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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不告而别

    魏攸走了,因为在他抵达邯郸的第三日,北方来自张纯的使者也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明显,张纯已经察觉乌桓人不可重用,若将生存的希望放在那些见利忘义的异族身上,只怕他也活不了多久,南边的燕北部便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张举在渔阳的兵马已经败了,与朝廷的中郎将僵持半月有余的张举在夜里被公孙瓒所率领的白马义从所败,一路向西奔逃,朝廷平叛兵马一路追击下节节溃败,此时已经撤到范阳郡,眼看着便要撤出幽州了。

    两边使者虽然一个前脚来一个后脚至,但对燕北的部下众将而言都一样,就像张纯对待燕北有大恩一样,燕北对他们一样也是改变人生的恩德。他们不听刘虞的,也不听张纯的,他们只听燕北的!

    燕北对张纯的求援不置可否,只是简单交代了部下些许事情,旋即便进入属于自己的筹备之中。

    就在张纯使者到来的第五天夜里,燕北独自一人跨骏马持环刀,背着简单的小行囊离开了邯郸城,自北门而出一路面北而走。没有人知道燕北离开时究竟有没有回头看看这座让他费尽心机攻下的城池,也没人知道他离开时究竟是什么心思。

    人们只知道,在燕北离开的第二天,各地镇守的燕北心腹们纷纷收到燕北的亲笔书信,要他们前往邯郸城一叙。而当他们火急火燎地赶到邯郸时却并未见到燕北被人,只有孙轻一脸苦相地对他们摊开自己的书信。

    燕北留给孙轻的书信上字数很多,言明了燕北既想全了众人兄弟一场的义,也要全与张纯君臣一场的忠,于是只身北上。并在信件中陈述了他留下的后手。

    信上说明了在他了解中各个兄弟的才能如何,也很清楚地表明了他已经与幽州达成共识,希望他们在高览、义、沮授的带领下不要参与北边的战争,一路前往幽州。

    无论是提着酒从城外跑到将军府来找燕北饮酒的义,还是刚刚被孙轻从软禁状态中释放出来的沮授,还有王当、张雷公、李大目、姜晋、燕东等人皆被这个消息砸蒙了。

    谁能想到,平日里面色如常的燕北心底里早就萌生了死志?谁能想到燕北一句话不说便为他们全都做好了今后的打算?

    “你们别看着我啊,我也跟你们一样,昨天才收到这信,那时候我就已经找不到将军了!”

    孙轻一脸苦相,看着众位兄弟都看着他,他又能看谁去?从前在黑山里他就不是能独掌大权的人物,到后来跟了燕北更是只需要做好自己琢磨的事情就行了,哪里能担当此大任?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高览,问道:“高家兄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要不然去年你可是嚷嚷着宁死不降来着,咋后来又跟俺们兄弟一条心了?”

    大嗓门的张雷公也对高览怒目而视,他们一伙兄弟跟随燕北横行冀州,如今却不想让高览一介外人成了心腹,怒道:“你跟将军前往肥如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个狗娃子给将军说的这事?”

    随着张雷公这么一喊,就连默不作声的王当也将阴狠的目光在高览、沮授身上来回扫视,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念头。

    这些黑山里走出来的老爷们儿目光没有那么长远,他们都满足于如今的生活状态。这些头脑相对简单的汉子们只认一条死道理,那就是只有跟着燕北才能过上好日子,谁要是断了他们对好日子的念想儿,这些蛮汉可不在乎杀人见血!

    在场的人中只有肩膀上立着驯养大鹰,一手提着小酒壶的义最为高兴,他不在乎燕北北奔的事儿,他只觉得燕北这事做的真漂亮。既全了自己的志向,又给一伙子兄弟谋了生路,当即朗声说道:“兄弟们,兄弟们,听老哥哥说一句,燕二郎不是说了么,这事儿他都有筹划了,那咱们还等什么?咱们点齐兵马一路往北投奔刘幽州吧!”

    “滚你娘个蛋!”义话还没说完,原本一脸苦相的孙轻已经一句骂了出来,他的斥候都是自己小心翼翼训练出的生死兄弟,邯郸南被义的部下射杀了一百多,这仇怨可是结的深了,往日里燕北在还能压得住俩人,可此时燕北不在,哪里还有人能管得住孙轻?当即破口骂道:“我们老兄弟说事,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带着你的臭鹰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孙轻骂的倒是痛快,这要是换个人还好,可义明显不是能受得了气的人,当即一把丢了酒壶探手逮住孙轻肩膀一脚便蹬了过去。

    这一脚可用实了力气,直踹得瘦瘦小小的孙轻一下子飞了起来,紧跟着就被义按在肩膀的大手硬生生地按在地上,一双拳头兜脑便锤。

    义还没打上两下,背后猛然间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掀了起来,却是姜晋一把将他揪了起来,一时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紧跟着张雷公庞大的身躯便压了上去,王当等人纷纷出手,竟将自恃勇武的义揍得还不上手。

    一时间将军府厅堂大乱,各个黑山老将围攻义,毁坏几案撞翻灯架,一屋子乒乓乱响。外面侍立的武士骤然间急忙推门而入,眼见众位首领在围攻那个将军颇有亲待的凉州人,一时间纷纷愣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尴尬地立在门外。

    武士们愣住了,但有人没愣住,孙轻挨了义一脚只觉五脏六腑掉了个,火急火燎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便要再扑上去,可他身量偏小,与李大目、张雷公、王当等人根本无法比拟,当即便被挤了出来,一时间更是怒从心头起,余光望见门外呆立的武士,扯着嗓子骂道:“都你娘傻立在那做什么,把这个狗攮的给我扣下,推出府外斩了!”

    一干武士没人下令谁都不敢动,可此时此刻孙轻一言既出,他们自然施行,即便将军回来怪罪下来也还有孙轻扛着,怪不到他们。当即一阵兵刃出鞘之音,一众武士便要将义拿下,推出府门问斩。

    “够了!”

    伴着一声暴喝,高览一拳砸碎面前的几案,推开众人喝道:“看看你们的样子,将军只身前往北方留下命令,你们不尊令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内讧起来,难道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将军恩德的吗?”

    这两月来高览在燕北军中威望着实不低,不说别的,就是一个人抓着一千八百骁牙军的力量就让人不敢小觑,如今众人听到他的话,竟是齐齐一愣,也都觉得他说的话在理,就连抓着义的几个人也都松开了手,只有雷公还揪着义的肩膀,却被义左摇右晃梗着脖子甩开。

    “将军早就不想活了,在肥如张纯说要保他做镇南将军,杀死潘兴的事既往不咎,只求他不要负了张纯。从那时起,将军就在为今天做打算。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这帮兄弟。”高览越说越怒,想起那个肥如塞外荒野过夜的晚上,指着众人说道:“知道将军和我说什么吗?”

    “将军说,姜晋脾气暴躁,但心性不坏;说你孙轻为人虽显轻佻,然斥候之中首推其能;王当心思稍深,武艺不差,可为两翼之将;雷公勇武,但沉不住气;李大目虽然粗鄙,然其人憨厚,为忠勇之人,可堪大用……将军就算赴死都没忘了你们今后如何安置,他为你们费的心思,难道都到狗身上了吗?”

    “还有你义,就在前些日子,将军还说你不会做人,太过骄傲刚烈容易得罪人,但你治兵是个好手,今后不但要照顾你的心性,也要靠你来帮助他这些老兄弟。将军说他们虽然没有什么大才能,但兄弟一场,这义气,他要全!好好瞧瞧你们这几块料吧,一个个真的就以为自己有大才了吗?居功自傲全是骄兵悍将,将军还说你们个顶个合在一起是能干大事的!可没了将军,看看你们自己!”

    高览掷地有声的喝骂,这些跟着燕北骄狂惯了的悍将们却一个都没有顶嘴,心思最为感性的孙轻想到燕北自他投奔之后对他种种的好,甚至红了眼眶,紧咬着下嘴唇问道:“那高,高校尉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张雷公则不同于孙轻,尽管对燕北也是感激,可这股感激却化作一股狠劲儿,喃喃道:“俺雷公谁也不跟,就认燕二郎一个人!要让俺去另投他人绝不可能!俺老张宁可再去黑山里做贼!”

    一旁的沮授始终没有参与到这场争辩与争斗之中,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与纷乱的厅堂格格不入,此时却轻声说道:“燕二郎不负于人,也难为人所负!”

    “好,既然如此,现在的路有两条,你们自己选吧。”高览看好不容易止住了众人的纷争,朗声说道:“要么,就按将军说的,带着兵马北上投奔刘幽州,不参与朝廷与叛军的纷争;要么,就收拢各自的兵马一路北上,把将军救下来。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救将军,便要再与朝廷、与幽州为敌,将军为你们谋划的好日子可就没了!”

    “救将军!”

    优柔寡断的孙轻此时眼神坚定。

    “救将军!”

    刚说了要重回黑山的张雷公掷地有声。

    “救将军!”

    追随燕北四年之久的姜晋责无旁贷。

    “救将军!”

    当兵吃饷杀人换钱的李大目毫不犹豫。

    “你娘的,闹半天王义是燕二郎放到我身边的间,幸亏没跟他打仗……”刚被几个人揍了一顿的义揉着眼角,恍然看到众人都在瞪他,捡起地上摔碎了一半的酒壶喝了一口,猛然再度摔碎在地,喝道:“别看我了,他娘的,二郎都说了,兄弟一场,要全了义气,还等什么,提兵上马,咱走着?”

    “他娘的,救将军!”

第六十二章 干他娘的

    冀州二郡二十余县因为燕北的一伙生死兄弟聚兵上马,半空武库、库府而造成的鸡飞狗跳暂且不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单是巨鹿郡、广平郡各县的兵马由几百人、千余人在几日里汇聚成超过两万的兵马齐齐北上的壮景在后来的几个月来还被往来的商旅所提及。

    每座城池都出现几百车的军械、粮草、钱财,二十多个城池被这些当惯了强盗匪徒的亡命之徒搜刮殆尽,一同随着他们高喊的‘救将军’的号令而一路北上。

    最终这些财物与兵甲只留下了少数,能被士卒装备的便都装备在士卒身上,两万余军士近半武装到牙齿,而剩下的军械与财物则在众人的商定下,一同埋到了大陆泽两岸与山脉中,等待着将来重见光明。

    这是整整半个冀州的财物与军械,这些物资在另一个时空中支持着数年之后入主冀州的袁绍武装起称霸一时的冀州十万带甲,而在现在几乎全部被燕北的部下搬空,蒙尘于大陆泽的淤泥之中。

    由高览、沮授、义所率领,王当、张雷公、李大目、孙轻为辅的兵马好似蝗虫过境一般的狂奔,尽管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哀兵的架势一路向北,但事实上现在的燕北完全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么悲情。

    燕北单骑骏马只携带了少量的粮食,一路北奔路上见到不少由北向南逃窜的流民百姓,稍加打探之下便将北方战事的局面打探了个差不多。

    张举在渔阳被围,随后一路向南败退,逃至范阳郡时张纯已经驱兵北上,双方人马在易县合兵一处,抗住了朝廷中郎将孟益的进攻,紧接着一路北走的乌桓人也到了易县,随后进入范阳郡。

    一下子,张举的兵势又再度膨胀到数万之众,只是这个时候无论张举还是张纯都心有余悸,再也不想什么面北称孤的春秋大梦。他们二人这种想法与丘力居、苏仆延不谋而合,双方本着见好就收的思想打算一同撤到塞外。

    而乌桓王丘力居终究与张举张纯有老交情了,因而转头就将刘虞的赦令抛在脑后,打定主意要帮这两个老伙计一把,答应护送他们前往辽东属国,定居在幽州以北的塞外。

    不过他们回到塞外的路可并不那么好走,且不说拦路在前的孟益与公孙瓒,就是他们自己的数万军队中都有不少不安因素。

    乌桓人离开家太久,早就没有了滞留汉地的心思,一个个部落首领都在想着家里的小马驹应当又下了不少马仔,已然归心似箭。而汉兵们则因为要离开汉土踏上塞外定居的缘故,更是出现了逃兵与溃卒。

    一支没有士气的军队如何打仗?

