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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中平五年

    燕北的中平五年,在军帐中沉沉的熬草药味中迎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许多大事,张举自渔阳驱丘力居麾下乌桓峭王苏仆延十万胡骑大略蓟中,随后在幽州抄掠一番的苏仆延率军南下冀州支援张纯,屯兵中山肥如城,在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占领冀州全境。

    朝廷征发归化南匈奴率部东进,平定张举张纯之乱。南匈奴的右贤王栾提于夫罗领兵东进,行至河东郡时噩耗传来,南匈奴中的贵族与在并州境内的归化屠各胡担心汉朝征发军队的事情不会停止,在领地中发动叛乱,杀死于夫罗的父亲羌渠单于,私立须卜骨都侯为新单于。因而南匈奴一部停止向东进发的平叛脚步,而向汉朝传信诉情。

    也正因如此,燕北逃过一劫,如果于夫罗率领的匈奴大军由河东率军赶至冀州,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无极城。

    后来在乱世中大放光彩的三位英杰,刘备在这一年再度颠沛,追随大将军何进派去募兵的都尉丘毅前往丹阳募兵,遇贼而讨,军功胜为青州下密县尉。曹操则仍旧心灰意冷地躲在老家沛国谯县的山谷茅屋中,撰写着他心中的《孟德新书》。而江东之虎孙坚则在这一年任长沙太守,击破自称天子的区星,受封乌程侯。

    燕北则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在病榻上迎接了来自肥如弥天将军张纯的信使,领了叛军中的骁牙校尉之职,作为先锋受命来年春夏进攻河间国、安平郡及巨鹿郡。

    安平郡本为封国,不过黄巾之乱时安平国王刘续因不能保有封国更被乱党俘虏为质而获罪,在中平元年九月被汉地刘宏下诏处死,至此封国被除而化为安平郡。

    燕北被王当鞭打五十,在病榻上躺了半个冬季,直至中平五年的上元节才勉强能够出帐行走,不过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燕北嘴角时常带着笑容。

    尽管当中遭受皮肉之苦令人难过,但对比燕北所付出的,他得到了更多。

    不单单是良好处理了此次危机,并且能感受得到自己在军中的地位不再单单是军卒们的衣食父母,而被这些桀骜不驯的黄巾余党发自内心地尊敬,尤其是那个陈仲,自告奋勇成了燕北的亲军,受伤这些日子端茶倒水做的无比自然。

    更让他感到开心的是,自那次鞭刑之后,燕北命王当、雷公、李大目、孙轻等部下在城中及外面乡闾之间大竖募兵榜,以充军士弥补来年大战人数上的缺口,或许多少有他当中袒护士卒的原因,无极县募兵之事竟然无比顺利,不过一个冬天竟让他募得七百余人。

    眼下无极一座小城中,军卒足有四千之多,更何况作为冀州平原的富庶之地,可谓是兵精粮足!

    燕北未曾想到,自己一时处理危机的急智,竟在无极之地传为美谈,就连高高在上的甄俨都有所耳闻,亲自送来草药与府上医匠为燕北治伤。

    后面更是在新年伊始时登军营看望燕北,言语中也多了几分亲密之意。

    在燕北看来,这也算是一种承认吧。

    自燕北率先自罚之后,这支驻扎在无极城的军队也由嘲笑军令变为遵守军令,燕北的所作所为令他们感到荣耀,士卒因为尊敬他而尊敬军法,营中无人饮酒,更是爱惜城中百姓……这种变化是燕北始料未及的,他的兵马如今真正像汉军一般,甚至在遵守军法上就像一支真正的精锐。

    虽然他们的首领依然不识字,虽然他们对阵势的掌握仍旧仅限三才与方阵,甚至在变阵时都拉不开左右前后的间距。

    但燕北知道,他们总是可以的!

    在个人前途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大环境在燕北看来却仍旧满眼灰暗。

    因为他们这支叛军的主体是乌桓人,哪怕他们有十万兵马在燕北眼中也仍旧是一直必败的军队。

    乌丸与汉,没有共同的追求与愿望,塞外的乌丸大人丘力居与他手下的贵族根本没打算在汉地常驻,他们像蝗虫过境一般,所过之处尽是抄掠郡县,使吏民南逃,民不聊生。

    而张举与张纯还做着王天下的春秋大梦,自以为据守北方便大事无忧。

    这在燕北看来简直是愚蠢至极的想法。

    燕北从未感受到民心的意义,但在他为无极百姓出头之后,虽然找他主持公道的百姓多了许多,三天两头有无极父老为了宅院的墙与偷鸡摸狗的小事来麻烦他,可这也真正让他体会到民心的重要意义。

    上元节燕北牵了头小毛驴与姜晋在城中集市行走,想为士卒订些布衣与棉被,以供来年春季在外征战之用,顺便采买些日用来体恤士卒,哪儿知道他才刚刚走出五十步,毛驴背囊上两个竹篓便塞满了走卒贩夫带着敬意放满的肉与青菜,甚至还有些手工制的小玩意儿。

    这种感觉对燕北而言,叫**戴。

    让他像一名真正的统治者一般感受着领内百姓对他的爱戴。

    汹涌的民心仿佛将他吞噬,百姓想要的并不多,仅仅是公正并令人信服的裁决罢了……燕北依靠身后的强兵壮马对城中一切事物一言而决,并令人心服口服,凡他所过之处,父老交口称赞燕北之名。

    他不想做什么杀人泼天的大事了,就这样掌管着一县百里之地,大事小事皆完备处之,所带给燕北的满足感便已经足够。

    无极城在这三个月里的变化令甄俨感到诧异与奇怪,那么多学了十几年经学典籍的孝廉茂才都治理不好一个县,怎么看似一介莽夫只识弓刀甚至连自己名字都只能歪歪扭扭写出个姓的燕屠子能把县城治理的井井有条?

    甄俨为找到这个原因,上元节之后的一个月里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呆在无极城里的街头巷尾,观察着坐落于城西的大营辕门上那面被带着冷意的春风吹起的燕字大旗。

    他看到过燕北每过三日便在辕门外搭起高台,处理百姓之间的纠纷。

    也见过重伤初愈的燕北在比阳光来得更早的时候便打开辕门,领着上千个赤膊的汉子哼着幽地的战歌奔行出城,绕着城郭奔跑,那些精壮的汉子们光着的膀子在春冬之交的早上冒着白烟与汗水分外耀眼。

    他还见过春种之时的燕校尉领着在大营里训练完的精壮汉子扛着农家的锄头去到城外乡闾之间的田垄之下为年迈的百姓耕地播种,在农忙结束后军卒与百姓一同坐在田垄上休息,吃着干涩生硬的馕饼蘸着农妇送来的大酱吃得开心。

    甄俨觉得……燕北没做什么正经事啊!

    这个辽东小子带着两千多个士卒快要将县城库府的存粮吃空,县中大小事仍旧是县令与县丞府在处理,捉拿盗匪仍旧是求盗那些官差在累死累活,修造水渠、铺路修桥更是一概不懂,怎么就收获了那么多百姓的爱戴呢?

    终于在二月中旬,甄俨忍不住了,命仆人沽了两壶好酒,亲自提着走到了燕北的军营。

    “燕二郎,在下暗中观察了很久,但有一事不明,特来讨教。”

    甄俨在演武场上等燕北教授士卒持刀劈砍,一等便待到了正午,这才随满头大汗的燕北进了军帐,急忙问道:“在下观您治理县城,实际上并无大的改变,为何县中吏民爱戴您却远超县尊呢?”

    “嗯?”燕北被甄俨这么一问,整个人脑袋里塞满了疑惑,看着甄俨放在几案上的两壶酒有些馋,不过还是问道:“甄兄这话,怎么说?”

    “县中大小事,县官署皆用心治理已有年余。而燕君至此不过三月,所做之事也并无利百载之大业,可为何百姓会如此尊敬您?还往燕君能为在下解惑。”

    燕北一面裹上厚厚的三层麻布袍换下被汗水打湿的衣物,一面指着两壶酒问道:“这是甄兄要送给燕某的?”

    “不错。”

    “甄兄还是别叫我燕君了,我算哪门子君子……这酒您还是拿回去吧,如今营中有律法不得饮酒,我又哪里有知法犯法的道理。”燕北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对甄俨说道:“如果甄兄一定要给燕某点儿谢意,我听人说士人的小孩初学教化,学的都是先汉黄门令史游所做《急就篇》识字,甄兄可能教授燕某?”

    甄俨闻言先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因为教人识字很麻烦,但紧接着便舒展开来……燕北这人所作所为来看,他不是一般的蛮夫俗子,不过以一介低贱出身便能做到如此,绝对有自己的魅力所在,左右人情来往已然不少,他何必不再顺水推舟一次呢?

    “那便如此,今后每三日甄某便来营中教授燕君一个下午,如何?”

    燕北一听甄俨如此作答,当下便笑得笑个孩子,随后这才跪坐在甄俨对面指着自己说道:“甄兄请问,燕某与您在外表上可有差异?”

    这话问的甄俨一愣,他俩人从内到外差异多到数不清楚,这话要他如何回答?

    燕北看甄俨沉默,旋即笑道:“我与甄兄差异很多,但燕某与外面的百姓,除了更强健有力,并无差别。您问我为何百姓爱戴我?因为我懂得少,我和百姓一样,我下地干活不像贵族一般脱离劳力,我明白百姓需要的是什么,也明白百姓能看到的是什么……因为燕某就是百姓!”

第三十二章 威逼甄氏

    燕北很喜欢和甄俨对话,因为他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甄俨的字里行间总会给他一种打开另一扇门,让他透过狭小的门缝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感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个世界,是他梦寐以求的关于士人的世界。

    就好像去年,只做过三任县令县长却被朝廷屡次征召为三公的党人‘三君’之一的陈死了,病卒于颍川的家中。陈是天下众望之所归,他的离世令海内三万余人为他吊孝,众人又为其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

    这是燕北第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关于士人,关于党锢,关于清流与宦官的故事。

    甄俨的阅历太丰富了,将那些大将军何进幕府的事情随便捡出几件告诉燕北,便够他琢磨上半天。

    也正因如此,燕北非但没被无极县百姓的爱戴所吞噬磨削意志,透过甄俨的口,他了解了更多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情,这激发起他心底里的无穷壮志!

    他要亲眼进那个世界看一眼,看那些器识高爽,风骨魁奇的士人究竟是怎样的风流。

    他更要试一试,自己是否也能如那般崭露头角。

    其实这也正是甄俨与之交谈的目的,甄俨希望能够‘策反’燕北,使他在将来朝廷天军到来之时率部对张举张纯倒戈一击,解中山国百姓倒悬之苦。

    从燕北的身上,甄俨也看出了叛军的不得人心,几日的交谈让他清楚燕北与中山都尉潘兴、乌桓部落大人乌鲁之间的恩怨,很明显……言辞之间燕北对张纯没有尊敬之情,至于张举更是视若无物,如果将来叛军与汉军决战出现危机,只需要自己说上几句,燕北一定会倒戈反击张举。

    因为无极城被燕北收心的军队,足足四千名训练数月拥有良好武装的军卒从未将自己当成叛军成员,无极城给他们带来了非凡的荣耀感。更何况,他们只识燕北不识张纯,更不知张举是何人,需要的仅仅是燕北一句话罢了。

    只不过就目前状况,甄俨心里对策反燕北还有些感到没底,尚且需要一个契机使他与张纯决裂。

    似乎是不间断的向天祈祷让上天给了甄俨回应,没有让他等待多久,便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被送到他的面前。

    朝廷对叛军起了回应,先是特命冀州刺史王芬组织军队向北进击,不过王芬好似畏惧叛军威势一般,尽管在邺城聚拢了尽万兵马但并未面北组织进攻,仅仅是操演士卒罢了。

    面对朝廷聚拢兵马,自称天子的张举更加不可一世,命张纯向南发动进攻。

    驱赶燕北南下作战的传信兵在一个月里跑了足足三趟,而燕北却按兵不动,等待着孙轻传回临近三郡的消息。

    紧跟着,火急火燎的张纯无法再等待燕北的万全之策,命令潘兴、陈扉、王政三名都尉引乌桓峭王苏仆延率五万兵马南下……乌丸骑就像滚滚洪流一般,不过三日便占据了整个冀州的各个城池,依靠骏马与弯刀作威作福。

    五万兵马的粮草辎重每日的消耗都非常可怕,张纯依靠一个卢奴城哪里能行,更何况去年的存粮如今都被肥如的屯兵消耗的差不多,因此兵马的粮草仍旧需要士卒自己探寻。

    探寻只是个好听的说法,能探听出什么?就算深山老林子也养不活五万张嘴,更何况除了人还有马呢……唯一能弄到粮草的办法只有抢!

    事实上这五万兵马,三名都尉并没有统领与指挥的能力,真正统领他们的只有他们乌桓自己的部落大人或是那些千夫万骑长们,都尉所能做的仅仅是告诉他们哪里有粮食罢了。

    即便汉朝积威已久,使得乌桓人不敢在这片土地上太过放肆,也仿佛蝗虫过境一般,吏民苦不堪言。

    三月中,乌桓前锋的马蹄终于踏在无极县的土地上。

    数百名乌桓勇士挎着他们的坐骑耀武扬威地堵在甄氏府邸的门口,三名都尉各自领着二十几名亲兵鱼贯而入,各个兵刃出鞘指着邬堡中甄氏惊骇莫名的仆从。

    甄俨早命人将家眷聚于一起,躲在主厅后面的室内,独自一人跪坐在正厅等待着这伙叛军。

    看着那些耀武扬威扬刀喝骂的胡人跨着大部走进自家邬堡,听着长廊甬道上铁鞋踏过的声音,甄氏大公子说心里没有半点紧张是骗人,他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他在赌,在收到乌桓骑出没在无极周围时,他便料到了这么一刻早晚到来,因此他在早上便传信自家骑仆躲在长出杂草的田垄之下,等胡骑入府便奔入城中向燕北求援。

    这倒不算甄俨算计燕北,毕竟燕北有言在先,入城之日他亲自夸下海口要让兵乱之灾远离无极城……而甄氏邬堡,也算无极城的一员。

    顶天立地的汉子,说过的话便要像破甲穿身的弩矢,不能拔。

    为首踏入厅堂的便是威风凛凛的潘兴,操着破锣嗓子指着跪坐上首的甄俨说道:“甄公子,请您献出邬堡中的仓中存粮,五万大军的军粮供给,跟不上啊!”

    潘兴可想的比王政清楚,甚至比燕北还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与张举张纯自叛乱之始便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况对叛军来说秋天将至,怕是蹦达不了几天了。若放在从前他对甄俨断然不会如此无礼,不过现如今?

    已经跟着太守张纯做了这等掉脑袋的买卖,还要什么礼节?

    士人也好,孝廉也罢,不合心意眨眼斩了便是!

    反正如果兵败,他潘兴也没指望朝廷会放过自己。

    紧跟其后的就是乌桓峭王苏仆延与他麾下的几名万夫长、千夫长,接着才是陈扉与王政,全都涌入府邸当中立在潘兴身后。

    哪怕苏仆延是乌桓的王,但面对汉朝的大士族还是有些敬畏之心,因此不敢直接与甄俨讲话,而王政与陈扉大约都是盘算着甄氏的威名,何况潘兴既然开了口,他们自然不会再让自己去直面甄俨。

    反正他们也没了军粮,无论如何都要筹集军粮才行,否则一旦断粮那些胡人便能将他们撕成碎片……那是谁都不愿见到的局面。

    “潘都尉,恐怕在下是无法令人如愿了。”甄俨脸上云淡风轻,先前他的心里还有些畏惧,可如今见了面被潘兴如此无礼地对待,胸中属于大汉贵族的傲气令他停止了脊梁,看潘兴就像是在看小丑一般说道:“甄氏邬受骁牙校尉燕北的保护,如果您要取用粮草,便请您先入城中,叫燕校尉亲自来与在下诉说吧。”

    “甄俨!你少拿燕北来压老子,从前不过一介队率走了好运的东西,回头老子再收拾他!”

    潘兴本来便梗着脖子强顶着内心对士族的畏惧在与甄俨说话,如今一见甄俨抬出燕北来说话,更令他勃然大怒。上次在范阳城中被燕北落了面子险些身死,后来虽然燕北不敢杀他却将他劫持到城外敲晕,足足走了十里路才回到城中,直到过年都在部下面前抬不起头。

    如此仇怨,早已不死不休,当下指着甄俨喝骂道:“老子告诉你,问你只是给你甄氏一个面子,无论你想不想……”

    “你这狗贼,奴射死你!”

    潘兴的话还没说完,后宅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斥,一道倩影猛然跨步而出,在宅内影壁旁引满了轻弓,正对着潘兴。

    那少女除了甄姜还能有谁,在后宅听到潘兴如此侮辱自家兄长甄姜早就受不了啦,当即取了弓箭便走了出来。

    甄姜的脸儿因气愤被映红,蹙眉却更显得诱人……一干武夫谁也没将她手里的轻弓当作回事儿,就连被引弓直指的潘兴都满不在意,倒是用满目贪婪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甄姜气鼓鼓地胸脯。

    “嘿嘿,甄公子,这是您家小妹?倒不如你我结上个亲?”

