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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留你一命

    谁的兵马多,谁做渠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两年前的理论了,黄巾闹起来最开的几个月时他们还是义军,但当汉朝派出大军平乱,锐气受挫的乌合之众便无以为继。后期更因天下乱匪强盗见黄巾势大,都想插上一手、分一杯羹,彻底将浩浩荡荡的黄巾起义推入深渊。

    表面上看,张角三兄弟的相继死亡奠定了黄巾的败局,但事实上燕北很清楚,无论张角三兄弟最后的结局只能是死,黄巾起义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败。

    就像大汉历史上那些无法教人铭记的叛乱一样,至多因波及甚重让史家浓墨一笔。

    但最终也无法被世人铭记。

    除非……三十年内,大汉分崩离析。

    不过就燕北目前所看现状,张角觉得大汉要完,但他的起兵失败了;韩遂、边章觉得大汉要完,但汉朝的平叛也正在路上;现在张纯也觉得大汉要完,以至于他们要攻城略地。

    “唉,张纯早晚也要完。”燕北在马上叹了口气,他的本部人马作为前军直奔蒲阴城,王政则押着大部队在后面前进,他摇头对周围姜晋、王当等心腹说道:“瞧瞧他手里的刀,只有几千人而已。”

    关心哪个皇帝座天下是士人考虑的事情,大多数百姓黔首只在乎是否风调雨顺,赋税是高是低……百姓甚至会关心明天会不会下雨,院子里的鸡黍今天能收得几颗鸡蛋,屋子里的机杼又能织出几匹布绢。

    但他们绝不会关心谁想坐这天下,又或者谁能坐这天下。

    “燕某不关心谁想坐天下,也不关心乱七八糟的起兵造反。”马背上的燕北扬着马鞭,张手说道:“我只在乎怎么做,能让我等兄弟得到更多,财富也好,权势也罢……而现在,我们兄弟夺下蒲阴城,便可坐镇此城,所以都听好了,等等谁都不要大意,这将是咱们做的第一件大事!”

    一众心腹齐齐颔首,王义笑着说道:“这可不对,二郎啊,咱们的第一件大事,在姜晋怀里呢!”

    黄巾出身的汉子笑的淳朴,谁不知道姜晋将他那总也洗不净的黄绸缎像珍宝一般揣在怀中。

    蒲阴城遥遥在望,驻马于山坡之上望着远方幽冀交界的涛涛林海,燕北缓缓地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说道:“那是大贤良师的大事,并非我等……那一次我们只是马前卒,而今日……是我等功业的开始!”

    王义讪讪地笑笑,随后觉得心中有些没底,小声问道:“就咱们这点儿人,夺下这座城池……行吗?”

    王义这话一说出来,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环视左右,他们只有七个骑马的,还有九十余个穿着简易皮甲的步卒,为了避免蒲阴城中驻军的怀疑甚至只有四十张强弩。

    “是啊二郎,蒲阴城里可屯驻了近千汉军……我们都有些担心。”

    燕北转过头,他看到部下因不安而在身上升起的鸡皮疙瘩,也就只有张雷公等人稍好些,就连一贯勇猛的姜晋此时也有些惊疑不定的模样。

    深涉险境,一旦双方真的爆发冲突,一百人在城池之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击溃近千军卒。

    “人常道富贵险中求,我也曾带兄弟们冒险……但我要问一句,燕某人可是见利不要命的小人?”燕北笑了,对众人高声呼道:“燕某人拼富贵,但绝不会以兄弟们的性命冒险。”

    数年以来,他从未走错路的经历使他足够自信,他相信自己这一次也能够逢凶化吉。

    “蒲阴城还不知道我等要反叛,因此打得便是有心算无心的主意。”燕北指着远处的蒲阴城说道:“入城之后,诸位便跟随我在县官寺前列队,一动手迅速占领该防守的地方,等大军入城便可定下乾坤!”

    虽然听着燕北这么说,不过众人大多还是第一次与燕北共事便要下这等险事,皆有不安。

    “燕二郎放手去做,不管别人怎么,孙某唯你马首是瞻!”

    正待众人沉默之际,孙轻跃马前驱道:“我信得过二郎!”

    王当、张雷公对视一眼,分明看见对方眼中的诧异,他们这四个黄巾力士都是眼高于顶之辈,尽管如今栖身燕北部下,但也都是实在没办法的权宜之计,却不知燕北做了什么竟令孙轻如此相信。

    有了孙轻说话,一众黄巾旧部纷纷附和,倒也有了些士气。

    燕北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实际上说什么都没用,这种生死大事当前,人们想的自然都是个人利益……这怨不得别人,谁让他还尚未在这伙人中立起威信呢?

    一切威信,都要看他这次做的如何了!

    ……

    蒲阴县城目前没有收到一点儿消息,城池显得风平浪静,甚至靠近城池的道旁还有百姓正从各自乡里向着城池大门走去。

    一切显得安静宁和。

    这是个好现象,对燕北来说。

    至少张纯做对了一件事,下面的各个城池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反叛的消息,这样能够在战争初期最大程度上扩张,临近冬季,各个城池仓禀都处在一年中最丰实的时刻。

    更多的粮食,就能供给更多的兵马。

    燕北手握中山太守张纯的书信策马奔至蒲阴城下,一脸倨傲地对城门无精打采的守门卒喝道:“我乃中山军侯燕北,携张府君密报入城传信,命蒲阴县令、县丞、县尉及县兵长官与长吏一刻时间之内前往县官署!”

    天气已经渐渐转寒,尤其在幽冀边境这种接近塞外的地方,骏马的响鼻都带着两道寒气,更何况这些只穿着汉军服的守城卒,脸颊被冻得通红,耳朵都快冻掉了。

    隔着老远便听到响亮的马蹄声,正靠着长矛捂着耳朵的门卒才刚强打起精神,便听到趾高气扬的燕北高声的呼喝,接着马鞭险而又险地从头顶甩过,便见那自称军侯的骑士高声断喝,“叫你们的屯长来见我!”

    城门口两个门卒面面相觑,本来被轮值到城门口这种苦差事便已够令人窝火,哪儿知道今天走了什么鬼背字,居然还要受这凶蛮军侯的气!

    “阁下请稍后,小的这便为您通报!”

    尽管受了一肚子气,小守门卒却不敢有何怨言,反倒陪着笑脸急忙跑上城头叫醒正在城门楼里睡大觉的屯将下城。

    燕北趁此机会环顾这座县城,这才暗自感到幸运,蒲阴城池虽小却五脏俱全,城门两旁相距百步便有宽十余步长四十步的‘马面墙’,马面墙便是突出城墙的射击台,在守城时弓弩手可立于其上向进攻的敌军射击。

    这样的城池,即便只有一千守军,若是强攻没有五千人,只怕死伤惨重都是小事!

    就在燕北探查城池情况的一会儿时间,城头上跑下数人,为首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给头上扣着头盔便跑过来拱手见礼说道:“不知燕军侯到来所为何事?燕军侯是方才上任的吧?从前没见过您。”

    见这汉子居然跟自己拉开了家长里短,燕北轻笑一声,给了个好脸色随后说道:“若阁下想要叙聊可等今晚,中山王都尉就在后面,还请阁下速去通报,令县令、县丞、县尉及各个屯将与县中长吏于官寺集合,张府君有要事需王都尉当中宣读。”

    “都尉?”屯将楞了一下,随后急忙叉手应诺,说道:“在下这便前去禀报!”

    “非常时期,只有一炷香时间!”见那屯将急忙跑入城中的背影,燕北暗笑一下,随后对守门军卒说道:“稍后有都尉亲兵百人先至,尔等可引他们直奔县官署,随后当都尉亲至将兵马安置在城外即可。”

    “诺!”

    燕北在城门稍等一会,便见到他的百人部下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事实上在这个时候,燕北对此次抢城已经十拿九稳……他的计划非常简单,将城中四个指挥兵马的屯将及那些威信较高的县中长吏聚集在一起,兵马冲进县官寺解决这些麻烦。

    到时候各自为战的士卒面对兵马进驻,哪里还会有反叛之心?

    随便捏造一个罪名便是了!

    面对部下投来疑问的眼神,燕北轻轻点头示意他们做好准备,随后带人进入城池,光明正大地走在城池当中。

    夺取城池最容易却也最危险的一环已经完成。

    不多时,燕北便走到城中官寺外,传令兵马列阵,随后带着张雷公与王当及二十余名进入县署。

    留下孙轻、李大目等摩拳擦掌的部下。

    “传张府君之令,燕某人接管这座城池防务!”一身戎装的燕北挎着大步走入官寺堂中,面对跪坐整整一屋子的县中长吏,径自走向堂上看着厉声立起的县尉二话不说抽出环刀当即斩下,鲜血当即溅红几案之上,“某家让尔等起身了吗?”

    燕北一声厉喝,身后张雷公与王当率先抽刀朝着几名披甲的屯将砍去,随后鱼贯而入的部下端着强弩向那些穿着布衣的长吏射击。

    惨叫与喝骂声汇聚一堂,燕北一脚踹在企图抽出佩刀的县尉刀柄上,将他抽出一半的环刀踩回刀鞘,环刀一闪便抹过他的脖颈。

    在县尉死不瞑目的眼睛里,映出燕北将环刀插在几案上,抬手将企图逃跑的县城按回蒲团上的镜像。

    “府君……兵变了,蒲阴尚缺一名县令。”燕北满脸笑容地拍了拍吓得抖如糠筛的县丞,“帮我稳定城池……留你一命?”

第十七章 百卒夺城

    当王政率领千军赶至蒲阴县城时,却见城门紧闭,城内鸦雀无声,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莫非……燕二郎败了?”

    王政心中有些不好的想法,但也只觉得燕北是咎由自取,非要夸下海口弄出个百卒夺城的壮举!

    这下可好,不光跟随他上百个好手没了,就连自己也搭了进去。

    望着蒲阴城突出来的马面墙,心中不由忐忑……这样一座城池,他要怎么攻打?

    就在这时,伴着厚重城门的吱呀声,单人独骑扛着一面张字大旗出现在蒲阴城门口,马上的骑士隔着六七百步向这边挥动旗帜。

    王政一看,立即在面上露出惊喜之意,急忙向部下招手说道:“燕二郎成了!快,进驻蒲阴!”

    他根本就没想到,燕北根本用不着他的支援,就仅仅以自己手下的一百人与姜晋率先混入城中的六十骑便夺下了一座蒲阴城!

    若在今日之前,有人告诉他百卒夺城的事情,他一定会当作个笑话一笑置之,这可是古之猛将才能做到事情啊!

    但在今日,此等壮举就在王政眼皮底下活活发生了,更令他欣喜的是,做出这等大事的偏偏还是他的下属。

    那是他向太守张纯保举的军侯!

    打马行至城门口,王政才发现挥动张字大旗的是燕二郎手下那个名叫姜晋的屯将,不知怎么,他一直觉得这个叫姜晋的不像个好人,那身气质显得杀性太过,不过今日这种情况,他还是扬起好大个笑脸走到姜晋身边问道:“姜屯将,燕军侯呢?”

    不等姜晋答话,便见城门里一身铁扎甲的燕北昂首阔步走了出来,正将环刀推入腰间鞘中,尽管一身是血却难掩其气宇轩昂。

    “禀报都尉,蒲阴城已易主。”说罢,燕北收回拱着的手仰头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将旗子给老子放下来!”

    燕北话音一落,城头传来呼喝,紧接着城上十余杆汉字大旗便被披着红甲的士卒取下,随后一左一右插上两面白底黑字的张字大旗迎风猎猎招展。

    “漂亮,漂亮!二郎果然有一套!”

    王政见此情形在马上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一脸憨笑地对燕北问道:“二郎啊,快给我说说,这夺城,怎么个夺法,难道就一百人便夺下了这座城池,守军就没有反抗?”

    “都尉赶路劳顿,且先入城,属下路上向您禀报。”燕北自信地笑了笑,一面在前引路一面对姜晋说道:“老姜去告诉后面军卒,分派士卒进入城中军营。”

    “如今蒲阴城已易主,属下已分派人手控制武库、府库,蒲阴守军已全数进入军营……为稳定城中状况,属下任命原县丞为县令、斥候队率孙轻为县尉,属下僭越望都尉勿怪。”燕北满脸笑容地将安插亲信说得光明正大,随后指着不远处武库进进出出搬运物件的士卒说道:“这是城中武库,属下已命王义清点军备,属下擅自取了三十套扎甲分与有功的勇士,府库中财物是分文未动等待都尉查看。”

    扎甲这些军备骗不了人,燕北只能捡主要的说出来,省的王政心里有芥蒂,至于库府财物分文未取……那全是狗屁话,燕北一马贼头子统帅着一群黄巾余党组成的亡命徒,他有可能分文不取?

    王政只在乎这座城是否夺下,至于财物与军备?这个生长在冀州的粗豪汉子咧嘴笑道:“那些军备,你自可全数武装你的部卒……不光你的,燕二郎你是个有大才在身的人,下一次战斗王某也会交给你去指挥,对于有功将士一定要大力赏赐,可莫要让兄弟们白白流血!”

    王政心里有底,要让他排兵布阵还好,真刀真枪的在战场上与人搏杀?他的胆气是绝对比不上自己这个属下的,因此对于财物与军备,他绝对没有一点儿吝啬的意思,只要能将燕北这员干将留在自己身边,让他下再大的本钱都行!

    望着安宁祥和的街道,王政心里有些诧异,对燕北问道:“怎么……二郎没与守军发生巷战么?这座城是怎么夺来的,且与某讲讲!”

    “都尉,属下曾上过战场,因此明白两个道理。”燕北一面扣刀行于街市,一面说道:“两军交战,当斩敌首;两军对阵,当摧其锋!因此属下夺城说来也简单,假意传令将县中长吏与守军屯将聚于县官寺,仅仅留下个县丞稳定局势,随后依靠县丞发布告示稳定民心,再摘选守军中贪婪之辈担当屯长……局势这便稳定下来。”

    说罢,燕北回头向王政笑了笑。

    事实上这事情进展起来远远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先由县署传令驻军还营,守军中可有不少桀骜之辈根本不服燕北这群叛军,更是靠着武力镇压才将军营中的军卒情绪稳定下来。

    就连燕北自己都亲自操刀劈了两人。

    说到底,都是中山太守部下,蒲阴城里的守军有大半都冲着这个才没有强烈的反抗……否则就燕北这点儿人马,根本无法夺下城池!

    “目前已死的县令、县尉的宅院已经被军卒看护起来,家眷皆捆绑在院落之中,四门尽数封闭,新县令正在官寺中与县中大姓乡绅交谈……如今您统帅大军至此,局势便算真正稳定下来了。”

    王政听这话自然是极为受用,一路随着燕北进入县署。

    蒲阴城,就这样在极小的代价中让燕北提张纯收入囊中,拿下了冀州在东北与幽州相连的大门。

    后面的事情,便不需要他去操心了,安排哨骑向张纯回报等消息自然有王政去负责,他整整一天都钻进武库中,检查着那些正规的汉军武备。

    早在卢奴城时他便想好好看一看武库中成批成批的武器与铠甲是个什么滋味了,如今终于了了这桩心愿。

    虽然蒲阴城的武备库存远不如作为郡治的卢奴城,一番清点之下还是发现拥有能够武装两千军卒的布甲皮甲与长矛环刀等物,最令燕北欣喜的是这里还有五百张强弩,是幽州渔阳郡前些时候赶制好要向洛阳输送,还没送出便被燕北夺取了城池,如今这五百张弩尽数装备在燕北的部下手里。

    别的不说,即便王政一点都不将军备分给他,单单是他擅自拿的三十副扎甲的价值,便早已超过一千柄破矛头。

    军营里,燕北笑呵呵地出钱命士卒沽来蒲阴城最好的酒,整整一百坛好酒,他要宴请全军营近两千名军卒,不分降卒本部。

    一时间,军营中本部人马当即斗酒赌剑好不快活,蒲阴城的降卒们虽然开始耷拉着脸,但三杯酒下肚也成了一个德行,甚至有些胆大的举着酒碗跑到这边来给燕北敬酒。

    他们都明白,今后恐怕就要跟着这个长着一双鹰目的首领讨生活了……今日他们夺下城池后的封赏有目共睹,至少这位军侯是个体待士卒的人。

    当兵吃饷天经地义,这年头在谁手底下卖命不是卖?

    孙轻端着酒碗赶跑了几个敬酒的黄巾旧部,大刺刺地往燕北面前一拜,端着酒碗说道:“多谢军侯,如今孙某也能做一把县尉了!今后孙某定然为军侯效死!”

    “别他娘说丧门话,老子不需要你为我效死,以后还指望着你给老子杀人呢!”燕北笑骂着饮下口酒,随后踢了一脚正要转头离开的孙轻,揪着他的肩甲满面严肃地说道:“告诉所有士卒,还有你们几个,少他妈给老子喝点酒,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晚多喝了酒小心别人把脑袋割下来!”

    孙轻看着燕北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到燕北向守军营地那边望了一眼,才反映过来,急急忙忙走到王当等人中间,让他们与自己一同劝告士卒不要饮酒。

    王当几人此时都羡慕孙轻羡慕得不行,雷公见到孙轻走过来瞥了一眼小声嘟囔道:“这孙子是交了好运,居然成了县尉!”