    丘力居根本就没打算继续与孟益、公孙瓒作战,而是将兵马分为三路,朝着北方狂奔。

    一路上被公孙瓒的骑兵追上便会发生遭遇战,一旦开战乌桓人的部下便开始溃败,一溃败便少许多人再也收拢不回来。这便造成了这场战争中最奇怪的一幕。

    公孙瓒只有三千骑,根本抓不到多少俘虏,倒是让他一路五百多里地杀了数以千计的乌桓人,但这比起乌桓人三路大军数万的基数而言也还是太少了。而另一方面,丘力居却发现不过打了几场仗,他手底下的人马居然锐减到两万有余……这意味着刨除了正面作战被杀死的万余人马之外,这场战争中乌桓兵马的平白无故消失了十万人!

    而直属与张举张纯的兵马只有三千有奇。就剩三千人和一个小零头了!

    而据燕北所知,最后一场战斗爆发在幽州蓟县以北的易水河畔,毫无例外的,依旧是汉军胜了,张举抛妻弃子向北而逃。

    而这个时候,燕北才刚刚走到中山国境内,因为缺少粮草,他留滞在无极城的甄氏邬堡休整了三天,也算达成他最后再见甄姜一面的心愿。

    可就算在这个时候,他也没能向甄姜表达爱意。

    他自知再向北走便是时日无多,又何苦再多招惹一个活泼貌美的姑娘呢?

    只是那一日甄姜一袭素衣奔马的印象,却像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无法忘怀。

    再往北上路,便不再那么安全了。他要穿过孟益为防备他援军的防线,并越过公孙瓒的追击……这对形影单只的他来说又谈何容易?

    燕北对这一日筹谋了许久,他心中满胸壮烈,燕二到这世上来的卑贱。尽管只有短短二十二年,但时至此刻他燕北敢扪心自问,他活出了自己的气魄!

    他过够本儿了!

    他无愧天地,无愧父母,无愧兄弟!

    即便是此时此刻,他的故事划下终点的句号,身死于乱军之中,他也会以燕北之名能在粉墨登场的汉末史中点上一笔。

    他无愧于心,他浑身是胆!

    ……

    燕北牵马走过范阳郡,在燕氏邬堡的旧地,他只看到被摧残地不像样子的残桓断壁,本该长出饱满粟米的田地早已荒芜,被兵马践踏地不成样子。

    而在巨马河,他不由得想起一年前十余骑在此地劫杀陶谦……虽然现在他已经得知,当年他未能杀死陶谦。那个命大的家伙顺着巨马河被推到了青州,后来几经辗转回到洛阳,虽然丢了议郎的差事,却被紧跟着任命为徐州刺史。做了徐州刺史的陶谦初一上任便招募了泰山郡群盗为其所用,正与青州复起的黄巾军展开大战。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执念了。

    牵着骏马在巨马河饮水,燕北透过清澈的河水看着倒影中自己变得瘦削的脸庞,想到过往嘴角不禁勾起笑容。那是在中山受人爱戴的日子,也是后来南征北战的激荡,也是如今果断赴死的快意。

    就当此时,天空传来一声鹰唳,尖锐而短促。

    燕北皱眉抬起头,只觉得天空中展翅的雄鹰有些眼熟……低空飞行的大鹰毛色无论怎么看,都像极了义那只。

    紧接着,密林里便奔出了十余骑将燕北围住,领头的哨骑跳下马来躬身拜倒,“属下拜见将军!”

    “你们快去叫首领过来,找到将军了,找到将军了!”

    燕北挠了挠头,这是闹那一出?怎么自己的斥候把自己围住了?自己明明给他们留了书信是让他们整顿兵马,等到来年再去投奔幽州牧刘虞啊!

    不过一炷香时间,哨骑打马而还,燕北被一众骑卒夹裹着向南奔去。

    奔行十余里,荒郊野地间之间兵威赫赫,连营旌旗蔽空,粗略望去竟有超过两千张营帐……足足两万余人。

    燕北何时有如此多的兵马连他自己都不知晓,难不成他走之后高览等人又再度募兵了?

    从营门走到中军,燕北更是啧啧称奇,这军营的布设攻守皆备,三座大营犄角相望,燕北竟是不知自己麾下还有此等人才。

    到了中军大帐,一众兄弟笑逐颜开,将燕北簇拥着推到主帐上首,这才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怎么说。

    “高兄,我不是跟你说等到来年春天再去投奔刘幽州吗?等到时候战事结束,你们也好……”

    燕北话还没说完,姜晋与王义已经拜倒在地,拱手说道:“将军,多少年我等荣辱与共,您从未抛下过我等,为何今日不可同生共死?”

    “将军,恕我等兄弟今日抗命了!”

    姜晋缓缓系黄巾,起身走到帐外,扬刀高呼道:“黄巾老卒,将军要北上救下张纯,你们怕不怕?”

    军营之中一阵喧闹,走出七名悍卒,拱手高声答道:“愿为将军效死!”

    “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黄天也不在了,但燕北还活着!

    燕北看不见帐外的情况,却能听到他们的喊声。

    王当与张雷公对视一眼,也不说话,走到帐外同样高声喝道:“黑山旧部何在?”

    这一次走出的人更多,单单中军营中便走出数百余人,各个环刀长矛置于地下高声应道:“愿为将军效死!”

    孙轻一样走到帐外,扬声喊道:“邯郸戍卒如何?”

    “愿为将军效死!”

    “易阳兵将何在?”

    “愿为将军效死!”

    武安、襄国、南和、广平……

    燕北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将目光转向高览。岂料高览也是有样学样,走出大帐朗声问道:“骁牙校尉部,将军要北上保弥天将军张纯回到塞外,你们怎么说?”

    “为将军效死!”

    三座大营,喊声此起彼伏,两万效忠于燕北的男儿高举武器齐呼燕北将军名号。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燕北如何还能稳坐中军大帐?何况帐中就剩沮授和他两个人,他留在这里做什么?他起身与沮授一同走到帐外,只见大营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军士,有人系黄巾,有人扛着燕字大旗挥舞,而在这些人的最前方,义、高览、雷公、王当、孙轻、李大目,还有他的弟弟燕东,通通拜倒在地,高呼他的名号。

    沮授走出大帐看到众人跪拜也吓了一跳,燕北能受得了,他如何受得了?可大营中四面八方都是跪拜的人,他又哪里又地方能躲?于是便也拜了下去。

    “二郎,都到这个时候了,弟兄们都听你的。你要打,弟兄们陪你杀进辽东干他娘的!你要败,弟兄们谁活着谁随你亡命天下,等下一次东山再起。流亡罢了,兄弟们都不怕!”

    人常道,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这样的将军,这样的武士,如何能不慷慨?

    “哈哈哈!”燕北在笑,可笑并不能止住眼泪,僵硬的脸上寒毛根根炸起,燕北对姜晋问道:“就像四年前一样?”

    四年前,黄巾大败于皇甫嵩,燕北带着三十多个兄弟辗转二州,狼狈至极,可他们活了下来。

    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姜晋拱手而拜,系着洗到发白黄巾的脑袋拜倒后又高高昂了起来。

    没有保国安邦的慷慨之志,亦无建功立业的雄才之能,可这一拜……管谁云匪类不识忠肝义胆!

    “就他娘像四年前一样!”

第六十三章 借道鲜卑

    休整一日,就连燕北都有些羡慕自己的眼光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看重的义、高览、沮授,各个都是远胜他数倍的大才!

    义的练兵、统御能力远非他所能比拟,将两万大军一路跋涉近千里,愣是没几个人掉队,要知道,这也是义第一次统领如此多的兵马。

    而高览更不必说了,论燕北军中两万士卒,没一个能打得过高览掌中一杆铁矛的,寸兵在手便是百夫难敌,片甲遮身就算鬼神辟易!更何况统兵之道上也与燕北不相上下!

    到了如今说是归附更多的被夹裹与观望的沮授,更是妖孽。三座犄角相望的大营便是沮授搭出来的,一路上粮草辎重还是兵马调度,沮授全指挥得动,张口闭口便是兵书战册,甚至走了一百里路便揣着满脑子的破敌之策找上燕北。

    燕北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沮授是个全才!

    “将军,其实在下以为在此时与朝廷兵马打上一场,也未必像旗下诸君想的那么坏。”沮授策马踱步至燕北身侧,拱手说道:“如今幽州可战之兵,一为朝廷派来的中郎将孟益,二为幽冀都督公孙瓒的兵马,三为各郡县的汉军。这三支兵马中孟益不足为虑,但若将军打算投奔刘幽州,公孙瓒在将来会是您的对手。”

    燕北随着骏马颠簸轻轻点头,对沮授问道:“这个公孙瓒在幽州有很深的根基,一直在塞外与乌桓人作战,现在看模样更是很受刘公重用。难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借着此次机会击溃公孙瓒部曲吗?”

    “且不说公孙瓒麾下兵马强劲,就算击溃了他们,将来恐怕刘幽州也不会接纳我等了吧?”

    “非也。您若不参与这场战争,来年刘幽州可能会接纳您,但未必能得到多大的重用,追随您的两万兵马也大多会被裁去。”沮授笑着说道:“击溃公孙瓒,刘幽州确实可能不接纳我等,但如果您将公孙瓒与朝廷兵马一并完全击败呢?到时幽州无兵可用,将军显尾大不掉之势,进可在幽州画地而治抢夺郡县,退可保全实力,刘幽州无法敌对于您,而您又折服于刘幽州的德行,归顺便无可避免。”

    “沮君的意思,是要燕某逼刘幽州接纳我。”燕北也笑了,他明白沮授的意思了,若是依照沮授的意思,只要击溃公孙瓒与朝廷的兵马,同时又将张举张纯的剩余兵力消耗一空,让那两个老人家安心呆在塞外颐养天年,在幽州这个地方便再没人能节制得了他燕老二,到时候是战是和都在他燕北一言而决。“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沮君如今怎么也为我谋划了?”

    沮授听了燕北前半句还觉得燕北跟自己能想到一块去,此时却陡然变了脸色……哪儿有燕北这么说话的,其实沮授已经做的很诚恳了,便是将自己与燕北绑到了一架战车上,这次甚至将自己一家妻儿老小都带在军中,燕北此时这么问让人多尴尬?