    潘兴此时说话行事全无顾忌,仅图一时之快。

    紧接着哐啷啷的金石之音,在影壁另一边的燕东已然拔剑而出,对着甄俨高声喝道:“甄兄,事已至此,何不召集家兵将这班混账斩尽杀绝,我等且壮士断腕弃了邬堡入无极城,后面的事请您放心,自有兄长为甄氏做主!”

    甄氏如此家业,自是有足够武备的,只是如今乌桓五万大军南下,甄俨不愿在此时与势大的叛军起冲突,因此才在开始下定注意要祸水东引让燕北来趟。

    可燕东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兄长心里对甄俨很感激,所以他便不会允许甄氏的荣耀被践踏。兄长总是对他说男儿在世要知道感恩,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平民黔首的他们来说不太现实;但若叫兄长知道他在甄氏生死存亡的关头袖手旁观,恐怕兄长会从此不认他这个弟弟。

    “入无极城,你当你兄长是何人?你……”潘兴正说着,突然看到燕东的面孔带着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登时愣在原地,指着燕东说道:“你,你是那燕北什么人?”

    燕东还未答话,潘兴已然抽出环刀,指着他骂道:“他娘的,老子今天先杀了你,再让乌桓骑入城杀你哥!”

    就在此时,邬堡院中突然间爆发出一阵慌乱之音。

    甄俨、甄姜、燕东三人皆将惊喜的目光投向门口。

    伴着一道伟岸健硕的甲士身影,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传入众人耳畔。

    “狗娘养的潘兴,你再举刀试试?”

第三十三章 紧随其后

    “我见过你,知道我是谁,是吧?”燕北连刀都没拔,大摇大摆地跨过门槛,转头对一名看着眼熟的潘兴亲卫轻声问一句话,在那持刀的亲卫点头之后猛然喝道:“认识老子还不将刀放下,想死吗?”

    其实不必说,燕北这人爱极了虚张声势,因此一有冲突便率先拔刀了,对潘兴麾下人马而言,每次燕北都以怒发冲冠而示人,此次却连刀都没拔便已经能够说明情况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就在燕北跨入厅堂不过两步的时间,一脸横肉的王当与姜晋持刀紧随其后,二话不说便像范阳城中那日一般威逼着周围的胡族勇士放下弧刀。

    紧接着,越来越多燕北麾下的战士涌入厅堂。

    跟随在燕北身边,他们早已习惯这样威风凛凛地叫别人解下刀剑丢在地上。

    夺其气,远比杀翻敌人更令他们感到威风。

    “燕……北!北面尚有五万兵马南下,最迟今晚就能赶到,到时候定要杀你祭旗!”潘兴眼看着涌入厅堂的士卒越来越多,心知今日情形怕是难说了,当即指着燕北喝道:“当日范阳城你放我性命,今日我也放你一马,速速带你的残兵败将离去,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燕北沉默了,皱着眉头好似在思虑什么。

    见他这般,别说是自己的士卒心里没了底,那些能听懂汉话的乌桓勇士也都硬了脊梁,有些方才受到威逼方才将刀刃下转的胡人又再度将刀子对着他。王政则有些担心,不住地向燕北打着眼色。

    天知道王政心里向天祷告了多少次,燕北这个楞头可别在这个时候与潘兴犯冲啊!

    陈扉则在这时对他们的亲卫招了下手,紧接着大堂下四十多个都尉亲兵也都指向燕北,这下子反倒无极城中赶来的人成了弱势。

    这一切,都在燕北数息的沉默中进行着,无论甄俨还是燕东神色间都不免担心……人上一百便形形色色,更何况那可是五万人,谁有这个胆气去与他们对抗?

    号称乌桓梢王的苏仆延只是盘腿坐在一旁,取下腰间的酒囊饮着,好似局外人一般看着这场闹剧。

    这是汉人的纷争,关他何事?就算他们谁死了,最后还是要为他部下的勇士提供粮草,无论这场斗气谁输谁赢,他苏仆延只需要和更强的那个联手对抗朝廷,抄掠到足够他们乌桓人用上一年的粮草与财富,就算完成乌桓大人丘力居给他的使命了。

    眼下看来,将来他还是要与潘兴都尉共同作战了,这个叫燕北的年轻人死定了!

    至于其他的?

    苏仆延只在乎那个姿色上佳的甄氏娇娘,只要是潘兴这边压上一头……这姑娘多半就是自己的了!

    料那潘兴也不敢跟自己为一介女流闹不愉快!

    不过就在此时,当他将目光扫过堂上三人时,与甄俨、燕东的震惊有所不同,那甄氏的小美娇娘居然丢了那副玩具一般的轻弓,攥着小拳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那青年校尉,就好像下一刻便要为他的胜利欢呼一般。

    苏仆延皱起了眉头,这需要对他有多大的信心,才相信这个汉儿面对拥有五万乌桓军的潘兴而不被吓破胆?

    甄姜在此时全心全意地相信燕北,只要这个披甲的辽东汉儿来了,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就有十足的理由相信,燕北不会害怕别人!

    因为在她印象中的燕北,不是那日为了寻求帮助来到甄氏府邸而低声下气还穿着一身士人衫的燕北……甄姜脑海中对燕北的印象,就是卢奴城外跨骏马攥长刀,野心勃勃的脸上自信满满,转过头抬起手指便教属下强弩齐出的燕北啊!

    如果是燕北,就一定可以,就一定可以赶走这群恶贼!

    “是啊……你手上有五万大军,我差点把这事忘了呢。”

    燕北沉默了足足十余息的时间,这才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潘兴脸上逐渐勾起的笑容,这才猛然指着潘兴豪放地仰头大笑。

    “你,你笑什么!”潘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僵硬地探出二指问道:“难不成傻了不成!”

    燕北笑够了,一挥手,尽管王当等人也确实摄于乌桓兵马之盛,但基于对燕北的强大信任还是毫不犹豫地两面包抄上去,将那些乌桓勇士与都尉亲兵统统围在当中,刹那间刀剑相向。

    “应当是你傻了才对。”燕北止住笑容,向前踏出两步昂首说道:“你有五万兵马是不错的,可他们在哪呢?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啊……弟兄们,告诉他们这是哪儿?”

    草莽出身的亡命徒头目王当最先明白燕北的意思,他们这些黑山中讨生活的汉子,早年参与黄巾之乱的男儿哪个身上没有燕北此时散发出的气质?

    这是属于亡命徒的气质!

    “嘿嘿,回校尉,这儿是中山国的无极城!”

    “这儿,是无极城,方圆百里都是老子的地盘!”燕北那双桀骜不驯的眸子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才缓慢却掷地有声地说道:“你们在这,只有五百人马,而燕某人有足足四千条敢打敢拼的好汉,你就是在北方有万马千军在老子眼里也是个狗屁!一个下午够燕某把你剐上三百遍!”

    就在此时,仿佛为了印证燕北所说的话一般,提着两把环刀满面鲜血的孙轻奔入大堂,根本看都不看两边对峙的情况,环刀在木地板上一插便单膝跪地对燕北抱拳说道:“校尉,外面的胡骑已经全部控制住了,五百匹乌丸马已经被牵向城里马厩了,王义军侯带队押运四百多个俘虏正往城南走,留着浪费粮食,要不要在城南就地处决?”

    孙轻的运气可谓好极,方才从三郡带回斥候的消息,回到营中便得到燕北已率众前往甄氏邬堡的消息,旋即马不停蹄地率一众斥候加入邬堡外的战斗,不过片刻便以庞大的数量优势使乌桓军士投降。

    此言一出,别说是潘兴、陈扉之流,就连一向云淡风轻的乌桓峭王苏仆延都坐不住了,拍案喝道:“兀那汉儿,你若敢杀我乌桓勇士,乌桓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苏仆延为人长得粗豪,嗓音也尤为洪亮,再配上那一身乌桓贵族的毛皮大铠喝骂出声倒也有几分威势,可奈何燕北根本都没正眼看他,压根没拿他当回事。

    燕北可以不出声,可这年头有句话叫做主辱臣死,孙轻虽出身草莽可燕北是他打心眼儿里承认的首领,哪里受得了苏仆延一介胡夷对他的首领大喊大叫,飞快地从地上拔起刀来指着苏仆延骂道:“喊什么喊,再喊老子连你也宰了!”

    孙轻的状若猛虎,被燕北斜拦在前轻飘飘的手掌阻住,当即收了环刀十分温顺地低头侧耳等待燕北发话。

    “我看那乌桓人的衣服不错,估计他的部下也不会太差,他们的青铜甲虽然次了些许,但也都扒下来吧。”

    “诺!”

    燕北左右扫视两眼,心里总觉得缺点什么,猛然想起又对孙轻说道:“对了,还有他们的刀,以后咱们招募新卒可能用得上,总比木头强点,也要记得全数收缴。”

    “诺!”

    燕北在这边有条不紊地向孙轻下令,那边堂下的甄姜已经笑得花枝招展,就连甄俨都别着笑压抑不住。

    这哪里是高高在上的校尉,分明就是活脱儿的匪盗下山雁过拔毛啊!

    燕北自从在城中大营收到甄氏骑卒的求援得知潘兴到了这无极县,他压根就没打算让这事善了,这一次他出营就打算哪怕是和潘兴摆明阵势干上一场,也要宰了这个王八蛋。

    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哪里知道,就在这时潘兴眼见大势已去,眼珠一转后撤几步,紧跟着猛地向着高堂之上的甄俨猛然发难,一手掐住甄俨的脖子一手腰间匕首顶在甄俨脖子上,瞪着一双因高度紧张而发红的眼睛向燕北高声喝道:“燕北,让你手下,速速给我闪开,要不然我一刀结果了甄氏大公子的性命!”

    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甄氏大公子,可不能死啊!

    “兄长!”

    “甄兄!”

    甄姜与燕东同时大惊失色,禁不住惊叫出声。

    就连燕北的心也被猛地揪了一下,但他硬是压了下去这股惊讶,听到惊叫扫眼看到甄姜与燕东身在影壁左右,连忙发号施令道:“围上去,隔开他们!”

    他不能表现出紧张,否则潘兴必然得寸进尺……而他若什么事情都不做,就这样放走潘兴又让他觉得太过可惜。

    今日若放跑了潘兴,下一次见面必然是潘兴督率五万乌桓骑南下,到时候他就只能抱头鼠窜了!

    王当与姜晋二话不说便围了上去,先一步将甄姜与燕东围在外围,但摄于投鼠忌器谁都不敢有下步行动,生怕激怒铤而走险的潘兴。

    “潘兴啊潘兴,亏你还是个膀大腰圆的七尺男儿,真叫燕某小看!”

    燕北话音刚落,潘兴一声大喝,接着便见匕首再度向前钉上些许,刹那间割破甄俨的皮肤,殷红的鲜血刹那间便从脖颈的伤口流了下来。

    “你少他娘废话,赶快闪开!”

    燕北眸子猛地一眯,紧接着便沉下心向前一步拱手行礼道:“甄兄,事已至此,燕某是绝然不会令这狗东西走出甄氏邬的,只能委屈您先行一步了。今后你的兄弟姊妹便是燕某的兄弟姊妹,你的高堂老母便是燕某的老母,燕某的命不值钱,便以麾下四千儿郎起誓,但凡燕某在世一日便保汝甄氏百年昌盛!”

    说罢,燕北更是神情严肃地行出大礼,拱手抱拳说道:“请兄长先行一步,燕某紧随其后便将这潘兴烧给你!”

第三十四章 燕潘决斗

    潘兴本想让燕北因甄俨而投鼠忌器,哪儿能想到燕北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竟根本不怕他将甄俨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时间头脑竟陷入迷惘,左右思虑着脱身之策。

    另一旁的甄姜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看到甄俨脖颈流下的那一道细小血痕几乎要哭出声来,快步跑到燕北这边说道:“燕君,求你把他放了,别让奴家的兄长死啊!”

    “行了,潘兴,你很清楚你我二人今日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无论是谁!”燕北见潘兴如自己所料那般模样六神无主,当即趁热打铁前逼一步朗声说道:“你就算杀了甄兄,燕某亦不会放你活着离开,反倒会找个屠子将你身上肉都剃净了也绝不给你留下全尸!”

    “为今之计,倒不如你像个汉子一样,你我今日便用刀子将恩怨划个清楚!”燕北说着扣着刀鞘缓缓抽出环刀,命周围众人退后在场中让出一个大圈,扬刀直指潘兴喝道:“像个汉子一样拔出你的刀,杀了燕某便放你离开!”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瞪大了眼睛,就连已经萌生死志的甄俨也是一般……燕北居然要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与潘兴决斗?

    看着燕北的表情,甄俨终于知道燕北是想干嘛了。

    先前所说的那些什么让自己先行一步,什么随后便将潘兴烧给自己的话都是说给潘兴听的戏言,为的只是激潘兴与他决斗罢了!

    但这种情况下挑战潘兴,有些冒险啊!

    倒是一旁方才被孙轻一声暴喝的苏仆延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看着长身而立捉刀在手燕北,抚掌叫好,紧接着便将酒囊塞上递给身后逼视的燕北麾下士卒,朝燕北看了看说道:“唯一壶酒,以壮勇士!”

    汉地早在百年之前便已经不流行这种私斗了,在汉朝对天下有绝对统治的那两三百年里,乡闾之间像这种私下约斗被官署知道是要抓住罚修城墙的。

    但乌桓乃至整个北方的鲜卑当中,这种决斗的形式却非常盛行,就算到现在他们麾下的部落仍旧有许多首领是依靠这种古老的方式搏杀出来的。

    胜者为王!

    汉地重文士,胡族重勇士。

    此时燕北的所作所为,在苏仆延眼中就是名真正的勇士英豪!

    士卒看着酒囊,小心地向燕北那边看了两眼,见燕北没有什么不悦,便快步将酒囊递了过去,拱手说道:“校尉,那个乌桓人赠酒,言壮勇士之威。”

    燕北接过酒囊,多少次作战之前饮酒的习惯对他而言从未变过,这几个月滴酒不沾他如何不馋,当下咬开木塞歪头吐到一旁,当下仰头大口灌下。

    本以为酒囊里装着的是乌桓人私酿的浑浊酒液,却不想里面装的竟是汉地佳酿,当即几口烈酒入喉咙宛若小刀刮嗓,胸膛一片炙热。

    燕北不贪多,几口下肚抖手便将酒囊重新塞给麾下士卒,遥遥对着苏仆延抱拳以表谢意,之后再度扬刀向着潘兴喝道:“别像个懦夫!速速下来与燕某分个生死,只求痛快!”

    豪气干云!

    潘兴的脸色在这短暂时间里变了又变,不存在善恶徘徊,只是最终定格在狠厉之色上,一把推开扣在手中为质的甄俨,挎着大步走下高堂。

    “你我虽有仇怨在身,但此时此刻,潘某敬你!”潘兴隔着十几步立在燕北对面,猛然将手中匕首甩在身后的地上,哐啷啷一声抽出环刀指着燕北说道:“敬归敬,潘某手下可不会留情!”

    潘兴到底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冀州男儿,无非是求生**大过内心的荣耀罢了。

    是燕北勾的他想起往日的心头豪气,激他为了活命去拼死一战……尽管这对双方都非常危险,可归根结底,燕北只有这一条路能够让潘兴与他一战,从而让甄俨活下性命了。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一夫拼命尚且百夫难挡,何况潘兴如此膀大腰圆的一条汉子!

    “最好如此!”燕北微微仰头笑了,笑容里有自负也有傲气,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抬手磨砂着刀背自柄至锋,骤然间眉宇一冷说道:“燕某在此候着,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有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的是文人的虚伪与谦和,说的也是武夫的狂妄与自信。

    燕北不信,潘兴能胜过他!

    同样的是,潘兴也不会觉得自己会输。

    潘兴知道自己活着走出这里的几率已经太低了,这场比斗将会是他与燕北之间其中一人的最后一战。

    看着潘兴在面前十余步摆出架势,燕北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歪了歪脖子,紧接着便擎刀直冲而上!

    近百名士卒将甄氏宽敞的大堂围出水泄不通的圆环,黄巾余党与胡人勇士各个脸红脖子粗地呐喊……没有谁觉得燕北或是潘兴其中之一死在对决当中是不荣耀的事情。

    就连汉朝上层贵族都对这样的决斗喜闻乐见,平民百姓更是如此。汉人尚武,更尚勇士。

    在短暂的时间里,勇武与果敢能够令人获得超乎出身的尊敬。

    男儿在世当仗剑而行,倚三尺青峰立功勋。

    “当啷!”

    两柄同样锋锐的环刀撞在一起,在透光的厅堂中激出闪亮的火花。潘兴两手紧攥环刀,狠狠地压上燕北的锋刃,一双粗壮的臂膀筋肉坟起,整张粗犷的脸面憋得通红。

    他要用身量的优势将燕北彻底压制!

    潘兴的个子比燕北矮上半头,但更加敦实与健壮,双方试探性的攻击便说明了一切,潘兴环刀上的力量稳压燕北!

    燕北横握环刀阻住势大力沉的一刀,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力气会比潘兴还大,刀刃一抖便将刀刃斜了过去,两手握着环刀横于右肩,环刀锋刃的背却已经顶在自己左肩甲的位置,随着双手大力推出刀柄,潘兴的刀刃便斜着划过刀刃,劈斩在燕北身左的方向。

    闪过这一刀,燕北右手已然撒去环刀,左手腕却在瞬息之间反握刀柄,右腿发力,整个身子带着刀光狠狠地向前划了过去……在他肩膀的位置,正是潘兴的脖颈!