    县尉可是六百石的官员,与军侯燕北平级呢。

    王当与雷公随同燕北杀入县官署,如今自己却没落个官职,心有怨气地附和道:“哼,早晚老子要做个比他官还大的!”

    “行了,你俩谁都别怨,燕二郎是个知道报恩的人……难不成你们都忘了?”李大目说道:“入城前俺们都不信燕二郎的,就人家孙轻说唯二郎马首是瞻,二郎这是给孙轻还愿呢!”

    平时默不作声的李大目一张口,竟让妒火中烧的王当与雷公都愣住,随后才缓缓点头。

    “谁也别怨,俺看这燕二郎可以,身先士卒又有好胆识。”李大目思衬片刻说道:“俺们跟着他,没准真能混出个样子!”

    几人远远望着坐与帐下台阶上默不作声的燕北,纷纷相视无言。整个军营一片喧闹之音,唯有燕北一个人专注地擦拭着他那柄三尺重剑,那种专注认真的神情他们只在兄弟们看婆娘时的脸上能够找到。

    台阶上那个坐着高人一等又野心勃勃的面孔似乎与整座大营都格格不入,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脑海中在思考着什么。

    王义有点喝多了,提着酒壶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燕北身边,坐在稍微向下一点的台阶上,独自饮酒神情哀伤。

    “二郎,我,我得跟你谈谈。”

第十八章 胜军祝酒

    燕北的确在考虑事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他看来,现在正是向幽州进军的最好时机,甚至无论向什么地方进军,只要在夜晚急行军便能使用同样手段趁着冀州张纯与幽州张举的叛旗尚未宣告天下时夺取下一座城池。

    可他们没有多余的兵力了,如果没有相等的兵力留在这里弹压蒲阴城的守军,一夕之间那些降卒只要有个带头人便会尽数反叛。

    他很想率兵打入幽州涿郡,他距离涿郡只有百里之距……他有快半年没见到自己的兄弟了。

    “二郎,我,我得跟你谈谈。”

    王义的话让燕北一愣,随后汉剑放到一旁揉了揉手笑道:“怎么了阿义,今天咱们夺下蒲阴城池,怎么看你不太高兴?”

    “我,我不高兴吗?”王义饮多了酒,说话有些缓慢,先摇了摇头随后又重重地点头道:“我当然不高兴!”

    燕北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坐得离王义近了些说道:“阿义是因为蒲阴县尉的事情么?你们是自己人,孙轻他们新到,又在入城前那么表忠心,抢下城池我怎能不给他表功,那是为了让别人也对我忠心,我们是兄弟,不用……”

    “我怎么会因为官职而不快!”

    王义的声音近乎在喊,随后仿佛看出自己的失态,深吸了口气也不看燕北,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营里到处欢歌笑语的军卒说道:“二郎,二郎啊,你真的很厉害……以前我觉得你勇敢,比兄弟们都有头脑;而且忠诚,对兄弟们很忠诚,除非我们死了,你绝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兄弟。”

    燕北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想,难道自己做错什么了?

    “可现在我觉得你很危险,你明着和兄弟们说,说张纯早晚要,败!可你还是义无反顾带着兄弟们为他抢城、拼命!”王义抿着嘴巴,说话甚至都有些颤抖,“你善待兄弟,亲近下属,但你很傲……你看不起那些比你地位高的人,尤其是你的主官,今天县署里那几个官吏,我们本可以不取他们性命的,你没有一点儿,犹豫。除了那个懦弱的县丞,全杀了。”

    “你的忠诚是对于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却不存在于你的上级。”

    燕北依然没有说话,那些人没做错什么,但他必须杀,这次夺城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哪怕一丝一毫的失误也会令追随他的好男儿们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只希望他的敌人为战争付出生命,但从没打算让自己的兄弟活不下去。

    哪怕眼前是唾手可得的财富与权势,他也不会明知没有把握还让部下与自己冒险。

    至于他的忠诚,或许是那些上官没有令他心折的能力,又或者……是因为他低贱的出身带给他的自卑。

    尽管燕北不愿承认后者,但不可否认,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能在出身中找到倪端。他拼命是因为他的命并不值钱,他未雨绸缪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根本就输不起。他拼了命的向更高的权柄冲锋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再回到辽东那个鬼地方,做个小马奴!

    “如果有机会,如果杀死张纯就能得到他的权势,你会犹豫吗?”王义好像在问燕北,自己却又抢先摇着头回答道:“你不会,哪怕有许多人要为此死掉,你也不会犹豫……你为什么一心要做大事?我们现在有上千兵马,别再这样下去了,我们找个地方再建一座邬堡,不好吗?”

    “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天公将军,他是大贤良师时是人,但当他成了天公将军,就不是人了,是神啊!”王义说的很认真,甚至带着哭腔,就好像燕北一定会成为神灵一样,“不要变成第二个天公将军啊!”

    “放心吧,燕某绝非天公将军。”燕北闭着眼睛,感受夜晚空气的清新与那些远处飘来的酒歌,轻轻摇头说道:“你怕了?别担心,我只想用两手创造出可供后人传唱的动人故事,我们不会一直是叛军,我向你保证,我们会越来越好!”

    “二郎,二郎,你必须要答应我件事。”王义转过头看着燕北,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快速说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怕了拼命,我知道你想说就算我不帮你,你也会在你死前保我一世富贵,但我不要富贵,我要你好好活着,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任何时候,不要对我的兄长下手,他帮了咱们,在你最落魄的时刻。”

    “这……我怎么会对你兄长,不会,你放心吧。”燕北愕然,他竟没想到,王义这个小子怕的是自己杀了王政取而代之,叹了口气,他说道:“如你所说,王都尉在我们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别说恩将仇报,任何他需要我的时候,只要一句话我都会伸出援手……你累了,去休息吧,你不需要担心这件事情。”

    “二郎……”王义站起来,转头看了燕北一眼,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北也站起来,指着东北方向言之凿凿地说道:“我要打下涿郡,做太守!”

    王义瞪大了眼睛,他从眼前这个英武军侯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太守的影子,当即轻轻笑了一声,随后跌跌撞撞地走了……尽管他看不出,但他相信,燕北会如愿的。

    因为燕北总能如愿。

    看着王义的背影,燕北只觉得心里有点儿窝火,又有些怅然若失,环顾偌大的军营仿佛人人脸上都挂着饮酒后的傻笑,酒是个好东西……莫问恩仇的良药。

    他还是不习惯于向他人吐露心迹,哪怕梦想,都要说一半,再留去一半。

    在哪里做太守不好,为何非要是涿郡?

    他要回去,因为他家小三子还在涿郡,如果他做了太守,就能向幽州推荐茂才,尽管决定权不在他,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他的声势。

    只是这次叛乱,他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儿。

    嗅着深夜里的酒香与那些幽冀之地传唱的民谣歌赋在这些粗豪的汉儿口中唱响,燕北只觉无比满足。

    人的际遇总是无边。

    在他十一岁时,那时还只是个辽东乡里大户的佃户仆从,他的梦想就是好好活下去,等长到十五六岁托乡里三老给自己做媒,娶一名破落的汉家女子或是勤快的胡姬,攒些积蓄养上些鸡鸭,兴许还能买上两头羊……燕北从小在羊圈里长大,养羊他可是个好手哟!等到了这年纪,或许他会有两个小孩,一个叫燕五,一个叫燕六,送到县中豪族公孙氏家里放牛。

    如果不是不安于现状的兄长带他穿越边境在凶恶的乌桓人手里盗马,如果不是大贤良师掀起浩大的黄巾起义……燕北的一生,将会是平淡无奇直至终老。

    但有了这些,一切便不一样了。

    世间大体的公平,只怕只有一件事,是人都会死。

    其他的事情,这一生是富是穷,是豪是贫,大概在人出生那一刻便都是决定了的。

    但燕北偏偏不信命。

    对穷人来说,这世上可怕的事情太多了,可唯独,唯独,他不怕死。

    那些亡命徒的经历奠定了他的性格,但也给了他一身本事。

    燕北最怕的,便是辜负了自己这一身本事。

    现在要他回到辽东去做放羊娃,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他不能辜负了自己,也不能辜负这个时代。

    大贤良师有句话,令他记得特别清楚,那个受百万黎民敬爱的大贤良师曾说,现如今是大汉四百年未有之危局。

    说这话的时候,燕北就在巨鹿郡田野里搭出的高台之下,张角的声音是那么地洪亮,受万人敬仰。

    传国玉玺上印刻的话天下人都知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时候,燕北像所有的黄天信徒一般,以为张角便是受命于天的那一个。

    但张角没有既寿永昌,只是像洛阳皇宫嘉德殿里死去的一个又一个皇帝一样,没有人能得到永生,这些在世间流传的都不过是谎言而已。

    但燕北不觉得张角是骗子,因为张角说的那句话是实话,这是大汉四百年未有之危局。

    即便当时还不是,但在张角起义之后,便是了。

    后来的日子里,王政与燕北屯兵蒲阴城,每日操演练兵,闲暇时斗酒赌剑,日子过得能让人忘了所有忧愁。

    王义策马为燕北跑了一遭卢奴城,在深夜里从燕北名下的破落院子的地下挖出百卷书简,带到这边供燕北默背。

    靠着蒲阴城丰足的库府,燕北在城外竖起募兵榜,以优厚的军饷招募方圆百里的壮男入伍。

    一列列应募的新兵被城中武库的布甲与长矛武装,编入新军,待到时至九月,蒲阴城中已有驻军三千余。

    都尉王政麾下,也在向张纯表功之后,得了六名军侯。

    燕北在短时间内凭借军功与士卒中的威望,成为这场以张举、张纯为首的叛乱势力中,凤毛麟角的实权人物。

    哪怕他的官职仅仅只是个军侯。

    因为在他麾下,有五名军侯,整整两千余名以最优良的制式武备武装起来的汉军统统听命于他。

    凌驾于众人之上。

    这也是燕北有生之年第一次体验到草头王的感觉,方圆百里之政令,皆出其手!

    中平四年,眼看便要过去了,再过半个月幽州与冀州北部便都要上冻,随后便断然不会再有什么兵事,可是偏偏,一骑探马的回报,令燕北与王政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乌桓大人丘力居率军南下,中山都尉潘兴纵兵掠涿郡!

第十九章 抄掠涿郡

    光和四年对风雨飘摇的大汉而言是无比地多灾多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中山太守张纯与故泰山太守如今的渔阳豪强张举一同反叛,兵祸州郡,并勾结塞外乌桓大人丘力居出兵相助,短短旬月之间攻破幽州三郡、冀州二郡,这场发生在帝国东北的叛乱声势浩大。

    而在西北的凉州,这场延续了三年的叛乱始终未曾停歇,尽管叛军首领换了一个又一个,依仗高原瘴气的叛军不可一世……在皇帝的宫廷,甚至有公卿提议放弃凉州。

    打一场波及一州的战役,从募集兵员到后勤辎重,三个月时间便可消耗掉全国一年的赋税。

    可大汉所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一州的区域性战斗。

    中原,荥阳贼寇在盛夏发生叛乱,皇帝派出河南尹,也就是当今国舅、何皇后的兄长、大将军何进异父异母的外姓兄弟何苗前往平叛,贼寇随之覆灭。

    西北,太尉张温领车骑将军,督董卓、朱俊等将军,执虎符募汉军,随军西进,却难敌西凉贼寇,张温也因未能平叛而被免官。

    东北,朝廷征南匈奴发兵数万,匈奴右贤王于夫罗领军至河东,南匈奴发生内讧,国人杀死羌渠单于,于夫罗因而不再东进,留滞汉地。

    东南,长沙区星自称将军叛乱,长沙太守孙坚率部平乱。

    大汉本就空虚的国库,就这样见底了。

    朝廷的军队打不过来,令张举张纯的气焰更加嚣张。

    九月,张举称天子,张纯称安东将军弥天将军、安定王,移书州郡,传张举将代汉,让汉帝退位,命百官公卿逢迎。

    燕北对这种东西自然是一笑而过,若书信管用,还要他们这些士卒作何?不过紧接着骑卒传来的消息对燕北而言可就不那么友好了。

    乌桓大人丘力居率军南下,命峭王苏仆延引军南下抄掠州郡。另一方面,张纯命都尉潘兴率部北上,劫掠幽州涿郡,并攻破城池,打通乌桓兵马南下的必经之路。

    涿郡,那是燕北先前的家,也是他三弟燕东留驻的地方!

    “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潘兴那个王八蛋要向涿郡进兵,还扬言要抢夺郡县?”燕北在大堂上当即抢过哨骑手中的书信,拿过看了一眼却看不懂,这令他更加愤怒,将书简掷于地面,转头对王政说道:“都尉,某家要领军北上,潘兴若敢动吾邬堡,燕氏定要他狗头!”

    王政本来对燕北突如其来的愤怒有些不解,正皱着眉看他在县官署中大显威风,还以为手下得力干将是在立威,内心有所不喜。听了燕北的话这才突然想到表弟王义说过,燕北以前的家就在涿郡,那里好像还有个弟弟。

    “二郎,你弟弟留在涿郡?”王政立起身来,一面问着一面皱眉思衬,随后快速说道:“这样,你的邬堡与兄弟在哪?我先命人快马传信潘兴,让其……多家担待?”

    王政与潘兴不和,这在叛军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不,就连王政自己说着都迟疑了……他的话在潘兴那边,管用吗?

    燕北猛地摆手,一脸急切地对王政说道:“都尉,若是都尉陈扉,您传信一封还管用,可潘兴会听您的吗?只怕您的书信前脚到,后脚潘兴便将燕某的邬堡屠了!”

    “那二郎你说怎么办?”王政也有些急,若自家部下的宗族基业被潘兴毁了,自己一封书信还不管用,落面子是小,关键是将来他还怎么让部下为他驱驰。“现在你也绝对不能领军北上,否则事情更大!”

    “不领军了,我带几十个好手总行吧?”燕北这会儿什么都不管了,抱拳拱手对王政说道:“都尉,您总得让我去看看啊!”

    王政在堂中踱步,显然这种决定不是那么好下的,他深知自己这个部下燕北脾性可绝非善类,好言相处也就罢了,一旦与潘兴起了什么冲突……非得刀兵相见不可。

    半晌,王政抬眼看了一眼还保持着拱手姿势的燕北,这才终于下定决心,拍案说道:“就这么办,你带上好手前往涿郡,潘兴两日前才领军北上,这会儿可能刚进郡中,你应该赶得上!”

    燕北见得到应允,当即一揖到底,拱手说道:“多谢都尉准许!”

    “但是二郎,你必须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王政走到燕北身边把着他的手臂说道:“千万不要因愤怒将潘兴杀了,否则不仅是你,就是我也自身难保!”

    燕北一怒之下将潘兴杀了,这才是王政最担心的事情,同为张纯心腹,他深知如今张纯正是用人之际,若潘兴死于此时,更是死在他王政的手下?

    这对他而言可是极大的麻烦!

    “属下明白!”

    燕北说罢,不再多言,当即转身出了县官寺直奔大营。

    “军侯,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燕北一路策马直接冲入营地,正在营中提着一双五十斤石锁打熬力气的王当见了当即丢了石锁,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便赤膊跑来问询,他当然知道出大事了,认识燕北这么长时间从未见过他如此焦躁的模样。

    “召集所有会骑马的好手,拿上最利的刀,披上最好的甲,带上三日干粮给我在营外集结待命!”

    燕北才没工夫说那么多,径自下马跑入军帐披挂,抢下蒲阴城得了最大好处的就是他,手下趁着王政没到在府库中取走数百金不提,武库中精兵良甲也任他取用。

    如今他部下的军侯身上的甲胄比郡国兵的都尉还要好些,六个军侯全是精锻两当铠内衬犀皮甲,放在战场上仅靠着甲胄都可以一当十。

    穿齐双层犀皮甲,扣上沉重的两档铁铠的甲扣,背起强弩提起汉剑的燕北牵马走出大营,他的部下正在集结着。

    军侯有令,那些士卒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急急忙忙地在大营中跑进跑出披甲上马。

    汉代铁制为铠,皮制为甲。如今燕北军**有大铠三十五领,最上等的犀皮、兕皮甲百具,水牛皮甲二百具,覆皮布甲更有近千件……可以说燕北有千余部下人人有甲。

    而如今,燕北一声令下,三十几个与燕北同样装束的下级军官,百余个穿着犀皮甲的汉子纷纷策马而出,各个磨刀霍霍凶神恶煞。

    犀皮甲可是好东西,三十步外强弩难伤,大铠更是刀砍不能破。

    燕北自得到这些好军备起便盘算着一百名身穿犀甲的敢死之士在两军交战中能砍翻多少敌人,却不想首次出马的对手居然很可能是自军袍泽,想来便引人发笑。

    “人太多了,留下三十人主持大营中事务,其余人随我出城!”

    燕北深吸了口气,方才有些被愤怒与焦急冲昏头脑,他部下可不是从前只有六十多匹马的时候了,如今部下骑兵足有三百,如果他带着所有好手出城,那可就意味着蒲阴城所有队率以上军官都被他带走了……到时候城中出现什么状况,他这四千兵马可就像先前的蒲阴城守军一般。

    没了将领,再多人也只是乌合之众,群龙无首的状态下只要敌人有心,便可一击而破。

    “二郎,这是幽州的方向,你就先告诉弟兄们,咱去杀谁?”一身铁铠的姜晋与燕北并行,打马问道:“你在这下令,最多三天我便把他头颅奉上,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咱们不一定去杀人,就看那潘兴识不识相了!”燕北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对姜晋说道:“两日前潘兴过蒲阴,是受了张纯的令,引军攻打涿郡,那孙子扬言要劫掠一郡,我有些担心三郎。”

    “三郎?这潘兴不也是个都尉么,兵马还没咱多,他敢动三郎?”