    “不负人者,人不负之。何况将军如今并无在下所想的叛逆之心,不过是为保全忠义的志向罢了。”沮授轻轻叹了口气,“只要将军不弃,沮授亦愿为将军而战,只求将军早日归顺汉家,勿要再叛。”

    沮授想清楚了,像燕北这样掌握上万兵马的人,若没有好的规劝与引导,将来一旦剑走偏锋便会成为祸害。而燕北若成了祸害,与乡里之间的恶少年远远不同,他的破坏力将会决定数以万计之人的生死。既然燕北有可能为善,那沮授又为何不能做规劝他为善的那个人呢?

    这是一条双面计,若燕北被公孙瓒击败,那正好为天下剪除一大贼。若公孙瓒被燕北击败,沮授也相信自己将来能引导燕北弃恶从善。

    “呼。”天气渐渐变得寒冷,燕北呼出的浊气仿佛一条白练在空中起雾,搓了搓久握马缰的手,他看着沮授诚恳地说道:“沮君在燕某危难之时助我,燕某铭记于心,将来也必不会负于沮君!”

    沮授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前方。

    燕北则轻轻甩着马鞭,在脑中筹谋着何时出兵进攻汉军。他从未真正效忠张纯,所做的一切也都仅仅是为了保全张纯的性命,以此来感谢昔日的弥天将军成就了今日的燕北而已。但他所像为张纯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既然两万兄弟不弃他而去,那他便依旧要为麾下兄弟去谋划。既然要谋划,他就必须要琢磨如何在保全张纯性命的条件下,最大限度地消耗叛军与汉军的实力,为自己将来在幽州更好地大展拳脚做出铺垫!

    ……

    “将军,再往前五十里便会碰到朝廷中郎将孟益麾下的斥候,属下已传令各部兵马藏匿行迹,但不会拖延太长时间,请下令吧!”

    行至蓟县以北的易水一代,燕北军的前锋终于遇见了孟益的斥候,听着孙轻传回的消息,燕北轻叩马缰,随后对孙轻说道:“你率斥候与敌军斥候交战,突其薄弱自后方将其后撤路线围堵,正面将由王当的轻骑形成合围,随后将其击溃,尽量别放走活口,抓捕俘虏拷问敌军大营何在与兵马布置!”

    两万大军行进甚难,燕北将部下分为七个校尉部,其中骁牙军自然是他的亲军,时刻追随在他身旁,位于大军阵正中,沉重的大铠与兵器由骡马驮行。在燕北心中骁牙军的首战将会是大军陷入苦战之时,快速穿戴兵甲投入最艰难的战场上。这种精锐,燕北是万万不会轻易动用的。

    除此之外,还有孙轻的斥候校尉部,统三千余斥候轻骑;张雷公的轻骑校尉部,统帅三千余轻骑;王当、李大目、义、高览则各自统领一个三千余人的校尉部,分置前后左右四军,两千余人的辎重营则由燕东率领,运转辎重钱粮。

    将军令一传达,旋即旌旗四处招展,后背插着小旗的轻骑便在军阵当中奔驰传令,转而间前阵属于孙轻的斥候骑便随着扬着一双锋锐环刀的孙轻直奔前方斥候所在踏阵而走。

    而在孙轻走后,燕北则迅速召集高览、义、沮授三人,商讨临敌之策。

    “北上五十里孙轻遇到敌军斥候,我已命孙轻与张雷公部对敌军斥候形成合围之势,拷问出敌军主营行进方向……诸君有何破敌之策?”

    说实话,第一次督率如此众多的大军,进攻正统汉军的万余之众,燕北的心里还是有些没底。随着深入幽州,他的心便有些慌了。

    万众齐呼燕北之名的激动被悄然抹去,剩下的只有满腔的血勇与些许不安。

    “孙子用兵最重迂直之道,将军若一路北上表面上最近,实际上却很容易陷入敌军之围,倒不如分兵两部左右前行,绕过敌军南面而左右夹击!”

    沮授铺开一张粗劣的地形图指画着说道:“将军,我等此时位于蓟县以南,而敌军于我等之北,远走渔阳而向东北追赶张举、张纯,依在下之见,越过白水,穿燕代长城一路东行至辽西郡,这一路必然艰险重重!然若北至东鲜卑属地,绕至昌黎,则可出其不意,最终于辽东郡与汉军决战!”

    辽西郡最东为今日秦皇岛山海关,而辽东郡则位于东北营口、鞍山一代。

    燕北先是沉吟点头,但内心却对此计并不认可,旋即皱眉说道:“借道鲜卑直扑昌黎、辽东二郡倒是好计,然若我等大军甚重,鲜卑人必不敢放我等出关啊!”

    “哈哈!将军简直如有神助!”义闻言大笑不止,被燕北狠狠瞪了两眼才摆手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自鲜卑大人檀石槐死后,其子和连无能,去年率部大略北地,却为北地边军所阻,其人更是被边民射死。如今鲜卑已分为两部,西部鲜卑大人步度根,中部鲜卑则追随轲比能,至于东部则分散为数十乃至上百小部落互相攻伐……此时此刻,就算是中西两部鲜卑大人视将军兵马亦要退避三舍,更何况那些分散的小部落!”

    说到这,义面色一狠,咬牙寒声道:“将军入鲜卑,只有我等屠其若屠狗,绝无人敢有所阻拦!”

    “竟有此事?”燕北近几年都未曾进入鲜卑腹地,倒是与乌桓人交集更多,因而不了解这些情况,闻言不禁大喜道:“若是如此,那便依沮君之计,冲破汉军斥候封锁后马不停蹄一路北上,进入鲜卑腹地!”

    几人脸上都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这种笑容在旌旗蔽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残忍,但却无人不同仇敌忾。

    在汉地闹腾,是我们汉家自己的事情,便是将这里杀得生灵涂炭也怨不到他人。可鲜卑人在过去长达数十年的光景中就因为他们拥有檀石槐那样的雄主而年年寇边,自北地、云中、代郡等地剽掠汉家人口、财物。

    “这笔帐,该要咱们和他们算一算了。”

    汉人从黄河流域狭小部落繁衍至如今天下雄国的过程盈满了血泪,那些尸骨堆积在人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人口可以生育、可以掠夺,但土地是无法生出来的,想要获得土地,便只能通过战争。

    这是个坏时代,你你我我,大家都不够文明,只好通过弓刀骏马来得到所求。

    这是个好时代,你你我我,大家都不够文明,只好通过弓刀骏马来得到所求。

第六十四章 绝户鲜卑

    肩高七尺的宝马良驹、被抢夺为奴的汉家儿女、还有那些能够让来不及换上冬装便参战的士卒保暖带着膻腥气的兽皮子在这段日子里时常占据燕北的脑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是个功利的人,脑袋里没太多信奉的东西。

    什么对他好,他便信什么;什么对他好,他便做什么。

    他最看重的自然是那些草原上鲜卑部落的财富,但如果能顺道解救自己水深火热的同族,他也乐得如此。

    幽州最多的古建筑,当属长城。秦代始皇帝第四次东巡于辽西立下国门,那便是秦代长城修筑的位置。而到了汉时疆域扩大,将秦代长城以北东西走向的狭长地带囊括入国土,那时其人们便在更北面的地方重新修缮位于上谷郡、渔阳郡、右北平等地的七段燕代长城,以据守北方的鲜卑人,扎稳汉家国门的基石。

    在渔阳郡,孙轻与张雷公的斥候轻骑与汉中郎将孟益留下的斥候数次接战,依靠着精良的铠甲与骑弩打了数场胜多败少的战斗,使得整支军队士气大振。除此之外,最大的收获便是拷问出孟益与公孙瓒此时的兵马主力分散为数部,向东北方向的辽西郡、昌黎追击张举。

    燕北得到确切消息后,便驱使兵马一路向北,在渔阳各地斥重金收购粮草补充辎重,随后大部兵马疾扑塞外。

    燕北穿过渔阳郡北方燕代长城无数次,但以往每一次都提心吊胆,只有这一次大不相同。

    幽州驻守长城烽燧的边军才有多少?九峰十六燧驻扎军队不过三千余!

    而燕北的兵马有多少?他麾下健儿拉开一字长蛇行进在长城以南,一眼都望不到边。这般的军队哪里有人敢去阻拦,一干轻骑追风窜入城门之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甚至在守军点燃烽燧前便接管了长城防务。众将于城关之上斩豚于案,置香案、敬天地、祭路神。

    传令将士伐木做牌,锋刃刻字,识字者代笔封家书,燕北举目四望,北方大地的颜色由绿变黄。

    向北望去,辽阔的大幕与广袤草原,在他的心中叫做战场。

    可回过头,那些仿佛卧龙般层层叠叠的山脉纹路,在远征将士的心中,有个温暖的名字叫做家乡。

    姜晋看着烽燧笑了,“汉家守军要是点冒了烟,那就是在给鲜卑狗娃子们示警呢,让他们小心点儿。”

    众人只有他能笑得出来了,燕北传令写家书,只有姜晋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写给谁。他随着燕北流亡太久了,黄巾之乱后他曾回到家乡,冀州战场上曾令他朝思暮想的蓟县家乡却变得物是人非,老父病死、妻儿改嫁,乡中当年一道斗鸡走狗的恶少年全丧于巨鹿一役。

    他不像巨鹿郡的李大目,眼看着那大眼贼便抱着一摞厚厚的木牌去寻军中会写字的卒子,踹开了围成一排急着写家书的部下,也不顾别人的怒目而视,兜头七八个木牌便丢了下去,向还在家里的姊妹兄弟、高堂老母去信。

    可姜晋没人能写信。

    一无所有的幽州汉儿,反倒更为洒脱,满脑子想的统统都是金银财宝、高官大爵,而非燕北少有的儿女情长。

    燕北也差上分毫便要无人可写,再刚强的男儿望着脚下再跨一步便是异国他乡,再走一遭便是生死未卜,都会变得优柔寡断。因而鬼使神差地让他决定给甄姜用他并不好看的字体去信一封。

    他想到卢奴城外马车上玉足踏车辕,张弓搭箭蹙眉怒视的佳人惊鸿一瞥;他想到初次登门甄氏邬,美娇娘口中那句‘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像个汉军,反倒像,像个马匪头子!’

    想着这些,他提起笔来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是该叙说他此行的危险?还是倾诉心底里旖旎而朦胧的情感?

    “来年陌上的桑树开了花,府邸院子里的织机响起,田里种子破土长高,等我能挽二石大弓时,邀你行猎可否?”

    眼看着自己写完的木牌,燕北却无端笑的嘿然,这块木牌将会穿过三个郡的距离被送到中山国的甄氏邬。他以为他会写的多么情深意重,实际上看看这哪里是家书?

    其实他很想告诉甄姜,她的感觉没有错。燕二郎此时此刻或许称不上什么英雄豪杰,但他敢说自己是这天下间独一份立在汉家关塞之上焚香祭天祀路神的马匪头子!

