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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幽州震动

    乐浪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先太守张岐因参与袁绍的另立刘虞计划为辽东郡所擒,临郡兵马入驻乐浪以来,已有三月。

    安稳入驻乐浪郡,不伤民生不起战乱,便使得度辽将军燕北名下再添一郡,燕东与牵招是功不可没。不过显然,他们主政乐浪郡的功勋完全被田豫一剑定玄菟的光芒所掩盖。

    比起可圈可点的玄菟郡,似乎依靠兵马威势定下乐浪之事的燕东总是少了几分作为乡闾谈资的意味。

    想来真是令人扼腕,若非与田豫突刺公孙度赶在一块,现在幽州百姓传唱的歌谣里兴趣也有他燕三郎的名号了。

    燕东想起这些事情,嘴角总是挂着平和的笑意。

    他不在乎名号,至少远在中原的兄长专程遣骑从传回一封书信,夸赞他此次入乐浪做的非常稳妥。

    能得到兄长一句承认,这比成千上万百姓的挂念要强得多!

    燕东非常清楚,掌控乐浪郡对他们的势力而言意味着什么。

    兄长初至辽东之时,辽东在籍百姓七万口,赋税连兵粮都不够,兄长一边以田卒开垦土地,一边坑蒙拐骗卖地才捱过去开始那一年连麾下官俸都发不起的日子。

    现在,辽东在籍百姓十一万口有余,很不错了。

    玄菟郡,太守田豫,现在由郡丞田畴总领事务,因下辖土地狭小,在籍百姓不过四万余口。

    而乐浪郡呢?虽然说在籍百姓有汉家有外族,但数目足够庞大……乐浪郡有在籍百姓二十六万!

    二十六万什么概念?比辽东与玄菟二郡总和还多啊!

    虽然先太守张岐糊里糊涂地搅合到袁绍另立的漩涡里,折了自己进襄平狱,但这乐浪郡却是着实治理的不错。虽说是胡汉有别,却给燕东留下了庞大的郡县治理基础。

    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安定了郡中百姓后燕东便开始施行治政……乐浪郡的情况他是知晓的,虽然人口众多,但只有四成百姓以农桑为业,郡中地虽广,却只有一万三千余顷田地。

    而且这个数量基本已至极限,即便再行开垦,也只能再扩大三千顷规模而已。

    郡中其余六成百姓,以渔猎、制陶等为业,这便造成了郡中赋税过少,若单论田租,即便是丰年因为乐浪郡土地贫瘠,也才能收上不到十万石粮食。

    至于口算等人头税虽然多点,若无漏税情况一年到头大致能收上两千余万钱。

    连着三个月带骑卒北起增地,南至海冥,西从长岑,东抵单单大领。燕东的足迹踏遍乐浪郡每一县土地,这种时候他在心里对燕北与沮授感到万分佩服。

    “若没有乐浪郡,恐怕我还真不知晓兄长与沮太守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辽东郡有那么多赋税。”回到郡府中燕东掩卷沉思,见牵招进来摇头说道:“辽东之民不及乐浪一半,赋税却倍于乐浪,更别说兄长的私田一年百万石粮。”

    “子经,我们什么时候能让乐浪郡也变成那个样子?”

    牵招摇头问道:“在下以为并不困难,乐浪郡除了百姓更多,地势多山林之外,与辽东相似,何不照搬沮太守那一套,以军卒做田卒,开垦荒田,招募更多田卒?”

    “我是这样打算的,但乐浪郡土地贫瘠,何况能种田的土地也远远少于辽东,即便大力开垦一年,明年也不过能多出两千顷土地,至多增四万石粮草,而且不能像辽东那样将荒田凑到一个地方,而分散各地……这样行田卒之事,一旦有变,则无法局聚兵。”

    付出与收获并不能成正比。

    “这倒确实。”牵招闻言也点头道:“我们眼下只有三千军卒,开垦两千顷田地至少需要四千五百军卒,就算募到足够人手,将他们散去恐怕郡中安危难保……说起来,燕将军真是有魄力啊!”

    牵招冷不丁夸赞燕北一声,实在也是他心里的真实感受。或许因为燕北的出身低微而阅历繁杂,他治理地方可称得上是‘不择手段’!

    寻常的太守将军会为了郡中缺少资财而组建商队行商贾之事吗?会划定铁邬专司制作农具吗?会自己亲力亲为地去开凿矿山吗?会让麾下效力奋死的精兵劲卒去耕田吗?

    燕北不但会,而且他全都做好了。

    商队为他赚到钱财,并且将钱财换成粮食解了辽东郡当年的军粮之急;铁邬制作的农具在足够郡中取用后远销幽州、冀州,现在更是开始赶制兵甲;至于矿山、屯田之事,亦已显露出当初的举措英明!

    他做的事情都是对的,这事谁都知道。可别人会因为知晓这些事是正确的而放低身段去做吗?

    并不会。

    燕东觉得沮授会打仗还会治政,是全才。可牵招觉得三郎的兄长燕将军才是真正的全才。

    辽东的书院、矿山、屯田、铁邬、水寨、商市、马场,多少事情在燕北统治这片土地之前从来未曾出现的东西,而在燕北到来之后拉着他们这一群中原人、冀州人眼看着把辽东军、政、商、农发展起来,从无到有。

    这才是真厉害。

    甚至牵招可以想象,辽东书院在十年百年之后,能为这片土地带来多大的改变。

    借着天下局势混乱的可乘之机,燕北这叛军出身的马匪居然在辽东这片荒芜的不毛之地寻到那么多即便在中原都能被人尊称做大儒的士人,并把他们像太学那样聚集在书院开馆讲经。

    牵招看好燕北这个将军,远超天下所有诸侯。

    辽东郡需要的只是时间,仅仅是时间而已。

    “子经,你说我若效法兄长,募田卒行屯田,再以水卒行渔猎,如何?”燕东案上的书简已经有些许定计,他对坐在一旁的牵招道:“一面向各县发下书信,劝导百姓行农桑,再募千卒行开垦,不过比不上辽东郡的进境,待到明年多出三五百顷土地薄田即可,再以水卒走轲于海岸捕鱼操练并行……若再开辟出盐场,未尝不是富足郡县的良方,子经以为呢?”

    办法当然是好办法,这不必多说,关键在于燕东愿不愿这样去做罢了。

    “这确实可行,只不过如此一来军士便需再募了。”牵招点头道:“现今之卒是绝不够用。”

    “再募三千吧,资财不够请沮太守拨来一些。郡中总不好这样拖着,子经你去募兵吧,我向辽东传信。”其实乐浪郡即便维持原样也没有什么关系,每年赋税田租是总能有些结余的,不过是心底里的好胜驱使他要让乐浪郡更好罢了。

    他想证明给燕北看!

    牵招领着募兵的命令离开郡府,一门心思扑在如何治理乐浪的策论之中,并不知晓危机已离他越来越近。

    ……

    扶温是辽西的胡人,公孙越对他有活命之恩。正因如此,当公孙范在县中秘密募集死士时,他便第一个站出来,请公孙氏照顾好他的妻小,只身穿过辽东郡的土地来到乐浪郡。

    刺杀燕北的弟弟,在整个北方谁不害怕?何况还是扶温这一个没去过多少地方的外族。

    怀里揣着短刀,扶温将公孙氏给出的四千钱购赏交给家里,自己仅仅带着三百钱便上了路。

    只是他没想到,乐浪郡虽然总是在耳朵里听到,却离辽西郡那么远。

    一走便是二十余日。

    到了乐浪,扶温发现还是低估刺杀燕东的难度。

    王险城的盘查极为严格,为了混入城中他甚至在乐浪郡野外抢夺了一名老者的民籍木牌,这才得以进入王险城。

    此后他便呆在郡府门口的街角,看着燕东在护卫的簇拥下出来进去,出来进去,始终找不到行刺的时机……他不怕被燕东的那些护卫擒下甚至杀死,他早就做好死于非命的准备。

    他怕的,是不能杀死燕东,不能完成自己报恩的使命。

    足足等待了十几日,这一次燕东从府宅出来终于没有带他那些令人厌恶的护卫,仅仅是领着两个穿着官吏服饰的年轻人便迈着大步走下台级。

    扶温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燕府君!”

    扶温衣着破烂,口中发出带着乌桓土语的腔调向燕东招手,缓缓走来。

    燕东不疑有他,仅仅是皱着眉头思虑自己好似并不认识此人,抬手问道:“你是?”

    “某从辽东来,这一路可真不容易,专程为府君捎来书信……”说着,扶温与燕东的距离只有几步,右手探入黄忠摸上冰凉的刀柄,“府君请看!”

    燕东转头还想问身旁一同自辽东过来的属官可识得此人,余光猛地见到一道冷光便觉本后寒毛炸起,仅仅开口怒道:“你……”

    话音未落,那衣着落拓的刺客便已将短刀刺入燕东腹部。

    遭逢此变,身旁两个属官连忙一个扑上一个呼喊府内侍从。

    燕东猛敢腹内剧痛,怒目圆睁,可身上却使不出力气,只能两手死死抓住刺客持着刀柄的手,攥着他的衣袍都被扯破。

    短短不过数息之间,一场刺杀接近尾声,府内奔出的甲士与郡府属官一同擒下刺客,燕东被人抬回府内,血迹滴滴洒洒满府门。

    是日,乐浪太守燕东遇刺,都尉牵招兵锁王险城,搜查刺客同党。

    消息飞马传报辽东,幽州震动!

第九十二章 郭图来访

    黎阳,这是燕北南进中原的前线兵站,也是中原逃难百姓的安乐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从黎阳营被度辽将军麾下的偏将军义调走,黎阳虽然没有营兵,但百姓的安全非但没有更坏,反而更好了。

    此处距邺城不远,又南依大河,是不可多得的前线重镇。

    这个重镇,无论对韩馥还是燕北都是一样。

    只不过再回到这个地方,燕北的脸上却没有几分胜兵还乡的喜悦,反倒满是凝重。

    “将军,这是属下募得间谍在渤海郡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孙轻如约而至,带回渤海郡的情况,命随从奉上书简抱拳道:“渤海郡近日兵马调度频繁,太守袁绍在这些日子大肆招兵买马,募到青壮数千之众,而南皮城更是紧锁城关,不许士卒进出……郡中有风声传出,袁本初要向魏郡兴兵。”

    “韩馥是个傻子吗?就放任着袁绍招募壮勇无所作为?”

    燕北颇感烦躁,实际上他也知晓韩馥的苦衷。袁绍就像掉到灰里的豆腐,吹不得打不得。他身负名传天下的声望此时倒成了他最好的保护,他不对别人发动进攻,天底下没人敢率先打他。

    这年头做什么都讲究个师出有名,就连讨伐董卓都要先写上一份檄文,又在酸枣装神弄鬼地念一份誓词,等这消息传出去了关东诸侯才敢向西兴兵便说明一切了。

    燕北真是想找个死士摸到袁绍身边一刀把他捅死,这天下就算太平了!

    可偏偏,又怕走漏风声,使世人见怪。

    若说起来,就像韩馥那些士人们肯定非常怕声望受损,可其实天底下最爱惜羽毛的恐怕非燕北莫属了。

    他现在的声望来之不易啊!

    凭什么白波贼让他一煽动就发兵策应,又凭什么他能与关东诸侯平起平坐?凭的就是他现有的声望。

    本身燕北这个名字就很容易被天下人与野心之徒联系到一起,出力讨董别无所求地发兵中原,甚至在别人都不进取的时候孤身向西再结讨董联盟,为的是什么?

    为的还不就是这点儿声望!

    若非顾忌这些,燕北早就派人偷偷刺死袁绍了。

    这家伙偷偷摸摸在后头发展的太快!

    本来只有声望的袁本初,借此次讨董赚的声望不说,还在渤海又募了数千之众,恐怕当下手中兵卒近万,顷刻间便成了韩馥在冀州的庞大威胁。

    “将军,韩文节恐怕不可相信了。”孙轻出乎意料地说出这句这么有见底的话让燕北大感惊奇,问道:“为何这么说啊?”

    韩馥对燕北来说本来就是不可相信的,他们可以作为盟友,燕北也可以依靠兵势找他索取粮草,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晓是怎么回事。燕北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韩馥就是燕北的自己人了。

    正如燕北的自己人永远呆在麾下一般,韩馥的自己人也肯定永远是他州府里的那一班子幕僚。

    他们两个诸侯才不可能是自己人!

    “属下昨日才从邺城回来,袁绍有个幕僚。”孙轻瞧瞧看了一眼营地内正握着书卷走向偏帐的荀悦小声道:“袁绍麾下名叫荀谌的幕僚,这些日子一直在韩使君的邺城做客。”

    燕北缓缓点头,他知道荀氏子孙都以分散各路诸侯投靠自己信任的君主,这没什么奇怪的。不过荀谌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韩馥的邺城就有些奇怪了。

    很可能袁绍的招兵买马,韩馥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本来还打算去邺城做客呢,不去了!”燕北夸奖了孙轻几句,挥手让孙轻下去,转过头时脸色才阴沉地可怕,自言自语道:“不行,冀州不能呆了,都是我得赶快离开这儿。”

    燕北现在是一刻都不想在冀州待下去,肠子里弯绕太多的袁本初,性子怪异的韩文节,在这俩人控制下的土地上实在太让人感觉不安了。

    可在黎阳这个地方,他还必须要待上一段时间。

    他手底下有个黎阳营,眼下中原的局势,这支兵马铁定不能再留在黎阳了,必须全部带走。

    否则往后局势一变,谁知道这营兵是谁的?

    带走,统统带走!

    “阿晋,你去告诉赵威孙,让他快一些。三日之内把营中士卒的亲眷宗族,全部带回辽东。”姜晋在帐门口看见燕北阴沉个脸正要发问,闻言应诺道:“诺!”

    “最迟三日,必须全部撤走!”

    进到帐中,燕北才觉得心里稍稍舒服,这一年多一直睡在这座军帐里,尽管脚下的土地一直在变,但帐中的陈设却始终未变,带给燕北一种无与伦比的亲切感。

    似乎一进到这座中军帐,心里的烦闷便不见了。

    随着燕北命姜晋传出的这一声口信,整个黎阳都变得兵荒马乱。

    义部下的黎阳营足有三千军卒,这些军卒的亲眷加在一起何止万人,随着这声军令也只能背井离乡,纷纷准备踏上未知的辽东郡。

    传言中辽东郡乃是一片不毛之地,这令他们恐惧。可再恐惧,难道还能胜过他们对乱兵的恐惧吗?

    袁绍并未让燕北安稳地休息太久,迁居开始的第三日,营外便有士卒传来消息,来自渤海的使者前来拜见燕北。

    前来的拜访的使者名叫郭图。

    “他娘的,我不去寻他袁本初,他倒来寻我了!”燕北皱着眉头在帐中破口大骂,撩开帐帘道:“让那使者进来,典曲将,进来。”

    自有士卒前去营外唤袁绍的使者郭图入营,典韦挎着腰刀入帐,低头问道:“将军要某入帐有何事?”

    “等会有个讨厌的人进来,你就立在他身后,我若发怒你就在他身后冷哼,我若冷笑……”燕北盘算着估计不会发生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对典韦道:“看我眼色,你便扣下他!”

    “诺!”

    这种事对典韦来说太简单了,当即转头出去招呼那些亲卫在中军帐外持着长戟站做两排,入帐立在门边对燕北拱手道:“将军,都妥当了……进来就出不去!”

    燕北眯眼笑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一定真要扣下他,看情况。”

    用凉州人的刀矛骏马换来典韦这样壮若石墙般的猛士实在是太有用了,燕北在这个时候才发觉让典韦做个近侍或许会比领兵的曲长更好。

    毕竟在将来可以想象,作为诸侯他不可能不与人接触,如果身边有典韦这样的猛士跟随,许多需要威势才能解决的问题将会易如反掌!

    “哈哈哈,在下颍川郭公则,拜见度辽燕将军!”郭图为人生得一表人才,人还未入帐便有笑声传来,拱手入帐行礼对上首的燕北道:“恭贺燕将军西破洛阳,在下早就想拜见将军,今日得见,果然威风凛凛!”

    别的不说,燕北初见郭图,对其印象大好。

    是全方位的那种好。

    论相貌,一时之选;论口才,足够嘴甜;若单单如此肯定得不了燕北高看……典韦刚刚布下两队军卒于外燕北看得清清楚楚,明晃晃的长戟长戈叉于其上,郭图就从这条路一趟走过来,像是来表兄家走亲戚一般,带着亲热的大笑入营,神色如常。

    论胆气,极为出色!

    “郭公则,我听说你是冀州牧韩文节的部下,为何入营报的是渤海郡本初兄的幕僚呀?”燕北连上带着同样亲热的笑意,他早就听说郭图的名字,韩馥对他讲过,以前是颍川太守阴修的计吏,才智过人,尤其口才了得,韩馥便把他从颍川请到邺城,虽然不知道为何投了袁绍,不过想来到他这里是没什么好事的,燕北心里冷冰冰地审视郭图,面上却热情至极地问道:“无论州府还是渤海,都是燕某的友人,不必见外,郭公则啊,舟车劳顿,饮些蜜浆可好?”

    “这州府与渤海郡仕官,又有什么区别呢?有劳将军,还真是有些渴了。”郭图嘿嘿笑着便将转仕渤海的事情揭过,俯身对燕北夸赞道:“将军营中士卒真是威风凛凛,尤其是帐外那些武士,在下以前曾见过洛阳宫门外的执戟郎,不过如此啊,不过如此!”

    “这不算什么,公则今日过来是有何事呢?”

    燕北笑得咧开了嘴就没合上,心想着你且笑吧,待会儿有你龟孙哭的!

