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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鼓瑟齐鸣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刘虞将燕北摸了个大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尽管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但他对燕北的感官已经完全不同。

    厌恶感去了许多,反倒多了一些信任……信任这个东西是相互的,他能感觉到,燕北信任他。

    他明白,或许燕北说的那些过往不算毫无保留,但已够详实。因为燕北不但说了那些书简上有的,也说了书简上没有的。

    况且那些过往,更令刘虞觉得燕北是个可用的人。

    这个人在刘虞眼中就像剑开双锋,一面是他所向披靡的勇力,一面是他恶贯满盈的过往与不畏法度而但求快意的游侠心性。

    就像他的过往,在鲜卑有声望,可以把东西在那里变成钱。他也对乌桓人有足够的了解,靠着抢他们的马匹成了一县豪强。这个人,做兼领鲜卑的护乌桓校尉非常合适。

    “刘公若问在下对冀州之乱的看法……恕在下直言,冀州拖不得。”燕北拱手正色道:“属下听闻兵曹从事鲜于银曾率幽州军于涿郡西南拒黑山贼于州境之外,那战报,您应该看过吧?是否贼兵甚众,然战力低下,人无兵甲马无草料……不对,他们根本就没有马,连粮食,想来也是不多的。”

    战报刘虞粗略地看过一眼,他只知道鲜于银打了胜仗,幽州军死伤不多却带回了许多头颅……除此之外?战局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刘虞不喜欢兵事,自小便不喜欢。虽然他习过剑与射,但剑与射并不意味着打仗,即便会打仗,也并不意味着喜欢打仗。

    所以他不懂,也不看。

    正像燕北说的,他刘伯安,也是善于将将之人。

    刘虞沉下面孔,望向燕北,问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些?”

    “黑山贼人号数十万,实际不过十余万。而这十余万人中老弱病残便有十之六七,真正可战之人,嘿,不过四五万。”燕北说笑间便像抽丝剥茧般将黑山肢解,“四五万人又分做各个大部与小部,贼首张燕无力约束,致使黑山贼人虽众,却成了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这种乱军不像我……人少而精。在属下看来他们就像几个总角小童,孱弱无力。”

    刘虞的眉毛跳了跳,人少而精?这种话该你说吗?人家公孙瓒三千骑号白马义从,真正的少而精,结果让你给揍得满地找牙。

    你还人少而精?

    “既然你认为黑山贼是一群总角小童,又为何拖不得?他们无兵无粮,再耗些日子难道不好吗?拖到冬季,贼众便不战而溃。”

    燕北摇头,“刘公大可去拖,但冀州百姓与田地,岂能拖得?城中库府无存粮,黑山军靠抢夺百姓,就能撑到粟米夏收。收了粮食,匠人们的铁矛头也快打造好……兵器对叛军而言比粮食更重要,手里有刀他们便不会慌张,司州有八关闭锁、青徐亦为乌桓所祸,幽州在您的治理下日渐繁荣,您说,黑山贼会攻打哪里呢?”

    “如果等他们有了兵器,秋收之事,他们必定北进,现在他们是一盘散沙,若为了幽州的秋收粮食再度携手呢?他们在黑山里共同遭受了好几年的苦,眼下虽被财帛动心而互相攻伐,可一旦有了共同目的,再次联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燕北越说,刘虞越是心惊。只是刘虞不知道,燕北倒是清楚得很。别说他讲的都是无端猜测,黑山众贼未必像他一样有意识地将匠人都聚拢到一起打造兵器,就算真联合了,也很容易被挑拨。

    “那……依二郎之见,应当尽快讨伐黑山?”

    “尽快,但也快不得。黑山开春下冀州,应当会影响不少地方的春种,如果收获的粮食少,他们还会为粮食而打仗,这个时间,应当在七月开始。刘公您若愿意,属下请命放五百探马入冀州,两月之内,将黑山众贼的情况摸透,八月领五千兵马出幽……初雪之前,冀州可定!”

    刘虞这时已经反映过来了,即便黑山贼似燕北说的那么危险,也完全可以像平定二张叛乱一般,剿抚并用,并不算什么大的威胁。不过这剿抚并用的事,他并不打算和燕北说,点头说道:“出兵的事情先等等,不过你可以先将探马放出去,探明形式总是好的。”

    燕北听刘虞这么说,便觉得这事有点眉目,八成刘虞还要在州府议一议,到时魏攸一帮他说话,就算十拿九稳。当即拱手应道:“诺!”

    ……

    刘虞留燕北在府上朝食,朝食过后又问了他一些关于鲜卑与乌桓的事情,一直到过了正午才将他从府中放出。

    从太尉府出来,燕北便让跟随他骑从向营地传达黑山之事的进展,并让义传信雍奴驻军的沮授,择选五百探马斥候前往冀州,以两月为限,将冀州黑山贼的消息带回来。

    他自己则带着几名骑卒一道牵马走向甄宅。

    时值五月下旬,天气已渐感温热,皮质两档甲遮身不一会便心中发燥。燕北到甄宅时,大忙人甄尧又已经出门,家里剩下女眷和几个孩子,燕北对甄母行过拜礼,一番嘘寒问暖,甄张氏知晓过几日便要举家再迁辽东,虽然不住感激燕北,内心却还是有些担忧……辽东太穷了。

    一番客套,燕北才对甄母说明来意,他还欠甄姜一次春游踏青,想带甄姜出去转转,也好缓解内心苦闷。

    当燕北从厅中出来,正巧看见甄姜抱着一斗精料,去喂甄俨两年前送她的小红马。如今这匹骏马已经不小了,长得有几分神骏的模样。

    燕北倚着门柱看了一会,自顾自给红马套上笼头,披上鞍鞯,随口问道:“三郎和你说了么?明日随我回辽东吧。”

    “燕将军。”甄姜见到燕北,本能地又带着那种局促感,正要点头应下,却见燕北也不过问她,直接牵起红马便往外走,不由得跺脚急道:“诶,你,你干嘛牵我的马啊!”

    甄姜急得琼鼻皱起,瞪大了一双美目,指着燕北一副没完没了的模样。燕北看在眼中,只觉心头欢喜,仿佛当日卢奴城外张弓搭箭绝代风华的小娇娘拍着轻弓的情景再现。

    “燕某都为你牵马了,还想怎地……你的弓箭呢?”燕北回首,脸上装作无悲无喜的正经模样,“在冀州时受甄氏招待,今日幽州,总要尽些地主之谊。快去取来弓箭,我带你出城逛逛。”

    “嗷。”甄姜回头走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顿住脚步拧身道:“我干嘛要取弓箭,我干嘛要和你出去啊!”

    燕北嘿然一笑,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也不说话,牵着马便往外走,过了大门轻狂的声音才从院墙外头传进来,“你再不取弓箭马我可就牵走啦!”

    这个马匪!

    甄姜一路快跑着向母亲道别,留几个妹妹在家让他们关好大门等甄尧回来,自院子堆叠的箱子最里头取出落了尘的弓箭和弦,急急忙忙出去跑得脸上浮出鸿运,却见燕北一脸坏笑在院子歪头好整以暇地轻抚着红马脖颈,连马背都没上。

    他就知道自己会出来!

    “留下一伍在这侍奉老夫人,为甄府看家。”燕北把缰绳交给甄姜,又留下一伍骑卒,这才带着剩下的两什骑卒翻身上马,与甄姜并马走在前头,顺手将甄姜无论如何也绞不上的弓与弦装好,把玩轻弓扬着马鞭随骏马缓缓颠簸在蓟县城中的青石路上,环顾左右道:“阿淼,你猜猜,燕某是在哪里长大的?”

    “不是辽东么?”

    甄姜在心里暗笑,这点小问题也想难住我?奚落道:“你还不知,你的大名旬月间已经在蓟县传遍了,乡里之间随便一个孩子都知道你是辽东人。”

    燕北愕然,随后摇头道:“燕某是襄平人,可却未必在襄平长大。”

    “我在襄平长到十三就出去了,跟着兄长带着三弟背井。去过高句丽、乐浪,但那都没什么特别的,在乌桓学到一身的本事。后来又几乎走遍了幽州和冀州。”燕北笑着,他们便走出蓟县城门,马蹄子踏在黄土上的感觉无比踏实,“在襄平学会保命的本事,在塞外学会养活自己,在冀州磨练了胆识,也得到了自己的一切……我是边塞二州养大的孩子。”

    “在冀州见到你时像个任性的小孩子,现在觉得你长大了,更坚强。”出城之后,马匹可以撒开了跑,燕北猛地勒住缰绳,扬臂北指道:“你我赛马,看谁跑到那边的山坡上,那里能看到我的营寨,我带你去看!”

    甄姜收起轻弓,凝住秀眉鼓了口气,一声清斥便御马窜了出去,自幼喜好射猎的她骑术上可不觉得会落于人后,当即一骑绝尘地驰出。

    燕北在后面笑了一声,打马而走,虽若信马由缰速度却隐隐比甄姜还快。

    在汉家土地上,像他这样在兽背上长大的人可不多,至少到现在,单在骑术一道上就他所认识的人还没有胜过他的。

    两人并马而行,数骑打着旗帜兜风游曳左右。

    一派良辰好景。

第十一章 等我回来

    五月的天透着暖意,晌午过后日光打在山坡的草地上,郁郁葱葱亦不感炎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两匹骏马在下坡悠闲不已,矮下修长的脖颈吃着无主的野食,更远处有持着长矛的骑手游曳。燕北枕着手臂躺在山坡,闭着眼睛感受阳光打在眼睑的一面暖红。

    甄姜坐在石头上,远远眺望着冀州的方向,虽然即便穷尽目力也只能看到一片林木的绿。

    “你不知道,开春桑树发芽,我想你应该回到冀州了,可你没有……那时候我以为是你骑术不精去到鲜卑和人学骑马。”甄姜笑着,看了一眼懒洋洋躺在地上的燕北,“后来我听人说,你在辽东郡和人打仗。”

    “嗯嗯。”燕北哼哼两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抱臂撑着下巴笑道:“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骑术这么好,对吧?”

    就你厉害!

    甄姜白了他一眼,在她这个位置,一面能看到山坡下不远处燕北的军寨,一面又能看见远处田亩有百姓歇在垄道上,“幽州真好,这两年冀州荒田无数,农户不是死了,就是逃难……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往日繁华。”

    冀州曾经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有大片平原的良田与渤海的渔盐得天独厚,是首屈一指的粮仓。可天灾**,却并没有厚待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连着三年的大旱,良田成片地荒芜,黔首无可生计,爆发危害空前的黄巾之乱,冀州的老百姓死了一茬又一茬。黄巾之乱平息不过三年,二张再叛,曾经的噩梦又再次降临在冀州吏民头上。二张叛初平,黑山贼再度出山祸乱。

    连着三次叛乱,一次比一次闹得凶狠,这些匪徒贼人越来越没有底线……这个天下的人也在几乎不间断的战争中,变得坚韧有力。

    死去的人只是尝到了痛快,活下来的人却更加艰难。

    甄姜说起冀州的祸乱时,无论她还是燕北,内心都是复杂的。原因无他,这三次叛乱,都有燕北的推波助澜。

    黄巾时,他影响力尚小,不过区区屯长而已,当不得什么大事;二张乱,他是手握重兵的叛军首领,几乎以一人之力扭转叛乱的局势;至于黑山贼之乱,他没有参与,却是因他而起。

    “你觉得幽州很好吗?”燕北抬头看着甄姜,阳光照在她羊脂玉般的脸上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晕,眼中望向农户其乐融融的哀伤神情又令人心碎,令他鬼使神差地盘腿坐起身来,十分认真地说道:“阿淼,你觉得幽州好,我带你去辽东,送你像无极一模一样的邬堡!”

    “啊?”甄姜诧异地转过头,看着神情坚定的燕北突然慌了神,微张着樱口呆住,“我,我不要邬堡,我,你,你干嘛突然这么认真?”

    燕北摇着头笑了,心底里却打定了主意,要在辽东建一座和无极甄氏邬一样的邬堡。

    “唉。”甄姜突然憨态可掬地叹了一大口气,“有人能说说话,真是太好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兄长不在,甄氏也没了,阿尧还在年少却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去结交幽州士人,反倒是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好。”

    扑哧一声,燕北笑了。

    “何必那么担忧,甄氏还在,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燕北目不转睛地看着甄姜道:“明天我们就走,有马有车,至多三天就到雍奴,那里有大军接应,不到一旬就到辽东了。到了辽东,甄氏就会比在无极还要好。”

    燕北不爱说大话,但在这件事上他能够完全做主。因为他就是辽东的主人,那片土地的每一寸都在燕北的统治之下,就算州府都无法插手,一切法令尽出燕北之口。

    还有什么比拥有这样一个人的鼎力相助更好的呢?

    提到雍奴,甄姜突然来了精神,歪头对燕北问道:“燕君,你认不认识雍奴的王松?”

    “不认识,昨日见过一面。”燕北不明白甄姜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名字,却让他无端感到厌恶,“怎么突然问起他?”

    甄姜摇着头说道:“这些日子他总去我家做客,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感觉不舒服。”

    “巧了。”燕北突然笑出声来,“他看向我的眼神,也让我觉得不舒服……他看不起我。”

    尽管昨日只是匆匆一面,但燕北当时告辞的原因有一多半都在这个王松身上。当时王松神态中的轻视和倨傲让他感到不快,当时燕北压下了那种感觉,为了避免与他发生冲突所以才提早告辞。

    这是为了王松好,万一他也去甄宅做客,言语上有所冲突压不住火一刀把人劈了怎么办?

    沮授可是专门劝过他,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是那种,他看不起阿尧,但看我的眼神是不一样的。”甄姜突然在石头上挪了挪身子,离燕北稍近了一点,轻声说道:“昨日他走后,阿尧向母亲提说了些什么,和我有关……王松好像想娶我做他的小妻。”

    小妻不是妻,是妾啊!想来也是,士族豪族的男丁通常十六七就已经娶妻生子了,哪儿会像燕北这样到现在还是独身一人。

    “什么玩意儿?”

    燕北腾地一下从地上立起,把甄姜吓了一跳,那个瞬间眼神里的狂暴杀意令甄姜感到畏惧,甚至让她不自觉地向后撤着身子。就听燕北破口骂道:“还真他妈让义那个竖子说中了!”

    昨夜醉酒,义告诉他甄氏八成会用联姻手段来扩大在幽州的影响,并且最悲惨的现实是甄氏并不会把他考虑进去。

    今天就应验了!

    “不能!”燕北抬着手指咬着嘴唇,整个人像魔症了一样围着石头兜着圈子,“不能,不能嫁!”

    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飞快地说道:“阿淼你听我说,到了那日会有人从蓟县把你接出去,到安次要经庚水,就在庚水河畔,我的骑兵会把你抢走……然后走潞县进无终,再转道辽西就安全了。”

    “燕北!”甄姜愣愣地看着燕北蹲在地上用石头飞速地划出幽州中部三郡的地形图,迅速找到一条抢亲之后的撤退路线,口中拖着长音说道:“阿尧就是那么一说,还没说定要嫁呢!”

    “嗯?”燕北转过头,顿了一下才翻着眼睛笑了,一边不露神色地用脚底把地上的地图抹去,“对哦,还没说要嫁,那就容易多了。”

    燕北的头脑里蹦出趁着王松在蓟县便约他明日饮酒,背地里传信沮授集结兵马打下雍奴,一路西进与义夹攻趟平了王氏在安次的邬堡……不过眨眼他便把这个计划否了,眼下非常之时,他不能轻动兵马。

    想到这里他拉起甄姜的衣袖转头就走。

    “诶诶诶你,你这是干嘛呀!”

    “走,咱们回辽东,今天就走,现在就走!”燕北头也不回,牵起甄姜的缰绳递给她,自己撑着马背便坐在马上,“不能再让他接近甄氏,咱们今天晚上星夜赶路,没人敢拦我的路,明天过了安次就没事了。”

    扑哧一声,甄姜翻身上马便笑出声来,她还从没见过燕北这么慌张的样子,“你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嫁呢,怎么就急着要走。”

    “不行,这事没得议。”燕北矮身捞着甄姜的缰绳,两马并行这才扭过头皱眉翻眼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说道:“我说不能嫁就是不能嫁,谁说也没用!”

    甄姜就这么被燕北牵着缰绳带着走,一颠一颠地跟着,嘟着嘴小声说道:“我不想嫁。”

    “嗯?”燕北顿了一下,转头凝视了甄姜数息,僵着的脸缓缓松弛,吸了一下鼻子眨了两下眼,像得到了珍宝一般笑了,“嗯,不想嫁就好。”

    燕北躁动的心,静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心里想着事情,燕北在前头踱马而行,甄姜就任由他这么牵着走。

    气氛倒还不错。

    “别人都说你会打仗,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会打仗是什么意思。可今天我是见到了,你那么快的时间在地上就想出那么多道路和地形,真厉害。”

    燕北洒然笑了,偷偷看了一眼甄姜,沉浸在这种令他飘飘然的夸奖当中。虽然言过其实,但他还是很乐于接受的。

    他绝不会傻到告诉甄姜,这是他早年参与那些数以百计的败仗……被汉军从魏郡撵到赵国,从赵国追到常山,从常山重新投入巨鹿战场,再从巨鹿向安平、河间溃败,溃败后再向北奔逃,在汉军与郡兵的长矛环刀、求盗与亭长的弓箭绳索下逃生换来的本事。

    这不叫打仗,这一切都是为了逃跑罢了。

    不过如果甄姜认为他会打仗的话,那他燕北就这么受了。从今日起,从现在起,燕北就会打仗,就是不败将军!