    燕北走下城楼,在这最接近汉家的城墙之下徒手抓起一黄土,塞进自己的衣甲当中,抹了抹手朗声喝道:“姜晋,把老卒兄弟都找出来!孙轻,收集兄弟们的家书,你派人去渔阳找人手全都给它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孙轻领命寻了百十来个骑手,奔驰在行营当中搜集手信。姜晋、王义及那些随同燕北自冀州战场北逃至今硕果仅存的七名黄巾悍卒们眼睛发亮。当燕北召集他们前往只有各部校尉才有资格议事的中军大帐时他们便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燕北找他们来不会是其他的事情,若说领兵打仗自己是那几部校尉最有本事,可要说针对外族的破坏战术?他们这几年来早就做的轻车熟路!

    因为他们的首领不是正统将军,他们的首领可是塞外出了名的马匪头子啊!

    “这一次不用太多步卒,就用咱们七千马军入塞外一路推过去,步卒则日行三十里一路沿着乐水前进直到看见草原,沿路方圆百里的所有部落,当我们走过后,他们谁都撑不过这个冬天!”

    乐水是一条贯穿整个东部鲜卑大漠的活水,向东直连至无人能翻越的盖马大山。

    随着大计一定,沮授押步卒大军先行出关,骑兵及众将则在关内学习演练燕北等人的惯用战术,三千斥候部分散为二十余个大大小小的商队模样,执行他们惯用的以物易物与随后的破坏,随后则由四千骑组成的大队人马分为两部由义与高览统领,当商队将一个个部落引发混乱之后,他们则负责后续的收尾总攻。

    高览、义等人何曾见过燕北他们如此流氓的战术?汉人打仗即便是不宣而战,但根本目的是占领土地或谋求政治胜利,从未有过他们这样为了获取财货却进行无休止的破坏,甚至能致使部落灭族的恶计!

    乐水对东部鲜卑的重要意义,不亚于巨马河沿线的汉家城池,如果没有这条大幕中的水源线,缺少饮水的鲜卑人根本无法在这块土地上立足。这便决定了,哪怕鲜卑全族在檀石槐与和连死后陷入混乱、东部鲜卑各个部落互相征伐的灾祸之中,乐水沿线也一定是最令人眼红的土地,争夺最激烈的草场。

    而占据哪里的部落,也一定是最为强大的部落。

    燕北要行的,是一条绝户计!

    当燕代长城的残阳自塞外大漠缓缓下落,燕北跨骏马向北方举目四望,一场汉人针对外族盛大的秋猎,拉开序幕!

    数以百计精通马术的骑手自城关出发,踏上未知的土地一路向北前进,他们要负责找到沿线的各个部落,在尽最大可能隐蔽自己的可能下探查大漠里部落的人口、骏马、畜牧数量。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数十个出关后立刻散开的商队,吊在斥候身后十余里地;再向后就算燕北统帅的两部骑兵,也正是此次扫荡东部鲜卑各部落的最大仰仗。

    他们的计划只是理想状态,因为商队的伪装限制了即便是数量最庞大的也不过只有三百余人,而就义所知,尽管东部鲜卑比起中西两部鲜卑人已然落寞,但仍旧有些强族存在其间。

    “最有可能问鼎鲜卑东部大人的首推弥加,此人在鲜卑中算老辈人物了,是鲜卑下等贵族的儿子,最早他父亲跟着檀石槐大人四处征战,其父死而立弥加为部落大人,后子承父业追随檀石槐一统鲜卑大业,熹平六年皇帝使夏育、田晏、臧三将北攻鲜卑落得大败便有此人的功劳,不过如今弥加已老……他也是将军此行最有可能会遇到的鲜卑大人。”

    “你知道他大概有多少人马吗?”燕北一面率军赶路,一面对义请教着鲜卑各部的情况,问道:“还有谁?”

    “弥加的部落大概有万余部众,精悍之士或许有三千余,不过更多的还是归附他的小部落,只要我们将一路上的小部落灭尽,所谓的鲜卑大人也不过只是空壳子罢了。”义笑道:“鲜卑人与羌人多有相似,他们的征兵比汉家要来的粗糙多,无非是大人下令,每个部落便派出甲士追随……乌合之众罢了。”

    燕北咧了咧嘴,对此不置可否。乌合之众还能在熹平六年在塞外大败三万汉军,使得皇帝一气之下连免护乌丸校尉与两个中郎将?

    “将军你别不信,与鲜卑人为敌,只要咱们兵马能守住阵脚,鲜卑人定然一拥而上,若久攻不下他们的首领便会派几个小贵族跑到阵前来挑战或是冲阵,只需要把他们杀了,鲜卑人就会士气大降!到时候猛然杀出,那些乌合之众便不战自溃了。”

    听着满口凉州土话的义这么肯定,燕北虽然仍旧不信,但心底里仍旧有些不认同,紧跟着却听一旁的高览对他说道:“校尉说的不无道理,所谓战阵之法,说白了也无非是以军阵排列让士卒互相鼓起勇气罢了,异族习惯于不同部落征召士兵,他们效忠的贵族死了,自然也无心再战下去。如此说来,我们倒也不用太担心与鲜卑人交战。”

    听到义和高览都这么说,燕北这才点头,继续听义介绍东部鲜卑中的素利、阙机等部落大人。

    实际上,先前的不告而别在现在看来给燕北留下了莫大的好处。且不说早前追随他的王当等人如今各个归心,就连高览、沮授、义三人也称他为将军,认可了他这个首领。这种事情是燕北始料未及,如今却坦然接受的好处!

第六十五章 汉骑夜袭

    茫茫的大漠中,乐水就像一条生命线,养活了两岸数以十万计的鲜卑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秋天对鲜卑各部落而言都是大日子,因为塞外每年冬季对鲜卑人而言都是生与死的界限。一至十一月,乐水便会结冰,温度骤降之下数不清的牛羊骏马都会被冻死,尚未长成的孩子们也难以耐住寒冷。

    冬季的大雪对长城以内的汉人来说是瑞雪兆丰年,而对塞外的胡族来讲,那便是一年一度的白灾!

    比起汉人男耕女织的生活,塞外胡族要来的简单的多,春天打仗、夏天生小孩、秋天造小孩、冬天躲进毛毡里磨砺兵器应付来年春季的大战。

    而就在这个大漠里男男女女都钻进毛毡帐篷里造小孩的时节,乐水河畔却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操着鲜卑土语的汉地商贾好似雨后春笋般地钻进大漠,走访一个又一个的部落,用汉人衣裳与小玩物换走他们的烈酒与兽皮和野兽肉类凝固的兽油脂肪……无论鲜卑人还是乌桓人,亦或是从前的匈奴人,只要他们有个部落循着水源迁徙,便多半不会为难商贾。

    他们需要汉地的东西,无论是取悦女人还是衣食享受都会用到。草原上的胡族在这个时代对待汉地的感情是复杂的,就像个坏邻居。他们知道邻居家的男主人不但很有财富还很强壮,但女主人却十分温柔和善。

    因此他们喜欢偶尔去骗或抢些小物件儿,控制在不惹怒男主人的情况下。那么什么情况会惹怒邻居强壮的男主人呢?抢夺他的土地。

    所以他们通常会选择抢夺他们的人口与少数财富,而在汉地皇帝的诏书传到任何一个部落大人手中时,又再度俯首称臣,乖巧的很呢!

    毕竟三百多年前汉家最强大邻居匈奴人的殷鉴不远,无论是谁,羌人、鲜卑还是乌桓,都不会自以为他们已经强大过匈奴人。

    只是这些年来,汉地主人的权威越来越弱了。

    鲜卑部落的男人们欢喜于汉地商贾对他们的尊敬,而却忽略了身侧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

    入夜了,高览提着铁矛翻身上马,一张麻巾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方接连不断的毛毡帐篷,对身侧之人直勾勾地说道:“义,你可记好了,稍后火光一起便冲杀出去,安排一个军侯部收拢马畜,其余兵马环围而上,我们要攻杀整个部落!”

    在高览身旁的是一名身量近八尺的青年,看模样比高览年轻上几岁,年龄与燕北不相上下,此时亦提着一杆长矛腰胯环刀骑在马上,麻巾遮住了面孔,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坚定的眼睛。他的名字叫做张颌,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上阵数年的老卒,早在黄巾之乱时便应汉帝刘宏之征入伍,后来卫戍河间凭靠功勋做了军侯。在燕北叛乱时面对十余万乌桓骑南下寡不敌众被俘,在燕北与乌桓人以钱粮交换俘虏时被换入燕北麾下。

    如今,这个叫张颌的年轻人已经是骁牙军中的军侯,高览很欣赏这个出自河间莫县张氏的年轻武士,想要将他培养为骁牙军的军司马,因此这次将他从骁牙军中调出跟在自己身边。

    尽管他宗族在河间也算豪强,但依照燕北先前在冀州如日中天的威势,与之对抗明显不是好的选择;而另一方面,燕北并不侵犯属于豪强的利益,一切制度都像汉朝的统治一般,因此并未激起豪强的反弹。张颌则本着骑驴找马的态度暂追随燕北。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激昂年代,无数下层豪族都希望光复先祖的荣耀。就像义所在麴氏,张颌的张氏也是一般。他的家族并非留侯张良散落在河间的旁支,而是秦末汉初项羽分封的常山景王张耳之后,他们的先祖张耳后来归顺高皇帝,被封至赵国,也被称作汉赵景王。

    时光流转,眨眼近四百年,河间张氏已不复先祖的荣光,曾经的王室子孙如今只是冀州众多大氏豪强当中平平淡淡的一个,甚至连冠族都称不上。

    张颌听到高览的话,颇显沉着地点头应诺,一双眼睛同样远眺着部落。前方的商贾在白日里已经探明这个鲜卑部落的情况,有五百多匹马以及千余牛羊,人口约有近千,算是不大不小。而现在,那些商贾应当已经混入部落当中伺机放火。

    张颌抬头看了看天空,人在大漠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好在这里附近有条名叫乐水的河流能让他们分辨方向。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这个部落的东北方向,这是他们即将启程前行的方向。而从这里发动进攻,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部落中的鲜卑溃军会向着相反的方向逃窜,也就是他们已经走过的西南方。这样即便鲜卑溃军找到相熟的鲜卑部落,他们的大队人马也已经朝着东北远走,在大漠里,汉军容易迷路,但踪迹也会被风沙带走。

    鲜卑人追不上他们的!

    因此,张颌抬头看了看高览,想了想说道:“校尉,可否传令骑兵散开,环围部落东北部,敌人比我们少,慌乱之下必然向西南逃窜……等他们找来援军,我等早已远遁。”

    高览看了张颌一眼,有些惊奇。早在骁牙军操练时他便发现这个名叫张颌的年轻武士武艺不错,更知晓兵事,因而并不奇怪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只是大加赞赏。在心中思衬片刻,他也认为此举可行,当即对张颌挥手道:“不错,你且去传令吧,让人马散开,以半环包围部落东北。”

    就在此时,突然高览望见不远处的部落火光一闪,接着在十余息中伴着大漠的夜风骤然烧起,接着杂乱的喊声从其间传来……越来越旺盛的火焰与越来越清晰的哭喊声,骏马牛羊从部落中狼奔猪突而出。

    大事成了!

    “来不及了!传令骑兵在冲锋中调整为半环包围部落东北,向西南驱赶溃军!”高览猛然间策马出阵,挥手向张颌传达命令,接着单臂高举铁矛在整齐列阵的骑兵前纵马高呼。

    “众将士,战火已燃,诸君随我用命,马踏敌阵,杀个痛快,现听我军令,随我冲锋!”