    郭图不疑有他,看着燕北笑得开心,觉得此行已经成功一半了,对燕北拱手道:“实不相瞒,这次过来还真有一件要事……我家府君本初,慕将军之名,听闻将军领兵得胜回还,特于南皮城南布下酒宴,请将军赏面,以祝将军得胜回还啊!”

    “不必啦,虽然我对本初兄也是思念得紧,不过我辽东郡眼下内忧外患,急需燕某领军回还。”

    燕北估计着袁绍叫自己过去无非是谋划着两件事,要么是想伙同自己一起把韩馥的冀州吞掉,要么就是给自己安排了一出鸿门宴。

    这酒肯定去了也是吃不痛快的,不如不去。但是部曲,又要如何安排,利用这只郭图摆袁绍一下,他的想个法子。

    紧接着,燕北便从郭图脸上察觉到此次宴会的不同寻常。

    郭图听到燕北婉拒顿时有些着急,顿了一下才急切地笑道:“渤海太守袁本初享誉天下,将军如何能不去呢?在下听说将军最亲待士人,此宴可是有不少名望滔天的士人呢。”

    “哦?这样吗?”燕北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腔调怪异地笑着,接着给郭图身后的典韦一个眼神,温声笑道:“那么多士人,可惜郭公则去不了啦……我听人说辽东的冬天雪漫千山甚为美丽,公则何不随我去辽东小住些时日呢?”

    燕北话音一落,郭图手撑着坐榻便要站起来,可身后山一般的恶汉哪里会给他想跑的机会,像逮住一只鸡崽子般提在手里,粗声笑道:“傻子,将军带两万大军就去看你们这些士人,留着军粮不如让典某食了去!”

第九十三章 定计哄骗

    其实从郭图想要进营时起,燕北就已经定下了要扣住郭图的计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非袁绍是很实在的找他借点兵器借点钱,那燕北就当屁股给虫子咬一口送他了,可他想请燕北去南皮赴宴?

    这能去吗?

    铁定的不能去!

    万一席间燕北脾气上来拔刀把本初兄宰了怎么办?

    切,这不是害了燕某人的一世英明吗!

    当然,这仅仅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燕北不想在他的兵马逶迤行进在冀州的时候便被袁绍知道他不愿与其交好。

    所以郭图只要开口,等待他的就一定是被燕北扣下的命运。

    背着手在营帐中踱步片刻,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典韦恭敬地说道:“将军,袁绍的使者已经被扣下了,还有什么要属下做的?”

    “做得不错,吩咐士卒,给郭图的饭食不要怠慢,我吃什么就给他用什么,毕竟是邀其做客。”燕北抬起手想拍典韦肩头,可快到他额头的肩膀拍上去总觉得有些别扭,便拍拍典韦结实的臂膀道:“命人把郭奉孝喊来,你在帐外为我盯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诺!”

    典韦抱拳踏步而出,向部下近卫士卒传达命令后便提着长戟在帐门外侍立,威武似雄狮般的目光紧盯着每一个接近中军帐的人。

    别说戒备森严的军营中没有可疑之人,就算真有混进来的刺客间使,被典韦这双眼睛一瞪怕也要被吓得六神无主露出马脚。

    不多时,被近卫武士带来的郭嘉便走近中军帐,远远地看到典韦雄壮的身影,眼中满是好奇,快步走近几步端详着快要高出他一头的典韦片刻,带着轻佻笑意打了个招呼,这才向中军帐通报。

    “奉孝来了,快进来吧。”

    听到燕北招呼,典韦让出半个身子,待郭嘉入帐后再度执戟挡住营门。

    郭嘉一进帐中便见到转过头来的燕北,对帐门外指指笑道:“外头那尊‘恶来’,就是将军前些时日在张孟卓大营以刀矛千柄,骏马五百匹换来的勇士?”

    恶来是商代纣王的大臣飞廉的儿子,也是秦国皇室之祖先,是可以跟犀兕熊虎搏斗的勇士。

    燕北听到郭嘉这么说,笑道:“恶来?奉孝所言不虚啊,典君的确是能够媲美恶来的勇士……今日叫你来不是这些杂事,先前郭图来访,他从韩文节部下投了渤海袁本初,提袁绍做说客,想请我去南皮赴宴,说是要给大军得胜祝酒。”

    “哦?看来韩文节掌控冀州的时间不长了。”连他自己部下的官吏都不看好他,这便足矣说明其人心已失,郭嘉眯着眼睛问道:“那将军是如何回复的,要去南皮吗?”

    “去南皮,去个屁!”燕北笑骂一声,拉着郭嘉坐下道:“我让典韦把郭图扣下了,我们不去南皮,待到明日黎阳营将家眷收容,便拔营而起。南皮不去,邺城也不去,我们直接北上回幽州!”

    “将军是如何思虑的?”

    郭嘉倒是觉得燕北有些急了,直截了当扣下郭图到底不太妥当。按理说燕北有万余兵马随行,无论南皮还是邺城,都是可去可不去,此次燕北如此果断地将郭图扣下,铁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在内。

    “带着黎阳营的万余家眷,前往南皮一旦生出事端,于战不利。何况袁本初找我,无非三件事。”燕北提起袁绍找他时,脸上浮现出重重地不耐烦,说道:“一者,想探探燕某对冀州的口风,要么便是说服我不再支持韩馥;二来,我们共同的敌人公孙瓒,他想与我结盟;至于第三,他想趁此机会杀掉我。”

    燕北说着摇头道:“除此之外,燕某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会让袁本初想与我坐在一起饮酒。一起攻打公孙瓒,有奉孝你的计策在先,书信已经传出去,只等着公孙瓒反过来劲便是;至于他想杀我的方式可就多了,我不像他,有名望护身,杀了我之后嘴长在他身上,便由着他去说了。至于手段无非也就是引兵攻打或是阴使刺客……他知道我有兵马在侧,却还邀请我,恐怕打的就是吃定我兵马的主意,无论是什么,燕某不能上他的当。”

    郭嘉皱着眉头,燕北故意跳过第一个关于冀州的事情,因而发问道:“若袁本初是想与将军平分冀州呢?”

    “平分冀州……和他袁绍?”燕北说着便止不住的笑意,旋即冷脸说道:“冀州最好掌握在韩馥手里,越稳妥越好。如果韩馥拿不住冀州,冀州的主人便只有一个人能够担当。那个人是我,燕仲卿!”

    燕北的想法很简单,韩文节拿着冀州全境,和他拿着没多少区别,无非是有那么个精于治政的人才帮他管辖着冀州大片土地罢了;可韩馥要是拿不住冀州让袁绍夺了去?燕北可就不认了。

    “将军果然是表里如一的人啊!”郭嘉听了燕北的话后抚掌大笑,“可去可不去,像将军这样武功起家的,能不图勇名避开危险,是好事啊!”

    燕北自然知道郭嘉说的表里如一是在说他的长相,从前他声名不显时,人们见到他的面孔都会说他长着一张野心勃勃的面孔,只是如今名传天下,再敢拿他面容说事的人少了。燕北对郭嘉自是不以为忤,摆手笑道:“前几年在中山,有算命的给我看相,说燕某的面相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大富大贵。”

    “我看他是瞎说的,冀州遭逢几次大乱,也不知那人活下来没有。如果没有,你说以前对着铜镜梳头时,算到自己会死于非命吗?”

    “想必是算不到的吧。”郭嘉笑着回答一句,随后对燕北抱拳问道:“既然将军心中对此事已有定论,那还叫嘉来做什么呢?”

    “我想啊,这个郭图不能白白囚禁着浪费粮食,今天典君说的很对,耗费的粮食还不如让我身边的大肚汉饱食几顿呢。”燕北这么说着,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所以我叫奉孝来啊,是要借用你的足智多谋为我想个办法,能不能利用郭图做些事情……比方说像利用伯圭一样利用本初,离间他二人的关系。”

    郭嘉十分没有风度地挠了挠脸……这种滋味有点奇怪呀,郭图与他是同乡不说,还是好友。不过不管怎么看,都是燕北的赢面会大一点,想个法子吧!旋即,郭嘉拱手道:“将军打算如何,告诉郭图公孙瓒打算抢夺冀州,告诉他将军无暇插手吗?”

    “对啊!”燕北瞪大了眼睛,急道:“奉孝居然与燕某想到一起,看来这个法子是行得通了!”

    “非也非也!”燕北还没高兴片刻,便听郭嘉摇头道:“将军,在下与郭公则、辛仲治是同乡,少时尝结伴而行,对他有许多了解。前些时候客于渤海,还告诉公则与仲治袁本初并非雄主,不过二人未听。在下对公则多有了解,他是有些计谋的,恐怕将军直接告诉他并不能奏效。”

    “那可如何是好啊,其实养着他也没关系。”燕北还以为郭嘉是念在故友之情不愿欺骗,索性便顺水推舟道:“只是燕某觉得有些可惜罢了,既然奉孝觉得行不通,那便不欺骗他了,好吃好喝招待着,等到了幽州便把他放走便是。诶……奉孝你与郭图是同乡故友,既然他有些智能,能否规劝他为我所用啊?”

    燕北小事上很随意,大事上绝不糊涂。用郭图摆袁绍一道,那是奔着有枣没枣先打三棍,这就是小事;可如果会伤及到自己与郭嘉的关系,那就是大事了。

    郭嘉自然听出燕北的弦外之音,心里暖一下另说,他当即便摇头摆手道:“非也,将军,郭公则虽然聪明,但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反为聪明所误……这一路上,将军找些机会叫公则出来饮酒,酒席中佯装醉酒,说些真真假假的情况,比方说担忧袁绍会害你,或是韩馥在冀州的部署,总之说些轻易查探就能确信并且就算袁绍知道了对将军也没什么损失的事。”

    燕北听着心里就觉得纳闷,郭奉孝不是刚才还说他与郭图是幼时故友,怎么……这就打算帮着自己收拾郭图了?

    看来并不是每个人的故友都像自己和姜晋王义一样靠得住啊!

    “待到时机成熟,再派军卒在他帐外说些伯圭如何觊觎冀州的事,打算先逢迎袁绍,再发兵夺其根基。只要郭公则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定会多想,但这还不够。”郭嘉脸上带着一股子洒脱的坏笑,对燕北说道:“免得时间长了郭公则忘了,等将军打算放他走之前,置酒高坐,将军再一次饮多了酒,这也很正常,因为将军给他郭公则留下的印象便是逢酒必贪!到时候,将军只需一脸大醉地对他说‘某不帮伯圭攻渤海沿岸……’就说到这,让典君捂住将军的口带回帐中即可,其余的便不用管了。”

    “只要他回到渤海还记得帐外士卒那句伯圭打算逢迎袁绍再夺根基,就算公孙瓒不打袁绍,袁绍外宽内忌的性子也必然生出间隙。何况,他会担心将军与公孙瓒串通一气袭击,必自沿海设防,到时将军自幽州南下,他能抵挡?”郭嘉说完满面无辜正义之色地对燕北摊手道:“将军,嘉可没帮你哄骗公则,除了士卒的闲言碎语,就是将军饮多了就说的醉话,当不得真,是他自己信的。”

    燕北满面苦笑抬起二指对着郭嘉直摇头。

    不怕蠢人坏,就怕这聪明人坏起来呀……没个底线!

第九十四章 莫被听去

    郭图很急躁,被囚禁在这军营之中已有数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白日里跟着大军一路向北赶路,虽然他骑着马,可缰绳却握在燕北军士卒的手里。周围那些铠甲明亮的汉子行军间执着明晃晃的长戟与上好弦的强弩环伺在侧,明显就是生怕跑了他郭公则啊!

    到了夜里,军帐外守门的足有两什,更别提那个当日在中军帐里把自己像擒鸡崽子一般扣下的八尺有余的猛士带着精卒一遍又一遍地巡查营地。

    天可见怜,他郭图就是在袁本初帐下都没有这么多的护卫啊!

    想到当时为了给袁绍出谋划策,自己从别的谋士手上抢下这份劝说燕北前往南皮赴宴的使命,郭图便只想用大耳瓜子抽自己。

    这不是犯欠么!

    郭图也想不明白,来的时候想得挺好,这本身是个万无一失的事情。虽然在计划上打算是要先礼后兵,先向燕北提出希望自韩馥手中得到冀州的事情,如果燕北不从,便用埋伏下的刀斧手将他杀死,趁其各部群龙无首再以颜良文丑率军绞杀,淳于琼居中率军掩杀过去,他的军中带着不少老弱妇孺,打起来战阵必然混乱。

    弄不好还能趁其兵败收了他南征北战的精锐军卒,这是万无一失的计策啊!

    原本想着,依燕马匪的出身,袁太守的声望,是吧?燕北又是出了名的亲待士人,何况率军西进讨伐董卓的动作又说明其虽战功彪炳实则有勇无谋只识热血的莽夫。

    谁会想到他居然会拒绝袁太守的邀请,拒绝就算了,你好歹让郭某人回去复命吧?

    这下可好,被软禁起来了!

    郭图打定了主意,以后若再有出使的事,他可要先挑好对象,像燕北这种不知晓讲理为何物的莽夫,他再也不见了!

    不过在郭图看来这次也未必全是坏事,也是富贵险中求吧,他发现了燕北的弱点。

    说起来燕仲卿对他还是不错的,酒食起居上从来不曾亏待,连这几日他的饮食都要比帐外杵着的军卒好多了。偶尔还会被燕北叫出去饮酒,而燕北的弱点就在于酒。

    这人不饮酒时显得挺机灵,可一旦饮多了酒,嘴里便没了遮拦……单这几日三次饮宴,说出冀州牧韩文节四处屯兵大营、两条粮道、一座仓储。

    而且这里头有一处是连他郭公则都不知晓的!

    燕北赴不赴宴在眼下看来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郭图能带回这个消息,那便是大功一件!

    前几日在酒宴上都好话说尽,燕北就是没有放走自己的意思,看来是要将他软禁到回还幽州了。

    想到这,郭图的心里是又难受又高兴,无比挣扎。

    难受的是在燕北营中总要提心吊胆着担忧万一哪天那个莽夫想不开派人把自己弄死……这可不是没可能,那个叫典韦的恶汉已经在自己帐门口磨了两次刀了,一到夜里听到那霍霍声,郭图吓得连眼都不敢睁。

    成夜成夜不让睡觉,到了白天还得骑马赶路,简直是折磨!

    可喜的呢,是燕北这人不但酒量不行,还特别喜好饮酒,饮酒必醉,醉酒必失言!

    往后的路看起来还很长,兴许还有几次能与燕北同席饮酒的机会……郭图觉得,他应该转变说话方式,朝着灌燕北酒的方向努力,凭他的三寸之舌,应当还能套出些袁绍不知道的重要军情!

    他就没想过,燕北是正儿八经的辽东人,那个鬼地方每年一到冬月冷的能把人耳朵冻成三瓣。燕北就是再不擅饮酒,能喝不过他个颍川人?

    可连日来典韦在帐外深夜磨刀的举动,让郭图身心俱疲,他的头脑显然没有从前的机灵劲。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郭图叹息着扯过燕北部下给他准备的帛被,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也不知今夜典韦那恶汉是怎么了,都到这个时辰了还不来帐外磨刀……习惯了伴着霍霍之音陷入半睡半醒,这帐外安安静静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这些日子可是被折磨地不轻,郭图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次若侥幸逃出燕仲卿的魔窟,回到渤海他可一定要连着好好谁上他三天三夜!

    “咳!”

    黑夜里近在咫尺的咳嗽声突然响起,早已是惊弓之鸟的郭图猛地睁开惊恐的双眼,连身子都僵在榻上不敢乱动,只剩一双大眼左右兜转,可黑暗的帐中并未点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寒气从后腰直漫至两肋双肩,寒毛根根倒立!

    他们,不会是要在今夜来杀我的吧?

    “里头那人,睡熟了吧?”

    刻意压低的声音听的不够真切,仅仅听到一句伴着辽东土语的‘睡熟了’,却令郭图更害怕,小心翼翼地吞咽口水,蹑手蹑脚地自榻上爬起,怕惊动帐外埋伏的‘刀手’,郭图连动作都不敢大上哪怕一点!

    这燕北可真坏,肯定是早有杀郭某人之心,否则何必连佩剑都解去不教佩戴!

    郭图轻轻将帐中的铜灯攥在手里提起,冷汗浸湿的掌心滑腻无比,侧身立在帐门内侧高高举起,打算在‘刀斧手’进帐时拼死一搏!

    “都这会儿了,应当是睡了吧。”

    另一个声音在帐外响起,似乎帐外只有两个人,郭图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小声些!莫要惊醒燕将军的客人,我听说典军侯总在夜里磨刀,一连好几日,客人肯定没休息好,明日还要赶路呢。”

    “呼……”

    郭图控制着幅度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只是两个守卫闲谈,没打算杀了自己。郭图自嘲地在黑乎乎的帐内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提着的青铜灯,这才察觉衣衫竟已被汗湿。

    “客什么客人的,真不知道将军养着他做什么!”后来的那个声音道:“屯将,俺听说公孙将军给咱家将军传信了,打算糊弄糊弄袁绍,杀了他二位将军平分冀州呢,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话,郭图脑子里好像轰然炸响一个雷,原本要走回榻旁的脚再次定住,耳朵紧贴着帐边……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不得的消息了,白马将军公孙瓒要和燕北平分冀州!

    “你他娘的净听别人瞎说,谁走漏了消息?”帐外的姜晋压着声音朝李大目喝骂一句,脸上带着笑意指指帐篷上微微突出一块的脑袋印子,随后装模作样地说道:“这事你别往外传,公孙瓒跟咱家将军是敌人,不可能和他联手共事的。”

    “可俺觉得,公孙白马说的挺对的啊,先假意与袁绍交好,再趁其信任夺了冀州,到时候袁绍和他那些部将咔嚓剁咯,咱家将军平分冀州不好吗?”