    姜晋才不管你是什么官职,黄巾出身的汉子大多只认一个道理,谁的刀多,谁的兵多,那谁就是老大……所以别看燕北如今只是个军侯,可在姜晋这帮人眼里,他们都认为燕北现在就是冀州叛军的老大!

    “先前在卢奴城王政的宅子里,我无意冲撞了张纯与王政的会面,那个潘兴就提着刀站在我身后。”提起这事燕北便面色不善,提着缰绳说道:“如果这次他敢对燕氏邬做些什么,老子就把他的狗头剁下来!”

    “居然敢对二郎有想法?”姜晋眉毛一横,怒道:“无论他动没动燕氏邬,他的狗命便包在姜某身上了,二郎你放心,等咱们到了涿他就是躲在城里不出门老子也宰了他给你看,这个狗东西!”

    “不可!”燕北缓缓地摇了摇头,疾风在面庞划过,对姜晋说道:“若他动了燕氏邬,我便有理由杀他,否则咱们确实不能动他,杀了他事小,大不了我等引军南下投奔汉军,但若因此牵累了王政,可就不美了。”

    燕北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还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更何况,追随张纯叛汉,他为的是积累起自己的家底,现在的这些还远远不够。

    “暂留他狗头几日,过了这些时候,早晚要杀了他!”

    即便潘兴没有动燕氏邬,燕北也没打算让这个曾经对他起杀心的人活上太久。

    不是这次,就是下次。

    不光操刀的潘兴,下令的张纯也是一样。

    他们都活不了太久!

第二十章 慑人心魄

    涿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面的冀州与东面的渔阳郡相继反叛,声势浩大,更有辽东属国的乌桓大人兵马入侵,一时间整个幽州风声鹤唳,就在潘兴昨日引兵马至城池之下时,范阳城便望风而降了。

    而在今日,中山都尉潘兴便开始了自己抄掠涿郡的计划,派出部下屯将军侯分散各地,向大氏豪族征收赋税,索要粮草与资财。

    燕氏邬堡,也不例外。

    “你们是什么人?此处为中山燕军侯的邬堡,还不快速速退去!”

    晌午,燕东便得到奴仆传报,邬堡外居然有打着中山叛军旗号的兵马,严令他们交出财物并放他们入邬堡搜查,燕东自然不肯,然而当他登上围墙向四周望去,外面足足上百军士。

    如果他们要强攻邬堡,只怕就凭邬堡里这**个奴仆,连片刻都阻挡不了。

    无奈之下燕东只得在围墙上与外面的军卒对话。

    燕东曾在蒲阴城易主之后收到兄长的口信,自然知晓燕北如今的机遇,不过在今日,燕东有生之年第一次怀疑兄长的眼光。

    投奔张纯?

    看看外面这些乌合之众吧!

    “中山燕军侯?可是都尉王政麾下的军侯燕北?”奉命抄掠邬堡的是潘兴麾下的亲信军侯陈双,听到燕北这个名字,不但陈双心里头‘咯噔’一声,就连身边的部下也纷纷交头接耳,陈双喃喃道:“百卒夺城的燕北?”

    虽然都是军侯,一个在王政麾下,一个在潘兴麾下,按地位来讲其实还是陈双在军中要受人爱戴的多……但架不住燕北名气大啊!

    目前张纯势力控制下的城池大多本来就在中山太守的控制之下,真正发生战斗的只有一座蒲阴城,其余的即便像如今的涿县城,也仅仅是因为叛军实力强大不得不降……这都是因为没有任何战斗的希望。

    但蒲阴城不同,谁都知道当时蒲阴城中的守军可要比王政所有兵马加起来还多,而那个燕北就带着百十个部下冲进县官署把县中长吏与军官全都剁了,在叛军当中谁都知道,燕北是个真杀人的狠货!

    “不错,我是燕军侯的三弟燕东,这座邬堡便是燕氏邬堡,既然知道了还不速速退去?”

    燕东心底是看不起这些叛军的,连乌合之众都称不上!

    燕三郎心里的乌合之众,多多少少也要是自己兄长那种程度吧?

    陈双的心里在打鼓,这是燕北的邬堡……抢也不抢?

    抢了吧,怕后面燕北来寻仇;不抢吧,又怕潘兴怪罪。

    来的时候潘兴可是给麾下军侯下了死命令,无论在哪,必须筹措到足够的军粮与军械还有钱财,否则一律军法处置。

    潘兴潘都尉,可从来都不是个仁慈的人!

    ‘燕北就算报复,也要等老子见到他再说,大不了以后躲着就是了……更何况,老子也是军侯啊!’

    陈双这样想着,把心一横,抬头骂道:“某家管你哪个燕军侯!速速开门,否则破坞之时,鸡犬不留!”

    燕东本以为这个军侯听到燕北的名号感到畏惧,三言两语便可将之劝退,却不想根本没用,一下子自己也慌了起来。

    有燕二郎在家的时候,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需要面对这些事情,一时间竟伸手指着围墙之下没了颜色。

    下一刻,燕东想起了他的兄长,拼搏数年,只留下了这座邬堡,如今兄长刚走半年,自己便丢了邬堡?

    忍受叛军的践踏?

    燕东不服!

    猛然间,燕东抽出腰间佩剑,立在墙上高声喝道:“哪个敢来!”

    随着燕东抽出佩剑,身后两名燕北留下的黄巾老卒随即拔刀而起,怒视邬堡之下百十号人,虽然仅有三人,却令陈双上百部下为之畏惧,纷纷将目光投向陈双,不敢擅自动作。

    真正让他们畏惧的,是燕东背后的燕北……他们许多人没见过燕北,但他们很清楚,如今的冀州,势力最强的便是王政,而王政在燕北投身麾下之前,那可是拍马都赶不上潘兴!

    “还愣着做什么,给老子攻打邬堡,将这燕东给我绑了!”

    陈双一声令下骤然挥手,向着自己麾下的士卒怒目而视,这下子轮不到他的士卒畏惧了,首领都已下令,还有什么理由无动于衷?猛然间各个高喊着从各个方向攀爬邬堡……燕氏邬堡足够坚固,如果有百人守卫,就算五六百敌人进攻都无法夺下,但眼下邬堡里只有几个奴仆,真正拿着刀剑的只有三个人,至多半柱香的时间,邬堡便真的要被攻破了!

    那些嘶吼着发起攻击的凶恶的面孔令燕东脖颈间骤然升起鸡皮疙瘩,浑身汗毛都根根立起……他很清楚,恐怕片刻便会被攻破!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沉重的马蹄声,仿若山崩雷霆。

    燕东侧身西望,原本存下死志的心猛然间再度跃动起来,尽管他看不清远方那支卷起滚滚烟尘的骑兵是谁,但他看到了那支马队人尽黑甲,这样精锐的兵马绝非邬堡之下这群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的!

    陈双举目望去,眼中满是惊愕,那里是冀州的方向……可他从不记得冀州竟有如此兵马。

    那支骑兵近了,邬堡下的兵马甚至都能听到那些马背上纵横的骑兵口中发出只有边塞人才有的呼哨,一个个剽悍的骑手在马背上甩着他们的环刀,随着手腕一次次翻起又落下,环刀在掌中打着旋转,伴随着他们口中的呼哨向着这边冲锋而来。

    “军侯……不会是燕北来了吧?”

    陈双麾下的屯将心里有些没底,所有人摄于这支不知敌友的骑兵队而停下手中的动作,各个忘记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伸长了脖子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那股滚动的烟尘洪流越来越近。

    “不会,哪儿有这么巧的事!”陈双一言便回绝了屯将的猜测,却更像是给自己鼓气一般,说话间带着些许颤音说道:“看看,看看再说。”

    实际上陈双的心里已经盲目了,这个时候,除了燕北,谁会不愿数百里地驱兵赶来,看方向还是直奔这座涿县城外的燕氏邬堡!

    率领这支骑兵的,正是清晨自蒲阴城一路奔驰三百里的燕北!

    伴着被甩在身后的十八道土龙,燕北远远地望着燕氏邬堡下围着一团黑影与那能传进耳朵里的喊杀之音,不由心中暴怒……脑中再度回想起那一日他跪坐在王政的屋里,潘兴在自己身后握刀的影子。

    潘兴!

    此时此刻,若潘兴人在邬堡之下,燕北定要除之而后快!

    三里距离,对骑兵而言不过意味着刹那之间罢了,眨眼间燕北便率队冲至邬堡之下,那些潘兴麾下的士卒早摄于骑兵威风纷纷躲避,根本不必避让,燕北便领着骑兵撞进人群之中,直至邬堡门口勒马。

    “唏律律!”

    轰踏而止的铁蹄声伴着马鸣,燕东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在看到兄长熟悉面孔的那一刹那重新落回肚子里,手中汉剑也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兄长……”

    伴着燕东这一声,本已快爬上邬堡的士卒纷纷后退,眨眼间便在邬堡门口清出一片空地,陈双更是脸色发白,连握着刀柄的手都发出微小的颤抖。

    燕北向邬堡之上看了一眼,满面怒气刹那间化为如释重负的平淡面孔,轻轻颔首点头,当他再转过头时,已是满面寒霜,那一双桀骜的鹰目扫视人群,随着他眼神扫过这些士卒,上百个握着兵器的汉子纷纷后退。

    “他就是燕北!”

    士卒纷纷耳语,在此之前他们都听说过燕北的名字,但谁都没有见过这个被称作王政麾下第一干将的面容……而在今日,他们终于见到了这个男人,而且,燕北的模样很符合他们的想象!

    虽说没有什么腰带十围的猛将模样,但一双桀骜不驯的鹰目,不怒自威的豹头,一双剑眉下笔挺的鼻梁……只不过,现在那张野心勃勃的面孔上溢满了怒气,令人心生畏惧。

    不仅仅是身穿犀皮甲内衬外罩黑铁两当铠的燕北,还有他那些最差都身着犀皮甲的亲卫们,各个膀大腰圆,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比拟的!

    “你们……谁是首领?”燕北环顾左右战战兢兢的步卒,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身着军侯扎甲的陈双脸上,问道:“潘兴叫你来的?”

    陈双的额头溢出豆大的汗珠,抬头看了看燕北,没敢说话。

    “嗯?”

    燕北的脑袋稍稍歪了一下,没说出任何话,双手仍旧轻轻扣着缰绳,只是疑问地哼出一声,接着……伴着成片含光与拔刀而出的声音,数十名骑兵齐齐抽刀端弩,一声不出却杀气腾腾!

    “潘,潘都尉,命我筹措,筹措军资……”见燕北的部下亮了刀子,那股杀气腾腾的气势令陈双毫不犹豫地相信若他再不说,下一刻便要刀剑加身,急忙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事与在下无关啊燕军侯!”

    燕北抬手摸着骏马的鬃毛,俯下身子对面前这个与自己平级的军侯笑了,一勾手轻轻吐出个字,“滚。”

    陈双像得到赦免一般,也不敢大声呼和,急忙转头一招手,带着部下离开,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燕北的声音。

    “告诉潘兴,燕某人会和他谈一谈,早晚。”

    陈双正走着的身子一僵,接着步伐快了几步。

    燕北这时才转过头,看着邬堡大门缓缓开启,露出燕东那张脸,朗声笑道:“小三别怕,兄长回来了!”

第二十一章 潘兴设宴

    百骑驻入燕氏邬,给这片土地注入了一记强心针,莫要说是邬堡内的奴仆人心安定,就连范阳城西居住的百姓的心里都有了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一个下午,燕北回还范阳直面叛军的事情已经在周围十里八乡传开,到底从前都是街里乡亲,当晚便有人提着东西奉上名刺前来邬堡拜见,来者皆是周围乡里三老,或是地主豪绅。

    他们的目的就一个,借着从前乡邻的关系,探一探燕北这叛军首领的口风,又或者更进一步为自家乡亲得到一些来自燕北的庇护。

    不过这些人都没有多待,说上三两句话便赶忙离开,只求燕北在范阳的时候能多给他们一点儿保护。

    实际上,保不保护不重要,他们已经用老样子过了一辈子的日子,怕的就是叛军祸害乡邻……那个叫潘兴的叛军都尉,可是带着刮地三尺的架势,头一天就将周围像土匪强盗一般破开了七座邬堡,听说还杀了不少人。

    人们哪儿能不怕?

    不过对于平民黔首,叛军倒没怎么祸害,毕竟就算他们做些什么也捞不到油水……再说就算是叛军也是爹妈养的,不会无休止地祸害下去。

    所谓的兵祸啊,大抵多是如此。

    “兄长你是不知道,你走之后没多久,就传出来刺史陶谦在巨马河被刺杀的消息,再加上你跑了……那段日子家里很不好过。”

    燕北与燕东坐在上首,堂中铜兽灯里火苗带着微弱光芒,正是酒过三巡人人微醺之时,堂下燕二郎麾下一干勇武之士饮酒吃肉好不快活,堂上的兄弟二人却有些沉闷。

    甚至,有些无趣了。

    燕东一个劲儿地向燕北倒着苦水,而燕北只能撑着脑袋听着自家兄弟的埋怨。

    “县官署的人来了几次,后来没你的踪迹也没了后话,倒是那些乡邻,再也不登门拜访。”燕东饮了些酒,一面趴在几案上向樽中倒酒,一面摇着头说道:“那时他们对你避犹不及,如今倒尽显热络,什么东西!”

    燕北饮了樽酒,看着三弟轻轻笑道:“三郎,看你模样瘦了几分,初掌家事,样样都不是那么容易?”

    “家里的事不难,只是太过杂乱,最初家里丢头牛都能让小弟急上数日,到如今也井井有条了。”燕东脸上带着苦笑,突然抬头看着燕北举酒向敬道:“比起兄长,只怕小弟这些磨难不及万一,兄长请饮!”

    燕北走后,他才知道生活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那么多杂乱无章的事情在兄长在时皆不必他考虑……他抱怨了那么多,其实最想抱怨的,是兄长怎么离开那么久。

    他也听说过兄长在冀州的消息,走时还是二十余骑,归来却精兵烈马,传闻燕北在冀州麾下有数千兵马,外人羡慕燕北的威风,轮到他这自家兄弟,却是日夜提心吊胆,那各种凶险让没有经历过的他想象都想不出。

    “不错了,我今日见你在邬堡之上拔剑,仅凭三人便敢与百余军卒对峙,哈哈!”燕北饮了酒,抿嘴笑道:“没堕了我燕氏的威风!”

    想起白日里的那一幕,燕东身着长袍于邬堡之上拔剑傲立,燕北那张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脸上便溢出禁不住的笑,他们兄弟虽脾性、学识、经历各不相同,但骨子里不低头的性情却是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大堂之外跑入一名奴仆,穿过狭长的厅堂跑到兄弟俩面前低声说道:“主人,白天那个军侯又来了!”

    堂下正与张雷公斗酒的姜晋闻言‘腾’地一下便立起身来,酒意上头顺势拔刀而出,梗着脖子对燕北说道:“二郎稍待片刻,姜某这便斩了那人的狗头!”

    “坐下喝酒。”燕北挥手,随后对奴仆问道:“来做什么?”

    “他带着名刺拜帖,请求入邬堡。”奴仆恭敬地回答着,末了还不忘提上一嘴,“就几个人。”

    燕北笑了,对奴仆挑了挑眉毛说道:“让他进来,估计是带话来了,且看看潘兴想做什么。”

    他估计潘兴是服软了,要不然大可派兵过来,潘兴手底下三千人马,要想动手的话现在就已经把燕氏邬踏平了,自己这百骑,就算能冲出去只怕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更何况,一百冲三千?谈何容易?

    奴仆领命,不多时便将陈双带上,无论潘兴是怎么想的,同为军侯的陈双对燕北可是无比尊敬,上来便奉上十金的拜礼说道:“请燕军侯息怒,原谅在下中午的过失。”

    “中午?军侯不必多想,燕某已经不记得了。”燕北哈哈大笑,随即命人给陈双奉上蒲团与几案,请他入座饮酒,不过陈双明显没这意思,拱手再度说道:“多谢燕军侯大人大量,在下前来还有一事,潘都尉在范阳县署摆下酒席,明日亲自向您赔不是,希望您能赏光。”

    “行,把名刺放下吧,告诉潘都尉,明日我会去。”

    陈双侧目瞟了一眼抱着刀坐在旁边的姜晋,偷偷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这才小心翼翼地倒退出去,不过入堂一遭,却连背后的衣物都被汗湿了。

    待陈双出去,姜晋这才将环刀重新入鞘,端起酒樽左右看看,与燕北的下属们相视大笑,旋即提着酒壶对燕北敬酒道:“二郎好大的威风,不但将这军侯吓得屁滚尿流,更是力折都尉使得潘兴服软,厉害,厉害啊!”

    一众属下皆大笑,燕北也跟着举酒相庆,唯独燕东发现兄长眼底的一丝担忧。

    “兄长,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燕东小声问着,“我看你有些担心。”

    燕北轻轻点头,脸上带着笑意迎合下属,仿佛漫不经心般对三弟说道:“潘兴为人骄狂,就连同是都尉的王政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对我如此礼待?我可不信燕某人夺下一座城池便有了如此名声!”