    “阿淼,我想给你写一篇赋,就像先帝写给王美人的《追德赋》一样,可是我不会。其实我也没有很会打仗,那些胜利都是手下兄弟玩命才换来的,和我并没有太大关系。我就是个亡命徒,杀人麻利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阿淼,我会把你和甄氏送到辽东,在那里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们,你也不用再担忧受怕。刚才我仔细想过了,无论你嫁给谁,我心里都会不舒服。再有两个月,我会领兵前往冀州,为了手下兄弟,为了甄兄,也为了你……我会杀光每一个去过无极的黑山贼,用他们的性命祭奠甄兄……我会把甄兄带回来。”

    “所以阿淼,在我带甄兄回来之前,你不要嫁人。”燕北打马立在蓟县城门下松开了缰绳,回过头看着甄姜的眼睛说道:“等我回来,你如果要嫁人……”

    “一定嫁给我!”

第十二章 燕三不知

    “让士卒拔营吧,甄氏的车马都套好了,那件事吩咐下去了吗?”

    营寨辕门下,燕北对高览等人吩咐着,“留下一什骑手,在城中采买些礼物,不用多贵重,但务必将州府上上下下官吏全部送到……给刘公的太尉府不用送别的东西,送蜀锦、丝帛各二十匹就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诺。”

    “兵曹、簿曹从事鲜于辅、鲜于银,牵两匹鲜卑马过去。”燕北眯着眼睛盘算着,“其他的让手底下兄弟看着给就行,把这些都吩咐好了,即刻启程。”

    “诺!”

    虽然燕北说了,马上就走,现在就走。但人马轻动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还要因燕北的个人意志强行拉走。一时间数十骑士卒奔向城内城外,乡间里闾,有人收整车马,有人搬运资财,整个营地一派兵荒马乱的模样。

    等甄氏的车马从城内缓缓驰来时,日头已接近傍晚。

    “燕君,多紧急的事情要在今日起行……太失礼啦!”甄尧坐在牛车上如何坐都觉得不够舒适……眼下甄氏谁都没有官身,没了乘坐马车的权力,更因被燕北的士卒从王松暂住的蓟县别院叫出来火急火燎地装车运货而愤懑,“对待王君那样的大豪,怎么不告而别呢,兄长不是说明日再启程的吗?”

    甄尧满脸炸毛之意,倒是后面的甄张氏抱着甄府最小的小宓儿对燕北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老夫人想的可比甄尧简单的多,如今他们甄府一门便与这个早先的叛军首领系在一块,自然什么都依着他,“阿尧,既然将军要今日走,那便今日走吧……早一日到辽东,早一日安生。”

    “今天就走,踏实坐好了,待会我在与你说。”燕北笑着拍拍甄尧的肩膀,他说过要将真要当作弟弟,那便是真要将甄俨的弟弟视作弟弟,根本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恼,转脸走到后面对一旁的牵招说道:“子经可否帮我个忙?分你两伍骑手,看护在车队周围,一曲人马撒开了跑或许顾不上车马,到时有什么事你让骑手去报给我。”

    他看到牵招虽衣着落拓却身材结实,那日又与高览下六博胜负相抵,何况曾取过洛阳当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自然多加亲待。其实这属于没事找事,五百骑就算铺开了跑,他燕北也是稳坐中军的,离甄府车马能远到哪里去?

    牵招倒没想那么多,当即便应了诺从车上跃下执剑而走。燕北命人牵来马匹,又招来骑卒护卫车队,这才拨马走向他最想去的地方。

    在车队的最后,甄姜骑在红马上耷拉着脑袋缓缓踱步,往日里晶亮的眼眸仿佛还未睡醒,在地上寻找着什么有趣的东西般,始终不将目光看向前往。

    燕北带着轻笑一路打马过去,“你在找我么?”

    “啊!没有,谁找你呀。”

    燕北以为他突然说话会把甄姜吓一跳,但并没有。甄姜刚才已经偷偷抬头趁他不注意看了好几眼,早就知道他会打马过来。此时却抬起小脑袋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找你做什么?”

    燕北似笑非笑地看着甄姜半晌,直到把她看得脸颊羞起红霞,这才轻声问道:“那么……启程?”

    兵马都是你的,你问我做什么?

    甄姜白了他一眼,这才低头发出仿佛蚊子哼哼般的微小声音,“嗯。”

    虽然声小,燕北却听的一清二楚,闻言看起来却要比得了刘虞的召见洗清罪责还要高兴上几分,双腿一夹马腹扯过缰绳,骏马便如同知晓人意一般高高地扬起前蹄立起向后甩着身子,马尾扫着地面的黄土转头发出唏律律的鸣声。

    燕北在马背上高举起右臂握拳,对着士卒朗声喝道:“启程,我们回辽东咯!”

    “吼!”

    五百骑衣甲明亮的精锐骑手听到将军的号令,纷纷勒住缰绳,燕字旌旗迎风而展,一片嘈杂里这些技艺精湛的骑手挺矛开道,以极快的速度在官道上洒出斥候向前飞奔探明道路,接着剩下的兵马在官道上一列四骑拨马而走……就这么短短片刻,燕北这个名字的意义便凸显出来。

    牵招看在眼里,即便是黑山贼众中张燕部下最精锐的骑手,也无法做到像燕北的手下一般这么严明军法。

    就算是现在的汉军,也比不上这支叛军。

    这令他内心对前往辽东有了更大的期盼……他不是甄尧,只想着振兴家业。牵子经没有家业,他要的只是一个能让自己在这个时代大展身手的地方罢了。

    至于燕北是不是叛军?这在他看来并无关系,莫要说燕北眼归附了州府,就算没归附又能如何?洛阳都已成为达官贵人争权夺利的搏杀场,至少燕北在他眼中要比那些前一日称兄道弟后一日拔剑相向的幕府士人强得多。

    也真实的多。

    ……

    夜了,两个时辰走出四十里,多亏了车马较多,没有步卒拖累行进速度。

    燕北等人在荒郊野地间扎下营地,骑手在官道旁游曳,林间有持着强弩的暗哨,远离了城郭对他们而言便失去了安全感,一切都需多加小心。

    任何时代,豢养骑兵都是一头吞噬钱粮的猛兽,若只有五百步卒,每日消耗干粮不过九石到十石,但加上骑兵的坐骑,这个数字便膨胀的二十五石。

    这还仅仅是燕北的五百骑兵,便已经日耗三千斤粮草。算上他庞大的兵马基数,走到哪里吃空哪里,也就是应有之义。

    这也正是燕北眼下焦心的一大缘由,他需要养活的人太多,拿下辽东土地也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找到解决生计的办法才是关键……不然按沮授的计算,今年辽东大收之前,他的兵马便要减少食量,大概要撑一个月左右,而即便有了新收的粮食,到明年夏天,他们将面临整整一季的断粮。

    节省粮食一个月还可以,可是断粮整个夏天?

    任谁都无法接受。

    燕北带着高览与义在营中巡夜,轮到守夜的士卒一伍一什地围着篝火拉着家常,见到燕北到来纷纷问好,燕北也与众人闲扯几句然后再告辞离开,把营地寻了大概,与每个士卒都说上一两句话,燕北才回到自己睡觉的地方,招呼亲信坐下。

    “州府在上谷郡开了与外族互市,除此之外,渔阳郡的盐铁商市,属国的乌桓、塞外鲜卑,境外高句丽……你们帮我想想,有什么能让我们换来钱粮的地方。”燕北现在陷入一个低谷,太多的问题钻在脑子里没有头绪,只是逐一解决,“辽东的事情不能都压在沮君的肩膀上,我们也要想想办法出些力气。”

    高览义都不知燕北怎么突然说起一个,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至于甄尧、牵招则根本不明形势,自然也没什么能说的。

    见众人都不做声,燕北只好接着自顾自说道:“咱们打了几年的仗,虽然燕某没问,不过众将手里想来是都有些钱财的,公孙氏有不少田地,现在都是燕某的,我把那些地分成几份,回到辽东会依照这两年的功劳分给诸位,再分给校尉都尉每人一百私兵部曲、军司马五十、曲长二十。这样分下去,大概会减少千余士卒数量。这些士卒,需要你们替我养。”

    “征战负伤、想要解甲的老卒,回去问一问,估计也有几百到上千,这些人燕某也都会妥善安置。可以用他们组三支商贾走卒,一支驻上谷行官市;一支走玄菟、鲜卑,行辽东私市;最后一支走高句丽,以物易物。大概要用两曲人马……你们估计一下,还能留下多少人马。”

    燕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对自己的势力大小一问三不知。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武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兵马上他只知道有个大概,几场大战下来伤亡不少,现在或许还有一万人上下的精卒。负伤无力再战的老卒没有安置仍旧养在襄平的也有两三千。兵器上,他只知道自己有六千多匹战马,但与孟益、公孙瓒的作战中伤了多少马又得了多少,他不知道。至于钱粮,一直都有沮授经手,他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概在千五百金之数。

    可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襄平库府里都堆积成山了。有在鲜卑带回来的器物,有作战攻城时的掠夺……太过繁琐,燕北没有细查过。

    这次回辽东,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了。

    “若照将军这么算,分千余士卒于各部、安置伤兵与商队,还有要借给素利的两千军士……或许辽东就只能剩下六到七千士卒。”义这么说着,也皱起眉头一副苦恼的模样,“将军啊,回去要尽快给部下士卒上籍,咱们现在这些人谁都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只能算出个大概。”

    “是啊。”高览也接过话茬,“太乱了,有些士卒一直被拨来调去,到现在自己在哪个曲都弄不清。”

    燕北知道,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清楚,议来议去都是瞎扯,只好烦恼地闭上眼睛,摆手道:“算了,回辽东再说吧!”

第十三章 先礼后兵

    从蓟县走安次,燕北走的是那条策划抢亲的必经之路,庚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次日一早,赶路一个清晨,远远地便能够听到水声潺潺,转过一座山头便见眼前豁然开朗,沿着石桥渡过庚水,再走上两个时辰便可抵达安次,走到今夜,就该到雍奴与沮授碰面了。

    只不过行至这里,前头的斥候回马禀报道:“将军,前方石桥上有十余骑,说是专程在这里等候将军与甄氏一行。”

    是谁?

    燕北与并行的高览面面相觑,在蓟县外,他可不认识什么熟人……更何况,等他与甄氏一行,能有谁?

    八成是王松!

    “三郎,去跟我去前头看看,是不是王松跟来,找你的。”

    燕北可不会觉得王松会专程跑到这边来找他,叫过甄尧便打马向桥边走去,高览提着铁矛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甄尧却不似燕北皱着眉头,一路小跑过来面露喜色道:“王君怎么会来这里?”

    燕北翻下马匹与甄尧并肩向桥上走去,远远地望见那十余骑为首之人,不是王松还能有谁。只见王松穿着一身精帛制的曲裾,腰悬玉佩挂汉剑,头顶冠带,笑意盎然地立在桥头,朝行走而来的燕北与甄尧遥遥拱手。

    “燕将军、贤弟,昨日你等突然离去不辞而别,可令为兄好找啊!”王松拱着手,旋即向后摆手做出请的动作说道:“正巧在下做完了蓟县的事务,可否同行前往安次,也好让王某暂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诸位。”

    招待你个大头鬼啊!

    燕北内心里仿佛有个小鬼张牙舞爪,脸上却还要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装出憨然的笑意道:“这……多谢王兄厚意了,不过燕某随行甚重,辽东尚有许多事务要及早赶回,不如王兄改日前往辽东一叙,到时燕某定为您备下好酒,一醉方休。”

    王松听到燕北这么说,脸上的笑意更浓,终究不过一介武夫,不晓得将甄氏这块招牌带在身边有多大的用处,重重地拱手道:“多谢了,若是燕将军辽东的事务繁忙,那便只能下次王某前去襄平叨扰了……不能在今日与燕将军把酒言欢,实在人生憾事。贤弟,那不如请燕将军先行,你且上安次小住数日,放心,到时兄长自会派出护卫将你一行送往辽东。”

    王松这么说着,眼神却不住地向后头骑兵护送的车队中瞟着。他巴不得燕北赶紧带着骑兵离开自己眼前,他也好放心与甄氏相处。若非燕北这几日横插进来,只怕王松眼下与甄氏亲上加亲的计划早就落实了!

    甄氏在幽州没有什么人缘,可对豪强出身的王松来说,蒙难的甄氏就像一块蒙尘的珍宝,厚实的尘土落在上面路旁的人们都嫌弃得不得了,可他却知道这块宝玉的价值!

    且不说甄氏的士人声望,若能与王氏绑在一起,到时必能让他在幽州获得更大的势力。单单一个甄尧,假以时日便可依靠他的帮助在广阳郡的蓟县或是渔阳郡府讨个官身,这对他的宗族都能起到很大的帮助。

    更何况还有甄姜那般惹人怜爱的小娇娘,这桩买卖若是做成……远比他十七岁深入鲜卑与鲜卑大人骨进商定每年以廉价的盐块、布帛、矛头交换五百匹骏马更为精彩!

    那只是谋财,现在的安次王氏不需要再谋财了。

    他要谋势!

    只不过这个燕北,一介草寇之身却与甄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哼,这是何等的福气?王松不明白,甄氏是傻了吗,竟要与他同去辽东那种像塞外一样苦寒的地方。

    正因如此,他才在收到甄氏昨日离开蓟县的消息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庚水,在这座桥上睡了一上午,这才终于等到了燕北的马队。

    他要把甄氏请到安次做客,一旦他们去了,便拿出最好的招待,要什么给什么,一定要让他们留在安次。

    更令王松心花怒放的是,燕北这个莽夫居然同意了,他同意了,还真满脸惋惜模样地对自己拱手说道:“既然如此,不可再拒王君美意,三郎啊……你就随王君一道前往安次吧,骑我的马和王君一道。”

    “兄长,这,可以吗?”

    燕北豪迈地笑,摆手说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王君,那燕某这便告辞了。你去安次好好玩,权作散心,我在襄平等你过去。”

    “好说好说,燕将军,王某可记住了,到时前往襄平找您讨上一壶酒水,您可别嫌王某叨扰啊!”

    说罢,燕北便转过头带着高览向马队走去,转过头的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走得稍远一点才小声对高览嘀咕道:“看到没,你看到没,这家伙贼眉鼠目的一直往车队瞟,你瞅瞅他那小眼神儿,啊?走走走,咱带着车队走,把甄尧留下来吃他的住他的,哼!”

    燕北当然知道王松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是个豪强罢了,心里想着什么心思他一看就清楚。说到底,如果不是甄姜,这么一个人燕北也不介意与他合作,甚至他们二人若交心联手,或许能将整个幽州的所有私盐、走铁、贩马的生意全部包揽下来,乃至覆盖乌桓属国、鲜卑、高句丽都不是不可能。

    但这王松千不该万不该,竟然也在打甄姜的主意!

    不,不是也在打,而是他居然敢将主意打到甄姜的头上!

    这燕北就不能忍啦。

    不过一个初掌宗族的毛头小子,若是为安次王氏打下江山他的父亲还在世,或许燕北还要敬上几分……可是就他?王氏的所有生计、各个安排,燕北以前吃的也是那口饭能不清楚?

    玩心眼都权谋,拼本事比兵力,你一介豪强比得过燕某这么一个纵兵作乱的魁首吗?

    “那你打算怎么做?”

    高览小声问着,一面不屑地说道:“他今日比初见有礼了许多,若是他再用那种眼神看你,高某直接将他那些骑卒挑了,让你揍他一顿出气。”

    高览本就不喜王松眼高于顶的傲气模样,何况他以武士自居,讲究个主辱臣死。虽然燕北还不至于说是他的主君,他却有为燕北效力之实,王松看不起燕北,自然便得罪了他。

    “诶,阿秀,不行啊,你这可不行。”燕北诧异地转头调笑,“我可记得你在冀州是如何的正气凛然,怎么跟着这帮厮杀汉厮混年余,你也成了一般一言不合要打要杀的。”

    高览白了他一眼没有做声,是谁带着我们攻陷城池,是谁带着我们横扫鲜卑,是谁带着我们抢占郡县?你到今日倒怪上高某了?

    强装着正经说完,眼看着到兵马前头,燕北这才笑道:“阿秀不要着急,眼下我等不同往昔,归附州府不可再率性行事,你现在可是朝廷的两千石校尉了啊!哈哈,这个王松啊,小人物尔。现在他还算讲规矩,我们便和他玩规矩内的东西,将来若他不讲规矩,我们再与他不讲规矩……这个叫什么,对,先礼后兵!”