    李大目说完使劲儿憋住笑意,就看姜晋在那装腔作势道:“这可不敢瞎说,咱家将军对冀州可没觊觎,何况将军为啥留着帐中这位,不就是想让袁绍赢了,咱跟他交好互不相攻么?人家袁绍毕竟是那个,四,四,四什么玩意来着?反正就是身份尊贵,跟你说你也不懂!”

    哎哟外头这俩粗汉诶!

    郭图在帐内听得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才憋住想要提醒他们那叫四世三公,不是什么玩意儿!

    “屯将懂得就是比俺多!”李大目终于憋不住笑,赶紧借着恭维笑出两声,再憋住朝着不远处的庞大黑影招招手,随后结结巴巴道:“屯将,屯,典军侯来了……”

    见到李大目招手,典韦亦招手,领着一队巡夜的士卒朝着郭图的营帐大步走去,过去满是威严地问道:“你们两个,值夜的时候不许说话!”

    姜晋与李大目连忙告罪,拱手道:“军侯恕罪,军侯恕……”

    “闭嘴,莫要让帐中人听了去!”典韦压低声音,可帐内的郭图还是听着心惊胆战,他是怕极了典韦,接着边听外头道:“若走漏一点消息,军法可不容情!”

    说着,典韦朝姜晋二人点头,身后近卫的脚步声响起,大队向前进,最后两名士卒留下补上姜晋与李大目的位置,而他们二人则无声地对典韦点头,随后轻手轻脚地朝远处走去。

    郭图好半天听不到帐外的声音,接着便是熟悉的磨刀声再度响起……可郭图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地更为厉害。

    今夜偷听到的东西着实太过骇人。

    什么公孙瓒觊觎冀州,什么燕北与公孙瓒名为盟友实为仇敌,什么两个野心之徒要平分冀州,公孙瓒还要杀袁绍!

    这里头哪个真,哪个假……他真是分不清楚。

    公孙瓒确实有觊觎冀州的理由啊!

    帐外滋啦滋啦地磨刀声再也无法吵到郭图睡觉了,因为今夜他的脑海里有比磨刀更可怕的事情要他烦心。

    姜晋与李大目二人并肩走远了,转过头看不见郭图的军帐,两个粗汉这才相视,再也忍不住心中快意,压着声音笑了起来,半晌不能停歇。

    “诶,姜司马,你说那狗儿会信么?”

    “管他信不信,那事自有将军操心……咱啊,今夜办好了交代的事就是大功一件。”姜晋舌头抿着嘴唇眼睛滴流一转,对李大目挑挑眉毛道:“上回酒宴我在怀里藏了壶桃县酒,你我兄弟去偷偷饮了去?”

    “饮酒?这夜不巡了?”

    “巡个屁,有典大个子在营里转悠,他娘的苍蝇都飞不进来。走走走,去我那饮了那壶酒,好好睡到天亮去!”姜晋笑着抓起李大目手臂便走,低声坏笑道:“反正那郭图今天晚上是别想睡了,诶,你刚才看见没,我给你指来着,帐上透出那么大的印子,怕是把脑袋都贴了半个上去!”

    “那个傻子一准上当!”

    “哈哈哈,能被你李大眼叫傻的可不多,当饮,当饮!”

第九十五章 前俯后仰

    次日一早,兵马拔营而起,燕北远远地见到郭图乌黑的眼圈什么都没说,等军队在官道上铺开,才在战车上与郭嘉笑作一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看郭图这副模样他们就知道,这事儿多半是成了!

    往后一连数日,燕北再不提饮酒,郭图也再没机会见到燕北。尽管他心心念念着急切想要与燕北座谈,旁敲侧引地想要借助三寸不烂之舌把话题引到自己心头疑惑之处。

    可燕北偏偏不在他最急切的时候同他对话。

    这太残忍了。

    素利曾经告诉过燕北,草原上人们驯养雄鹰,他们驯养的手段中便有一词名叫‘熬鹰’。

    不让他踏踏实实睡觉,白天照样骑马赶路,虽然给他好吃好喝伺候着规格合乎于礼仪,但却让他想着盼着,就不让他得到最渴望的消息。

    熬着他,等他耐不住了……这人的脑袋啊,再多机灵劲,不缓缓也使不出来!

    七月起头,燕北的兵马终于进了幽州地界,从沿海传回消息的士卒告知燕北,田豫已率领船队休息于海外岛边,战船避开入海口的漩涡与暗礁,并未遭到损坏,等这个月海风过去八月中便可抵达辽东汶县。

    但随着踏入幽州州境,接踵而来的并非只有好消息。

    幽州从事魏攸,在燕北出征后不久便身患疾病,幽州牧刘虞想方设法召集了州中名医大匠,却还是不能挽救他的性命,在辽东兵出征的第二个年头,也就是初平二年开春,当年招降燕北有功的从事魏攸离世。

    燕北听到消息后久久不能释怀。

    魏攸对他是有恩的,当他还是乱军占据邯郸城时,魏攸便不远千里地代刘虞说降。在知晓燕北要孤身北走时,更是曾裣衽向燕北拱手拜倒。

    那个拜礼对燕北意义重大。

    朝廷官吏没有人看得起这个叛军出身的草莽时,魏攸敬重他的忠义。旁人看不起,魏攸看得起!

    后来燕北归降幽州,投桃报李,知晓魏攸家境窘迫,时常派遣辽东的商队行过州治时向魏攸宅中送些不轻不重却实用的礼物。在那段整个幽州府人人都在刘虞耳朵边说他燕某人坏话的时代,只有魏攸帮着他说话。

    这份恩情,他得记着。

    听到噩耗传来,燕北心中五味陈杂。

    论感情恩义,魏攸与他比不上部下那些猛士悍卒。可当年邯郸武灵丛台上那一拜,让他时隔多年仍旧心头泛暖。

    那个时候,年纪轻轻深受刘公信任的幽州从事,是被他折服了的。

    燕北其实想过许多人会死,他可能会死、义可能会死、姜晋可能会死、他们这些人,世上哪里有常胜之将呢?或早或晚,兴许是一场或是两场大败,有些人便死在阵中乱军之下;从战败到谋事失败,最终给人围在一座光秃秃的小城里,屈辱地饿了连粮食都没得吃,最后一个个眼冒绿光地啃木头柱子,把皮甲煮煮吃了。

    最后把自己吃死,然后被敌人剁去脑袋拿走领赏。

    燕北真的想过。

    那个中山相士,是叫刘良的吧?燕北记不太清了,但是他一直记得那句话,说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大富大贵。其实燕北倒也不觉得刘良说错了,他们这种人,五六年前是亡命徒,五六年后一样还是脑袋拴腰上刀口舔血的亡命徒。

    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大富大贵。

    只有这两种结果。

    他燕北燕仲卿,还有那个能把自己人推进井里用石头砸死的姜晋。他们这帮人这辈子做了太多的恶事、坏事,又是烂命一条,拼出了就是个大富大贵;拼不出落得死于非命。

    他们活该!

    可人家魏从事不该啊!

    人家魏攸一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旁的不说就单单规劝他燕北降幽州,那场仗要是接着打下去,不说燕北能让幽州永无宁日,至少还得再死三万人!

    后来燕北征冀州黑山,救下又何止十万百姓免于战乱……这都是人家魏从事的功劳啊!

    他们这些十恶不赦的人还老老实实活在世上,他娘的贼老天把人家魏攸收走了。

    燕北心里不难受,他就是感慨世事无常。

    就在今年过年时候他还想起过魏攸,他就像自己哪天要是真能成了事儿,别管是像周公那样兴复皇室也好,又或者是为将平定天下也罢,到时候都该想办法给魏攸跑跑门路封个侯。

    就为了这慧眼识人才,规劝了他燕北,魏攸就当当得起侯!

    “恶来啊,让下面人去布置吧,今天夜里最后一场酒宴,你站在我身边。”燕北两手插着腰间系带抬头望向幽州上空仿佛一成不变的蓝天,咬着牙长长地出了口气道:“饮完了酒让郭公则赶紧回去。对了,让孙轻派骑卒出去给我打听,从事魏攸过世后是葬在蓟县,还是右北平老家。”

    自郭嘉说起典韦像恶来一样,燕北便玩笑般地称呼典韦为恶来。显然,这高大威猛的己吾勇士也乐得自己得到这样的承认。

    燕北虽然酒量不差,但戎马倥偬改变了他许多习惯。当他还是个小卒子或马匪的时候,他很喜欢饮酒。可当他统帅千军万众,有无数美酒可饮时,却又不再喜好饮酒了。

    人有时很是奇怪,原本珍视的东西,当身份地位乃至生活都面目全非后,偶尔捡起曾经丢下的记忆,仍旧觉得值得珍视,只是不会再爱不释手。

    ……

    方城,这里是幽州南部比邻冀州的前沿重镇,公孙瓒发兵南下离开幽州走的便是这座城池的这条官道。而今天,燕北领军驻扎在这里,派人联系到辽东部下在方城的商贾,购进酒食无数。

    燕北不单单为了诓骗郭图做好最后一场戏,也为了犒劳自己的士卒。

    南征一岁有余,未能食上家乡饭。尽管是有冀州倾囊相助减轻辎重后勤压力,但燕北心里始终不是那么释怀。

    方城令献上优伶乐者,燕北部下那些一年多没碰过女人的将士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舞女曼妙的身姿,中军帐旁健壮的勇士提着鼓槌将军乐奏地震天响,体貌修长的武士横吹笛子带起悠扬,燕北脸上露出微醺的笑意,身形在坐榻上随乐曲摇摆,掌上陶碗滴酒不洒,手中木箸敲击盆缶。

    声清脆。

    “公则啊,这些日子多有辛劳。”燕北端着青铜酒器,身旁跪坐的侍女低眉顺眼地捧长勺倒出一樽酒液,燕北对郭图祝酒道:“来,我敬你。”

    “将军言重,没什么辛劳的。”郭图脸上笑得同燕北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的热情,就像从未发生过被软禁的事情一般,先是仰头一樽饮尽,接着又将酒樽命侍女倾满,双手奉上对燕北道:“说起来,图还是要多谢将军近日沿途的照料才是啊……在下可是知晓,餐食上郭某这无用之人,竟是要比将军部下军卒好上许多。”

    燕北端着酒樽眉眼迷蒙,只是心底清明地很,他太明白这郭图的盘算了。不就是想把燕二爷灌蒙了套话儿么?这个事情太好商量了。

    没有任何犹豫,一碗酒便已经下肚。燕北搜肠刮肚地回忆那次与吕布的会面中,吕奉先的言语是何样的德行……他要让自己对郭图露出那种其实没醉却好似正常人醉酒后推心置腹的模样。

    幸亏郭图极为上道,一碗酒才下去,自己打着饱嗝儿便又让侍女奉上一碗,偏着身子对燕北挑着小眉毛欲言又止地问道:“将军,图有句话不知当将不当讲……”

    “公则!知晓不当讲就不要讲!”

    燕北大手一张便落在郭图的肩膀上,冷着脸说完一句话让郭图端着酒碗的手都抖了抖,一时愣在当场,连带着好似随着燕北这句话令整个宴会的气氛都凝固住。郭图身后侍立的典韦将四十斤重的单戟重重顿在地上,威势吓得连乐者都停了下来。

    只剩下中军帐旁的战鼓轰隆不绝。

    突然燕北脸上盈满了笑意,仰头朗声大笑,常日铠甲不离身的燕北今日仅着薄氅单衣,为饮酒而松垮的腰间系带被他的大动作挣开两寸有余,衣衫露出胸口狰狞伤疤,“哈哈哈!燕某玩笑尔,公则实在有趣!难道公则非某友人?与人为友燕某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快快讲来,与燕某听!”

    伴着燕北的长笑声,太史慈跪坐在一旁,双腿膝盖搭着汉剑于案几之下,对舞女伶人微微挥手。

    乐曲如故。

    郭图面色笑意仍旧,心头却一阵冷笑,对燕北道:“将军,其实渤海袁府君此次邀阁下赴宴,是想借将军之力,平分冀州!”

    燕北默不作声地饮下两碗酒,神色间竟已有醉态,驱走侍女就连案几也不管不顾坐在郭图旁边,抬手猛地拍在面前案几,震得酒液溅出郭图一身,怒道:“韩文节可有负于袁本初?燕某不与伯圭联手袭汝阳信便已……”

    “将军!将军!”

    早有准备的典韦迈步而上,隔开二人托起燕北,燕北却还兀自叫骂不停。接着赵云等人上前对郭图告罪,这颍川士人仍旧是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还拜托赵云允他回帐换衣。

    离开宴席的郭图笑脸下满心冰冷。

    那天帐中外面两个士卒说的没有错,公孙瓒果然已邀请过燕北共击渤海……郭图再也不敢有一丝拖沓,假传燕北已经放他离开的消息便自马厩中取回自己的坐骑,一路披星戴月朝渤海郡狂奔而去。

    只是他并不知晓,在他离去之后,今天与他接触过的所有人,上至燕北下至营卒,统统笑的前俯后仰。

第九十六章 乐浪噩耗

    幽州有座徐无山,刘虞说魏攸就葬在那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从未登上过右北平郡内这座山谷,尽管他曾打马许多次经过这里。天底下那么多名山大川,比这座山有趣的不知凡几,但魏攸的过世使得这座山对甚至整个右北平对燕北有了更多的意义。

    义部带黎阳营家眷老弱妇孺先行还辽,高览赵云将兵马驻扎在山下。

    燕北命人烤了雉鸡,和来时路上道旁酒垆打来的一壶无终野酿提在手里,带着姜晋几个护卫跟着魏攸的大儿子一同朝山脚走去。

    世事无常,魏攸病重时便留下遗言,要让妻子改嫁,送儿子回右北平老家。

    幽州这边的士人大多家中是穷困的,这里山高皇帝远,守着帝国边陲,大多富户也不愿在州府为官,更乐意像王松那样做个豪强也就足够了。

    魏攸也不例外,燕北去他的家里看过,作为州中大吏的魏攸家中虽不算是一贫如洗,却也不过是中人之家。最值钱的是燕北曾送给魏攸的那匹品相上好的大马,除此之外便是两头耕牛与七十余亩田地。

    不过燕北没见到他送出去的那匹马,听说换了下葬时盖在身上画着天地人的一丈帛与上好的楠木棺椁。

    也算值得。

    办丧事时燕北不在,等他回来似乎除了孝期中不过八岁的长子之外似乎人们都已从悲痛中走出来,魏攸的遗孀在见到燕北时显得又足无措,守孝的儿子后知后觉,似乎才刚刚感受到父亲离世的悲痛。

    燕北的到来,再一次扯开痛失亲人悲惨家庭的伤疤。

    带路的小孩子名叫魏纯,在蓟县开蒙不过一年,长得虎头虎脑,略显宽大的白色孝衣后面别着一张玩物般的小弓……看着小童步伐轻快穿行在羊肠小道上的背影,燕北没来由地想起自己。

    幼时的岁月现存在脑海中的深刻记忆,除了母亲在世时总是神神叨叨地让他记住自己裹着皮子骑在母羊背上放牧之外,似乎最深刻的就是大丧时王义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他和兄长的脸颊,老铁匠粗砺的掌心纹路令人生疼。操持丧事的老铁匠说,他们父亲是个好人,所以他们兄弟要有出息。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出息。

    阳光下的蝉鸣聒噪,燕北看着前面的小人在道间蹦跳跃进,一行人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姜晋跟在燕北身边急的抓耳挠腮,几次想催促魏纯快点赶路却都被燕北阻下,天知道燕北哪儿来这么好的耐性,跟在总角小童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吊唁魏攸对他来说就仅仅是走个形式,何必认真?

    穿过大片冒着青茬子的田地,田里穿着犊鼻裤的佃户见到魏纯过来都三三两两地打着招呼,不过接着望见其身后抱着兜鍪腰胯钢刀的燕北一行又噤若寒蝉地埋头干活不敢做声。

    魏攸下葬的地方在魏氏田地中的一块荒地上,不大的坟头边沉重的案头摆着熄灭的火烛,周围竖起的白幡如林,即便是伏天夏日也令人感到阴气森森。

    汉人相信人死之后存在灵魂,拥有不同于生人的莫大威能。

    燕北将雉鸡摆在案上,端坐在侧,焚香拜倒……他来的晚了些,否则还可在下葬时埋下些许钱留给魏攸在地下傍身。

    汉代没有纸钱,又盛行厚葬,将真金大钱陪葬,这也是盗墓频发的原因。

    “小纯儿,到这来坐。”燕北祭拜完并未起身,招来魏纯坐在旁边,扯下案上鸡肉吃了两口,又端起酒壶饮下些许,随后倾倒于地,对魏纯问道:“我与汝父兄弟相称,待孝期满,去辽东进学如何?”

    魏纯怯生生地看着燕北不敢说话,坐在旁边眼神无助地朝坟头上瞟。

    姜晋在后头抱着手臂看魏纯这幅模样便笑,碰碰旁边护卫的典韦,对魏纯喊道:“你阿翁跳不出来了!”

    “闭嘴!”燕北扭头怒目而视,劈头盖脸地对姜晋数落道:“待你死后,愿旁人如此说你儿吗?”

    姜晋被燕北骂的面上一窒,“干嘛啊,玩笑而已。将军可别咒姜某,连妻还没有何来的子?”

