮授摆手命人将馆内打扫干净,这才有些担忧地对燕北说道:“只是主公千万记住,名士爱惜声望,即便您想要招揽他们,也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以用大义来劝说却绝不能以财货来诱惑,否则只怕名士当即便会拂袖而去啊。”

    燕北点头,心知这是沮授怕他言行粗鄙激怒了那些名士,一时间也揉着下巴道:“公与,说实话我也有些担忧,燕某的名声不正,我倒不是怕他们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是没什么关系的,我只是怕因为燕某在这儿,让他们觉得好像是效忠于我……名士难道不会爱惜自己的羽毛吗?”

    说白了,毕竟他以前是叛军,即便如今重新归汉也是一样。别人不会因为他们现在的官职便忘记,他们也不会忘记。

    沮授却摇头诚恳地对燕北宽慰道:“在下并不认同将军所说的话,授以为正因将军从前被夹裹反叛,如今却弃暗投明才是您值得追随的原因,您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便妄自菲薄,单是您的作为,这天下能超过您的便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天下起兵反叛者何其多,谁人能得善果?凉州征伐不断雄起竖夫几何,身死人手者又有多少?益州的马相赵抵、长沙的区星,再早些还有张氏三兄弟,还有先前的幽冀二张……那么多的叛军,又有谁能强过燕北?

    想要身死人手,这个太容易;可若说在叛军中活下来就比较艰难了;像现在仍旧还能维持叛乱的也不过韩遂马腾二人而已,而幽冀二州参与叛乱活下来的也不过是张纯与燕北两人,这完全就是燕北的功劳。

    况且燕北不仅仅是活了下来,使所有兄弟在州府的承认下取得辽东郡,最后自己功成身退为护乌桓校尉,在沮授看来这便是燕北的能耐与取舍。

    舍了太守之位任凭州府择选,这是何等的胸襟?

    他们名为主从,实为知己,这不正是燕北受人钦佩的结果。

    听了沮授有些近似恭维的话,燕北轻轻点头,“你说的对啊,你们与我一同是因为追随与我,而他们并不需要追随我,只要能让他们为辽东出力便是了,燕某只需流露常态便是……不过话说回来,毕竟公与你才是辽东太守,等那二位到了,燕某仅陪为末坐便是,主要还要靠你来劝说他们。”

    “将军放心。”

    沮授这么说着,心里却再想,以后即便再有贤人投奔,也还是不要专门告诉燕北礼贤下士了。自家主公并没有其他身居高位的人可能拥有的高傲。想来也是难得……经历这么多的风雨,燕北却还像他刚结识时那般模样。

    这对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而言是个好现象,一个不倨傲的首领能够俘获贤才的心,但长久来说,对燕北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种心态也从侧面说明了燕北还没有真的做好准备成为一名上位者。如果仅仅如此,那么他们今后可能就止步于此了……谁会接受这样一个带着些许闲云野鹤心思的首领呢?

    不过沮授并不为此感到担心,他知道燕北的心思已经从小富即安开始变化了。

    董卓进京的事,给了他很大触动。

    “公与,别愣着了,咱们把从人都打发走,便清扫一下还有些尘土的地方吧。”燕北拾起民夫落在屋里的扫帚,叫上沮授一同从馆内向外面清扫起来,“哟,这里好多的土。”

    小半个时辰过去,燕北将整个招贤馆中清扫一新,方才放下扫帚吩咐人手去便听骑手传报,从汶县那边过来的车马已经到五里之外,燕北与沮授面面相觑,沮授急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二人如今身上皆是浮土,即便拍打之后仍然有些痕迹,宛若下地的农夫一般,这哪里是接待贤人的礼节?

    “事已至此,多少咱们也是为他们清扫才弄得这般狼狈……无妨。”燕北这么说着,他并非是宽慰沮授,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不然如何呢?“现在回去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吧。公与,待会看你的了!”

    沮授面色凝重地点头,他不想燕北那么轻松。他在早前便听说过邴原‘龙腹’的称号,更是钦佩王烈的学识。但他却从未想到会见到他们二人,如今更是要劝说他们为辽东尽份才华,那王烈连三个公府同时征募都不在意,他心里如何能不紧张?

    何况他才是辽东太守。

    五里路没多远,不过片刻便见到两什骑手护送着两辆马车缓缓而来,燕北与沮授并排立在招贤馆之外,便见为首的孙轻远远地打马而来,翻身跳下拱手道:“将军、沮君,人我给送来了。”

    “怎么亲自来了?”燕北远远地望见孙轻过来脸上便带着笑意,临近了更是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派个亲信过来呢。”

    孙轻一向尊敬燕北,当即抱拳说道:“属下知晓辽东正是用人之际,县中来了两位大贤自然严加护送,让下面人去做不放心,便自己跑着一趟,盐场与水寨还有些事要将军定夺,正好来一趟。”

    “哎,那就等晚些了去家里谈。”燕北应下,盐场与水寨都是要紧事务,更何况孙轻的妻儿与丈人都在襄平,当即说道:“正好瞧瞧你家小子。”

    孙轻笑着,见车上二人下车过来,便引着两位中年人对燕北说道:“将军、沮君,这位长者为平原王彦方;这位是北海邴根矩;二位,这是辽东太守沮公与,这是燕将军。”

    燕北没有无力地打量两位名声在外的贤士,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王烈看上去年过半百却精神烁烁,颇有几分老当益壮之感,邴原则眉目方正,衣襟一丝不苟、冠带端正无比,看着就像沮授口中的那种道德楷模。

    “在下燕北,见过二位贤者。”

    “学生沮授,见过二位前辈。”

    王烈与邴原轻声应下,眉目之间不存在燕北意料中的傲慢与轻视,反倒是二人躬身行礼道:“您就是辽东的燕将军,多谢阁下派遣走轲将我等接至辽东。”

    却没想到,这两位居然是被燕北的部下接来的,这对燕北而言可是个好消息,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燕北连忙扶起二人摆手引道:“二位远至襄平车马颠簸,还请入馆中歇息片刻,请进。”

    当下,燕北便与沮授领着二人入馆内,孙轻则带两什骑卒在馆外侍从。

    “老夫虽是乡野之人,却也听到过燕将军之名号。”

    入馆,分席而坐,还是王烈率先开口对燕北说道:“将军似乎,和传言有几分不同。”

    不单单是燕北打量他们两人,他们又何尝没有对燕北有几分好奇呢?甚至在来的路上他们心中还有几分忐忑,担忧燕北这个叛军出身的草莽征召他们过来是想做什么,甚至有些担忧方才从中原那边的混乱中脱身,千万不要转眼就投入辽东这个虎穴当中,不过此时看来,燕北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燕北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他已经习惯人们一见到他便会说自己与传言不同,先前的刘虞是这样,如今的王烈也是这样说,于是他温声说道:“前些时日也有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这样对燕某说过,不过在下还是想听听长者的教诲,您听说的燕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烈抬手抿着胡须,却并未接过燕北的话去说,而是笑道:“那不过是些乡里传闻,说来也无甚意义,不过这一路上老夫看到听到将军在辽东的许多作为,所以想问问将军,您对治理辽东这块土地有什么想法呢?”

第三十章 邴原泣学

    王烈问燕北,他对治理辽东这块土地有什么想法?

    这不是鸡同鸭讲,燕北能有什么长远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既然连沮授都称赞佩服的贤者,而且还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发问,燕北自然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其实燕某没什么想法,辽东是个好地方,只是如今现状长者您想必也知晓……百废待兴、黔首穷苦,燕某力所能及的也只能是约束士卒不让他们干扰到百姓的生活,至于您问的治政,沮君才是太守。”

    王烈带着笑意深吸口气,似乎早想到了燕北会这么说。谁不知道燕北才是如今幽州公认的辽东霸主,太守沮授都是他的属下,却没想到燕北居然真的会这么顾全沮授的面子,他点头应道:“将军能约束士卒就已经很好了,不过老夫浅见,将军所想做的并非只是约束士卒这一件事呀,您在汶县建水寨招抚青州流民、开盐场置盐官,甚至还重开了安平乡的矿山,又指派军队横行郡中……可您并没有设立盐铁税官,该不会是,没打算给州府缴税吧?”

    这些话王烈已经憋了一路,在他看来燕北能重新归附汉地不像是假意投诚,因此他尽量用这些可能触及燕北虎须的柔和方式提醒他不要被州府猜忌,否则将来留给他的道路并不宽广。

    “哈哈!让长者说中了。”让王烈与邴原都没想到的是,燕北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点头说道:“实不相瞒,燕某开盐井、凿矿山,所为的都不过是个钱字罢了。这些赋税自然不会交给州府,盐铁所受之利都会用来养兵与郡府自用。”

    邴原想要说话,张了张口却并未说出,只是颇有几分不快地看着燕北,似乎想要他做出解释;而王烈则直白得多,温声问道:“将军为何如此打算,您的兵威在幽州首屈一指,若一味强兵黩武不修德行,岂不短视?老夫愿闻其详。”

    “王君,这是……”

    沮授想要为燕北辩解,却被燕北抬手压下,随后拱手说道:“长者相问,在下自不会隐瞒。这并非短视而是必须如此!您也说了,燕某有些甲士,人食马嚼一日便有数百石耗费,燕某若无钱粮,又怎能约束士卒不去争抢百姓的财货。”

    对燕北来说,能约束住手下诸多将领、上万军卒便已经是难得之举了。这也多亏了他的家底薄,十几个黄巾余党与近千的黑山贼匪,除了他们军中占大多数的还是冀州各地的郡国兵,再了就是二张之乱时从乌桓人手里换回来的汉儿奴隶……正因为这些人占了大多数才能让他只需要管好这些人不饿肚子,便不会去骚扰百姓。

    燕将军不常杀人,但早年间参与过邯郸围城的军卒都记得破城之日,燕北动刀杀了个欺辱百姓的有功之卒。

    邴原这一次没有再沉默,微微拱手后说道:“阁下既重归汉家,郡兵也应酌情减少,您若散去兵马怎么还会有这钱粮之苦?”

    燕北回以苦笑,敌人仇人那么多,散去了兵马拿什么来吓人?当然这话他不能说给邴原听,只得找借口说道:“昔年陈胜有乡人曾云,苟富贵勿相忘……士卒拱卫燕某归汉,又怎能在如今将士卒散去寒了人心?何况在燕某手下他们为兵,尚能供养吃喝。若没了燕某,道路不通难以回到冀州,到头来只怕就为匪为贼,将来若真这样,那又是谁的罪过呢?”

    说着,燕北突然明白这俩人说话的意思,探手继续说道:“恐二位长者有所不知,辽东郡虽属州府,但州府近来资财短缺,对辽东的官吏俸禄与兵马钱粮也是有力不逮……燕某也只能费尽心机为刘公分忧,只得仰仗郡中盐铁之利,这也是郡中未设税官的原因,盐铁都由郡中取用买卖。”

    这么一说,王烈与邴原就明白过来了。远来州府不给郡里拨钱运粮,那辽东郡的钱粮缺口着实不小呀!别的不说,粗略算算不说养兵,单单如今辽东郡的官吏俸禄一年便要四万石粮草上下,就算半钱半谷也要两万石粮食与五百万钱。

    若再算上养兵,真正统治辽东一郡的燕北不但无法享受到一郡尊长的生活,每年还要往里贴上五六万石粮草与上千万钱。

    邴原一时也无奈何地探手却无话可说,“这,这……”

    真正令王烈邴原感到意外的并不是燕北身上背负着巨大的钱粮缺口,而是燕北背负着如此大的钱粮缺口却做出的都是长远打算,从未干扰辽东寻常百姓的生活。

    他们到辽东已经有段日子,眼看着郡府传命各地县府丈量土地,后来又将兵马分散驻防各地,每隔几日便有运送农具的车马来往各地,显然是要开荒垦地,接着又是凿矿山、扩盐池动摇盐铁这等国之利器。甚至往小了看,各地县尊督促百姓种地养桑,也是有些成效。

    尽管有些时候这个鼓励百姓的方式还有些武断。

    就孙轻、陈佐那几个厮杀汉做县令,主家燕北的口令与太守沮授的官印一压,他们自然是要硬着头皮执行下去的。可谁又能指望这几个只识弓马长刀的浑人能干出什么好事?就差调兵盯着农户耕自己家的地了。

    听说在汶县甚至出现过孙轻手下兵马因为有百姓生性懒惰不愿耕地而打伤百姓的……黔首何辜啊,人家不耕种自己家的土地碍着谁了?