    他很清楚,他在张举张纯的叛军当中名气确实有些,毕竟轻而易举夺下城池的事情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但很明显,他还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能够凭着奔驰三百里便能将手握重兵的潘兴吓倒的威名。

    燕北虽狂,可他还没傻到盲目自信的程度。

    “那兄长以为?”

    “轻则当中落燕某的脸面,重则欲害燕某性命!”燕北轻轻摇头道:“除此之外?恐怕再无其他可能。”

    燕东一双眼睛瞪得浑圆,他是绝对相信兄长的判断力的,当即放下手中酒樽道:“那兄长明日还要去赴宴?”

    “两兵交战,要夺其气;两军对阵,要摧其锋!说白了男儿在世,做人也好作战也罢,气势上不能输,一旦被人夺了气焰,那也就已经输了!”燕北眯起眼睛,看着正对着的邬堡大门的方向沉声说道:“既然潘兴要摆下鸿门宴来请,燕某是无论如何都要去赴上一赴的。”

    “更何况,我非高皇帝,那潘兴更不配做霸王!”

    燕北轻声说完便拍案问道:“堂下兄弟哪个酒量大,又有哪个食量大?”

    一众干将纷纷笑了,都是黄巾余党出身,穷怕饿怕的老爷们儿,哪个嫌自己吃得多?纷纷鼓掌叫着。

    “那这样,明日择选十个好手,随燕某赴宴,可好?”

    ……

    陈双回到范阳城中,径自一路小跑地步入县官署,自从叛军接管城防,百姓在夜晚都不敢出门,统统关门闭户以至于一路幽暗。

    至县官署,潘兴正在书房中等着他的回应,一见他进门便急忙问道:“怎样,那燕北明天来不来?”

    县官寺的书房中放满书籍,这里不是处理公文案牍的地方,而是县尊休息的屋室,不过如今全都让了出来,成为潘兴的处理事务的场所。虽说潘兴一介武夫,但出身可比燕北强上不少,能成为太守张纯的心腹,自然要有几分本事。

    “回都尉,燕军侯同意了,明日正午,他会来赴宴。”

    “好极了!你去安排刀手埋伏于厅堂两侧,连夜布置出可藏人的屏风!”潘兴在这时才说出自己的计划,指着陈双说道:“一定要选精干好手,至少要有十个,不,安排三十人埋伏于厅堂之中,听我掷杯为号,一齐杀出!”

    “啊?都尉您要在席间斩杀燕北?”陈双在这时才知道潘兴请燕北饮宴为的是除掉这个对手,不由地感到担心道:“都尉,那燕北以勇武豪胆而闻名,曾率数十人便冲入城池将蒲阴县中长吏……”

    “不要说那些,我知道他敢打敢杀,但他敢那样落你的面子,便是在折潘某的脸,焉有不杀之理?”潘兴摆手说道:“杀便杀了,又能如何?要不是碍于兵马皆为张太守部下,潘某这便领兵平了燕氏邬!”

    “那……明日要不要在您身旁安下几名死士,以防燕北狗急跳墙?”

    潘兴摇了摇头,有些武断地皱眉道:“不必了!若摆出死士,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他!”

    说罢,潘兴走出书房,看着朗朗星空阴沉地笑了。

    “燕二郎,明日再给你个机会,若仍旧不知悔改,潘某便替上天收了你这条小命儿!”

第二十二章 何人敢动

    次日,范阳县官署可是热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都尉潘兴并未单单宴请燕北,连带着还请了范阳的县中长吏以及周围乡里豪绅、百姓三老,他打算趁此机会不但除掉燕北这个心腹大患,并以燕北的性命来震慑这些范阳郡的头面人物,方便日后为张纯收下范阳全郡。

    三老是黔首中民爵较高、德高望重的百姓,多由老人担当,负责百姓之间的普通事务。

    在潘兴看来,追随张举张纯的叛乱还是很有前景的,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如果他们成功杀入洛阳,以他潘兴如今在叛军中的地位,那可是开国大将!将来什么荣华富贵不可求?

    封侯可得,富贵亦可得!

    消息乘着骏马自辽东属国奔来,十万响应张举反叛的乌桓人在大人丘力居的率领下开始西进,有望在半月之内经过范阳,上冻之前就能拿下冀州全境。

    那可是十万兵马,一座座少则几百多则上千守军的城池在他们面前便仿佛没有任何防备的婴孩一般,根本都不需要攻打,铁蹄一至那便趟平了!

    到时候夺下河东,扼守住黄河渡口,便可保万事无虞!

    进可夺洛京问鼎天下,退可守黄河画地而治。

    “燕北怎么还不来?”潘兴坐在堂中神色不善,县中所宴请之人大多到场,唯独在中间留给燕北的那个位置还空着。这令潘兴感到恼怒,瞟了一眼屏风后等待多时的刀手,不由得皱起眉头唤过一名侍从说道:“找个军中屯将,出城去燕氏邬看一看!”

    就在此时,门外立着一名军卒高声唱道:“燕军侯到!”

    伴着声声马蹄,前后通透的官署院中坐在堂中上首的潘兴一眼便见到外面翻身下马的矫健身影,同时他眯起了眼睛!

    他不但见到了燕北,还见到了燕北带着的数骑兵马。

    这些人顶盔掼甲,这还不算过分,这年头哪儿有参加宴席还带着刀的?

    燕北整整带了二十名内衬犀皮甲外罩两当铠的武士,以及他们带着的二十一柄钢刀!

    “去把他们的刀下了,要好好说。”

    潘兴命身旁的侍从去将燕北的刀下了,这倒不是潘兴强人所难,这也属于礼节的一种,不要说请来赴宴,通常就算进朋友家串门都是要将刀剑放在屋外,哪里有燕北这样隔着大老远一看便是有备而来的?

    潘兴年过而立,还从未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同时心中有些不屑……他知道燕北是辽东郡的汉儿,那边接近外族,在中原往往被视为蛮夷,但也没想到这家伙会蛮成这个模样,带着刀来参加宴席!

    燕北究竟是不懂礼节,还是心里对他有所提防,甚至是压根儿就将他放在眼里?

    “燕军侯,宴席间不准携带兵器,请您……”

    “老子打娘胎里就带着刀,怎么地?”燕北状若凶蛮地一把推开侍从,带着浑身披甲的王当、雷公、李大目等人鱼贯而入根本不管被推倒在一旁的侍从,进入厅堂先是环顾左右,轻描淡写地对堂上目瞪口呆的潘兴作势拱手,作揖才作到一半便收回了手,拉开几案一屁股跪坐在蒲团上,仰头一口烈酒灌下,随后才看着立在左右的部下说道:“别客气就当到了自己家一样,来人,上几案蒲团,酒菜都要奉上!”

    走进堂中十个,外面还站了十个……潘兴有些弄不明白了,今天到底是谁给谁下马威来着?

    奴仆不知如何是好,纷纷将目光投向上首坐着的潘兴,潘兴此时也皱着眉头,看着燕北不知说些什么……这是恶客?

    这他娘简直是混账!

    “潘都尉请燕某赏光,不就是为了给燕某请罪么?都尉何罪之有?”燕北一面大快朵颐地吃着几案上的精美鱼脍,仰头笑道:“只要让燕某这些兄弟饱餐一顿也就够了,都尉,请赐座吧!”

    这一下子,非但潘兴脸上露出厌恶,就连受邀来到县官署参与宴席的范阳士绅也不禁皱眉……唯有与燕北打过交道的陈主簿面露异色,低头用余光不停在燕北与潘兴脸上打量着。

    别人听过燕北之名,只觉见面不如闻名而大失所望,但陈主簿并不这样想。

    他两年前便认识燕北,深知燕北虽出身低微,却因内心的志向而更加重视礼节与脸面,与人相处通常若非深知是会将他当作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般的人物,投身叛军半年绝不会给人带来如此大的转变。

    燕北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他有必须这样的理由!

    “给他们上几案,全部放到门口去!”潘兴招手唤过仆人小声吩咐着,随后才大声说道:“上座!”

    燕北是军侯,座次在堂中间左面,在他左右皆为潘兴麾下的军侯,而在他身后则正是一面很长的屏风,后面已布下十五名刀手……这样的安排正是为了万无一失的杀死这个潘兴心头的大患!

    只不过现在的情形,潘兴有些踌躇不定。

    他有些后悔,为何不听陈双的谏言,在身边安置几名死士……燕北虽然离他较远,但隔着二十余步也还是有冲至近前的可能啊!

    “燕军侯说的不错,潘某今日请诸位过来,正是为了向诸君致歉,在下治军无方以至昨日兵马混乱,抢夺诸位财物,今日将全部归还。”潘兴说着,将话锋一转道:“不过军粮的筹措确实出了些问题,因此今日请诸君来,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各位……”

    潘兴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倨傲地打断,声音的主人正是来自堂下中间的燕北。

    “都尉啊,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嘛,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还说出来干嘛?”

    ‘啪!’

    潘兴的手掌猛地拍在几案之上,一手抓着的酒樽已经抬起又轻轻放下,怒视燕北喝道:“燕二郎,你眼里可还有潘某这个上官?”

    燕北轻轻笑了,混不吝一般地讪笑,随后拱手说道:“都尉您说,都尉您说,燕二不插嘴了还不行么?”

    他的笑容十分真诚,心底里却是一片冰冷……方才潘兴抬起酒樽,令他看见了屏风后的人影重重。

    这个王八蛋果然还想杀老子!

    燕北没有回头看,他能猜到自己坐的这个位置身后的屏风一定也藏了刀手,只要潘兴一声令下便会窜出数以十计的刀手将自己剁成一滩肉泥。

    他向上首的潘兴陪着笑,观察着他与潘兴中间的距离……给他五息时间,他便有足够的把握抽刀将潘兴砍翻。

    可潘兴只需要一息之间,便能唤出埋伏许久的刀手。

    “潘某要说的这个不情之请呢,就算希望诸君为我部兵马补充粮草,捐出财物以供军资……嘿嘿,当然了,潘某也不会亏待诸位,实在是乌桓兵马南下的急,这也是为诸君考虑,若乌桓十万大军南下却无粮草,只怕会劫掠郡县,到时候就不是潘某能控制得住了。”

    潘兴皮笑肉不笑地贴着笑脸,接着一手攥着酒樽将眉毛一横,望向燕北说道:“燕军侯,潘某听说你在郡中亦有邬堡,尚有二百亩良田,如今乌桓南下在即,既然是我军中军侯,自然应为郡中诸君做个表率,捐出七百石军粮,你看如何?”

    七百石粮草?

    席间诸人窃窃私语,这时节即便燕氏邬的二百亩为上等良田,一年所产也不过堪堪六百五十石,这年头亩产普遍在二到三石,燕北去哪儿给他弄来七百石粮草?

    陈主簿皱了眉头,再度将目光在燕北与潘兴脸上划过,不动声色地看着燕北身后屏风的人影重重……这是图穷匕见啊!

    燕北头颅微微上昂,垂眼看着潘兴,嘴角挂上一丝冷笑,抬手轻轻磕了磕胸前的铁甲,清脆的声音引人侧目,而位于大堂末座的十名部下纷纷将手扣在腰间环刀之上。

    随后,燕北面带笑容地起身,大摇大摆走出两步拱手说道:“回禀都尉,属下以为如今当务之急并非是同室操戈,更何况……您以为几十名刀手真能取走在下性命?“

    燕北直接张口将潘兴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撕开脸面指明了潘兴欲在此间伏杀他,旋即左手扶刀鞘右手攥刀柄稳步向上首快步走去。

    杀气腾腾!

    潘兴眼睛瞪似铜铃,万万没想到燕北起身竟只是为近身搏杀寻一契机,眼看燕北似带万夫不当之势快步走来急忙猛地掷下酒樽,高喝道:“刀手何在?”

    伴着屏风轰然倒塌的声音,左右各十五名刀手持兵而出,然而他们的步子还未迈开之时,有人的动作比他们还快。

    环首刀没有刀覃,刀柄绑绳之下便是固定刀鞘的刀夹,伴着刀夹与刀鞘摩擦的刺耳声音,一道寒光自燕北手中闪过,一刀削断自地上弹射而起的酒樽,怒发冲冠的燕北扬刀直指左右刀手厉声喝道:“哪个敢动!”

    伴着燕北一声厉喝,厅堂末座十名武士踢翻几案,一片刀兵出鞘之音,高喝着冲锋上前呈半包围将燕北护在中间,紧接着县署的木门被人猛然冲垮,伴着骏马唏律声沉重的蹄子踏入堂中,马背上十名身着铠甲的武士端着强弩齐齐瞄准惊慌失措的潘兴。

    强弩当面,哪个敢动?

第二十三章 背井离乡

    一众乡中豪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各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纷纷抱团聚拢在燕北两侧为这些可怕的军卒让开通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着燕北一声厉喝,那些刀手果真不敢上前,甚至是连动都不敢乱动,这固然有燕北抱着必胜信念的气势,但更多的在于追随他的士卒。

    潘兴的部下都是正规的汉军装备,范阳县只是幽州边城,内里军备不足,虽然有些收获但并不多,何况潘兴对幽州的城池可没有那么大的自主性,他的张纯的部将,为了向张举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城中财物他是一点都不敢动的。

    但燕北不同,手底下人各个都带着蒲阴城最好的兵甲,与他们一比潘兴的刀手简直就是一群草寇。

    他们的刀根本就切不开对方的甲胄,更何况还有十张强弩,这还怎么打?

    整个县署中心最慌的就是潘兴,他从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最要命的是,燕北提着刀上来了!

    “你,燕二!你不能杀我!”潘兴急切地后退着,指着燕北快速说道:“杀了我,杀了我你们谁都别想出去,城里有我三千士卒,你们冲不出去!”

    燕北也不说话,两步迈上首座,猛然挥刀。

    “啊!”

    潘兴看着刀光肥胖粗壮的身子整个从地上弹了起来,生死之间更是吓得尖叫而出。

    伴着寒光,整张几案被燕北劈地一刀两断。

    燕北没打算杀潘兴,至少没打算在这里的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潘兴,诚如潘兴所说,在这里杀了潘兴他们也活不成,更何况如果他在这里杀了潘兴,就等于直接与张纯决裂了。

    现在……他有与张纯决裂的本钱吗?

    燕北哼出一声,寒声问道:“不杀你,我们就能出去了?”

    “潘某保证,保证现在你出城,潘某既往不咎!”此时燕北的人马还在与潘兴的刀手对峙,正将他们逼至墙角,强行下了他们的刀剑,被强弩指着莫敢不从,王当与张雷公两个燕颌汉子提着刀立在潘兴两侧,根本由不得他,急忙告饶说道:“咱们都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如何?”

    “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容易,不过我们兄弟想要出城,可没那么容易……雷公!”燕北纳刀还鞘转身,鹰目扫视厅堂之中吓得瑟瑟发抖的郡中豪绅,内心颇有成就,脸上也有点得意之色,“拿住潘都尉,由他护我等出城!”

    “诺!”张雷公这般粗豪的汉子插手应诺,大嗓门将诺字喊得震天响,猿臂一捞便将地上萁坐的潘兴拽起来,扣住手臂撕下衣物捆牢了,携刀挟人而出。

    “我们回家!”

    伴着燕北一声长笑,自有士卒为其牵来披挂皮质当胸的肥膘壮马,旋即马蹄声轰踏,二十一骑亦如来时模样,轰踏而走,奔至城门守卫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窜出瓮城,一路将范阳城甩在身后向着城西燕氏邬奔去。

    潘兴经过城门时死命地叫喊了一阵,可惜马速太快,门卒又没有丝毫防备,愣是没能拦住这二十一骑的马队。

    吵得烦了,雷公猛地一拳擂在潘兴后脖颈子上,忽遭重击潘兴甚至来不及防备,庞大的身子便摊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等到奔出近十里,燕北才突然勒马,与一众额前汗水湿了发梢一路风尘仆仆的骑手们相视而笑。

    笑声越来越大,越显畅快,紧接着燕北看着雷公马上瘫着的潘兴皱眉问道:“你把他宰了?”

    “没有没有,属下就是轻轻给他来了一家伙。”张雷公挠了挠头,一脸嫌弃地推了一下潘兴说道:“戚!这狗娃子忒不禁打,一下就昏过去了。”

    “哈哈,行了,把他放下来吧,他跑回去也要不少时间,够咱们离开了。”燕北一摆手,张雷公立即撒手,潘兴沉重的身子当即便落在地上,燕北这才说道:“走吧,我们赶紧回去招呼家里人向蒲阴走。”

    “二郎,咱们这就走了?”姜晋有些难以置信,很明显他在燕氏邬里还没待够呢,当即问道:“咱们走了三郎怎么办?”

    “此次得罪潘兴得罪的太狠,只怕范阳是呆不下去了……去冀州再做打算!”燕北踱马西望,最终咬牙说道:“一起走,庄子老子不要了!”

    姜晋瘪着嘴巴轻轻摇头,看向燕北带着奚落的语气说道:“燕二郎,某家算看出来了,你不是高皇帝,你是霸王啊!要他娘我说反正都得罪了这狗儿,倒不如一刀砍了干净!”