    随着高呼声拖着长音在夜空下的大漠中轰然炸响,高览一手拽缰绳一手擎铁矛一路高呼着向前方燃烧的部落中策马奔去。而在他身后传来张颌传令的声音,年轻的武士一般模样挺着铁矛一面冲锋一面高声喊着:“自冲锋中向两翼散开,冲杀敌军后驱赶其向西南溃退,速战速决!”

    沉重的马蹄踏在沙漠中本发不出太大的声音,然而此时两千匹骏马同时奔驰,耳畔呼呼的风沙之音与那些扬刀奔马的汉家健儿的高呼声汇聚成最激动人心的鼓点。

    杀气暴动!

    鲜卑部落此时已然大乱,当大火自部落中各个帐篷燃烧的起初,许多鲜卑人并不当回事,秋季天干,一个不小心火星飞到毛毡帐篷上很容易点着起火,但兽皮子并非那么好烧,当皮子上的绒毛烧尽自然也就灭火了。

    真正让他们开始担心的是猪马牛羊圈都被撞开,牲畜被火焰一惊便乱糟糟地吓跑,这可是部落里全族上下保命的东西,族人赶忙跑出帐篷,任凭刀锋一般刮过脸庞的风沙割面也要奔跑着追赶牲畜。

    义口中的乌合之众,在此时此刻表现的淋漓尽致,最先离开职守的便是那些夜间值夜的哨兵,接着便是帐篷中钻出的那些赤膊鲜卑大汉,身不着片甲、手不提寸兵,仅仅攥着帐门搁置的套马杆子便钻了出来,闷头窜入黑夜的大漠中。

    而在这时,自东北方传来巨大的声音令鲜卑人内心震撼,这绝不是大漠夜里好似鬼哭般的风声。

    雪亮的锋刃划破黑夜,汉人的呼啸轰踏而止。

    首当其冲高览一杆丈长铁矛猝然好似毒蛇吐信般探出,快马疾驰间穿过一名飞奔的鲜卑汉子,刹那间挑开胸膛,那秃瓢汉子甚至尚未察觉到身体的疼痛,脑海还沉浸在黑夜中骤然奔出的骏马带来的惊吓中时,掌中套马杆已然飞出老远斜斜地插在荒漠之中,身体便重重地坠在地上。

    瞪大的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一双渐渐失去神彩的眸子映出黑夜中窜出好似魍魉般的汉家骑士,接着便被强健的马蹄踏碎头颅。

    张颌高览一左一右,各自作为锋矢率领骑兵一东一北插入鲜卑部落中,迎面那些鲜卑壮士根本无人能挡,无一不是长矛穿身或是铁环刀划过脖颈。

    滚烫的热血洒透脸上蒙着的麻巾,呼吸间带出沉重的白气,张颌一把抓住混着沙子与粘稠血液的面巾掷于马下,单手倒提横矛戳入人影闪过的帐篷,穿过兽皮帐帘将一名鲜卑人贯穿。旋即双腿夹紧马腹手腕一翻,双手攥着铁矛猛然横挑,拖着沉重尸体的铁矛将帐篷支撑原木扫断。

    伴着庞大帐篷轰然崩塌之音,张颌高声喝道:“戮尽敌军,报效将军,杀啊!”

第六十六章 张颌儁义

    清晨,张颌在乐水河畔洗净了昨夜厮杀染满血迹的甲胄,用硬毛刷子清洗坐骑身上的污迹,随后从部下手中接过捣碎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马身上那些被兵器刮出的细微伤口,便见到高览的亲信奔驰而来,在马背上高声喊道:“张义,快整理整理衣甲穿戴整齐了,将军在中军帐要见你!”

    这已经是他们追随燕北进入漠北的第二十三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二十三日里他们跋涉四百余里,沿途毁灭鲜卑部落十七部,粗略算下来斩首七千有奇。

    “诺!”

    张颌没有多想,这时候将军要见他绝不是什么坏事。这二十余日以来睡得少吃得多,白天睡觉晚上袭击,纵横漠北四百里之地,他不知为将军燕北立下了多少功勋,单单是他们所收集各个部落的战利品便足有数千匹骏马,足够武装出两个轻骑校尉部。

    燕北见他,只能有赏,绝不会有任何责难。

    不过张颌也并没什么自傲的,他所做的不过是从中帮助高览补充军略之事,更多还是冲阵之能。主要功勋还是校尉高览的,更何况单单军中比他强的就不止高览一个,燕北麾下有能人啊!

    操控大军步卒日行三十里接连二十余日不停歇的沮授,这种大功远远要超过他这等冲阵之才。他们所在的可并非平原,甚至都不在汉家领土当中,脚踏着大漠走路便没力气,而且还有流沙等危险情况,军队的行进速度说被减半是一点儿都不夸张的,而沮授却能将大军若臂使,这份才干由不得人不敬佩。

    为张颌主官的高览便不提了,而在乐水另一侧的三千轻骑部校尉义,更是行兵布阵的行家里手。义的战法与高览全然不同,高览的目的在于驱赶,乐水北岸鲜卑逃卒一路上不知凡几,而义则到现在,连战六个部落,无一活口!

    义手中的两千骑兵,还有两百余羌胡义从及六百邺城募来的新兵,这是他的私人部曲。本来义募了八百余人,但其中有二百是王义带进去的内间,如今冰释前嫌捧了燕北,自然就将王义收了回来。

    而使六个部落无一活口的功臣,便是义手里那八百部曲牢牢攥在手中的功勋。

    义的部曲统统精通骑射,而且是威力更大、精准更高但上弦缓慢的骑弩手。每当夜袭鲜卑部落时,义便以骑兵突入其中,持弩的部曲游曳于部落之外环伺,在四五十步外以强弩射击部落中逃出的溃兵。

    在大漠的夜晚,部落中逃出的溃兵几乎要在十步之内时才能看清楚骑兵,而因为逆光的原因,义的部曲则在百步之外便能看见部落火光中向外逃窜的黑影,因而放至五十步内精准狙杀几乎一杀一个准。

    正因为这八百部曲,义所走过的四百余里路,一路上六个部落皆是一个活口不留。燕北定下这绝户计,对鲜卑外族的心思可谓阴狠,而义则更胜一筹,四十里前骑兵部与步卒调换的那个桥上,那些从义部下调至步卒沮授麾下休整的骑手从马上下来便传开了消息……义对战胜的部落中就连每具尸首都要让人补上两刀!

    一刀插心口,一刀抹脖子……说是什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每每想起义这句‘确保万无一失’,张颌的后脖颈子便在白日里冒出凉气直冲头顶!

    若说义那么大的杀性才叫做万无一失,那他与高校尉一路上放跑的溃军可比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多得多了,他们这叫什么?得一失万?

    琢磨着这些东西,张颌整理好甲胄翻身上马,拍了拍一同出生入死的坐骑老伙计,将长矛往部下手中一递便不持寸兵地向着十里之外的中军大营奔去。

    倒不是张颌托大,如今他们外放装作商贾的人手与夜袭的骑卒,还有沮授所将的万余步卒全部聚拢到一起,还有两千多从鲜卑部落里解救出的汉儿奴隶也都被燕北分发了武装补充军队在数次袭击中的损耗,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赶路,他们仍旧保持着两万大军的兵员。

    在漠北这种地方,别说那些小部落,就算是漠北那几个所谓的鲜卑大人见了也要退避三舍,根本没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整个临时营地足足占了方圆二十里的广袤大漠,虽然在大漠里不容易找到树木做大营,但那些招展的旌旗与从鲜卑部落抢来的大车看上去到底是兵威赫赫。

    燕北军如今所谓的中军大帐仍旧是一个大帐,只不过沙丘上不容易打下木桩,仅仅是将帐角系在八架大车上,虽然稳妥却看上去稍显狼狈,不过如今设身处地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谁都没有强求这些。

    张颌在帐外报了门,正打算等着报信之人通报,便见两侧帐帘猛地被人打开,一个身彪体健形如猎豹的青年将军已然迈步走出,快步走至他面前朗声笑道:“你便是河间的张颌,张义?”

    这时代直喊人名在朋友或是初视中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眼前的将军明显就是燕北,张颌身为下属自不会有何不悦,当即拜倒道:“属下骁牙军侯张颌,拜见将军!”

    “好说好说,快快请起,你张义将来是我的良将,切莫如此。”这是张颌第一次与燕北对话,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燕北并没有那些虚无的架子,直接探手把着他的手臂将他拽了起来,朗声笑着引他入帐道:“你我二人年龄相仿,燕某本已足够年少,却不想你张义竟比燕某还小一岁,既然如此今后你我便以兄弟相称,你可喊燕某一声兄长!”

    燕北这人向来是没什么架子的,若不是不辞而别后高览口口声声必称将军,只怕如今王当等人还叫他燕二郎呢。对于张颌这般长相威武又颇有才干的下属,燕北自然愿意去拉拢一下。

    他可记得高览向他介绍张颌时是怎么说的,高览说张颌的武艺很好,仅仅比高览这个军中第一武士弱在年岁稍小耐力不足上,而在行军布阵上,虽然缺乏经验但悟性奇高,总能举一反三地为他查漏补缺,若没有张颌,高览一路上也不会如此顺利。

    但看高览的称赞还不够惊奇,但若知道高览私下里点评受燕北重用的黑山众将之低,几乎将他们说成除了武艺不错可为冲阵之士外几乎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便知道能被高览夸赞是多么不易。

    而张颌本来并不是很看得上燕北这个叛军头目,此时一见却好似邻家兄长一般的亲待,顿时生出些许好感。

    这也是燕北的为人之道,他的势力构成非常简单……要么是他的朋友,要么是姜晋王义那样出生入死的兄弟,要么就是高览这样的交情虽浅却可托付的知己,又或者是黑山四将那样的老哥们,最不济最不济,也要混上和义那般能饮酒谈笑的酒肉朋友。

    于燕北而言,他的根基他的家底他的兵马,全赖于为人处事。

    因为有姜晋王义这帮生死兄弟,他得以逃卒只身于范阳活的风生水起,后来更因他们而为兄复仇后复起于冀州,而现在更是靠着更多的手足兄弟做了这横行幽冀好似草头王般的野将军。

    这也是他所信奉的,我为人人,则人无法负我。

    这种为人处事的道理,燕北可以说是得益于陶谦。

    陶谦有个朋友名叫笮融,与他是丹阳同乡,黄巾时追随陶谦,后至洛阳时于白马寺信了佛经,于自月氏国至汉朝传教译经的沙门支娄迦谶座下修佛。而陶谦的书卷中便有一卷笮融的佛经心得。而在这其中有一句令燕北记忆犹新,“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

    欲为诸佛龙象,先做众生牛马。

    相传这句话出自释迦摩尼的《大方广佛华严经》,为释迦牟尼成道之后,于菩提树下为文殊、普贤等大菩萨所宣说,经中记佛陀之因行果德,并开显重重无尽、事事无碍之妙旨。

    可燕北并不学佛,也不信佛,甚至他根本不在乎这世上是否有佛存在。他只是认为这句话说的很对,所以便借来自用。在他通达的念头里,想要让别人为他做牛马,他便要先将别人所思所虑摸清楚,好处大家分,到最后别人跟着自己能够看到好日子的念头,自然就会愿意为他做牛马。

    “今日召集诸位到这里,一来是感激诸位沿途一路立下的功勋。在这其中以义、高览、张颌、沮授四人为冠,燕某再次拜谢诸位了。”燕北说着,便万分豪气地张手说道:“如今我部有近两万骑,大车数百,刨除辎重外仍能全军疾行,今后便可一日六十里前行,行程更快!”