    但燕北在辽东这些日子,钱粮困难到这般地步。他没有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无论归附前的叛军还是归附后的汉军都从未指使军卒纵兵抢夺百姓。甚至他麾下兵马无论在哪里都没曾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王烈本来看到浑身脏兮兮的燕北心中还尚且有些轻视,此时再看向他的目光却有些复杂,他问道:“阁下拥兵万众,身负钱粮之苦却不曾祸害百姓,如此作为,却担当得起人们口中的辽东燕将军了!却不知您曾就学于何人门下?”

    这话一出,邴原也感到好奇。他们都没听说过燕北是何人的弟子,人们都说辽东的燕将军从前就是个奴籍出身的辽东崽子,可一个奴仆出身的崽子不修学问就能治得好一郡之土,就能统得好万众之兵了?

    别说奴仆,就算寻常黔首出身,脑子里又有多少见识?

    大汉朝这么多人,为什么要依靠上察下举来选拔官吏?一方面能被朝廷观察出的人才必然有很大的名声与才学,他们能够以道德操行来约束百姓;另一方面,若受了地方举荐,自然在郡县中拥有很大的话语权,这样便能使他们在上任后更好地控制百姓。

    “实不相瞒,在下被中山甄氏兄长教授过《急就篇》,识字后又读了班定远的《汉书》、先汉时儒者刘子骏的《七略》,还有《孙武子》十二篇及些许兵书。”燕北想着自己先前读过的书,又补了一句,“目下正在读先汉淮南王的《淮南鸿烈》,不过晦涩难懂又太鸿博,怕是需很长时间才能读完。”

    王烈点着头,单凭燕北说他读书的经历,便能瞧出一个马奴之子为了得到通往上位者的学识付出了多大努力。燕北读的书包容万象,但却没有在兵、政、史、儒当中任何一道精细钻研,而是涉猎太广而太杂……很明显,这些书都是他凭机缘得到的,难以进行如今士人阶层常见的学习。

    听燕北说完,王烈拢着胡须笑道:“阁下学道之艰,不亚于根矩泣学啊。”

    邴原在一旁也暗自点头,见到燕北后他对这个人有不少的好感。燕北不似寻常粗鄙武夫,虽身搅风云却不忘向学,更能体恤百姓,确实不枉人们称他为将军。

    见到燕北对‘根矩泣学’的面露不解,王烈说道:“根矩少时家贫,又丧失双亲。他家隔壁有乡学,经过学堂旁便总会哭泣。乡中先生问他说:小孩子悲伤什么?他便答道:孤儿易伤,贫易感怀。那些学习的人,必定都是父兄都有的人,一是羡慕他们没有成为孤儿,二来羡慕他们能够学习,心里悲伤,因此流泪。正因他这么说,后来乡中先生便收下他为弟子,后来又多方游学才有如今的学识啊。”

    燕北闻言对邴原拱手抱拳,心中亦有身受之感。他们一样是孤儿,只不过他早年间有兄长带着,说来竟还是要比邴原幸福些。

    见相互之间了解地差不多,更因感受到这二位对他并无恶感,燕北这才有些谨慎地说道:“二位贤才既至辽东,能否由有某代百姓请您二位担任学官掾与郡掾祭酒……郡中的郡学、县学、乡学正在休整,燕某也希望能有更多百姓能得到学习的机会,因此请二位务必不要推辞!”

    学官掾与郡掾祭酒都是郡中主管教育的官职,一个主管教育一个为郡学的主官。

    说完官职,燕北不等二人回答便接着先对二人又对邴原说道:“如果您二位愿意留下来教化百姓,燕某愿意每年从私财中拿出百万钱来供像您幼时一般家贫的童子读书,供养他们的衣食住行与学成后的游学。”

    郡中有更多童子得到受教育的机会便会有更多的人才,除此之外便是燕北的私心……他也希望更多像他小时候一样想读书却没有资财的孩子能够不用自己这般暴戾的手段就能改变贫穷的命数啊!

第三十一章 山雨欲来

    每年从私财中拨出百万钱供养不沾亲故的童子读书,这是一种怎样的魄力?

    于王烈邴原这两位大儒而言,燕北此举可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大善之举!

    根本没有悬念,在燕北表现出他要使辽东成为学风浓郁的郡县之后,这两位在中原都是名传天下的鸿儒便作出决定留下来作为郡中掌管学事的长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邴原更是希望燕北能派出汶县水寨的走轲前往郁州山接来自己的家人……他们要在襄平定居了。

    每年投入百万钱在教育上,至少能供养上百个学子儒生。无论是谁都很难做出如此大的决心,但燕北不同。

    一方面是他想,另一方面则是他见到了这件事的长远利益。他的出身决定了哪怕他将来做到州牧,那些有才学的人如果想要投奔,做过叛军的他也一定会被排在所有州牧的最后一个考虑。

    招纳人才这件事,有些人可以靠权力,如开府的三公一封书信征召,许多才学之士便会慕名投奔;有些人则靠名气,一个大儒做了刺史或是太守,许多人便会循着他的名声去投奔;有些人依靠门生故吏,像是三辅的杨氏与汝南袁氏,那些四世三公的家族只要依靠门生故吏便可以了。

    可燕北不同,他招纳人才靠的是运气!

    这怎么能行?

    这件事短时间难以出现效果,但五年十年之后呢?这些学成的童子,会不会感激燕北的恩德来投奔他?无论他出现在哪里,十个人中只要有一个来投奔他,就能改变他如今缺少人才的现状。

    在安平乡铁山凿出的石料与辽东南运送的木材支撑下,郡学的扩建与翻新预计在十月完成,到时可同时容纳十名经学贤达同时讲经的郡学便可开馆授学,至少能为数百名开过蒙的儒生讲五经、授六艺。

    可以预见,拥有王烈、邴原两位大儒坐镇,并兼庞大馆场与燕北资学的辽东郡学在开馆之日,将会成为整个幽州首屈一指的官学。

    就连燕北也做好了打算,等学馆开学后若他没什么事,每旬也要去学上一日。

    辽东推行教育的事宜在王烈与邴原两位前辈的操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孙轻那边则是将汶县水寨与盐池的进度传报燕北与沮授知晓。汶县水寨如今有走轲三十艘,可乘水卒四百,往返于青州诸郡至辽东汶县之间,沿北隍、南隍等海外诸岛可直通青州黄县。

    孙轻此次亲自护送王烈、邴原过来,便是想向燕北献上辽东至青州的海图,中间有五座小岛一路至青州互相间隔最远者不过二百余里,想要让燕北在海外诸岛布置水寨,往来船只补给,运送百姓更为容易。

    从襄平到辽东最南端的沓氐,走水陆实际上要比陆路快上不少,赶上顺风一日便可行进二百里。陆路上马队带着车驾一日也就能走百五十里,而辽东南的道路都林木横生道路不通,一日撑死五十里。但从沓氐走水陆至汶县只需要五日即可,再取道襄平也不过六日。

    这的确是件很好的事情,不过燕北暂时没有钱财去搭置水寨,所以只能把这件事按在沮授手里,等明年手中有钱,便将汶县至沓氐,沓氐至海外诸岛与青州之间的海路修上五座水寨。

    六月中旬,前往辽西贩马的第一批粮食也运了回来。

    第一批商队共四十余人,贩白马三十六匹、骏马十二匹,获利百十二万钱,购得谷六百二十石、粟九百六十石,还有上好的梁米二百二十石,分批运送至辽东属国,由乌桓丘力居派遣胡族骑手沿途护送至辽东襄平……今后辽东的商队长久需要乌桓人的庇护,这事燕北没有让乌桓王白白出力,赠与其二百石粟米,相当于行商获利的十分之一。

    这自然令丘力居非常开心,他们的骑手只需要拉出人马从辽西到辽东走一遭,几日便可换来二百石粟米,这活计不错。乌桓人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二张之乱时掠夺幽冀各个郡县着实令他们富过一段儿,但那些收获的八cd因为张举的称王至梦囤积在肥如一带,伴随着溃败全部落入公孙瓒的手里。

    最后落到丘力居手里头的,也不过是些残羹冷炙罢了。

    二百石粮食虽少,但辽东购粮是间长远的事,即便每月只走这么一趟,一年也有两千石粮食的进项,丘力居如何能不开心。何况这件事还是汉朝新任护乌桓校尉燕北吩咐下来的。

    护乌桓校尉在乌桓人看来是个非常神奇的官职。在汉与乌桓和平的时期,乌桓人对这个官职的尊敬甚至可以比拟乌桓大王,可一旦汉与乌桓开始作战,首当其冲要被杀死的,也是这个官职。

    只不过他们可不敢不把燕北的话当回事。别说现在燕北是护乌桓校尉,就算以前燕北是叛军时乌桓人照样不敢有丝毫忤逆……一个公孙将军打得他们屁滚尿流,结果对上辽东的燕北都只能铩羽而归,带着千百名义从回到辽西令支的田庄舔伤口,他们敢触燕北的霉头?

    除了能解粮草燃眉之急的一千六百石粮食,马安还从辽西派人捎回口信,手上还留下三十余金的结余,可待下次购粮取用,只等辽东的战马运送过去便可以再送来更多的粮食。

    辽西与辽东之间的这条商路,一个月至少能跑两回,情况好了能有三次往返。并且确定了燕北手里从公孙瓒那边缴来几百匹白马的战利再卖回给他,每月能有三百万钱或四千石往上的粮食收益。

    只可惜这样做不长,至多三个月……公孙瓒吃不下那么多的白马。现在给辽西运送白马的商贾不仅辽东燕氏一个,幽州各地的白马都在往辽西输送,短时间内公孙瓒的几个拥有亿万家资的结拜兄弟便为他吃进了六百匹白马的庞大数量。

    马安估计,公孙瓒此次重组白马义从的员额大概多也不会超过五千,最多三个月,他们还需要重新寻找商队的营生。另一方面,他也希望燕北能允许他盯住公孙瓒的动作。公孙瓒如此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很明显剑指燕北,很可能最多到明年,公孙瓒手中便会拥有一支经过操练数俞五千的白马义从。

    燕北对此无不应允,只是命他小心行事,并让他放宽心,三个月的购粮便可撑到各地粮食大收,如今辽东的农具做的不错,到时候应当能存下一批农具,虽然赚的少一些,但那时候粟米价格也会更低,还是可以顾住郡中粮草的。

    至少今年过去撑到明年粮食大收,燕北就能让手下每个军卒吃上自己种出的粮食,到那时候粮食自给自足还有盈余,任何人都无法挡住他的去路!

    难道只有公孙瓒会练兵吗?

    襄平大营两千八百个精力充沛体格强健的燕赵武士也正在燕北此生见过最严酷的操练之法下练兵,这可是燕北寄予厚望的部曲!