    高览撇嘴不置可否,倒是兵马前列的义打马走了几步对高览笑道:“将军说的不错,咱们现在不能什么都由着心思走,虽然都领了朝廷官职,却也像骏马套上笼头……要重新讲规矩了。”

    燕北笑着拍拍义的肩膀,这才打马行至车队,对甄张氏恭敬地说道:“夫人,安次王君邀三郎前往安次一聚,我等暂且前往辽东吧,如何?”

    甄张氏点头说道:“三郎去散散心也好,那便依燕将军的意思,甄氏全赖将军看护,将军对甄氏的恩德,老身永不敢忘。”

    “啊,您千万不要这样说。燕某空负诈力没护佑甄兄周全实属无能,如今甄兄不再,燕某自要执子侄礼像侍奉自己的母亲一样侍奉您才行,您称呼我二郎便是,千万千万不要见怪。”

    燕北虽然是说给甄张氏,实际上却也让旁边策马的甄姜听了个清楚,甄姜暗笑,燕北有些时候看起来忠厚老实,让人觉得安心无比,可有些时候又让人觉得奸猾似鬼。桥上的事情根本不用他说甄姜便明白过来,王松邀请的只怕不是甄尧,而是整个甄氏,如今却被燕北说成了独留下甄尧。

    燕北看着甄姜,脸上装作没事人的模样与她并马而行,护在车队左右驱驰兵马传令过桥。

    走过桥边时,他还一脸热情笑容地对王松道别,对甄尧说道:“三郎,那燕某便护着甄氏前往辽东了,你在安次好好玩,想来王君会好好招待你的,到时候我们襄平再见。”

    “王君,就此别过。”

    燕北抱拳行礼的当口上,甄氏车队已走过桥面抵达对岸,燕北这才策马前行,留下傻眼的王松……不是,我是要整个甄氏留下做客,你只把甄尧留下是怎么回事?

    当下也不顾身旁的甄尧,连忙翻身上马对追赶到燕北身边,看了一眼策马而行的甄姜,这才对燕北拱手道:“燕将军,方才王某想了想,不如您也一同前去安次吧,左右今晚也要扎营,不如在邬堡中小住一晚,也好教王某进了地主之谊,明日再启程也好啊。”

    “将军放心,这五百骑的草料食宿,王某包了!”

第十四章 值得庆贺

    燕北还是同意与王松一道前往安次并暂住一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并非是贪图王松要包下五百骑卒的粮草,区区一日两千斤粮草,谁没有啊?

    只是他找不到拒绝王松的缘由罢了。

    燕北是个信奉事不过三的人,别人欺辱他一次两次他可以忍,第三次就一定掀桌。同样的道理,别人邀请他一次,出于礼节他也要拒绝,别人邀请他第二次便已经是看得起他……无论王松是否别有企图,他都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再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一行人日中在更水河畔用过早食,因为车马拖沓,又赶了两个时辰的才进入安次地界,太阳落山,天色变暗。

    王氏的势力,不可谓不大。

    “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从这座山向北极目眺望,所望见的所有土地都是王氏的。”王松在马背上扬着手臂向北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岗,言语中带着他身上所常见的那种骄傲,看了一眼燕北挑了挑眉毛,拨马离他近了些小声说道:“那边那座邬堡,冒着烟的那个,燕将军应当会很感兴趣,那里有四百个手艺精湛的匠奴,日夜三班赶制环刀矛头箭簇一类的铜铁器,等你走的时候,我会送你一柄环刀。”

    燕北笑着望过去,离得很远看不真切,只知道那座邬堡很大,有屡屡烟雾在昏暗的天空缓缓上升,烟的颜色很重接近黑色。

    那是烧铁矿石的颜色。

    “我们要去那里住下么?”燕北问着,就像王松说的那样,“燕某对王君这座邬堡很感兴趣。”

    “那是不能住的,到处被烟熏得黑乎乎,只有那些奴婢才会愿意睡在那里。”王松这么说着,竟出乎意料地用很亲热的动作拍拍燕北的手臂向前指道:“燕将军与甄氏都是王某最尊敬的友人,就算是这些骑卒也不能睡在那里,我们去那儿。”

    王松瞟了一眼在他们身后踱马的甄姜与甄母,向甄尧笑了一下,颇有几分炫耀神色。这才对燕北摆着手臂说道:“如果将军您需要兵器,走的时候我可以送你这些骑手每人一柄栎木的长矛和三百柄十炼环刀,怎么样,够朋友吧?如果以后你需要大量的兵器,也可以直接派人传信于安次,数量庞大的话,王某可按渔阳铁市的价再让上一成!”

    燕北抱拳,虽然他的襄平铁邬尚在草创,合格匠人其实才不过三人,但他也不打算从王松这里购进兵器,不过人家既然把话说到了,他还是要有所表示的,拱手笑道:“那燕某便谢过王君了。”

    远远地,燕北望见一座小城般的邬堡,纵横足有千步,其上箭楼林立,甲士岗哨仿佛城郭。看到这支人马,邬堡内奔出百骑,为首十余骑人披铁挂马着铁甲甚至比汉军还要精锐几分,就是燕北的骁牙军也比不上。远远地奔行过来,看到为首的王松才拱手道:“少君回来了。”

    王松一昂头算是应下,挥手道:“命人开门,准备晚食酒宴,于前庭备五百人之食、五百马之粮!”

    “诺!”

    骑行甲士应诺,几道喝令便教上百骑手喊着‘少君回来啦!’的消息返回邬堡,不过片刻,燕北等人还尚未行至邬堡下,大门便已然洞开,为首迎出一名年轻士人,远远地便拱手笑道:“兄长可算回来,在下可足足等了你两日之久啊!在下涿郡刘放刘子弃,却不知这些朋友是?”

    “哈哈,子弃你来了,这是中山甄氏三郎甄尧,至于这位,是近来风头正劲的将军燕北!”王松越下马来,把着刘放的手臂对众人引路,昂首笑道:“将军且引兵进来吧,让这些好儿郎在前庭稍歇,燕将军与甄氏一行便随某入厅中吧,仆人应当已备好酒食了。”

    燕北点头应诺,将缰绳递给义,高览则将铁矛交给部下,握着腰刀跟在燕北身后。

    众人方才登上入厅的台阶,便见一名面容精致气质温婉的女子抱着怀中小童对王松行礼,“夫君回来了,妾身见过诸位。”

    “阿父,阿父!”

    小童伸着胳膊向王松,王松笑着抓了抓小童的手,这才对妻子点头道:“你下去吧,我要招待贵客,对了,找优伶入堂。”

    礼记讲了,君子抱孙不抱子,王松的作为在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么讲礼,比如将甄氏一行全部请上堂上共食。

    燕北与高览对视了一眼,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王松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儿子还有三四岁。燕北默不作声地揉了揉脸,好家伙,他觉得自己跟王松岁数差不多,至多小上两岁,这传宗接代上居然差了这么远?

    落座后,每人身旁都有两名侍从与侍女侍奉,流水般地端上盛满几案的佳肴珍馐,可谓令燕北大开眼界。

    雕着精美兽纹的青铜烤盆盛放‘貊炙’,烤成金黄的羊腿肥瘦相间切做尾指宽的肉片;烤质均匀的小碟铺设鱼脍,鱼肉被精娴熟的刀工打出细密的纹路,隙间添着可做蘸汁的小虾酱,鲜美非常。

    至于酱熬肉羹、濯炸香蟹、金黄蒸饼与炮制寒鳖,就更令人眼花缭乱了。

    饭菜才刚上齐全,便见三列面容娇美美艳丰腴的优伶捧着各色乐器,有鼓有瑟,亦有钟笙,两列乐女对众人行礼后款款行至厅中两角,正中一列五名舞女则着长袖舞服,伴着钟乐之之声翩翩起舞。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幽州这个地方很少有士族,但豪强却多得数不胜数。”王松坐在上首笑着,堂下左首坐着燕北,右首则是刘放,两旁甄氏族人一字排开,王松笑着对燕北说道:“燕将军此前追随的张举,便是渔阳人……简直傻的不可救药,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造反!”

    王松笑地快意,过去张举在时,渔阳的许多事务王氏根本插不上手,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张举死后王松便成了渔阳首屈一指的大豪,他端起空空的酒樽,自有侍女将清冽的酒液盛满,举向燕北祝酒问道:“燕君身后的壮士,为何不坐?”

    高览从进入王氏邬中便始终握着腰间环刀侍立于燕北身侧,此时见王松问他,便拱手道:“谢王君美意,然将军在此,高某断无坐下的道理。”

    燕北细不可查地皱眉,眨眼便已舒展。王松这个豪迈,却不是那么会说话,不知有意无意总将话头引到燕北身上。他倒不在意高览坐下同食,只是厌恶王松怎么又提起张举。

    那也是个死在燕北刀下的倒霉鬼,而且对燕北来说,是此生最不荣耀的一次杀戮。

    “燕君麾下勇士忠诚可嘉,当饮!”王松朗声说着,便端起酒樽向着燕北一饮而尽,趁着燕北饮酒的当口探身问道:“燕将军,乡闾传闻,张举死在你手里,是真是假?”

    这一下,堂上的气氛有些凝固。

    燕北的脸僵住,饮到一半的酒重新放回几案。在他对面坐着的刘放见冷了场便心道不好,拍手对优伶鼓掌道:“好曲子,好曲子!”

    王松的脸上似笑非笑,燕北足足停顿了十息时间,重新端起酒樽将剩下的酒液饮下,放下酒樽舌尖抿下唇边这才看着王松坦然道:“不错,张举死于我手。”

    这么一场酒宴,成了单独的对话一般,刘放与甄尧小声对话,甄氏众人则只剩下吃食,中心就在燕北与王松身上。这俩人一个年少轻狂继承家业,一个纵兵幽冀兵剽马悍,单单是谁一皱眉就能让众人的心都揪起来。

    听到燕北神色如常的说出张举之死,并无恼怒的模样,刘放与甄尧这才小心翼翼地长出口气,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脸上如释重负的模样。

    啪啪啪!

    怎知王松竟在堂上大力地鼓起掌来,再度端起酒樽说道:“燕将军,王某可要好好地谢谢你,你可知当年张举一直在渔阳压着王氏,你把他杀死,就是帮了王某大忙啊!家父故去后,宗族步履维艰,将军除去张举才使得王某继承了如此大的家业,这一尊,王某敬你!”

    刘放甄尧这才明白,原来王松是这个意思,并非是故意给燕北寻衅。只不过二人都微微挑眉,平日里交往从未见过王松这般不会说话,说出这种话,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翻脸了吧?

    王君今日是怎么了?

    刘放从前不识燕北,今日初见却只觉传言不实,燕北绝非乡闾传言中那般纵兵作乱的草莽之徒,单单是这份被言语奚落接近侮辱的话听在耳朵里却能面不改色,就不是寻常人的本事。

    只是这一次,燕北却没露出好脸色,而是轻描淡写地端起酒樽等待侍女将酒液盛满,随后轻描淡写地将手臂伸出案几之外,缓缓下斜。

    樽中美酒,便倾泻一地。

    “他不是王君口中的燕某麾下勇士,这是幽州新任朝廷两千石校尉,高览。”燕北转头看了高览一眼,面不改色地将酒樽放到案几上,“而且王君,燕某并不觉得杀死渔阳天子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

第十五章 生而有命

    “执掌宗族,是您的本事,和燕某没什么关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至于渔阳天子……燕某并不想提这件事情。”

    虽然燕北面色如常,但王松清楚自己刚才的言谈举止只怕得罪了燕北,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有甄氏在场,他总刻意地想在不经意间展示、炫耀自己的能力,希望能够得到她们的认可。

    这是世间豪强的悲哀,他们有私兵部曲有财货如山,可这些东西士族都拥有……而士族拥有的政治影响力却是他们所不具备的。而在这个时代,没有政治影响力的豪强,就只能处在一众最尴尬的地位上。

    小人物眼中的大人物,大人物眼中的小人物。

    而什么样的炫耀最见成效?无疑是比较。

    王松能和谁比较呢,刘放是他刻意接近希望能够助他的汉室宗亲、甄氏又曾经是冀州尊贵无比的士人,他都不能得罪,在场唯一能够让他拿做比较的,就是燕北这个草莽出身的叛军魁首了。

    此时此刻,王松做出一个令众人愕然的动作,他起身离席,走至堂中向燕北拱手行礼致歉道:“燕君勿怪,王某从前所所闻不过乡闾传言,以为将军只是个为求富贵而杀尊长的小人,今日得见方知将军只怕是另有隐情方行恶事,请将军原谅。”

    燕北端着酒樽,看着天生带着傲慢气质的王松向他致歉,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楞了一下才起身拱手道:“王君言重了,燕某方才失礼,也望王君勿怪。”

    王松没再说什么,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又对燕北身后的高览拱拱手,这才回到上首,这一次他收敛了心情不再带着比较之心,反倒对燕北问道:“将军初领辽东,即便手下人才济济在那个地方也难免捉襟见肘,可有难处,在下可帮衬一二。”

    “多谢了,若将来有了难处一定传信王君。”燕北点头应下,随后说道:“辽东郡虽穷苦了些,那的百姓也一样活到现在,不会因为燕某去了那里便活不下去。燕某只需要照看好自己的兵马就是了。”

    王松笑,心里却点燕北这个想法感到认同。“那些黔首的性命最硬了,多灾多难也不会有事,哈哈!三郎、子弃怎么不说话,子弃来访可是有什么幽州的传闻要告诉我吗?”

    “传闻倒确实有一点。”刘放应付着王松的话,想着其他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冀州又死了个黑山叛贼,叫白什么的,人马部将被于毒接收……冀州乱兵大鱼吃小鱼,最后一定会剩下几个实力强悍的贼首。”

    王松混不在意地摆手,“管他们做什么,让他们在冀州闹腾吧,反正也闹不到幽州来……真到了幽州,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王君似乎对天下百姓有一番自己的独到见解呀。”燕北从前认识的都是士人,在范阳时一心向士族靠拢的他不屑与于豪强交往,因此打交道的无论看不看得起他,至少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当然了,在他身边最多的还是那些粗鄙厮杀汉的身影,但那并不影响他不明白王松这种视百姓为草芥的优越究竟从何而来,因此拱手说道:“燕某愿闻其详。”

    “详?没什么可详的啊燕将军,这种事情难道您还想不通吗?”王松咧嘴笑着,“有人生而为佃户农奴,可有人生来就要骑高头大马,有些人到了弱冠立马就去做官……这都是命啊!”

    “呵,这就是您的想法么?”

    他顿了一下,有人生而为奴……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老子生来为奴,就为了侍奉你这样的人吗?

    “肤浅的一派胡言。”

    他的语气很轻却吐字清晰,令堂中众人都听的清楚,就连边上盛酒的侍女都顿住了动作。她觉得王松说的很对,从她出生便被人教导,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要向慷慨赠与他们生计的主家奉献所有的忠诚。

    可是燕北说……王君说的不对?

    “你说什么?”

    王松脸上的笑意收敛了,撑着案几伏前身子,皱着眉头喝道:“燕将军,王某奉您为上宾,难道你就这般无礼回报吗?”

    这般喝问,无论教谁看来都充满了威势,偏偏燕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就事论事,你喊什么呀?”燕北耸耸肩膀,自顾自地从发愣的侍女手中取过酒勺将樽中倾满,一饮而尽才笑道:“你不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说这话的人。以前我听说人们认为命生而便有贵贱,就像您的宗族留给安次、雍奴、泉州三县之地的盐、铁、马世间除了抢夺之外最暴利的三样买卖;而燕某则从先父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方说马术,比方说永远都不害怕失败,因为燕某一直都在败,就像燕北这个名字一样。”

    北,败北,追亡逐北。

    “与这些东西一道继承的,还有辽东打上奴籍的身份,就像王君您说的,这都是命不是吗?”燕北笑着,脸上带着些许苦意却也有满不在乎的轻佻,“别人说这是燕某的命呀,可现在燕某坐在这里,被王君奉为宾客一道饮酒,那还是我的命吗?诸君请饮此樽,敬虚无缥缈的命数!”

    “燕将军,你是在讥讽王某吗?”

    王松心头有一团火焰烧着,哦怎么,王某请你喝酒,到头来还是王某的不对了?

    “王君是如何看出燕某在讥讽你的呢?若王君的眼力与心胸都差些意思,恐怕您的儿子将来就无法继承这么大的家业了。”

    燕北轻笑一声,脸上仍旧温和地说道:“燕某很佩服令尊,好叫王君知晓,早年间燕某曾见过令尊一面,两代人闯出如此家业令人佩服。而这份基业现在到王君手中也是应有之义,先辈的努力自然就是为了留遗子孙,这也是没错的。只是燕某不喜,人生而有命这般说辞罢了。”

    “你不喜欢?”王松瞪着眼睛问道:“王某说自家奴仆,说那些黔首,你不喜欢?你凭什么?”

    燕北没话说了,他确实没什么凭的,可他就是不喜欢怎么办?他只好笑笑,“王君运气不错。”

    王松愣住没反应过来,怎么叫王某运气不错?王某生在富贵之家又惹你不喜了!