    “除此之外,斥候孙校尉在北方五十里发现了一个人数在九千有余的大部落,因此燕某想问问诸位,我等要不要……将这个部落在大漠中抹去?”

    燕北麾下的势力,在此次远征中,越来越接近正规,并盯上了更大的目标!

第六十七章 鲜卑素利

    燕北在漠北行猎二十余日,十余场大胜不但鼓舞了士卒远征在外深入漠北的士气,也令燕北得到了大批的物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骏马牛羊便不必说了,如今军中近两万匹军马,尚有不少骡马,更有拉车的牛与骆驼,甚至还在路上因为数目众多难以驱赶丢下了一匹,牲畜上是极为豪奢。其余物资也是许多,正赶上开始入冬,很快兵马便无法前行,但他们已经备下了足够多的肉干与干粮,除此之外还有足够多的毛皮用来取暖……现在燕北的家底无论兵马还是物资,都到了人生二十二个年头里最为雄厚的时刻。

    因此,他的野心也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远征的路才走了一半,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冬季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抵达预计的辽东以北,这意味着困扰塞外胡族数百年的白灾也将降临到他们这支军队的头上。

    就此问题他与沮授等人商议了许多次,最终达成一个难以感到令人愉快的决定……中平五年的冬天,野将军燕北要与他两万名部下在塞外做一次游牧民族了。

    燕北倒并不担心南边汉地的张纯,他们在冬季无法行军,汉地也是一样。更何况张纯好歹身边还有几万乌桓兵马,那些乌桓人回家的路上被人追赶,肯定恨透了公孙瓒与孟益,算算时间他们如今应当已经跑到辽东属国了,恐怕这个冬天便要占据一座城池,多多少少也能坚持到来年春天。

    他更需要担心的是他们自己,在塞外过冬,所有人都没有经验,因此燕北便瞄上了鲜卑人。

    他打算做个大的无本买卖,攻占大型部落。

    “鸠占鹊巢!?”

    “不错,这个冬天我们是进不到汉地了,因此只能在这边过冬。”燕北跪坐在大帐正中,而在他左右相对跪坐着两列将士,俱为心腹,想了一下他说道:“若在此地过冬,抢夺一个满是毛毡帐篷、有足够粮草牧场的部落为上上之选。所以,我打算进攻北边那个大部落,诸位是怎么想的?”

    沮授、高览二人早已知道燕北所想,甚至这个决定都是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因而二人并不出声,只等着帐下众将献计。而张颌则因刚刚被接纳于燕北帐下亲信,也不说话。倒是王当等人笑道:“属下没啥异议,将军既然打算要打,那咱们便打他娘的……无非是几千人聚在一起,比零零散散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地打松快多了!”

    姜晋也是一脸讥笑,根本就没人把这近万鲜卑人的部落当作多大的事情。

    倒是一旁因近来战功彪炳而颇有几分目中无人的义皱眉思虑了片刻,开口问道:“将军,若这部落有数千人之众,他们的首领或许并非籍籍无名之人,可否派人探查该部落首领为何人?或许我等不必与之交战,如今我军携带牲畜很多,可以与他们作为交换,互为依仗。”

    “咦……”

    义此言一出,倒使得众将纷纷侧目,一个个在脑袋里都挂上了大大的疑问……这军中杀性最大一路上遇到的鲜卑人一个不留的义,怎么到此时倒转了性,想要以和为贵了?

    “兄,说说你的想法。”

    燕北对此也感到疑问,因而抬手让义继续说下去。

    “不知将军与诸位可听说过董卓的名号,此人在凉州被羌汉百姓称作凉州大人,其军卒多为羌胡,而又与各地羌汉豪杰称兄道弟,如今为汉朝前将军。”义回忆着曾在一次部落演武中远远望见董卓的身影,朗声说道:“董公自凉州发迹,靠着便是对羌胡人的了解与交情,在凉州无论是朝廷募兵还是剪灭叛乱,都要依靠董卓。”

    帐中各人大多在幽冀长大,即便是听说过董卓名号的人也不过是粗粗了解罢了,不过对于汉朝前将军的官职还是很了解的……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董卓是个什么人物,但单是这个官位便知道,即便燕北的镇南将军也是朝廷任命的,前将军也不比四镇小到哪里去。

    现在可是东汉,一个校尉在天下便已经是大的要死的官职,更何况将军位呢?

    众人都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便见义继续说道:“凉州董公能依靠羌胡起家,幽冀叛乱的张举能依靠乌桓人成其大事,那么燕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依靠鲜卑人成就你的大业呢?”

    燕北愣住,舔了舔嘴唇。依靠鲜卑人……成就自己的大业吗?

    就在义还要继续卖弄见闻时,一旁的沮授已经对他想要说的话了然于心,拱手对燕北说道:“将军,诚如校尉所言,日后您投奔幽州,麾下骏马从何而来?将来如何御边?如何在幽州得到重用?恐怕都要从外族身上想办法,而校尉曾云东部鲜卑局势纷乱,既然如此,将军何不……在鲜卑人中择可为善者,效大汉对外族之法,扶植一效忠于您的鲜卑东部大人。”

    义虽然因被沮授抢过话头有些不快,但沮授所说的也正是他的意思,眨眼便将不快抛之脑后反而附和起沮授来。燕北的所有部下中,大多人都希望能让燕北在幽州登上更高的权位,但也更在乎燕北的死活。但义是全然不在乎的,他只在乎燕北的实力够不够强大,因为只有一个实力强悍的燕北能让他带领麴氏复兴。

    而一个死燕北,对他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燕北的眼睛亮了起来,若能在辽东以北的东鲜卑扶植一个听命于他的东鲜卑大人,再将深陷困境的张纯救下送到乌桓人的土地上,到时他在幽州无论鲜卑人还是乌桓人都会为他所用……在幽州还有谁能是他的敌手?

    “继续说下去。”

    义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拱手,不再言语。他也只是一时想起在西北同样横行塞外的董卓因此才有此一言,真让他拿出实际办法,他除了用兵威胁之外全无想法。

    反正义知道,无论那个鲜卑部落中谁是首领,都打不过他!

    “将军,不如先派斥候孙校尉扮作商贾,探一探那个部落的虚实。”

    燕北看着沮授,重重地点了点头。

    或许他的一切,从今日起便不一样了。

    ……

    “将军,属下幸不辱命,探明了关于那个部落的一切!”

    大军在乐水河畔驻扎了五日,就连河岸两旁沙地里长出的草叶子都被士卒当作青菜放在锅里煮了啃个干净,孙轻方才满脸快意的打马而还!

    得到消息的燕北毫不犹豫地再度将一众亲信将领召集到中军大帐中,当即叫孙轻将情况说清。

    孙轻挠了挠头,指着身旁的王义说道:“属下不会说鲜卑话,什么都听不懂,您还是问王兄吧。”

    王义和燕北是老交清了,自然没什么不好意思,轻咳嗽一声便对帐中众人举了个罗圈揖,拱手说道:“那个鲜卑部落大人名叫素利,老首领在前年与中部鲜卑大人轲比能的作战中死了,素利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倒是有不错的勇武,精通骑射。他家老大人以前的部落单单兵马就有上万,不过这小子靠着一手勇力也只稳住了九千多老弱,部落里只有三千青壮能称作可战之兵。”

    “而且素利这人心向汉家,甚至还有一口蹩脚的幽州土话,虽然听着挺别扭,但用汉话跟他说啥基本上都能听懂。这狗娃子年轻,心气儿还挺高,时时刻刻琢磨着把北边的弥加、西边的阙机干掉,孙校尉贩给他些衣物,这狗娃子居然还问咱能不能明年后年来给他弄点像样的兵器,铜刀铜剑铜矛头都行……实在是跟着将军过好日子,要不然属下还真想走趟渔阳卖给他几百口破烂刀剑。”

    王义还没说完,便被燕北皱眉打断道:“继续说正事!”

    “诺!”王义挠了挠脑袋,接着说着:“嘿嘿,再就没啥了,不过属下真觉得这个素利还是个不错的人,那个将军……就算咱谈不拢,也别弄死他了,他那部落油水也不大,打不打不碍事。”

    燕北看着一脸讨好之色的王义很没脾气,只得没好气儿地摆手说道:“行了,没你事了,上一边坐着吧。”

    说完之后,燕北才一拍几案对众人说道:“就这小子了!诸位谁敢替我出使一趟,为我将这个素利拿下?”

    在座众人谁都了解这趟使者的任务有多重要,而燕北的决定意味着将来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素利将会是雄踞漠北的东鲜卑大人,有这样一层关系,若非担心危险肯定都跳出来争抢这个位置。

    即便这趟出使非常危险,义仍旧第一个跨步向前说道:“将军,这事情包在义身上!”

    看到义上前,高览与沮授对视一眼,同时拱手而出道:“将军,高览、沮授愿往!”

    燕北的目光在三人面上划过,最终定格在义身上,开口说道:“麴兄、高兄,你二人皆为勇武之辈,我等已有大军为援,若再让你二人前往只怕会适得其反,此事……就由沮君前往吧,王义、孙轻,你二人着二百将士代为护送!”

    燕北并不在乎究竟谁去,他在乎的如何平衡手下的力量。

    义带兵打仗的本事很好,手下又有私人部曲,为人狂傲,燕北可以用他打仗,但绝不会在没有把握时放任其在军中做大的。

第六十八章 少牢之礼

    比起义,燕北要更愿意让沮授承担这个使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并不存在毫无利益的友善。但沮授追随他,在燕北的思虑中更多的是一种实现自身价值、或是引他重归汉地,为善的想法。而义则是为了乘着燕北这艘随时会沉没的大船捞足自己的资本,在这种心态之下,燕北毫无例外的,希望沮授得到更多。

    沮授看重的是他在叛军中的影响力,而鞠义在意的是他的势力。

    “沮君,你……可有把握?”

    深夜的中军大帐,部署皆已散去秣兵历马准备几日之后可能的迁徙或是大战,仅有燕北与沮授二人相谈,燕北端起一袋鲜卑人盛放在皮囊中的浊酒对沮授说道:“其实您不必太过逞强,与塞外胡人交谈,您没有这个经验,而我的部下有许多人都有过……”

    燕北的话没说完,沮授便摆了摆手,向来矜持的他在今日竟端起羊奶酒一饮而尽,满面认真地对燕北说道:“将军,沮授谋事,一不在您之部众,二不在您之为人。此行……也算为您出生入死。”

    以一汉人之身,深入鲜卑大人部落,这不是出生入死又是什么呢?