    燕北要让他们把日行百里当作常态,把策马奔行三百里当作常态,把迅速结成战阵当作常态……这批燕赵武士的个人对搏能力自是不必说,在特意打制的石锁操练之下,每个人都能数次将两个百斤石锁举过头顶,飞掷手戟、击发强弩更是不必多说,唯一的短板便是战阵能力。

    为此,燕北特意让他们每伍以五人结成三个三才阵,用于面对陷入突袭后的小股作战,大战阵也是一样,伍有伍长、什有什长、队有队率、屯有屯将、曲有曲将,在往上还有张颌这个军司马,一切按部就班操练,以面对各种战况。

    除了战阵、手搏、兵格之外,还有每三日一次夜搏、每旬一次百里奔袭。

    只有脱离生产的职业武士才能有效地训练夜战。这是燕北从黄巾军的失败中总结出来的真理,普通征召乡勇成军后仍旧带着作为农户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在白日里才能发挥出有效战力,可一旦到了夜里,即便再如何克制也还是会打瞌睡,就连防备营地都难以成事。

    也正因如此,几年前的颍川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黄巾军队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黑夜里被由北军组成的职业武士击败。太多人在夜里被惊醒连枪矛都抓不稳妥便做了汉军刀下之鬼。

    因此依照燕北的想法,燕赵武士便应是一支专擅浪战对抗强敌,更能使之夜战、善于夜战的精锐骁勇。

    眼看着时日便临近七月,派遣探查冀州消息的骑手还未归来,关于中原董卓入京的消息却从青州水路一条一条地由汶县骑手传送至燕北手里,只是那些消息却没什么属实的玩意儿,有些早有些晚,青州的人也都不过是道听途说,也不知事情真切究竟如何。

    倒是有一条关于洛阳的谶言很有意思,‘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

    七月初,燕北在襄平大营与张颌一道操练军士,便见有邴原宅中童子传报,说是邴原家里来了一个名叫太史慈的青州名士拜访,派仆人来传话,问燕北有没有时间,要将此人介绍给他。

第三十二章 何以为士

    王烈、邴原这两位迁居辽东的贤才可谓交友甚广,他们的名气令各地向学之士听见他们的名字都愿意到他们面前来请教问题,或是不愿数百里地前来拜访,甚至通宵达旦地高谈阔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邴原与王烈迁至襄平后就住在城外,燕北挑了一处没多少人打搅又临近城池的地方给他们搭建了木制的院落,二人的宅院中间甚至还隔着一条小河,看上去分外雅致。

    因为住着两名令他分外上心的治学贤者,所以那里也成了燕北每日自襄平大营至城内的必经之路。

    甚至有时燕北回去的晚,打着火把策骑于路还能听到邴原家中传出的高谈阔论,其中尤以一名叫做刘政的青州人声音最为豪亮,甚至通过传出屋外的只言片语知晓他通晓发生在北方的许多兵事秘闻。燕北很喜欢那样有胆气的豪勇气概之士,只是一直没机会结交。

    这一次邴原介绍给他这个名叫太史慈的青州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推辞,毕竟他还想借助邴原认识那个刘政呢。

    尽管燕北很佩服也很亲待邴原这样能够帮沮授分担辽东内政的人才,但他如今铆足了力气打算和冀州的黑山贼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硬仗,他更希望与刘政那般知晓兵事的英杰交往。

    先前沮授一直作为他的帐下幕僚,如今沮授贵为辽东太守主一方大政,就算州府真指派他前往冀州平叛,沮授也不可能跟在他身边……一想到再入冀州平叛身边便会少了这么个人问计,燕北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

    燕北带着几名骑从沿着小路自襄平大营一路踱马至邴原家,走到院外便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便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由骑从拴在树旁,对院中的童子说道:“劳烦通报邴先生,就说燕北来了。”

    邴原家里人丁并不兴旺,大概是因为早年家贫而后虽然光有名声却不擅积攒家财的原因,如今年有四旬却尚未生子,近年才于郁州山中一户人家结亲,家中不过夫妻二人与两个小学童,学童心思灵活听过燕北的名字,当即行礼后便撒着脚丫往屋里跑,“啊!燕将军来了,主人,主人,将军来了!”

    燕北这个名字最早撞入天下人的耳朵里,想来便是叛将燕北侵夺冀州郡县时的事了,再后来到辽东,又是叛将燕北连败孟益与公孙瓒,他麾下将士也都称他为将军。自那时起,燕将军的名号便随着麾下兵马散入各县而在辽东传开。

    再说如今,幽州近几年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三个名字的,刘虞、公孙瓒、燕北。

    燕北即便被朝廷表了护乌桓校尉的官职,人们却还是习惯称他为燕将军。不过这样也好,燕北也喜欢人们这样称呼他……这个名号能给他一种力量感,时时刻刻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辽东郡在他的统治之下。

    听到童子的呼唤,邴原引着一人把臂自室内走出,对燕北拢着胡须笑道:“真没想到将军上午便过来了,在下本以为会在下午忙完事务才会过来。子义,老夫这便为你引荐,这便是威震辽东的燕将军,将军,这是青州东莱黄县人士太史子义。”

    说话间,燕北见到邴原引荐的人眼睛便是一亮,太史慈与他身高年岁相仿,二十三四的模样,颌下蓄着精心修过的美须髯,估摸有七尺七八的身高着青色半袖脚下踩着草鞋,看上去有些受资财所迫的落拓,半袖衫露出健美的猿臂拱手拜道:“在下东莱太史慈,见过燕校尉。”

    接着拱手的当口,燕北没注意便发现太史慈指腹有一层老茧,这是常使弓箭才会留下的痕迹,况且他的右手拇指上还带着一枚骨,光泽鲜亮看着也是有年头的东西。再加上筋肉坟起的手臂与身条,只一眼燕北便断定这个太史慈是有好武艺在身的人。

    “子义不必多礼,既然是根矩先生的好友便不必对燕某见外。”

    邴原将二人相互介绍之后,这才引着燕北入内说道:“将军与子义快进来吧,我们可闲谈一会,子义来的路上顺手射到一头麋,已让童子拆解,只等着将军下午过来便可炖上,却不想将军竟是来早了。”

    “哈哈,有劳子义了,亦谢过先生记挂着燕某贪嘴。”燕北笑着便跟随邴原入室,同席而坐这才朗声道:“燕某能与二位同席而食已心感有荣,又怎会因旁事推辞。只是怕您嫌燕北见识浅陋,恨不能与您通宵达旦地畅谈大事啊!”

    邴原听燕北这话连忙说道:“阁下言重了,在下决不会认为将军见识浅陋,只是将军肩负重任近日又整军操练忙于事务,又哪里有时间来这里终日听我们几个闲人清谈呢?”

    他本以为燕北也就是一句玩笑话,岂料燕北却十分认真地说道:“郡中无事,乌桓亦往来通信不敢作乱,燕某还能有什么事呢?实在是郡学要等十月才可开馆,否则燕某现在便已经是你的座下门生了……我说真的,这些年机缘得了几卷书,却无人教导许多道理晦涩难懂,等郡学开馆即便有再多事务,燕某每旬也要去听上一日,请先生为燕某解惑才是正理。”

    “将军向学自是好事,只是真叫人有些意外。”邴原摆手向燕北展示室内摆放的书案道:“将军若想要书卷,室内书卷大可取走观读,只是真想不到将军竟是如此好学之人。”

    “那便多谢先生了。”燕北拱着手道谢,这才颇有几分感慨之意对邴原道:“书卷在燕某心中胜过百万大钱,实不相瞒,认识先生后燕某对士有了更多的了解。”

    “哦?将军以为什么是士呢?”邴原轻轻点头,道:“愿闻其详。”

    燕北抿嘴拧眉片刻,细细思索,这才缓缓说道:“士人,有学识与才能,能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尊敬的,即便有傲气看人不起,却也无伤大雅。可燕某在你身上完全看不见士人的傲气,沮君却说你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这是为什么呢?”

    邴原轻声笑了,认真地对燕北说道:“你说是士人而并非士,或者说那只是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因为士人中也并非每个都能达到士的标准。有人的父亲是士人,所以生下的孩子也是士人,可不修道德操行又怎么算得上被人称作士呢?子贡曾向孔子,怎样做才能算是士,孔子回答他说:要做不令自己蒙羞的事,并且不辱没君主交给你的使命,就可以说自己是士了。”

    “后来子路也问孔子,怎样才算是士人。孔子这一次却说,待朋友兄弟都要和气和睦,就算是士了。而曾子又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邴原说着,看着有些迷茫的燕北带着柔和的笑容解答道:“将军是在想,一样是士,为何孔子对子贡与子路的回答便有所不同,而曾子说出的士又不一样吧?”

    燕北点头,吸了口气问道:“这是为何,还请先生解惑。”

    “这是因为子贡会处理政务为国君驱驰,而子路志气刚强便容易盛气凌人。而曾子说的其实和孔子也是一个意思……士啊,是引导人们的行为准则,要人们修习道德与才能、拥有远大志向、遵从礼义德行。”邴原抚着胡须严肃地说道:“世人看到的士人的田产土地官职,实际上都只是表象,却并未观察到士人是如何拥有这些的。而将军所问的士,便是指导人们如何成为士人的途经。”

    燕北沉沉地点头,脸上还有几分茫然,但不可否认,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经学感兴趣。长久以来他只重术而不重道,认为只有那些兵书、史书才能让他学到更多,今天却惊觉从前他瞟一眼便抛弃在一旁的经学书籍中竟然藏着成为士人的阶梯。

    “其实将军不必想得太多,眼下在陋室之中便有三位士。”

    燕北看着邴原,又转头看看跪坐身侧的太史慈,最后抬起手指着自己问道:“这屋里没有别人了,你的意思是我也算士?”

    “老夫一世处处以礼法德行约束己身,一心向学教授门徒,自认算一名士。”邴原点头算是回答燕北,接着对太史慈说道:“子义为郡太守劫州章,不惜埋名辽东,此等忠义之举亦为士。至于将军,难道认为不是士人出身便不是士了吗?在下亦非士人出身,为何别人却将在下称作士呢?将军在冀州单骑北上为救张纯,后不惜于辽东战孟中郎与公孙将军,如今归附州府约束士卒不犯百姓……难道这不是以上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利天下之举,自然可担当为士!”

    “哈哈,燕某也是士!”燕北开心笑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别人称他为士,而且还是邴原这样令沮授都佩服的贤人口中,当即鼓掌大悦,随后他才想起邴原刚才的话,对太史慈问道:“我听先生说子义兄为郡太守劫州章,因此才避祸辽东,是怎么回事呢?”

第三十三章 教习弓术

    燕北很好奇,太史慈为郡太守劫州章,是怎么回事?

    太史慈扶膝说道:“那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当不得什么大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依旧不解,最后还是邴原对他说道:“两年前东莱郡与青州官署有嫌隙纠纷,是非曲直不能分。这种事通常要通过朝廷主管的官吏决断,而谁先让朝廷知晓,评判便会对谁有利。当时青州官署的奏章已经发往洛阳,东莱郡守担心事情会对郡中不利,便想寻找前往洛阳的使者……阁下可想,这种为了郡府得罪州府的事情谁会去做,郡守自然找不到人选。”

    燕北点头,看向太史慈的眼神便已然不同,这个衣着落拓的青年是个胆大包天之辈啊!单单是这等不怕得罪人,胆色便不亚于他,燕北因而问道:“既知是如此差事,子义又为何?”

    “郡守于我家有恩,常接济慈母,因而府君有命,慈自当遵从。”太史慈开口道:“于是快马疾驰至京师,在公府前扮作别州传送奏章的官吏,诳了州吏毁掉奏章……后因担忧州中诟病,便渡海至辽东,客居沓氐已有二年了。”

    燕北抚掌而笑,道:“有恩必报,不畏强权。根矩先生所言不虚,子义兄是义士啊!”

    赞叹过后,燕北又对太史慈说道:“我观子义兄神色,好似过得并不如意,如今在辽东以何为生?”

    “无甚营生,不过仗弓术射些野味在城里卖掉,或是劈些柴木罢了,勉强过活。”太史慈脸上带着洒然的笑意,并不以生活窘迫为难,“也多亏了汶县水寨的军卒,偶尔能托海船为阿母传写信件。”

    邴原也在一旁笑着说道:“子义与老夫在青州便是同乡,他在东莱老夫在北海,时常听习经意,是至忠至孝之人啊!”

    燕北抿嘴思索片刻,想了想这才开口道:“先生、子义,实不相瞒,如今辽东正是百废待兴的用人之际,子义若有才能……燕某知晓这么说有些突兀了,但是燕某确实很希望能代辽东留下子义在郡府为官,却不知子义的意思是?”

    太史慈闻言却并未因而不喜,而是想了想说道:“慈知晓阁下是因在下生活所迫,铭感五内却不敢在郡府为官……在下客居辽东二年,对阁下的作为都是知晓的,校尉与太守要振辽东,慈不过是报信之人身无大才,又如何能担当郡府的官吏,岂不误了百姓。”

    燕北碰了个软钉子却并不气馁,反而接着说道:“既然子义兄不愿在州府为官,燕某也就不强求了。不过我看子义筋骨强韧,连糜子都能射中,是箭术超人之辈啊,子义能否告诉我,你的射术如何呢?”