    “不可,我还不想与张纯撕破脸面,燕某说过要带兄弟们做点大事,贩盐那么好的事老子都不做了,就这样?这还不够,兄弟……”在燕北眼里,说实话贩盐比现在当叛军这活计好上太多了,既然盐都不做了,他就要混出个样子来!

    “这还不够!”

    他觉得自己就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幼年牧羊少年盗马的日子算至如今竟成了最美满的时光,后来私贩盐铁终日逃避郡县追捕,举旗造反乃至袭杀刺史……日子越来越颠沛流离。

    这一次竟要连累小三跟自己一同亡命,抛下两年心血积攒下的田园,对燕北而言谈何容易?

    他走的路越来越危险,可他停不下来了。

    真的停不下来。

    “小三,遣散奴仆,带着马匹财货,一炷香时间!”一至邬堡门下,燕北便率先牵马走入对迎面而来的燕东说道:“留下仆人管家,我在邬外等你。”

    在这之间,王当、姜晋、张雷公等人纷纷窜入邬堡内召集那些他们从冀州带来的好手,驱赶着他们翻身上马在邬堡之外列队。

    燕北与李大目策马于邬堡之外的田垄道间,看着列阵而出的骑手们笑道:“大目,你发现没有,兄弟们越来越像真正的军士了。”

    “没用!”李大目摇头说道:“不打仗杀人,光靠操练那里会有好军士?”

    李大目平时沉默寡言,喝酒用钱时也抠得不行,即便是燕北这个首领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下属,不过李大目有个优点就是能打,武艺不错也敢拼命,每一次出了事需要动刀子总是一声不吭地跟着燕北,倒也不会令人心生厌恶,至少在战场上还是很靠得住的。

    “好好活着多好?”燕北挑着眉毛说道:“我只希望等咱们这些兄弟到了不惑之年,各个都能有上百亩良田,安然做个富家翁……杀人那些事,没意义。”

    燕北不喜杀戮,若非势不可挡,他不愿将屠刀引向他人……外族不算。

    “不打仗就没有钱,没钱俺就不行。”李大目皱眉摇头,随后十分认真地对燕北说道:“军侯,以后你能当将军么?”

    燕北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将军?”

    李大目认真地点了点头,燕北笑了。

    “让燕某想想啊,现在某家是六百石的军侯,再往上是军司马,然后校尉……大目,你觉得燕某有几条命够在战场上拼的?”燕北笑了,因为他看到了一条无比艰难的通天大道,“在我们辽东,老辈人儿有句话总挂在嘴边,叫将军百战终须死。”

    李大目看出来这个自己一直以为心有大志的首领、军侯甚至都没想过当将军,不禁有些失望地问道:“那你总跟俺说要做大事,是什么大事?”

    “我就想啊,让人们都听到燕北的名字,看到燕北的人,至于什么事,我并不在乎。”燕北提起自己名字时伸手指向天边,仿佛这个名字是个大英雄一般,转头对着李大目将大拇指朝向自己的胸膛,认真地说道:“我要凭燕北之名便可庇护一州一郡,还要让和我一起的兄弟都成为人上人,让你们子孙后代以鼎烹肉而食!”

    李大目笑了,一双铜铃眼眯成一道线,粗犷的脸上挤得满是褶子,在马上拍着燕北的肩膀笑道:“燕二哥,你比俺能想,你可是叛军头目啊!还庇护一州一郡呢!”

    燕北白了李大目一眼,沉着脸不再说话。

    笑过了,李大目清楚燕北的性子,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与下属兄弟闹不开心,便当作没事人一样说道:“若这场叛乱真能打进洛阳,俺觉得军侯你真能做个太守。”

    燕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待见李大目了,因为这个黑乎乎还长着大胡子的李大眼说话总是很真诚,即便他很清楚这个大眼睛是在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燕北一扬下巴,问道:“那大眼,你以后想做什么?”

    “俺不知道,当兵吃饷、杀人换钱吧。”提到将来,李大目的眼里满怀灰暗,“可能啥时候活着活着突然就死了,死就死吧……不过军侯你可千万得记得!”

    “嗯?”

    李大目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仰起头对燕北急切地说道:“俺觉得你是个值得托付的汉子,您可千万要记住,俺家在巨鹿,七桥乡上坡里,进了里门第三户门口有棵大树!俺如果死了,你得送俺回家,俺一定得回家!”

    燕北突然楞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别人托付后事的人,想到这些他不禁有些难过,他眼下有两千多个下属,难不成以后要帮他们各个托付后事?

    燕北有些不耐烦,他不喜欢别人用交代后事的语气对他说话,尤其还是一起作战的袍泽。看着远处邬堡下骑兵集结完毕,燕东也带着两个奴仆出门,他这才转头骂出声来。

    “狗娘养的才给送你回家,老子可告诉你李大眼,你得好好活着!等南下的调令一出咱就打巨鹿郡,打下巨鹿县老子让你当县尉!”

第二十四章 吃闭门羹

    燕北难得脱下了那身他爱到不得了的铁铠与犀皮甲,更是穿了一身崭新的绸袍,腰上还挂着从都尉王政那借来的悬珏……这身打扮做派,仿佛与他三弟燕东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像个士子远超武夫,如果不是燕北自己穿上这么一身都觉得有些奇怪的话。

    如果蒲阴大营里的军卒都读过书的话,他们一定会从燕北的姿态中看出‘沐猴而冠’。可惜,他们这两千多个汉子鲜有读书人,只会翻来覆去地去偷偷说军侯今天穿的真别扭。

    说实话燕北穿上这么一身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眉目英姿身材修长健硕,唯独有些别扭的就是他的气质。

    一身边地悍匪头子、州郡大游侠的气势带着杀伐之意,穿上这一身雍容华贵的直裾常服怎不显得别扭?

    无论再如何别扭,燕北今日都得这么穿。

    这是他从幽州回到冀州蒲县的第二日,他要给三弟寻个好去处。

    燕北带着甄姜给他的名刺,带着王义与姜晋两个护卫,当然还有燕东,一行四人直奔中山国最南面的城池,无极县。

    他不是施恩图报的人,但如果为了兄弟,他很愿意做这样的事情。说到底,无非是让人记着自己的恩义与立即让恩义换取应得的东西罢了。

    甄氏是县中大族,家祖可追溯至先汉时的九卿,即便到如今家道中落也仍旧是累世县中长吏,在冀州这个地方是称得上数的豪族。

    燕北认为将三弟安置在甄氏当中,读书生活远远要比跟在自己左右颠沛流离要好得多,尽管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那么舒服,但燕北也同样认为这是燕东的一个机会!

    他这个兄弟要学识是肯定有的,虽然读的都是经学典籍在战阵搏杀中没什么用,但轮到治世治政教化百姓,燕东想来是要比自己强的多的。

    这也算是燕北一条比较拙劣的疑计了,如果他在这场波及二州的叛乱中遭遇什么不测,至少燕氏还能留下个香火。

    士人,甚至士人的家族也就是士族,在这个时代是个很奇怪的存在。他们脱离生产,不事农桑,却拥有着整个帝国中绝大多数的土地,无产的佃户只能为他们耕种土地,以每年的收成作为地租,还有更糟糕的连耕牛农具都没有的百姓,就只能依附大户用劳动换来微薄的月钱谋生。

    他们世世代代依靠土地与官爵生存,但他们很少会叛乱或参与叛乱,甚至就算天下乱了,人们仍旧对他们敬爱有佳,因为士族就是这个时代的贵族,他们注意自己的名声与道德,很少会做损害到名誉的事情。

    他们不但赢得百姓、赢得朝廷的尊敬,甚至就连叛军,对他们都有足够的尊敬。

    亦如黄巾起义之时,他们可以攻破郡县,残杀长吏,但很少有杀入真正士族邬堡的情况。最多也就是围困士族的邬堡,求些粮食与钱财,但这也是点到为止,人家给就给了,不给也没关系,再去寻下一户便是。

    被他们攻破的邬堡,往往都是豪族。

    士,代表着一种阶级。但在这个时代,更多时候士便意味着受人尊敬,是道德的楷模。

    当然了,像燕北这种人,无论低贱的出身还是凶残的经历都决定了他与天之骄子的士人八竿子打不着,但谁让他有甄氏的名刺呢?

    时至晌午,燕北一行四人奔至无极城外的甄氏府宅。

    甄氏邬堡远要比燕氏邬大的多,简直就像在一个亭周围围上了围墙一般,其上箭楼林立,周围上千亩土地皆为甄氏所有。

    姜晋也是第一次见到甄氏邬堡,看着周围抬手勾着王义的肩膀,环顾左右咽着口水说道:“他奶奶的,这才是气派,真气派!”

    就连燕北也是一脸羡慕地看着甄氏的高门张望着,片刻才回过神登门对门口的家丁奉上拜帖说道:“在下辽东人燕北,有求于甄氏,望能与甄氏大公子一晤。”

    府门前的家丁虽然见燕北几人高头大马,衣服穿戴倒也整齐,但在神色之中却带着一股乡间无赖的模样,因而有些小觑,有些倨傲地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等候回报的时间是漫长的,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门房才开门探出个脑袋对燕北说道:“大公子尚在会客,你且等等吧,稍后再为你通报。”

    燕北面带喜意地想要进入甄氏宅邸当中,那扇大门却砰然关闭,只留笑容僵在脸上的燕北看着紧闭的木门。

    缓缓地转过头,燕北有些诧异地问道:“这,这就……将燕某关在外面了?”

    “他娘的,二郎你稍等等,姜某帮你砸开这破门!”姜晋脾气最为火爆,哪里经受得住这般耻辱,当下便抽刀要上前叩门,燕北转过身急忙将他拦下:“且慢,不可胡闹!”

    燕北自嘲地笑了笑,方才他听得清楚,并非是甄氏的主人不肯见自己,而是那奴仆怕叨扰到主人根本不敢通报。

    “姜晋,跟一奴仆置什么气?行了,他们既然让我们等着,那咱们等着便是了。”燕北从怀里摸出一挂大钱,随手抛给姜晋说道:“这样,刚好到无极城了,此处比邻赵国故地往来商贾繁多,你跟王义进城里找地方玩玩去吧。”

    说罢燕北又拍在姜晋手上说道:“不过可要记住了,这不是咱们的蒲阴城,在城中收收你那臭脾气,不要惹是生非!”

    眼下冀州的局势非常诡异,在中山国以南的赵国、巨鹿、安平等郡,郡兵严防死守,生怕张纯叛军南下,而各地郡守却又受限律法在朝廷诏令下达之前固守郡界。

    而在中山国之内,尽管名义上都属太守张纯管辖,但自其反叛,除了潘兴、王政、陈扉等人驻军的卢奴城以北,以南各县均有不同声音,既不追随反叛也不出兵讨伐,摆明了坐山观虎斗的模样……也就说,实际上无极城如今还不是他们叛军的地盘。

    燕北有些担心姜晋等人在此地惹出麻烦。

    “放心吧,去县中沽些酒来能出什么乱子?”姜晋满不在乎,瞥了一眼燕北说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受这等闲气,能行?”

    王义看了看燕北,见他受了那奴仆的关门之辱却好似没事人一般,也就没说什么,将四人的马匹拴在甄氏邬堡之外,便与姜晋结伴前往不远处的无极城而去。

    燕东待到姜晋二人离去,再看兄长脸上仍旧毫无异状,他心里却有些不快,对燕北说道:“兄长,大不了我就跟你在一起,咱们兄弟要死要活都在一起,求他们做什么?”

    “怎么,小三这便觉得受辱了?”燕北笑了,走到侧门口拴马桩子旁边自骏马臀囊上取下水袋饮了两口说道:“谁让咱们出身低微,再说非亲非故地求人做事,在外面等等也是应该,没事!”

    说着燕北帮兄弟将生出褶皱的衣袍缕展了小声说道:“说什么要死要活的,兄长这辈子能走到现在,黄巾之后的大饥荒都没把我弄死,天不收的,只是兄长怕你跟着我太吃苦,你将来是人上人,可不必吃这些苦头。”

    “那兄长你怎么直接说自己是中山军侯?”燕东看着甄氏的高门说道:“若亮明身份,我不信甄氏的一介奴仆都敢给咱们脸色看。”

    燕北深吸口气,摇头道:“不能说,不好。”

    实际上还是内心的自卑在作祟,燕北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叛军小头目本身就是上不来台面的营生,又怎敢在甄氏这般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面前班门弄斧,何况叛军的声望可不太好,他不想将这个东西留给甄氏当作第一印象。

    “咦,你怎么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几骑奔驰而来,领头的正是当日卢奴城外被乌桓人骚扰的那个红衣姑娘,只不过今日这甄氏小娘穿着要正常多了,一身蓝白相间的锦袍,也并未携带刀弓,跪坐在马车上显得华贵端庄,在门口朝着燕北脆生生地问道:“既然来了,干嘛不进去?”

    甄姜!

    燕北侧目,恍然间看到那日策马张弓的佳人身影,硬是楞了一下才整理衣袍说道:“原来是甄姑娘,燕某遇上难事有求于甄氏,因而便在门口稍候一会。”

    “稍候一会儿?定是仆人未为你传报,你等着!”甄姜二话不说便走下车驾,叩门之后便对奴仆清斥道:“是谁将甄氏的客人闭门在外?大人平时教你们的可都忘了?来人,行家法!”

    燕北在门外一听骤然瞪大了眼睛,他几时见过脾性如此雷厉风行的女儿家?当即快步跑入府门对甄姜说道:“小姐、小姐,不必如此啊,燕北远来是客,怎能让主家因此而责难奴仆?”

    燕东在后面看着兄长急不可待的模样,暗自摇了摇头。他的兄长是个非常矛盾的人,他见过太多次兄长怒发冲冠,但鲜有因为自身而迁怒他人。若仅仅自己,他的兄长真可称作是个谦谦君子,可一旦涉及到手足兄弟,则又会变得刚烈非常。

    他心里很清楚兄长并未奴仆的低看而放在心底。

    “燕军侯不必担心,此事并未为了您。”甄姜的脸色在看到燕北时才有点好转,婀娜的身段行礼,低头向燕北说道:“且不论您对甄氏有恩在先,奴仆的行为会败坏我甄氏门风,叫人以为甄氏上下皆是如此行事,因此必须受罚……燕军侯前番说有求于甄氏,请随我入府吧,今日兄长请了冀州相士刘先生为子女看相,应当正在主厅。”

第二十五章 托付甄氏

    甄氏如今的主事的家主名为甄俨,为已故的上蔡令甄逸的次子,也是甄姜的二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长子甄豫体弱多病,不及十岁便早夭了。

    甄俨虽然年轻,但自身资历却是很足的,早些年被郡中举了‘孝廉’,后来黄巾之乱前夕又被大将军何进征辟为大将军掾,也就是何进幕府的副官,直至去年父亲甄逸过世,辞官回家守孝。

    甄氏府邸的院子极大,甄姜清脆的声音将家里如今情形表述清楚,他们已经走过了鸡黍与马厩,往返的家丁行礼中他们走了足有一里路,这才走到主厅。

    毕竟燕北曾救过甄姜,她不希望让燕北觉得自家怠慢了他,要向他解释清楚,家里阿翁已不在世上。

    燕北只是低垂着面孔对甄姜行礼,请她节哀。比起甄氏府中的生离死别,更让燕北在意的是甄姜先前责罚那名仆人的原因,令他惊醒……什么是士?即便责罚仆人都要不卑不亢地告诉他,这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不愿因奴仆而坏了名声。

    甄姜则面色平静地点头,眉目中有些忧伤地说道:“这一年比从前都要艰难,黄巾乱的余波未平,张太守又举兵反汉,这坏年景只怕是没头了……燕军侯勿怪,姜并非是在说你。”

    反应过来燕北本就是张纯麾下军侯,甄姜急忙小心地抵住樱唇,随后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燕北一眼。

    燕北脸上带着有些僵硬地笑容,旋即摆手道:“无妨,无妨……我也不明白张太守为何要叛乱,只是身在其位,别无他法。”

    实际上燕北心里并不舒服,因为他不但是张纯麾下的军侯,而且还是黄巾之乱的参与者……可以说近五年冀州的乱象,都有他的一份力。

    有时候人们做了坏事,尽管心里知道这是件坏事,但也仅仅想到自己做了坏事就做了坏事,老子自己对自己负责,如何?

    可很多事情,之所以被称作坏事,那便是因为所作所为会伤害到别人……纵然不知究竟会如何伤害到别人。

    参与黄巾时,燕北还太年轻,他并不知自己那样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但到后来,他明事理之后才终于知道,黄巾之乱,对那些吃苦耐劳的百姓意味着什么。

    冀州超过二十万百姓参与黄巾,大多为青壮年,这些青壮在战事结束后没有多少能回到家乡。冀州各郡乡里的农田没有青壮能够去劳作耕种,中平二年便出了大饥荒。

    如果不是时任冀州的皇甫嵩免了一年的赋税,恐怕还有更大的灾难等待着百姓。

    甄姜才不知燕北心里想的这些,偷偷看了燕北一眼好像没有生气,心里顿时对他有不少好感,脸上也多了点笑容说道:“燕军侯,你这人很有意思,那日初见你,以为是个粗豪武夫,却没想到今天竟是这番打扮。”

    燕北轻轻笑了一下,心想这甄氏小娘不但雷厉风行,性格也很活泼,接着他认真地说道:“回姑娘,在下确为一介粗鄙武夫,今日这装扮,只因登门贵府不敢失礼。”

    他又不是来打架的,穿一身铁铠甲算怎么回事?