    潘兴脖颈上的寒毛在刹那间被这道刀光激得炸起!

    潘兴刀势用老,下滑的刀光根本无法收住,眼看着燕北鹰眸中爆发出的杀意与只取脖颈的刀光袭来却无计可施,根本来不及收刀回防,索性直接劈斩而下,整个身体随着引刀而下,躲过燕北势在必得的一刀。

    两寸发髻扬天而起。

    险而又险,燕北的身子向前疾冲,左脚猛地点在地面,瞬息之间便掠过潘兴的位置,更兼腰眼一旋,整个身子引刀在后横劈而出。

    人还尚未落地,环刀已换做右手单持显出防卫姿态,斜指潘兴。

    潘兴的身子此时也转了过来,发髻便燕北斩断而披头散发,看着坠在地上的发髻,不禁大怒,沉重的身子轰然奔出,扬刀再度向燕北劈砍而出。

    此时此刻没人再想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命都快没了,谁还在乎这些?

    刹那之间,众人只看到潘兴不停前冲,燕北则不停后退。一个一刀比一刀重,一个一刀比一刀快!

    但从身材上看,燕北彪背乍腰虽然更好看,但却是走的轻灵技巧一脉的游侠路子。潘兴的身材则更像个马背上驰骋的战将,膀大腰圆。

    燕北年龄尚少,腰力不足。然武斗之中,何处不用腰?

    刀光闪烁之间,二人已拼斗十余回合,燕北在近身格斗中处处被潘兴势大力沉的刀光所笼罩,转瞬之间便在两当铠甲上留下数道划痕。

    匆忙之间,燕北再度挡下一刀向后撤步斜力,却不料身后脚步一拌,整个身子向后栽去。

    刀光死命而落,燕北只得高高挑起一脚揣在潘兴的护胸甲上,整个人借着这股力气向后错出数步距离,躲过须臾落下的致命刀光。

    潘兴将几案剁成两半,持刀继而追击翻倒在地的燕北,他要抓紧进攻……燕北灵活的像太行八径里的猴子,二十招竟只能轻微划过他的铠甲,根本无法给他造成一点伤害,却叫潘兴自己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谁能招招势大力沉?

    再这样下去他还没杀死燕北自己便先累趴下了。

    就在这时,匍匐在地正待爬起的燕北却突然间猛地瞪出一脚,狠狠地踹在潘兴劈斩之势中支撑身体的脚踝上。

    猝不及防之下,潘兴整个人仰面向下倒去,而下面正对着的……正是燕北反握竖起的刀锋!

    眼看着寒栗的刀尖离胸口越来越近,潘兴在摔倒的过程中却根本无地借力,只能抛了环刀两手抓在燕北的刀刃之上,这才偏过可畏的刀锋。

    燕北见一击不中,猛然抽刀整个身子撑着地面鲤鱼打挺而起。

    看着刀锋带出洒向空中的点滴血迹,都仿佛感到手心一痛。

    潘兴的两只手,废了!

    根本不待潘兴反映,手上的痛楚令他动作缓慢,无可避免地在地上两手相抱。

    就在这短暂时间里,燕北已经一脚踢飞了他的环刀,狠狠地踏在他的背上,将环刀染血的刀尖比在他后心的位置上。

    环顾左右,整个厅堂中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刀锋破开甲片,刺入身体,带着锋刃搅动铁叶的磨砺之音,搅碎心肌。

第三十五章 王芬废立

    无论沙场拼杀,还是乡闾决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凡有武之地,胜负便在一瞬之间。

    一步错,万劫不复。

    潘兴死的彻底,燕北的环刀从背后破开铁叶甲片,彻底绞碎了那颗跳跃的心脏。

    燕北没有割下潘兴的头颅,只是挥手命士卒将尸首拖出大堂,在无极城外找个地方安葬了他。

    这何尝不是兔死狐悲?

    今日比斗他胜了,做着掌管五万兵马之梦的潘兴便死于非命,但谁知哪一日燕某人身死人手?

    潘兴尸首胸口与口鼻涌出的血迹被士卒拖行着在堂中留下十余步的血迹,燕北拢了一把散下的发髻,撤下衣衫下摆系在脑后,擦净了环刀上的血迹,这才还刀入鞘。

    自堂中下首的位置拖过一张几案,稳稳当当地跪坐下去,向堂上被士卒护在中间的甄俨拱手说道:“剑舞已毕,请主人家上酒!”

    众人这时才从大气不敢出一口的情形中回过劲来,甄俨连忙命人奉酒菜,而王当则摒下士卒,命人将堂中几案收拾清楚,自己则与姜晋孙轻捉刀立于燕北身后。

    燕东也赶忙跑过来,坐在燕北身边,甄俨深吸了口气坐在堂上的几案上。

    一时间,只剩下不知如何自处的乌桓众人。

    “峭王阁下,请让您的勇士下去吧,我们饮些酒,吃些菜可好?”燕北抚掌看向峭王苏仆延,杀死潘兴不是件轻易的事情,无论是决斗的过程还是潘兴死后的善后之时对他而言都不算太过容易,接着他又向王政与陈扉拱手说道:“二位都尉也请落座吧。”

    王政自是没什么想法,燕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尽管方才无法对燕北亮明阵势地援助,但在燕北势弱之时也并未落井下石,当下心中并不芥蒂,毫不犹豫地走到燕北不远的地方拉开几案便跪坐下去。

    心里最慌的是陈扉,他原本就是与潘兴交好的多,刚才更是对左右军士下令向燕北扬刀……此时此刻,潘兴已死,外部更有四千敌军,他如何能心如止水?

    听到燕北请他们入座,当下就好似囚犯听到皇帝大赦天下的消息一般,自内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感恩之意。

    无论今后是刀剑相向还是结伴同行,就在目前,陈扉心里对燕北是实实在在的感激。

    片甄氏奴仆的效率极高,不过片刻就将邬堡酒窖中的酒水送了上来,抢在甄俨发话之前,乌桓峭王苏仆延便举樽相贺道:“苏仆延恭祝燕校尉得胜!”

    苏仆延一动,身旁的千骑万骑长一同举樽,一时间倒显得宾主尽欢。

    不过燕北端起酒樽却轻轻旋在手中,探出左手压在几案上问道:“却不知峭王阁下是摄于燕某斩杀潘兴而贺,还是仅贺以勇武?”

    “哼,自然是贺燕校尉的勇武!便是今日燕校尉身死,苏仆延一样会贺潘都尉!”苏仆延的嗓音中带着塞外大漠的潇洒之意,只是汉话发音不够标准听着有些怪异,双手奉上酒樽说道:“却不知,这样的贺赞,校尉可会接受?”

    倒是个坦荡的汉子!

    “自然是接的,燕某有言在先,潘兴虽与燕某有仇,然其最终拔刀而出不堕武士之名。”燕北听到峭王苏仆延的回答便笑了,仰头一樽酒液仰头灌入喉咙,抬手没落下一滴酒液,这才拱手朗声道:“谢峭王赞赏!”

    燕北的问题,便是要推测出峭王苏仆延对此次他斩杀潘兴的看法……若此人只是摄于自己兵马的威势,那他便要南向投奔汉军了,如果苏仆延仅仅是敬重豪杰,他便还有在北面搅浑这滩水的机会。

    毕竟,他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南下投奔冀州刺史王芬的结果是好是坏,很有可能会被卸去兵马然后剁去首级送往洛阳。

    因为燕北不了解王芬为人。

    “燕校尉,你虽杀了潘都尉,但我并不在乎这件事……但有一样事是肯定的,无论是你还是潘都尉领军,都必须为我麾下勇士提供粮草。”苏仆延及一众乌桓将领向燕北敬酒之后,众人本以为事态已经平息,却不料苏仆延此言一出,气氛再度凝固至冰点,苏仆延对上首的甄俨说道:“五万兵马无粮,恐怕谁都担不起这个结果,这也是张太守与我丘力居大人越好的事情。”

    “甄氏不会出粮,无极百姓也不会出粮。”燕北沉下眉头问道:“峭王阁下,你部兵马手里还有多少粮草?”

    “两天,我乌桓勇士自肥如南下,只携四日干粮,过了后天便没了粮食,他们必须要见到粮食。”苏仆延轻轻一笑,敞着胸怀大显豪迈说道:“如今骁牙校尉兵马众多,但即便您杀了我们,后面还有乌延,还有骨进,您都必须拿出粮食。”

    燕北不说话了,苏仆延再度饮下一尊酒,旋即起身说道:“若骁牙校尉不打算将我等杀死,那本王便离去了,望您善待那些被俘的乌桓勇士。”

    一干乌丸人风风火火地离开,陈扉畏于燕北的威势断然不敢留在这里,跟着苏仆延一并离开。

    眨眼之间,甄氏邬堡中的大堂仅仅留下燕北一行人与甄氏几个兄弟姊妹。

    还有一个大大的难题。

    “燕校尉,多谢今日相助……若别无他法,甄氏可献出粮草解校尉燃眉之急,只要勿教乌桓人掠夺县中便好。”

    甄俨看出燕北的矛盾,他与燕北本就不是纯洁的利用关系,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到底有情分在身,更何况燕北更为甄氏斩杀潘兴惹上大麻烦,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只是他的话还尚未说完,便被燕北打断了。

    “甄兄且慢,容燕某一言。”燕北左右看看,眼下厅堂中仅有自己人在,他便挑明了问道:“甄兄必然知晓州刺史王芬为何人,若燕某率麾下儿郎南奔归降,可能善待我等?”

    “二郎?”

    王政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却见燕北神情不似玩笑。接着挺直的脊梁在瞬间仿佛被抽空力气般地跨了下去,神情灰暗地喃喃道:“是了……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办法呢?”

    甄俨也是一愣,他虽然料到燕北心里肯定对张纯没有什么归属,却也没料到燕北就这么当着大庭广众说了出来。

    “二郎此言何意呀?”这可和甄俨想的不太一样,但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亲切之意,问道:“难道二郎要反叛张太守吗?”

    燕北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甄俨。直接的目光仿佛看穿了甄俨的想法,让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说道:“王芬早先便扬名天下,为党人清流之中的八厨之一。”

    “在下先前与二郎讲过党人‘三君’,次为‘八俊’,再次‘八顾’,随后‘八及’,最后‘八厨’。党锢之乱时王芬流亡藏匿,前后躲藏十九年之多。”甄俨清了清嗓子,仿佛为了增添自己说话的信服力,探手说道:“此时王芬正是用人之际,若二郎投奔其麾下,定会受其重用!”

    燕北眼中骤然迸发出很大的希望,如果投奔王芬能够受到重用,那他也就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了,旋即对左右说道:“刺史王芬麾下已有万余兵马,若我等投奔,只需驻守三郡要地三座城池,必能将乌桓突骑锁在中山国之中寸步不得南下!”

    王当等人闻言纷纷点头,甄俨也算看出来了,这伙子杀人是有泼天大胆的家伙除了临阵讨敌之外那股勇气便没了,无论军侯还是屯将,都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即便是有,在燕北面前也要给足他面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着燕北对自己没有一丝怀疑的脸,甄俨深吸口气突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旋即轻咳一声说道:“二郎,你投奔他确实会得到重用……但未必能活下来。”

    燕北自信的笑容僵在脸上,骤然间仰头怒道:“这是为何,难道那王芬重用我等还要害人性命?”

    甄俨摇头,旋即说道:“刺史王芬无意面北作战,何况其人并不知晓兵事。自去年秋起王使君便一门心思扑到了另立新君之事上,也正因如此他才征募兵员,刺史并无统兵的权利,他是想兵指洛阳……二郎,你还是,还是别投王芬了罢!”

    甄俨清楚的很,南阳人许攸、沛国人周旌、平原人襄楷,还有数不尽的冀州豪杰参与了此次废立之事。一念之差,甄俨不愿因为自己将燕北从张纯的阵营推到另一个叛军阵营中去。

    偌大一个冀州,竟无一个彻骨忠臣,岂不好笑?

    燕北一时愣住,对甄俨问道:“若是如此,燕某岂不是进退两难?”

    断了南奔的念想,燕北提着酒壶向口中倾洒,随后一面思虑对策一面有些恼怒地将酒壶重重地磕在几案之上。

    王政在这时也觉得有些绝望,抬臂问道:“二郎啊,方才你为何一定要杀死那潘兴?现在让大伙进退维谷!”

    “没什么,只求闹个痛快!”燕北沉默地瞪了王政一眼,随后才柔和地说道:“并未想太多。”

    甄俨眨了眨眼,燕北这回答倒是很符合他豪杰一般的做派,但却也有些不安地问道:“二郎,那你打算如何?”

    “如何?王当,为某传令,兵马回营准备开拨,让弟兄们放了那些俘虏,今晚与亲人道别!”燕北的脸上带着酒意的潮红与果决狠历,“废话不必再说,弟兄们,随燕某南下夺三郡!”

第三十六章 进击巨鹿

    两日的粮草,对燕北而言,够了,足够了!

    既然王芬无意与北面的张纯作战,那燕北大可无惧冀州集结的万余军队,便率领乌桓突骑大军南下便是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要率军进攻河间、安平、巨鹿三郡,进而依靠三郡威胁冀州全境……只要他夺下三郡,杀个潘兴算个狗屁!

    到时他燕北连兵纵横州郡宛若诸侯一般,便是张纯不喜又能如何?

    而他敢做下如此打算的原因,是因为作为辽东汉儿,他很清楚这般乌桓人的心思。乌桓人从不会真正参与汉人的战争,他们只会为了部落过冬的粮食或是些许财富而战……这些东西燕北一样能够给予他们!

    次日,燕北于无极城外部下行军之阵,邀约乌桓峭王苏仆延、汗鲁王乌延、辽西王骨进及乌桓众将。席间言谈三郡兵事,各城布防如数家珍,当即令乌桓三王大喜。骨进有意常山郡,苏仆延则受命进攻河间,乌延南下安平郡……至于巨鹿郡,则是燕北的目标。

    一时间,这支人数超过五万的乌桓与汉儿的叛军同时进犯冀州四郡!

    三日之后,燕北携汉兵三千、乌桓突骑七千,总一万大军至下曲阳,尚未围城,县尉便自缚出城,城池望风而降。

    下曲阳城中守兵不过七百,作为巨鹿郡的边城如何能守住手握万余大军的燕北?

    入城开武库、库府、粮仓,分发粮草、征发力役,以麾下乌桓万夫长术前领三千兵马进攻杨氏城、王当督三千兵马东进邬县,燕北则于城中六日募兵五百,南下平乡城。

    巨鹿太守在平乡、郡中最坚固的城池在平乡、最富庶的武库与粮仓在平乡,只要打下平乡便意味着整个巨鹿郡平定。

    但也可想而知,巨鹿郡最难攻打的城池也在平乡!

    不求乌桓万夫长术前与王当能在几日之内破城,只要能阻住巨鹿各县无法向平乡城提供援军,那燕北的目的便达到了……谁都能想象得到,平乡城很大可能会是一场围城数十日的战斗。

    但是很快,燕北就明白自己错误估计了这场战斗的局势。

    自下曲阳出城的第三日,燕北已经走到大陆泽北岸。大陆泽也称作巨鹿泽,位于巨鹿郡南部,是一片巨大的湖泽。燕北没有船只,只能由大陆泽西面的官道与平原向平乡城进发。

    “校尉,平乡城高四丈,城防不同与各地,尤为严整,更兼得有两千余守军。”孙轻曾受命探查各郡情况,对此自然是如数家珍,行至如此心中有些疑虑,于是问道:“您打算如何攻下这座城池?”

    “再过一日安营扎寨,赶至云梯撞木,强攻一日看看再说……为何这平乡城守军不同各地?”燕北在马背上看着东边大陆泽岸边人高的芦苇望不到边,心中感到没底,转头问道:“巨鹿太守是何人?”

    “老相识!”孙轻脸上带着讥讽,很明显这‘老相识’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人,一口吐了口中衔着的芦苇杆儿说道:“巨鹿太守郭典,从前是凉州北地郡都尉,跟着北地太守皇甫嵩一同攻打咱们黄巾军得了功勋,皇甫嵩早先得了冀州牧的官职,这郭典便成了巨鹿太守。皇甫老儿又去凉州平叛,这次倒是没带走他。”

    郭典,郭典……燕北对这个名字非常熟悉,这是个凉州武夫出身的太守。

    “是个战将太守?怪不得,怪不得……这一仗不好打咯!”燕北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清楚的,对上正统的战将,恐怕他未必是对手。却听旁边孙轻啐出一口骂道:“什么战将太守!他们就是踩着咱们的血升官发财的杂碎!”

    李大目也在一旁问道:“校尉,您说怎么办?”

    “怎么办?”燕北转头笑了,指着不远处的芦苇荡说道:“那能怎么办……孙轻,叫咱们的斥候弟兄把路探明了,小心为上。”

    “诺!”

    孙轻见燕北说了正事便也不再轻佻,撒开缰绳便插手行礼,随后跃马向前阵奔去。

    他们的兵马足有四千五百人,其中有一千五乌桓步卒与五百乌桓突骑,剩下的两千五百军士皆是老卒,前军锋锐是张雷公,中军则是李大目,后军督率汉军骑手与乌桓突骑的是姜晋与王义两个老砥柱。

    四千余人马在茫茫旷野中铺开阵势显得无边无沿。

    孙轻方才打马而走,紧接着燕北便听到前方军阵大乱,呐喊杀伐之声自前方传来。

    燕北不知发生何事,但眼看士卒慌乱连忙喊道:“稳住阵脚,稳住阵脚,来人啊,给老子传令!”