    燕北没再理姜晋,拉着魏纯说道:“别怕,你阿翁名垂青史,你可知什么叫名垂青史?就是千百年后的人还会知道你阿翁的名字,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事。”

    尽管魏纯的脸上还满是迷茫,但燕北知道,过几年当这个孩子长大,这些话会像‘出息’这个词对他来说的意义一样去激励魏纯。

    燕北说着,让骑手从马背上取出一匣书简拿给魏纯,说道:“这叫《孟德新书》,是我在中原的友人所赠,只有半部,现在燕某转赠于你……他那个人打仗总输,不过书写的不错,共有六篇。等孝期满,我在辽东等你。”

    燕北再令士卒每月过来给魏纯送些大钱,随后再拜魏攸,遂离去。

    路上姜晋沉默了很久,直至快到营地才闷闷地开口对燕北小声问道:“二郎为何要诓骗那小儿?”

    “何来诓骗?”

    “你说魏从事留名青史。”姜晋神色复杂,缓缓说道:“魏从事虽然是个好人,但想要进,进史册?恐怕还差得远,你就为了激励这小儿吗?”

    “我没骗他。”

    燕北摇头,立马眺望远处徐无山之景色,对姜晋道:“魏兄过世何其哀哉?但其名千百年后,定为后人知晓。”

    姜晋疑惑地望过来,却见燕北神色笃定,带着些许傲意扬起下巴,挺胸吸气道:“魏兄规劝燕某归幽,单单此事情,足名垂青史矣!”

    王义的父亲虽然只是匠奴,打了一辈子铁。但他激励燕氏兄弟的那句话,透露出常人所不能比拟的大智慧。死去的人虽然死去了,但他们的成就却并未止步于此,而承载于活着的人之肩膀,此生燕北走得越远,那些曾与他交集的人们,便会得到更多世人之赞誉。

    “等我死了,可不希望像魏攸这样。”姜晋也不给一味自满的燕北泼冷水,只是摇着头说道:“要让我姜某人死,那墓碑上无论如何也要刻上什么什么姜王之墓!”

    “阿晋,高皇帝时身边的那些诸侯王,固然有萧公、淮阴侯那样超世之杰,可东躲西藏的燕王、吹鼓丧乐之武威侯……未必从一开始就有人杰之才吧?”燕北笑着摇头,随后对姜晋问道:“我听说你最近打算读书?”

    姜晋听燕北提起这事便觉心里发堵,瘪着脸道:“太难了,连字都画不好。”

    听出姜晋话音里吃不得苦的模样燕北也不以为忤,只是眯眼笑笑道:“时间还多,今年应当不会再战,回去寻个蒙学给你开蒙,把字认全,往后才能一日千里啊!”

    “唉,回去再说,回去再说。”姜晋是真觉得让他读书识字可比提刀与人拼命难多了,摆着手老大不情愿地左右张望,猛地望见营地辕门下立着个人影颇有几分眼熟,连忙在马背上立起,攥着马鞭指向营门对燕北喊道:“将军,你看营外那人是不是甄三郎?”

    甄尧?

    这可是右北平,甄尧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姜晋的声音燕北向营门望去,抬手一马鞭便抽在坐骑身上,猛地先前突出百步方才勒马,翻身跃下对营门口的甄尧大喊道:“阿尧你怎么在营门口站着?”

    不等甄尧说话,一旁的高览便道:“将军回来了,可不是高某不让入营,甄三郎在营外站了半个时辰,就要等你回来。”

    燕北点头没有怪罪高览的意思,转头看向甄尧,便见甄尧憨笑,提提手上的铜雕日月食盒道:“将军,阿姐听说你回来,让我为你稍来饭菜,也没什么事,就是些私话……咱入帐再说?”

    提起甄姜,燕北脸上浮现暖意,伸手对甄尧道:“走,随我入帐!”

    “你姐在家过得可还好?”燕北边走边打量着甄尧,开口道:“黑了些,也瘦了些,不过倒是比从前更精神了……看模样这一年多在郡中没少吃苦。”

    甄尧仍旧憨憨地笑,答道:“阿姐一切都好,就是总担忧将军在外征战,清瘦了些。家里也都好,在城外起了庄子,又从郡中购了**健奴,垦出两顷薄田,衣食无忧。”

    “嗯,一切都好燕某便放心了。去去,你们别跟着。”燕北答着话便回头驱赶一脸坏笑凑到帐边要偷听的姜晋高览等人,笑骂道:“都滚蛋滚蛋!把营盘看好,回辽东请大伙饮酒!”

    众将哄笑地散去,燕北拉着甄尧入帐,正要取过食盒,边被甄尧拦住道:“将军待会再看,阿姐做的都是冷食,不必心急。小弟前来还奉沮太守的命,要对将军告知些消息。”

    说着,甄尧撩开帐帘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对燕北小声说道:“姐夫,我先跟你说你别急啊,叔卿没事。”

    叔卿没事?

    刘虞为他取了燕仲卿,燕东自然便字叔卿。可甄尧说叔卿没事是怎么回事?

    莫非……乐浪有变?

    燕北急道:“怎么回事!”

    “前些时候,叔卿在王险城遇刺,受了重伤……不过性命无虞!”眼看着燕北的脸色沉了下去,甄尧连忙说道:“刺客抓到了,但还不知是谁派来的,自刎三次都被拦下没死成,现已押送襄平狱严加看管。”

    “你去,告诉阿晋告诉阿秀,让他们给我找!找幽州,找冀州最好的医匠,全部都给我弄到乐浪去!”燕北紧咬着牙关低吼出这么一句,转头走到帐外夺过鼓槌重重地砸在战鼓之上,高声吼道:“全军听令,即刻启程,倍道而行!”

第九十七章 谋千里者

    燕东遇刺!

    这对整个度辽将军部都不是小事,有些人知道,燕北对执掌乐浪郡的弟弟珍视超过性命;而有些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很快就能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七千有余的兵马倍道而行穿越地形狭长的辽西郡,甚至在路上超过先行两日的义部,直抵辽东郡。

    从右北平到辽东郡,倍道七日,先头精骑抵达时,后阵步卒仅仅走到临渝城关,咬着义部的尾巴逶迤而行。

    整整一年,幽州人断断续续听到那位度辽将军在中原的消息,但是却都渐渐忘记他的威势……这一次,万余兵马呼啸过境,所经每个郡县都不敢少有怠慢。

    从这个辽东豪杰回到幽州,意味着幽州的安宁将再一次被打破。

    “公与,三郎如何?”

    初一见到辽水河畔大营接将军驾的沮授一行,燕北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使稍显喜悦的太守仪仗队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三郎无碍,被刺客伤到腹部,卧于榻上养伤。”沮授早就料到燕北会劈头盖脸问出这么一句,点头答道:“三郡召集了所有医匠派往玄菟,牵子经在王险城太守府驻扎一个曲的军士,飞鸟不得过,放心。”

    燕北皱着眉头徒步向襄平城走去,在他身后典韦牵马,高览赵云各将兵马还营,卧于车驾的卢植与车下侍立的陈群缓缓行进,郭嘉与荀悦等颍川幕僚各自打量着辽东这片对他们而言未知的土地。

    “刺客是谁派遣?”

    听到燕东性命无碍,燕北心头稍松,但怒意没有稍微减弱半分,紧攥着双拳似乎随时都在暴怒的边缘。愤怒而克制的燕北更令人心惊胆战,因为年轻的度辽将军鲜有难以遏制自己性情的时候,甚至许多部下至今都未曾见过燕北发怒。

    “外面人多嘴杂,先去郡府。”

    听到燕北这么说,沮授点头便不再言语,只是向燕北问明身后来自中原幕僚的身份,纷纷与他们见礼,随后一行人前往襄平郡府。

    至郡府,除了年老力乏的卢植被送回老宅安养之外,众人分列而坐,燕北于上首缓缓问道:“是谁派人伤了三郎,辽西公孙、渔阳王松、高句丽?还是乐浪以南的三韩……还是张义?”

    燕北想的有些多了,前面几个或有私仇或为东夷,他们都有刺杀燕东的动机。可如果是张颌派人,那就可怕多了。那将说明燕北在幽东三郡看似稳定的统治力实则摇摇欲坠。

    “不是张颌,他虽有些油滑,却不至于敢害燕东。”沮授生怕愤怒使燕北的判断力减弱,连忙为张颌辩解一句,随后缓缓说道:“刺客有一口辽西口音,虽然一语不发,但八成是公孙氏派出的死士。”

    燕北点头,他心里早就对派出刺客的势力有所猜测,辽西公孙不出他所料,如意料之中胸有成竹道:“公孙氏要刺三郎,说得过去,到底还有几分胆气。”

    其实有没有这次对燕东的行刺结果都一样,无非早晚。他们曾与公孙度联合欲袭取辽东,无论是谁……燕北此次回还都不会放过他们。

    只是他们对燕东下手,选错了时机。

    “传令下去,让士卒休整一月,准备发兵。”燕北轻描淡写地把玩着案几上的兔毫大笔,缓缓摇头道:“公与,你为何将消息说的这么晚?”

    在他看来,最恰当的时机应当是在兵马途经辽西郡时得到这样的消息,直接发兵将令支城屠了……一劳永逸。

    “主公稍安勿躁,玄菟、乐浪尚不稳定,东夷掣肘、兵士疲敝。”沮授最怕的就是燕北轻易言战,连忙说道:“就算攻打辽西,亦要立出名目,勿要高句丽担忧,否则后防不稳,恐有大祸。”

    “自兄长故去,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中山都尉潘兴的军卒在涿郡燕氏邬下辱三郎,燕某不曾冲动,六个月后才将潘兴手格于甄氏邬堂下。”燕北缓缓说着,挑起眉眼看着沮授,恨意滔天地咬牙说道:“现在三郎遇刺,你沮公与要我稍安勿躁,我一定听你的!”

    “三郡我要保,你说要和东夷缓和关系,大善!”燕北以手磕案几,抬起一根手指道:“此次西征,关东群雄貌合神离,深感人心难测。三郎现在卧于榻上,我要去看他,士卒也需要休息。”

    “冤有头债有主,于情于理与公孙氏的帐都该清算,燕某不是要杀哪一个人或是攻屠哪一座城池。攻取辽西、渔阳,是为打通前往西面的路,辽东不能偏安一隅,要将燕字旗插在中原之北;擒公孙氏满门,此为燕某私事,望诸君一并筹划,勿要走脱一人……素利为辽东出了大力气,派人邀他前来,燕某要当面感谢。还有乌桓丘力居,亦一并邀来。”

    “东夷,派人请扶余使者前来,过些日子燕某要见一见世子拔奇,再向二国送礼。但当辽西之事了结,便发兵向东。”

    燕北沉着脸用平常语气将这些事宜一一交代,环顾众人面庞,最后对沮授说道:“除此之外,伤燕某之弟的刺客,好生看管,不要害其性命。他是义士,是死士,忠于公孙氏……我要让他亲眼看看燕某是如何杀尽公孙氏!再将他们一并绞死在令支城上,以儆效尤!”

    “在座诸公,待某回还,往诸君已拿出攻取辽西郡的战策。”

    说罢,燕北步至堂中朝诸人行礼长揖,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郡府。

    他要去乐浪郡,这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燕北的情绪实际上极为不稳定,因此他不愿做出任何决定,留下整个郡府的幕僚劳心费力筹谋一个大的战略计划,而他则带着典韦姜晋与少数随行骑兵一路踏上前往乐浪郡的方向。

    虽然郡府议事时姜晋插不上嘴,但走在前往乐浪的路上就不一样了,他对燕北问道:“咱为何不现在进攻辽西?让那些个士人在郡府里议,就能议出好时机了?”

    在姜晋看来,现在正是进攻辽西的好时候啊!事实上在他眼里从来就没有坏时候,进攻临郡开启战端,这在一年到头除了冬天太过严寒,三百天都是大好时机!

    “战端已开,只是不派兵罢了。”燕北的语气轻快,神色却不轻松,“现在派兵攻打,不说东面掣肘,公孙氏必起兵防备,士卒要从阳乐打到令支,拔六城而未必全收其功,若公孙氏向南逃窜,则有力不逮。既已引公孙瓒与袁绍开战,待二人激斗,再攻打辽西亦不迟。”

    “可这难道不是为时已晚?三郎被刺,我等却按兵不动,这是何样的道理?”姜晋一听燕北居然打算等公孙瓒和袁绍开战再攻辽西,连忙急道:“不若你给我一部兵马,某必将公孙范、公孙越为你擒来!”

    “公孙氏二子不过小贼,一部可克二部可擒矣。然攻伐辽西,必使伯圭北上,冀州为袁绍所得便势不可挡。”燕北摇头,他内心尽管愤怒,但却深知只能等下去,“我知你心中所想,无非先攻辽西,再灭伯圭,了不起再挥师南下进剿本初,最后也能夺取冀州。但士卒何辜?他们追随燕某是为了活下去,而并未是为某效死。”

    姜晋懦懦无言,燕北说中了他的心思,不过是打嘛,幽州男儿怕过谁?大不了就一仗一仗打过去,图个快意!

    马銮铃清脆地在骏马脖颈作响,姜晋有些烦躁地狠狠攥着鬃毛,看了燕北一眼道:“二郎,你又变了。”

    燕北变了多少次呢?黄巾时他们从冀州退向幽州,溃逃千里的路上燕北有胆气,一次又一次带他们逃脱汉军的搜捕。后来他们这些野狗回到羊群中,燕北像个蛮横的凶徒带着他们为祸边塞,那并不重要,重要地是带他们活了下来。

    当他们都变成凶徒时,燕北却又有了衣冠楚楚的士人做派,但那时候蛮横仍旧在他身上随处显现。最为与燕北最亲近的兄弟,姜晋能感受到燕北思虑事情的方向已经与他们这些厮杀汉有所不同。

    后来,他们几经波折,从幽州到冀州,从塞外到辽东……但燕北的任何一次变化都没用如今这般令姜晋感受明显。

    燕北仍然狡猾凶悍,但他惦记的越来越多。

    若是从前,弟弟遇刺燕北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齐兵马与仇人来个了断,哪怕是鱼死网破。

    燕北最擅长的,恰恰是鱼死网破!

    可现在这是什么?鱼会死,但网非但不会破,还会顺手笼住一些王八与虾蟹。

    “谋百里者,必受阻于千里。”燕北听到姜晋说他变了,心里有些异样的感受,不过却并不奇怪,反而有些沾沾自喜,随口说道:“你不是一直像被人冠以大王的称号吗?谋略永远比勇武更有力……我已安排幽州商贾在辽西采买粮食,派人混入辽西处令支外五座城池当中,待到年末,将有一千幽州老卒商队护卫在渔阳郡境集结,截断公孙二子之退路。燕某发兵并非为了攻伐,而是为了赢。”

    “当公孙氏知晓辽东派遣兵马,准备集结人手负隅顽抗时,再多的精兵强卒亦无法取胜,因为他们据守哪座城池,那座城池的城门便为燕某而开。当他们想向南逃窜,后路却已被截断……兵马尚未接战,他们便已经输了。”燕北的身体随马蹄缓缓起伏,伸出手来缓缓攥住。

    “当此间事了,我们手上将拥有至少五个郡的土地,无论冀州还是东夷,都只能被燕某按下头颅!”

第九十八章 探望燕东

    燕北仅仅在辽东郡待了一天,准确地说只有在郡府中那半个时辰,随后便一直在路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在燕北离开襄平时,他的幕僚们仍旧在府中为辽东筹划着如何攻取周边各郡……他们都听出来了,燕北所想要的并非是一份攻取辽西郡的战策,而是一个布武整个幽东的计划。

    需要谋划的敌人并非仅仅只有辽西公孙氏。

    渔阳的王松,北面除素利外的鲜卑各部,东面高句丽、扶余二东夷雄国,乐浪郡以南的三韩,全部都在燕北的眼中。

    拥有辽东这样的强邻,也不知对他们而言是福是祸。

    就目下情况,对于燕北军最有益的方案实际当属东攻西守。西走便是逐鹿中原的方向,东走却为开疆辟土。而就目下辽东势力来看,如果选择逐鹿中原,等待他们的只有深陷关东混战的泥潭无法脱身。

    而东面,无论是利用高句丽与扶余国不可调和的世仇来制衡,还是发兵南夺三韩领土,都是大有可为。不过这样以来,也必然会使得他们被中原诸侯越拉越远,从而在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失去称雄之机。

    无论哪一个选择,都要使燕北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才能谋略。

    何况燕北什么都想要!

    乐浪郡。

    燕北没来过几次乐浪郡,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汉朝在这片土地上的南面邻居三韩有好感。

    这种好感来源于《汉书》,汉书记载辰国人性情温和,喜爱干净……这比辽东郡的东夷强邻,生性好斗以小国数犯大汉的高句丽招人待见不知多少。

    谁不喜欢这样的国人呢?

    弱小可欺,又喜欢干净性情温和。

    拿来统治怕是再好不过了。

    甚至于,三韩的异族能够带着汉朝乐浪郡给他们发下的木牌,自由来往于乐浪郡行商贾之事。

    不过此次燕北至乐浪并没有见一见三韩百姓的意思,他是来探望受伤的弟弟。

    王险城。

    “属下看护不力,请将军责罚。”

    牵招见到燕北的第一反映,便在王险城下拱手告罪。自燕东遇刺以来,在辽东的故友派人传回许多封书信,诸多书信汇至一起,大多都有同样意思。

    度辽将军燕北最为珍视他的弟弟,此次恐怕牵招会因此牵连。

    “子经不必如此。”燕北不怪牵招,不过他也想过与牵招在王险城碰面恐怕二人心中都有些尴尬,在路上时还想,牵招见到自己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当下见牵招拱手行礼致歉,他心中尴尬尽除,下马将牵招托起道:“你是平定乐浪郡的功臣,此事与你无关,带路吧,前往郡府。”

    “个中缘由我已知晓,贼人有心行刺,谁能提前知晓?”燕北与牵招一道向城内走去,途中问道:“三郎伤势如何?”