    沮授顿了一下,燕北却感觉不到丝毫愉悦。一不为他的势力、二不为他的为人……他的脸上表情僵硬着,好似沮授这般的人才,从学识到才干、从才干到人品,是他一生二十二个年头当中最敬佩之人,可此生最敬佩的人在这个时候,身处异国他乡,除了怀揣的些许黄土之外,毫无安身立命之所,却听到敬佩之人告诉他,‘我帮你不是依附你的势力,也不是在意你的为人’。

    这……这就没意思了!燕北宁可听见自己所钦佩的沮授说被他的为人所折服,被他的势力强大所倾倒!

    “就像你所说所做的,你因张纯所说一句,说为他对你的恩德而孤身北上,只求不负于他。”沮授饮酒之后脸色不同他人的红润,反倒显得煞白,尤其一双更加尖锐的眼眸死死盯着燕北,一字一顿地说道:“沮某为你谋划,只求,你莫负沮某,待辽东之事一定,勿要再行不道之事!”

    沮授没有丝毫笑意,只是两眼盯着燕北,实际上他在赌。

    “沮君,我从没问过你以前做过什么。现在燕某问问你,你以前这么玩儿命过几次?”

    实际上燕北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好像逼他一般做什么事情。比较起来他更喜欢张纯,老反贼头子先将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剩下的只是让燕北去选择。而沮授这样,实际上是在逼他,是要让他去这么做。

    “第二次。”沮授听到燕北的话楞了一下,旋即笑了,智珠在握在沮君在此刻笑的荒唐,伸出笔直的手指说道:“上一次是邯郸城被反贼攻陷,沮某决意与邯郸城共存亡,后来侥幸……叛军并未将沮某残杀。”

    燕北眨了一下眼睛略感无趣地望向他处,端起盛满羊奶酒的铜碗,纵横冀州的野将军此时笑的莞尔,抬起两指指着沮授摇头。

    “只此一次,今后若再拿你自己威胁我,我会把你拉出去宰了,没有犹豫。”带着膻腥气的酒液被燕北一饮而尽,看着沮授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我答应你!”

    “明日沮某便前往鲜卑部落,今夜尚需稍作准备。”沮授笑,重重地点了点头,左手挡着右手,右手端着酒樽将酒液一饮而尽,放下酒樽对燕北说道:“将军,容沮某告辞!”

    沮授说罢躬身行礼,随后转过头昂首挺胸地大步离开军帐。

    沮授走后,燕北看着空无一人的帅帐,有些寂寞地自己对着自己笑了笑,随后又为自己倒满酒液,昂首将酒水倾下。

    ……

    次日一早,风卷狂沙。

    燕北没有节杖,他也没有自设朝廷仪仗的打算。他们一行万众,所携带者甚重,但大多为兵甲辎重,粮草供给,莫说是朝廷节杖,就连张纯为他布设的叛军大将依仗都没带来。

    所幸,一路上攻破部落,他们的牲畜还足够多。

    做过屠子的强壮军士顶着大漠中的太阳,自畜栏中拽出猪羊三牲,行‘少牢’之礼,四五个帮手将牲畜按倒在地,尖刀骤然间刺入牲畜脖颈间,姜晋拉出一张残破几案,抽出一柄鲜卑人的厚背青铜弧刀,在掌心啐上两口,口中一声暴喝,高举过头顶的弧刀似闪电般朝着牲畜的脖颈劈下。

    若在汉地,即便祭祀也大多以猪头衔猪尾以祭拜神灵,但此时此刻燕北一行牲畜繁多,十余个鲜卑部落,数万鲜卑人的驯养牲畜皆被掠夺一空,燕北早已不在乎此类肉食,为显诚心,则以全猪整羊祭拜五方神灵。

    祭拜之礼繁杂,以品级而论分为‘太牢’、‘少牢’两种,太牢为君王所用,少牢则为诸侯士大夫通用。虽然燕北不在乎僭越,但既然是为沮授祈福,自然要遵照沮授的心意,以士大夫祭拜之礼。

    黄羊白猪被军士搬至几案,燕北焚香以敬天地,军中丝竹音起,最德高望重的老卒凿石引火,军士以兽皮等引火之物搭出燃台。

    燕北这支军队来源繁杂,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叩拜之礼行的诡异,沮授及最多的军士昂首做歌,跪拜中正,向摆放太牢之几案行礼向五方神灵祈福、姜晋等人头系黄巾,于大漠中划出路口,向四方三拜九叩行祭拜黄天之礼,燕北则心性虔诚地叩拜,内心中却向自己所信仰过的神灵依次祈福。

    苍天、太昊、白帝、黄天、太一神……归根结底,是为沮授祈福罢了。

    行礼完毕,老者举手高呼,燕北接过火把投入燃台之上,铺设兽油的燃台引火便着,熊熊烈火冒着兽皮烧出的黑烟散发着浓重的黑烟直抵青天,披着甲胄的军士们载歌载舞,声震天地。

    沮授向着燕北再度行礼,王义等护卫共二百人,携千柄青铜兵器装置大车之上,列队待行。

    “将军,沮某这便起行了。”

    燕北走上前去,探手为沮授整理衣袍,燕北正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飞快地从怀中甲胄之间摸出个以三层麻布包裹的小包递给沮授,麻布外还沾着些许干泥。

    “这是出汉地时关内的乡土,临行送别,燕某无以为赠,便使汉地厚土,代燕某庇护诸君。”说罢,燕北躬身作揖,身后甲士同礼,沮授还礼,王义等人亦躬身。

    “沮君!”沮授正待离开,燕北突然又喊了一声,抓过沮授的手臂沉声说道:“事可不成,人必回还!”

    这是燕北的特点,士大夫重礼,而燕北不重礼,他只在乎情谊。沮授的脸轻轻扯动了一下,难得以手重重握了燕北的胳膊一下,轻轻点头,旋即转身上马,高声道:“起行!”

    “起行!”

    王义也向燕北点头,飞身上马于沮授左右飞奔,传告二百名护卫相互驱赶,朝着北方鲜卑部落前行。

    燕北领着众人久久眺望,直至这支属于自己的使节队伍渐行渐远,越过一座大沙丘,再也看不到踪影才作罢。

    义的脸色不太好看,如此盛大的祭祀之礼,就算他在迷信鬼神的凉州都没见过几次,上万军士在大漠中引颈高歌来送别沮授……联结鲜卑大部酋长的主意是他出的,此次出使也本该让他去,可如今无论盛大的祭礼与一件大功都与自己无关,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更何况他知道,这场祭礼只限于沮授。若是他义出行,燕北必然不会组织如此祭礼,恐怕只是抓着自己嘱咐几句不要与鲜卑部落起冲突罢了。

    人比人?

    无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将军如此尊敬沮君,却不知沮君是否一样尊敬将军?”

    整场祭礼,义都在燕北身边,作为燕北身边的部将,他的地位不亚于高览,甚至能比肩孙轻等黑山旧将。

    “怎么,麴兄不痛快了?”燕北笑看义一眼,反问道:“沮君难道不值得如此尊敬吗?”

    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带着不以为然地的语调瓮声道:“沮君是值得,麴某只是为将军不值罢了。将军以国士待沮君,他焉能以国士之礼报将军?”

    “既然沮君值得燕某去尊敬,那燕某自然就该如此尊敬。”燕北笑了,边走着便拉住一个士卒命他取些酒送至中军帐,这才转过头对义说道:“至于沮君是否会同样尊敬燕某,我想是不会同样的。如果燕某不值得尊敬,那无论燕某做什么,旁人都是不会尊重燕某的,但若燕某值得,那沮君自然会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尊敬我。”

    说这话时,燕北神态间散发着极大的自信,这就像义带了兵、孙轻骑上马、高览摸到枪……这是人在自己所专精的技艺面前的自信。

    世故人情,燕北便是此道的行家里手!

    看着哑口无言的义,燕北笑的豪迈,在军帐前张开双臂喝道:“来人上酒,诸君且在燕某帐中饮酒作歌,静候沮君佳音!”

第六十九章 拜见阁下

    越五十里风沙,王义策马眺望,带着惊喜回头对大队人马喊道:“咱们没走错,沮君你看,部落的炊烟!”

    他们一行人最担心的事,就是走错了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眼下已是下午,若再晚一个时辰没找到素利的部落,在夜里他们看不见炊烟,在茫茫大漠中便会迷路,只能在野外的大漠中宿营。

    也许此时已经称不上大漠了,沮授策马向前踱出两步,马蹄叩在寸草不生的地面上发出轻响。

    这里或许称作荒漠更为合适,地上的黄沙已经变得极少,再向北走一点便会看到绿草……或许这便是素利部落衰落的原因,这个地方还是不大适合部落生存。

    没有兵力,失去土地。在茫茫草原上,只有绿草肥美的马场才能孕育出最强大的部落!

    “沮君,咱们还等什么,赶快上路吧,至多一刻咱们就能走到了!”尽管扎营的地方比邻乐水,在哪里他们每隔几日都能清洗身上,但一路五十里的风沙灌风,莫说身上的甲胄都沉了几分,单是胡须上粘着甩不干净的沙砾,难受至极。“到了素利的部落,老子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再将这颌下的须髯洗个干净!”

    “莫急!”沮授摆手,踱马向北而望,估算距离与目距后并马对王义说道:“寻一伍耳清目明的军士留驻于此,观望部落,而后大部莫急,校尉且先行入部落于素利商谈,莫激起敌意。得其应允后在下再率北行。”

    王义一听也回过味来,点头应允道:“诺!”

    旋即,指派出骑艺精湛、耳清目明者一伍,留下少许粮草命其驻留于此,后点上五骑对沮授打了个招呼便奔马而走。

    素利的部落虽然在鲜卑各部中不算大部,但那也要看与谁相比。与弥加、阙机乃至中鲜卑的轲比能或西鲜卑的步度根想必,自然算不上豪奢,但比及燕北等人一路东行所破之部,单此一个大部落便能抵上十个!

    绵延十余里的毛毡帐篷,奔跑的骏马与猎狗,在绿色的草原上铺开一幅胜美的画卷。

    但画卷中的人生活却并不那么好。

    一场葬礼正在部落中进行着,渐渐寒冷的天气使年迈的醉酒老者在漏风的毛毡帐中缓缓冻死,亲族发现帐外老狗的哀嚎……依照鲜卑人的丧葬习俗,整个毛毡帐篷中所有死者生前用过的器物连同那头老迈的猎犬一同在部落外被烧焚烧,部落里几十个亲族围着丧葬地在巫的带领下歌哭,以舞相送。

    鲜卑人相信歌舞与生前的犬狗会保护死者的灵魂平安抵达赤山。

    沮授与王义所望见的炊烟,便是他们焚烧死者生前器物散发的烟雾。

    就在这种时候,游曳于部落之外的骑手发现数骑不速之客……那是几个骑着鲜卑人的高头大马,身上却穿戴着他们从未见过精良甲胄的武士,他们的马背上没有弓箭,而用绳子系着木质的投射武器。

    有年老岁高的鲜卑骑手眼中立即眯了起来……他认得这种兵器,南方长城之内来的汉人把这种武器称作‘弩机’。在更久之前部落老大人还在世时,他曾亲眼见到南方来的汉人在他们部落中向贵族出售这种投射武器,上弦后只需要放置一根稍短些的矢,便能保持瞄准,手指一扣,弩矢便带着数石的力气投射而出,一声巨响便能穿透四十步外的四层皮甲。

    “他们……是汉军!”