    简直无稽之谈!

    可他不知道,上一个对燕北说过人生而有命,后来又言辞激烈的侮辱他的人名叫公孙域,出身比他高得多。后来被燕北用弓弦绞死在襄平县官署,除了三族土地被霸占,尸首被埋在城南的荒郊野地里无人问津。

    狗屁的生而有命!

    若非燕北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归附,不愿为部下裁决丢掉那些弥足珍贵的官职,这座庞大邬堡会在今夜被夷为平地。

    “言尽于此吧,何必将燕某几句粗鄙之言记挂在心呢?”燕北站起身来向堂上拱了拱手,道:“多谢王君招待,燕某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王松还没接话,便已经带着高览离席,走到甄张氏与甄姜旁边说道:“阿母,阿淼,我们走吧。”

    甄母尚有些抹不开脸面,倒是甄姜已经站起身来向堂上矮身行礼便要跟燕北出去,却被王松一句话打断:“且慢!”

    “燕将军要走,王某自是不会强留。但甄氏还是多住几日吧。”王松眼见燕北要带走甄母与甄姜便知要坏事,当下也不顾燕北在场便对甄尧与甄母说道:“王某与甄氏倾心而教,我们若能联手,以王氏的声望与甄氏的尊贵,不出三年必可使三郎入州府为官……我有一妹与三郎年龄相仿,正可结个亲家。而王某亦倾心于甄氏小娘,若许王某,则王甄二氏大事可成!”

    这……太突兀了!

    无论是甄尧还是甄母,甚至燕北身后的甄姜步子都僵住,一张小脸眨眼煞白,无助地看着走在她前头燕北的背影。

    燕北也顿住,他先带甄母与甄姜离开,就是不希望如今这般情况。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难收,万一甄母和甄尧一糊涂应下了,那便不再是甄姜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涉及到宗族信义。

    甄尧感到手足无措,坐在堂中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更是被王松要许妹妹给自己砸昏了头,到底少年之身一时间头脑混沌哪里还分得清厉害?

    “甄夫人,您以为如何呢?”

    实际上于情于理,王松的要求不算过分。汉代女子地位没有明清之时那么低,但比较男丁,尤其是甄氏这么只剩下甄尧一个男丁的独苗苗婚事比起来,还要差上些许。何况这种联姻是宗族重新兴盛的一种纽带关系。这种姻亲,对甄母而言远远比燕北给予甄氏的空头承诺要牢靠的多。

    唯一让甄母犹豫不决的,是方才席间王松与燕北的交谈显露出这二人并不对付。若仓促应下了婚事,会不会连着得罪了燕北。

    甄张氏正要开口对王松言说思量几日,便听到身后传来沉着自信的嗓音。

    “嫁他不如嫁我。”

    “什么!”

    王松从上首立起身来怒视门口。

    “燕,燕兄?”

    甄尧目瞪口呆地望向身后。

    “燕……”

    甄姜的呼吸都顿住,眼神痴然迎上咫尺之内威武披挂的身影转过身来的坚定眼眸。

    “我说,阿淼若嫁,嫁你不如嫁我!”

    撕破脸就撕破脸,燕某又曾,怕、过、谁!

第十六章 好生之德

    “于情于理,这件事本就不该在甄兄新丧尸骨未寒的时候提出来,但既然王君说了,那燕某只好告诉你,甄氏联姻……燕某才是首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高扬着下巴,对视着堂上站起来满面怒容的王松,向前几步朗声说道:“燕某与阿淼两年前便相识,甄氏亦对燕某有恩。即使燕某出身低贱,然至少尚未婚配,总不至于以妾的身份辱没甄氏。”

    “即便甄氏与王君联姻,又能得到什么?王氏的确富贵,可您能让三郎拥有何等地位呢?能摆脱民爵吗,即便可以,那也要上三五年时间,且不过区区供职县官署……燕某却不同,辽东一郡之地,大可量三郎之才而用。况且如今辽东百废待兴,甄氏一样能在那里占据一席之地。燕某敢问王君一句,若是您,会怎么选?”

    王松的脸已经气的变了模样,再难保持自己强做出优雅的别扭神态,在燕北出现之前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极好的,在燕北出现之后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糟糕的。此时此刻,他们的问题已经不在于燕北这几句得罪了他。

    与甄氏联合的想法泡汤了,这段时日付出的一切也都成了镜花水月……而造成这一切失败的罪魁祸首,就是燕北!

    “匹夫燕北,安敢如此辱我!”王松一脚踢翻了案几,左手便已扣在腰间汉剑柄上,抬起二指怒骂道:“难道你是欺我王氏家兵无用吗?”

    “兵甲何在!”

    随着王松这一声怒喝,十余名身披铁铠持着兵刃的王氏甲士从堂外鱼贯而入,将燕北等人围在堂中,王松走下堂来指着燕北骂道:“你不过一撞了大运的辽东奴仆崽子,安敢在我王氏邬堡猖狂?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呵,王君好威风!”燕北抱着手臂笑了,对那些持着长矛短兵的甲士视而不见,说道:“王君真要下如此命令?”

    他摇着头,这座邬堡内满打满算能拿起兵器作战的人不超过八百,而他却有最精锐的五百勇士入驻其中,真动起手来王松又哪里能讨得到好?

    “高览在此,不惜命的且来!”

    面对那些逼近的兵刃,高览面容冰冷地抽出环刀,独独一人横刀所向便对上王氏十几个被甲执兵的甲士……若是对上公孙瓒手下的兵马,他们或许知道高览是何人,可这些王氏家兵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自然不会惧怕。

    眨眼便有三人挺着长矛往前冲来,其中一人还高声呼着,“都愣着做什么,家主有令,擒下他们!”

    威风不过三息,高览抬臂揽住两杆长矛,猛然扬刀便削去此人头颅,随即一脚踹出使甲士翻滚着倒出数步,旋身横斩,再度一人身首异处。

    简单利落地斩杀两人,高览挺身上前,却被身后的燕北叫住。

    “阿秀停手吧……这事已经了结了。”

    眨眼欢宴作血海,被高览杀死的两人早已没了气息,血液从脖颈与腰腹泊泊流出,将那些在角落抱在一起的优伶婢女吓得发出哭号,甚至地上都湿了一片。

    高览顿住脚步,却并未收刀,而是继续逼视着那些王氏家兵。眨眼便被斩了两人,余者惊恐抖如糠筛,哪有还敢上前的。不过是一身强体壮的家兵,打上些顺风仗对付几年前的黄巾军或许还能见些成效,若对付燕北麾下的兵马?

    他们就像一群披着精锻铠甲持着上好兵器的孩子!

    “杀了我的人,就像这么了结?”王松走下堂来,抽出汉剑指着燕北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我上啊!”

    哚哚哚!

    王松话音刚落,便见堂外窜入几道灰光,破了那些精锻甲胄的防护,在数名甲兵身上透出箭头。

    这时人们才能听见,外头已经是喊杀声一片了。

    转眼,数十名持弩武士鱼贯而入,为首的义衣甲染红,颌下胡须被血液黏成一片,抖着刀刃上的血对燕北笑道:“将军,看到有他们的人进来,麴某就替您做主了,咱们现在抢下四座箭楼,把百十号人堵死在粮仓里……将军你下令吧,一把火全给他烧死!”

    这种程度的战斗对义而言就像过家家,万余兵马摘选出的劲卒,若在大军阵作战中或许还要涉及到统帅的战阵能力,可这种完全巷战的战斗方式,他们手底下几场大战活下来的悍卒根本不会畏惧任何敌人。

    燕北抬手揉搓着颌下长出的胡茬,有些厌恶地摆手,对义说道:“行了,让弟兄们上马,从箭楼上下来收拾东西。”

    说罢,他又朝呆坐在堂上的甄尧喊道:“三郎还不过来,要留下过年吗?”

    甄尧看看燕北,又看看听到引以为傲的家兵被制服后呆住的王松,提着衣襟低头矮身一路跑到燕北身边。

    燕北看了王松一眼,轻声道:“作为客人却在主人家里肆意杀戮,燕某失礼了……告辞。”

    ……

    连夜离开安次。

    离开王氏邬堡,燕北一再催促骑手加快速度,甚至不再顾忌甄氏妇孺坐在马车上是否舒适。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安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待下去了,即便他们相信精骑的战力,却也会担心若被王氏大队人马集结后可能会造成的损伤。

    夜里的官道上打出火把,火光在手中拖出长长的光晕,呼吸间带着夏夜里令人安心的味道。

    耳边,马蹄声轰隆。

    “将军你说这何必呢?唉哟这走夜路黑的,不是我说咱们何必呢?”义从王氏邬中出来便不高兴,路上气呼呼地一个劲儿与坐骑较劲,终于憋不住了扬着马鞭说道:“就算不烧,咱把他们家兵杀光,那些粮食金钱不都是咱们的,正好辽东也穷。”

    “辽东穷,我看是你穷吧?”燕北早就看出来了,这个义就是个好战狂,恨不得天天打仗,恨不得天天打仗都立下功勋,脑子里想的东西却又永远只是自己那一点儿。他反问道:“你觉得我很喜好杀人?”

    燕北问出这个问题,自己都笑了。义瞪着一双大眼,嘴角扯了扯,从你手底下死掉的人成千上万,可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俺义说你喜好杀人?

    义怎么说?

    所以他摇了摇头,但眼里却满满都是他自己摇的头自己都不信的模样。

    “我最近在读汉书,知道燕地从前有个人叫栾布。”燕北没有在他是不是喜好杀人这个问题上继续聊,他也知道直接间接死在他手里的有太多人了,但他确实不爱杀人,只是说出去大概没人信,也就没必要说了。而是撇开话题问道:“你知道这个人吗?”

    义比他还想从喜好杀人这个话题跳过去,听到这话连忙接嘴道:“栾布啊,知道!先汉的俞侯,以前被人卖到燕地做奴仆,后来竟成了燕国相,知遇于梁王,后来彭越死的时候高皇帝不让任何人收他的尸,只有俞侯敢去收。”

    “不错,就是他!”

    燕北策马继续带着队列行进着,脑袋随着身子颠簸摇晃,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没头没脑地说道:“栾布厉害啊,他曾说过,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亦非贤呀……说出这样的话,我很佩服他啊,你觉得二三子如今算是富贵闻达了吗?”

    这话……义就得挠着耳朵好好想想了,一时不察马蹄被道间石头绊了一下,暗骂了声这才答道,“麴某觉得是闻达富贵了的,这天下只怕没人不知将军名号了吧?”

    义当真觉得天底下没人不知道燕北,他从前在凉州,知道凉州有个韩遂,可从天下之西至天下之东,是个人只要不聋不傻,都是知道韩遂的。燕北先前同样是北方造反的大头目,掠夺郡县不说,还两次击败平叛的朝廷军队,即便恶名比韩遂少些,想来在凉州的人们也是能知晓的。

    “你错了,义。你觉得这就闻达、这就富贵了吗?我告诉你,这还不够,这还不够。”燕北摇头,目光微微向上抬着,看到幽黑的夜空中群星闪烁,“燕某想要的不仅仅如此,你们的才能也不应当只得到这些……我们打败了公孙瓒,那时候确实值得快意,若不是我一意孤行想要归附汉家天下,你们可以更快意,我们甚至可以横扫幽州,与黑山、与韩遂结盟,夺了汉家北面。甚至我们不出去,割属国据辽东,行称王之事置下百官公卿,五年十年,没人能打败我们。”

    “但燕某不是一个那样的人啊!”

    燕北长出了口气,或许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心中的忠与义,都有着与天下迥然不同的意义。

    “将军并非一意孤行。归汉是我等共同心愿……麴某自是知晓,归汉于我等众人皆有益处,唯独将军。”义抿着嘴没再说话,在他眼中燕北是个擅长背负的人,背负着对张纯的忠义、背负麾下万众的仁义,“归汉唯独,有害于将军。”

    “王松虽然辱我,但我知道那只是因为天生的傲气,燕某不曾生在那样的大族中,也不懂那种傲气从何而来。即便他真的打算欺辱我,我也不在乎,那都没有什么关系……即便今日你没有打败他们,咱们只要能杀出来,跑得狼狈些,是输是赢燕某都不在乎。”

    “燕某想做大事,虽然现在还不知晓是什么大事,但绝不是仅此而已。”燕北摇着头,眼神中也难说没有迷惘,只是言语却异常坚定,“要做大事,便不必在意言语、不可强争输赢,兄,莫要再去争一阵一仗、一城一地之得失。答应你的,燕某不会食言,你将会与麴氏站到想都无法想的位置,在那之前你只要做好一件事……听从燕某的号令!”

第十七章 重操旧业

    燕北是个擅长背负责任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从幽州走出去,终于又回到幽州。

    在这中间他背负了太多。

    即使燕北从不信命,可回首来时过往,也会觉得有些事情或许都是注定的。二十岁之前他什么都不懂,那些事情他无法改变,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从燕北这个名字进入人们眼眸时开始,回到范阳县外他将锄头递给仆人,他的故事会怎样改写?

    他会不执着于复仇吗?若他知道如今自己需要背负这么多,或许他真的会放弃复仇。

    可放弃之后呢?当二张反叛,当潘兴兵进涿郡,他又会怎么做呢?或许死在与潘兴的对抗下,或许被夹裹着成为叛军,再走一次这样的老路。

    但他不信,不信这世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所以告诉义,这还不够。从前对于人生路他没得选,现在他觉得人生路的选择很多,只是做出决定非常艰难……所以他还要继续走,也许再向前,就会看到新的天下。

    或许终有一天,他能够做出所有想做的选择。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安次王氏并非放出追兵追赶他们。这确保了燕北能够在一夜的疾驰后赶至雍奴,远远地看见雍奴城外飘扬着燕字旗帜的营寨,与站在辕门下迎接他们的沮授那张熟悉面孔……这令他如释重负。

    “将军终于平安归来。”

    “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就率军西进了?哈哈哈!”燕北笑着向后招手,自有骑卒搬来箱子,燕北在马背上矮身自打开的箱子上伸手一捞,便将最上头的木盒抓在手中,随手抛在沮授怀中笑道:“我给你换来的,打开看看,你一定喜欢!”

    沮授面露不解,打开之间里面铺叠着三层青绶缎带,精美的绶带上摆放着一方银制龟钮小印,上用隶书刻着辽东太守四字,后面还留有刻字的空地,沮授不解,问道:“这……辽东太守?”

    “从州府弄的,以前属太守阳终。燕某为你请了辽东太守,刘公已遣使自泉州走海路前往洛阳上表,现在公与你就是辽东郡的代太守了,我把阳终的名字划去,只等朝廷书信一至,你便是真正的太守了。两千石银印青绶,如何,心头可有无尽喜意呀?”

    沮授脸上却没有笑,他只皱眉拱手道:“将军,还是把这拿去吧……辽东太守自应将军所领,沮某如何越庖代俎?”

    “行了,我手里那点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就是我领了辽东太守,治理一郡终归还是要靠你。与其有我掣肘……倒不如直接由你来做。”燕北扯着缰绳笑着踱马围着沮授绕圈,笑着赞扬道:“不错,回辽东我找人你给做顶进贤冠,当初率军围邯郸,夺了你的万户县令,如今以两千石太守还你,你大可安心取之,继续教化万民吧!”

    听燕北重提当年攻打邯郸的旧事,沮授哑然失笑,倒是也起了玩笑的心思,将龟钮银印小心地重新置于匣内,轻笑道:“将军言之有理呀!既然如此,在下便安心取之了!”

    “且取且取,这太守可不好做,都是坏事。”燕北招呼骑卒入营休整,从马背上跃下这才牵着坐骑与沮授并肩向寨中边走边道:“这一次刘公为辽东请了五个两千石还有几个比两千石、十二个千石,再伙同回去免不了作战有功的士卒将官封赏,算下来至少有上百个秩百石的官职……州府不给俸禄,辽东今后可就要靠咱们自己折腾了。”

    太守和四个校尉皆为两千石,再加上两个都尉比两千石,别部司马、军司马这些千石官职,以及各县令长,县中长吏,不提养兵所耗,单单官吏年俸开支便超过三万石,这可都是实打实的钱粮。

    “如此之多?州府不给俸禄……当真一点不给?”沮授呆住,他早想过治理辽东要比曾经的邯郸难得多,可却从未想到州府居然不给开支,“将军,单单这些俸秩便是养兵五千一年所耗,这,这,单凭辽东一地根本就不可能养得起啊!”

    沮授懊恼地以手掌揉着侧额,他现在有些怀疑是不是燕北见官眼开,直接在州府狮子大张口导致州府想出如此想法……这是有仇吧?得多大仇怨才琢磨着把他们活活饿死?