    提到燕东的伤势,牵招脸色不太好看,这个冀州青年始终认为燕东的遇刺,让他这掌管乐浪郡防务的都尉难辞其咎。

    “腹上刀疮深三寸有余,郡中数个被称作神医的匠人都束手无策,后军中老卒以草灰止血,方保全性命。”牵招引着燕北走至郡府门口,看着台阶下当日燕东遇袭的位置叹了口气,对燕北道:“昨日燕君才清醒过来,每日只得饮些温汤……将军入室添件衣袍,天气炎热担忧燕君伤势外感,墙内夹了些许冷冰。”

    郡府内到处都是熬药的味道,郡中佐吏走来跑去,外院聚集了十几个医匠。燕北见到这样的情景便感心头烦躁,有时候若只有一个精于此道的匠人也就罢了,八成伤病能治好。可一旦医匠多了聚在一起,你一个方子我一个方子,相互之间又都坚持自己才是对的,争论不休。

    上次在襄平燕氏大宅里,张雷公的腿被骏马压断时燕北便已有领教。

    燕北点头,郡府仆从手中接过衣袍大氅披在身上,立在门外对牵招小声问道:“三郎现在身上不见外感吧?”

    所谓的外感,即是后世发炎感染。

    有道是不怕刀砍只怕剑刺,他们这些老卒寻常身上有个疮伤只道平常,唯独怕的就是外感。平时受了伤,都是烂命一条的酷人家,用土方子止住血扛着也就捱过去了,就怕受伤三五日头疼发热,若再身上绷直了角弓反张……这人眼看着就不成活!

    燕东的伤口很深,燕北就怕邪气入体,没被刀杀了反倒死于外感。

    “绝对没有!”牵招说地斩钉截铁,对燕北道:“燕君身上不见发热,伤口也料理地不错,就医匠所说,除了失血过多之外别无他患。”

    燕北紧咬着牙关,用力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微微抖了几下这才松开手长出口气,故作轻松道:“我燕氏子命硬,命硬。”

    命硬个屁!

    真命硬兄长怎会命丧冀州!

    “行,子经你去吧,我进屋看看三郎。”燕北说着便向屋里走,方才迈上台阶又退了回来,对牵招问道:“那个为三郎止血的军卒,该赏!”

    牵招点头应下,道:“属下知晓。”

    “还有,乐浪郡人口之巨,远超辽东及玄菟,一部兵马太少。让你的部下去各地募兵吧,明年秋天到来之前,再募出三营军士。”

    “三,三营?”牵招愣住,再募三营军士,乐浪郡不算南部都尉部便已有四个三千营,这对目前乐浪郡的赋税而言,远远超出郡中所能承受的范围,不过他还是咬牙拱手道:“诺!”

    “好了,你去吧。”

    燕北转过脸,对着紧闭的房门深吸两口气,这才推门进去。

    燕北又何尝不知对乐浪郡来说拥兵万众有些穷兵黩武了呢,但他没有办法。他需要足够多的后备兵员,不能放着乐浪二十多万人口不用。对他来说,不用这些人口来募兵才是最大的暴殄天物……一座产粮极多的辽东郡,每年仓储的粮食足矣供养五万人马的用上两年,虽然这种情况会在依照荀悦的建议更改田制后快速衰减。

    但变法是需要时间的,而这段时间在燕北的构想中要有一年到两年,这段时间足够乐浪郡自给自足地供起一万兵马所需。

    他不需要这些乐浪士卒经过多么严酷的操练,只要能够穿着布甲持起长矛投入战斗就够了……这些生长在山地的汉儿,将会在三五年后争夺冀州北部山地的战事中用证明他们的价值。

    推开屋门,墙壁夹层中的冷冰冒出寒意令燕北心神为之一爽,鼻尖传来浓郁地泛着味苦的药味,夹杂着血腥气令燕北骤起眉头,不过仅仅只是一瞬,躺在床榻上燕东苍白的面孔令燕北掩去面上所有桀骜,种种颜色最终只剩下温和。

    “三,三郎?”

    案几上铺着染血的麻布,使室内透出不详的气息。两名跪坐在榻旁的婢女在见到燕北入内后纷纷默不作声地起身行礼随后缓缓退了出去。

    蔑视皇权不敬神灵,无论凌上还是欺下都能信手拈来的燕北唤到燕东的名字时,声音中都无法抑制地带着颤抖。

    此时此刻燕北心头连恨意都没了,只剩下恐惧。

    他怕啊!

    “兄长怎么,怎么来了?”

    燕东见到燕北,被病态与虚弱占据的脸上唤起些许神彩,两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却根本使不出力气反倒牵扯到伤口,不由痛呼出声,紧紧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眼看着便在额头上冒出细密一层。

    “别动!”

    眼看燕东想要起身,燕北连忙快走几步走至榻旁按住燕东,见他神色痛苦,面露不忍地问道:“感觉如何?不要再动,生活起居兄长自会寻人来跟前伺候,你,三郎……受苦了!”

    燕东笑了,摇着头躺在踏上看着燕北,他没说什么不必担心他之类的事情,身上的伤势他很清楚。寻常人腹部被人刺上一刀,八成便不成活,自己现在还能喘气,已是意外之喜。他顿了半晌开口问道:“兄长,中原,打赢了吗?”

    “赢了战事,输在筹划。本以为关东诸侯气同连枝,实际上人心难测……兄长这次出去摸到函谷关边上,却连陛下的影子都没见着。”燕北只有在与燕东坐到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如此轻松的神态他坐在燕东的榻边道:“不过这次,全天下的人都听到你兄长的名号!”

    燕东不说话,只顾着笑,笑过了才用极为认真的口吻笃定道:“兄长一直顶天立地,是大英雄。名传天下,不足为奇。”

    仅仅说一句话,燕东额上的汗水便又渗出几分,燕北有心制止,却听燕东缓缓道:“兄长,乐浪之民虽众,但不善桑农,多行渔猎。年终岁入谷不及十万石、钱不过两千万,不及辽东十一……”

    “无妨,万事有兄长在,不必担忧。你且将伤养好,不必急于一时,今后才是你我兄弟大展雄图的时候。”燕北说着面上便神采飞扬道:“下次再出幽州,我们便逐鹿中原,那些土鸡瓦狗,谁敢挡我?”

    燕东对中原的形式亦有所估计,看着兄长满是雄心壮志,心中自然也是愉悦,只是脸上疲乏却遮盖不住,问道:“那公孙氏?”

    “这份债,兄长与他们算,你安心养伤。”

第九十九章 善用势者

    整个八月,燕北留滞于乐浪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方面是照顾燕东的伤势,人受了重伤时总是格外虚弱,燕北认为有他陪在身边,至少能让燕东在心情上稍有舒缓。另一方面,则是向牵招传授些治政经验。

    尽管燕北自己的治政能力绝对尚未达到能够治理一郡的程度,甚至在某些方面他甚至不如燕东。但他是亲眼看着沮授如何把辽东郡发展到如今地步的,有些关键举措还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

    治政落到实处,他自然有所欠缺,但高屋建瓴地向牵招一针见血指出郡中存在的问题……毫不客气地讲,燕北有这个能力。

    他不是个好太守,但若要他去做一州之牧,他要强过这天底下一多半牧守。

    太守燕东受伤,军政要务便都落在牵招的肩膀上……所幸的是燕北要求没有太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除了募兵之外,交给牵招唯一的使命便是使用屯田制度丰实仓禀。

    募兵,田卒,开垦,屯田。

    这就是燕北的全部要求了。

    因为乐浪郡的特殊位置,便决定了这里的太守必须由燕北最亲近的人担任,放在别人手上他信不过,也容不得他去偏信。乐浪郡虽然与辽东接壤,但却似海外孤悬,与辽东番汉县所接土地最宽处不过九十余里,还需要翻越山脉河流。

    与天下的任何一个郡相比,这里都好似是天外福地。

    西北面的辽东,天然关卡易守难攻,仅需八百人驻守,便可阻击数千之众;东边高句丽,隔着宽近百丈的水与山高近百丈的单单大领。而南面,是性情温和的三韩辰国故地,如今分裂为七十八个国家,最大者不过有百里之地,小国者宛若汉之乡闾。各国虽时有互相攻伐,对汉朝却皆俯首称臣,年年纳贡。

    对燕北而言,乐浪郡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外无强敌而百姓安乐。

    尽管这里有广袤的千里之地,看似对燕北将来在中原乃至黄河以北起不到一点作用,但燕北却固执地认为这里对他的将来能带来莫大的好处。

    乐浪的好处有三,一在钱粮;二在人力;三在威信。

    钱粮人力的运输,似乎与辽东的交接极为困难,若走陆路,且不说乐浪郡岁入余不出十万石粮草,就算能余出这么多,转运所需民夫,一路翻山越岭渡河跨江,便会耗去六成。

    但燕北有船,他在汶县有一支一次可装载三万石粮、五千军卒的船队,并且这支船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显壮大。

    一个月,从辽东沓氐到乐浪浑弥往返海路只需一个月。

    乐浪盛产檀木与金铁,加之百姓多行渔猎,毛皮亦不可胜数。长久以来百姓不依农桑为业,而多行渔猎,便造成如今乐浪郡拥有众多工匠。无论是金石铁器匠人还是制弓制甲匠人,在乐浪都有庞大的数目。

    乐浪工匠尤其善于制作檀弓,用料上好的檀木能够轻松使得弓力达到一石,是不可多得的良选。

    除此之外,燕北更看重的便是威信。

    乐浪是汉朝最边沿的郡,南面有古辰国后裔三韩七十八国;东面越过单单大领还有沃沮、貊等国;再向东南出海,亦有名为倭的国家,内乱不休,分百余国。

    这些国家每年向汉朝进贡,都会途经乐浪。统治乐浪,便意味着能够以汉朝的声望来命令他们,统治他们。

    真正的威行海外,燕北怎能放弃。

    今年乐浪尚无余财,但到来年,有辽东郡的帮助便可在乐浪立起两处水寨,三座校尉部营盘,悬挂燕氏大旗的船队在横行东海,源源不断的强弓劲弩、金石铁矿便可反过来补给辽东。

    那将是怎样的一派盛景?

    临近九月,乐浪郡的情况走上正轨,先太守张岐时的那个南部都尉亲自前来拜见燕北……这或许就是声望的威能,燕东牵招来时这个高句丽叛将句罗献上印信以求归附。

    句罗部下三千之众,其中不乏高句丽叛民,尽数归于乐浪郡之下。

    再过一些日子,当牵招募到三千兵马,燕北打算将这支半数高句丽叛民的都尉部调到西面,参与攻伐辽西郡的战争。

    燕东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只是因为伤在侧腹边沿,仍旧不能坐立,但疮伤最危险的时期已经渡过,赶在秋天来临前便可伤愈出行……至此,燕北于乐浪再无牵挂,在为燕东留下姜晋与二百亲卫军后,领着典韦踏上回还辽东的路。

    将姜晋留下自然不是为了让他做燕东的护卫,而是为了让其协助牵招募集人马,燕东与牵招的性格都有些偏向正派,燕北觉得这样很不好。

    恩义与正直都很好,但这必须要有对比才能体现。

    留下姜晋做恶人,百姓便能体会燕东的善,从而对这位年轻府君心折。此外留下姜晋也是为了年末东夷各国使节进贡考虑。让他们通过姜晋认识自己,更能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威势。

    当燕北的恶名从单单大领到东海邻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手令也必将无人不从……对待汉人,燕北要教化,对待异族?让他们感到恐惧就够了。

    燕北回还辽东不为别的,他要在汶县水寨亲自迎接他的功臣田豫要回来了。

    来自辽东的骑卒一路疾驰,向远在乐浪的燕北带来消息,原定九月回还的田豫因海上航行遇到风暴,避于外岛,将于十月初抵达辽东汶县。

    而在这其间的喜讯为,船舰一艘未少,就连去途时搁浅的那艘亦被拖拽而回,稍加修整便又是一艘极好的战船!

    九月初,燕北至襄平,先见沮授,命郡府向汶县水寨送五色缯布帛巾六百匹,随后会见扶余国使节。

    扶余使节对辽东一向充满尊敬,早在燕北未归之时便听说燕将军在中原为匡扶朝廷的战争大获全胜,派人送来二十箱财货珠宝,被沮授封存于辽东郡库府,因而燕北对扶余国使节也较为尊重……在燕北看来扶余人还是很能认清形势的,公孙度谋夺辽东时没有与其狼狈为奸,而现在两地接壤,燕北与他们谈的是互通商市、郡境驻军的事宜。

    燕北在玄菟郡与扶余国接壤的高显县设立一处互市,就像幽州与乌桓人的上谷互市一般,兵驻军两曲,尽除走私。

    刀剑矛戟,甲胄弓弩,铁锭钢锭,这是燕北绝对禁止互市的东西,所增派两曲军卒也是为了绞杀走私商贾……曾经的走私马匪办起除私商贾,干净利落。

    盖马大山上每一个能够供商贾翻越的小道他都知晓,一切商贾在那些必经之路都无所遁形。

    而所谓的互市,则是由燕北的麾下商队一手包办,购入原料,卖出手工制品,一本万利。

    不过当扶余使节走后,紧接着的会面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因为下一位客人是在襄平书院进学的高句丽世子,拔奇。

    “拔奇拜见汉度辽燕将军。”拔奇立在堂下拱手,打量着这个年纪与他相仿却名传天下的将军,神态说不上骄傲也谈不上谦卑,只是拱手行礼,用不太地道的辽东口音朗声道:“贺燕将军得胜归还。”

    燕北的表现则比拔奇要倨傲的多,只是抱拳一瞬便探手道:“请坐,高句丽世子。”

    “不知将军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拔奇已经知道辽东郡,不,是幽东三郡都掌握在眼前年轻汉人将军的手下,他了解燕北强大的统治力就像他对燕北的怨念同样。

    燕北南征之前,他便听从幕僚王义的建议多次求见燕北,却吃了不知多少的闭门羹。后来燕北南征,归途遥遥无期,更是令他烦躁……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都被他的幕僚王义言中,弟弟伊尹漠为了将来能够顺利继承王位,一力劝导父王向辽东郡开启战端,向两国边境大梁水陈兵万众勇士。

    若非水寨首领田豫一剑刺死公孙度解辽东困局,只怕他这个高句丽世子也像瓮中之鳖一般只待身死乱军之中了。

    拔奇将这次身陷险境在心底归罪于燕北前番不肯面见与他,若早些时日能够得到汉朝辽东郡的支持,他也不至于那段时间在郡中东躲西藏。

    先前想拜会燕北是因为他并不屑于得到汉朝辽东郡的帮助,希望能早些时候回还高句丽,可燕北不见他;现在他不想回去了,燕北反倒召见了。

    拔奇心里能不别扭么!

    燕北虽然不知晓为何拔奇在言语中带着些许愠意,但就算知道他也不在意,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书院的先生说,前些时候世子总是深夜酗酒长歌,以抒心头郁结,所以便请世子过来……我听人说,世子是因为思念家乡,想要早日回还高句丽,难道是燕某的书院对世子招待不周吗?”

    高句丽世子拔奇,现在于燕北手中走不了也逃不掉,说起来也是公孙度和伊尹漠为他做了一件好事,将拔奇与辽东紧紧地绑在一起。尽管现在平白养活拔奇好似没有任何意义,但燕北相信这拔奇就像一壶陈酿,埋入地下的时间越长,揭开樽盖时便越为香醇!

    “将军自何处听来?绝无此事!”拔奇听了燕北的当即紧张起来,双手紧攥衣衽拜倒连声说道:“在下倾慕汉学久已,入学馆一心向学,即便思念家乡也不愿回去!将军明鉴!”

    “世子应当知晓重耳在外安,申生在内亡的故事吧?在内在外存亡非绝对,可善用势者方可生存。”燕北笑得莞尔,高句丽国内可有个弟弟要杀他呢,这种时候,拔奇敢回去才怪!燕北长身而起,绕过案几托起拔奇,道:“拔奇,燕某人便是你回还高句丽的势!”

第一百章 舰队回还

    拔奇,对掌控幽东三郡军政大权的燕北来说,是一颗绝妙的棋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幽州这个地方局势复杂,辽东更是直接与两个东夷强国接壤,想在这片土立足本就绝非易事,若是想依靠幽东走向天下,更是绝对的非分之想。

    从地势上来讲,真正的大兴之地便是关中。关中有沃野雄关,民风剽悍,北据大河南靠高山,依靠天险便已足够守成,若再勇敢些放眼天下,那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

    幽州不同,幽州有哀婉千回的笛音和最凛冽的寒风,剽悍尚武的燕代遗风混着烈酒骏马使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生来便在血脉中带着任侠骠勇。

    可高耸巍峨的盖马大山挡住风雪,也挡住汉民开疆辟土的念头;波涛浩瀚的东海隔绝南面之敌,却也切断幽州的开拓进取。

    天下东北最好的气候与用于耕作的土地都掌握在汉民手中,他们已经开辟至极致。

    燕北的兵马可能再精劲强悍,仍旧无法翻越那座终年积雪的高山,无法跨过东海的万里波涛,无法在北面草原上驱逐汉人的宿敌……无法在草原上立起一座属于汉人自己的城池。

    这些燕北都知道,知道但他不愿接受,更不能接受。

    面对东夷北胡,辽东是前沿重郡,胡汉稍有不慎,便是陈兵边境战火一触即发;可对于混乱的中原,辽东又是他的根底,但凡他心中升起一丝一毫想要南下进兵逐鹿中原的心思,东夷便是那卧榻之侧犹自酣睡的猛虎,不得不防。

    现在燕北的势力渐渐对东夷能够产生威胁,扶余国需要他来制衡高句丽,而高句丽则希望在北面对战扶余国时能够剪除汉朝的威胁,但却又受到战事牵制。一旦燕北的兵马激增或表露出对盖马大山以东的广袤土地之觊觎,谁又能保证二国不会暂且放下世仇一心向他进攻?