    太史慈听到燕北发问,方才拒绝了燕北好意现在又怎会藏私,尤其是提到自己自傲的方面当即大大方方地说道:“实不相瞒,在下自幼勤习武艺熟悉枪马,引弓百五十步发十中八不在话下,就是飞发手戟亦可五十步击中狡兔。”

    嚯!引弓射一百五十步,手戟击五十步,这得是多大的能耐!

    听说了太史慈的本事,燕北连带着看向邴原的眼神都有无可阻挡的热切……邴根矩这是给自己送来一大宝啊!

    他并不怀疑太史慈说的是空话,他既然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说,很有可能他的操弓之术甚至能发十中九,肯定会给自己留一分余地。这种本事可了不得,在这个时代人们通常是不会说大话的,因为人们都钦佩言必信行必果的人物,说大话空话往往会被人传为笑柄。

    啪!

    “可提兵上马射术超群的大丈夫,怎能蒙受劈柴行猎的委屈!”燕北夹着的兜鍪猛地放在地上,两手按于膝上鼓着眼睛对邴原太史慈先后说道:“根矩先生简直是燕某的救星!子义兄你可知晓我在襄平操练的那支兵马?”

    太史慈不知为何燕北如此激动,试探地答道:“燕赵武士?”

    “对,就是号燕赵武士的那支兵马。二位也知晓,燕某曾统帅叛军攻下冀州半壁,后为救主君中山张公,麾下将士尽数抽调冀州之兵北上,如今辽东之兵尽为冀州儿郎。燕北阻挡追兵,藏匿张公保全了信义,如今更带着兄弟重归汉地,领了辽东一地,一时风光无两……可燕某心中一直有一大憾,常在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啊!”

    对燕北这话,无论邴原还是太史慈都是认同的,知错能改是善莫大焉,更何况燕北领辽东以来从未与民争利,甚至比中原的一些郡守做的还要好些,百姓谁又不认同他呢?按说燕北应当没什么缺憾了,从一介马奴至今难道还不感激时运,竟还会有所遗憾。并且,还让他在夜里辗转反侧不可入眠?

    这得是多大仇怨?该不会是……太史慈与邴原对视一眼,燕北操练这支号燕赵武士的精兵,不会是想杀了公孙瓒吧?

    太史慈板着脸问道:“难道你操练这支精锐,是想面西而战,为部下复仇?”

    燕北快速地摆手,那一脸倨傲的模样就差轻啐一口了,说道:“的确是想面西而战,却不是子义心里想的公孙某人与州府……刘公于我有再造之恩,而要杀伯圭,在辽西他受俘便已经杀了,何必等到现在?那时不过是各为其主,燕某并不恨他。”

    “哦?”太史慈的脸上寒意尽消,疑惑地问道:“那是如何?”

    “冀州,黑山贼祸乱冀州久矣。他们不同与燕某的叛军,那些黑山将领没有燕某能给士卒活命吃食的能耐,为了得到粮食无恶不作,简直可恶!”燕北的鹰目中带着仇恨,咬紧了牙关道:“若燕某尚在冀州,那些贼寇哪里敢下山进犯!部将尽抽冀州之兵致使郡县空虚,贼寇才趁虚而入……燕某一直在收集冀州的消息,那些叛军所为罄竹难书,越是如此,我这心里便越觉有愧于冀州父老。冀州的儿郎为燕某而战,他们作战英勇不畏死伤,若无他们,燕某也绝不会成此大事!”

    说起黑山贼,燕北状若暴虎,可提到那些效忠他的冀州子弟却令他目光无比柔和甚至带着哀伤,“他们死伤成千上万,才拱卫燕某成事。他们的妻儿老父尚在冀州深受荼毒,燕某的知己好友也被他们逼迫地不惜焚邬而亡,燕某成军燕赵武士,便是要为了讨伐叛逆!”

    “唉!”

    邴原叹了口气,与太史慈相看无言。冀州的事情不能说全赖燕北,可若没有二张之乱,冀州又怎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呢?

    “因此,子义务必前来助我。”燕北对太史慈重重地拱手道:“燕赵武士的选卒尽为世之骁锐,可遍观燕某帐下,亦无人有子义这般箭术绝伦,燕某想请子义为我校尉部下拥节长史,以参军事带领武士弓术教习,请子义莫要推辞!”

    燕北言辞诚恳,可太史慈却面露难色……他在辽东是为了避祸,老母尚在青州无法在膝下侍奉便已是不孝了,若再在辽东为官职所困,到时不知归期何期,岂不忠孝难全?

    “燕君,你的大义在下很是感动,在下可以做燕赵武士中的弓术教习,但仕官一事……”太史慈应下了教授燕赵武士弓术,但却没有同意仕官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校尉谅解在下难以从命。”

    燕北脸上灰暗些许,他可不仅仅希望太史慈做他的弓术教习,而是希望让这个青州人在他手下为官为将的啊,作为拥节长史便可以在将来的冀州战场上做为幕僚为他出力。

    不过这种情绪仅仅一瞬便被他强压下去,笑着道:“无妨,子义有自己的志向也无妨,这没什么好责怪的。以后燕赵武士的弓术与投掷可就请子义多费心了。”

    话说到这,燕北基本也在心里确定了太史慈是有一手如他所言的弓术在身的,否则完全不必应下教授弓术。虽然不能让太史慈为他所用,却也能在一段时间后令燕赵武士的射术好上一大截。

    弓术、刀术、骑术这些东西,自己摸索着虽然也能有所提升,但无非是进境缓慢罢了。如果有人带着教授,对燕赵武士来说自然会有醍醐灌顶之感。

    至于如何令太史慈在自己麾下为将,燕北不打算在今天把话说死。一方面,他要看看太史子义的本事,另一方面也要给太史慈时间更清楚地看清自己。

    接下来燕北没再提出招揽的事情,而是与邴原、太史慈畅谈大事,有五经之意也有天下之事。有邴原这种当世大儒、太史慈这般文武双全之人在座,燕北虽读书甚少却见多识广,无论武艺还是天下局势都能添上两嘴,一时间钦佩邴原的经学造诣与世间道理,又敬重太史慈的文韬武略,而二人也因燕北看待问题往往有不同角度有所好奇。

    过了午时,童子炖上糜肉,整个下午院中都香气四溢,夜里更是三人滔滔不绝地畅谈纵论,甚至当晚便与太史慈约定次日前往襄平大营校看他的燕赵武士,直至晓夜鸡鸣,三人才在邴原宅院之中和衣睡去。

第三十四章 子义迁居

    次日清晨,燕北虽然仅仅睡了一个多时辰便迷迷瞪瞪地起身,邴原仍旧伏案酣睡却不见了太史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于是燕北揉着脸摇晃着走到院外。

    昨晚闲谈正在兴头上,就连糜肉羹都是在席上吃的,燕北本来就没打算回去,便叫那些骑卒留下两人,其余的都被他打发回襄平大营了。在襄平近畿也没什么好值夜的,两个随从夜深了便在院子里对付了一宿,好在如今入夏转暖,夜里在外面睡也不会着凉。

    此时天色渐明,两名随从也轮换着守卫一宿,此时睡着的那个蜷缩着身子像只大虾,醒着的那个正在往篝火中添柴,见燕北出来连忙跑去井边打出清水侍奉燕北洗面。

    冰凉的井水缓缓拍在脸上,燕北这才觉得意识清醒了大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对侍从问道:“太,太史慈昨晚什么时候回去的?”

    侍从被燕北问蒙了,嚅嚅道:“他没回去呀将军,早您半个时辰,太史君便带着长弓去河边习射了。”

    “他比我起得还早?”昨晚他们三人聊到夜深,燕北以为自己起得就够早了,这会日头还没显出来,天色带着浅蓝,不由得紧了紧腰间束带问道:“那他不是天还黑着就出去了?”

    “是黑着就出去了。”

    “大黑天的习哪门子射?”燕北也不着甲,这便抬腿走了出去,到院门口这才回头对侍从说道:“不用跟着我,你们自己弄些吃食,主人问起就说我让你们弄的,把肉羹放在火上热热,你们先吃不必等我了,我晚些回来。”

    侍从应诺,燕北溜着马一路沿着河岸走出二里,便见到河岸边太史慈修长的手臂拉着一张大弓,弓臂上还裹着兽类皮毛做的小穗,朝着对岸射出一箭。

    崩弦之音骤起,听起来就是过石的强弓,羽箭迅雷一般越过上百步宽的河岸,准确地中在一棵树上,却不见钉入而是被弹开了。燕北踱马走去,他能看到那棵树下散落着许多支箭杆……太史慈的箭没带铁簇。

    “子义好箭术!”

    太史慈早感觉到有人过来,余光瞟了一眼见是燕北也没说话,放完一箭听到他赞叹,这才收了长弓笑道:“燕君醒了。”

    “我本以为我醒的早,却没想到子义醒的更早,我听侍从说子义天色未明便已出来习射,真是勤奋啊!”燕北翻身下马撒了缰绳让坐骑自己去饮水,走到太史慈身边打量他片刻这才笑着说道:“我本担心今日去营地子义的弓术是否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不过见到子义放箭,燕某已经放心了,子义的射术管叫我那些儿郎,说不出什么来!”

    太史慈闻言也笑道:“怎么,燕君是怕在下射艺不精折了你的脸面?”

    “我哪里要什么脸面,只是怕子义的脸上挂不住罢了。”燕北洒然一笑,挥手道:“燕某又不似子义这般文武双全,我是文不成武不就,能有今日全赖兄弟们用命帮衬罢了……就说去年还朝不保夕,我能顾得上自己的脸面?”

    太史慈闻言而笑,却又摆手道:“若作为冲阵武将,厮杀起来自要依着武艺保命,但我听说燕君麾下便有校尉高览,一杆铁矛有百夫不当之勇,连府君都是你的门客家将,能够驱使他们便是校尉的才能……依某看来,这于燕君便是胜过武艺与文韬。”

    燕北喜欢太史慈一样有本事又讲实话的人,笑着活动手腕后对太史慈扬手狡黠一笑,道:“过几招动一动?”

    太史慈闻言抱拳道:“也好,请吧。”

    燕北倒没什么讨教或试探的意思,无非只是清早起来养成的习惯总要与人对搏一阵,从前有高览,调兵屯无虑后又有义,不过现在义屯青石桥,却还剩下张颌与他对搏……自因松懈武艺险些在辽东南被一刀枭首后他便每日都习练上一两个时辰,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现在燕北的武艺在军中处在非常尴尬的地步,无论高览、张颌还,与他对搏都要放些水来,而义的本事在马背上,步战对搏便总会收不住力气,反倒与两个强手能对搏些许,与义却总是三十招必分胜负。

    当然了,总是义胜的多。

    燕北见太史慈应允,当即飞身扑出,挥拳便击。太史慈以手臂相挡,拧步旋身出拳,只是拳到疾处却收住力气,燕北堪堪挡住,接着便是你来我往二十余招。

    试探转眼即过,燕北便大概知晓了太史慈的本事,所幸放开去打,太史慈防守的滴水不漏,尽管燕北拳脚越来越快却仍旧被他完全阻挡下来,甚至还能趁燕北旧力已尽时迎出一两拳,便叫燕北手忙脚乱。

    燕北拳脚本事虽不过三流,但他有着充足的厮杀经验,若对上六七个寻常士卒也是招招可毙人命的狠角色,却在太史慈手上讨不到半点好处,甚至他有一种错觉,与太史慈对搏时的压力比高览还要大!

    他不知道太史慈的武艺究竟有多好,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红面美髯的面容……这才猜想令他感到心惊,不要说太史慈武艺可比拟关羽,就算弱上一筹那又如何?一样是盖世难匹的虎将啊!

    那刘玄德有关张二将,便可驱驰士卒威风无匹。若我燕北也能有太史慈、高览冲阵效力,更有张颌义领兵,北方谁人能做我的对手?

    不过片刻时间,二人便已匆匆百招过去,燕北喘着粗气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河畔,饮下几口清冽的河水这才擦着下巴对太史慈说道:“子义,多谢你陪我过招了……若非你有意陪我练拳,第七招我便已经被你击昏过去。”

    太史慈仍旧笑着,靠着石头用小刀削着木箭却没有回应。他当然不会告诉燕北如果不是他收着力气,第三招燕北便会被那一步刺拳击中肋下,只怕到现在还趴在地上起不来。

    “子义家中应当有不少田产吧?”燕北歇息片刻,这才对太史慈问道:“怎么不把箭上按紧铁簇,能有你这般强健身骨可不是穷苦人家能养出来的,何必疼惜些许箭簇钱?”