    单单这些官吏的俸禄,郡府自然是能养得起,但再加上燕北手底下的万余兵马可就不一样了,沮授苦着脸说道:“在下算过,单单养兵,便需要九十九顷地,是将军您的九十九顷,也就是九千九百亩地全种上粟米,才能保证将军的将士一年到头能有饭吃,这还不能遇上灾年,但还必须屯粮防备灾年,那百年至少要一百五十顷,若加上官吏所需俸禄,则少说要两百顷。”

    燕北愣住,眼珠向上翻着去想,他以前拥有两百亩良田,也就是两顷。那已经是一眼望不到边了,两百顷有多大?

    但他并不觉得困难,歪头看向沮授说道:“两百顷啊,应该也没有多难吧?辽东这么大,骑马绕圈都得跑死十几匹马才行,光襄平郊外便有数百顷土地……不,不是吗?”

    “将军,这可不是两百亩,是两百顷啊!”沮授张开两手,有些抓狂地压低声音道:“襄平外的土地不止数百顷,从襄平到辽水就有上千倾,可那些土地养活襄平城几千户百姓……咱们要的是无主之地,将军你如今只有公孙氏曾经那几十顷土地,难道您还想再杀几个大族抢夺土地吗?”

    燕北想了想,好像确实不够,不过他转而就将手臂指向更远的地方,问道:“往南啊,那么大的地方,总有些无主之地吧?”

    “那千山上种的出什么?将军是下过地的,也在南边和人打过仗,那种老林子里能种地吗?还是您想让铁矿山长出粮食?”

    “好好好,公与你别急,粮食、钱的事,都交给燕某,你就管好教化百姓治理郡县,好吧?”燕北打算先不与沮授争论这些事情,“我总是能弄到钱的,就算辽东的粮食不够,我们和州府买总行吧,买不来我带着骑兵队去抢,你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对了对了,我心里还有个想法要和你谋划一番呢,走走走,先进帐在说。”

    燕北不知,在另一个没有他的时代里,辽东这块土地迎来了一位神奇的雄主,那位名叫公孙度的辽东太守上任之初便以各种名义弄死了辽东上百个豪强大户,虽然弄得人人自危,却在旦夕之间兼并大量土地,后来更是依靠辽东这个小地方养活数万雄兵割据三代。

    只不过这种方式燕北是不会去做的。

    就像他自以为的那样,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滥杀的人。他会杀人,但那在他看来施暴只是无计可施后最后的一种手段。

    言语、财货、计谋、刀兵,都只是手段,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罢了。

    如果同样的目的不需要刀兵就能达成,那他便不会轻动刀兵。

    是以老子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他不是李耳,但他也觉得自己是老子。

    将愁得晕头转向的沮授拉入帐中,高览与义已经跪坐在里头,正等着他俩进来。这支数俞五千的兵马真正意义上的四名首领都在帐中,燕北坐于正中这才对沮授说道:“公与啊,其实我觉得你说的钱粮问题虽然不好解决,但这件事我还是能尽一份力的,阿秀将我的地图取来。”

    高览闻言应诺,不多时便从帐外抱着厚厚叠叠的羊皮卷进来。

    燕北有一份简劣的地图,画在几张缝制的羊皮上,带兵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与他那些破书烂简都是随身之物,此般作为原先是深为身边那些只识环刀大钱的黄巾兄弟嘲笑。

    燕北在帐中地上将羊皮地图铺开,标注着幽州各个城池道路的地图展现在众人眼前,整个幽州大的地形一览无余,涿郡、辽东这两个地方画得最为精细,涿郡的每一座山、甚至每一个亭乡都标注清楚;辽东就更过分了,几段城墙歪歪扭扭地画着,通往高句丽、乌桓及塞外的地方甚至画着沮授看不懂的小人儿。

    沮授跪坐在地图一边,指着地图上那些小人儿问道:“将军……那,是什么?”

    “嘿嘿,守军巡逻的死角,精于此道的私盐贩子都会从这几个地方出走塞外,你们看仔细了,以后这些地方都要加以巡查!”燕北皱着眉头一副正色的模样,眉间狡黠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简直就是在侮辱三人的智慧,谁不知道你燕将军从前就是靠着在塞外抢夺战马卖向中原起家的?

    “这不重要,咱们今日要说的,是这几个地方。”燕北没有丝毫尴尬神色,先后指向渔阳郡、上谷郡、鲜卑、乌桓属国、高句丽、乐浪郡几个地方,说道:“我们所发愁的钱粮,就要从这几个地方来。”

    燕北脸上带着专注的笑意,那是一种轻车熟路的自信模样。曾经依靠黄巾余党的走私贩子掌握了一郡之地与万众兵马之后,再度提起曾经的立身之本,这虽然不是战争却令他感到热血沸腾。

    杀人一直不是他的技能,商贾才是。

    这是封尘数年……重操旧业的快感!

第十八章 掌控一切

    “渔阳郡,幽州最大盐铁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曾经每年各州商贾不知要往这里跑多少趟,为了购入廉价的刀剑农具铁器,流通四方。渔阳郡渔阳城外的商市也是幽州最大的商市,犬马、被服、铁器、盐块甚至陶器,只要数量足额,都能在这卖个好价钱。即便如今道路不通,幽州各郡的商贾还是会从这里采买货物。”

    “上谷郡,自刘公上任州牧,为安抚属国的乌桓与塞外鲜卑各部,防止他们抢掠边地汉民,遂于此地开通互市,在避免塞外走私商贾的情况下以高于各地的市价将粮、陶、布帛绸缎等寻常器物卖给胡人,汉人生活必不可少的东西在这里利润巨大。哪怕只是一块铜镜或一口铁瓮,都能赚到财货。”

    “塞外鲜卑,这条路并不好走,因为北边玄菟郡挡住了直通的道路,郡内能出塞外的便只有与辽西接壤的无虑城以北这么一条路。而在塞外,有素利在,我们能够直接把货物卖给他,来交换对我们有益的东西。甚至,能通过他改变塞外胡人对货物的需求,以控制价格。”

    义张口便向发问,却被燕北制止,继续全神贯注地换一个地方。

    “乌桓属国,直接与辽东接壤,燕某与乌桓王丘力居、峭王苏仆延都见过面,他们知道燕某是谁。并且有中山张公在,能够确保通商的公平,乌桓人和鲜卑人差不了太多,都是什么都缺的货色,而他们又有大量的兽皮与骏马,这对我们而言一样是一块宝地。”

    “高句丽,其实这个地方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扶余人、高句丽人、汉人与娄沃人夹杂,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的,不过我遣了王义过去,夏天过完以前应当就可以了解到那边的消息了。目下唯一就知道他们总在战乱中,而且兵甲不行,军队战力低下……不过无论我们要不要与他们打仗,四邻内宅不安对我们总是好事情。”

    沮授皱起了眉头,他知道燕北派出去几名亲信,但却不知道燕北把王义派到高句丽去了,派到那种地方做什么?听燕北的意思是要行商,他一个将军行什么商啊?在座之人好歹都是太守校尉了,而且这种事情……真的管用吗?

    “乐浪郡,在辽东的东南方向,往年每一次战乱,逃往乐浪郡避难的人都不少,而且治下也收拢了不少外族,一个乐浪郡的百姓怕要顶上三个辽东,而且他们挡住了我们南下的路。我看汉书上说乐浪以南有三个叫韩的国家,再南的海里还有小岛上面有国名倭……虽然没去过,不过我猜他们都贫穷且弱小吧,希望他们无可食并无可穿,这样我们才有更大的机会。”

    “姜晋驻西安平县,探马放进番汉县,对乐浪郡的探查很快也会有结果。”燕北抬起头,见三人都一副不明就里地模样,遂道:“就像我说的那样,我要组建一支专事商贾之事的马队,以军中伤残无力再战者五百至千人充任,流转各地互通有无。”

    高览眨了眨眼睛,要他单骑冲阵,谁都不会比他做的更好了;要他统兵打仗,也是得心应手。可燕北说的这些东西,他听得云里雾里的,觉得燕北像做战前部署一般筹划着组建一支商队……他不明白。

    不光高览不明白,义也不明白,甚至沮授都皱着眉头,“将军要成立商队,且不说成否,您卖什么,辽东有什么呀?”

    辽东这么个穷疯了的地方,有什么啊?即便有的东西,卖出去也换不了多少钱吧?

    “我们有邬堡啊,铁邬可做农具、兵器、铁器、弓弩,铁邬还有很多地方没用上,将来我们可以做陶器、做华美衣物,甚至做石雕。辽东南大片的海岸,我们可以晒盐,造船。”

    沮授以手捂面,“虽然在下没去过铁邬,可情况多少还是了解些的,前些日子孙轻托人捎来口信说要让你高兴高兴,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又在襄平购置到一名匠人,现在铁邬已经有四名匠人了!是四名匠人!您指望这点人做出什么来东西填补每年十万石粮草的窟窿,怕是来之不易的四名匠人知道这件事后当晚便在邬堡吊死了。”

    兴高采烈的燕北捏了捏脖子,“四,四个匠人?”

    “那是少了点,但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招,实在不行先把辽东南的水寨造起来,不是每年都有从青州渡海避难的人吗?派兵乘船去青州接,遣个主簿把每个下船的人掌握的才能都记下来,打过仗的、会造船的、石匠、木匠、铁匠、医匠,有才学的、会种地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就不信了……不对,你们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这些,可不是单纯为了行商啊!”

    燕北说了半天才发现,三人始终没跟上他的眼光。此言一出,三人都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你说这么多又是商队又是买卖的,最后你说你不是为了行商……那你为了啥?

    “如果行商,上谷和渔阳就已经够了,渔阳是幽州最大的商市,上谷是最大的互市。其他几个基本上都是赔钱的事,但是得做,必须要做。这件事如果做好了,几年之后辽东便能养得起十万雄兵!”

    燕北这话说的极大,简直是夸下了海口,整个人更是不顾形象地几乎趴在羊皮地图上,指着鲜卑说道:“塞外鲜卑都在互相争夺,每年都打仗,而打仗本身就是件耗资巨大的事情,而且……利更大!简而言之,在他的部落面临作战的时候卖给他两千步卒,供他驱驰半年,他该怎么回报我?如果他赢了,这些步卒回来的时候每人骑一匹马,过分吗?如果我想买下敌对部落的奴隶,是否价格很低?还有那些战利,我们缺少粮食,买回牛羊猪狗,知否也会比在汉境内便宜?”

    仗还能这样打?商贾还能这样做?

    “商贾不是买卖,那是最次等的,难道诸君不知先秦吕不韦以商贾易国?良将难道只会等着敌人打过来吗?天时地利皆可为用,好的将军要自己控制战斗,而好的商贾也是一样,有买卖要低买高卖奇货可居。那若没买卖呢?掌控买卖,只需要做很少的事便可掌控大局势变动!”

    燕北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狂热,额前的青筋暴起,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而三人却谁都插不上话,只能呆呆地看着等待他的下文。

    “抢走一个部落的牛羊战马,就会让他们的勇士无马可骑,无粮可用,势力必将减弱,他们便不会在寒冬来临前的部落争斗中存活下来……一把火烧掉马场,周围各县的马价就会上涨;战争来临前粮食与兵器价格像射出的箭矢;收买高句丽的主簿便能掌控他们的朝政!”

    说出这句之后,燕北才有些心虚地偷瞄了一眼三人,见到三人眼中浓浓的质疑,他的语调也减弱下来小声说道:“好吧,除了抢马会使部落被打败之外,剩下的燕某都还没有试过,不过我觉得应当是可行的,所以我想试试……沮君,你觉得,如何?”

    沮授看了燕北数息才长出了口气,轻声问道:“将军,您不做商贾做将军,真是屈才了。”

    “沮某不知商贾之事,不过世间道理大体相同,沮某觉得将军所言之事,或许真有可能。”沮授说着,又觉得自己居然信了燕北这一番话,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才说道:“您说的事情太大,成败且在两说。这些事情耗时太久,眼下的钱粮若不解决,我们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燕北笑着摆手道:“不会,至少我们手里还有些钱财,若到粮食大收还不够的话,可以先扣下交与州府的赋税,再去鲜卑买些羊猪回来,应当是够的。”

    “对了,将军既然要扩大铁邬,辽东南部的栎木林可做弓弩矛杆,千山亦有铁矿,这都可以利用。不过短时间最有成效的,应当是辽东南的盐场,这个可以尽快搭起来贩卖。”

    听到沮授这么说,燕北鼓掌而笑,“没错,首个商队,便定在鲜卑与襄平,卖出盐块购入牲畜、兽皮。汶县沿海应当有盐铁官,那里离襄平最近,派兵把那里的盐场围起来,由士卒看管晒盐,襄平也要置盐市。”

    “这……将军,这与律法不合吧?”

    光武帝改盐铁制度,产盐多的地方置盐官、产铁多的地方置铁官,都是管理盐铁市税务的,就沮授所知没有谁直接把盐场围起来。燕北这般做派,简直与揣着官印的叛贼无二,都直接不理会朝廷律法了。

    “没事,你又见过哪个州府不管郡中俸禄的?”燕北摆着手满不在乎,笑道:“燕某理解刘公,此一时彼一时,州府也不容易。所以刘公也当理解燕某,此一时彼一时,燕某也不容易。”

    说罢,他还狡黠地笑笑,拍拍沮授的肩膀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传令士卒好好休息一日,明天咱们回家!”

第十九章 但求心安

    燕北在做一件在许多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费尽心机行商贾之事屯财货,以养活并发展辽东这个苦寒的地方。

    就算沮授也只觉得这件事姑且一试可以,但若说真像燕北说的那个模样,就有些可怕了。就不说燕北有些异想天开地用资财搅动战争,单单这几个地方若真能赚到足够的财富,辽东养活万余常备兵马便是应有之义。

    就算全天下最富庶的郡县,也无法供养起万余精卒劲旅吧?

    沮授在邯郸做县令时,曾听说河内太守王匡仗义疏财,郡兵以泰山强弩手闻名天下……可他的泰山强弩手不过五百之数。

    燕北手中劲弩何止千百?

    只是燕北所说的商贾事宜关系过大,具体行动并非三言两语便能理清成事的。

    回行的路上,沮授满脑子都盘算着回去后郡府应当摘选那一类人才充任门下吏。辽东的官吏先前因张举叛乱杀了不少,燕北进襄平又把县府杀了一遍,眼下连一个县府的官吏都尚且凑不齐,更何况郡府呢……诚然,沮授的才能足够千里之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个人就能撑得起一个郡府。

    便是把先汉时那些名相弄来,他们也是无法一个人包揽所有事情的。

    统帅与领导,需要的是精准的眼光与正确的判断,落到实处的才是能力。但没有这份能力,便不可能拥有眼光与判断。所以正常情况下各地令长若做得好,三年五年有功便可调任州府,但若是县丞长吏,则大多会调任至其他地方再做长吏。

    就像江东有个叫孙坚的,讨过黄巾打过边章,后来更是在区星叛乱时任了长沙太守,短时间内便镇压了声势浩大的叛乱,受封乌程侯。但在他追随朱讨伐黄巾前,这么一个才能出众的年轻人,历任三县县丞蹉跎足有十二年。

    难道是少年得志的他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吗?不是的,他的才能很优秀,办事能力很强。可这也正好成为阻断他上升的原因,性情豪烈而刚勇,为军官则大善,可任职太守?

    需要的不仅仅是处理事务的果断。

    沮授现在需要的,就是身边处理事务才能强的人,很多这样的人,多到能让他搭建出整整一座郡府的才学之士。

    而燕北呢,在沮授看来燕北的才能与孙坚是恰巧相反的。燕北处理事务的能力也很强,甚至不惧失败百折不挠。但他的个人才能却没有孙坚那么突出……尽管别人都说叛军燕将军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可军中哪个不知道那实际是义高览等人的功劳。

    燕北的才能不在打仗,而在于聚拢人望。这种才能往小了说,是知人善用,足够公正。往大了看便是拥有决断与勇气,公正和声望相结合,是以可统帅万众,才人悍将为其鞍前马后。

    自渔阳郡东走,景色百里便有不同。与州治所在的广阳郡相比,渔阳郡是另一种繁华,往来乘坐牛车的富贵商贾多不胜数,临近城池的郊外三三两两的邬堡则冒着黑烟,南边越过山脉吹来的空气都带着些许海味的咸……这是一片深受上天眷恋的地方,受命于豪强的商贾肩负流通四方的使命,豪强大氏与郡府则垄断着炼铁开矿、晾晒盐井的活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但无论哪一方水土,养的都不是平民百姓。起于微末之身的燕北太清楚平民黔首过得是何样的日子,更清楚这般少见繁华的壮景之下,是奴仆佃户用卑贱血命堆积出的尸骨如山。

    所谓的土地兼并,并非是说豪强大氏就真那么坏,而是平民百姓若不依附豪强,便很难活得下去。一个壮劳力可耕二十多亩田地,一户人家则可耕五十亩。可五十亩地种出的粮食在一年食用之后只剩十几石粟米,这不过堪堪才够留下来年的种粮……那朝廷的赋税呢?