    读汉书,习汉学,写汉文……所谓的纵横捭阖,可不是仅仅只有汉人会!

    这种局势之下,在国中无依无靠的拔奇,便成为燕北手中谋划高句丽最关键的一颗棋子。

    他要好好培养这位高句丽继承人了,让自己的亲信成为他的党羽,在不久的将来助他登上高句丽王位……当然了,落到拔奇手中的高句丽一定不会像如今这样强大。

    也许到时候兵不血刃便能使燕北收回汉玄菟郡故地。

    ……

    汶县,辽东水寨。

    自孙轻接受汶县,于沿岸设立水寨操练水卒,已有两年有余。如今汶县水寨的改变令一路驾车而行的燕北深感骄傲。

    从襄平至汶县,汶县至海岸水寨,上百里可容四马并行的道路令人耳目一新。近万匠人家眷已在汶县之外的海岸边上形成乡闾聚落,卵石铺就的道路两旁屋舍院落阡陌交通。

    如今正是晾晒船木的好时日,闲散的船夫驾着小舟装载出海打鱼的收获回到岸边,家小哄笑着拖拽网中鲜鱼,伴着落落余晖返至家中,在院落里把这些鱼肉屠宰制成大酱或是咸鱼虾羹。

    在更遥远的盐池,一望无际的盐田在余晖下闪着耀目的白光,赶着驮马的役夫在傍晚将大块盐砖驮运至二十里外的城郭。在那里,将会有县中掌管盐铁的官吏与辽东郡的商贾负责转贩至各地,换取庞大的利润。

    沿着海岸南北两座庞大的营盘,几艘体态庞大的斗舰艨艟与数十走轲停在渡口,三三两两的水卒打着赤膊闲散地职守在寨中,如今仍旧留在汶县的水卒已经不多,只剩下寥寥三百余人,显得有些寂寥。对比之下,一旁的船司却要有生气地多,数以百计将要作为船舰龙骨的巨木及船板覆着玄色大漆铺设在沙滩,船匠赶在日头落下之前精雕细琢地为那些需要的外侧船板雕刻精美章纹,笔直而坚固的桅杆下堆放着厚重帆布。

    假以时日,这些支离破碎的木板与龙骨将整合为悬挂燕氏船帆,称霸东海的庞大舰队。

    在距离海岸不过数百步的距离,一艘斗舰安然停泊,近十丈的庞大船身悬挂五色缯帛,华贵无比。这是船司在八月中旬方才下海的新船,长八丈九尺,宽三丈余,可载船夫甲士百余。

    虽然不是汶县最庞大的战船,却也是其中之一。

    至夜,水寨却仍旧灯火通明,沿岸船夫明火执仗地操持小舟接连朝着海中行去,四艘艨艟载着战鼓发出轰隆鼓声,燕北与沮授登上水寨望台,远远望去夜幕下的海岸沿线好似星河,一艘艘走轲带着点点火光在黑夜里驶向目力穷尽的黑暗。

    水寨外人头攒动,乡闾的兵户家眷都听说远航至中原的船队将在今日回还,纷纷跪拜在道旁为出征的辽东水师向苍天祷告,祈求他们能够在今夜平安归家。

    是的,田豫要回来了,二十余艘战船载着燕北搬空的皇宫密室回来了!

    这便是燕北在黑夜中长身立于望楼之上感受夜晚海风拂面的原因。

    空气中带起海浪的腥咸,燕北皱着鼻子却只嗅到欣喜的甜。

    “主公,船队运送何等要资,让你连铁邬新锻兵刃都顾不上看?”

    沮授不问还好,他一开口问询,燕北便绷不住肃然的表情,难以抑制地露出喜意,抬起手笑道:“你想想,且往大了想!”

    沮授皱眉,任他苦思冥想也实在想不到燕北在船队上究竟装了什么东西,专门调派战船前往中原,再亲自于水寨迎接田豫……便是辽东郡的大功臣,都没有这种待遇。可田豫不可能在中原立下战功,算算时日船队刚到中原停留几日便立即折返,甚至传回的书信言明,船上强弓劲弩一矢未发。

    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装载了重要的物资。

    可是沮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被烧成灰烬的洛阳,能有什么值得燕北牵肠挂肚的东西?

    “你想不出来!”燕北笑的极为快意,望楼上只有他与沮授二人,他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正色看着沮授压低了声音道:“我找到皇宫武库的密道……我把皇宫密室搬回来了。”

    “这!”

    沮授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燕北,大气都喘不出来,足足愣了数息才迟疑道:“皇宫,密室?”

    “嗯,里面有什么,你想一下。孔子履送往洛阳,高皇帝斩蛇剑、王莽首级、天下舆图,还有……”燕北凝视着远处,望着夜幕下波涛翻滚的海浪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深邃,轻声道:“传国玉玺。”

    沮授就像燕北等人走进皇宫密室时的反应一样,惊得说不出话来。

    主公拿回来的都是什么?皆为无价之宝!

    “若只是这些东西,一个木箱足矣装下,但不仅如此。”燕北缓缓摇头,心里感到难以言喻的焦虑,似乎无法亲自看着士卒从战船上搬运下那些至宝便无法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书籍孤简、东园秘器、南宫珍品、灵台观天石还有太学门口的熹平石经四十六块碑文……都在船上。”

    沮授是真的被惊到了,燕北是何等的胆大包天,书籍便不说了,东园秘器那都是皇陵用具,太学门口的熹平石经是何等意义自不必说。除了这些,天下舆图、高祖斩蛇剑,甚至是传国玉玺!

    “不过……”沮授对燕北从洛阳废墟中带回这些珍宝,虽然震惊却能够理解,毕竟天下没几个人能挡住这种诱惑,何况诸如天下舆图,放在燕北手上比被旁人得去有用得多,不过他的脸色还是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主公取王莽首级漂洋过海,有何用处?”

    是啊,王莽放了一百多年的脑袋有什么用啊!

    沮授觉得燕北当时应当是心有被重宝所迷惑,只怕乱了眼睛,只觉得是宝物便全一股脑地装回来,只差洛阳被熏黑的城砖没带回来了。

    “王莽首级,对某才是最有用的。”燕北的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留下傍身,警醒自己。”

    港口传来喧闹声,打断了二人的叙话,只是他们都知道,这次短暂的叙话并未结束。他们需要挑出合适的时机,好好谈一谈这批汉室至宝的去留。

    辽阔的海面,目力穷尽处露出点点星火之光,战鼓声由远及近,二十余艘战船乘风破浪,赤帆在夜幕下色重如玄,缓缓接近水寨。

    那是他的威风舰队!

    “公与,我们去接国让!”

    田豫是幽东三郡的新贵,尽管他没有立下军功或是政绩,掌管水寨也不过是燕北麾下普通的中层军官,地位比之诸校尉都尉尚有所不如。但其凭借剑刺公孙度平息辽东一场祸患,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得到旁人所无法匹及的声望……燕代之人最重骠勇侠气,他的作为使其快速成为幽东炙手可热的人物。

    现如今,更是三郡太守之一。

    田豫的年岁可要比燕北还小上几岁,方才离了加冠之年,眨眼便成为主政一方之太守!

    “属下不辱使命,船队全数回还!”田豫方才下船便在岸边人头攒动之中见到被簇拥着的燕北,虽不至于受宠若惊也大感意外,连忙行礼拜倒道:“怎敢劳将军大驾!”

    “国让快快请起,燕某不单单是来接你的。国让治水寨、除公孙有功……你看那边。”燕北指向海上停泊悬五彩缯帛的战船方向,把着田豫的手臂道:“夜里看不清,那里停着一艘八丈九尺的斗舰,从今往后,它是你的了!”

第一百零一章 决计私铸

    即使不说田豫在玄菟郡刺出的那一剑,燕北看来田豫非但是辽东当之无愧的水卒首领,也是他燕北部下的一大功臣能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汶县水寨被建设地井井有条,田豫功不可没,千余名工匠的亲眷形成不逊于汶县的聚落,源源不断的战船从船司被赶制出来……依照船匠现今的规模,只要辽东南的仍然有大片林地,每年都能增加二十余艘中型战船!

    再有三年,他便能有百余艘斗舰艨艟。

    当然了,辽东郡的有功之人不仅田豫一个,已有学子百余人的襄平书院,年出铁十二万斤的安平乡铁矿,每日打刀制弩十数的铁邬……沮授、邴原、张雷公,哪个又不是功臣了!

    迎接田豫回来后,燕北和沮授查验了襄平武库,上万件矛戈、千余口精锻环刀、覆装压片的劲弩还有数不清的箭簇矢头,这都令燕北无比满意,不过他仍旧贪心不足地对沮授问道:“公与啊,铁邬每旬都能打出三四百柄环刀,为何府库才只有千三百柄环刀?嚯,这刀口不错!”

    在经历最早给匠人发月俸尚且入不敷出的时期,如今拥有上前匠人的铁邬成了燕北在辽东最宝贵的财富。如果世道安定,单凭铁邬和铁矿的产能便可富甲一方,不过世道安定他也不会拥有制作弓弩的权力。而到了这混乱年头,最值钱的武器铠甲都只能留给自己的军队使用!

    倒也不是不能贩卖兵器,其实燕北很乐意把稍次的矛戈卖给地盘离他远一些的诸侯,比方说想要争夺兖州刺史的张邈,或是南阳的袁术。

    只要离得远,他们便很大几率上会有共同的敌人,用这些轻贱的武器换来自己需要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但没有合适的机会。

    燕北摆弄着手中环刀,一柄接一柄地校验过去。他是用刀的行家,环刀到他手上只需掂起看上几眼便知晓好坏,这些铁邬锻打的刀都是好东西!

    成色不亚渔阳刀。

    燕北起家便是靠着十几柄环刀,自然对刀有很深的感情,让他无比喜欢精锻的好刀。不过环刀毕竟是少数装备军队的精锐兵器,战场上运用更多的是那些堆积如山的矛戈。辽东的木杆都是成材的好木,坚韧的矛杆能够最大程度上保证锋刃的使用效率……辽东的矛戈并非都为铁质,有三成矛头皆为铜制。

    实际上如果不是燕北叫停,铁邬的张雷公本打算全部矛头皆用铜制。

    在步卒所使用的步矛上来说,是用铜还是用铁差距都不大,因为铜的韧性不好,所以大多时候只能用来刺击,如果是劈砍则很容易坏掉。即便是刺击,在敌人穿着稍重的铁铠时,也不但无法穿破敌人甲胄反而会被折断。

    但这在当今时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就各地传送辽东郡的情报来看,各路诸侯的部下……麾下士卒披甲数量极低,更不必说铁铠了。刨去凉州,就算把并州骑兵的镶铁片甲算在铁铠里,燕北麾下披铁铠的重步卒,穿皮甲的轻骑,在防护方面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二。

    而辽东不但出产铁,也出产铜,但兵器上似乎燕北并未打算使用铜来制造。就市价来看,铜的确比铁贵,可千山开出的铜总不能放着不用。

    燕北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要用铜来铸币,怎么能用在兵器上!

    “将军,锻刀所耗人力过巨,因此铁邬在出产农具向兵器时便决定先用矛戈来大量装备士卒,再锻造环刀,然后再制铁铠。”沮授善于用剑,不过剑要消耗的人力比刀更大,所以辽东暂时还并未考虑锻打长剑,他说道:“眼下辽东军卒都有两到三杆矛戈备用,至年末武库中应当有三万柄矛戈,三千口环刀,两千副皮甲与五百副铁扎甲。”

    燕北颔首点头,这个数字很好,意味着他能轻而易举地拉起一万勇卒再武装一千精锐。并且铁邬出产兵甲不断,今后每年都能武装五千多名新卒,而且这个数字还能随着铁邬更多的匠人带学徒而增大。

    这就是有一块地盘的好处,燕北得到辽东郡的时间比别人早,便能够处处领先。反观那些得到太守之职后便陷入攻伐的关东诸侯们呢,他们现在还因土地、接壤、摩擦等问题相互攻击,甚至大多数人根本没有锻造兵甲的能力。武器坏一把少一个,将来燕北的武装到牙齿的精兵劲卒越来越多,而他们的兵却愈显寒酸,越来越少!

    “唉,如果咱们是在南阳该多好!”汉代有三个官办冶铁中心,规模宏大,分别是魏郡邺城、河南尹巩县、再就是现在由袁术占据的南阳郡!冀州为黄巾、二张、黑山接连祸乱,那些官匠跑的跑死的死,邺城冶铁大不如前,至于巩县更不必说,紧邻着二百里焦土,连人影都没了只剩下那些炼炉坑,只有南阳郡不曾遭到毁坏,燕北恋恋不舍地放下环刀,对沮授道:“如果我们是在南阳郡,铁邬一定比现在强!”

    沮授笑了,“将军未免有些贪心了……对了,将军不让雷公用铜锻造兵器,铁邬剩下大量铜锭,将军打算用它们做什么呢?”

    燕北转头给典韦一个眼神,让他带人四下警戒,这才对沮授轻声说道:“我打算私铸铜钱。”

    私铸铜钱!

    “这……恐怕不妥吧,虽朝廷无力管控辽东,可这。”沮授这次倒是没被惊到,燕北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朝廷的董卓都开始新造小钱,等等!沮授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没头没脑地说道:“这也不失为……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下子倒是把燕北弄蒙了,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道:“沮君想到什么?”

    “将军,董仲颖假借朝廷只手行小钱,填补朝廷财政缺口,必然会使朝廷币制混乱,甚至可能会影响关中……”沮授还没说完,燕北便抢过话头,他对数字极为敏感,更精通商贾之事,点头说道:“沮君所言不虚!他用小钱弥补缺口,必然粗制滥造,到时候若百姓不认小钱或是价量,市价飞涨,长此以往百姓将不愿使用钱币。这么一看,私铸钱币好像是行不通了。”

    “不!”

    听到燕北言语中有几分偃旗息鼓的意思,沮授连忙打断道:“正因如此将军才更应该铸造钱币,于幽东乃至幽州以威势推行,甚至在冀州以幽东钱对抗朝廷铸币带来的影响与祸患!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啊!”

    这,这已经偏离了燕北本身私铸钱币的想法,显然沮授是打算把私铸钱币改为官铸钱币,在董卓朝廷以小钱流通关中时,他用大钱在幽州流通……也就是说,带头不尊朝廷小钱。

    “公与认为这行得通?”燕北没想这么麻烦,虽然他对董卓制造小钱的事略有耳闻,却并未深思这件事会带给中原乃至天下的影响。可当他细细深思,却不禁扪心自问,以辽东之财,燕北之才,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小钱吗?“这恐怕并非是辽东郡所能做到的事情啊。”

    燕北所想要私铸钱币,至多一年不过一千万大钱流通入市。一千万钱听来很多,可实际上上谷市每年与外族互市的几个月里,每旬都有远超一千万的钱币流通。

    但若要想冲击中原以朝廷名义发行的小钱?

    莫说一千万大钱,就算是一万万大钱也不够!

    他去哪里弄那么多铜铁去造钱!

    “现今辽东之能自然不够,不过主公既有铸币之想法,又何妨在将来试试呢?”沮授对此当然认识清楚,钱币不一定要现在就推行,就算是按燕北的想法每年少量私铸钱币去流通商市也没什么害处,中原收大钱用小钱,正好燕北在幽州用大钱,此消彼长之下就算燕北一年发出三千万大钱也不会影响到天下金钱的流通。想清楚这些,沮授随后说道:“对了将军,去年与今年,郡中马场增千余马驹,主公不去看看?”

    辽东郡的马场都设在北面,因为郡中山脉多而平原少,寻找大片山谷平地不易,担心会损伤幼马的蹄子,辽东郡的马场规模并不大,只有北部沿河流划分出三个马场豢养马匹,不过到今年也就才刚刚开始构建第二个罢了。但是在北面的玄菟郡,倒是有很多地方适合养马……燕北手里不缺优秀大马做种,今年产出千余,明年就能再多一千五!

    “过几日去看吧,多亏公与提起,否则燕某只怕是要忘。我曾与豫州刺史孙坚立下约定,要卖给他五百匹战马,用船送到吴郡,过些日子就让同行的那个韩当带走。”

    “贩马?”沮授微微皱眉,对燕北道:“郡中并不缺钱,为何主公要贩马?”

    “我不要钱,我要用五百匹战马换至少五百个船匠回来,在我们手里,船匠可要比战马有用的多……我们最好的战马能够源源不断地产出生的高大的马崽,可掌握技艺的船匠却生不出来。”燕北说着,脸上便挂上坏笑,对沮授道:“让马监挑出肩高五尺六寸的战马,高一寸不行,低一寸也不行……记得给它们来一刀,不然作为战马可不够温顺。”

第一百零二章 腊月成婚

    燕北这几日还是挺高兴的,回到辽东满心轻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南征西征,听起来满是金戈铁马壮志情怀,可真要人不解甲马不解鞍的打上一场旷日持久,并且还是像讨董这样远离家乡持久对峙的战争?

    旁的不说,单单麾下兵马的思乡之情,便令人难以约束。

    何况他手底下还尽是燕赵之兵!

    幽州人、冀州人,大约是天底下最不愿意离开家乡的人了。

    可虽然回到家乡,闲下来仍旧对燕北来说是一件难事。直至十月,燕北一直在走访各地,乐浪郡的情况、玄菟郡的近况、当然还有辽东郡的各个产业,一个都不能少,燕北全都看了一遍。

    韩当挑好了战马,却无法,眼看着就到了十月,如果这会会使船队在海上遇到寒风。就算侥幸抵达吴郡,船上的小马驹也无法承受冬月在海上漂泊的气候……五百匹马驹能活下来一百就算好的了。

    他们的航行,定在来年四月,到时风向转变,顺风而下沿海岸两月便可抵达吴郡。

    何况等到明年四月,小马驹也基本长成,由匠人们给它们穿上鞋子就能装进船舱,到吴郡下船修养两日便可作为骑士的坐骑。

    给马穿鞋不是多奇怪的事情,早在西汉《盐铁论》中说过,古代诸侯不养马,但现在的人不但养马,中等财富的家人还会给他们的马装饰鬃毛并钉上马掌。

    但虽然燕北手上掌握的铁有很多,但他可不打算帮孙坚购去的战马钉上马掌,这些事情还是需要他自己去做的。

    燕仲卿从不做赔本生意!