    “命弟兄们稳住,后部骑兵分两翼压上,张雷公!让你麾下士卒给老子稳住了!”话音一落,燕北便急忙打马朝前奔去,一路上向士卒怒吼着叫他们不要乱动,望到孙轻回奔的身影急忙喊道:“孙轻,孙轻!前军怎么了?”

    孙轻在马背上颠的头盔都快掉了,返身指着前方说道:“校尉校尉,大事不好,敌军伏兵!我们快撤吧!”

    他在马背上颠簸的身影好似剪影,映入燕北眼中的尽数是前军兵马被敌人的箭雨所笼罩,那些哭号与厮杀声中,他看到衣甲明亮的大汉郡国兵自芦苇荡中好似无边无际地冲杀出来。

    燕北的脑袋像被一头骏马重重撞过,心也被人揪了一下,刹那间方才平和的千军万马过大荒便成了一片修罗场般的兵荒马乱战阵之地。

    时间仿佛变地缓慢,他看到前军袍泽向后溃逃着、后军骑兵分作两部尚不知如何仍旧向前踏马、中军步卒则不知如何自处,各个脸上露出胆怯与荒乱。

    “校尉,快下令啊,撤啊!”

    孙轻一面拍马一面向着燕北这边大喊,这种情景会激发出他们这些黄巾旧部灵魂深处的恐惧。

    三年前,他们所属的那支席卷天下的军队便是像这样的模样被人逐个击溃,数以百万计的军队都无法打败汉军那些懂得兵马的将帅,更何况如今他们只有这么寥寥几千人!

    “撤个狗屁!”燕北猛然间回过神,看着前后左右士卒皆为荒乱,深知此时此刻自己不能露出一丝胆怯的模样,骤然间抽出环刀指着孙轻骂道:“老子来这里就是打仗的,现在敌人来了你叫老子跑?老子先斩了你!给老子冲上去,让前军顶住,后援马上就到!”

    三年前燕北便是凭着这种脾气将一屯三十多名军卒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从冀州冲杀到幽州,那时候他位卑言轻,可现在他拥有数千兵马,他能做的更多,做的更好!

    “弟兄们,巨鹿太守只有两千人,伏兵最多只有一千五,跟我去杀翻他们啊!”

    燕北扯着缰绳扬刀大喝,骏马被周围的喊杀之音激得打出不安的响鼻在原地兜转着,迎面跑来一伙前军的溃卒,燕北咬着牙一刀便斩了下去,吓得谁都不敢再跑一步,愣愣地看着环刀染血的燕北凶恶的眼神。

    “前军的兄弟正在为我们阻住敌军,跟我冲杀上去,哪个胆小鬼敢弃袍泽兄弟不顾老子就先斩了他祭旗,全军听令,稳住阵形向前推进!”

    李大目也抽出了环刀,两只大脚板踩着铁鞋率先踏出步子高声喊道:“谨遵校尉号令,中军给老子结阵,前进!”

    从李大目到下属屯将,从屯将到队率,队率到什长伍长,一个个纷纷向着自己的士卒高声呼喝着驱赶他们结阵前进,整个中军经过短暂的荒乱后终于稳步前进了起来。

    尽管士卒仍旧没有多少士气,但每个人的上官都在他们身前,留给他们坚定的背影。即便是不想动的也因为密集军阵夹裹着向前。

    前军的溃卒越来越少,因为当他们向后跑到中军之前,迎上的便是满面凶狠的燕北与那柄染血的环刀,一个个溃卒只能再度握紧自己的兵器小心翼翼地向前进攻。

    待燕北前进百余步他终于看清了前军所面临的情况,敌人的伏兵从两侧进攻,总人数大概只有千人,分别在左侧的芦苇荡及右侧的山坡上以强弓劲弩向前军攒射,紧接着数百米持着长矛短刀的步卒自两侧杀出,一时间前军士卒不知敌人有多少,许多人摄于威势向后逃跑。

    因为缺少战意和慌乱,短时间里前军被付出了相当大的伤亡。

    不过在燕北押着中军出现后终于止住了荒乱,因为张雷公发现了燕北。

    前军就连张雷公都被敌人吓到了,呼喝着命亲兵结阵且战且退着,更别人其他士卒了。就在张雷公后撤接近百步时一回头正对上燕北那双满是杀意的眸子,一来是恐惧二来是援军到来,一时间大为振奋,高声喊道:“援军来了,校尉来了,给老子杀啊!”

    他很清楚,若不再表现表现,恐怕战后燕北会把他宰了以儆效尤!

    “让王义率领右翼突骑向山坡上进攻,快去!”眼看着敌人伏兵因短暂接战取得巨大战果,而后面援军赶到而打算向后撤退,燕北已经高声下来道:“全军听令,向前冲锋,冲锋!”

第三十七章 金樽与共

    是夜,大陆泽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率兵马安营扎寨,巨木扎下营地。正是一轮圆月高高挂的时节,营地中泛着肉香,数口大锅中煮着肉汤,那些各个放肆的汉子们却不见任何狂歌笑语。

    几千人的营地中,满是哀鸿遍野,除了三三两两的军卒小声对话之外,便是伤兵营里传来的阵阵哀嚎。

    他们没有行军医匠,所谓的救治也仅是那些久伤成医的老卒们用土办法给伤口糊上些草药,或者是将箭簇斩断拔出来……这个时代没有消炎也没有止痛,虽然早在十几年前麻沸散便已经问世,但这些大头军卒哪里知道那些,甚至麻沸散。

    黄巾余党负伤还好些,雷公等人请燕北随随便便根据记忆画个符水烧了让他们饮下,好歹能治个心病;那些在中山国新募的士卒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信这个,一个个在伤兵营中嚎叫的好似谁要骟了他们一般。

    “校尉,你下令吧。”张雷公在帐中听的烦了,也耐不住几名军侯与校尉一同都闷不作声的模样,扯着大嗓门说道:“俺雷公去把他们都宰了就地埋下,省的聒噪!”

    张雷公的话有几分只是心烦,但像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手上几十条性命,谁也不怀疑雷公说出这话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扑哧。”

    倒是坐在帐中上首赤膊的燕北闻言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笑了,朝张雷公够了勾手指笑着说道:“杀了伤兵?雷公你过来听我说……”

    张雷公也没多想,起身便往燕北那边走,哪儿知道刚走到燕北身前,原本萁坐在地一脸笑意的燕北突然变脸,拧着剑眉一双鹰目陡然瞪圆了起身一脚踹在雷公腹部,直将他踹一个跟头,接着搬起几案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

    “你个混账!伤的全是你前军的士卒,你若不向后逃如何会死伤如此多的部下!”整支军队也只携带了这一张几案,此时在燕北手中整个从中断成两截,随后燕北又再度一脚踢在雷公背后骂道:“现在还让燕某杀了自家袍泽?”

    到这个时候,姜晋、孙轻、李大目等人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架开燕北,王义则快步跑去查看雷公的伤势。

    一看雷公的模样王义这才松了口气,他的身上穿着铁叶子甲,踢打在雷公身上只怕燕北的脚要比他痛的多……打了个滚雷公便从地上爬起来,瞪了燕北一眼便要向外走。

    谁能想到平时对自家兄弟比谁都亲的燕北,在今日一场伏击之后竟变得好似狗脸,说变就变?

    “让他走!这个混蛋到现在还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燕北挥开周围拦着他的亲信,喝骂着,而雷公闻言却定住了脚步,转头梗着脖子道:“燕校尉,你职位高,你是上官,你是首领,你责罚俺,俺认。你心里不舒服打俺,好。可你说俺今日害死那些袍泽?俺不认,你倒是说,俺如何错了?”

    燕北被气笑了,“好,你过来,都他娘给老子过来,我跟你们说,今日你错在哪里!”

    雷公脸红脖子粗地走过来,身上穿着铁铠他其实没受什么伤,但骤然间被燕北劈头盖脸在军帐中揍了一顿,谁的心里能好受了?

    “大目,今日你在中军,前军乱时你看到了什么?”燕北在地上铺开地图,脱了两只铁鞋便放在地图上摆出前军与中军的阵势,接着抽出腰间短刀与刀鞘一左一右地比做敌人伏兵,对李大目问道:“就在当时,孙轻奔马传令。”

    “俺,俺看到乌泱泱的伏兵,两侧箭矢齐发,步卒冲击前军。”李大目看着燕北,想了想接着说道:“俺还看到溃军,被校尉砍死一个。”

    “对,就是溃兵。”燕北指着前面那只铁鞋说道:“雷公你是先锋军,前军遇袭你不说左右冲杀也就是了,你居然往后退?你往后退了你的士卒怎么办?人挤人他们根本看不清战局,不知道是输是赢,你他娘往后走他们就以为已经输了!”

    “俺不跑咋的?敌人的箭从两边往俺们脑袋上射,不后退难道站着等死?”雷公对燕北这番说辞极为不屑,指着前头的刀与鞘说道:“不往后,俺还能往哪跑?”

    “对,你往后跑,你往后跑士卒跟着跑,李大目的中军也往后跑,后军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往后跑……溃败,然后呢?”燕北拧着眉头转面对王义问道:“阿义,今天死伤几何?”

    “死百五十六,伤四百有余。”王义对这事记得很清,接着说道:“二郎,这事确实不怪雷公吧,谁碰上那种情况都要跑啊。”

    燕北缓缓摇了摇头,怒其不争地骂道:“你们知不知道当年大贤良师百万的军队,怎么就会败了?最大的伤亡发生在溃败之后汉军骑兵的追击,部下都将背后留给敌人,刀子和弓箭死命地向背后招呼,大好儿郎像个懦夫一般死在逃亡的路上。”

    “今日咱们死了一百多个兄弟,你知不知敌人被咱们杀到溃败死伤多少?”燕北猛地将手掌拍在地图之上,说道:“四百有余,咱们杀了整整四百多个郡国兵,他们的伏兵最多只有千二百人,被咱们杀了三成!”

    “如果咱们溃逃,张雷公老子告诉你,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儿跟老子说着把伤兵都杀了埋掉?中军后军谁都能活,只有你个混账跑不了!”燕北连骂带喊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从接战到中军穿过战场支援你前军用了多久?仅仅千二百步,不足一刻的时间,你就是冲杀左翼伏兵,一刻时间你张雷公的勇武坚持不了吗?”

    张雷公不说话了,他在这个时候也在心底里问自己,从被伏击到中军冲锋而至,甚至连一刻时间说的都有些多了,难道就那点时间他坚持不住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懊恼,当时他怎么就一心想着跑呢?

    “还有你,孙轻,知不知道今天战阵上我朝你扬刀是真想斩了你?”燕北见雷公面露愧意,转头又指上了孙轻的鼻子骂道:“你是斥候首领,被伏击本就有你的责任,你的斥候就是在官道上看看?你跟我说,你设伏的时候会在大道上等着敌人的斥候吗?”

    “斥候的事我就不说了,你一路骑着马在前军后阵里大喊大叫,说我们要兵败了,赶紧后撤吧……告诉你,你这叫做动摇军心,按律当斩!”燕北梗着脖子对孙轻喝骂,一众兵将皆被他骂的抬不起头来,王义眨着眼轻轻地碰了碰燕北,“二郎……”

    燕北这才使心底里的的郁结舒服了些许,揉着额头说道:“行了,今天咱们能捡回来条命,这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雷公你也别梗着脸,你穿着铁叶子甲,老子脚要比你疼。还有孙轻,我也就给你扬了扬刀,今天要不是大目反应快稳住中军,咱们一半人都得死在荒郊野地里!”

    雷公看燕北揉脚丫子的模样突然笑了,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校尉,俺雷公知错了……下次开战,俺就冲在最前头,谁敢埋伏咱俺就教他们好看!”

    “唉!”见到雷公服软,众人都陪着笑脸,燕北觉得一帮厮杀汉应当是把今天的话都听进去了,他这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道:“咱们一伙兄弟喝酒舞剑的时候是真高兴,可大伙儿要知道,咱干的就是杀头的买卖,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干掉了……可老子还想和你们多喝几年酒啊!”

    “明天,组督战屯,雷公你仍然还做先锋,燕某也要出咱们军中第一条军令。每个军阵将领之后一排矛手一排刀,一排看一排,最后一排是督战队,谁敢回头后面的军卒就把他斩了!”燕北顿了顿脚说道:“敌人比咱们少,这场仗只要咱们阵脚不乱,他们无论如何都打不赢咱们,这个道理就算是皇甫老儿亲至也是一样的理儿!”

    “只要再遇上敌军,你们就只管听着燕某号令往前杀,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破了平乡城,咱们兄弟各个都去做那县令县尉,你们各自镇守城池,要什么好东西没有?”燕北轻压手掌指着破碎的几案说道:“但是千万记得,有福气你们也要有命与享受,我就在中军,今后无论哪个方向哪个人受到袭击,若我的军令没有传过去,你就是只剩十个人也要给老子像个爷们儿一样把阵脚稳住,对着冲杀出去!”

    “就算你们战死,燕北都不会让你们白死,谁杀你们,后面我就会把仇人烧给你们做牛马。”燕北说着话锋一转,指点着几案说道:“但如果哪个抛弃了袍泽兄弟,置别人生死于度外,若是死在逃跑的路上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不会给你收尸……如果跑回来说你兵败了,燕某人会带着请你喝酒时一样的真诚把你处死。”

    燕北此话一出,帐下众人便只觉彻骨的寒冷。

    金樽共于汝,白刃不相饶!

    “因为这是我给死去兄弟的交代!”燕北说罢,拍拍手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严防死守,天一亮开始行军,兵临平乡城下,我要烧了郭典那狗贼给弟兄们报仇!”

第三十八章 平乡围城

    先汉孝元皇帝时黄门令史游做的《急就篇》很有用,通篇两千零一十六字,无一重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短暂的时间里,燕北依靠着甄俨的教授与自己过目不忘的聪明才智将通篇急就章学完,并比甄俨所想象的掌握了更多的知识。

    因为燕北早在识字之前便已经会写了许多字,整整数篇文章,所以说甄俨所需要的仅仅是告诉他每个字念什么而已。

    陶谦的藏书涉猎范围很广,通过他的藏书燕北也很大程度上了解陶谦这个人的过往,因为有些竹简并非是书籍,而是陶谦的过往记载。

    这个丹阳汉子并非是正经的武夫,而是小豪族出身,参与黄巾之乱只是响应朝廷的征召。

    早年陶谦以诸生身份在县中任长吏,随后举茂才,前后两任县令县长,在任时讨伐黄巾,后中平二年追随皇甫嵩讨伐凉州羌乱,这一次又被入朝得议郎官职,却被燕北刺于路途。

    茂才也就是秀才,只是避讳光武帝刘秀的名讳,实际上是一个意思。

    老当益壮的陶谦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

    因而他的藏书也很杂乱,无论黄老之学还是战阵之法都有涉猎。

    黄老与儒家之学,即便燕北聪慧非常,没有博闻广识的先生教导也无法深刻理解,倒是战阵知识因为多有实践而有所心得。

    可惜的是,因为陶谦的书很多很杂,燕北只会默写其中几篇,而这些篇章当中有仅有一篇是关于战争的……所以燕北所了解的战法并不多。

    但他所知的那一篇,名为《孙武兵书:军争篇》。

    行至平乡城外十里时,正式晌午,燕北传来原地扎营,不做进攻。

    姜晋等人不解,燕北默笑不语,只是命军卒埋锅造饭,今日不做进攻。

    远处的平乡城上汉字大旗迎风猎猎,这里靠近太行山脉,阴雨的天伴着云山雾罩的峰,索性是北方干爽的春,否则阴冷刺骨将使得攻城变得尤为艰难。

    但即便是现在,燕北横行在军阵当中,也不乏见到军士靠着篝火大锅冒出的腾腾热气搓着双手。

    一个冬天让燕北近半士卒在罩甲外都套着毛皮大袄,燕北宁可让士卒行动不便,这个时代棉花在西域被贵族当作观赏植物种植,无论穿几层的麻布衣也抵不上一件毛皮大袄。他不愿为他卖命的士卒被冻死在初春的冷风里。

    燕北不做攻击,但孙轻麾下的马队也不能偷懒。一队队斥候一早便被派出到四座城门之外的林地之间埋伏着探测敌情,随时防备着敌军出城突袭。

    哪怕营地中做出了防备,燕北还是担心郭典会出城铤而走险,再打一次以少敌多的战斗。

    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怕。郭典既然能在大陆泽畔设伏,便说明斥候技高一筹早就知道他要来攻打平乡城,而周围几座城池此时正被王当与乌桓人进攻着自顾不暇,最近的援军就已经是南面广平郡的兵马了,但他们需要跨过一座山头。

    何况临郡也不会没号令的情况下越境讨贼,没有援军,城中只有最多一千三百余守军,燕北是吃定他们了。

    他携带的军粮不太多,但在下曲阳得到足够的补给,这些粮草够他围城一月有余。他不信自己在一个月里还夺不下这座城池……一个月,至少够他分出个胜负了。

    平乡城上人影绰绰,燕北望着便有些心烦……说实话他不愿攻城,即便对方只有一千余人,面对坚城如果敌人有心死守,到时候他即便攻下城池也会死伤惨重。

    “雷公,去城下喊话,告诉他们没有援军了,现在投降秋毫无犯。”燕北望着远方的城头,看士卒们都吃饱喝足了便跨上骏马挥动马鞭指着城头对张雷公说道:“不愿守城的就好好在家里呆着,黔首何必为难黔首……若有献上郭典头颅者,赏金一百。”

    雷公嗓门大,虽然前两天被燕北揍了一顿,但心里倒也没什么芥蒂,咧嘴笑着便点头跨马而去。

    看着雷公的背影,燕北再度叫过王义与姜晋道:“你二人各领七百人,于城东、城南设伏,绕远一点不要让敌人看见,在今晚悄悄地在城外五里扎下营寨不亮明火。不要带辎重,晚上我命人给你们送去。”

    二人应诺,前去点兵,燕北这才将中军留给李大目照看,奔马尾随雷公而去。

    他要看一看郭典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典是皇甫嵩的老部下了,双方人马数超十万的大阵仗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在他的凉州老家,一个部落和一个部落因为一头牛都能发生上千人的火拼,各郡太守有时各看不顺眼还会拉出人马来干上一仗,可谓是正经杀到四十岁的男人。

    郭典有时也因自己的年岁而沾沾自喜,因为在他的家乡,很少有男人活到四十岁还肢体完好。在那个保全性命都成了奢望的地方,像郭典这样活下来的男人可谓是吃够了苦头。

    延熹二年,当初郭典才二十几岁,他追随‘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颖投军,征讨西羌叛乱。辗转数年,后来因逢义之战于逢义山随段颖大破先零诸种而有功,先后任北地郡灵县尉、北地都尉。

    皇甫嵩在后来任北地太守,成为他的上司,随后继续征讨西羌、黄巾,终于累功升任巨鹿太守。

    郭典立在平乡城头,撑着前方女墙上的城垛,看着远方燕北在南门外布出的浩荡阵势面露不屑,他看不起燕北这种不通战阵的草包。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只有没有,原先郭典在大陆泽畔设伏时,远远地望到燕北在中军大呼小叫的模样,竟是凭着个人威信阻住了前军的溃败,当时在心里对燕北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也正因如此,他担心弄巧成拙,未敢在城外布下伏兵……现在郭典心里却有些后悔,哪怕他看不清燕北是如何布下阵势的,可他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在城外他有一千伏兵,今夜就可大破燕北!