    即便妇人养桑织丝,即便豢养鸡仔彘猪,即便朝廷的田税只有三十税一,堪称历史最低田税。

    每户每年上缴二百钱的户赋、户中壮年男子还要缴纳三百钱的更赋、十四岁之下的孩子每人二十三钱的口赋、成年人的头税则叫算赋每年一百二十钱、还有宫廷胡乱添配的献费,每人每年献给皇帝六十三钱……林林总总,这些资财又哪里是连像样衣服都没有的黔首所负担得起的呢?

    土地是越种越少,早年间更有百姓生子辄杀,就为了不承受每年多出百钱的赋税,这种状况一直到先汉元帝才将口赋调整至七岁以上。可这样也无法实际减轻多少百姓的愁苦。

    若非如此,哪里会来那么多的黔首起兵作乱的土壤?

    燕北早就与他麾下的那些黄巾余党说过,平民百姓最为无赖,你做好的事情百姓未必会交口称赞,但没做好的事情他们一定会记住并开口抱怨你;甚至当抱怨成了习惯,就算你尽到最大努力,他们还是会为了抱怨而抱怨。

    但燕北也清楚,平民百姓又最为可爱坚韧,即便你没做好,他们依旧只是温和地抱怨,但凡有一口粮可食,他们便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听你号令,即便掐死自己的孩子、即便兄弟胞妹饿死在道旁,他们也还是会去辛勤劳作。

    因为他们不想死啊,谁都不想死。

    但凡有一点生的可能,他们都愿意去等……可到了初平时代,他们依然在等,等的却不再是令他们心灰意冷的朝廷了。

    等的是能给他们在无边黑暗中指出一条生路的仗剑豪杰。

    等的是,只手擎天的英雄出世!

    ……

    过渔阳,走右北平,行狭长的辽西郡,眼见的景色便大不相同了。甄氏一行人看向路旁的眼神也从开始的兴奋与期待,慢慢被旅途的疲累与荒郊野岭慢慢消耗,当十里无行人入目皆郁葱深林,听着耳边是不是响起的虎啸熊咆……他们对辽东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燕北派人打听了公孙瓒的驻地,听说他的兵马被打散后撤回令支,燕北本想去拜访,后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最终作罢。其实他倒不是真听了魏攸的话与公孙瓒磨合关系,只是想趁着拜访见一见刘关张那三个气概盖世的豪杰罢了。

    途经令支时,燕北削了几块木牌,提笔写了几封短信,遣胆大的士卒留在令支,等他们走后再交送到公孙瓒及刘备等人的手里。留给公孙瓒的信件没什么特别,只是放低姿态言说从前各为其主多有得罪,如今归附汉家,他不希望继续与公孙将军为敌,希望公孙瓒能原谅他从前的无礼之举。

    给刘备三人的信件则平常的多,告知了如今归附汉家的消息,并诚意相邀三人有时间去襄平做客,他会摆好宴席扫榻相迎。

    当然了,他也知道,这四封书信送出去,大概会像石沉大海一样,无论是哪一封都不会给他回信。

    可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明知做这件事不会有回报,却还是想试一试。

    哪怕没有回报,求个心安呢?

    走过令支,没多久就到了肥如,燕北对这座城池有许多不足外道的感慨,但他并没有入城,只是带着几骑随从远远地望着雄壮城池想了些事情,也做了些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当他看见肥如,便想起自己曾做叛军的那段岁月,有快意有奋起,只是那些刀光剑影角声连夜的日子终究伙同着渔阳天子的首级一同泯灭。

    张举的时代过去了,无论当时威风无匹也好,不可一世也罢,终究落得尘归尘土归土,花开数载之后,谁还记得当年的渔阳豪强妄称天子,挟胡骑十万下冀州,长驱青徐移书州郡,置百官面南称王。

    渔阳天子没留给百姓什么念想,他治下的黔首被乌桓**害得不成样子,那些豪强也只能虚与委蛇地为他筹集粮草资财,到最后一夕兵败便是树倒猢狲散,黔首还是幽州的黔首,豪强还是幽州的豪强,只有他张举为了做皇帝这样的春秋大梦枉害了一颗大好头颅,坏了豪奢家业。

    张举不值得人们怀念与感激,但燕北感激他。

    辽水河畔大营那夜兵变后,他的尸体被燕北派人送回肥如一座荒山头上竖起坟茔,他没敢竖墓碑也没有送回渔阳……无论他的坟茔在哪里,怕都是会被人掘出来暴尸,所以便埋在燕北脚下的这片土地里。这个位置不错,刚好俯视着他曾经统治过的肥如城,那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光耀的时刻。

    想来他也是满意的罢。

    说来有些讽刺,但确实是这样,燕北觉得自己是应该感激他的。若没有他往昔移书州郡,也没有今日鱼跃龙门得了州府表奏官职……张举的一切,都没有留下。一场危及帝国北方的好大叛乱的最大遗产尽数被燕北揣进怀中。

    尽管燕北用卑劣的手段阴杀了这位渔阳天子,但有些事情对他而言是必须要做出的艰难决定,因而在这个盛夏,达成愿望的燕北在回军辽东时特意在这座无碑坟茔旁祭拜整个下午,倾下两瓮酒,亲手植株了梅树与松,围着坟茔栽了些花草。

    做完这一切,燕北才心满意足地带着骑卒牵马沿着小道下山。幽州的冬来得早,也要比别地寒,这样到时漫天白雪里有红梅点缀,想来曾经的渔阳天子也不会太过寂寞。

    只是不知道,躺在三尺之下受着彻骨深寒的张举,没有了首级,又是否能看见呢?

第二十章 田豫国让

    路上收拢了吴双、屠仆骨的兵马,燕北引军在路上逶迤出十里之路,打出旌旗鸣声鼓乐,浩浩荡荡奔向辽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前军探马传报之下,襄平早在一日之前便收到将军回辽的消息,大队人马自城池中滚滚而出,行至辽水接引,两只兵马合军数已俞万,千军万马过青石桥,直奔襄平大营。

    一支兵马入驻青石桥军寨,一支兵马由校官引着回还襄平大营,襄平重换汉字旗迎风而摆,但燕字大旗也并未摘去,时时刻刻还向百姓宣告着辽东真正的主人。

    至此,辽东无论叛军还是顺民,因战乱而担忧的心终于安定。

    辽东,在没有经历悲惨战乱的情况下终于平定;幽州由二张之乱引出的燕北之乱也终于消弭。

    自今日起,再没有叛军的燕将军了。

    剩下的只是,汉家将军,燕北!

    “阿母,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这是我在襄平的家。”燕北与众人在入城后便分开,沮授受命与孙轻一同交接县府事宜,燕北则领着高览与甄氏一行前往燕氏宅院,引着甄张氏与甄姜等人刚走到宅院之外,便见侧身依着门的雄壮身影,“雷公,你的腿怎么样?”

    “拜见将军!”雷公笑着,一手微扶腿走了两步,笑道:“已经能下地了,只是不能骑马罢了。将军此行如何?”

    燕北拍拍雷公的肩膀笑道:“不能骑马还是可以乘车的,后面还有事要你做,别灰心。阿母呢,我要去拜见她。”

    雷公向里头指道:“前些日子俺们弄了些冰夹在墙里,也好让阿母避暑,现在或许正在休息吧。”

    燕北看了一眼高览,“既然阿母尚在休息,你我便晚些时候再去拜见,归附汉家的消息恐怕阿母是全襄平最开心的了。这样,雷公,这是甄氏阿母、甄姜、二妹甄脱、三个小的甄道、甄荣、甄宓,这是甄伯还有牵招牵子经……在邬堡宅院没有购置好前,便先住在这里,你安排一下腾出一进的院子。这是我部悍将张雷公,近日于家中养伤,有事你们可以找他。”

    甄尧应诺,甄氏一行答谢自是不表。燕北并未入宅,只是对雷公说道:“你且照顾着他们,等太阳落山了你带大伙准备车马,连上众兄弟的家眷,咱们一同去城外大营庆功。”

    雷公应诺,燕北便与甄张氏、甄尧、牵招、甄姜等人道:“我先去趟城外大营与邬堡,你们先休息一下,晚上一同过去热闹热闹。”

    众人自是应诺,燕北便将众人交给张雷公照顾,旋即领着十几个骑卒策马出城,直奔铁邬见了四名工匠与二十多个学徒,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与并聊了铁邬的产出以及采矿的问题,这才马不停蹄地向襄平大营过去。

    他要见一见被关在襄平大营的田豫与那些白马义从。那些义从各个都是精通战技马术的好手,若能招降自是最好,就算不能招降也可以把他们放了卖公孙瓒个好。至于田豫则是万万不会放掉的,倒不是田豫有多么重要,而在于他们二人有过约定,现在是燕北与田豫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铁邬与襄平大营离得并不远,往来奔马半个时辰,扬着满衫尘土便入了营寨辕门。

    路上燕北想了许多,诸如辽东今后的路与他自身今后的路。如今整个辽东有五个两千石,还有一大堆的千石百石官员,整个郡都走上正轨。现在人们管他叫将军,可是以后呢?朝廷一日不给他官职,便可拖他一日。甚至于若诏书到了蓟县被州府压下来呢?

    到时候可就全看他人对他的信义了。当初追随他的老兄弟们人人有地有天有兵有钱,他名下如今声势最盛,但随着时间推移将会变得什么都没有。

    虽然说即便有人生了二心,沮授还是能镇住的,但他终究不希望酿成手足相残的惨剧。所以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时常在各个大营、郡府县府露脸。

    不能让别人忘了他!

    看着营中辕门下的执戟士卒向他行礼问好,燕北翻身下马问道:“那些俘虏在营中还好吗?”

    转眼间,营中有屯将闻讯奔来,知道燕北要去见俘虏后说道:“将军走后,那些白马义从策划了两次逃跑,有些被杀,有些跑了,还有些被押回来,最后还剩下五十多个俘虏。”

    燕北点头,没有怪罪谁的意思,便由屯将引着走向营中角落,离着老远便见到跪坐囚笼中的田豫,他对屯将问道:“那个叫田豫的,他没有参与逃跑吗?”

    “回将军,说来也奇怪,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只有那个年轻人没有一点跑的打算。”

    燕北点头,嘴角浮上一层笑意又飞快掩去,挥手屏退了屯将,自己走过去朗声说道:“田国让,我听说许多人都打算逃跑,你怎么没跑?”

    他是见过田豫那一手骑术与武艺的,这个年轻人年岁虽小,本事却不小。若他有心潜逃,有白马义从相助这么一座大营还真未必拦得住他。

    “哦?将军回来了。”田豫拱手却并未起身,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关押着的白马义从,这才回首对燕北说道:“田某与将军有言在先,所以在传回将军死讯之前,田某是不会逃走的。”

    “哈哈,燕某没死在西边,恐怕要你失望了。”说着,燕北便打开囚笼,对周围的白马义从与乡勇说道:“你们谁愿意走的,我会派人给你们十日的干粮,你们可自行离开。如果不愿走的,可以在辽东住下或是加入辽东郡兵。”

    白马义从对燕北说的话感到非常惊疑,有年长者问道:“放,放我们走?”

    燕北点头,又招手命人打开其他几个大牢笼,说道:“战争结束了,燕某归附幽州,你们要愿意回去可以去投奔公孙将军,他目下驻军令支城。如果不愿回去,这几日会有人为你们上户籍。”

    说罢了这些,燕北才拿出木匣伸给田豫说道:“我做到了应下的事情,你看看,如何?”

    田豫皱着眉头接过木匣,疑惑地打开便见到一方龟钮铜印与墨色绶带安安静静地躺在匣中,听燕北接着说道:“看你也是能识文断字的,武艺不错却不知治政如何,燕某为你表了襄平令,虽然不是别部司马,你觉得如何?”

    田豫到这个时候才瞪大了眼睛,谈不上多惊喜或是兴奋。恰恰相反,此时他的心里意味难明。从前听到刘备投奔公孙瓒的义举,刘备受了别部司马的官职,而他投奔刘备,则连个屯将都不是。可到今日,燕北却如此重视他,为他表了六百石的襄平令……这是多大的知遇?

    他可是比燕北还要年轻啊!

    “田国让,谢将军厚爱!”田豫起身一揖到底,再度抬起身时却将木匣双手奉上道:“但在下不能接受,一县之尊重要非凡,掌治下万民生死非同儿戏,在下年岁尚小,恐不能担当此大任。”

    燕北摆手推回木匣道:“你不试,如何知道自己当不当得。你且放心,即便你当不得,来日大可再调军中任职,燕某自会以别部司马虚席以待。”

    “来,先别说那么多。”燕北推回了木匣不待田豫说上许多,只是抓起他的手臂道:“我且带你去梳洗一番,再寻上一身换洗衣物,晚间在襄平大营有庆功宴,到时再为你介绍辽东同僚。”

    这年头能寻到一个能够识字的人便已经不易,即便在燕北军中万余人马,所识字者也不过堪堪百人罢了。更何况这田豫也算知根知底,且先当个襄平令试试,也好放出孙轻继续操练斥候。

    否则孙轻这么一介武夫总关在襄平城里也不是个办法。即便田豫当不了襄平令这个家也没关系,后头还要甄尧那小子顶着呢。不过甄尧终究年岁尚小,心智不成。要让他独当一面现在还不是时候,燕北对他的考虑是先让他跟随沮授,掌管一段郡中主簿的活计,等过上两年再寻一小县试试。

    与沮授的辽东郡府同在襄平,襄平令的职责其实要轻上不少。

    带田豫换洗之后穿上一身崭新的衣物,看上去真有几分少年得志的模样。

    看着大营里士卒循环往复地运送着食材、物资,高台之下已搭出盛大宴会的雏形。燕北的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些事情。

    辽东这个地方是不行的,指望如此一个穷困苦寒的地界供养万余兵马……就算是盐场与铁邬开足了劲头儿去运作,短时间内也看不到太多成效。他若想在此地做大做强,所能依靠的契机,只有一个。

    战争。

    无论是依高句丽作乱乐浪而夺之,以大郡反哺小郡;或是出兵塞外扫荡鲜卑,掠夺大量牛马以供吃食;再者便是冀州的黑山。

    打黑山是迫在眉睫,一方面是担忧军心不稳,另一方面便是黑山众贼在这些祸乱中必然掠夺了冀州大量财富,若能平定他们缴获财物,则可保辽东一年财货不缺。

    只是就算打赢了黑山,那些东西……他要如何运回辽东呢?

    大陆泽的山坳与泥沼中,可还有他藏下数以万计的兵甲呢。

第二十一章 分官认主

    日落西沉,襄平城门缓缓关闭之际,城外大营却喧闹无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辽东新晋的达官贵人们衣着锦绣,牵马携仆地蜂拥而至,还有那些家眷孩童……襄平大营今日来者不拒,燕字大旗迎风而展,士卒载歌载舞,更有乐者扶箜篌而奏。

    燕北斜倚胡凳坐高台,看着那些有着熟悉面容的鲜衣怒马,缓缓笑。

    曾经刀头舔血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王八蛋们都穿着华裳美服,有腰悬宝剑的王当、有携美眷带亲子的孙轻、还有被烧至人高的篝火堆映红了脸的高览与义,还有戴一顶高高进贤冠的沮授……他们等了那么久,付出那么多。

    等的难道不就是今日吗?

    家里的人也来了,雷公引着甄张氏与高氏阿母至宴席另一列,随后带着甄尧与牵招聚集在这群厮杀汉当中。

    “将军,人都齐了。”

    众将怅然而笑,燕北自高台上跃下,走过众人簇拥向孙轻的妻子伸手,“孩子叫什么?”

    孙轻笑道:“这不还没起名儿,等着将军来起。”

    孙轻的妻子在燕北向西进兵后的半个月生下男婴,这也是这一伙兄弟的下一代中第一个孩子。燕北抱着男婴逗弄,小迷糊眯着一双像极了他父亲的灵动眼眸看着燕北,不哭不闹。

    刚吃饱。

    “等我这叔父起名?看什么看,你这生父不抱儿,难道还不允燕某这叔父抱抱了?”燕北环顾左右,要让他起名,这还真是有些困难,只怕燕氏一家子压根儿就不会起名,不然最有出息的燕北怎么会叫个燕败呢?他笑着斟酌道:“叫孙功,今日庆功,是个吉祥的兆头。”

    孙轻对这是满不在乎的,名字只是个称呼罢了,重要的是如果名字是将军起的,将来儿子也会有所保障,当即笑呵呵地应道:“那便叫孙功了!”

    儿子方才满月便有了功,难道还不值得开心吗。

    燕北将小孙功的襁褓交回其母手中,招呼众将依照座次一一落座,在中间的空地上走了一圈,认真地看遍了每个人的面孔,这才立在场中朗声笑问道:“诸位今日可是来吃食的?”

    众将皆笑,谁稀罕吃这么一顿饭呀。谁不知道燕北在蓟县做了天大的好事,拿回一大堆的委任状,银印青绶、铜印墨绶不知拿回多少,再加上辽东各地的空缺职位,他们等的是官身啊!