    不过目前啊,三郡还真有件事是要他操心的。因为与乌桓和鲜卑的良好关系,郡中囤积着大量兽皮,所以就算辽东的冬季再是苦寒,燕北麾下辽东郡的士卒也能有足够的冬服可穿,虽不能说绝对避免受冻,却至少能保证军中越冬时不冻死人。

    可今年的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

    突兀地纳入两个郡土地,两郡军卒就算没有大力招兵买马,却也使得燕北部下多出万余。玄菟郡在公孙度死后,张颌都尉部与另外两千余郡兵给田豫做了嫁衣;乐浪郡就更有意思了,南北两个乐浪都尉部,整整六千兵马,再加上燕北让牵招募兵……两个郡的万余军士,只要能人手一把兵器,铠甲兵装有所缺漏也没有关系,可这越冬的厚衣,可等不得!

    每人里外两套袍在幽东根本不足以越冬,需要皮毛大袄勉强保暖,除此之外还要备些毛皮褥子由骑兵装备,绑在他们的坐骑背上。

    这些物资若是去市集购置,至少都要花去两千金……但燕北的库府中有足够的兽皮宫供其取用,由各县摊派让各地百姓家眷代为缝制,或是直接将兽皮发给军卒,让他们家中女眷缝制,仅仅付出三百金的代价,便筹集到了足够麾下士卒越冬所以冬衣,了却一桩心事。

    回到幽州整整两个月,燕北才终于有时间回家看看。

    燕北在襄平有两个家。

    一个是城中大宅,是他最早进入襄平时的住所,在其势力草创之事曾经住过许多人,不过如今无论部下还是燕北,都有了足够的财力与地位,纷纷搬了出去,如今的城中宅邸空着,一副物是人非之景。

    不过这种物是人非,恰恰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因为当年住在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如今在城外都有了自己像样的居所。最差最差,也是要在多闻里有一个自己的宅子才算体面。

    更不必说有了田产之后大家纷纷在城外请民夫修筑自己的庄子,虽然谈不上是邬堡林立,却也是庄园座座了。

    燕北不能去见甄姜了,因为他打算即刻订婚。

    他托沮授代他提着最肥美的大雁拜访甄氏邬堡,行采纳之礼,算是求了婚。其实他们二人的婚事可谓省事,燕北族中无长,甄姜又仅有阿母在世,只需问过这一个长辈的意思变算是过了采纳。

    说是采纳问名,其实都没什么用,二人早已在燕北讨伐黑山时便已私定终身,这些无非都是走走形式,就连纳吉时请来的乡间巫祝都被燕北买通,拿着破龟壳塞进几个大钱晃来晃去,手一抖便是大吉大利!

    反正都是做给自己看,何不做的让人更开心一点。

    聘礼上燕北也不含糊,金玉十斛、珍珠十斗、明珠十颗;尤其是专门送给甄姜的那颗从皇宫密室中精挑细选的那颗明珠更为珍贵……但这都比不上他给小舅子甄尧的委任状与一方铜印。

    辽东郡下六百石沓氐县令。

    说起来燕北是个任人唯亲的人,尽管他很重视真才实学,但他任选高官大吏,向来才华的重要性都只能位居第二,他最重视的还是忠诚。

    沓氐令的官职不大,权力不小,并且因沓氐是辽东最南端的边陲,独特的地理位置关系到燕北日后对幽东三郡的部署,县令的人选可谓是重中之重。

    其实就算他不和甄姜定亲,给甄尧一个县令也是跑不了的。甄尧在辽东不容易,与他同时投奔燕北的牵招如今都是两千石校尉了,他还一直都只是郡中计吏,整天郡府学馆两头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时的甄尧才学不能服众,又年纪轻轻不谙世事,在沮授身边一待就是两年半……这在燕北麾下算是独一份了。

    因为辽东郡的计吏不是实职,仅仅是被供起来领俸禄的闲职,那时候的辽东郡百废待兴,郡中大小官吏差役,仅仅只有这么一个计吏是闲职。

    让甄尧做计吏是因为他刚到辽东时心气高,似乎并不愿屈居在燕北部下,在幽州中四处交友,本身学问又不高,所以便给了这么一个职位。但是后来的甄尧倒是踏实许多,一心跟在沮授身边学习待人接物,直至前些时日到右北平告知燕北燕东遇刺的消息,那时候的甄尧给燕北的感觉,是变化很大。

    沉得住气,知晓轻重,担忧扰乱军心便借口送食盒与燕北入帐单独告知消息。

    那时起,燕北便有打算要再给甄尧一次重用的机会。

    便是如今这个沓氐县令。

    燕北要在沓氐大展身手,靠那里的船港连接东莱、乐浪,并修通辽东南北的驰道,短期目的是希望能让辽东郡内兵马快速行进,以防将来乐浪有变,并在平时增加辽东南的木材运送至襄平的速度;长远来看,则是想要用汶县、沓氐、浑弥这几处海港提升其在幽东三郡乃至对东夷的威望。

    而这份委任状,对甄氏的意义更为重大,这意味着甄尧从吏走向主政百里的官。论及实际意义,甚至要超过那些珍珠美玉。

    甄尧的年岁也不小了,这个官职便意味着甄氏离过去的宗族地位又近一步,再加上与燕北的姻亲,不用多久他便能够寻在幽州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士人家庭结婚。

    辽东郡到婚配年龄的人可不仅燕北一个,当人们传出去燕北与甄姜将会在腊月完婚时,那些文士武将各个脸上都好似自己结婚般高兴,然后……郡中便掀起了一股托人做媒寻良家小娘行六礼的风潮。

    就在燕北要在年底成婚的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姜晋和王义便一同登门……他们都要大喜了。

    他们两个先后看上了李大目的两个妹妹,就是李大目提着刀上阵杀人换赏钱养活的妹妹。对他们两个人燕北是没说的,当即提出要与他们二人同一日行婚礼,三人一拍即合,便定下了日子。

    知道一同走出来的兄弟要结婚,燕北很开心,但他心底隐隐有一点不满意。

    他很乐意部下将领相互联姻,姻亲可以使诸将更加亲密无间,这不是一件坏事。但让他不满意的是姜晋和王义居然都要和李大眼联姻,依照他原本的盘算,姜晋和王义的婚姻至少能帮他绑住两个人,这下子可好,反倒有一种他们两个被李大目绑住的感觉。

    姜晋和王义可不是燕北麾下的将领,他始终没把他们当作部将来看,更多的是绝对的亲信……他们共患难,共享乐,燕北对他们二人有绝对的信任。

    但正因这份关系,令他虽然对婚姻之事动过脑筋,却在他们决定后什么都没说,只想着到时候三人一同结婚,说不准今后也是件佳话。

    只是燕北有些纳闷,自己两个好兄弟怎么就都要和李大目的妹妹结婚了,那家伙长着一对铜铃眼模样粗豪的……军中知道李大目有好几个妹子的人多了,但就因为李大目的模样,谁都没打过他妹妹的主意。

    本来姜晋也是如此,甚至在之前他们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就从上次二人一同哄骗郭图,那是姜晋与李大目的第一次共事,他说话嘴上是没把门的,那天一不小心说李大目傻,李大目也不生气,还与他喝酒,后来姜晋便觉得李大目很有容人之量,二人的私交这才密切起来。

    等回到辽东,姜晋便带着王义一同拜访李大目,结果便见到了他家妹妹。

    还别说,这大眼睛长在姑娘脸上,水汪汪地……还真好看!

    一来二去,他们的事情便成了。

    燕北听说他们说起来这事时止不住地笑,而就在他们等着年末成婚时,郡中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第一百零三章 谋袭高丽

    燕北回还辽东,给幽东三郡带来两个月的安定,四方来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显然这并不能让辽东一行人高枕无忧。

    十月四,小雨初歇,天气转凉,高句丽在大梁水的士卒与燕北驻防军武士发生冲突,双方各有死伤。据说起因仅仅是因为上游的高句丽人在河岸边浣洗衣裳顺流飘下,但汉人并不让他捡,不允许其过境,后两队士卒拔刀相向,演变为双方两个军侯曲对搏。

    伤亡百余。

    这种事情在边境实际时有发生,虽然高句丽与辽东郡只有这一条官道可容纳大队人马通行,但汉高两国的边境线极为宽广,双方驻防军队都只能保证早先发现对方可能的大规模兵马调动,和平时期敌我百姓互相翻山越岭,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但这样一来,双方百姓的交往便也会影响到他们的关系。

    别说双方军队发生冲突,就是汉家百姓一头牛走到高句丽境内被东夷人带走,乡中三老都能把状告到燕北、沮授这里。

    在燕北回还之前,沮授亲自为百姓两头牛走失而派人与高句丽驻军交涉,高句丽也因为乡中有男丁与汉女私定终身逃往汉地而向辽东提出异议……但那归根到底还都只是小事。

    这次双方数百军卒在河岸上亮明刀矛开打,难得的和平时期死伤上百是什么概念?

    足矣令许多人大发雷霆!

    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辽东郡向边境增兵三千,高句丽向在边境驻入两千五百军士与五艘战船。

    漫长而可怕的对峙打破燕北回还时高句丽国献礼带来的和平。

    “将军,开战吧!”义听说了这件事,放下手中安置黎阳营军士家眷的任务,第一个跑到襄平城外燕氏庄子上鼓动燕北道:“属下愿将兵一万,横扫大梁水,拆了他们的纥升骨城,直取国内!”

    高句丽能称得上雄城的地方并不多,纥升骨城就是为防备汉朝而建,整个地区都是山地丘陵易守难攻,汉军若能击破纥升骨城,前往国内城的道路便是一马平川,能够直接威胁高句丽都城国内。

    但这样的战事显然太过艰难,四百里山地,走水路辽东战船相比高句丽并不占优势,走陆路山地他们的辎重必然会与军队脱节,稍有不慎便是孤立无援的状况。

    燕北不愿用士卒的性命去做这样一场豪赌,何况他手下的士卒并不多。

    他和义的人手合兵一处,满打满算才只有一万六千多人,就是加上辽东郡的老卒,也才堪堪两万有余……乍一看病例很多,但实际上这些军卒都习惯了平原作战,对抗步骑有充足的经验,可是让他们进山里和高句丽人打仗?

    燕北输不起。

    “先不要开战,也不要急着和他们打。”燕北示意义稍安勿躁,对他说道:“你调派黎阳营三千士驻防在襄平以东一百五十里的大梁水北岸吧,六千兵马能在国境设防即可。”

    “可将军,那他们杀咱们百十个军卒,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手上的两个校尉部,先募满六千人再说,抽调精悍军卒,调拨军备,在襄平南做出招兵买马准备一战的架势。我们等高句丽的使节来和谈,在此之前不要开战。”燕北摇头,说着从地上立起,拉着义绕到府中暗室,点起烛火露出暗室中巨大的幕布,对他说道:“如果没得到这个,或许燕某还想与高句丽在大梁水一战,但你看看,大梁水附近皆是山谷,我部士卒不熟悉地形很容易便会落入高句丽崽子的埋伏。”

    燕北让义看的,是他从洛阳带回来的天下舆图。巨大的铜鼎内铭刻的舆图在回到辽东的第一时间便寻找画匠人将之拓刻下来,暗室中悬挂的幕布正是幽州乃至东海之滨的庞大地图,这块区域即便在整个天下舆图上都能占据出四分之一的轮廓。

    当然了,这片舆图所代表的土地也仅仅有四分之一掌握在汉人手中。

    “这,这是舆图?”义第一次见到这个,揉着脸不敢置信,捧起烛火引燃暗室中的铜枝兽首灯,小心翼翼抚摸着幕布,惊喜地转过头对燕北道:“将军!有了这个,我们将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是未必,但料敌于先总是可以的。”燕北志得意满地点头,随后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道轮廓,说道:“大梁水一带,无论是我辽东还是高句丽,皆是易守难攻,只要做好防备,即便高句丽为东夷雄国,在北有扶余威胁的情况下亦不敢率先发难,因此我预料,他们要不了多久便是派遣使节来求和……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去率领黎阳营及潘棱别部,在大梁水沿线与敌人僵持。”

    “不能开战还去僵持着做什么,让赵威孙去吧。”义感到无趣,显然燕北不想与高句丽打这一仗,在义看来,一切防守都是受气包,打仗嘛,只有摧城拔寨才是战争!“属下还是在辽水募兵吧!”

    燕北当然知道义心里是怎么想的,摇头道:“你可以进攻,但最远不能超过纥升骨城,仅仅击破敌军驻防军队就够了。”

    燕北想要打击高句丽人对汉朝的轻视,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士卒熟悉山地作战,“还有乐浪郡的牵招,我会传信他在分界山小股进入高句丽境内作乱,牵制一部分敌军。但这并不是战争,高句丽不会派遣大队人马,所以你也不要动用三营以上兵力,重在给高句丽压力,并借此机会操练士卒。”

    这,这对义来说太难了。他习惯于打硬仗,可像这种半打半不打的战事,他觉得很没意思。

    “这,这太难了。牵招又不受我节制,相隔那么远根本无法联系。”义纳闷道:“而且,而且这图的什么啊?又要打敌人边防,又不让打纥升骨城。”

    “为了今后与高句丽的大战!”

    燕北言之凿凿,随后用手在辽东郡北部海岸划了个圈,对义道:“你看,如果从大梁水与高句丽作战,正好似高句丽与我们在大梁水作战一样,要先翻过山岭,越过河流,士卒疲惫却要承受敌人的防守,再徒步行进三四百里才能抵达布防重兵的襄平城下,纥升骨城也是同样……这样去作战,你不觉得难吗?”

    “可没有别的道路啊,总不能让士卒翻过盖马山去打仗吧!”

    义觉得燕北说这话根本没有意义!不从大梁水作战,他们还能去哪儿?翻过百丈高的盖马大山?人早冻死了!

    “汶县水寨、沓氐水寨、浑弥水寨,三处连成一线,可以把我们的船队送到三韩辰国,三个月的航行可以让船队抵达单单大领的山那边……正如我们不在海岸设防一样,你认为高句丽人会在海岸设防吗?”

    “这……”义还真没想到燕北居然要这么打,迟疑道:“水卒不善水战,若海上有敌船,恐怕,恐怕难以取胜吧?”

    燕北摆手道:“这不必担心,我问过王义,高句丽的战船俱为艨艟走轲,斗舰都少得可怜,而他们的船港皆在内河,不在外海,他们的海岸就像襁褓里的婴孩一般!”

    义的眼睛亮了起来,即便他不曾参与水战,但却认为这种方略的确是可以一试的,抱拳握住对燕北道:“若是如此,请将军务必让麴某前去作战!”

    绕过高句丽人的重重设防,奇袭其后路,就算沿着海岸漂泊半年也值了!

    “如果以万余强军奇袭其后,再以万众之兵在大梁水牵制敌军,麴某能一路打到国内城下!”义脸上带着狞笑,似乎已经想到兵临国内城是高句丽王的惊讶,朗声大笑,随后对燕北问道:“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打?”

    义想的不错,但还不够燕北的全部设想。燕北盘算的这场为收复汉四郡故地的战争,将会以扶余国在高句丽之北大举进攻而开始,至少牵制住高句丽五万人马;再由燕北于大梁水开启边衅,陈兵万众拖住高句丽万余军力,使其全国兵力锐减至两到三万,甚至强迫高句丽只能募新卒守备国内,最后由牵招新募之卒在乐浪郡分界山一带摇旗呐喊,到那个时候才是义与田豫共率水军出击的大好时机!

    “不要着急,现在我们的战船还不够,何况冬季太过寒冷,作战于士卒不利。”燕北笑了,他不在现在和高句丽人撕破面皮地大战,是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当他有足够的把握出兵,便要一击制胜!“等到明年,我们便会有六七十艘战船,同时也需要与三韩建立关系,能够为水军沿途补给……明年先打公孙越,再袭高句丽!”

    燕北的野心不大,他始终着眼现在,脚踏实地的南征北讨。但是汉四郡故地,是每个汉人心中的痛,尤其当燕北在天下舆图上见到汉四郡旧址,如今的汉帝国疆域便好似被野狗啃去一块般。

    “朝廷无能,丢了玄菟郡。可燕某不无能,义!明天秋,便由你我代大汉收复汉四郡故地,拿回汉高百年战争中失去的一切!”

第一百零四章 袭破边防

    燕北就是要在高句丽头上动刀!

    大汉多少年没有过开疆辟土的功绩了,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不断地反叛烽起,不断地镇压平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杀来杀去,死的还不都是汉儿!

    到头来,边境线上外族人年年抄掠,平民黔首生一茬死一茬,中原持续因内乱而消耗,到头来却教外族强盗占了便宜。

    以前朝廷对地方约束力足够大,哪个郡太守也不敢胡闹,就算是边境的太守手里也攥不住兵权,无法保全守土之责。但现在燕北不一样,他靠着兵权在幽东站稳脚跟,何况自小便看多了东夷北胡的龌龊行径……别说他如今掌了权,就算当初流转塞外像个无立锥之地的野将军,他不还是把手伸到了鲜卑人里头!