    打仗并非只依靠主将威信就能取胜,更何况……根据那次试探性的突袭,燕北麾下的将领个人勇武都还不错,但要说统兵之能?

    郭典不屑地在城头笑了。

    看着远方奔驰来的几骑,郭典对身旁的副将说道:“命弓弩手准备,稍后不必管他说什么,说到一半看我手令,乱箭齐发。”

    “府君……这恐怕不妥吧。”军司马是个方才弱冠的年轻人,名叫高览,闻言有些难下决定,抱拳答道:“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我大汉郡国兵。”

    郭典拍了拍副将的肩甲,看着高览年轻的面孔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皱眉说道:“难道对待叛军我们也要以诸侯之礼对待吗?叛军就是叛军,不需要多说任何事情,直接剿灭才对!”

    “看看如今的情形,前日大陆泽伏击你也在场,叛军士卒的作战能力与我等不相上下,而其数目三倍于我等,无论怎么打对我等都是一场考验。我等依仗坚城粮仓无惧围城,可难道周围几座小县也有媲美平乡的粮仓吗?”郭典有意提点副将,紧接着说道:“射死传信之人,必将使贼首燕北愤怒,趁此机会单面攻城我们的压力会小不少,只要死守住一次攻城,夜间敌军必然士气大挫!”

    不待郭典说完,高览便已了解郭典为破敌而做的良苦用心,点头说道:“到时敌人第一次进攻,城中守备军械充足,必能给叛军造成极大伤亡,若夜里敌军只剩两千兵马,我等依靠夜袭击破贼军!”

    郭典爽朗大笑道:“不错!”

    无论夜袭还是突袭,都需要摘选胆大勇猛的敢死之士,正所谓一人拼命百夫难挡,若能选出五百个拼命敢死的好手,哪怕燕北手里有两千名睡梦中的士卒也无法阻挡溃退的局势。

    只需要一番冲阵,若燕北最终只剩千余名溃卒,他还敢来打平乡城吗?

    即便他率领大队乌桓人马卷土重来,郭典就更好对付了,率领平乡百姓向南逃难,运走所有的物资军备与粮草,一把火烧了城池只留给燕北几面坡城墙,让他拿去玩吧。

    等他重来,郭典早跑到广平郡了……到时候百姓没了家乡,脱离生产的男丁一多,郭典难道还发愁如何募集兵员?

    整个武库的军备都能让他武装在乡勇身上,到时上万乡勇未必不能大破叛军。

    郭典跟着段颖与皇甫嵩打了一辈子的仗,这个带着凉州蛮子特有狡黠的老男人心里算盘打的门儿清!

    城墙之下,皮肤黝黑的张雷公擎刀驰马已奔至百步之外,他到底还有几分心计,不敢离城太近怕被强弩穿身,躲在强弩直射的距离驻马大喝道:“城上守军听着,俺家校尉燕北念都是黔首出身,何必为难黔首,若开城献降,秋毫无犯……奉上郭典首级者,赏百金!”

    张雷公的距离有些远了,高览有些拿不定主意,倒是郭典笑了。

    “这燕北,比郭某想象中聪明。取白纸与弓箭来!”郭典将白纸缚于箭上,一箭射至城下六十步,朗声说道:“请阁下将回信带回!”

    张雷公不知有诈,再看弓箭只能射出六十步,哈哈笑着驱马,方才将箭矢捞在手上转头打马,城头便传出一声暴喝。

    “放箭!”

    紧接着,雷公匆匆回头,只见瓢泼箭雨向他射来!

第三十九章 平乡之战

    “阴险!狡诈!”李大目在帐中怒吼着,大脚板一扬便踹翻了几案,“校尉你下令吧,俺要第一个攻上城头宰了郭典那个王八蛋!”

    燕北跪坐在榻旁,拳头狠狠地怼在地面上,他身上的皮甲与铁铠被取下,毛皮大袄被掀开一半系在身上露出左臂与半个胸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病榻上躺着生死不知的张雷公,露出的身子被洗净的麻布包扎着。

    在燕北面前放着一支羽箭,羽箭上的蔡侯纸已被打开,除了被血迹殷红之外无一字迹。

    城头上乱箭齐发,刹那间便笼罩住雷公所在的位置,骏马当即被射死,随后便将雷公射成刺猬……尽管身上穿着厚实的铁铠与犀皮甲,但仍旧有六支羽箭在合适的角度撕开毛皮大袄与犀皮甲,钻进铁质大铠的缝隙中。

    后背被羽箭钉破只是小伤,大族佃户出身的雷公常年挥动锄头与柴刀,拥有一副相当坚实的背阔肌,箭簇撕皮袄与皮甲后只能钉入肌肉不伤骨骼。真正使雷公昏死的伤口出现在下半身。箭簇射死骏马,沉重的马尸压在身上使铁甲变形断裂插在腿上,撕开大片的伤口对他造成严重失血。

    如果不是策马前驱的燕北冒着劲射的箭雨将他救下,张雷公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可即便燕北付出左臂受创的代价将张雷公从一片死地中救出,大量失血仍旧使他成了半个死人,昏迷不醒在鬼门关前徘徊。

    一众厮杀汉竭尽所能,剔出箭簇将草药糊在他全身的伤口上止住流血,但真正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雷公个人的求生意志了。

    这帮曾经诅咒过苍天已死的汉子,如今将满天神佛在心底祷告个遍,只求能从阎罗王手里夺回雷公的性命。

    燕北是真的没想过郭典会命人向只是传达口信的张雷公射出乱箭。

    他与郭典的副将高览一般地天真,认为两军交战即便自己是叛军,郭典也不应迁怒使者……现在燕北明白,并不是郭典错了,而是他错了。

    所谓军争,本就无所不用其极,否则要那些兵法何用?

    兵法本就是诡道,在乎人心,在乎人性。为的就是但求胜利不择手段!

    “校尉,下令吧,咱们去杀光那些王八蛋!”

    几名亲信气的跳脚,燕北却非常沉静地起身为张雷公盖上被子,转过身摇了摇头,“不,我们不出兵……一切依照计划,围三门而不攻,孙轻督率四百马军在北门外寻凶险之地伏击。”

    “校……尉!这仇就不报了?”李大目因眼睛大而得名,此时怒极更是一双铜铃眼瞪得浑圆,怒道:“俺们这血就不耻了?他们将雷公射了半死,多半就活不成了啊!”

    南门外十里营地中李大目与张雷公关系最为亲近,此时眼见袍泽被射得不成人形,心中焉能不怒?

    “你当我不想打?”燕北心里的怒火难泄,又哪能不怒,当下也瞪大了眼睛好似斗鸡般梗着脖子反手指着雷公对李大目怒道:“他是听我的令去传信的,却被射成这样,我冒着箭雨把他救出来,吊着一口气雷公满嘴血还朝我傻笑,说他拿到信了……你当我不就不怒,我的心就是块石头,它难道就不知道疼?”

    燕北怒吼着脸红脖子粗,双目通红几乎要落出泪来,转头叹息道:“可我哪里能下令,郭典他杀雷公就是要我怒,摆明了就是等我们强攻城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围三门,他却要守四门,一座城门他最多能给我拿出三百的守军……我们两倍与他,攻上去就是赢!但现在去攻,我们只能攻一门,他却有上千守军!”

    “我们若不打,仅仅去围,着急的却是他!他是太守,其他县城可等不了这么久。”燕北越说越是起劲,指着地上摆出城池的阵形说道:“现在他在明我们在暗,过了今晚我们便能围他三门……如果今日我们不攻,他八成晚上会来袭营,我们这边守着,周围两门就能发动袭击。只要他今晚敢出城,明天脑袋就会悬在平乡城头!”

    李大目被燕北说的一愣一愣的,说实话他听不懂燕北说的什么围三门乱七八糟的,但心里硬是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缓缓问道:“校尉……你告诉俺,为啥不围四门,非要围三门,咱的兵够啊!”

    “围师必阙,与半渡而击意思一样,求的是打生不打死。你说别人打你,给你留下退路,你是不是就想跑?如果没退路,你是不是就想死命地打,咱们的伤亡是不一样的啊。”燕北说着点头道:“我知道你想问我敌人都跑了咋办,那不有孙轻的马队在北门外守着,敌人要逃跑肯定都是轻装,人能跑过马吗?到头来还是个死,可我们的压力就小上不少。”

    李大目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听着燕北的解释有些目瞪口呆,心里一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点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燕北说道:“校尉,校尉,你比郭典还要阴险,不……俺是说多谋!”

    “行了,给我传令,让士卒偷偷把所有云梯都送到王义和姜晋那边,让他们都给老子好好休息,晚上听到喊杀声就径自攻城,城上最多一百守军。如果晚上平安无事,鸡鸣之时趁着天黑便攻上城头。”燕北交代着部署,恶狠狠地说道:“告诉咱们的士卒,留下哨卒,其他人全部去睡觉,晚上醒了赶制云梯防备偷袭,没有偷袭便在四更天发动总攻。”

    鸡鸣之时便是丑时也是四更天,而丑时对应的是凌晨一点到三点,天色最黑,人困马乏。

    “无论郭典敢不敢来偷营,咱们把准备做足,中军大片空地给我挖出陷坑,前军放开空门,军帐围着陷坑让士卒给我抱着弩睡觉!”燕北转头咬着牙看着病榻的雷公说道:“雷公不会死,明天我会把整个巨鹿郡最好的医匠绑到这里给他看伤……我要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平乡县官署的帷幕与郭典的首级!”

    ……

    平乡之战,在子夜时分爆发于城南。

    郭典率队突袭,择选而出的六百敢死之士踏着月色轻装奔行十里,摸到燕北营地门口,此时此刻整个大营一片安静,只有三三两两的哨卒立在简易哨塔之上百无聊赖地目视前方,更有几名哨卒已经拄着长矛垂头打盹儿。

    ‘到底是叛军,无论是凉州的羌贼还是中原的黄巾或冀州的叛军,都是大同小异一个德行。’

    郭典这样想着,在脚底的铁鞋绑上麻布,对左右轻声传令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直接杀入中军斩杀贼首,全身而退!”

    左右死士轻声应诺,即便是作为摘选出的死士,面对重重军阵,谁又能心如止水?只是此时都强鼓勇气罢了。

    再久经战阵的男人临上战场也是一样,心里都会产生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是摄于敌人之强大,仅仅是……对生死的敬畏。

    强弩手射向大营门口的几名哨卒,紧接着六百敢死之士齐齐杀出,直冲中军大帐而去。

    伴着杂乱之音,营门口两侧的军帐有军卒的声音,这些平乡城中的敢死之士不论人有多少,推翻了火盆便不管不顾地向中军冲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那几座最大军帐中的贼军首领,其余贼人自然不攻自破。

    郭典也是这样想的,大陆泽畔的伏击他亲眼见过燕北是如何依靠个人威望镇住整个即将崩溃的军心,这样的叛军首领活着对整个大汉都是威胁,只要除掉他这场仗就算胜了!

    攻入敌营的路一片坦途,这对郭典而言太容易了,因为贼将部下的营帐太过随意,就好像是为了主将能快马奔出营地一般,一入迎敌看到的便是中军大帐。

    “贼军大帐就在前方,众将士给我杀啊!”

    临近二百步,郭典一声大喝,六百死士一往无前地朝前冲去。

    就在此时,中军大帐猛然打开,窜出个覆甲持剑盾的仓皇身影,不是燕北还能是谁?

    燕北一出帐便见郭典气势如虹地领着一群军士向他冲了过来,当即擎着汉剑大声喊道:“敌军袭营,敌军袭营!”

    可此时再喊,哪里还来得及?

    就算周围军帐传来士卒冲出的铠甲碰撞之音,谁还会管那些?都死命地朝燕北冲去。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冲得最快的几名士卒猛然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中军大帐前五十余步的空地猛然下陷,露出一个宽十余步,长近百步的大坑,坑中扎满了倒插的长矛,映着火光寒光闪闪!

    见到如此,一众步卒急忙匆匆止步,可此时他们哪里还止得住脚步?

    一个个前赴后继地跌入陷坑,落个长矛穿身而过的下场。

    “快!弩手何在,射死他,射死他!”

    隔着五十余步,郭典急忙呼喊弩手,几个持着手弩的步卒堪堪止住冲势便向燕北射去。

    哚哚哚!

    燕北右臂一抬,尽数将弩矢挡下,那张野心勃勃的脸庞对郭典带着嘲讽轻笑,随后高声喝道:“弩手何在!”

    骤然之间,从中军大帐至营门口所有军帐轰然而塌,数百名手持强弩的叛军陡然窜出,抬手便直射而出,紧接着数百名手持长矛的叛军结成线阵,抬矛从后将国电麾下的郡国兵向着陷坑驱赶着。

    就在此时,郭典猛然回首,他听到身后来自平乡城东西二门的方向传来喊杀之音,不由满面惊骇转向灰败……他败了,输了士卒,输了平乡,更输了自己的性命!

第四十章 总领巨鹿

    郭典输的彻底,六百死士有将近二百人落入陷坑,又有一半人被强弩射死,最终投降的只有一百余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郭典自己则在胜负已分便自刎在陷坑旁边,尸首坠了下去燕北的部下费了好大劲才吊上来。

    仅仅有九百守军的平乡城则被王义与姜晋发动的袭击攻破,每座城头上清醒的守军不足百人,两面城墙短时间内涌上七百人在眨眼之间便将守军淹没。

    当晚,燕北部三千余人挺进平乡城,昭示着整个巨鹿郡最坚固的城池已经被攻破,而郭典的死也意味着整个巨鹿郡最高军政长官成为张举叛军势力下的校尉燕北。

    上百名夜骑在经历城北一番追击战后,带着燕北向各县各乡的传书戴月而奔……张榜告示各地,校尉燕北领冀州巨鹿郡全境通告吏民勿要惊讶,中山军将对百姓秋毫无犯。

    另外,这些骑兵还有非常要紧的使命,便是带回整个巨鹿郡每个地方最好的医匠,顺便借此机会探查各城池的攻城状况。

    毕竟,一定不是每个地方都向燕北这样能够在兵临城下第一日便夺下城池。

    他能赢,不是因为郭典弱,而是因为郭典的轻敌之心……若郭典死守城池不出,没有那么强的取胜之心置各县与不顾,燕北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夺下城池。

    整个夜晚,燕北就没休息过。

    从前半夜的防御夜袭准备,到后半夜的防御战,再到入城后连夜邀请城中豪强乡绅夜谈,一直到清晨奔走各地的哨骑相继带着医匠与消息回到平乡……他根本没有合眼的机会。

    整个平乡大营中除了溃逃的军卒,足足有六百名俘虏,燕北连夜将他们打散重新编入各曲将的麾下,一面是互相监督也是重新磨合。

    天亮了。

    整座平乡城伴着清晨的雾气醒来,但百姓们都不敢出门,夜里的喊杀之音惊扰百姓一夜不敢入眠,谁都知道叛军在夜里攻破了郭府君的兵马驻入城中,整个巨鹿郡都变了天。

    燕北没有心劲管他们上不上街,先命人将城中仓廪中的粮草取出,命各部兵马押运向各县围城的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尽管平乡攻破会给其余县城造成一部分士气打击,但其他城池没有太多后顾之忧,定然会有死守之辈……接下来的围城将会耗时长久的拉锯战。

    他肩膀上的压力更大了,平乡是巨鹿郡最南的城池,而这里临近广平郡,离刺史王芬上万兵马盘踞的邺城也很接近……一旦那个想要废立皇帝的野心之徒改变主意引军北上,这里将首当其冲。

    各地连夜赶来的医匠纷纷挤在县官署里为张雷公医治伤情,这令燕北对这些医匠看得非常不顺眼。

    他心里有团火,雷公不醒来便不会熄灭。

    这个时代的医术与铸铁一样,都是独门技术,每个人因为老师不同,学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哪怕是一样的箭创,有人说要内服艾草叶疗伤,有人要将凹头苋捣碎覆患处,杂七杂八不一而足……燕北有心都给雷公用上,却被告知药物不可混用,混则生毒。

    可他却又不知如何才是对的,这令他胸口烦闷愈演愈烈!