    太史慈摇头道:“在下算是东莱中家之财,有田五十亩,财货十余万。那些家财供养母亲已足够,至于慈七尺男儿,在外自全凭自给,节省些也好。”

    “说真的,你应该把家人接来辽东,别急着拒绝,我知道你不愿在我麾下仕官是因为牵挂家里。但这不光光为了你。”燕北坐正了身子说道:“我当你是好友。你知道,汶县有我的水寨和船队,他们传回的消息告诉我凉州边地的外将董卓率军进京,中原恐怕会有一场战乱,而青州最近又有黄巾复起的消息,你把母亲独留东莱,我担心会受兵乱惊吓。”

    “青州又要闹黄巾?”太史慈对此非常担心,走进些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燕北叹口气道:“冀州、青州,都有我的骑卒探马,幽州不会有人比我的消息还灵了。我知道,人们安土重迁,可如果真的闹起乱军,那一黄土又有什么用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遣船队去黄县把你的家人接来,耕牛马匹能卖的便卖了,辽东正在开垦荒地,六百石官吏都能分得三百亩良田,你为我教习士卒弓术,我也不会亏待你,三百亩田地你不用管,自有田卒为你耕种,耕马农具都由郡府分派,何况把家人接来在这边也好有个照应。”

    “这……”

    燕北见太史慈有些意动,继续苦口婆心道:“退一万步讲,哪怕田地不卖暂租佃给别人,你将家人迁到这边,哪怕过两三年中原时局稳定了再回去,那不也就是走船一旬的事,难道你要走燕某还能拦着你不成?我又打不过你。”

    太史慈脸上本有几分忧愁,听到燕北说他怀疑想强扣下他正想辩解,却被燕北最后那句气呼呼的打不过弄得哭笑不得,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也罢,这两日慈便向家母去信,还劳烦燕君派遣走轲将家母接来,在下便在校尉麾下仕这拥节长史罢!”

    “哈哈!那便一言为定,你回去了写信,我自会叫汶县水寨将书信送去将你的家人接来。不过刚才咱们说的是教授弓术的受田,若子义愿意做我护乌桓校尉府的拥节长史,可就不一样了。”燕北得了太史慈的承诺心头大悦,拍着手说道:“那背井离乡哪个是不怕的?但你太史子义迁来辽东却不必害怕,一切你需要的,我都为你的家人准备好!”

    太史慈却没听出燕北口中的戏谑,摆手道:“田产多少无妨,只要能顾得上阿母衣食无忧就好,唉,哪怕燕君口中的青州乱黄巾只是可能,慈也要将阿母接来侍奉才是。”

    “教授弓术可得田三百亩,护乌桓校尉部的拥节长史也有三百亩,子义啊,你在辽东有六百亩土地,可以盖一座大大的田庄了!哈哈!”燕北笑的开心无比,人常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对燕北来说,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他站起身把着太史慈的手臂将他拉到坐骑身边笑道:“来,我的拥节长史上马吧,去看看我的燕赵武士!”

第三十五章 神乎其技

    拥节长史,是护乌桓校尉之下作为幕僚,掌管着代表大汉威仪的节杖,校尉不在时可代行兵政之权,是护乌桓校尉下最重要的属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弓马娴熟的太史慈来担当这个职位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这当然也经过燕北一点私心上的考量,如今护乌桓校尉部尚未组建,麾下无一兵一卒。太史慈新入辽东,他的本事有多大就连燕北都不清楚,如果贸然令太史慈领兵,不要说高览、义那些将领会有所不服,就是燕北自己也未必能完全放心。

    毕竟眼下他只知道太史慈弓术绝伦,武艺很高……但行军布阵靠的不是武艺弓马,那是冲阵之将才讲究的东西,而领兵布阵靠的是统帅士卒的能力。

    燕北还尚且不知太史慈能否担当的起这个大任。

    他虽麾下拥兵万众,可那些个儿郎都是心头肉,断然不敢拿军卒当作儿戏。倒是如今太史慈所表现出的能力,做这拥节长史却绰绰有余了。

    且将太史慈放在身边作为幕僚待些时日,如果有机会放兵入冀,大好机会能将他的本事看个仔细。在燕北看来,熟悉弓马胆识超人的好汉,军略上想来不会太差。

    立些功勋,将来一个校尉跑不了他的!

    二人行至邴原宅中食过肉羹当作朝食,带着骑从一路奔向襄平大营。燕北可等着太史慈在他的燕赵武士面前大展身手呢!

    到襄平大营,军司马张颌已命士卒开始雷打不动的操练,这个出身河间的年轻人手上治军的本事不差,两千多个凶悍威猛的燕赵武士在他手上服帖地像小鸡仔子。

    “将军,这位壮士是?”

    见到燕北领着一个生面孔进入营地,张颌走过来对燕北行礼,随后才发问,燕北介绍到:”这位青州太史慈,也是我护乌桓校尉部下拥节长史,我把他请来教授武士们弓术,你不是总觉得儿郎射艺不精么,他可有百步穿杨的本事!”

    张颌知晓燕北从不说大话,当即挑了挑眉毛对太史慈抱拳行礼道:“在下张颌张义,为将军部下军司马,今后射艺上便劳烦太史兄了。”

    太史慈新至,也端端正正地行礼抱拳道:“幸会!”

    “行了,别那么见外,都是年岁相仿今后还多亲近。”燕北怕太史慈见生,对他笑道:“这个张义在我部下最为聪慧机敏,青石桥之战、高二校尉为了迎击的先锋抢破脑袋,他却偏偏跟我请领一支骑兵埋伏在后山……不率我部阻敌成功,反倒想着先锋兵败好让他从后路截断敌人的辎重!”

    青石桥一战,先锋义和从攻高览,甚至连张雷公都立下不少功勋,但唯独这个取巧的张颌因为看似冒险的决断没捡到多少功勋。为此私底下也有些人觉得张颌太过取巧,但燕北知晓,张颌的这种心思并不胜在机变而胜在稳重。

    如果青石桥义没能拖住孟益的大军那么久呢?那场大战得到最多功勋的一定就是这个张义。

    燕北的理解里,这也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一种啊!

    张颌自知燕北开他玩笑,只是跟着一同轻笑,倒是太史慈却没有笑,而是拱着手道:“张司马领偏师驻山左,若青石桥大败便是力挽狂澜之人了。”

    燕北嗤笑出声,这太史慈与他所见略同,不过这话可不太好听。什么叫青石桥大败呀!

    倒是张颌虽然对太史慈感官很好,但并未接过这句话茬,而是对燕北与太史慈二人拱手说道:“将军,有两曲军卒正在操习射术,不如引太史兄去那边看看?”

    “也好,那子义我们便过去瞧瞧吧。”

    太史慈应诺,三人一同向演武场上走去。经过的路上有正在联系手搏与兵格的军士,更远处还有教习战阵的一曲,整个营中热闹非凡。

    太史慈沿途所见,便估测出这座襄平大营足足能够驻军八千人马,占地宽广,中间无论营地还是操练之地皆有章法,外围的演武场虽为空地,但内里可供军卒休息的兵舍却可相连为堡,在营寨之中就可互为犄角相为支应,即便敌人攻破了外围营寨,士卒仍旧能够据守兵舍……搭建这座襄平大营的人,绝非庸手。

    箭场上燕赵武士们各个弯弓搭箭,两钧大弓被他们拉的浑圆,握着弓臂的手没有丝毫颤抖瞄着八十步外的草扎箭跺,随着一声令下上百支羽箭朝着箭跺激射而出,除了那零星两三支羽箭,余者尽数扎在箭跺之上。

    这样的精准已经不错了,但却还不能符合燕北的期待。尽管大规模作战都是以箭雨抛射,士卒只需要记好几个关键角度拉满弓听号令射击便可,但在混战中如果射术不精,那么弓手便只能丢下长弓用兵器格斗,否则他们的箭矢很有可能射在袍泽的后背……事实上,哪一场战斗中被己方弓手射死或是混战中杀红眼的袍泽一刀劈了都是常有的事。

    但燕北需要他们拥有极为精锐的射术,以箭雨抛射自然有田卒去做,这支燕赵武士要能用弓箭与白马义从相提并论才行……白马义从,那是马背上用长矛弓箭的行家,连塞外胡人都吓得不敢寇边一步,何等的威风?

    不过平心而论,燕北自己的弓术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甚至连百步命中都是问题,所以这一切都要靠太史慈来教授了!

    见到燕北与张颌同来,两个曲的军侯都过来行礼,张颌这才对太史慈问道:“太史兄,营中儿郎射术大约都在这个水平,你觉得如何?”

    “尚可。”在射艺上,太史慈是绝对的大师,就算陈国那个以善用强弩而称名的国王刘宠也未必能强攻太史慈的一手射术,能让他称作尚可,已经是极大的赞誉了,不过那两名军侯却觉得心里有些失衡,苦着脸问道:“只是尚可?”

    太史慈颔首,营中军卒的精准不差,但也只能如此了,他们的动作不够规范,大多是挽弓的行家,凭借感觉来射中目标,这本是优秀弓手必备的才华却因未经过良师教授而事倍功半。只是他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直接用本事来证明就是了。

    太史慈提着自己的大弓,歪头看向燕北等待他的应允。燕北知道他要露一手,当即对两名曲长道:“让士卒先都停下。”

    两名军侯前去传令,士卒在习射场立了一大圈纷纷不解地看向燕北这边。燕北正想请太史慈去前面为为士卒师范,却见太史慈已经原地不动地提起长弓,夹着一支没有铁簇的木箭便已经拉满了长弓。

    这……距离箭跺足有一百七十步往上啊!

    士卒纷纷面面相觑,将军身旁那人想做什么,站在一百七十步外瞄准我们的箭跺?

    痴人说梦!

    两名曲将抱着手臂等着看太史慈的笑话,就连一旁的张颌都眯起眼睛不忍去看。他对太史慈感官不错,着实不忍这个英武的青州汉子当着近千名士卒丢这么大的脸面出去,这一剪箭若没射中,今后他还如何在军中立足?

    只有燕北,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太史慈想要射出的箭杆,面对太史慈的不解他没有回应,只是摆了摆手,这才对军中曲长高声喝道:“取营中最好的弓与箭来!”

    他信得过太史慈的箭术,只是太史慈的箭有些太草率了,木杆削出的箭杆不够美观也就罢了,零碎贴着几片羽,这怎么能行?

    不多时,有步卒提着一张强弓与斛箭矢过来,燕北取过弓在手中拉了一下,这是一张他使尽力气才能堪堪拉之半满的二石强弓……他是使不来这种大弓的,开上三箭便拉不动了。

    不过他觉得,太史慈能用!

    “子义,你且试试这弓如何。”燕北将弓递给太史慈,很轻松地便被长满,缓缓送弦太史慈对燕北重重地点头,“谢过燕君!”

    他谢燕北,谢的是这份推心置腹的信任。

    燕北点头,取过箭囊交给太史慈,随后便抱臂退到一旁,张颌看看燕北,小声问道:“行吗?”

    “嘿,瞧好了吧。”

    燕北话音一落,便见太史慈二指捻起一支羽箭搭上弓臂,拇指上骨拉动弓弦眨眼便拉得满圆,拧臂沉肩前足尖对的,横后足的俊美姿势,忽而发弦,箭矢宛若流星越过百七十步而去留下一道微微的弧线。

    哚!

    正中草垛!

    “大善!”

    燕北正待鼓掌,却见太史慈并不停手,再度抽出一支羽箭,先转过身去以双腿开立的姿态伴着转身猛然搭箭开弓,拧身之时已经将身体矫正,一箭射出更为迅速,再度钉在箭跺之上。

    哚!

    伴着中箭之音,太史慈这一次甚至都没有在射出后观察是否中箭,而是及其连贯地伏低身子,抽出一箭以跪姿射出。

    伴着二石强弓崩弦之音,这一箭再度毫无悬念地命中草垛。

    连开三弓,三开三中!

    神乎其技。

    “子义好箭法!这张强弓是你的了!”燕北鼓掌而笑,朗声对营中军卒说道:“太史子义是我的拥节长史,从今往后,由他教授你们射术!”