    “就知道你们想要的都是那些东西……来人,拿上来!”随着燕北朗声呼喝,自有部下抬出箱子,并将书简奉上,那书简上自是写着每个人归附之后的职位。不过燕北将简握在手中却不急于宣读,而对众人说道:“诸君兴高采烈,燕某看在眼中也自是开心快意,不过希望诸位谨记,当燕某在今日念出你们的名号,自今日起,你们的命便与在座诸位绑在一起,共谋大事。”

    孙轻拍案笑道:“将军这是哪里话,即入辽东,我等早已绑在一起,谨遵将军号令!”

    “哈哈哈!”

    “既然如此,燕某便为诸君宣读诸君的官职与今后郡中安置。”燕北动手拉开简牍,朗声宣读道:“沮授,代辽东太守,管辖全郡军政要务,组郡府,征甄尧为郡主簿、牵招为郡丞,自行招募郡中长史、功曹、五官掾及督邮,自募户曹、水曹、时曹、比曹、仓曹、金曹、计曹等官吏。”

    一郡当中的民政、商市、律法、兵事、陆漕、教学及卫生职务,皆出于这些曹官当中,林林总总再加上门下侍卫,超过百人。

    “襄平令田豫,汶县长孙轻,平郭长陈佐,新昌长潘棱,西安平长吴双,到任后自向郡府举荐贤才充任县中长吏,皆由辽东太守沮公与明断。另外,番汉长由校尉姜晋兼领,驻军西安平至番汉之外,守备郡境。”

    一县之中也是一样,各式各样的官吏如今辽东皆为空虚,到时皆需向郡府察举当地贤能充任。

    “此次另有四名校尉。义,青石桥一战颇有功勋,为校尉,驻襄平大营;高览,练兵统帅有功,为校尉,调无虑驻营;姜晋,劳苦功高,领番汉长驻军番汉,为校尉;你等除高览下辖别部司马张颌外,可从自领兵马之下举军司马、曲将、屯将、队率至郡府,皆由太守沮授明断……另有校尉王义,无兵马员额,另行他事暂时不表。”

    “襄平城外铁邬,为郡府所有,内务工匠学徒,皆可供职为郡府小吏。设铁邬掾一人,张雷公。”

    燕北说完了众将职责,将案牍放下,自有军卒将各人的官印绶带呈上。正在众将皆兴高采烈之时,燕北继续说道:“除官职外,太守、校尉、都尉,可自军中伤残者中寻私兵部曲百人,并赏田五顷;县令、别部、军司马,可自军中伤残者寻私兵部曲五十,赏田三顷;曲将、县长、郡丞可自军中伤残者寻私兵部曲三十,赏田一顷;屯将、诸曹可自军中伤残者寻私兵部曲十人,赏田五十亩。”

    孙轻见一众兄弟皆有官职在身,各个喜气洋洋自是兴奋,朗声问道:“将军,那您的官职呢?”

    “我的官职,州府还得好好想想呢……你们有了官职,可都还满意啊?”

    “满意!”

    “太满意了!”

    哪里会有人不满意的,这么一套官职,除了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襄平令田豫,其他人基本上就是按照从前在叛军中的地位决定的。辽东太守沮授,那是将军身边最亲近尊敬的人;四个校尉也是一般,何况高览义二人的功勋也是有目共睹,姜晋王义那是乱军中的元老了,只是今日没见到他们二人,想来将军是自有安排的。

    这个时候,领了辽东太守的沮授却做出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动作。他自几案前起身,绕到外侧正对着燕北一揖到底而拜,朗声道:“多谢主公为我等求得官职!”

    燕北愣住了,而就在他还尚未反应过来时,众将竟是各个从安前起身,分列两排一一躬身拜倒道:“多谢主公赐官!”

    甄尧与牵招对视一眼,此时受了官职的所有人都拜倒,就连那不知从哪儿来的田豫都拜倒在他二人之前,当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坐着,一时间是坐也不是拜也不是,最后还是牵招先起身,拉着甄尧也拜了下去。

    “多谢主公赐官!”

    燕北急忙伸出两手,想要拉沮授起来,却正对上沮授抬头的眼神,对他重重地点头,燕北这才明白过来……沮授的用心良苦啊!

    恐怕沮授也猜到州府的想法了,将燕北所表的人各个录用为官,唯独压下他的官职,缓缓消弭燕北在辽东一郡的影响,再过上两三年稍加挑拨便能使辽东内乱。

    可今日一拜之后,一切便都不同了。

    有了辽东军政官吏认主,他燕北在这块土地上便是名正言顺的辽东之主,谁若在日后阴奉阳违,非但要承受辽东的反噬,还要背上道义的谴责。此举更是为燕北加上了一层保护,主公二字的意义,与将军能相同吗?

    自今日起,他便是这辽东众将的主人,这些人便像姜晋、王义一般是他的家臣。

    部将可以背叛将军,但家臣,难道能背叛主君吗?

    燕北伸出的两手顿住了,闭着眼立直了身子深吸口气,再睁开眼这才抬起双掌向上朗声道:“诸位,请起吧。接下来,燕某还要说日后辽东的诸多安排,请诸君落座。”

    “谢主公!”

    看着众将再一一坐回去,无论燕北还是他们都知晓,自今日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同了。

    但这是燕北应得的。

    “先说辽东的当务之急,因为诸位的官秩俸禄皆由郡中开支,州府不会给燕某送上丝毫俸禄,所以辽东很缺钱,缺粮。养兵都是大问题,所以诸位啊,不要以为燕某将郡县交给尔等,是要尔等肆意祸害的……能给你们的官职、土地,燕某都给你们了。你们追随燕某久已,燕某都或多或少答应了你们不少承诺,现在那些承诺,燕某都没有食言。谁若在今后辽东土地上作奸犯科,贪墨财物。刀子劈到你脖颈的时候,也休要怪燕某不顾往日情面。”

    “先说郡府,沮公与除了辽东的寻常事物,还要建馆招贤,单单我们这些军卒是不够的。在郡中沿海各县、襄平建招贤馆,凡是有才学的人,必须都给燕某留住。然后开始丈量土地,除了已经耕种的田地,一样要探寻能够耕种的土地,哪怕是次田、劣田都没有关系。”燕北看向沮授,随后向孙轻等人道:“平郭长陈佐,汶县长孙轻,你们二人在辽东西南沿海寻两处地点,一个要引海水入地,扩大平郭附近的盐场;另一个,便是要于汶县以西的海湾建起水寨,造船。我欲在辽东建两座水寨,一是汶县水寨,二是辽东南的沓氐水寨,只是如今郡中资财较少,先起一座汶县水寨。”

    “兵事上,高览义你们两个校尉沙汰军卒,将最精锐的人马留在部下操练以备战事。其余人等可由沮公与安排在千山寻矿、以及自襄平向南,砍伐栎木运送至铁邬,制造弓弩枪矛,除此之外,再开垦土地。”

    “除了这些。”燕北环顾众人,沉声说道:“今年夏末秋初,我辽东或将进兵冀州,讨伐黑山!”

第二十二章 无米之炊

    那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夜里,辽东诸将都得了心心念念的官职,燕北也得到了人们的拥戴与效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论甄氏、高氏、麴氏、沮氏、张氏这几个出身高些的士人,还是说孙轻、王当、张雷公、李大目、吴双、潘棱这些厮杀汉,人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只是进军冀州讨伐黑山的事情,让王当、孙轻等人有些提不起兴致。

    孙轻在夜里被黑山故将推出来,借着酒意对燕北诉说他们心中的思量,却被燕北将四人召集到一起,对他们诉说了甄氏遇难与冀州吏民的现状,更重要的,是讨伐黑山对辽东的好处。

    实际上早在决定讨伐黑山之时,燕北便打算给黑山四将安排如今的官职……让他们随军讨伐黑山,太残忍了。

    而后,自是酒宴欢畅。

    一郡之地,需要林林总总面对的问题太多,而燕北手下所能用的人又太少。短时间内要想将辽东推上正轨是不可能的,一切手段都只能等辽东郡官署、各地县官署的架子搭起来之后,才能真正做到统领一郡。

    在这之前,一切构想都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难以实行。

    庆功宴过后的第二日起,整个襄平城算活了过来。沮授的辽东郡官署,一股脑抽调走襄平大营一百三十七名识字的士卒,开始于城外登基军卒人数,为他们上籍在册。同时遣李大目、王当两名辽东都尉至辽东南北都尉部登记下属军卒数目。

    与此同时,牵招在城外张榜,以每日一餐饭食的代价征募民夫,准备开工于襄平以西五里的乡闾间建筑招贤馆。一时间应募着云集,短短一个上午便召集到二百余名民夫,由军卒带领着前往城外伐木。

    孙轻则领了五十名登记在册的军卒成为他的私兵部曲,向燕北告辞前往辽东中部的汶县,带着寻找合适水寨用地的使命走马上任。

    田豫也没闲着,在县府中与孙轻的属下做完襄平令的交接之后,便坐在空荡荡的县官署中查阅县中过往典籍。虽然他从未接触过政事,也心知自己能力不足,但却无法让自己松懈下来。这一切都源于燕北对他的信任,当然了,自己的事情他也没闲着,派出几名一同归降燕北的乡勇分别前往雍奴与令支,接来家中父母的同时也向从前追随的刘备告知自己的如今的状况。

    虽然辽东的一切均为草创,但好歹燕北身边有这些人鼎力相助,倒也搭起了辽东郡简单的草台子。而他自己则奔波于襄平城中的武库与库府,统计着辽东一应的兵甲武备与粮草辎重,还有接下来两个月最重要的……金钱财物。

    武库的东西容易检查,那些刀矛剑戟弓弩箭矢都是有数的,尽管数目众多,带着百十号人与郡府中提领出的几名主记小吏,倒也轻松容易,至多两日便可清点清楚;但库府里的东西就不是那么容易清点了,粮草辎重还好说,那些东西都是可以称量的,但金钱财物就不容易计算了。

    因为燕北一行带到襄平的财货虽多,但也太杂乱了些。

    五铢钱最容易计算,但价值不高却数目众多,一箱一箱的大钱看得人眼花缭乱。其次最多的就是金饼子,足量的金饼可换万钱,但这东西因为年代、磨损、甚至是局势物价等原因,估算真正价值还需细心称量。然后还有价值更高的古董,如先汉时的编钟、更早些连着墙体的壁画……甚至还有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将领掘了达官贵人的坟陵,又是进献的麒麟金又是金五铢的,甚至还有陪葬的玉衣铜鼎,总之是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燕北查阅着这些东西,在心里暗自计较它们所能兑换的价值,却也会骂出声儿来。手底下的这些缺德货色真是傻的可爱,你把这些东西从坟地里刨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市面上根本不能流通,送人都嫌晦气……这大概也是最后这些东西居然被主动上缴到襄平库府的原因了。

    将近一旬的时间,除了高览、义、张颌这三个领兵操练的人一如既往之外,其他人都被这些数目庞大而繁杂的事务缠住身子,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最先做好的,是军中士卒的户籍与仓储粮草的数目。

    整个辽东,共有军卒一万六千有奇。这其中有一万三千五百为燕北的叛军,另外两千多是辽东十几座城池的郡兵与曹,如今全部被登记在册。不过一万三千五百的军卒当中,还有两千七百为伤兵,这里的伤兵指的是伤残之后难以为战的那些,则被登记在另一套户籍当中,以备将来燕北所期盼的行商大计。

    而如今辽东全境的存粮,八cd因先前的备战运送至襄平城的大仓之中,统计出的结果并不乐观。

    襄平大仓,只有四万余石粮草。

    这个数目乍一看很多,这也的确很多,若养活五千军卒够他们吃上一年多。可对于燕北麾下庞大的军卒数量,那只够坚持四个月而已,堪堪够撑到今年大收。

    也就是说,如果两个月后领兵进入冀州打仗,如果新产粮食百姓缴纳赋税不够多,他们在冀州的军队便很可能会断粮。

    这不是开玩笑的。

    麾下兵马因为冀州兵乱的事情,已经让许多士卒感到不安,若非如今传开将军正在与州府商议两个月后入冀州平乱的事情,只怕如今就已经出现逃兵了。如果将来外出作战可能面临断粮,燕北是绝对不敢把军士带出去打仗的。

    不过也有好消息紧跟着便从鲜卑传回来,陈仲带回来素利非常需要军队的消息,愿意以三千匹骏马的代价借取燕北一支由三千勇士组成的军队。

    似乎自从燕北离开鲜卑,素利的好日子就到了,先是依靠燕北留下大批猪牛羊马极大地富裕了部落,后来又在今年春季用兵吞并了相邻的两个小部落,将部落范围扩大到巨马河沿线三百里的土地,部落领民也多了四千余,并且袭击了一个在弥加保护下的部落,部众勇士也达到了四千骑。

    为了感激燕北对他的馈赠,此次更是送来牛羊猪各百头,虽然在回还的路上死了一些,对燕北而言却仍旧是极大的帮助。

    燕北当即划出两千人,这两千人里没有他最精锐的战士,而是由领了他麾下军司马之职的乌桓屠仆骨率领九百乌桓军与一千一百名汉儿北上走无虑入鲜卑地界,他们携带着制式的皮甲与长矛,还有三百张强弩与五百张轻弓,燕北只交给屠仆骨一个使命……去素利那里吃饭吧,吃到冬天记得骑着马回来。

    如果有战争,他们自然也是要出力的,不过汉军绝不会作为主力出战。

    燕北要借素利的部落来养兵,即便军士在鲜卑或许会过得艰难一点,却也能暂且缓解辽东的粮草告急。

    这也是辽东郡目前最尴尬的时候,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郡依靠一己之力养活如此大的兵员。汉家郡县常备的兵力只有两到三千,内郡甚至可能只有一千左右的兵马,其他全靠战时征召;就算在同属叛军的凉州,号称十万羌骑的他们也大多是半耕半牧,只有在战时才会披甲上马。

    只有辽东,这个在帝国东北边陲号称苦寒的土地上,在拥有燕北这么一名神奇的统治者之后才会豢养着一万多名职业武士。他们体魄强悍,他们精通战技,从尸山骨海中刀口舔血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来。

    他们的生存本领只与毁灭有关,绝不跟创造勾连上一点瓜葛。

    在这个不打仗的时候,他们有什么用?

    偏偏,燕北还万万不能散去兵马。

    屠仆骨走后的第七日,辎重战备、金钱财秣被计算出来,更令燕北头痛不已。

    一千九百张保存良好的强弩,五千多个铁矛头、枪头,数以万计的箭簇矢头,三千余件皮甲与上百副铁大铠。这些都不是燕北忧愁的根源,这些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可……可辽东居然有八千匹战马和三千匹驮马。

    这些比士卒还能吃草的怪物居然越打越多了!

    从鲜卑进入幽州境内时,燕北麾下尚有七千个骑手与两千匹驮马。打了两场仗,无论战马还是驮马,都应当有所损耗才对啊,怎么它们就越来越多了呢?

    要怪,还只能怪孟益与公孙瓒输掉了战斗……尤其是孟益,简直就像在给襄平送辎重与战马一般。

    若没有孟益在青石桥大败后遗落的辎重,只怕襄平如今存粮尚不足三万石呢。

    只是燕北生命中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嫌弃自己手底下的战马。

    他养不起,他的粮食只够手底下一万六千名士卒与五千匹战马吃到粮食大收,若再加上三千匹战马与三千匹驮马……他们会饿死在今年秋天。

    “告诉义与高览,留张颌一支别部驻襄平大营……他们两个校尉部和南北二都尉部的兵马,派出探马去寻容易打猎的山林与海河岸边扎营,或者直接去汶县驻军,依靠渔猎的手段,就食于野吧。不要寻找太偏僻的地方,襄平还是要给他们运送粮草的。另外,把义军中那个屯将马安找来,他从前跟我做过商贾。”

    “商队的事,必须尽快施行了。”

第二十三章 屯田之法

    商队,商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为了粮食,燕北愿意把一切都卖了。

    沮授入主辽东郡府后一切从简,去年受二张之乱被糟踏地一团混乱的郡官署也没有做大量的翻新,只是简单请木工匠人将那些渗入鲜血的木柱稍加休整,便投入辽东的政事当中。

    这几日辽东谁也谈不上轻松,沮授快马走访了周围各县称得上豪强大氏的家族,对他们加以安抚……燕北这半年来虽然没有切实触及到谁的利益,却先后族灭了襄平公孙与汶县田氏,单单这两件事便可让那些大氏忧心不已,甚至想要外迁到乐浪郡去。

    毕竟谁都不愿头顶上悬着燕北这么一柄随时可能族人的利刃。

    因此安抚各地豪强大户的事情便尤为重要,只有安抚了他们,重新丈量土地的工作才能做下去。丈量了土地,才能预算出今年九月、十月粮食大收后,各县中的乡里每户上缴的田税。

    “将军,现在刚进六月,我们囤积的粮食只剩四万余石……即便放兵就食于野,仍旧要郡府每月向高、二位校尉运送两千石粮食。襄平大营的义更要耗粮六千余石。四个月,这样只能撑四个月便要断粮。中间那一个月,就必须要您想办法了。”

    沮授带着燕北校阅辽东郡目前送来两个县的土地丈量简牍,对燕北说道:“今年耽误了农事,辽东全境前年的土地共垦四万七千六百八十八顷,但襄平、新昌二县的土地便荒废了六成,其余各县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今年的田税,或许只能收获十七万石上下。唉,这也不够来年所耗。”

    沮授治政是有经验的,但辽东的底子太差了。整个郡有一多半是不能耕种的山脉与丘陵,又有荒山林地。百姓本就不擅农耕而多行渔猎,以四万余顷土地养八万户百姓本就捉襟见肘,郡官署中的积年案牍总是少不了百姓一年饿死成百上千的条目,观之令人触目揪心。

    从前在邯郸为县令时,那里的情况要比辽东好得多,冀州土地丰腴,仅仅邯郸一县之地便有田三万顷,粮食自不必发愁,可辽东的情况不一样啊。

    “你不要担心今年的时事,我使尽全身力气也会让士卒撑到十月取税的。”燕北脸上也有些许愁容,不过还是鼓励沮授道:“你需要做的,是想出办法鼓励全郡百姓开垦土地!这一年燕某可以想尽办法熬过去,但是明年呢?如果不影响农时,田税能收上多少?”