    怎么就没人想到要让医匠像兵法,像治政良篇一般书写出所有人的认可的书籍,把这样的文化传承下去,最终每个医匠学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争执从不耽误时间,直接药到病除!

    难道救人的医术,就没有治国的经书有用了吗?难道就没有杀人的兵书有用了吗?

    燕北摇了摇头,他要记住这些……如果将来他能够触及更高的地位,能够追随更有声望的人,他一定要为医匠、铁匠、甚至种植的农夫心得也要编出书来,那能够减轻百姓多少的痛苦?

    可现在没有一点办法,最后他只好选出医匠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医匠先行为雷公治疗,燕北则推开燥热的屋子走到官署的院子外用井水洗了把脸,呼吸着新鲜而清冷的空气。

    尽管昼夜未眠,可张雷公的伤势就像巨石压在心头使他困意全无。

    他的心里一直在对自己重复着,张雷公是他派去喊话的,尽管雷公贸然捡箭被乱箭射中是他的大意,但对于燕北而言,这其中也有他无可推卸的责任。

    若张雷公死于此时,恐怕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算他与雷公有过争执,甚至他狠狠地揍过雷公……但平心而论,他一点儿都不恨雷公,他也不讨厌雷公,即便他做了再错的事情。也不可否认雷公曾为他卖命,也曾为他浴血!

    他不能眼看着雷公死在他眼前。

    燕北在官署的庭院里百无聊赖地原地兜转,看着进进出出地骑卒运送着草药与医匠熬药的瓦罐冒起浓烟。

    就在这时,姜晋满身是血地走入官署,见燕北原地兜转着圈子,问道:“怎么样,雷公有救吗?”

    “有……好象有。”燕北见姜晋来了,点头回答着,虽然他对此也不敢保证。随后揉了揉额头问道:“怎么,你过来,是有什么事?”

    姜晋的脸上在混战里被人锤了一拳,眉角还带着破口的伤痕对燕北说道:“夜里攻城逮到个俘虏,你应该见见,就在外面。”

    “俘虏?不是说了你看着处理,编入各曲将部下就行么?”燕北此时内心很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随后问道:“他有什么特殊,必须要我见?”

    姜晋指着眉角的伤口说道:“你看到了,就是被那兔崽子打的,名叫高览是个军司马,昨天夜里一个人杀了我们八个兄弟,后来刀断了,赤手打伤三个,被某带几个兄弟擒下了。”

    “空手还要几个人擒下?”燕北眯着眼睛思虑着姜晋所说的真实性,还是有些怀疑地问道:“这么能打?”

    姜晋看着燕北点头说道:“寸兵在手,百夫难挡!”

    “带他进来,让我见见。”

    “诺!”

    姜晋点头出门,不过片刻便带着**个汉子推推搡搡地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缚着的年轻人带了进来,燕北只是粗略地瞄了一眼,最大的印象便是这绳索绑得真是结实,大拇指粗细的绳子在身上绑得严严实实。

    面前这个年轻人很健壮,身量也很高。燕北近八尺的身高在人群中已经是一眼便能看到的身量了,但面前这个俘虏看上去要比燕北还要高出些许。身上非常健壮,猿臂彪腹的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衬托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时虽披头散发但仍旧不减英气,只是那横眉冷对地看着燕北,一双眸子仿佛能喷出火来。

    燕北仔细看上一眼,不由得暗赞一句,真是好壮士。

    内心里不由得对姜晋的说辞信上七分,也只有这样的猛士,才对得起姜晋所言,寸兵在手,百夫难挡的模样!

    “你们将郭府君杀了,怎么不将我也杀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废话便不必多说了!”

    见燕北沉思片刻,高览便已经张口吼出声来,满目的怒气喷薄而出。

    燕北没理会高览的愤怒,歪了一下脑袋看着高览皱眉说道:“郭典用乱箭射我兄弟时,你也在城门上对吧,我看到你了。”

    高览一愣,那时乱箭齐发,他只看到两个人,一个是被射的传信,另一个便是个身材修长的汉子从马上跃下将那传信救回,当时只当是亲兵,却不想居然是首领冒着箭雨将部下救出。

    惊讶片刻,高览便又做回横眉冷对的模样问道:“在又如何?”

    “首先,郭典不是我杀的,虽然我很想杀他,但他偷营不成反被我部下围困,兵败自刎而死。”燕北面无表情地对高览说道:“其次,我好言相劝他却以乱箭射我部下,我驻兵不动他却先行偷袭我营地,于情于理我夺他城池都没错,况且我入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燕某非大奸大恶之辈,郭典也并非忠志之士,胜败而已,你不必说的那么大义凛然。”

    “我也不会杀你,只是现在全巨鹿郡的医匠都在这间屋子里救我身被数创的兄弟,我没空理你。”燕北说罢对姜晋摆了摆手,“带走吧。”

    那些汉子重新将高览带走,姜晋问道:“就这样?你不再劝劝他?”

    “后面再说吧,不要杀他,他的勇武我用得上,何况杀了他也会令投降的士卒寒心。”

    燕北说罢便转身推门进去,看着病榻上的张雷公一言不发,姜晋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转身离去。

    整整一个下午,燕北什么事都没做,困极了却睡不着,跪坐在榻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医匠进进出出,直至夜晚,张雷公才悠悠转醒。

    “这……这是哪儿?”

    李大目先一步走至病榻说道:“这是平乡官署,咱们赢了!”

    转过头张雷公见到跪坐一旁的燕北,刚想说什么却见燕北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对他说道:“好好养伤,大目,好好看着雷公,我去睡了。”

    一见到雷公醒了,燕北心头巨石轰然坠下,一时间只觉困意如潮般涌来。

    “这……”雷公有些不解,转头看向李大目,李大目朝他笑笑,说道:“校尉为了给你治伤,将整个巨鹿郡所有的医匠都召来了,足有一百多个……他从昨天白天到今晚一直没合眼,这是担心你的伤势,怕你这个大嗓门死了!”

    雷公看着李大目缓缓点了点头,再看向门口,已经看不到燕北的背影了。

    只是他咬紧乏力的牙关,鼻梁感觉有些发酸。

    心脏,也像被箭簇的倒钩轻轻刺了一下。

第四十一章 投鼠忌器

    随着巨鹿之事大定,尽管攻取平乡城的过程有些波折,但终归是回到了大方向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着平乡城易主,瘿陶城传书献降派农夫献上粮草辎重,王当在平乡平定后的第十三天夺下邬县,术前在第十九日拿下杨氏城……至此,燕北率部南下巨鹿的第十九日,巨鹿全境尽收麾下。

    张雷公的伤势也在缓慢恢复着,尽管下地行走对被铁叶甲割伤的大腿而言仍旧是件奢望,但伤势已不妨碍这个冀州大嗓门的粗豪汉子大口吃肉。

    燕北没有再继续南下的想法,因为再南下便要直面邺城统御万军的刺史王芬;王芬也无意北上,因为他也很清楚一万大军对燕北身后数以十万计的乌桓人而言根本不够看……更何况,王刺史根本没将张举这个草头王看在眼里,他要做的是废立的大事!

    为了这个大事,一切如诸如水深火热的幽冀二州百姓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燕北好像终于能够闲下来,他只需等待苏仆延、骨进等人夺下常山、安平、河间三郡的消息即可。

    但是紧接着,随着中山国无极城一封快马加鞭的书信传来,意味着燕北根本无暇休息……来自甄俨的传信,言说中山都尉陈扉依然还在中山国,张纯亲自率军围了甄氏邬,带走他弟弟燕东。

    甄俨在信里几乎声泪俱下,他留不下燕东,赶忙传信燕北,让他思索办法。

    “召集众将!”

    燕北是个脾性随和的人,可他的逆鳞便是同他亲近的人……他的袍泽、他的兄弟、他的女人,他想打便打,他要骂便骂。

    他碰得,但别人谁都碰不得!

    半日时间,分散在各县的曲将收到他的召集纷纷赶至平乡城,集会的地点因为张雷公难以行动,因而在县官署的房间中进行。

    燕北立在门口,让一干将领都先入室与张雷公聊聊天,他在等姜晋。

    几日之前,姜晋受命去探访各地,来找到关于高览的身份……既然他想要收服高览这员猛将,踏遍必须要自己知己知彼,知道高览的过往,才能对他更有了解。

    是人都有弱点,只要知道他的所求与弱点,收服一个人就变得比较容易。

    姜晋一路奔马直至县官署门口才翻身下马,喘着气跑进官寺院落中远远地便看到燕北,挥手快步走到燕北身边这才说道:“高览有个老母亲在老家,家在魏郡阳翠亭,就在邺城旁边……二郎你知道这个一人放翻咱十几个弟兄的家伙乳名叫什么?叫阿秀!”

    一个人放翻十几个人的阿秀,姜晋实在是累的笑不出来,否则非要好好嘲笑高览的名字一番。

    “行,我知道了,叫人把他也带进来,进去谈。”

    姜晋纳闷儿道:“为何要让他个俘虏跟咱们一同议事?”

    “都是寻常人家的出身,如果想让人家和咱们一道做这等亡命的买卖,总要让他了解。”

    姜晋闻言快步跑出去上马,将高览也带了回来。

    燕北把着姜晋的手臂推门进去,众人都还围着张雷公调笑,随后见燕北进来便纷纷跪坐在两旁,给燕北留出中间上面的一个位置。

    “校尉,今日这是怎么了?”孙轻率先皱了眉头,因为看到高览也在里面,问道:“把大伙都召集过来?”

    今时不比往日,如今一众兄弟尽数是燕北委任的各县长吏,虽说这帮厮杀汉谁都不像能做好县中尊者的样子,但身在燕北麾下,谁都知道要将自己手里的事情尽力做好。

    无论燕北交待下来的事情在他们看来是对是错,无论他们能不能做好,无论前方有什么样的困难,他们都要竭尽全力地去做好……经过帐中暴揍张雷公一幕,他们谁都清楚,燕北在闲时对谁都无比地亲近,但正事做不好?

    这个拥有一张写满侵略性脸庞的年轻男人可比王当雷公这种大胡子要凶悍多了。

    退一步是亲近,进一步的畏惧……而敬畏与威信,就在这中间随着日积月累而形成。

    “张纯率军围了甄氏邬,把燕东带走了。”燕北沉下了脸庞,眼神扫视众将,随后才沉声说道:“今日召集诸位,便是坐在一起拿出个办法。”

    姜晋在燕北话音一落便高高跃起,“张纯好端端的疯了不成?咱们为他打生打死拿下整个巨鹿,他在后面拿下老三?”

    高览被带到这里看着一群叛军首领议事,开始头脑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紧接着燕北说出的话语令他看到了巨大的机会……叛军出现内讧了!

    “二郎,二郎,杀回去!”雷公知道当日燕北冒着箭雨将他救下,后来更召集了整个巨鹿郡的医匠将他救活,心中对燕北的感激已经无以复加,当即撑着身体从榻上左起身来高声呼喊着,“让张纯知道俺们的厉害!”

    “是啊校尉,带我们杀回去吧!”

    “张纯抓住三郎是因为燕某此前杀了潘兴。”燕北缓缓地摇了摇头,“你们想要面对数以十万计的乌桓兵马吗?我们手里现在有多少人?”

    王当皱了下眉,环顾左右率先说道:“邬县有驻军四千余。”

    “下曲阳三千二!”

    “杨氏城兵卒两千三,降卒一千余。”

    “瘿陶好像也有三千部署!”

    众将一见王当起头,各个都高声叫着自己麾下城池的兵员……打下整个巨鹿郡不过二十日,燕北麾下的兵马简直在以爆发性的状态激增着,且不说这一万兵马没多少乌桓人,大多为闻风而降的县城驻军,但这对燕北而言也是一股能够利用的兵马。

    眨眼之间,燕北略微计算,得出惊人的结论。

    如今他麾下兵马总数已经超过一万五千,刨去各个城池必须的驻军,也仍旧拥有超过一万可动员的兵马数量。

    “燕校尉,你若愿面北而战,高某愿替你向邺城王使君跑一遭,明陈共抗叛军之心!”

    叛军势大,高览受俘后早就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股叛军继续南下直至占领冀州全境……为帝国平叛半生的郭太守已经死了,再任由这伙叛军打下去,还不知冀州要死多少战将志士。

    在此之前,高览从不觉得自己会是那种名传天下的将领,也不会是凭借个人口舌便能做出大事的志士。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凭借勇武在乱世活下来,做个都尉、军司马,也就满足了。再过上半年等这混乱过去娶上一门亲事,再想办法调到邺城附近起一户院子,将老母亲接去一同苟全于这乱世,就足够了。

    可叛乱此起彼伏,各路天子、豪杰争相出场,要夺一夺大汉的气运。下有黎民百姓,上至太守公卿,哪个又不会在绵延不绝的祸乱中受到影响亦或是死于非命?

    等啊等,都想等着那些勇敢的英雄出现,可英雄都已经死在一场场殊死搏斗之中,才俊都困与一场场宫廷阴谋之下。

    ‘我们这个疆域辽阔的帝国,并非仅仅依靠那些英雄’,高览对自己说。

    他想救一救冀州,至少如他所见,叛军之中有能够打下整个冀州实力之人就在这件弥漫着草药味道的屋子里,而这伙人的首领的兄弟被叛中山太守张纯扣住了。

    “是啊校尉,咱联合了王芬,两万大军由你率领,再游说苏仆延、骨进那几个乌桓大人,给他们粮草钱财,他们未必会与咱们做对。到时候一路打回去,张纯身边只有那个陈扉成不了大事!”

    燕北沉默了,阴沉着脸微微咬着嘴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览。

    “三郎此时不会有事,因为张纯不知道燕某杀潘兴是想反他,还是与潘兴有仇……无论如何,他都是在威胁我。”燕北微微摇头,对高览叹了口气说道:“抱歉高司马,我无法采纳你的建议。因为恐怕你还不知道,刺史王芬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废立皇帝的大事,无暇顾及冀州之事。他不会与我一同进攻北面的张纯部。”

    高览一脸愕然,他从不知道久负盛名的刺史王芬居然要做废立这样的大事,更让他讶异的是,这种隐秘之事,燕北一介叛军头目是如何知道的?

    “为今之计,我不打算向北宣战,如果宣战,燕东必死无疑。张纯只想让燕某继续为他奋战罢了。”燕北有些不舒服,这种被人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受,“我打算修书一封,向张纯问明三郎的情况。我想张纯应当会好吃好喝地招待我的兄弟……而诸位,请继续征兵吧,能征多少就征多少,投入训练,赶在乌桓人之前继续进攻,下一步进攻广平郡。”

    “在此之前,将麾下乌桓人与河间、常山、安平三郡的乌桓人换成汉儿军士或是俘虏,汉儿兄弟在乌桓人手下过的不会舒服……用军粮换也好,用钱财换也好,一定要把汉人都换过来。”燕北用手轻轻磕了磕几案,着重说道:“但驻军千万记住,武器铠甲不能换,非但不能换,还要将各个城池的盈余兵甲统统输送到平乡来!”

    “今日到此为止,命人上酒上菜,今夜诸位不醉不归!”燕北长身而立朗声笑道:“过了今日,诸位兄弟回去都给我好好操练士卒,休整三月,南下广平!”

第四十二章 私信王芬

    “阿义、姜晋,这些东西可都弄清楚了?”燕北沉声问着,夜晚的湖泽在他眼中闪烁着清冷的月光,“这关系到今后的大事,必须要找你们的亲信来做,人……不会出问题吧?”

    转眼便进入了夏天,士卒终于卸下了身上厚重的皮毛大袄,披甲短打地在大陆泽湖畔来回搬运着沉重的木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此刻,即便是满面粗豪的姜晋都一脸严肃地对燕北点头,沉声说道:“二郎放心,某知道轻重……铁矛头万余颗,环刀八千柄,兜鍪一千七百副,大铠七百领……尽数装在箱中沉入湖泽。”

    王义也紧接着说道:“硬木杆两万,铁矛头、戈头,刀剑等铁器各数千余,及犀皮甲千七百副,全部以大漆封存灌油于缸中藏至你要求的左近山中……数年之内,万无一失。”

    燕北这才放心地点头,他掠夺了整整一个巨鹿郡的军备物资据为己有……很快他就要率领大军南下,巨鹿郡只怕是要让与乌桓人了,他可不希望这些兵甲留给乌桓人武装自己。

    如果在几年之后声势浩大的关东联军之后,各地城池都不会有如此丰腴的军备了,但是现在?