    甄姜颔首点头,接着向他引道:“请进吧,兄长就在里面了。”

    说罢,甄姜便与燕北并排跨入门槛,对着上首说道:“兄长,我回来了!”

    燕北一进屋子抬头便瞪了一下眼睛,好家伙,一大屋子人……难不成甄氏全家人都在里面了?

    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屋子人端端正正跪坐成一排,而在对面有一男青年接引着一位老者。

    “刘先生,这便是小妹,还请您为她看上一看。”燕北能猜出来,说话的比自己大上五六岁面容清秀的男青年便是甄姜的兄长,也是如今的甄氏家主甄俨,不过他口中的小妹可不是甄姜,而是身旁女子抱着的好似瓷娃娃一般的女童,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模样。甄俨说罢看到甄姜快步走进来不由地柔声斥责道:“阿淼你去了哪里?今日刘先生到,不是叫你不要乱跑的吗?”

    看到有燕北这个外人在,甄俨拱了拱手道:“请君稍座。”

    说罢,甄俨便拉着甄姜对刘良引荐道:“令先生见笑了,这是女弟甄姜,幼名阿淼,自小不爱女红像个男儿般喜弓马射猎,家严故去后很令在下头痛,稍后还请您为她看相……小妹的面相,如何?”

    刘良对着妇人怀中梳着总角辫儿的女娃看了一会,面上竟是大惊,转身对甄俨拱手说道:“恭喜甄公子,令妹将来……贵不可言啊!”

    这个时代就不存在几个不迷信的人,这也是张角假托黄天起义的土壤所在,这年头不迷信的除了济南国的前任国相曹操之外就没几个人了。即便是曹操那样出身权贵的公子,也在破除了济南国迷信后被调离,如今心灰入土地在谯县老家山上搭了个草棚冬夏射猎不问世事。

    更何况他人呢?

    甄俨闻言当即大悦,将甄姜推至前方说道:“如此甚好,甚好,请您再为阿淼看看。”

    不过当刘良将目光望在甄姜脸上时却愣了好久,烁烁的眼神看得甄姜都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飞出红霞,这才转头对甄俨说道:“令妹的面相是难能可贵,不过……尚需贵人,是女凭夫贵之相。”

    “女凭夫贵?难道小妹的贵不可言,就不是女凭夫贵了?”

    甄俨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这年头能有哪个女子凭自身贵得出来的?

    “非也非也,宓儿的面相是大富大贵,更是旺夫……而舍妹的面相则更多的依赖夫家,或者说。”刘良顿了一下,对甄俨说道:“她的夫家,将来闯下的家业要比甄氏大得多!”

    甄俨眯了一下眼睛,旋即点头笑道:“今日多谢刘先生劳心费神,来人,送先生至偏房休息!”

    燕北在一旁跪坐着看相士为甄氏子女相面,他一介边州野民哪里见过这般光景,自然是瞪着眼睛仔细观看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说来也怪,他不信黄天的存在,却对其他迷信相信的不行。

    就好像他相信天,有天的存在。

    之所以不信张角,也仅仅是因为他们败了……大多黄巾余党的心思都和他差不多,若真有黄天,他们如此虔诚怎么还会失败?

    他妈的,明显苍天还没死嘛!

    看到相士刘良准备告辞,燕北也急忙起身做好一名客人的礼节,对刘良拱手。

    刘良笑呵呵地对燕北拱手,笑着抬起头却一脸诧异地僵住,回过头警惕地望了一眼甄姜,随后这才问道:“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嗯?”燕北拱手笑道:“在下燕北,辽东庶民。”

    “不对不对,却不想竟是中山军侯燕北当面,老夫无极相士刘良,有礼了。”刘良手抚胡须笑了,随后小声说道:“阁下长着一副或死于非命,或大富大贵的面孔。”

    “哦?先生也听过燕某的名字吗?”这一下子是让燕北有些受宠若惊了,没想到无极城的相士居然也听说过自己,不过笑意在脸上转瞬即逝,微微皱眉燕北问道:“先生,这死于非命……怎么说?”

    听到二人说话,甄俨也向这边走了两步,静静听着,同时用眼睛狠狠地瞪了甄姜一下……这阿淼也真是的,怎么就这样将个叛军头目带到家中,事先也不与自己打声招呼。

    到这时候,人家在家里处处恭敬有礼,难道还有撵人出去的道理吗?

    甄俨是打心底儿里不愿与张举张纯为首的叛军有丝毫交集。

    刘良拱手说道:“军侯在后年当有大劫,若过不去,嘿,自然是死于非命。不过若是扛过了……今后便是地龙翻身,飞黄腾达了!”

    燕北脑子一转,还愣在原地,回过神时便见那老相士已经随着甄氏的仆从走远了,有心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见甄俨近在眼前,急忙拱手行礼说道:“在下燕北,见过甄公子。”

    “请入座吧。”甄俨尽管心中不喜燕北的叛军身份,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翻手引其落座,随后自己坐在上位让夫人将家中姊妹送回,对燕北问道:“阁下今日前来,请问可是张太守有何想要示下?”

    “不不不,您多虑了,在下今日那个,冒昧拜访,是为私事有求于甄氏。”燕北这么说着,便见甄姜从侧厅小步跑来在甄俨耳边小声耳语几句,随后对燕北轻轻笑了一下,这才离开。

    “哦?如果是私事,请但说无妨。”甄俨听甄姜说罢,生分的脸上这才有了半分亲待模样,挑了挑眉毛说道:“方才小妹说,前些时候我甄氏车马前往常山途经卢奴时被乌桓人骚扰,是为阁下所救,甄某在此谢过阁下了,您的要求只要甄氏能做得到,便一定会帮您。”

    “嘿,多谢甄公子,这真是太好了!”燕北拱手抱拳说道:“燕某只有一个请求,燕某家中有一三弟,前些时候燕某得罪了中山都尉潘兴,只怕过些时候乌桓南下,会与潘兴起冲突……因此在下希望阁下暂时照顾舍弟,他读过书,会算数,便是做账房先生都好,只求甄公子能够答应。燕某自知身份低微,只怕也没什么能帮到公子,您若能答应,燕某无以为报,就算甄氏惹了皇帝,燕某也为甄氏拔刀!”

    “好了不必说了!”甄俨看燕北很诚恳,本来脸上带着笑容,听着便听到这辽东莽夫要朝皇帝拔刀急忙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对燕北说道:“燕军侯不必如此,在府上安排个人罢了,在下答应便是!”

第二十六章 甄氏一族

    甄俨同意了燕北的请求,这令他的心中落下了一块石头,后来的事情就顺水成章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甄俨设宴,说到底即便燕北今日是带着请求,那也算中山国的军侯。事实上对甄氏这样的家族而言,他是不是叛军,仅仅关系到甄俨个人心底的喜恶,却无关于如何接待燕北。

    甄俨的个人喜恶,并不能对此产生影响,因为甄氏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上至老母下至佃户,甄氏全族超过百余口、奴仆佃户数千人系于一身,如此家业又怎能依靠个人喜恶来决定如何接待一方势力?

    何况张纯在甄俨眼中只不过一介跳梁小丑,便是虚以为蛇又能如何?说到底不过蹦达到明年的小杂碎罢了……大汉天兵一至,还有张纯嚣张的份儿?

    但他必须要虚以为蛇,因为他是甄氏的家主,这一方土地真正的所有者,他便要为无极城数万百姓免于兵灾付出自己的一份辛劳。

    抛开这些,单单就燕北这个人来说,甄俨甚至不想对他说上一句话……投身叛军的目无君父之辈,尚对自己百卒哄骗蒲阴城之事沾沾自喜,传出不小名声皆为恶名,屠戮县中长吏数十人。

    这样的人物,甄俨想不到一丝理由,能让他与自己挂上一点儿关系!

    燕北自然不知道这些,他还觉得自己在席间与甄氏大公子相谈甚欢呢。

    将三弟带到府中与甄俨会面,酒饱饭足后他认为自己与甄俨一见如故,更是酒意上头硬是拉着甄俨在堂上把臂相交,直到下午门房传报王义与姜晋二人从城中出来,他才从府邸中被甄俨送了出来。

    临别时,他还与甄俨约定,来日有时间前往蒲阴城,他做东再续前言。

    甄俨自然是笑呵呵地回应,只是心里怎么想的,绝不会叫燕北知晓。

    末了临走了,燕北自怀中掏出一个钱囊,里面放着几块碎金,放到燕东的手里说道:“今后你便被我托付到甄氏了,跟人家好好学学,什么是士人,知道吗?”

    “千万记得,做了帐房,就要好好做帐房的事情,这些钱你拿着,闲暇时对自己不要亏待了……明年开春不要往城里走,弄不好会碰到乱军。”

    燕东看着饮酒喝得满面通红的兄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实际上燕东想的清楚,人家甄氏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安置在帐房那种位置的,最多最多将自己供养起来像从前家里那些黄巾余党一样,光吃饭不干活的罢了。

    他的兄长从盗马贼到黄巾贼,从通缉犯到军侯……无论生活还是品行发生了太多变化,但唯一没变的,那依然是让他在县学吃肉自己躲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喝汤的兄长。

    燕北再度抱拳,对甄俨行礼作别,这才牵马而上打马一路向北而去。

    甄俨的确像燕东想的那样,只是给他安排了一处不错的住处,甚至还给他准备了些书册,但对于做些什么,只字未提。就连燕东问出口,也被甄俨以初至府中先行休息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草莽中人多能饮酒,这燕北更是草莽中的翘楚啊!”甄俨走出偏院,这才揉了揉有些发昏的额头,对一旁的仆从说道:“把阿淼叫来,我在书房等她。”

    仆从插手应诺,领命离去。甄俨则径自朝着书房走去。

    有些事情,他必须和这个性子跳脱的妹妹说清楚。

    “兄长,你找我来,什么事?”

    甄姜没让兄长等太久,听到后宅的仆人传报便走了过来,一推门便见兄长跪坐在几案后一脸严肃,笑嘻嘻地问道:“那个燕北,他提了什么请求呀?”

    甄俨一抬头,便皱起了眉头……只见甄姜穿着一身素衣的劲装好似个英气女武士一般,沉声问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打猎呀!兄长你知道吗?快入冬了,猎物都忙着贴秋膘!”甄姜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两道月牙,“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啊!”

    “不许去!跟你说多少次,现在中山国已经乱了已经乱了,你怎么就不听呢?让你读的《女诫》你读了吗?”甄俨气的都站了起来,对甄姜训斥道:“哪有女儿家一天到晚只想射猎之时,妹妹啊,你这样将来如何嫁人?”

    “啊呀!兄长怎么又提嫁人嫁人嫁人?上次说那常山张氏的表兄,我偷偷去看过他,痴痴傻傻的我才不嫁……兄长,要嫁你嫁去,反正我不嫁!”甄姜一脸俏皮地赔笑道:“阿淼不嫁人,就在家陪着母亲,你快让甄脱、甄道、甄荣她们去嫁吧,别管我啦!”

    常山张氏与中山甄氏两家一直都是亲近的家族,也有互相通婚的传统。如今甄俨的母亲便出自常山张氏,前些时候张氏偏房有一男丁到了婚嫁之年,甄氏这边打算让甄姜在明年出嫁,因此两家有些洽谈……不过看这年景,嫁娶之事是难以为继,就像燕北所说,来年春夏之时只怕要有一场大仗发生在冀州。

    “好好好,嫁人的事先放一边,我问你,这个燕北是怎么回事?”甄俨有些担心地看着甄姜,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如今你不愿嫁人,那便暂且不提婚嫁,但今后不得再与燕北有任何来往,你可知道?”

    “兄长你说什么呢,婚嫁管那燕北有什么事?”甄姜有些不解,随后说道:“我不都跟你说了,他是中山国的军侯,年纪轻轻挺有本事,还从讨厌的乌桓人手里救下了我和甄氏的车队,那是恩人……怎么能就因为人家求咱们甄氏些事情就不能再与人来往了?”

    “他是叛军你知不知道?叛贼张纯手下的军侯,怎么能与咱们甄氏有一点儿来往?”甄俨提到这事,绝对的一脸严肃,摆手说道:“别的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可再论!还有偏院里住下的那个燕东,也不准来往!”

    “为什么?”甄姜蹙眉说道:“我看他们兄弟不像坏人,尤其那个燕北,倒像是,倒像是……先汉时郭解那样的大游侠!”

    甄俨猛然回首呵斥道:“什么游侠,我都和你说了,他们是叛军!弄不好要掉脑袋的亡命徒!”

    人常道女儿家的心性最难让人懂,甄姜亦是如此,本来心里对燕北干干净净一点儿想法没有,可这时候却因为兄长的无端指责,竟帮着燕北说起话来。

    “亡命徒又怎么了?他不过是恰好在张太守麾下任职罢了……如果因为上官反叛而他没有杀掉张纯便一样的叛逆的话,那咱们甄氏不也一样?闹黄巾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每次反叛都是大人物的人,下面被夹裹的百姓与军卒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啊!”

    这样一来,倒是将甄俨气的不轻,“强词夺理!强词夺理!”

    甄姜先前也就是义愤填膺,眼下一看甄俨真生气了,连忙说道:“兄长你别生气,我听话不与他来往就是了嘛,本来我也跟他没什么交集,只是听不惯兄长那样看不起人罢了。”

    甄俨好半晌才挥手叹气说道:“唉,阿淼,兄长也不是要与你生气,只是如今非常时期,大人又在去年过世,为兄为守孝辞去官职,如今家中除了这偌大家业一无所有,容不得我们走错路啊!”

    “好啦兄长,你不要生气,等明年过去,三年孝期便满,到时候朝廷一定会再复起你的。”甄姜憨态可掬地行礼道:“小妹听话便是。”

    “唉,你呀,你呀,就你鬼灵精!”甄俨满面愁意被甄姜憨态可掬的行礼动作逗笑,说道:“今年冬天你就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吧,回头兄长找人在后宅的院子里给你放几张箭跺,你玩你的弓箭就是……不过可要千万记住,女红与读书都不能拉下。”

    “啊……射箭跺有什么意思,那样阿淼就要闷死了!”

    “听话吧,明年朝廷的兵马一定会讨伐中山国,两军交战之前肯定会广布斥候,都是些老兵革,谁知道好人坏人,在家呆着总比出去惹祸强。”甄俨看着抿着嘴生闷气的甄姜说道:“最多,最多过几天兄长出去给你寻一匹幽州的小马儿陪你玩,如何?”

    “真的?一定要枣红马,兔头狐耳的那种!”

    “好好好,什么都由你!兄长差人为你买来便是。”

    甄俨一脸宠溺地看着妹妹笑起来那一双月牙眼,只觉得心中石头终于落地。不过是匹马儿罢了,花上些金钱,轻轻松松便能弄来,这对甄氏而言太过容易。

    真正让甄俨感到困难的,是像父亲在世时那样将家族的威望与荣耀延续下去。

    自父亲甄逸去世,甄氏一族心中的悲痛自然不必过多赘述,但更多的是撑起整个家族的重任落到甄俨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这使他步履维艰……而这一年,对冀州来说又是个多灾多难的年头,而明年将会更加艰难。

    看着甄姜带着笑容一蹦一跳地从书房走出去,甄俨打开窗任由深秋的冷风吹拂脸庞,深吸了口气。

    甄氏要如何在朝廷与叛军的夹缝间生存并延续下去?

第二十七章 调离蒲阴

    燕北心里是知道甄俨看不上他的,从那些答少过问的只言片语中,从那些低头浅笑的眼神中,他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在甄俨眼中并不感兴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的所求,所思,与所得都不尽相同。

    想想也是,像他这样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人家高门大阀的公子,跟自己能有什么产生交集的兴趣呢?

    但燕北需要,他需要与甄氏搭建出良好的关系,或许现在甄氏尚看不上他,但如果有机会,有一个机会能让他再进一步,那他便要让自己与甄氏搭上关系。

    更何况,他的出发点只是为兄弟找个安身之所……至于燕氏的命,他自己来立!

    来年那场意料之中的大战,他便要凭掌中刀剑扬名州郡,如果到时候他能拥有以自己的姓命名的旗帜,如果他的麾下能有几座城池上万人马,冀州之地谁敢小觑他?

    人常道,强扭的瓜不甜。

    燕北不在乎瓜甜不甜,他只是要将瓜扭下来!

    只要能把瓜扭下来,他就开心了。

    “燕北,燕北!”

    嘈杂的军营里,一身戎装的王政高声呼唤着麾下心腹的名字,片刻便见到细腰乍背双肩抱拢的燕北打着赤膊自演武场上跑了过来,满身的汗水甚至浸湿了短打裤子,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反着古铜色的光,对王政问道:“都尉,叫属下何事?”

    “好身段,再过几年便是虎背熊腰的大将模样!”王政自边上扯过一件麻布衫递给燕北,“擦擦身上别受了凉,有调令下来了,进帐详谈。”

    “诺!”

    燕北的身体自己知道,一面擦拭着汗水一面向主帐走着,顺便拿上自己的麻袍套了上去。不过他对王政的夸赞很是受用,如今他的身体好似到了瓶颈一般,力量与武艺都到了一个临界点,再下些苦功,过了这个冬天身体肯定能再壮上一圈。

    穿戴好了袍子,燕北也不着甲,就着铜盆中的清水洗了把脸便跪坐在一旁对王政问道:“都尉,有何调令?”