第三十六章 定计庚渠

    太史慈神乎其技般的箭术镇住了所有燕赵武士……一百七十步外以不同的姿态连开三弓,三箭全中这需要的可不是运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更何况他用的还是二石强弓,换做旁人莫说射中了,就算勉强拉开强弓,却也难以保持精准。

    弓箭并非石数越重越好,如这二石强弓,拉力大射出的箭矢力度也大,可拉开之后所需要耗费的力气也一样大。也正因这种原因,燕赵武士所用强弩皆为三石,可挽弓?不过是用半石的二钧弓而已。

    射箭的技术令人羡慕,开弓的力气更让人胆寒。

    这种人多半都是天生神力,就算燕北一生也不过才堪堪见过几个人罢了。如那刘备麾下的关云长、张益德,还有如今他面前的太史子义。就连他麾下武艺精湛的高览,在力气上也看看算是个天赋异禀,和这三人还要差上些许。

    太史慈教授燕赵武士弓术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燕北的生活变得更加有声有色。

    平日里在襄平大营操练士卒,磨练自己的武艺与射术,抽些时间与太史慈一道去邴原的宅子里聊些精义,偶尔也会与德高望重的王烈交谈,过三日便与众人通过水寨与骑卒送来的书信了解青州的情况。

    后来太史慈写好了家书,由孙轻亲自领着船队渡海往黄县去接他的家人。

    燕北则终于松下口气,在夏至之前为高氏甄氏两位老夫人及一干将领的家眷准备车驾,抱着他的干儿子孙功出城游玩了数日,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炎热,错过了这一回,人们便要在宅子墙壁的夹层里堆满冰块再难出游了。

    家里这几位老人也好、将领的家眷、甚至甄姜与甄脱那几个小辈……他们以前都有非常体面的生活,却因为战乱兵乱而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到现在,其实都是些苦命人罢了。

    燕北作为所有人的首领,可尽其所能却也只是能让他们衣食无忧。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像割裂在人们心头的一道伤疤。时刻提醒着他们,那些回不去的好时光。

    除此之外,这位辽东郡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向除孙轻之外的所有部将发去书信,敦促他们赶快娶妻结婚,最好再纳上两房妾。

    这件事后来在辽东郡也成了乡闾间的笑谈,燕将军管事都管到部将家里去了。

    人们说,燕北把部下的将领当作妻子去对待。燕北在家中下人的碎嘴中听到这种玩笑话却并不愤怒,反倒沉吟着点头半晌,给仆人发了一把五铢,这才仰头大笑走远。

    他要组建一个与血缘无关的大家族,利益与共同目标将会是超越宗族的纽带,而他,则是这个家族的大家长。

    辽东郡的大政在沮授领导下施行的越来越好,预计在冬雪来临之前完成开垦的三千顷荒地以襄平为中心向南扩散,虽然一个月的时间才堪堪完成六十余顷,却能够预见在铁邬持续的生产农具之下荒田的开垦速度将会越来越快。为此沮授甚至都做好了明年开春辽东农事的安排……春种结束,以田卒引庚水修出一条五十六里的渠来,再加上庚水原本流经河道,可灌溉襄平以南近万顷土地。

    而这条尚未出现的渠,沮授已经为它划定好了全长二百余里的范围,将在今后数年持续开拓挖掘,待其全部修通,可使辽东北部成为不知旱涝的宝田!

    辽东这个地方因为太多山地与两面海岸,适合耕种的土地太少,即便硬去开荒,所能开出的土地产粮也有限。但这并非是因为这里土不好,恰恰相反,辽东郡中土地用来耕种粮食是再好不过。以大辽水常年冲击到两岸上的泥土拥有非同一般的肥力……这就造成了辽东能种地的地方亩产很高,可那些劣田出粮又低的可怕,都太过极端了。

    不过修渠这种事情,燕北却有些难以下定结论。

    “公与啊,你要修渠我不拦你,这惠及万民的事咱肯定要做。”燕北坐在郡官署里急的团团转,一脸甄尧、田豫、牵招都未曾见过的苦楚,“你这个渠若是就修五十六里,我就依了你……可你说你盘算着把它修到二百多里地去,你打算用多少人,用多少年?”

    “主公啊,渠,要修。”沮授扯着帛巾上的地图给燕北指着,“明年修这一段五十六里,征三千民夫七个月即可修通;后年修这一段七十三里,六千人用一年半的时间。后面的可以放一放,看后面能开垦出多少土地,但开垦的区域也就在襄平以南的这一片……”

    燕北抬起二指瞪着眼睛道:“后年这七十三里至少有一半都在山里,你怎么修?”

    “那也要修,主公你看,修通了这一段,虽然中间四十里曲折于山道,但一旦沟通,却可灌溉山南山北超过三千顷土地。”

    燕北不情不愿地跪坐下去,看了沮授一眼接着道:“公与啊,辽东有一万多儿郎要养活,对吧?郡府里没钱没粮,对吧?那后头七十多里先不说,就单单是五十六里地的渠,征发民夫三千你修得出来么,至少要五千人!民夫一月总要给四百钱,这最少了。我不会算,你给我算算这七个月是多少钱!”

    燕北气呼呼地看着沮授,他倒不是真算不出来,只是这会他正在气头上懒得那笔胡来画去,直接便点了沮授的将。哪儿能想到沮授在他话音一落眼都不带眨的便开口说道:“一千四百万钱。”

    “粮呢?给他们半饱每月就是五千石,再加上输送损耗两成半,你就要再征出四万两千石粮……这等于郡里又养了二十一个两千石!”燕北轻轻鼓掌说道:“公与啊公与,合着就是今年开荒到了明年在库府转一圈,眨眼又散给民夫了。你觉得这事合适么?”

    燕北倒不是真有多生气,他就是肚子里窝着火儿,这几个月劳心费力的,又是折腾商队贩马又是给素利送兵,这才渡过了今年的粮食难关。就这还担忧明年再闹饥荒,将大几千的军卒全散做田卒定下今年开垦三千顷土地的命令,这燕北的心里才轻松了多大会儿?

    开垦的新田还没见着上百顷呢,沮授这么一折腾又把明年的收支给磨平了。

    更重要的是他要养兵、用兵的啊。乐浪郡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百姓,就算归附汉家也无法制止燕北对那块土地的觊觎。塞外的鲜卑素利部落已经让他经营了这么久,过了今年也该是这颗棋子发挥威势的时候了,再加上乱七八糟的高句丽……心头之恨的黑山就不提了,那已经盘在日程上早晚要去的。

    “我就不明白,你说汉家那么多郡县,没哪个郡像辽东一样财税眨眼磨平,还要可着往里头添钱的吧?”燕北吹气朝官署门外挑着眼看,从口中喃喃出句脏话,这才回头一脸苦意地对四人说道:“早知道啊,我就该趁着还是叛军的时候打到辽西去,把伯圭那几个兄弟家里都抢上一遭,也不用现在受这么个无财可用的窘境!”

    发完了牢骚,燕北起身对沮授与田豫四人问道:“你们都商量好了,觉得这事能做,要做?”

    沮授笑了,田豫与牵招甄尧对视一眼,点头说道:“回将军,渠要修。”

    沮授见燕北没那么生气,这才走进些说道:“将军,其实修渠的耗费没那么大,沿海各县都有不少背井离乡的流民,让他们去修渠只需出粮即可。再者说,明年这条五十六里的庚渠修好,沿线能受灌溉的土地都是要开垦的,照今年来看,明年田卒能再开垦出五千顷土地,再往后郡中就能充实库府,无论官俸、匠俸还是兵粮,郡中便都能自给,修渠的耗费自然也不在话下。”

    “真能有那么大效果?”燕北正色对沮授说道:“公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鼎力助你,就算这渠的作用没那么大,你说要修我也会为你们想办法,只是不必诓我。”

    “沮某何时诳过将军?”沮授连忙对燕北说道:“且不说三千顷田地能收所有,单单是这五十六里庚渠便能灌溉上千倾土地,使每亩倍收粮食,郡府田税虽仅增千余石,可这能让辽东百姓多少免于饥饿之苦……何况那些田里还有一半是将军部下田卒开垦的土地,若屯田与修渠不出问题,到后年沮某可给将军收上二百万石粮来!”

    燕北舌尖抿了抿嘴,一时想着两百万石粮食竟然痴了。

    他的一万多兵马合在一块一年不过消耗四十万石,两百万石粮是什么概念?想到这燕北问道:“可是先前不说今年辽东至多能收上十几万石粮么?怎么过两年就能收两百万了。”

    “今年粮收的少,不少土地因为兵事被践踏毁坏,产不出粮来。明年郡中百姓不违农时,待到大收便能收上四十万石粮赋与四五千万钱的税;但这未算开垦的荒地,那些地一半算州府一半算将军,三千顷便能收八十万石粮。所以将军无忧,后年修渠在郡中便不算什么了。”

    燕北一面想着枕着几千万钱与上百万石的粮食睡觉有多美;一面想着从哪里弄来一千多万钱与眼下消耗的粮食有多痛苦;最终咬着牙对沮授说道:“修!明年的钱粮,燕某去想办法!”

第三十七章 剑指黑山

    中原没了消息,隔着半个天下的消息并不能像长了翅膀一般从司隶飞到青州,再从青州坐船到幽州辽东燕北手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做下来年春种修渠的决定后过了十余日,孙轻将太史慈的母亲与家中两个仆人接到汶县,下船休息两日便由马车送到襄平。

    襄平这边燕北驱使匠人在邴原家旁边另起了一户院子,伴着山水风景不错,适合上了岁数的人居住。

    看似万事俱备,可偏偏东风来的比燕北想象中要晚。

    直至七月下旬,才终于有冀州的骑卒跑回来,带回中山、常山二郡的消息。

    这消息远比燕北的命令晚了近一个月,燕北数次估计冀州黑山的混乱程度,认为也许五百骑卒都回不来了……事实上也差不多,散入各地的斥候之间都断了联系,即便到七月下旬,中山国境内也仅仅集结到三十余名骑卒。

    四百余名骑手在混乱之中失去联系。

    冀州成了十几万亡命徒的厮杀场,黑山各部相互征伐荼毒百姓……仅仅半年,数不尽的冀州人像甄尧一家一样跑到幽州来避难。

    辽东郡官署,燕北聚集各部将问事。这是沮授接任辽东太守后郡中第一次众将议事。南北二部都尉王当、李大目,驻防校尉高览、义,别部司马张颌、拥节长史太史慈,甚至孙轻等县尊全部聚众于此。

    坐于上首的,是燕北。

    “骑手带回冀州的消息,燕某欲起兵征讨黑山……诸位,如何作想?”燕北这么问着,面沉如水地招呼郡署佐吏将誊抄好的冀州情况下发给各部,看着部将们的表情,他也不知道这种时候他再想发动战争,这些效忠于他的属下是否会支持他。“都看看冀州的情况吧。”

    众将神色不一,有人脸上带着怒意,有人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李大目率先开口道:“将军,俺看不懂这些,俺们拥你为辽东之主,那自然是你说打俺们就打,你说不打俺们就在辽东呆着……但俺想知道,黑山兄弟犯了什么错将军要去打他们?”

    “唉。”

    燕北长叹口气,说实话,这是他最怕的疑问。李大目、孙轻、王当、张雷公,这四个在冀州最早追随他的弟兄全是从黑山里出来的,难保会对此次用兵带有疑惑,可是偏偏,燕北能说他们哪里错了呢?说黑山贼寇攻略郡县杀害长吏吗?

    笑话!他燕北攻下的郡县少了咋地?就是造反,也是他燕北造反来的更早。

    燕北还未说话,王当却一目十行地看过了竹简,对李大目道:“你先别急,黑山这次确实做的过了……将军,你带我们打过去收复郡县是好事,都是农户出身,像他们那样就算将军不讨,将来也会有别人去讨,只是我们讨伐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平心而论进攻冀州并非幽州事务,更非咱们的事务,这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啊!”