    黄巾之乱后,为了肃清冀州之地的反贼,朝廷各地输送了许多兵甲存于各城池库府,为了防止再生乱事。朝廷的盘算是不错的,只不过他们已经太失人心了,就连久负盛名的刺史王芬都无意与叛军作战,更何况各地县令县尉,只求自保而已。

    想不到巨鹿一郡的军备尽数便宜了燕北。

    燕北也没想过自己今后会不会用上这些军备,可无论他用不用,都不会让乌桓人得到这些汉人智慧的结晶。

    看着姜晋欲言又止的模样,燕北问道:“怎么了,有话便说。”

    “二郎,其实我和王义想过了,我们没用亲信做这件事,整整一千六百人用的都是各地降卒。”姜晋与王义对视一眼,下定决心后说道:“再亲信的人,到了一千多也难保将来不会有人生出异心……只有死人,才能永保秘密。”

    燕北望着广袤的大陆泽,数以万计的兵甲沉入湖中根本无法激起一点波澜,思衬片刻,皱眉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南下进军,将他们打散作为攻打各县的先锋军,强攻城池一次……进入广平郡最多三日,他们便会死伤殆尽。”

    姜晋眯着的眼神中透出狠毒之色,他的想法与燕北不同。从他们手里经过的兵甲武备自然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燕北不打算把这些军备留给乌桓人,他们二人也是一样,甚至他俩不打算将这些东西留给任何人!

    这些兵甲武备,是他们兄弟的私人财富!

    燕北不愿下这样的决定,但姜晋与王义似乎已经将他推到必须做出这个决定的非口浪尖,如果他不这样决定,那等待他的便会是走漏风声。

    可就在十个月之前,他因为这样的原因而看不起张纯,因为张纯打算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他……若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事实对燕北而言便会非常残酷。

    他会慢慢变成一个自己当初所轻视、不屑的人。

    “不行……姜晋,这些士卒自此时起,全部归由你帐下率领,你必须全程看护他们,就算要战死,也要死的荣誉。”燕北转过身扶鞍上马,猛然调转马头说道:“只此一次,你我兄弟我不追究。以后再不准自作主张!”

    若有疑虑,大可当面说出,但阴奉阳违就有所不同了。

    ……

    燕北一行人自涿郡燕氏邬策马出奔至今,几名兄弟搭上张举张纯反叛这艘大船,一伙兄弟的实力几乎是与日俱增。

    谁能想象的到,去年十来个落魄的汉子从大漠里钻出来,今日却摇身一变各个成了冀州各地百姓耳熟能详的叛军头目。

    麾下,更有上万人马。

    在长达三个月的四郡交换人马中,燕北付出了将近两个县城库府粮仓的物资,换来了近万名汉儿……这事情让他也不知道说乌桓人是傻还是小聪明,在第二次交换之后,他们居然开始四处寻找汉人壮丁,送到巨鹿郡与燕北交换。

    尽管粮草一减再减,可他们却全不在乎。

    对乌桓人而言,只要是能吃的粮食,再少也是粮食!

    不仅仅塞外,整个黄河流域以北这些年的冬季越来越难挨,但在长城以内还算能够接受的范围。塞外则不是那么好生活,无论乌桓还是鲜卑,亦或是西北的羌氐,游牧民生活几乎都一个样儿……冻死饿死病死杀死。

    气候寒冷会让人畜受冻,单单人怕冷还好说,钻进毛皮毡房里点起火来好歹能受住了,可牲畜不一样啊!一个冬天冻死一片,一个冬天冻死一片,冬季是能吃个几天……可那都是待产的种,来年便少了生计。

    吃了冻死的牲畜弄不好会带病,瘟疫一传染就是一个部落。没了牲畜作为生计,也就只能去互相抢夺,一来二去那些贵族大人便发现部下越来越少,只能另想办法。

    刚好汉人在打仗,他们又有青壮年小伙子……所以一个个来自塞外的胡族大人听闻汉地大人要起兵,根本无关对错,就像嗅到腐尸的秃鹫一般驱赶着麾下儿郎闻讯赶来了。

    虽然这年头儿汉人的生活状态也大多如此,但死于冻、病的数目远远要小于塞外。

    因而,这些乌桓人也好,河东的南匈奴也罢,未尝没有在汉地过几个冬天享享福的想法。

    跟谁打仗不死人?为汉地大人打仗,打赢了有赏赐,打输了也能趁火打劫抢掠一番……至少部落来年的口粮就有了着落。

    燕北的一万八千大军分为四路而下,由平乡城南下直扑各县。仍旧故技重施,先由小股骑卒探马深入各地乡闾了解情报,再由燕北督率大军直捣黄龙一路南下至邯郸……如今已经没有广平郡这个行政区划,人们口中的广平都是凭借古老口口相传的印象来划分。

    真正的广平国早在孝章皇帝时便被去除了。

    燕北南下之路,可谓无比平坦。其兵威之盛,令各县不敢挡,燕北所率本部尚未进至邯郸,已有数封捷报传来,涉县、武安、南和等城池相继告破,广平、曲阳、平恩、斥章望风而降……须臾之间,整个巨鹿南全数易主。

    只有,邯郸城……杳无音讯。

    邯郸在整个冀州算是除邺城之外数一数二的坚城,这座城池自春秋战国之时起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数百年风雨飘摇可这座城池被攻破的次数却少之又少,反倒是城墙越修越高,城防越来越固。

    而这里,距离邺城,也仅仅有百里之遥,快马加鞭一日可跑一个来回,就算是发大军攻打,也仅仅是三日可至。

    因而……如果刺史王芬发兵来援,想来也是极快的速度。

    燕北这几日的行军似乎一直在思虑着应当如何写信。离开巨鹿北时他便给张纯快马传送一封信,言明巨鹿北部六城已被收入囊中,正待南下进攻巨鹿南部九城,信件中还捎带地提了一句燕东的近况,表示做兄长看着弟弟在上官的保护中非常放心。

    实际上,整封信都是狗屁话,不过是耀武扬威地告诉张纯,老子已经打下六座城池,还要去攻打南边九座城池,你要敢动我城池咱们就走着瞧,你若动我兄弟我就立马扭头抽你。

    此时此刻,燕北临近邯郸城不足百里之时,他思虑着也要给王芬寄去一封信件。

    信件的内容也无非是先举例一大堆诸如八厨、冀州刺史、清流党人之类的头衔,再表达燕北对王使君的敬仰之情,最后告诉他碍于阵营不同,燕北必须向南攻打邯郸,但打下邯郸城将不再南进……燕北决不愿与王使君为敌。

    好听的漂亮话,说再多燕北也不在乎,他只希望这个一门心思搞什么废立的刺史王芬不要派兵来北面干扰自己。

    虽然就算王芬把他那一万兵马派来燕北也不怕他,但燕北可不希望自己背上个杀死八厨的名声……这对他今后将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更何况,夺下邯郸城,他燕北就有了真正能与张纯、张举、王芬并肩傲立于冀州的能力。这座坚城再加上五千锐士,他敢在城外拒敌两万!

    “孙轻,找你麾下最可靠的人,将这封信件送至邺城刺史王芬手中,要恭敬一点。”燕北在行军路上将孙轻叫到一旁,对他小声说道:“另外,你去邺城阳翠亭,寻一寻高览的老母亲,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就说是高览的朋友,要当作是燕某的母亲一样照顾。”

    孙轻没有多说话,点头之后便与燕北约定,完成使命后于邯郸城外或是城内汇合,便转身出马寻找可靠人选。

    看着越来越近的路途与偶尔跪伏在地的百姓,燕北望着远方城郭的轮廓深吸了口气。

    他将用五千兵马,攻下邯郸!

第四十三章 围困邯郸

    冀州,邯郸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炎炎夏日,北方的黄土在烈日暴晒下自地平线升腾起阵阵蒸汽模糊了远方的光景。

    邯郸城,护城河中臭气熏天,开始腐烂的尸首与烧毁的云梯堆积成山,城墙上暗红与焦黑混成一片。

    俨然如那修罗场般的景象。

    燕北立于插箭岭上,从这个位置向东望去能看到半个邯郸城的模样,越过高达五丈的城墙,能够直接看到位于城中东北部的赵武灵王昔日点兵之丛台。

    此时的燕北不复行军途中的意气风发,一双充血的鹰目死死地盯着城头,好似望见了生死仇敌一般。

    他知道,在这座有数百年历史的城墙之上,应当也有一名高大威武的战将持刀望着自己……这是他围困邯郸城的第三十七日。

    依靠郡中数座城池供给的粮道每日都有军粮辎重运送而来,各个城池的部下接连不断接到传信赶来,如今的邯郸城下西南东三面已有总数高达一万两千名军士……只为了拿下这一座城池!

    为了拿下这座城池,燕北已经付出了整整四千余条性命!

    高耸的城池每次防守都仿佛摇摇欲坠,可偏偏每一次都坚持了下来。

    仿佛这城中守将吃定了他还要继续向北与张纯对峙,吃定了他不敢全军压上大举总攻!

    他真的能够攻下这座城池吗?燕北在心里问自己。

    “这城中守将,姓甚名谁?”燕北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高耸的丛台,他甚至能看清那些在城墙上迎风猎猎的汉字旌旗,“竟能据守坚城三十七日,整整三十七日!”

    这邯郸城,可仅仅只有不足五千的守军啊!

    打到现在,三十七日间数次攻城,只怕仅余三千之数也当是各个带伤,这守将依靠怎样的意志才能坚守至今?

    整个冀州,称得上名将的仅有郭典一人,可即便是那郭典,依仅亚于邯郸城些许的郡治平乡城还不日兵临城下一日,不过一番血战便便燕北夺了城池,甚至就连郭典本人都没能留下一条性命。

    这邯郸守将又凭的什么,竟能据守三十七日,害他燕北部四千余条性命而不授首?

    燕北纵横州郡攻城略地的自信,面对邯郸城中那个据守不出一言不发的男人,缓缓倒塌。

    “回校尉,如今邯郸城中中尉县丞皆已战死,赵相弃守而逃,唯独剩县令一人,守将八成便是这县令了。”王义跑去询问巨鹿郡征召的士卒,旋即飞快爬上插箭岭对燕北指着脚下城池说道:“邯郸县令,名为沮授,是个有字的士人,字公与。家在广平城,家里有父母兄弟,今年虽三十余岁但已做过两任县尊,皆为过万户之大县,听说年轻时候还作为诸生举过茂才。”

    邯郸县令,沮授沮公与!

    燕北记住这个名字了!

    “沮授,据守?倒是起了个好名字!”燕北脸上带着苦闷的笑意,苦中作乐道:“为今之计别无他法,继续围城吧,明日再强攻一阵。”

    姜晋皱眉想了一下,问道:“校尉,要不属下率军奔至魏郡广平,将他父母宗族全部拿下,推到城下容不得他不就范!”

    “不可!”燕北转头看了姜晋一眼,摇头拦着姜晋的肩膀说道:“那郭典可谓是沙场宿将,在我等兵势之下一日平乡即破,而这沮授却据守城池三十七日,何况还有茂才在身,是否称得上文武双全之人?”

    姜晋缓缓地点头,没弄明白燕北到底想说什么……他不就是因为沮授是个文武双全之人才打算行此险招的吗?

    “如他这般才学之士,我等不应以卑鄙手段对付。派人去广平,告诉广平令善待他的宗族,给他家里派几名军士,以供沮授家中高堂驱使。”燕北看着邯郸城头说道:“告诉他们,燕某人正在与沮授打仗,要攻破沮县令的城池,但请他们不必惊慌,若燕某败了不会迁怒他们,若燕某胜了也不会对他们如何……我敬佩沮君之才啊!”

    这三十七日里燕北什么手段都用尽了,即便是将军士分成数组,昼夜不间断地进攻邯郸城,城头都未曾陷落,更是逼得沮授打开武库将军备分发给城中百姓,在城**同坚守。

    这样子燕北哪里还敢继续攻打?

    他要的是邯郸城,可不是为了攻破这里让全城百姓都仇恨他。

    要不然根本不需要他与张纯对峙了,光是入驻城中层出不穷的刺杀便要了他燕某人的性命!

    一个下午的休息,燕北也终于得到了三十七日来第一个好消息。

    前往邺城的孙轻回来了。

    孙轻这一趟去的可是太久了,不过一日来回的路程,就算被王芬留下小住几日,那也早该回来了。

    燕北诸人还以为孙轻死在邺城了呢!

    “校尉,属下不辱使命!”孙轻的模样有些狼狈,就连身上的甲胄都没了,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袍脸上也有灰尘不曾洗净,过来抬手便奉上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刺史王芬的回信,王使君还说……今后说不准有求于您,希望偶尔互通信件。”

    燕北展开书信看了一眼,其中大多是无用的华丽辞藻,中心思想就是王使君对燕北驻军邯郸再无寸进非常满意。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是路途多有不顺?”

    “并非不顺,实在是事务良多,属下此次于邺城可打探到不少消息。”孙轻叹了口气,模样非常疲惫,接过部下递来的水囊便大口饮了起来,半天才歇气儿道:“这几个月朝廷发生了不少事,第一件便是太常宗室刘焉向皇帝陈各地兵乱,献计使宗室领州牧,随后他自己领了益州牧。还有益州那边三个月前有两个胆大包天之人造反,打的是黄巾的旗号,一个叫马相、一个叫赵抵,益州也乱了。”

    “这个州牧是什么意思?”

    “州牧大概就是全州的太守吧,还兼掌刺史监察之权,军政与监察于一身。”

    “这个厉害!”燕北一听这些消息,便拉着孙轻席地而坐吹着山风问道:“还有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啊,幽州牧的人选也定了下来,是以前的幽州刺史刘虞刘伯安大人,校尉你是辽东人,应当知道刘伯安之名吧?”

    燕北听到刘虞的名字一愣,接着满面惊喜地问道:“幽州牧真是刘公?”

    不怪燕北惊讶,在黄巾之乱前,辽东人日子最好过的时候便是刘虞做刺史的那几年。无论是乌桓也好还是鲜卑也罢,甚至就连东边翻过盖马大山越过单单大领外的扶余、貊等外族都对幽州极为尊敬,互相通商不说,甚至还年年朝贡……刘伯安在北方,这三个字便意味着大汉对外族的金字招牌!

    如果朝廷早让刘虞做幽州牧,燕北还跟着黄巾反叛个屁!

    让他回辽东种地他都愿意啊!

    “千真万确!”

    燕北点头说道,“如果幽州牧是刘公,待此间事了,燕某便打算领诸君重归汉室了!”

    “兄长,那是后话暂且不谈,你可知道属下在邺城这些日子主要做了些什么?在逃亡!”孙轻转头想要对山麓上的部下喊话,想了想又对燕北说道:“兄长,还是你下山吧……我把高览他老娘给带来了!”

    “什么?你怎么将他母亲掳掠来?”

    “哪儿是掳掠?咱一攻破平乡,郭典身亡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刺史王芬以为高览也跟着投降反叛了,便将他老母亲收押于阳亭狱中……老夫人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孙轻一面把着燕北手臂走下山路,一面摇头说道:“属下上下打点探视了几次,全赖校尉您说,要以您的母亲之礼来侍奉高览之母,属下哪儿看得了老夫人受苦,便伙同几个斥候闯入狱中将老夫人劫了出来,东奔西走兜了个大圈子才逃回来……好在,王芬现在即便是知道是咱们劫了高览之母,他也没屁点儿脾气了。”

    “哦?”燕北问道:“这是为何?”

    “王芬上书皇帝东巡,结果被洛阳的人发现了,皇帝命他撤下兵事……我回来时听说正召他入朝呢,啧啧啧。”孙轻满面嘲弄地笑道:“只怕啊,这王芬是活不了多久咯!”

    燕北轻轻点头,脸上却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

    张纯前些日子传回的书信,也是一般,想要让他引军回肥如……到时候,还不是和皇帝想的一样,要把他弄死?

    不过片刻,燕北走下插箭岭,望见牛车上扶辕而坐神态凄苦的老妇人,急忙快步上前拜倒,道:“在下燕北,连累老夫人一路劳顿奔波,在此给您赔罪了!”

    说罢,燕北起身也不拍打身上的尘土便要上前搀扶老夫人下车,却见老夫人定定地看着燕北,悠悠然哀言道:“叛军校尉燕北,叛军校尉燕北,吾儿竟真投靠了叛军,吾儿……”

    只是刹那间,老夫人见了燕北以为高览真投靠了叛军,居然急火攻心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燕北一看这可如何是好,孙轻本是好意救老夫人出来,却不想非但高览是个忠直死节的英豪,就连他老母亲都是这般刚烈!

    “还愣着做什么,快给老子将营中医匠找来啊!”

第四十四章 沮授求援

    这并不是个好时代,即便汉帝国创造出一个盛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医疗条件低下、战乱频发、天灾不断,人们又没有足够的手段去克服疾病与天灾,大环境下一个个野心家接二连三地发动战乱。

    这怎么会是个好时代嘛?

    可这是人类史上数一数二的浪漫时代。

    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哪怕是市井无赖……人们重信义,轻生死。吐然一诺,言出必行。很难想像汉人这个拿惯了锄头赶耕牛,能歌善舞的民族却如此英勇。

    只要应诺,便是为之付出生命……西方骑士精神只存在于游记小说当中,贵族被俘仍旧高喊着自己能奉上多少赎金。

    可在这个时代,汉人视荣誉为生命!