    沮授低眉垂目地算计数息后说道:“如果不影响农时,辽东全境来年十月应当可收四十五至五十万石粮草,可备万四千军卒一年之耗。”

    一个青壮一月要食三石粮,四五十万石粮草听起来很多,但对比万众所耗,也只是堪堪够用罢了。

    “不够,不够……单单靠田税养兵是够了,可还有马呢?就算吃一批、卖一批,剩下的战马单靠田税也养不起。”燕北手指轻叩几案,抬头对沮授问道:“若要开垦荒地,来年能不能再多上两万顷土地?”

    如果多收上二十万石田税,兵马的问题便不是那么捉襟见肘了。

    “唉,将军……开垦土地不难,但百姓是没有能力去开垦的,一来无耕牛、二来无家财购置农具,只有大氏才有开垦土地的能力,但他们却未必会听从郡府的号令去开垦。”沮授很清楚,大氏以宗族血脉为核心,很难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去开垦荒地,“就算是朝廷想要开垦荒地,也通常是驱使囚犯、军卒、流民来做这样的事……诶,主公啊,早先在下就想向您进言,不过因战事耽误了,辽东为何不以戍卒开垦土地效法先贤行屯田之法呢?”

    “屯田之法?怎么说?”燕北来了精神,便听沮授说道:“先汉孝武皇帝时营平侯赵充国便曾于西域行屯田之法,以田卒开垦荒地耕田,以减少由中原向西域运送粮草的巨大消耗……而如今辽东兵马皆为主公属兵私兵,何不以兵马行田卒之事,划区域而开垦荒田,田卒可耕可战,既解郡中钱粮之苦,又可造出大片田地。”

    只不过燕北没有沮授那么乐观,摇头说道:“不好做啊,让这些厮杀汉攻城略地,他们大有可为。难道沮君认为这些人能去躬身耕田吗?不过,也还可以一试。正好趁此机会沙汰军卒,将那些伤残者、老迈者迁为田卒,有守郡耕田之责;而最精锐的部下则驻入襄平大营,留三千之数便可防备外患。”

    燕北开始并不认为这是个好想法,但仔细一想,如沮授所说,将田卒按校尉部、曲部划分各地编制防区,并使他们半耕半战,不但能解决了粮食与开垦荒地的问题,更可以守备各地以防不测。而精简之后的职业武士们则可以加以更大的操练强度与更精锐的兵甲装备。

    就如同一支军队的郡国兵与招募兵一般。这样一来相当于辽东的常备郡国兵实力远超天下任何一个郡,而招募兵则也比其他地方草草招募而出的军卒有更多的战阵经验与训练。

    “公与啊,你能否算一下,若眼下辽东剩下的这一万一千多人留下三千,剩下八千都交给你来为他们划分守备地区成为田卒,你觉得到明年开春,辽东能多出多少耕种土地?”

    如果是田卒耕种出的土地,可就不单单是田税了,连土地都是燕北的,那样的话所能利用的粮食可是同等土地缴纳田税的三十倍!

    “八千名田卒?”沮授觉得这个数目是不是有些多了,不过还是低头计算片刻说道:“或许可分布各县开三千顷土地,不过若要士卒半耕半战,这八千名田卒也只能耕作一千五百顷土地。依照亩产三石,这一千五百顷土地便能多出四十五万石粮,如此一来,辽东一年便可有粮百万石……莫说养兵,就是养马也足够了!”

    想到如此屯田之法几乎可以在两年之内解决掉困扰他们的粮食之苦,沮授暗自点头,看着兴高采烈的燕北,却又不由得沉着道:“不过将军最好不要高兴太早,屯田之法牵涉太广,无论是各校尉部、郡府、县府,都会受到影响,何况屯田选址也会影响到郡中守备……不可潦草置下啊!”

    “何况,即便屯田可见成效,最早也要到来年开春才能耕种,收粮更是要到来年十月。比起这些,三四个月后我们便会断粮,同时还要筹备西征黑山,否则军心不稳只怕也没有士卒去施行屯田之法了。”

    燕北深以为然地点头,屯田之法再好,真想要见到成效也是一年半载以后的事情,解决如今的燃眉之急才是最要紧的事。他对沮授安抚道:“无妨,能解决来年之困已经很好了,近日里与郡府、县府及高览、张颌、义多加商议屯田的事,最好我们能在一月之内将屯田事宜一一议定,越早敦促田卒开垦荒地,来年的成效便越大。今年粮草的事我已安排下去,命马安率百骑前往幽州各地探查粮价,一旬之内就能有所结果。”

    “辽东虽无粮可食,这两年燕某的库府里还是攒下些资财,少说千万钱还是有的,我欲先于幽州各郡及州府买粮。若还不够,我部有太多战马,亦可卖出千百匹,换回粮食……如今幽州人心思定,战马再贱价卖出万钱也还是可以的,粮食自有燕某去想办法,你做好太守的政务即可。对了,刚才你说,若有田卒今年便可开出三千顷土地?”

    沮授知道燕北对粮食的事有所安排,心里一时大为轻松,点头应道:“开垦荒地不难,难的是没人去耕种……荒地头两年,产粮少而难耕,且恕沮某直言,辽东百姓拥有耕牛者少之又少,根本无法耕得动荒田。就连我们的士卒,也需要您为他们采买农具耕牛,否则……另外一千五百顷,只怕也耕不出来。”

    燕北听着脸上便浮出笑意,拍案笑道:“这有何难?铁邬自流民中招募匠人与学徒,没有农具我们自己做就是了。至于耕牛,燕某虽然没有耕牛,但手下三千匹驮马也还是有的,难道一匹驮马还耕不了百亩土地吗?”

    沮授笑了,驮马可比黄牛能跑,只是驮马消耗的要比耕牛大。毕竟驮马也是要**粟的,而耕牛只需要吃粗料、中粟就行。马耕效率高成本也高,所以只适合于人少地多的情况……这天下有汉人的地方,难道还有人少地多的情况吗?

    可是现在的辽东,还就正是这般情况。或许对别人而言战马、驮马,都是汉人宝贵的战备物资;可燕北却正患战马驮马过多难以养食的苦恼,若不是沮授谈起屯田的法子,燕北连杀马而食这种最坏的情况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若真如将军所言,只要有三千匹驮马,八千田卒在来年必能耕出三千顷新田!”

    “大善!”燕北心满意足地笑了,眯着狭长的双眼笑道:“若能多开垦些荒地更好,把州府管不过来的难民流民接过来,送他们地让他们安家落户,燕某保他们太平,哈哈!”

第二十四章 以金铺路

    马安带着各县粮价的消息比燕北想象中回来的快很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个早年间参与黄巾后随燕北各地贩马运盐的亡命徒带着骑卒仅仅用了五天时间,便将广阳、渔阳、右北平、辽西四郡的粮食、骏马等物价打探一清。

    “将军,广阳的粮价最贵,数以十万计的冀州难民涌入幽州,梁米、黍米已达两千钱一石;就算是粟米和谷也要千钱一石,不是良选。渔阳郡的粮食也贵,粟米要九百钱一石,是以灾民趋之若鹜。倒是离咱们最近的辽西郡,各个大氏都在开仓卖粮,粟米不过四百钱,而他们又同时收购战马,最好的白马,价已高至两三万,还只是普通骏马,所以在辽西购粮贩马最为合适!”

    燕北磨砂着下巴的胡茬,微皱眉头喃喃道:“辽西郡,收白马?”

    公孙瓒和他那几个结拜兄弟,是在帮他招兵买马吧。如果是公孙伯圭在买卖粮食,收购马匹……就燕某与他几次攻伐的私仇,公孙瓒能把粮食卖给他?还是说他敢把白马卖给公孙瓒?

    不过……卖马给公孙瓒,好像也不是不行。

    “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探查到四个郡的粮价?”

    “回将军,属下率骑从直奔渔阳,到渔阳才撒开部下让他们前往各郡,这中间也就用了两日,至于更远的涿郡、上谷,途经太远,放出的骑手还未回来,属下怕将军着急,便率先赶了回来。过些日子,涿郡与上谷代郡的消息也会传回来的。”

    “不必了。”燕北笑笑,这马安不愧是在他身边跟了好几年,商贾之时倒是做的不错,他说道:“你代我去一趟城外襄平大营,询问别部司马张颌,由他统算出与公孙瓒、孟益作战时战利中有多少匹白马、现今都在何处,全部召回至襄平。”

    燕北记得当时几场硬仗,每一场赢了白马都不算少,单单刘关张救孟益那一次,留下的白马便有几十匹。

    虽然他不愿将战马卖给公孙瓒,省的他以后骑着从自己这儿买来的坐骑组建骑兵打自己,但如果是公孙瓒以前‘送给’自己的,再卖回他换俩小钱儿买粮食渡过难关……想来也是极好的。

    “那些骏马应当有五六百匹,你可以动用人手组成十几个小一些的贩马队,装作辽东的贩马商人,每次六七匹地卖到辽东,再分批购入粮食运回来,路上可以派人去乌桓属国与张公通气,让他派出乌桓骑兵沿途护送。进入辽东地界自有张义统帅兵马接应,如果辽西有人问起战马是哪里来的,只说是辽东商贾,燕某人在辽东卖马即可。”

    “记住,粮食必须要在两个月里运回来两万石,但也不要多买,如果有结余金钱便送回襄平,但战马是可以多卖的,只要能换到钱就行。”

    向马安吩咐完这一切,采买粮食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两个月里都会有断断续续的粮食自辽西运送过来。

    按一匹马两三万钱的价格去换四百钱一石的粮食,两个月十几只商队多多少少能换到两三万石粮草,至少能够让辽东的各部兵马收支平衡,或许等到今年大收还能留下一万石粮食结余。

    等到十月,各地粮食都收上来,粮价一定会往下落,那个时候才是燕北计划中大量买进粮食的机会。到时候就算把整个襄平库府搬空,全部换回粮食也在所不惜。

    战乱年代,什么黄金珠宝,都不如粮食是硬通货!只要有粮,什么东西换不来?

    如果他手里现在有千万石粮食,幽州各地的难民眨眼就能让他拉起一支超过五万人的军队!

    可千万石粮食?嘿,现在他手里连十万石粮食都拿不出来!

    ……

    夜了,燕北赤膊跪坐在襄平宅邸的书房,就着三支铜灯映出昏黄的光读着王义从高句丽托人送来的书信。

    王义说他已经在高句丽的丸都城购置了宅院,并凭着一些汉地的手工制品与金钱开道,成为其国内王子拔奇的门客。不过王义的信中也提到了高句丽局势复杂,如今被称作故国川王的第九任高句丽王有七个孩子,王子拔起不过是其中之一,他还远无法达到能够凭借自己影响其国内局势的程度。

    况且,高句丽外部环境奇特,高句丽与百济同出扶余,而后相互攻伐不断,相互吞并了周边小国,形成相互钳制的姿态。而如今高句丽西北有鲜卑各部、西南的大汉辽东郡,国内形势本就不安。而故国川王又年事已高,几个王子相互争位……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对辽东做出太大帮助。

    燕北眼下也并不指望这个边陲的弹丸小国能给自己提供什么帮助,甚至他曾想过召王义回到自己身边帮忙。当时指使王义出国境入高句丽也只是一步退棋,以期若幽州不接纳自己,则引高句丽攻乐浪,再出兵一路攻下乐浪郡与高句丽,出兵自辽东属国断开与幽州的联系,辟土立国。

    不过眼下看来,高句丽的意义似乎远远不如与鲜卑、乌桓、乐浪郡三地的联系。王义这颗闲子,在那里呆着也没有太大的重要意义。

    不过最后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无论他是否归附幽州,燕北都想把高句丽、乐浪郡的土地收入自己囊中。哪怕他不能利用,也绝不能让别人利用。

    因为现在这种东南西北皆是假想敌偏偏不能一股脑出兵扫平的感觉让燕北觉得非常不舒服。

    西面他与公孙瓒有仇,与州府的关系又不是那么稳定;东面有高句丽,北边有鲜卑和玄菟郡,西面还有一个拥有二十五万户庞大人口的乐浪郡……这种情况下甚至如果让他自己易地而处,若他是公孙瓒,绝不会对自己这么一个占领辽东郡又得到休养生息机会的仇人掉以轻心。

    如果他是公孙瓒,处理自己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趁着停战的机会,派出亲信经略高句丽与乌桓属国及鲜卑这三个外族,过一年半载有所把握直接勾结郡中官吏捏造出一个罪名,逼得自己再次叛汉,到时候四面皆敌,只要正面能打上一场两败俱伤的硬仗拖住精锐一月,另外三个方向眨眼就能把辽东郡扫平。

    到时候自己除了逃亡海上恐怕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燕北没有让王义回来,却也叮嘱他不要急着有什么动作,只需要每月遣人将高句丽朝野动向写成书信送过来就好,他会专门派人在襄平至国境一线官道上的驿置打好招呼,放十几名骑手专门等着他的书信。缺什么便由襄平送去,一封书信发过来就好。

    同时,燕北也让王义在那边培养几个亲信,最好渗透到他们的朝廷和军队中去,一年左右把这件事做好,王义该回来就赶紧回来……他身边这搅和得焦头烂额,太需要有亲信在身边了。

    如今各项事宜都分派下去,那些以前在他身边帮衬的人们都成了辽东郡独当一面的大人物,搞的燕北身边都没几个可用之人了。

    如今知道燕北正在着手解决辽东断粮的问题,沮授的心也轻松许多,整天带着甄尧、牵招、田豫在襄平附近游走,除了敦促百姓继续开垦土地之外还要督促他们种田养桑、勤事渔猎,甚至命郡中乡亭里正统计各地孤老与幼童,琢磨着筹备郡学、县学的事。

    而燕北需要操心的地方并不多,只是琢磨着从哪儿给辽东或者说给他自己弄回来一批优秀的匠人。

    他很缺匠人。

    如果他与沮授商议的屯田之策想要在辽东顺利实行,有一个困难横在前头是无论如何也要跨过去的。他们没有农具……打仗用的刀枪剑戟他武库里大几千件堆积成山,甚至有的兵器再不护理就要生锈了。可是农具?他一件都没有。

    不,也没那么绝对。铁邬刚刚做好了两把铁镰和一架等着套在马背上的铧犁。

    可这有什么用?他需要铁锄、镐、叉,铧犁什么都缺,可他在铁邬只有三个铁匠和一个木匠,带着二十几个可怜巴巴的小学徒,就算个个都光着膀子齐上阵,一天也只能弄出两把镰刀来,要想做出一个大件儿的铧犁,如果不从车上改,从锯木到做犁刀就得三天才能完成。

    燕北可是希望在一两个月后,至少八千名田卒能够投入辽东的开荒大计上去,到年末要开垦出一两千顷的土地来,只有这样冬天一场大雪下来,明年开春的土地才能往里种东西。

    可就这么点农具生产力,到时候即便田卒分配好了,让他们拿什么去开垦荒地,用手还是长矛?

    他需要匠人,辽东需要匠人。铁邬堆积如山的破损兵器等待着变成农具与将来崭新的兵甲;汶县在以后出现的水寨的走轲斗舰,现在也还长在辽东南参天的老林子里等着船匠把它们砍倒呢。

    在这个夜里,燕北像个财迷一样板着脸一路遛达到襄平的库府,撇着嘴用豺狼一样的目光驱赶走把守库门的下吏,用手抚摸过每一串大钱与在火把下闪烁着金光的饼子,下定了决心。

    次日,襄平城各门张贴告示,有书佐在旁宣读,郡府征募出师的铁匠与木匠,提供住处不管食物,年俸一万八千百钱,限额员一百;征募学徒,提供住处不管食物,年俸六千七百钱,限额员五百。

    燕北顶着一双黑眼圈立在城头看着下面人头涌动,日掷五百金令他的心头都在滴血。这种比战场厮杀还令他心疼的感觉,只有在想到公孙瓒送他的那些白马就快能变成真金大钱时才能有稍稍的平息……铁邬的生产力,他就是用钱砸,也要砸出一条通往开垦三千顷荒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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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介绍:
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