    燕北听了王当的话轻轻点头,同时心中对王当也有些赞许。听说王当在辽东南部驻军时将当地乡学的老儒请到营地里平日里也习些文教算是给自己开了蒙,当时燕北还以为是军中讹传,现在看来却是真事。

    坐在一旁的孙轻见到燕北的眼神望过来,连忙拱手道:“将军对孙某恩同再造,属下但凭将军驱使,绝无二话。”

    诸军将领都知晓燕北麾下的黑山四将过去的出身,也知晓此时燕北最想征求的是他们的意思,自然不会有谁插嘴。张颌更是在下头紧攥着拳头,书简中黑山大祸河间的字眼甚是刺眼,如果燕北问到他,回答绝对与打不打没有关系,而是怎么打!

    “雷公,怎么不说话?”燕北见雷公坐在下头沉默不语,开口道:“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属下什么都没想。”雷公脸色非常淡然,听到燕北发问于他甚至还拱手笑笑,“属下腿废了,战马都骑不上还有什么好说好想的呢?将军是有大志向的,要讨黑山自然有将军的原因……雷公无法上马舞刀,这战事,自然是不插嘴了。”

    燕北相视无言,眼中却带着几分悲悯神色。

    同为武人,还有什么比知晓此生再也上不了马还要难过?何况像雷公这样的厮杀汉是没什么远大抱负的,无非是逞一时纵情弓马的快意,挥刀便定了生死。单单废掉一条腿,便足矣令人心灰意冷。

    “黑山,在燕某心中是要讨的。这无关国事与抱负,无非是恩义罢了。中山甄氏于我有恩,大兄甄俨为黑山贼寇逼而**,这便是黑山与燕某有私仇,此为其一;冀州之事自非辽东之事,然燕某之兵非冀州之兵?诸君又有多少冀州之人?此为其二;燕某御孟益、击公孙,所破皆汉家之兵,发兵冀州即为平汉家之寇,此为其三;”

    燕北没把话说完,但下面又有谁听不出他的意思呢,他其实想要的是通过这场平叛的战争让天下对他的认识从一个叛将向汉将承认……所以此次磨刀霍霍向黑山也并非有多么荣誉,只是私心所迫罢了。

    “所以燕某不但要发兵冀州征讨黑山,还要将士卒留在冀州的家眷,只要还活着的,尽数迁至辽东。”燕北见黑山四将对此战没有太大抵触,自然也放下心来,探手说道:“诸君,可有反对者?”

    连李大目王当都没说什么,旁人将官自然不会说什么,至于义那种刺头儿等待对外战争已经等了太久,就差蹦起来请战,自然也不会有二话。郡中官吏一个个见沮授都不言语,谁又会在这种事上忤逆燕北呢?

    没有人提出不同的想法,燕北这才轻轻点头道:“那么,这便定下发兵冀州平叛的事宜,燕某随后向州府传信,上表请战。诸君回去后问明部下士卒,将家眷尚在冀州的一一写明,一月之内呈至郡府。此次出战冀州,将由校尉部、燕赵武士、张义别部共同出战,高校尉与沮太守镇守辽东。”

    义的校尉部有两千余人,张颌别部方才补足千人,燕赵武士员额两千八百,共六千余兵马。

    沮授闻言拱手道:“将军,六千兵马入冀州可有把握?”

    他觉得燕北有些托大了,冀州混乱各部黑山贼首混战半年有余,却还有十余万人散布在州郡各地。何况这黑山军的战力亦不容小觑,州府兵马多次在涿郡、代郡与贼寇作战,无非是两败俱伤无法取得战果。燕北的兵马就算再精锐,六千人扎进十余万黑山贼横行的冀州,只怕连个水花子都打不起来便被吞没了。

    “无妨,除本部之外我欲再征乌桓别部两千从攻,并请州府兵曹从事携州兵同入冀州。”这些兵马中乌桓人是比较好征发的,只是征发州兵就需要看州府的脸色行事了,燕北说罢这些又对孙轻说道:“汶县水寨现在有多少条船,若要通冀州可有水路?”

    孙轻面露难色地拱手抱拳道:“回将军,水寨现有走轲四十六艘,小艇近百,但没有大船斗舰。通冀州的水陆虽可走,往返汶县至渤海需经渔阳郡泉州、辽西郡海阳两个港,不如陆路好走,一来一去,便需一月时日。”

    燕北皱着眉头沉吟片刻,“那便罢了,在青州与海岛上还有你的船队来往吧?”

    见孙轻点头,燕北这才说道:“嗯,如果出兵的话就等着消息吧,可能会通过水陆往辽东运些东西。”

    燕北想的不是别的,自然是当年在冀州作乱时沉入巨鹿大陆泽与附近山脉中藏着的兵器甲胄,那些东西再放几年恐怕他就忘了。现在如果有合适机会取回来的话,哪怕暂时用不上也可以充补武库,总比沉在泥沼里呆着强些。

    那些兵甲可不在少数啊!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部将不多,王义姜晋这两个亲信又都被派遣到辽东南与高句丽,所以众将都不明白燕北究竟要送什么东西回来,只是都能猜到八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件儿罢了。

    要不然怎么不走幽州陆路呢?

    “公与,向州府的请战就由你来写吧,向刘公陈明厉害,黑山众贼有了今年收上的粮食便能解了燃眉之急,可能会联手北攻幽州,请起幽州之兵平定叛乱以备寇袭。写好了派人传送到州府去。”燕北说着,突然又着重说了一句,“先不要说燕某请战,若刘公要打,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燕某……他不想打了燕某再去州府劝说。”

    现在这种时候,燕北实在想不出幽州如果有对临州战事,刘虞手里除了能用自己之外还能用谁。且不说州府能与黑山对搏的便是鲜于兄弟,就是把正在招兵买马的奋武将军算上,这么两支军队加一起还没燕北手上能动用的兵力多。

    当然了,这也不排除刘虞脑子一热把西南青冀二州逃难的百姓整编一支‘西州兵’出来,但那种刚刚整合的兵马能有什么战斗力?

    在燕北看来,如果要打,他燕某人便是幽州动大兵的首选,至于奋武伯圭?还要往后靠一靠才是!

第三十八章 骄阳正烈

    骄阳正烈,燥热无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黄土夯实的官道两旁绿树成荫,日光打在树叶间隙翠绿欲滴,一派盛夏好景。

    轮缘压着路面转动发出吱呀,马銮铃在官道上响地清脆,燕北眯着眼睛跪坐在双马车之上随颠簸闲适地晃着。与车驾并排策马的太史慈顶盔掼甲,马臀囊里斜插大弓挂着四支手戟,攥着缰绳的左手横一杆长戈,右手则挺着悬挂牦毛的节杖。辕车两旁骑手暗玄的铠甲与斜出锋利的长矛闪烁着光,三百骑簇拥的车马后面两个膀大腰圆的骑手托举着一红一黑两面旗帜,一书燕字、一书护乌桓校尉部,迎风猎起。

    距沮授向幽州官署发出冀州情况的书信,建议州府先发制人出兵剿灭冀州叛军的书信已经过去半月。刘虞并未直接向辽东郡回复是否发兵的消息,而是派人给辽东郡的燕北发去一封书信。

    信上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召他前往蓟县议事。

    能议什么事?燕北用眼睛都能看出议的是出兵冀州的事。沮授在辽东把打仗用的军粮都已备好,全押送到辽水大营,目下燕赵武士及张颌别部皆已尽数伙同粮草军械进驻辽水河畔;两千个嗷嗷叫着的乌桓勇士备好了战马与弯弓,只待燕北一声呼唤便向西进发。

    丘力居明白一个道理,幽州这一亩三分地,惹谁都不要惹公孙瓒,白马将军对他们震慑久已;但是就算惹了公孙瓒,也不能忤逆燕北。

    公孙瓒没有和他们作战的理由,但燕北却手里攥着这个理由。汉朝各个都护府‘可安辑,安辑之;可击,击之’可不是说着玩的。碰上个性子软弱的都护或是汉朝国力衰微的时候倒还好说,可谁让乌桓人摊上燕北这么一个穷兵黩武到连养兵的粮都快吃完还咋咋呼呼要跟别人打仗的二百五护乌桓校尉呢。

    “子义,别绷着了,出了辽西就不必那么警惕了。”燕北见太史慈一手持戟一手攥节杖还要满脸警惕盯着周围不禁有些替他感到疲累,语气轻松地说道:“放心吧,没那么多人要杀我,把那杆戈先放车上吧。”

    太史慈应了一声,颇有几分不情愿地将长戈插在车辕上插旗的位置,看了燕北一眼才道:“辽西的公孙、渔阳的王氏,都与燕君有仇,也都有袭击车驾的兵力……燕君就不担心?”

    “全幽州也就伯圭有能力杀燕某,所以在辽西要提心吊胆着,但过了辽西便不必担心了。至于渔阳的王松谁跟你说的?想杀燕某也得有这个胆子!”

    燕北嘲笑一声,抿着嘴向路旁看了眼这才说道:“别绷着了,你要觉得闷就走小道打点儿野味,逛逛也行……这次州府议事八成会定下出兵的决意,叫燕某过去估计也只是刘公拿捏不好让谁出征的事,咱们清闲不了多少日子了。”

    他看得出来太史慈有点心绪不宁,这个青州汉子有胆识有武艺,军略上也是有本事的,当得大才。不过就是没打过仗,知道将要亲历战事这些日子总有点心不在焉。不过也幸亏太史慈没打过仗,这么个人才别管放在哪儿都是大才,可惜就是以前走错了路才在东莱郡府里蹉跎劳形当个佐吏。

    这明明就是该做大将的人才!

    “燕君倒是想的清楚。”太史慈与车驾并马,就算放下长戈仍然环顾着周围路旁担忧出现状况,抽空才回头望着燕北问道:“你心里就不担心这次入冀州讨伐黑山吗?”

    太史慈问完后便转过头继续左右环顾,眼前却除了道旁树木伸出的枝桠与绿叶外再一无所有,耳边却始终没听见燕北的回应,再转过头却见燕北抿着嘴眉头也皱起,缓缓吐出一口气。

    “担心。”燕北看着太史慈,“甚至不是担心,我是怕。我都不知道这次出了幽州还能不能回来,我怎么能不怕呢?”

    太史慈哑然,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以为燕北会笑他,以为燕北会讲一通在那些或叛或不叛,大义与小义挣扎的战场经验。却没想到这个曾纵兵幽冀胆大包天,现在统治十数万人的辽东之主的燕将军会这么大方地讲出来,他担心,不光担心还怕。

    大丈夫怎么能说自己怕?

    “那……”

    你怕还要攒动着刘使君发兵讨伐冀州黑山?

    燕北抬眼看了太史慈一眼,他知道太史慈想的是什么。

    盘踞在冀州的不是什么土鸡瓦狗,那是里面随便拢几百号人便出了王当、孙轻、李大目、张雷公四个助他纵横冀州的黑山贼。他燕北凭上万兄弟追随就杀得孟益和公孙瓒人仰马翻,他妈的冀州有乌泱泱十几万黑山贼,那是能把燕北在梦里惊醒满后背白毛汗的乱匪!

    他能不怕?

    “谁不怕,不怕这半年二三十万冀州人背井离乡逃到幽州来?我知道,你想我问既然怕干嘛还要削尖了脑袋往冀州钻,因为那祸患,让二三十万冀州人流离失所的祸患是燕某惹出来的。”燕北的声音有点干涩,却没带什么情绪只是缓缓说道:“其实有时我也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要说惹出这祸,肯定怨渔阳天子和中山张公。可假天子让我杀了,中山张公被我藏到属国养老,所以现在这债就剩我能扛起来了。”

    太史慈觉得燕北现在的模样特别不像个将军,眼看着他把兜鍪放到一边,跪坐着不舒服便盘着腿乘着膝盖叹着气缓缓说着这些话,与他脑海里燕北应当有的风度有所不同。虽然他从未叫过燕北一声将军,却一直很欣赏燕北那份辽东之事皆在其一言而决的气魄。无论兵马无粮还是郡中无钱,在他眼里仿佛都算不上什么大事,都能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忧虑的便解决了。

    可是现在的燕北不同,如同冰雹砸了自家田地,像个坐在枯树桩子上发愁生计的老农。

    “别看我嘴里总说着想干大事,干大事,其实到现在什么事也没干成。我就觉得人一辈子总得做好一件事吧?”燕北捏着膝盖抿着嘴,思虑着将要出口的语句,像是对太史慈说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做不好马奴,后来还带着兵把主家杀了;也不是个好部将,跟主君起兵又看不起那些人,觉得他们成不了事;甚至当不好个百姓,前后两次参与造反……我觉得我这个人坏透了。诶,子义你说这老天不收了我,是不是想着看我以后遭罪呀?”