    他就是要弄外族人,顺生逆亡。

    不过虽然边境上驻扎了军队,燕北却并不担心高句丽会敢与辽东开战,他认为这场仗如果要打起来,主动权铁定掌握在辽东手里……除非把高句丽逼急了,战争的规模才有可能膨胀到万人以上。

    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局势会变坏,仅仅朝东部调派六千兵马而已,权当是让士卒参与战事积蓄经验了。

    他真正操心的,还是中原的局势。

    正如啃下高句丽,爆发大战是需要契机的一样,燕北要想把手伸进中原,也是需要契机的。而这个契机,可要比攻打高句丽来的难上许多。

    关东就这么大点地方,兖州几乎称得上是一郡一诸侯、青州有刘备还有他派去的焦触、豫州荆州现在还在混乱的战争中,天底下没有哪个地方比幽州还平静的了。

    人们说的贪心不足,正是燕北如今的这种心态。

    虽然他已经得到了幽东三郡,但内心却难以遏制地想要继续扩张。打高句丽是汉人百年来的仇恨,他既然统治幽东,就必须收拾高句丽;辽西也是一样,不说有三弟的仇未报,他也必须要进攻辽西。

    这都是卧榻之侧,容不得别人酣睡。

    高句丽现在打不动,但辽西总是没问题的,可偏偏辽西关系到公孙瓒,便又扯到了冀州上头。冀州现在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盯上这块地方的便足足有四路诸侯,公孙瓒、袁绍、韩馥,是二强一弱的局面,更何况还有黄雀在后的燕北。

    想利用公孙瓒牵制袁绍,在这种时候他便不能进攻辽西。

    多方掣肘,一团乱麻。

    “将军,边境的事情与在下绝无干系!”

    不等燕北做什么动作,汉高相互陈兵边境尽五千军士的事情便在郡中传开,作为辽东书馆的门生,高句丽世子拔奇自然最先收到消息,看辽东郡内兵马调动便坐不住了,连忙跑来拜见燕北,撇清关系。

    拔奇当然知晓燕北不会头脑一昏便点齐兵马与高句丽开战,辽东郡的情况他都知晓,即便如今燕北掌握了幽东三郡,可动员的兵力也没有超过三万,何况幽州关系错综复杂,周围燕北的敌人也不少,在这种时候燕北根本无法动员起超过两万的兵力去与高句丽作战。

    可知晓辽东郡无法与高句丽作战是一回事,燕北会不会一时恼怒把他这个高句丽世子杀了祭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燕北打不过高句丽,高句丽国中难道就有把辽东郡踩在脚下的能力吗?

    同样没有!

    与扶余国旷日持久的战争中,高句丽手里能够动用的兵马,虽然比燕北强一点却也有限,也不过三万左右罢了。两边若为百十个士卒的性命去打这一仗……没准谁输谁赢呢,八成是两败俱伤尽让别人得利的结果。

    所以比起边境局势,世子殿下更担心的是自己被燕北牢牢攥在手里的性命。

    “世子殿下不必担心,燕某知晓边境的事宜与殿下无关。”燕北眯着眼睛笑了,让拜倒在门口的世子拔奇跪坐到他旁边来饮酒,说道:“燕某是不会迁怒于你的。”

    尽管燕北调派兵马东走,三千驻防三千押后,甚至打算让义在边境与高句丽驻军打上几仗,但他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派兵一来是为了防备更大的冲突到来时不至于措手不及,二来便是存着操练兵马的心思。

    毕竟中原讨董之战耗时虽长,但真正的硬仗却没有几场,对磨砺士卒没有太大益处。

    听燕北这么说,拔奇才敢跪坐在燕北对面,捧着酒樽饮上一口,这才好奇地问道:“将军好像对边境的冲突,并不愤怒?”

    “这次的事情是意外,没什么好愤怒的。”燕北饮酒大多是浅尝辄止,与拔奇也不例外,放下酒樽说道:“愤怒不能解决问题。”

    这便轮到拔奇惊讶了,问道:“将军为何知晓这次是意外?”

    “兵贵神速,若燕某将兵袭击高句丽,必然大军突入高句丽国境之中,这才是存亡之道。”燕北笑了,这也是他根本不担心高句丽国想要与他作战的原因,驻防军队交战,死伤百余,这也叫战争吗?这只能叫挑衅。燕北轻松说道:“这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呢?这么做的意义只能是激怒燕某,但谁都知道燕某没有东征的底气,恼怒之下,杀了世子祭旗……好像也不奇怪。”

    燕北认为边境冲突只有这两个可能,要么是意外,双方驻防军士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了口角拔刀相向不足为奇;要么,就是高句丽国内有人想借他的手除去世子拔奇,所以便演上这么一出激怒他。

    可惜燕北不会被激怒,他只希望这次义能给高句丽一点教训,让东夷邻国为死去的士卒偿命而已。

    更多的,要等到明年他的战船下海了。

    燕北并不希望与高句丽的战争会绵延数年乃至数十年,他的心里想要用一场战争达到两个效果。如果他率先动手,至少要保证一战功成收回汉四郡故地;除此之外,一战打疼高句丽,保边境五十年!

    ……

    燕北清闲下来筹备婚事,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轻松。

    攻心计奏效了,公孙瓒对冀州有想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任谁看见那么一块肥沃而富庶的地盘都不会愿意放弃,至于袁绍和韩馥,公孙瓒是真没放在眼里。

    燕北就更不行了。

    公孙瓒看不上幽州那块地方,就算全给燕北拿去他也不在乎。伯圭有他自己的想法,幽州和凉州一样,都是块死地,能够称雄一时,却没有雄于中原的可能。要想掌握关东,还是要依靠冀州、青州这些地方才行。

    不然就好似那称霸朝堂的董卓,到现在也不就只有关西三辅和凉州那么点地方,被关东诸侯逼得倒行逆施,仍然于事无补。

    燕北的书信其实对公孙瓒确实起到了一点作用,但并非根本,因为公孙瓒本身就想要和袁绍,和韩馥去争夺冀州。

    真正让袁绍与公孙瓒交恶的,是郭图。

    公孙瓒领兵自河内郡退至冀州,兵马驻扎在清河国,韩馥不敢贸然进攻反被公孙瓒索要粮草万石有余。即便有燕北的劝告,公孙瓒仍旧不打算率先于袁绍开战,反而派出部将去向韩馥、袁绍表明自己只是希望有清河国这么大的地方安身而已。

    这本无可厚非,但是……因为有郭图的话语在先,袁绍把公孙瓒派去的部将杀了,起兵进攻清河。

    袁绍也有自己的考虑,显然公孙瓒占据清河是为了在冀州谋得一席之地,得以休养生息。袁绍既然知道公孙瓒打算夺取冀州与燕北平分,还会给公孙瓒休养生息的机会?他要借公孙瓒军士疲惫的时机,一举击破公孙瓒,赶走竞争冀州的强敌。况且这也是一石二鸟的计策,打赢公孙瓒,震慑韩馥,到时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冀州。

    双方的战事,正如燕北所期待的那样,在冀州燃起。

    豫州刺史部的战事已经结束,孙坚在阳城一战斩杀袁绍派去的豫州刺史周昂,正式成为新的豫州刺史,随后领兵进入荆州继续为袁术作战。

    而在帝国的东北边陲,一场汉与高句丽由边境摩擦而起的战事已经打响。

    赵威孙所率黎阳营老卒与高句丽边境驻军的对峙中,义亲率三千马步军穿过对峙区域进入高句丽国境,杀掠其边夷民,七日破村寨十五,攻高句丽驻军后路粮草大营,烧毁粮仓三处存粮十余万石。

    但这些都不是义的目标,义的军士马不停蹄地倍道而行,自高句丽对峙的驻军后方发起突袭,赵威孙部趁势掩杀,沿两国交界击破其驻军两千余众,俘虏七百,斩及八百余。

    从边境冲突至全灭高句丽驻军,仅仅十三日。

    冲突发生后前往国内城报信的士卒尚未跑到其都国内城,战事对辽东郡来说已经结束了。

    当义派来的士卒告知郡府时,燕北正带着高句丽世子拔奇在多闻里附近的河畔闲适无比地钓鱼,郡府佐吏奔马而来,翻身对燕北抱拳道:“禀报将军,麴将军沿郡界击溃敌国驻军,斩及八百余,俘虏七百。”

    拔奇的鱼竿都落在卵石地上,燕北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对佐吏道:“让义把他们的耳朵派人送去国内城吧,送给他们的新大王。”

第一百零五章 再来再杀

    战争,战争无论何时何地,对国家带来的压力都足矣令人崩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中原王朝是这样,对东夷强国亦是如此。

    高句丽与扶余的战争,已经持续五年了,五年里大战小战不曾间断,致使国内民生凋敝,一年不如一年。

    他们两国的矛盾不同于先汉与匈奴,倒像鲜卑与乌桓,脱胎于同种,却要为有限的生存环境分个高下。直到目前为止,高句丽一直在两国战争中处于上风。

    但是新大王伯固仍旧对国中局势不太乐观,就好似燕北打赢了讨董中的所有战斗,却仍旧觉得自己输给了董卓的战略一般,新大王伯固也觉得自己输了……虽然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没有胜者。

    每年为了维持在北面边境的驻军,国中要征发四次徭役,运送四十万石粮草前往前线。这还仅仅只是两军对峙中的消耗,一旦战事吃紧,这个数字便要达到八十万。

    国中一年的粮食,才堪堪一百二十万而已。

    这些年存下的粮食,已经快要因为战争而挥霍一空……幸亏高句丽国的士卒都掌握在五部大加与左右大辅手中,若是像汉朝那般给予年俸,不需要等该死的扶余人打过来,他们国内便已经因为缺钱缺粮而分崩离析了!

    如果仅仅是扶余国,新大王伯固还不至于如此忧愁。那些扶余人性格懦弱,又不尚武,沉迷于享受却没有保卫自己的能力。军卒为了卫国而勇敢作战,在国内却受不到百姓的尊敬,将领不通晓兵法又急于制胜,军队没有良好的军备。

    高句丽甚至耻与他们为伍,这样的战争无论打多少次,胜利的只会是他们坚强而勇敢的高句丽人!

    可是昨天,他收到国中西部边境传回的消息,九日之前,他的二儿子伊尹漠指使驻军在汉辽东郡和汉军起冲突,双方都有一百多的死伤,随后伊尹漠从纥升骨城调去两千五百军卒,陈兵边境。

    这对执掌高句丽的伯固来说,不是个好现象。尽管国中五部大加多半都希望高句丽与汉朝辽东郡开战,但伯固并不这么想,作为统治高句丽的王者,他从来不愿轻信各部大加。甚至有意与他们的意愿在局势允许的范围内对抗,让他们知道究竟谁才是高句丽王。

    何况,他的长子拔奇还在辽东郡学习汉学,像个质子一般将性命交在邻国手中。

    为此,他一纸诏令将伊尹漠召回国内城,要问个清楚。

    “伊尹漠,你先鼓动族人联合汉太守起兵攻打辽东郡不成,这一次又开启边衅!”提到西面强邻大汉,伯固的燕地藏着深深地忌惮,对伊尹漠斥责道:“难道你希望汉军的铁蹄踏在我们的土地上吗?”

    高句丽与汉发生过数次直接冲突,其中有输有赢,但无一例外地是过去那些战争中,国内从未遇到过像如今这样的复杂局势。如果汉军在此时来袭,不需太多,只要有三五万兵马,高句丽便无能抵挡!

    “父王,我也是想为您分忧,我们没有粮食,但辽东郡有!”伊尹漠受到斥责并不担忧,反而更进一步说道:“我的幕僚测算,辽东郡今年应当收上一百多万石粮食,如果我们的兵马袭击辽东郡,战船由大梁水直奔他们的郡治襄平,便能得到上百万石的粮食,国内对抗扶余国的压力就没了!”

    “你从哪瞎听来的,我国有五个郡的土地,却也只有百万石粮草,辽东如此穷困,又怎能有百万石新粮!”高句丽农耕的水平不比大汉差,他们的铁器早已应用在农耕、兵器、手工制品等多个方面,但因为高句丽的土地并不大多适合耕种,百姓又习惯农牧渔猎并行,所以产粮不多,国人习惯节食,辽东郡巨大的产粮在伯固看来根本无法接受,摆手坐在榻上说道:“即便他们有百万石粮草,你这样打草惊蛇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次试探。汉朝为辽东郡兴兵是绝无可能,他们的老皇帝已死,新皇帝被大加董卓把持朝政,各地太守各自为战,被称作诸侯。辽东郡掌握在太守沮授与诸侯燕北手中,他们只有两万多兵马,还需要防备西面辽西郡的公孙越。”伊尹漠这两年来把幽州的情况摸地非常清楚,说起辽东郡甚至比他自己治下的纥升骨城还要如数家珍,对父亲伯固道:“我就是想试试辽东郡的底气,如果他们无动于衷,便说明辽东郡的燕北不愿与我发生冲突,如果他没有能力,我们大可发兵取之!”

    “而我认为,辽东郡不敢对我国兵马有什么动作!”

    “一派胡言!我怎么听说他们的度辽将军燕北在中原打赢了董卓,麾下兵马皆为善战之辈,就算在大汉都没有敌手?”

    “父王多虑了,若燕北真能赢了中原的战争,打败他们的大加董卓,为什么还要领兵回到辽东?我认为他们的军队不堪一击,他们的燕北,也对我们没有丝毫威胁!”伊尹漠笑的阴险,“就算燕北是有本事,但我们同样可以联合公孙越两路夹击打败他们,然后再击败公孙越,便可尽收汉辽西、辽东、玄菟、乐浪四郡,父王也能立下先祖不曾拥有的功绩!”

    作为高句丽王,伯固听到儿子这样的话,呼吸也急促起来。若能一战尽收汉辽西、辽东、玄菟、乐浪四郡,对高句丽的国力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提升,而据伊尹漠所说,单单辽东一郡一年便可产百万石粮草,这对高句丽而言意味着什么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单凭辽东一郡,便可负担起高句丽与扶余作战的全部粮草!

    “但是你的兄长拔奇还在辽东郡,你这样做,会害死你的兄长!”即便眼前的利再大,伯固也依然没有忘记他的儿子,当即把伊尹漠画出的大饼抛在脑后,语速极快地说道:“事不宜迟,你快让人带礼物向汉辽东郡道歉,再把你的兄长从辽东郡带回来!”

    伊尹漠听父王提到兄长,不自然地撇了撇嘴唇,顿了一下才说道:“兄长不会有事,汉于高句丽而言为大国,可高句丽与辽东郡而言不也是大国吗?单凭燕北,不敢伤兄长分毫,否则我大国一怒,数万大军倾兵而出,那燕北难道还有丝毫活路?借他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伤兄长!”

    提起辽东和燕北,伊尹漠似乎永远都是不屑的;而对于高句丽的兵力,他又似乎永远都是骄傲的。

    他骄傲的脸孔使鼻子都翘了起来,对父亲伯固道:“父王不妨等一等,我才用不了多久辽东郡应当就会派出使臣,只要辽东郡不敢言战,您便再陈兵五千向边境,对其使者言说是因为他们不放兄长归国而使我国震怒,索取粮草,等他们交出粮草,心神松懈,再派兵袭取辽东郡!”

    伯固沉思着,儿子的建议似乎有些冒险,但如果真能如他所说,辽东郡服软,最坏的结果都能得到十万石以上的粮草。如果情况足够好,他们甚至能一举夺取汉朝四个郡的土地,趁汉朝内部纷争动乱,兴许能在有生之年入主中原!

    远的不说,得到大量粮食,至少他们就可以打破与扶余国的僵持,一举击败扶余,使三韩、海外倭国等邻国统统臣服,成为与汉朝、鲜卑并立的天下雄国!

    不过父子二人的白日梦并未能做上太久,就在他们刚刚密谋着要等待辽东郡派出使节时,辽东郡再一次让他们失望。

    显然马匪叛军出身的燕北并不习惯于让使节代替他说话。

    气喘吁吁的传信卒越过重重通报进入伯固在国内城的王宫,小心翼翼地跪拜在大王榻旁,小声说道:“大王,西面有消息了。”

    伯固与伊尹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志得意满的喜悦。伊尹漠连忙问道:“那边怎么样,辽东郡派出使节了吗?”

    使节?

    拜倒在地上的传信卒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他们身份尊贵的国王,这才说道:“他们没有派出使节,世子殿下,辽东郡派出,派出了军队……”

    “什么!”伯固愣在当场,伊尹漠气急败坏地骂道:“燕北那个卑贱之人居然敢派出军队?本世子留下的驻军呢,可与他们交战?”

    传信卒其实也是个富贵险中求的职位,有时回报了喜讯,自己也能跟着领到些许赏赐,可有些时候如果带回了噩耗,说不准也会被迁怒自身。

    比方说眼下王宫里这个传信卒,他看着愤怒边缘的世子伊尹漠,根本有些不敢说出需要传告的消息,只敢低着头艰难地说道:“交战已经结束了。”

    “父王,我就说辽东郡的军队不堪一击,这才仅仅几日便被击败,就算是扶余人的军队都没有这么弱。”伊尹漠听到已经发生交战后无比轻松,对那传信卒笑道:“既然我们已经赢了,他们的将军有没有说些什么,还是直接被我们英勇的健儿俘虏了?”

    “世子殿下,是我们输了。”传信卒心惊胆战地命人抬上一座木箱,新大王伯固打开箱子仅仅看了一眼便被吓得脸色发白,传信卒说道:“他们的将军让人传了四个字。”

    被吓坏的不禁伯固,伊尹漠也仅仅只看了一眼,宽大的木箱中装满了被割掉的耳朵……谁见过如此可怕的场景?

    “他们,他,燕北说什么?”

    传信卒艰难地吞咽口水,额上的汗水滴落在王宫地板上,叩首不敢抬起,道:“还来,还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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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介绍:
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