    “太守,不,现在是将军了。张举在渔阳称了天子,咱们太守也自号弥天将军,以后可要记住了。”王政一面提点着燕北,一面说道:“将军命我部于此接应潘兴所部及乌桓峭王苏仆延胡族大军南下,随后一道南行……我想问问你的打算。”

    “属下的打算?都尉你说要我做什么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政见燕北以为自己要对他下令,便在几案上拉开勾画粗劣的地图说道:“我是这样想的,你与潘兴有过间隙,又在卢奴城外杀过乌桓峭王部下的人,到时候在蒲阴城碰了面难免要产生麻烦,所以我打算让你先率军南下,我在这里接应他们。”

    燕北抿着嘴,要说心里不感动是假的,点头颔首说道:“我不怕他们,但不愿与他们在这里争斗给都尉造出麻烦,都尉打算让属下南进向哪里?”

    “无极,我打算让你督率本部驻军无极!”王政将手掌覆在地图上说道:“你看,如今卢奴城以南三座城池都未归顺将军,此时你南下直接驻军无极,只要能顺利在无极城头插上将军的旗帜,我便为你向将军表功……你夺下两座城池的功劳,我一并报于将军,让他给你个校尉做!”

    “校尉?”

    燕北微微皱了皱眉头。

    东汉军制分战时与地方,郡国兵平时最大的长官为都尉,下辖县尉、求盗之类的县中长吏。而战时则按照将军部、校尉部划分,将军便是方面兵马的元帅,而校尉则是真正打仗时的主将。

    校尉之下,为军司马、假司马,平时为参军各领兵马,战时校尉不在可暂代校尉职权。军司马之下为军侯,也称曲长,大多统领四百至八百人。军侯之下为屯将,也称屯长,率二百至二百五十名军卒。

    屯将之下,则是队率、什长、伍长,组成东汉基本的战斗单位。

    也就是说,即便燕北有功,也应当升任军司马或假司马,直接为校尉……越级了。

    而且从王政的言语中,也让燕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张纯组校尉部。

    怕是要与汉朝大干一场了!

    王政看出了燕北的思虑,点头对燕北说道:“你想的不错,朝廷已经组建兵马要兴兵讨伐我们了,只是马上临近冬季,他们打不过来,这场仗要等到来年春夏之时。而我为你表功校尉,是因为张将军麾下如你所见,没什么真正有才能的人……校尉是你应得的职位,你可愿将张将军的旗号插上无极城头?”

    燕北觉得自己真的是交了天大的好运,这才投奔到王政麾下。

    率领本部人马,王政可将所有人马都划给自己了,也就是说他的本部就是如今蒲阴城中刨去守军之外的两千两百人马……那可都是他的本部人马。

    “唉。”看着王政满目期待地看着自己,燕北轻轻摇了摇头,这才说道:“既然都尉如此厚爱在下,那燕某便领兵去无极便是。”

    王政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难道你不高兴?”

    高兴你个脑壳啊!

    “都尉,燕某有命做校尉,那也得有命活到战争结束啊……您觉得咱们明年能打得过汉朝的军队么?”燕北觉得他需要提点一下王政,对他这么好的上官,他可不希望王政跟着张纯一条道走到黑,“就不必说朝廷的军队,只要皇帝诏令一下,冀州和幽州的郡国兵,咱们只怕就不成了。”

    燕北不敢说的太过清楚,毕竟王政算是张纯的心腹手下,他也担心自己若说了一些什么话,到头来反倒不如不说。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王政叹了口气,在这件事上似乎不愿与燕北说上太多,摆了摆手说道:“你准备一下,就启程吧……无极城应当不需要攻打,只要占领就好,那座城池甄氏的想法比县尊重要得多,带上咱们两千多个兄弟应该够了。”

    燕北点头,也没再在反叛的未来这些事情继续说些什么。

    有些话只要说了,就算尽到自己的义务……至于将来?

    燕北从不为他人的将来负责。

    根据王政所述,潘兴与乌桓人的兵马已从幽州启程,一路南下,不日便要经过蒲阴城,因此他的路途也要踏上日程。

    如今燕东的去处已经安排好,燕北可谓是一身无牵无挂,也就因此而无所畏惧!

    至于潘兴与那什么狗屁乌桓大将?

    你们来吧!

    传令王当等人收拢兵马,燕北则在军帐中将自己那几册不认识的书简装载进箱子里,除此之外他可谓戛然一身,所拥有的除了兵就是钱。

    驻军无极城,对他而言绝不是件坏事。一来能够暂时避开潘兴与乌桓人可想而知的冲突,二来呢,也能使他的官职再动上一动。

    人生不仅仅只有战争,很多时候战争是完全没意义的,就像如今燕北栖身张纯帐下……他习惯了为自己奋斗,为自己拼搏,甚至是为自己拼命!但为张纯拼命?

    燕北并不觉得为张纯作战能让他与他的部下流血换来与之对等的荣耀。

    他是作威作福也好,或是草菅人命也罢,燕北并不在乎。燕北真正在乎的是那一日在王政的宅院中,张纯授意潘兴持刀立在自己身后,企图将自己斩杀。

    尽管燕北到现在都不知道张纯为何第一次见到自己便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那一日起,每时每刻他都希望亲眼见到自己栖身的这支反叛兵马败亡。

    他想看到张纯与潘兴的头颅被悬挂于辕门之上,并且他知道,最终他是可以看到的。

    做足了离开的全部准备,燕北一路策马至县中尉署衙门,径自入内。

    如今孙轻做了蒲阴县尉,算是对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非但草莽出身摇身一变成了蒲阴城的县尉,掌管城中郡国兵与求盗等人,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有些不同。

    更多的变化,还在后面。就在燕北前往幽州之时,孙轻居然在蒲阴城里娶了一门亲事,女儿家是个寡妇,丈夫去年被征召从军去了西北打仗,一去不回。

    这也正是燕北来找孙轻的原因,孙轻这个在他麾下短暂共事的斥候队正如今已经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了,有了家室、得了官职。

    “孙轻,这县尉做的可还舒坦?”

    燕北斜倚着官寺屋子里的梁柱,远远地笑看将脚翘在几案上睡大觉的孙轻。

    听到有声音,孙轻猛然间被惊醒,像他们这样做过荒野中亡命徒的人通常都无法睡的太过安稳,就像孙轻接下来眼睛都尚未睁开便已经将环刀扣在掌中的动作一般。

    见到是燕北,孙轻这才舒缓地笑了一下,将刀丢在一旁笑道:“军侯是您啊,今日过来有事吗?”

    “我要走了,带走所有人……潘兴与乌桓人要下来,我受命南下驻军无极城,所以来与你道别。”燕北大摇大摆地坐在孙轻对面说道:“你既已在蒲阴成家,也有了官职,便留在这里吧,完全掌握蒲阴县尉该做的事情,到时即便叛军败了,一时朝廷也不会撤换了你。”

    “军侯要离开?那孙某人还在这儿赖着做什么!”孙轻闻言便猛地跳了起来,拽下腰间官印向几案上一丢便向外跑,“军侯在大营等我,我回家跟内子说一声便去追随!”

第二十八章 一番大业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的部下没有几张弓箭,倒是在搬空了蒲阴武库后拥有大批的弩具,如今已经拥有了为数五百的步弩阵。

    蒲阴城的军备已经有年头没有换过了,准确地说燕北这些人所装备的兵器甲胄应当属于五十年前最顶尖的一批军备,尽管制作时间不是那个年代,但制作工艺还是比较远古。

    基本上能落后几十年。

    步弩统一为蹶张弩,如今在朝廷的皇都洛阳,听说那边的期门武士配备的强弩皆为腰张大弩,一矢可透甲三重,更能劲射二百八十步。

    而他们这些蹶张弩只能透甲一重,对铠更是基本没有杀伤,射程也不过仅仅一百五十步而已。

    不过能有如此军备,燕北已经足够满足了……半年前他可还是巨马河畔逃入大漠的通缉犯,那时候他的二十来个兄弟有什么?

    连甲都没有,更何况如今的大铠与犀皮甲?

    在帝国的西北与南方都已完全摒弃了战车这种自春秋至先汉大举使用的兵器,不过在冀州,基本上每座城池都有那么几十架老旧的战车留作备用,至少在骏马不够用的时候,战车阵还拥有足够的冲击力。

    更何况这里,是冀州平原,最适合战车作战的场地。

    孙轻最终带着刚过门的妻子与一家老小,拖家带口地坐在插着旗帜的青铜战车上随着燕北一路向南。

    “咱们再往南走,明年春天,那里就是战场了。”正当年的孙轻是个无礼之人,即便当着丈人的面坐在车辕上没有一副模样,抱着军侯兜鍪对妻子问道:“你怕不怕?”

    他的妻一家都是小门小户,老丈人年过半百也算是阅历充足,可一辈子也没见过千军过平原的浩荡模样,一路上战战兢兢地坐在战车上都不敢说话,孙轻怀抱里的妻子是个粗手粗脚的农家女子,唯独脸面清秀,此刻显得怯懦,语气却笃定不移:“你去哪,奴就去哪。”

    孙轻豪迈的笑,他本以为这一伙兄弟最早成婚的会是有一身好本事的燕军侯,却不想竟是自己。

    招呼亲兵看好车驾,唤来骑手牵骏马,孙轻轻轻拍着妻子,兜鍪挂在战车凭栏,随后翻身上马一路向前。

    “二郎,二郎,昨日跑得匆忙,你也没告诉我咱们去到无极城是做些什么?”

    两千多名士卒步骑战车一应俱全,行军之中阵形躲避农田难免松散,不过如今尚未收到朝廷要来讨伐他们的消息,因而众人心中都无甚警醒。

    此时燕北正坐在一架杀气腾腾的战车上与御手学赶车,听到马蹄声自后而来转过头对孙轻笑道:“你小子不好好陪着阿翁与妻子,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去无极,做什么?”

    孙轻人如其名,身材与燕北相似却要矮上些许,翻身揪着缰绳便跃到战车上,一面打马一面笑,丝毫不顾及上下军官的礼仪。

    燕北对这一伙追随他的兄弟,也向来没什么礼仪可说。

    “能做什么?驻军守城,大竖募兵榜,今年冬天整军募兵,来年老子要麾下有五千个精壮汉子为我而战!”燕北环顾左右前行的浩荡军势,心中难免升起一股豪气,将战车的缰绳交给御手,抬起二指对着孙轻说道:“先说好了,去了无极,那的官职都没什么能变的,我也给不了你县尉了,你就在我手下老老实实做个军侯,怎样?”

    “哈哈哈!军侯也好,队正也罢!孙某好好的给燕二郎卖命,今后什么官职不都在军侯一言而决?”

    孙轻笑了,他看重的一直都不是官职,跟随燕北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这不是当黄巾那会的奋起而战,也不同于黑山之中亡命匪徒,而是跟在燕北身边,能让他切切实实地看到关于自己的奔头,这种感觉很好,让他很喜欢。

    就好像燕北掷地有声的承诺一样,只要不死就能带着他们往上爬。

    或许这就是跟随在燕北这样一个自私的人身边的好处。

    燕北太自私了,他只在乎自己以及身后追随他的兄弟,其他的脸面、身份,甚至别人的性命都不在他眼中。而正是这种将他们前途绑在一起的方式令孙轻感到放心。

    “那可说定了,进了无极城,斥候马队这一块我仍然全交给你。”燕北收起笑脸严肃说道:“这个冬天我要你将巨鹿、安平、河间三郡情况探个清楚,寒冬腊月,你可受得住?”

    “军侯忒小看人,孙某什么冰天雪地没见过,只要你将马军都交给我,保管给你探个清楚!”

    “成,那便说定了。”

    燕北拍拍孙轻的肩膀,举目南望。他倒要看看,依靠着身边这一群亡命之徒,他燕北能在这个时代冲出多远!

    正是内心豪情万丈之时,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转过头却见孙轻那张脸上挂满龌龊的笑意,朝南边努努嘴说道:“军侯,咱要去的可是无极城,嘿嘿。”

    “嗯,无极城怎么了?”燕北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老家在无极城?”

    “哪儿啊,属下老家在河间。”孙轻努了努嘴说道:“那个一身素衣的甄氏小娘,军侯你忘了?她可就在无极吧,属下记得甄氏可就在无极城。”

    燕北这时才知道孙轻那一脸龌龊笑意是从哪儿来的,登时一脸嫌弃地说道:“去去去,好好陪你妻子丈人去,老人家都那么大岁数了坐战车别再给颠散了架。”

    “属下岳丈没事儿,老人家身体好着呢,前月还下地干活,一个人顶咱俩都不是个儿。”孙轻看出燕北眼里的驱赶之意,却丝毫不以为意,带着一脸的无赖笑意硬是往燕北这边儿挤了挤说道:“我跟你说啊军侯,这个事情两情相悦,他别人是管不了的,咱们到了无极城那不就成了地主,到时候您请三老备下六仪之礼,还不就成了好事?”

    孙轻这么一说,燕北也来了精神,虽说他才加冠也不急着成婚,但说起这事到底是心里痒痒。

    “不瞒你说,前几天我把老三就是送到甄氏府上,我又见到甄姜了!”燕北脸上带着笑说道:“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吧,闲暇时总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就连她训斥奴仆都觉得分外动人呢。”

    “哈哈哈,这临近冬季,军侯心里倒是春暖花开!”孙轻狂放地笑着,从腰囊里取出一把,也就是山楂,放在燕北手里,一面吃着一面笑道:“军侯,这事儿你听我的准没错,备足了礼,给够他甄氏的面子,小娘今后自然要叫你的名字,准没错!”

    “你他娘小声点,就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燕北猛地推了一把孙轻,险些将他推下战车,朝边儿上吐了一口山楂核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若娶个寻常女子,也就是了。但甄氏是小到吃食饮酒、门房引客皆有章法的高门大阀,哪儿能看得起我一介草莽……”

    那日里与甄俨在席间饮酒交谈,甄氏大公子坐在那里不动,自有仆从将樽中酒水填满,字字句句引据经典,上至黄老之学,下到农生百事,皆有所凭依……那气度足矣将他这开口闭口只识‘老子’的粗犷野人从中山国甩到幽州辽东去。

    想到这里,燕北即使垂首又是顿足。即便能坐在一起饮酒又能如何?到底出身还是有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撕扯着他,使他永远都难以跨越到另外一边。

    “高门大阀个屁的!军侯你可不必说如此丧气话,甄氏门高又如何?”自投奔燕北,孙轻对这个同样年轻的男人便有着十分的好感,更是对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佩服至极,吐出口中一把山楂核瞪圆了眼睛说道:“军侯你可是一身令下便有两千敢战之士为你效死,莫说小小无极城,说是纵横州郡都不过分,你还怕个士族?”

    “唉,你不明白,咱们就好比是山林中啸聚的猛虎与狼群,一声吼叫便可恐吓吏民力折雄兵;可士族就好比是天上的鸾凤,从一开始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燕某就算做了校尉、做了将军,那又如何?”燕北摇头说道:“到头来不过是叛军伪职,仍旧上不了台面罢了。”

    听到燕北如此说,孙轻也有些丧气,同是在一片天地下生存的人,他又如何不知士与民的差别,更何况他们还是叛军,瘪了一下嘴巴,孙轻有些艰难地说道:“那要不,等咱到了无极……属下带着马队日夜守在甄氏门口,那小娘一出门便给他抢回来得了!他甄氏有名望,可刀子肯定不如咱们,料想他们也无甚办法!”

    “快拉倒吧!燕某杀人越货是为生存权宜之计,可做那等下作行径,燕某就算打一辈子光棍都决计不会如此的!”燕北断然摇头,随后说道:“难不成把人家抢来,教人随我颠沛流离吗?解决问题最终还在我等自身,要让自己配得上才行!”

    “那咱咋的才能配得上甄氏那样的大家族?就咱们这德行?”

    便是自信满满的孙轻,想到士族与寒士之间的巨大鸿沟,也不禁白了一眼燕北,这军侯也忒能他娘的想了!

    “夫生于天地,做就做那凡人想亦不敢想之事!成一番伟大之家业!”

第二十九章 甄府详谈

    蒲阴城在中山国最东北处,而无极城位于三郡交界的中山国最南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燕北的兵马横穿过整个中山国,中间在野外宿营两日,于第三日下午抵达了无极城。

    单骑快马一天能跑五个来回的路途,但对于大军列阵行进而言,步骑协同便严重拖累了行进的速度。

    燕北率军至此,第一件事情便是再度登门甄氏邬堡,拜访家主甄俨,希望依靠他的影响力和平进驻无极城……这年月光景人们活着便已是不易,更何况燕北始终认为张纯的反叛非常荒唐,没必要让袍泽为此流血。

    他的兵马在无极城外十里扎营,单单领着几十名亲卫便叩响了甄氏的大门。

    不过时隔几日,燕北的模样便已经大有不同,前些日子一身温和地绸袍,而今日却是整套散发着冰冷寒气的戎装,腰间更是带着刀剑,显得杀气凛然。

    不过对待甄俨,燕北仍旧是一脸温和的笑意。

    “来得匆忙未能备下名刺,还望甄兄勿怪燕某冒失。”燕北挂着笑容,在甄俨开门的瞬间便率先拱手施礼,随后才说道:“甄兄,今日便是要以中山军侯的身份来拜托您些许事情了。”

    燕北尽管笑容柔和,但落在甄俨眼中仍旧有着不同的意味,无数个念头蹦落在脑中,最大的一个便是……燕北怎会有如此精良的人马?