    燕北说出这么一句,把自己都弄笑了,笑过了这才叹了口气,看着太史慈道:“到底,我还能做个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欠下了债,我就得去还。就是再怕……我也得去冀州,我必须去冀州。”

    太史慈没有回头,自顾自地在前面踱马笑道:“燕君还是值得人去敬佩的,至少不说谎,承认自己作恶多端。”

    “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又何必掩盖自己的恶呢?不过不说谎却也是未必的,只是燕某不屑在这点儿小事上撒谎罢了。”燕北颇有几分自得的笑了,“沮君想给辽东修渠,郡府差了千万钱和四万石粮,我说我能想办法,我就撒了谎。”

    太史慈是知道沮授要在辽东修渠的,郡府都传出消息了,来年要征发徭役修渠。此时转过头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么说,燕君是没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部下兵马快一万八的人七千匹马,每日张嘴就是人吃马嚼,再加上修渠的缺口……黔驴技穷了。只是不想让沮君失望,才说我来想办法。”燕北洒然笑道:“部下相信我有办法,他们总觉得我有办法,那我就得想出办法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太史慈还是一脸担心地看着燕北,燕北摆手说道:“没事,我都想好了,虽然没有好办法。如果过了年辽东郡钱粮还是不够,我就把自己卖了。带着兵去塞外劫掠去,抢到多少算多少,活人总不至于被钱粮这点小事逼死。”

    小事?

    太史慈已经无法分辨燕北口中的大事小事之分了。几千万钱、十几万石粮的缺口被说成小事,坦然承认自己是恶人这种事是小事,最后给辽东郡修个渠成了大事?

    这种事情就算放在世家大族身上都是大事了吧!

    可是偏偏,太史慈竟有些相信,这些在燕北口中的小事也真的就是些‘小事’。

    “燕君,若在之前在下从他人口中听到今日这番话,只怕在下此生都不会愿意与阁下有任何交集。但现在,我却并不这样想。”太史慈心里感到非常轻松,缓缓踱马道:“此前权当燕君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慈便随燕君赴一遭万死之地,还清了欠下的债。燕君便是大丈夫,便是辽东的燕将军……过去的那些,就忘了吧。”

    燕北开怀而笑,鼓掌言善。

    只是他的心里却清楚,他去冀州,还的是他的债。但无论是他心里亦或是这天下,谁又会忘记他燕北究竟是谁?

    谁也不会忘记!

    他的故事,虽然不知会在何时结束,但从奴仆开始,便是早已注定的。就像他不信命一般,燕某人所能改变的,只是将来发生的一切,对于从前,他始终像个孱弱的婴儿般无能为力。

第三十九章 州府议事

    过右北平,经渔阳,终至广阳郡蓟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辽东的地缘不好,北、东方向比邻外族,南边是大海西面又受制于州府,除了海路辽东甚至没有能够与中原互通的道路。每当燕北看见襄平的繁华,便想起坐拥巍峨城阙的邯郸城。

    如果受他控制的是冀州赵国邯郸……无论是通商市还是募兵屯田,都要比在辽东实行起来容易得多。不过燕北心里也只是这么带着羡慕的想一想。如他这般的一个人,能谋得辽东一郡已是时运垂青。

    毕竟,他曾真正地坐拥过邯郸城,将冀州半壁紧紧攥在手里的机会或许此生都不会拥有第二次,但那一次机会,被他放弃了。

    蓟县城外,州府为了安顿各郡前来的随从兵马专门在城外南北列出两座小营。其实从幽州各地赶来的没什么兵马,会小心谨慎率兵前来的只有辽西奋武将军公孙瓒和辽东护乌桓校尉燕北这两个刺头罢了。

    燕北到的早一些,引军驻入城北营。他前脚到,公孙瓒晚三日后脚便到,被从事公孙纪引入城南营。

    这两个幽州以兵威勇武称名的将领同时出现在蓟县,可是领不少人提心吊胆,担心两支互不同属的兵马会在城外酿一出兵乱……其实人们更担心的是混世魔王一般的燕北,对公孙将军他们倒没什么担心的,毕竟又不是市井之间的游侠儿。

    如何能不担心呢,这二人虽然都是幽州人,偏偏州府对他们的约束却又小到了极点。一个登上将军位、一个是直属朝廷安辑外族的校尉,还都是那么个不可一世的人物。

    说实话就算州府想召见他们,还要担心他们领多少部曲,正如此次刘虞召二将至州治议事,书信便命他们各领部曲最多五百。燕北倒还懂事,就领了三百军骑过来,公孙瓒则领了满额的五百骑白马。

    尤其是这两个四个月前还打的你死我活的将军,广阳人又如何能不担心殃及池鱼。不过让他们感到松了口气的是这二人引兵进入南北二营后一连几日都不曾走出辕门一步,似乎都没有打算动手的意思。

    人们这才放下心。

    第四日,刘虞传召众人入州府议事。

    燕北与太史慈一前一后进入州府,他仍旧带着上次来这里时那副难得的谦卑面孔,官署里两列立着的也仍旧还是那些老面孔,各个从事一一在列。燕北笑着向魏攸点头,他们是旧相识了,这次燕北还专门给魏攸带了一匹品相不错的骏马,头两日便命人牵到魏攸家里去了。

    除魏攸之外,其余从事燕北也都一一问好,这才当仁不让地与兵曹从事鲜于银、鲜于辅立在刘虞手下右侧第二个位置。

    与上次相比,倒是鲜于兄弟对他并不冷淡,尤其鲜于辅还朝他拱手笑了笑,那张满是雀斑与横肉的脸实在与好看搭不上半点关系,却令燕北心花怒放……什么时候这帮从事能打心底儿里承认他,燕某人也就算在幽州立足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其他从事给他什么脸色看,大家自然还是该拱手拱手、该抱拳抱拳,只是有些人皮笑肉不笑地令人不喜,比方说那个公孙氏的本家从事公孙纪。

    刘虞还是那副老样子,正襟危坐在上首,燕北拱手问好后刘虞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叫他在摆好几案后坐下。不过燕北的看着刘虞这幅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笑。

    这老头儿今日换了顶新冠!

    上次燕北来时入太尉府,在刘虞的私宅里见他脱了官服换上常服连衣服上都有补丁,临走便教士卒送了十几匹上好的锦缎过去,锦缎虽名贵,十几匹在燕北眼里却值不得大钱。这次再见刘虞,望见他换了新帽子,心里自然发笑。

    这老儿也是,堂堂当朝三公总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做什么,你又不是燕某人草莽出身,穿一身麻绢至少也能衬得起来。几百匹布、几头大猪说犒赏就派魏攸送给燕某人,自己却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穿是什么道理?

    就在这时,公孙瓒昂首阔步地走入官署,在他身后还有燕北的旧相识,刘备。正如同燕北带着部下拥节长史来参与州议一般,公孙瓒也带着自己的别部司马刘备前来参议。远远地望见公孙瓒走入官署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就是因为战事有过龌龊的燕北也要在心里一声赞叹。

    顶盔掼甲的公孙瓒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人常道辽西公孙伯圭,美姿容,大音声。单单这卖相看着便是英姿无双,当真威风了得!

    “奋武将军公孙瓒,拜见使君,见过诸位从事!”

    一句话,公孙瓒把堂内除燕北之外的所有人都说到了。

    与燕北进来时一众从事与刘虞的矜持不同,公孙瓒一进府中众人便纷纷拱手问好,刘虞也开口道:“老夫听闻伯圭将军在辽西募兵,如今募到几何?”

    “劳烦使君挂念,瓒已募到三千之士,兵甲军械亦已征募到位,如今正购置骏马,待到来年但凡使君相召便可死战!”公孙瓒拱着手朗声说着,刘虞点头脸上带着笑容道:“善,大善!伯圭将军且入座吧。”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先前燕北还因为从事对自己印象有所改观,不似上次那般各个怒目而视而沾沾自喜,此时一看人家公孙瓒进来各个从事那么巴结,心里却是有点酸酸的。

    燕北撇着嘴对身侧跪坐的太史慈苦笑,转过头见公孙瓒朝着自己右手边位置走来,燕北忙起身拱手道:“燕某见过伯圭将军与玄德兄。”

    只是他的善意并不能得到别人的善意,公孙瓒只是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竟没有一句回应便坐到案几之后,留燕北在众目睽睽之下拱着两手收不回去。

    倒是公孙瓒身后的低眉垂眼的刘备看出燕北的尴尬,有些难做地看了一眼公孙瓒的背影,低着头对燕北拱手抱拳,算是应下一礼,随后才像太史慈一般跪坐在公孙瓒身后。

    有了刘备这么回礼,倒令燕北心里一暖,顺势笑着将手收回,对刘备感激地点了点头。

    其实刘备这个人让燕北觉得很矛盾,他是在战场上与刘备为敌过的,那么一个舍生忘死暴烈凶悍的男儿,解去一身战甲竟是如此一副低眉垂目人畜无害的模样……硬是不让人觉得奇怪,反倒让燕北觉得自己矛盾,仿佛刘备本就该是这样一个人。

    方才燕北拱手的那个小动作列位从事都看得清楚,刘虞坐在上面也见到燕北脸上那片刻的灰暗,开口说道:“护乌桓燕校尉远道而来,老夫还不知道,乌桓近来可还安稳?”

    虽然被公孙瓒一脸傲气的小觑,但燕北早习惯了被大人物这般无视,心情只是刹那间有些不好罢了,听到刘虞问话,当即拱手应道:“回刘公,乌桓王丘力居感激您放过他的罪责,并开放上谷郡互市让牧民能换来盐与粮食,来时还顷在下为他带话,要在下代他当面感激您的恩德。”

    刘虞是一位敦厚的长者,但他并不爱笑,甚至燕北从短暂的相处中不曾见到他开怀大笑。刘虞的笑只有一种,就像他汉室宗亲的血脉般,那是胸中有沟壑可藏天下尽掌控的笑容。

    “如此甚好,老夫还担心燕校尉控制不住乌桓人,前些日子听说校尉领了节杖后一直呆在辽东不曾前往属国。”刘虞对燕北问道:“现在看来,校尉身不动,便对乌桓弄于鼓掌?”

    这种问题,燕北虽不谙政治却也知晓不能瞎说,正色应道:“这倒是在下的失职,乌桓归附是使君宽容与公孙将军追杀千里的功勋,实无燕某之功勋。”

    刘虞还未说话,别驾程续老神在在地问道:“燕校尉既有护乌桓的职责,还是早日入属国校尉府的好……毕竟,乌桓新归附,州府对其并不放心,还需要校尉这样的豪杰以兵威震慑啊。”

    燕北自是点头,只是心里却早已破口大骂起来,这他娘叫什么事。怎地,乌桓人新归附,州府不放心。程老儿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这话也就别驾程续来说,换了旁人怕是不敢说的。

    最终,还是刘虞为燕北解了围,温声问道:“燕校尉坐镇辽东也不是坏事,只是老夫担心辽东无法为校尉供应粮草,若校尉至乌桓属国,至少本部三千人马的粮草可由州府与乌桓王一同支应。校尉久居辽东,郡中沮太守可能令辽东自给自足?”

    “唉,实不相瞒,这也正是在下迟迟不至属国上任的缘由。”燕北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疲惫模样道:“燕某麾下的儿郎如今都被沮府君征去开垦荒地,来年还要为百姓开凿一条灌溉田地的水渠来,沮君好强……使君可否来年开春向辽东郡府调拨四万石粮,也好令沮府君征发劳役,若水渠修成明年大收辽东能留下些许存粮,到时也能向州府运送赋税,多了不敢说,后年交上八万石粮草充实州府还是可以的。”

    燕北说着看了将手拱向公孙瓒,他觉得有些事情自己早些说清楚比较好,笑着对刘虞道:“至于燕某本部兵马的粮草就不劳使君费心,伯圭将军已助在下解决了!”

    公孙瓒愣住,某,某何时为你解决粮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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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介绍:
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