    汉人真的善战吗?

    汉人真不善战,无论先秦修长城还是李陵塞外战匈奴,无论是战阵之法还是军械武备……都能说明一个事实,汉人不善战。

    但汉人为了守住祖宗的基业,为了沁入骨子里的荣誉英魂愿意付出生命,并前赴后继。

    喝惯了羊奶舞着青铜刀的胡族在战场上无数次战胜汉人,自先汉立国起,远的高皇帝白登之围近的西凉羌乱……边地烽火又在何时熄灭过。

    谁都胜过,谁都败过。

    匈奴人败了,分成南北二部,北匈奴远奔千里,南匈奴归化汉地,世世代代为汉人打仗。

    羌人败了,归化在汉地,从此凉州成了一个略显奇怪的地方,部落与乡闾并行,虽然战乱没有平息过……但在这个时代每时每刻都有汉人在凉州土地上奋战。

    乌桓人败了,幽州多了一个地方叫做辽东属国,那里被汉儿称作辽东郡,被外族称作乌桓国。

    汉人也败了,更多的汉人丢下锄头扛起刀枪,脑袋不要了用牙,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可你何时见过汉儿低头,何时见过汉儿认命,何时又见过汉儿甘愿为奴呢?

    人常道,是时代呼唤英雄拔剑而起立不世之功。

    汉儿的英雄不是生出来的,汉儿的英雄早在几千年前黄河流域种出那一亩三分地儿便已经深深地烙进汉儿的灵魂里。

    每一个汉儿骨子里都有这种英雄气概,所以汉儿不需要信仰,汉儿扛着锄头任劳任怨,却种出天地间数一数二的伟大帝国。

    不低头的汉儿信仰自己就够了。

    燕北在帐中等待高览老母亲醒来的漫长时间里,便感受到这种浸入到血脉里的英雄气质……那是高览的誓死不降,也是花白头发的老夫人猜到儿子投降差点咽气的气节。

    这个时候高览的老娘若是救不回来,燕北就打算带着剑给高览解开绳子,当着他面抹脖子赔罪算了!

    “兄长,我还没问你呢……这区区邯郸城,怎么就打了这么长时间?”

    孙轻言语间颇有些质问,又有些自得,在他心里燕北打仗那就是谁来谁死,邯郸城打不下来肯定是燕北有其他原因放水了。

    他一辈子见过军事能力最强的男人,也就是燕北了。除了燕北,剩下的都是些当年被汉军弄死的黄巾将帅……孙轻到现在还没明白,其实在燕北之前他所遇到的那些将领,军事能力统称为流氓打架。

    黄巾余党刚投奔到燕北部下时七百多人除了三才阵连直线都站不直,那能叫打仗吗?

    “能有啥原因?”燕北没好气地白了孙轻一眼,“我打不过城里那个叫沮授的,也就占个人多,我所会的方式都用了一遍……愣是打不下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孙轻愕然,“连你都打不过?”

    燕北深吸了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只能从城中士卒的士气入手了,不过他们现在他们坚守三十余日,士气还是很旺盛啊。”

    他快发愁死了,一边儿是刚把高览他娘从邺城弄过来,他一句话就把老太太气得昏了过去;另一边是这座城池说什么都打不下来,士卒死了四千多,连城门楼都没碰着……燕北的脑袋都大咯!

    就在这时,士卒奔跑入营内对燕北说道:“校尉,斥候军又抓住一个企图从城中送信的信使!”

    说着,士卒便奉上一封书信。

    燕北接过书信一看,这是一封沮授传信与驻军邺城的冀州刺史王芬的书信,其中言明了燕北此时此刻依山部营易守难攻的阵势,同时也交代了若王芬派军来援,可遣兵马由城东入城,城东是燕北阵势的薄弱环节,可一冲而散。

    总之,沮授信里在燕北看来就一个意思……王使君,燕北就是个土鸡瓦狗,学了半本兵书班门弄斧,只要你派援军咱就能干死丫的。

    燕北在城外用三倍于沮授的兵马围城,到头来根本就没被人家当成个像样儿的敌人……他有些哭笑不得。

    突然间,他余光瞥了孙轻一眼,看着孙轻骤然瞪大了眼睛,急忙抓着他问道:“你说现在,王芬会不会已经跑了?”

    “可能是吧,皇帝征召他入朝,后面几天都没有王芬的音讯。”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燕北仰天大笑,旋即对士卒说道:“你报信有功,找军中功曹领一金!去将邯郸城里跑出来的斥候给我带来!”

    “二郎,二郎,你可是有了破敌之策?”

    燕北含笑摇头,说道:“燕某哪里有什么破敌之策,只不过是想到了如何让坚城之中的沮县令失望罢了……如果可行的话,或许能让他们失去军心,到时邯郸城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多时,士卒押着那名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斥候过来,两只眼睛被打的都不一样大小了,额头上还有个大包,明显是被人从马背上擂下来摔的。

    “行了,都松开吧,小兄弟也就是送个信,别为难人家。”燕北笑着走过去对那斥候说道:“我叫燕北,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看到你出来那座城没有?就是我围了你们三十多天,呐,这个信你装好。”

    斥候被燕北的温和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燕北……这个犀皮甲铁大铠一层一层套在身上的年轻将领,看上去并不像那种大奸大恶之辈啊!

    “信我就是看了看,也没调换什么,你就该送哪儿送哪儿吧……不过记得啊,要告诉王使君,这信是燕北让你送过去的。”燕北看着斥候笑了,看斥候不敢接,便将信件塞入他的怀中说道:“王使君给了回信,直接送到邯郸城中就行,不过也要记得告诉沮君,他给王芬的信我见过了……明白了吗?”

    斥候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叛军逮到居然拿没有被处死!当即接连点头道:“小的知道了,知道了,谢燕将军不杀之恩!”

    看着斥候连滚带爬地离开,燕北眼中有笑意,但他没有笑。

    尽管这斥候让他抓住了机会,但沮授的一封信也令他深知……就才学而言,他差得太多。

    他依据军争篇兵法中所言的依山扎营,到头来竟被沮授说得如此一文不值,须臾之间便可攻破。

    所谓的军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又怎能处处都依赖兵法书呢?到头来还是要根据实情随机应变,融会贯通。

    现在他只能寄望于待斥候带着王芬已经逃跑的消息回到邯郸城,能让守军的士气大挫……燕北转过头,对部下高声喝道:“找出所有会写字的军卒,给某写信,八字足矣……降者不杀,秋毫无犯!”

    燕北整座大营有上万人马,但会写字也不过才几十人,这其中还有一半的人只是会书写自己的名字而已;更惨的是全军上下能找到的笔也才不过寥寥数只……邯郸城附近乡闾的百姓,大概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人高马大的叛军士卒冲进家里,不取财物兜头便问有没有笔纸这般的壮景!

    夜里,高览老母亲在军帐的榻上悠悠转醒,燕北跪坐于榻旁见到连忙奉上温汤请老夫人饮下。

    高览母亲有些浑浊的双目看着军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现今的情形,待看到燕北的脸庞时缓缓皱起了眉头。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高览并未投降于燕某……您放心,您的儿誓死不降!”燕北算是明白了,这老夫人将气节看得比命重要多了,再不赶紧解释清楚,老夫人先把自己气的一命呜呼,那可就犯下大错了,连忙说道:“高览现在还被燕某关在平乡城大狱里,这下您能安心了吧。”

    听燕北这么一说,老夫人的神情果然柔和了起来,接着却又是勃然变色道:“燕校尉将老身从牢狱中救出,是为了威胁吾儿就范?”

    这老太太,让燕北说什么好?

    “非也非也,燕某虽敬重高览为豪杰,也敬佩其武艺……但燕某更折服于其宁死不降之气节。”燕北拱手说道:“燕某与高兄都仅仅是这场叛乱中的小人物罢了,归根结底无非是战争来临时他在巨鹿做军司马,燕某在中山国做军侯,反叛并未在下的意愿。何况……燕某命部下接您过来也只是不愿见您因燕某蒙受不白之冤罢了。”

    燕北这么说,他也是这么想的……这场叛乱的战争在燕北看来本就极为荒唐。

    渔阳郡的豪强和中山郡的太守,那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仰着脖子都看不清楚的高度,人到了那个程度,怎么反而为了自己的野心掀起更大的叛乱呢?

第四十五章 守城之志

    高览的老母亲,被燕北安排到邯郸近畿的武安城中……原本他是打算将老夫人安置在平乡城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不是沮授安排斥候出城求援,燕北几乎要放弃这座坚城了。

    他已经在这座城下付出了太多的生命,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罪孽,即便是攻下邯郸也难以弥补接近六千伤亡的损失。

    但沮授的求援,令他重新拥有了信心。

    燕北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沮授得到回信,看不见任何一个援军时的表情与模样。

    失望的情绪将会在守军之间蔓延,这场仗最终将由燕北取得胜利!

    有时才学再高,时运不济也是无法扭转的。

    不过三日,前往邺城报信的士卒便风尘仆仆地跑了回来,这一次燕北围城的斥候特意放他穿过城防进入邯郸。

    当天夜里,邯郸城安静无声。

    “传令部下,将写好的书信趁夜射入城头。”围城四旬,燕北脸上疲倦神色一扫而空,满目亢奋地对部下说道:“四面八方,上千封书信全部在今夜射入城中……记得,把箭簇拔了!”

    燕北可不想将数千支羽箭一并送给守军,一支箭最重要的便是箭簇,那可是金贵的铁玩意儿。

    趁着黑夜,校尉燕北部下的弓手们走到高墙之下,仰头将裹着书信的箭矢投射入城中。而在大营当中,更有许多会写字的部下写着已经没有援军了,告诫守军放弃抵抗。

    实际上燕北也不知道这种盘算能否生效。这年头……识字的才有几个?像他这样的骁牙校尉也才不过是刚学到了几百个字而已,又拿什么指望城里的那些人能读懂那些箭矢上绑着的书信。

    大汉识字率本就不高,上层权贵掌握着书籍,也掌握着天下的命脉,底层百姓便只能世世代代做着相同的事情。

    对这个时代的统治者而言,百姓是越愚蠢越好,毕竟只有他们脑袋里东西少了,这人的心里,才能不长草啊!

    立在山坡之上,迎着夜风望着高耸巍峨的邯郸城,沉默不语。

    他不懂什么舆论,但他明白什么是人,尤其了解什么是大头兵革……谁都有个好奇心不是吗?燕北不知道城里少到可怜的读书人在哪里。但他知道,只要他的箭矢射入城中,那些邯郸守军自然会持着书信帮他找到那些凤毛麟角的读书人,帮他做完这些没做完的事。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等待。

    一切的计策都像酒一般,所需要的时间越长,芳香便越会透过樽盖四溢而出。

    燕北部联合乌桓各酋帅四处攻城略地,攥着火把将冀州各郡县点燃战火,自中山国一出便似开闸猛虎般以不可一世之姿接连攻伐,一时间令来往传信的哨骑快要跑断了马腿。

    往往上一封捷报刚刚送至弥天将军张纯的肥如屯兵大营,紧跟着第二封捷报便已快马加鞭地自燕北这边启程了。

    就是连数部乌桓酋帅的兵马在内,燕北的战绩也无比出众。

    但这一切被张纯看在眼中,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他如何开心的起来?

    拥有燕北这般攻势如火的猛将,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任何一个主君都会感到愉悦,但张纯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英勇善战的战斗英雄对敌人而言常常意味着巨大的危险,而一个像燕北这样似乎有些不尊号令的部下……带给张纯的感觉便是如此。

    危险,巨大的危险!

    潘兴的死,仿佛令张纯断去一臂,随后如雪花般由骑士送往肥如的战报更显得尤为刺眼。

    偏偏燕东在他手中却杀不得,每当张纯在肥如的宴会末坐看见燕东那张与燕北并无多大差别的脸庞,便恨得牙痒痒。

    谁能想到当时毫不在意的留下燕北之性命,今日却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

    次日,沮授攥着箭矢立于邯郸城头,望着城外的重重军阵说不出话来。

    多少年了,沮授从未有过如此棘手之感。

    黄巾也好,叛乱也罢……沮授并非是没经历过大阵仗的人物,尽管出身比不得那些名震天下的大人物,但河北名士眼界自然也不会低到哪里去,甚至与冀州刺史王芬还有几分私交。

    沮授看人很是精准,刺史王芬为人志大才疏,他本也没打算让王芬领兵征讨燕北,只是想要让他派兵来此即可。

    在沮授看来,城外的燕北部贼人虽众,然排兵布阵并非军事强手,但凡再有五千军士里应外合,必可一击诱杀。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芬竟因阴谋废帝事情败露东奔而去……连冀州刺史都逃了,各地太守又各自为战,哪里还会是叛军的对手?

    等再过些时日,一旦北方乌桓集结兵力南下,再辅猛士燕北为之叛军锋矢,莫说冀州不保,就算是青州等地,又哪里阻得住乌桓大军的步伐?

    想到这,沮授咬紧牙关,将箭矢狠狠地掷于地下,不禁怒道:“王芬误我啊!”

    在沮授身旁,立着披甲执锐的武夫,刚毅的面容上带着担忧问道:“公与可有退敌良策?”

    实际上领兵打仗守卫城池本是县尉的分内之事,可在这邯郸城中,所有人唯县长沮授马首是瞻,尤其在县尉阵亡后,就连军侯在守卫城池上也认同沮授的足智多谋。

    沮授漠然地看了军侯一眼,脸色有些垂败地摇了摇头,抬手指着满城墙的伤兵说道:“没有援军,邯郸数万百姓只能依靠这三千余军士了……沮某,亦无他法了。”

    城外贼兵虽是乌合之众却到底久经战阵,城中的这些县兵可多数连战事都没经历过,甚至还不如乌合之众呢!

    整个城头哀鸿遍野,沮授穿着袍裳不厌伤兵的血腥味,在城头上来回穿梭安抚着那些伤兵……人人脸色灰败,燕北的一封信射入城头,在这些守城汉军中不断传阅,再没有援军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军中。

    “县尊……真的,没有援军了吗?”

    沮授看着眼前在叛军攻城中失去手臂的县兵年轻的脸庞说不出话,他不忍欺骗这个视他如尊长的孩子,抿了抿嘴硬是停顿了半晌,才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是……何方人?”

    坚毅的汉军少年咬着牙,却无论如何都抵不住鼻尖的一股酸意,就算手臂被叛军削断他都未曾哼过一声,可如今见沮授对援军之问避而不答,盈满眼眶的泪却蔓延下去,穿过整张被泥血沾污的脸。

    真的没有……援军了。

    泪渍冲溃了脸上的血,穿出两道痕迹……可这何尝不是穿透了沮授的心?

    “县尊,不能降,不能降……”

    年轻的汉军艰难地别过头去,透过城垛,他看见邯郸城内往日繁华的街市,也看见巍峨的武灵丛台,这方土地便是生他养他的家。

    千万不能降啊!

    降了,他的手臂就白丢了,他的袍泽就白死了,那些仇再都无法报,恨都无法血了!

    “不降!”

    沮授坚定地点头,撩起罩袍紧攥着腰间剑柄,手指却一直颤个不停。断臂的年轻士卒震撼不了他的心,可同样的……城外燕贼的旌旗也夺不了他的志!

    他是一县之尊,邯郸城更是冀州雄城。

    即便无守城全功之法,却也有死节之志!

    沮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邯郸城不能丢。哪怕一定要丢,也不能丢在现在。

    此时此景,河东起白波贼、益州有马相贼、凉州羌乱、中山张纯张举擅自称制,天下祸乱就已……洛阳城皇帝昏庸半世,终于才有了些许明智,别的地方沮授管不着,可既然为邯郸县令,天下俱雄起之时他又如何能先泄了气?

    更何况不说为天下,哪怕仅仅是为冀州,沮授也不能让邯郸城丢了。

    邺城突遭大变,王芬招募万军随着他的逃跑尽数散去。邯郸不丢,则冀州仍有回攻之可能,若邯郸易手,则邺城亦不能守。

    邺城丢,则冀州全境随即崩溃。

    “军士们,尔等俱为汉军,公与亦为汉臣……吾等身虽微,然志不可夺!”沮授手掌在眼前的伤兵肩膀轻轻拍了一下,骤然拔剑长身而起在城头上喝道:“没有援军了!刺史王芬谋逆逃窜,邺城之兵已散,在下决意与邯郸共存亡,愿诸位助我!”

    此时此刻,沮授知道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丧气。

    但他不愿欺骗这些士卒,更不能压而不发像没事人一样。即便他知道告诉士卒没有援军之后可能在今晚便会出现逃兵私自出城。

    他没有办法……他要守城,哪怕城破巷战,哪怕要在据守县衙,他也要守下去。

    守到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

    再上城时,沮授的衣袍之外,已多了一件皮甲。

    今夜,便在城头上渡过了。

    望着天边的满天繁星与城下黑压压的旌旗军阵,沮授不禁怀疑……汉家的天下,还守得住吗?

    各地叛乱,朝廷真的能剿得灭吗?

    如果能,那么援军在哪里呢?

    沮公与没有未卜先知的神能,但他很清楚此时此刻正是大汉四百年未有之变局……只是这条路会走向哪里,就像被遮蔽在浓雾之中的小路,看不清未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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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介绍:
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