    据他所知,燕北不过一介军侯,军侯所辖不过四百余人,郡国兵军备质量更是参差不齐,因而甄俨从未将燕北放在心上。

    可今日一见,燕北虽令不过数十骑,麾下兵马之雄壮却远超甄俨所料,更是人人铁铠皮甲配得齐全,单凭这些军备他便能够料定这支兵马的战斗力……而燕北麾下究竟有多少人?

    八百?一千?

    “军侯不必多礼,倒是在下不知军侯到访,尚未备下酒席,失了礼数。”甄俨一面笑着请燕北入府,一面对奴仆招呼道:“为燕军侯部下备下酒食,引至邬堡内歇息。”

    “不必了,他们在外面就好,今日到访事发突然,稍后还需甄兄帮忙。”燕北说着便给王义下令,命他率领部下在邬堡外原地驻扎,不要惊扰到过路的百姓与甄氏的佃户,之后便随着甄俨入府详谈。

    “收到太守调令,要燕某驻军无极城,因此引军跋涉三日而来。”燕北坐定了摘下兜鍪置几案之上,这才对甄俨说道:“事出紧急,燕某便开门见山地说了,燕某想请甄兄出马,与城中军政长吏先一步交谈……燕某也不愿与无极城兵戎相见,还是直接入城来的好。”

    燕北虽是一番闲谈的模样,但在甄俨看来却满是势在必得的气度,乱军首领的姿态满满,旋即笑道:“听军侯所言,似乎一言不合便要发兵攻打无极,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燕北点了点头说道:“兄长与某皆知,来年开春必将有一场大战,已是避无可避,想来无论兄长也不愿无极城变为战场。无论甄兄对张太守的叛乱持何种态度,在这一点上你我应是相同的。”

    甄俨内心本不愿为燕北出马做这件事情,因为这种事情是确确实实会伤及甄氏声望,为叛军做说客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但听到燕北此话,甄俨却陷入了沉思。

    诚如燕北所说,朝廷与叛军在来年的战事已成定局,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新任的冀州刺史王芬会拒绝为朝廷收复失地而开战。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主战场的城池定然会化为焦土。

    甄俨当然不希望这种灾难落在甄氏与无极城吏民的头上。

    “若是如此,在下愿为军侯试上一试。”甄俨一脸严肃地拱手,士人的气度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候抱着自私的心而沉默,不过他还是问道:“容在下多问一句,不知燕军侯所说的要强攻城池,军侯麾下有多少兵马?还是说您的上官亦在此处?”

    “没有上官,就燕某一人,但燕某一人足矣攻下无极城。”燕北这话说的狂放,但接下来的话却让甄俨并不对此感到怀疑,“燕某麾下六曲军侯,共两千二百名精壮之士,弓弩铠甲一应俱全,燕某虽非名将,但这样的兵力攻打一座守军不过八百余人的无极城……恐怕并不难。”

    如今姜晋、王义等人皆做了军侯屯将,所思虑的问题自然不同从前。前几日二人入无极城饮酒,便暗中查探了守军的数目与情况,因此燕北如今可谓对无极城了如指掌。

    听到燕北明确地指出无极守军数目,更惊骇于燕北一介军侯所统兵力之多,甄俨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燕北……了不得!

    全天下执掌两千兵马的军侯,只怕唯独这一个!

    “若是如此,恐怕甄某是必须要为无极城走上这一趟了。”甄俨拱手,随后说道:“要中山百姓将无极城交给军侯容易,可军侯又能为中山百姓做些什么呢?”

    “丈夫重诺。”燕北拱手说道:“燕某便向甄兄许诺,若燕某掌无极,百姓则必不为兵灾所祸!”

    甄俨似乎并不认可这样的诺言,追问道:“军侯之意似乎要将战场推移至更南的方向,若军侯在巨鹿或是河间甚至安平兵败了,身后就是无极城,那又如何?”

    “那我便一败千里,逃向卢奴。”燕北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说道:“若是胜,举城欢庆;若败,死不入无极,如何?”

    见燕北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甄俨自是无话可说,旋即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一趟说客,甄某便去了,望军侯善待无极父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甄俨在这件事上有绝对的自信,远来不敢说,就无极一地上至县尊下至三老,皆为甄氏座上客,由他来奉劝城中长吏,势必马到成功。

    “那便由在下牵线,在甄氏邬堡宴请无极城外的大氏豪强、城中的长吏三老,到时燕军侯对他们做下承诺,则无极城之事可定……只不过还请军侯到时撤下兵马。”

    甄俨没将话往更深处说去,只是他藏着的话燕北与他都很清楚。

    燕北是个怎样的人,如今的中山国有头有脸的人都是十分清楚的。几十人打着汉军旗号冲入蒲阴城,一炷香时间将县中长吏屠戮一空,进而彻底掌握蒲阴城的凶徒。

    若他在甄氏邬堡中故技重施……恐怕甄氏百年积攒下的声望也就毁个干净!

    如此大的风险,甄俨是断然不愿去冒的。

    “无妨,到时燕某不带兵马便是。”燕北自信地笑了笑,旋即说道:“在下今日孤身入府,不正是燕某人的诚意吗?还请甄兄放心,燕某虽然出身草莽,却也知信义二字。”

    甄俨点头,同时心中也有些感叹……或许身份地位不同使他们的所求有所不同,士人求的是兼济天下的大事,这固然伟岸;但草莽出身的燕北若能如他所言,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又如何不是别样的豪迈呢?

    甄俨对燕北的看法,有了一点转变。

    “如此,甚好。”甄俨轻拍手掌招来奴仆,颇有几分畅快之意地说道:“取酒来,今日在下可与燕军侯一醉方休了。”

    “不必了!”

    燕北起身,一身铁铠甲片‘扑簌簌’地响着,抱着兜鍪燕北说道:“燕某在此饮宴,却教袍泽兄弟露宿野地是没有道理的,待燕某入驻无极城,有的是时间与甄兄饮酒,今日多有叨扰,便先告辞了!”

    甄俨见燕北要走,他自然不会去阻拦,当即拱手说道:“既然如此,燕军侯便稍候上两日,各地大氏闻讯赶来,这一来一去也需些时间。”

    “诺。”

    燕北点头,便向甄俨告辞,随后抱着兜鍪跨过门槛,铁靴踏在平整的修饰过的木板上带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被甄俨送着穿过狭长的木梯道,越过院中的假山流水,接近行至邬堡大门时,燕北便见道一袭素衣长袍的倩影正在门内牵着一匹炭火色小马驹向外张望着,向仆从问道:“今日外面怎么有兵马……”

    话还未说完,转过头便见到款款而谈的甄俨与兵甲齐备的燕北。

    穿着铠甲的燕北更显身姿挺拔,一手握刀柄一手抱兜鍪昂首挺胸的骄傲姿态显得英气非常。

    “原来是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甄姜本打算上前打个招呼,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出一步,紧接着却想到兄长说过不叫自己与这个中山军侯来往,只得远远地欠身行礼,低头小声道:“奴家见过兄长,见过燕军侯。”

    甄俨给甄姜个速速离去的颜色,却见燕北居然径自向着自家大妹不闪不避地走了过去,当下想要阻拦却已来不及。

    燕北对甄姜笑着回应,接着将手覆在炭红色小马的头颅上摸了摸,旋即抚掌至马背轻压,这才对甄姜赞叹道:“甄姑娘,好一匹兔头狐耳的宝马,假以时日必可日行四百里!”

    甄姜可爱的嘴角听到夸赞不由得微微上翘,不过还未答话便听燕北接着说道:“不过只在这邬堡之中,这匹马儿长不好,还需命骑仆三日遛马五里,五次加一里。”

    “燕军侯非常懂马。”甄俨从甄姜手里牵起骏马,随后对燕北说道:“是了,燕军侯为幽州人怎能不懂马匹。”

    燕北微微笑了一下,接着便告辞离去。

    待燕北离开,甄俨才将缰绳递给甄姜说道:“回去吧,后日呆在后宅不许出来。”

    “哼,不教人家与燕北来往,自己倒是聊得亲热。”甄姜皱了皱精巧的琼鼻,这才牵着红马儿离开。

第三十章 皮肉之苦

    有甄俨的帮助,再加上燕北在宴会上对无极士绅做出闪避兵灾的承诺,燕北的两千余兵马顺利入驻无极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解去汉字大旗,无极城头也如愿插上了弥天将军张字样的旗帜,而燕北也确实如他对无极百姓所承诺的,对他们的生活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除了每日城中大营操练的声音将整座城池从清晨唤醒之外,还有些许坏的影响。

    尽管燕北在入城之前三令五申,不准士卒骚扰百姓,入驻城中的第七日,还是有坏消息传了出来。

    王当麾下一名队率在夜里借着酒意闯入民宅,打伤了一名男子,并对他的妻子做下恶事。

    无极县令带着哭哭啼啼民妇在大营中小心翼翼斟酌语句向他讲述这件事时,燕北的脸色阴晴不定。

    “将军,您要为奴家做主,外子被踢断了腿,已经站不起来……民妇一家尚有老小,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比起身体上受到的侮辱,生活上的艰难更令这个女人难过,简直到了泣不成声的地步。县令制止了民妇的哭号,面带恭敬而又小声地说道:“燕军侯,您……需要给人一个说法啊。”

    内子是丈夫向别人叫妻子的称呼,外子则是妻子称呼丈夫。

    若是平日里县令也不会对燕北如此尊敬,只是燕北此时皱着眉头那双眼睛就像择人而噬的饿狼一般令人心生恐怖,让县令生怕这个在蒲阴城犯下血案的凶徒抽刀斩了自己。

    在这等只识弓刀铁马的莽夫面前,身份与地位只怕都不如一刀来的痛快。

    出乎意料地,燕北并未对他恶语相向,而是离开跪坐的蒲团,向着哭哭啼啼的民妇与一同告状的老妇人与老翁躬身行大礼,几乎是从牙缝里呲出一句,“无极父老放心,此事燕北定会给大伙儿一个交代!”

    “来人,唤王当进来,还有……带上那作乱的队率!”燕北此时愤怒急了,或者说是恼怒,部下做出这样的恶事让他觉得很没脸,怒道:“燕某倒要看看,何人如此大的胆子!”

    亲兵领命跑出大帐,燕北重新跪坐于军帐之上,怒气憋在心口气如牛喘。

    不多时,王当带着一名穿着队率甲的男子入帐,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帐中的陌生父老,问道:“军侯,这是怎么了?”

    倒是那名队率一见帐中的妇人便笑了,探身走出两步轻佻地问道:“哟呵,您这不是来提亲的吧,老子可没打算娶……”

    “啪!”

    队率的话音未落,王当便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紧接着一脚将他踹翻在军帐中,三支铜灯架被撞得散架。

    王当看得清楚,燕北这是真愤怒了……上一次他见到燕北这般表情时,还是潘兴扬言抄掠范阳郡,紧接着燕北便率百骑策马三百里。

    燕北的这种神情,是要杀人,是要见血!

    “军侯,此事是王当御下不周,但此人虽无功劳却有苦劳,抢入蒲阴他冲锋在前,官署中紧随您之后挥刀,前往范阳亦追随左右毫无怨言,与您共赴潘兴宴亦从无胆怯。”王当当即跪拜下去,拱手说道:“望军侯您……从轻发落啊!”

    “不必多言,来人,给我将此人绑了,押至辕门外!”燕北扣着环刀起身,对县令说道:“请您召集百姓在大营外稍候片刻,燕某定会给无极百姓一个交代。”

    县令瞪大了眼睛,他真没想过燕北居然会对民心如此看重,更愿为他们出头甚至不惜处罚自己的士卒,当即应诺带着哭哭啼啼的妇人一家离去。

    “军侯,你……那是追随王某已有数年的袍泽手足,你,你要如何处罚他?”

    县令与苦主一走,王当立即瞪大了眼睛拦住想要出帐的燕北,梗着脖子说道:“他曾为属下卖命,也为军侯拼命……如今你就要为一介庶民处置他?”

    燕北冷眼看了王当一眼,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问道:“我亦有言在先,进无极城不可惊扰百姓!王军侯我且问你,依照军法,此行该当何罪?”

    “应当鞭刑五十,五十鞭打完人都死了!”王当怒道:“军法还言军中不得饮酒,可哪次不饮?你若就因此事便要杀害士卒,今后为你征战的士卒当如何寒心?”

    “闪开!”

    燕北此时当真是恼怒急了,一把推开王当,却不想用力过猛,五大三粗的汉子愣是被他推了一个大跟头,王当愣着起身便一脸怒气地要与燕北搏斗,却听他寒声说道:“你等投奔燕某那日,燕某曾承诺,不会在任何时候令你们感到为我奋战而蒙羞,如今我的部下令我感到蒙羞又当如何?”

    燕北撩开军帐,抬臂横指说道:“你去召集士卒,让他们在辕门内好好看看,我也会给我的部下一个交代!”

    ……

    无极城西大营的辕门外,士卒依照燕北的要求用木头搭起高台。

    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城中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地聚拢了上百人在周围指指点点,将辕门外的街道堵地水泄不通。有些人知道怎么回事,有些人不知道只是见到这里的异状远远张望着,但无一例外,这关系到占据城池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非常热衷看一看。

    而在辕门之内,收到王当消息的士卒也在营中向外张望着,人们总喜欢看热闹,何况士卒们无论是燕北麾下的黄巾余党也好,还是无极城原本的郡国驻军也罢,都想知道他们的上官会如何对待此次事情,这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自然看得更为起劲。

    待到高台搭起,燕北走上高台向四周百姓拱手,随后命人带上那名被麻绳束缚的队率,还将那受辱的民妇一家人请到一旁。

    “燕某为如今城中的军侯,掌管着无极城的一切。七日前燕某率军入城,曾向三老与县中长吏做出承诺,燕某的军士不会侵扰百姓……而今日,燕某食言了。”

    燕北一揖到地,起身才对四周百姓说道:“燕某麾下队率对百姓做出恶事,侵占人妇、伤害百姓,按军法处置当鞭刑五十,我且问你,你可知罪?”

    这名骚扰百姓的队率名为陈仲,也是个草莽出身的黄巾余党,早年曾追随王当纵横冀州行事乖张,而先今却被捆绑着跪在地上,披头散发也没了先前在军帐中的神奇,低垂着额头闻言对燕北说道:“军侯何必再次羞辱陈某,既要处罚便来吧!枉陈某此前还为你卖命!”

    事实上燕北如今不必回头,他猜得到多半军卒心中都是如此想法,谁都知道鞭刑五十是能打死人的,身子骨稍弱些许的好汉子也受不住鞭子狠抽上五十下。

    更何况,在这及至寒冬。

    “入城前燕某陈述军令时,怎不见你听?此时倒逞其英雄好汉?”燕北瞪圆了眼睛,一声斥责,紧接着转头对百姓说道:“陈仲犯错在先,伤及百姓,明年将错过春种之时,因而燕某打算这样,由陈仲带罪耕田,燕某赔偿您家中的损失,并为您丈夫寻找最好的医匠为您的丈夫医治伤腿,在这段时间里,陈仲你要付出自己的诚意来弥补对他们家中的损失,您可愿意?”

    燕北对收到骚扰苦主说着自己斟酌出的处理办法……他很清楚,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非但是他与县中的关系僵化,就连与麾下士卒也要完蛋。

    “打完五十鞭陈某是生是死还未定,说这些有什么用!”

    燕北眯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待到老妇人扶着人妇止住哭泣拜谢燕北,他这才对众人说道:“鞭刑五十,是能将活人打死的刑罚。陈仲曾追随燕某攻城掠地几乎拼进性命,燕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何况……他是燕某的部下。”

    此言一出,原本统统赞赏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

    燕北却默不作声地卸去兜鍪,缓缓解开身上两当铠的甲扣,沉重的两当铠甲沉沉坠地发出巨响,顿时惊得百姓停止喧哗。

    紧接着,便见燕北又再度将身上带着花纹的精致犀皮甲解下,只留下素色的单薄麻袍。

    “他是燕某的部下,燕某身为军侯却御下不言,致使下属做下如此恶事……燕某即不能愧对父老之信任,亦不能将手下活活打死,既然如此。”穿着单薄麻袍的燕北面对着百姓跪坐于高台之上,将手中马鞭举起,高声说道:“便由燕某代部下受刑,至于生死,听天由命!”

    “王当何在?行刑!”

    “军侯!”原本一脸怒意的王当此时愣在辕门之内,快步跑出来诧异道:“军侯,这可是五十鞭!”

    “行刑!”

    王当迟疑地接过马鞭,立在燕北身后却迟迟无法动手,此时无论台下的百姓还是辕门内的军卒都瞪大了眼睛,谁都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结果,听说过与下属同甘共苦的将军,可几时见过代下属受刑的军侯?

    最惊讶的是跪在一旁的陈仲,此时脸上的桀骜已经完全不见,瞪大了眼睛对燕北说道:“军侯,属下愿意受刑,属下愿意受刑啊!”

    “少废话,等苦主伤愈,来年春天若无法原谅你,我便命人将你捆住,让苦主一剑刺死你!”燕北回头望了王当一眼,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行刑?”

    王当神情复杂地挥动马鞭,麻布袍当即裂出一道血痕,皮肉之音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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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