    鲜卑骑兵呼朋引伴,短时间聚集出数十个骑手将几名汉军团团围住,奔马游曳在他们左右,为首者用蹩脚的汉话高声喊道:“这里是鲜卑素利大人的领地,汉人,你们为何来到这里!”

    王义对这几十个穿着毛皮大甲持刀挽弓的鲜卑人没有丝毫畏惧,歪了下脖子昂首说道:“我乃燕将军麾下校尉王义,一路护送使者沮先生前来贵部,求见鲜卑大人素利,速速入部落通报!”

    强大的国度是每个人背后最大的支撑,在高皇帝白登被围的时代,没有哪个汉儿在外族的领土敢似王义如今这般作态。而现在?任何一个汉儿,无论商贾、黔首,在鲜卑人的领土上大可畅通无阻……只要具备基本的自保能力。

    实际上现在的场景也令这些鲜卑人倍感唏嘘,若是檀石槐大人没有死去,又或者他没生出个和连那么蠢的儿子,在马鹿天神的守护下的土地怎么会让汉人如此跋扈?

    气愤归气愤,如今的东鲜卑不再是曾经鲜卑部落大联盟中的一部分,他们只是贵族素利名下的万人部落,万万不敢与大汉将军做对,为首的年长骑手在马背上收起强弓,右手拂过胸口微微躬身用蹩脚的汉话说道:“请贵客稍等,我们部落大人很快就会出来。”

    即便在鲜卑这种不毛之地,长者也值得尊敬,因为他们大多有着与年岁相对等的智慧。老者虽然畏于这个所谓的‘大汉燕将军’所代表的大汉朝,但他一样想给这个嚣张跋扈的汉军校尉一个下马威,所以并未传令通报。

    部落中一旦发现险情,外围的游骑立刻就会将情况快马传回部落之中,方才游骑们闹得动静不小,只怕现在消息已经通过至少三骑传到素利大人的耳朵里了。

    王义在鲜卑骑手的环环包围中信马由缰地打着马,时不时以刀背轻拍马臀,胯下骏马厌烦地打着响鼻,左右踱步。

    他清楚这帮鲜卑人是什么打算,他也有自己心里的小算盘,鲜卑人营中一动,至少数百骑与他们的部落大人素利是要出去的,到时候沮授与百骑护卫再打出他们的仪仗缓缓而来,究竟是谁给谁下马威?

    跟外族人打交道,王义做这事情可比带兵打仗顺手多了,从三年前他就在燕北的授意下在北疆负责汉地与乌桓、鲜卑等地的贩马生意,什么样的外族大人他没见过?

    这帮人对上汉人,大多是色厉内荏,汉人只有一面以威压、一面以利诱,才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这与汉地的贵族截然不同,汉地重礼,胡族最为势利!

    鲜卑老骑手认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多时,整个部落便人声鼎沸,到处都是骏马嘶鸣之音,接着马蹄声在草原上轰然炸响,带着胡人骑手在马背上放肆的呼哨,乌泱泱穿着鲜卑毛皮大铠的骑手纵马弯弓,一时间王义目力所及之地到处是鲜卑人奔驰的身影。

    呜嗷的怪叫让他的脑袋发蒙,就连坐骑都不安地发出颤抖,若非他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只怕当即就要逃跑。而王义,此时与他的坐骑一般紧张,抓着缰绳的手掌传出一阵滑腻的感觉,秋风吹在汗湿的衣襟上透出阵阵冷气,让王义想要发抖。

    但他不能!

    因为他看见由远及近的部落方向,奔出一支足矣称得上精锐的鲜卑骑士,那些骑士有些持着带有磨砺寒光的青铜弧刀,穿着露出锈迹斑斑青铜铠的毛皮大甲,簇拥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部落大人素利卷着烟尘奔驰而来。

    二十出头的素利面容并不凶恶,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旧居塞外的风霜之色,一身玄色铁铠衬托出其与年龄不符的威严之色,在他身后还有举着羊头骨杖的鲜卑巫者,而在其身侧,则为部族中强健有力者持长幡悬三条金钱豹尾,显示着长幡主人在整个鲜卑族群中的地位。

    只是王义很清楚,这条豹尾幡子还是鲜卑大人檀石槐时期的产物,如今除了好看之外并无任何实际意义。

    “我记得你,你是昨日那商贾?怎么一日不见,便换上了这般衣甲?”

    素利的声音伴着坐骑奔驰由远及近地传来,年轻的脸上带着恼羞成怒的狠历颜色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汉话说得不算多好,此时恼怒之下更是言辞之中带着鲜卑土语叽里咕噜地说了出来,说出来更让素利对自己有些生气,可当他看到王义脸上时才舒服了些许。

    很明显,他夹杂着鲜卑语的汉话,被对面那个年轻人一字不落地听懂了。

    王义在看到素利奔驰而来时便招呼两名随从将刀剑手弩手其,此时笑着在马背上以手抚胸微微躬身,对着素利以鲜卑人的礼节行礼,这才向着南面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抱歉,素利大人,王某并非商贾,而是汉地将军燕北麾下校尉,蒙将军之托,走访大人部落了解您的为人……而今日,便由在下一路护卫将军的使者来此。”

    话一说完,王义又正色地笑道:“在下虽然不是商贾,但今日来的这位使者,包括在下的将军,一样是想送阁下一场富贵。”

    王义充满示好的话语听在素利的耳朵里,这个面容威严的年轻部落大人只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眼前这个汉人校尉所效忠的将军,此时的位置与自己部落只有一日的脚程!

    “既然如此,使者何在?”

    素利的脸上阴晴不定,就见南面的鲜卑骑手发出一阵骚乱,远方的沙丘上一队衣甲鲜明的汉军骑兵打出仪仗,整整齐齐地奔马而来。

    为首一人身不着甲,曲裾深衣之外披着大氅,缓缓拱手道:“在下沮授,奉燕将军之命,拜见阁下!”

第七十章 汉朝使者

    当今天下,大汉各地叛军层出不穷,攻破郡县者有之、杀人掳财者亦有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要说天底下那一支叛军在军纪上最为优异,就沮授看来,应当就算燕北手底下这支军队了。

    这与实力构成有很大关系,张举张纯是驱策乌桓外族,在汉地无恶不作、白波贼起兵前便是黄巾余党落草为寇,就算在黄巾军中他们也不算优秀、而江东那边的叛军也是如此。

    但燕北的军队构成不同,他的兵马大多为占据冀州后就地征募,军中黄巾余党、各地流贼数量极少,甚至连十分之一都到不了。而黄巾首领也折服于燕北的为人,对其作为听之任之。

    破城扰民之事虽然确实有,但数量实际上比战乱时汉军做下的坏事还要少些。

    沮授把这一切都归结于燕北本身的缘故上。实际上他不知道,燕北如今的模样,是因为他失败太多。

    这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时时刻刻都想着带给部下安定的生活,却又时时刻刻希望改变自己的现状,矛盾至极。

    不过严明的军纪与汉军的甲胄确实带给沮授很大的便利,比方说现在。

    小二百骑自山坡上滚滚而下,制式的甲胄与精悍老卒的声威令素利根本无暇多想,当即便认为这真是一支来自汉朝的时节,同时心底里激起一个非常不好的想法……汉朝,难道这一次打算驱使自己的部落为他们作战?

    汉家惯于驱使胡族为他们作战,无论西北的羌人还是东北的乌桓,甚至于大汉最鼎盛时作为常备五校尉内的长水校尉麾下兵马便尽数皆为胡人、而越骑校尉则是南方归附的越人组建的骑射之军。

    可驱策鲜卑人作战……没有先例!

    迎着沮授所部缓缓进入部落时,素利的脸上阴晴不定。尽管这支汉军模样看上去无比精锐,但在进入主帐时素利看到帐中悬挂着那副属于他已故父亲的大铠时便已经打定心中主意。

    汉人可是驱策乌桓人、可以御使羌人,甚至于南匈奴、休屠、屠各胡为他们作战,但信仰马鹿天神的鲜卑人绝不会如那些小族一般的没有骨气。大鲜卑山孕育出的子民绝不会屈服汉朝,那不是他们的战斗。

    即便大鲜卑随着檀石槐大人的陨落而衰落了,即便他的部落随着父亲的逝去而步履维艰,他素利可以将这些原因统统归结于自己的无能。但即便自己只是个无能之人,即便汉朝的兵势再强大……汉人驱使鲜卑人的先例,绝不能在自己的部落开先河!

    尽管进入大帐中的只有沮授和那个叫做王义的校尉,尽管使者面若温玉、校尉满面讨好,素利却被自己心中所想之时带来巨大的压力。

    此时此刻,素利坐在以一面豹皮铺设的胡凳上,心中有巨大宛若孤身前行对抗庞大帝国的悲壮之感。

    “不知汉家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正襟危坐的沮授温言拱手,笑着说道:“阁下难道也不为我等准备饭食,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谈吗?”

    “素利夷族夷人,不懂汉地之礼,我们还是先谈正事。”素利的脸上没有笑容,实际上他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激动,这种感觉远超十三岁时追随父亲上战场面对凶恶敌人,“正事说罢,素利再为您接风也不迟。”

    王义换了个姿势坐着,虽然坐胡凳对他来说不太习惯,可还真别说,这么坐可要比跪坐舒服多了。

    沮授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素利……怎么对抗性这么强?不过沮授也不是真在乎什么吃饭,笑容不改地说道:“也好,既然阁下这么想,那在下便开门见山地说了……燕将军打算借道鲜卑,无奈行军至冬,因此打算在阁下部落附近扎下过冬营地,因此遣在下为使者,来此以求得到您的准许。”

    “借道鲜卑?”素利楞了一下,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啊!这东部鲜卑的土地自檀石槐大人离世、鲜卑部落连忙解散后汉军什么时候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居然轮到他素利来准许了?这么一想,素利顿时感到扬眉吐气至极,就算是轲比能和步度根,也没有这般经历吧?想到这里,素利不禁开怀大笑着拱手说道:“这是燕将军看得起素利,还有什么不准许的呢?敢问阁下的兵马有多少,要扎下多大的营地,所需要的粮草、木料素利也可帮衬一二。”

    虽然素利的汉话说的不好,但意思表达地还是听清楚地,既然所谓的燕将军如此尊重自己,自己也该进些地主之谊,帮衬他们一点儿。

    说白了,这燕将军能带多少兵马?不过两三千罢了,否则还需要征得自己的同意吗?

    沮授笑了,看了王义一样,王义会意,当即顺杆子往上爬地说道:“燕将军麾下辖七部校尉,各校尉掌军多者三千,少则两千,共两万军士……行营所需耗材过大,若素利大人能帮衬些许,将军必会不尽感激!”

    七部校尉,两万人马?

    这个燕将军想做什么,吞并整个东鲜卑吗?

    要知道,在鲜卑部落大联盟,檀石槐大人全盛期的熹平年间,汉帝刘宏曾命三名中郎将统六万兵马自云中、雁门、渔阳三地分击鲜卑,深入鲜卑国土两千余里。那场战争尽管最终鲜卑人得到了胜利,但各个部落却死伤者甚重。

    而现在两万汉军出现在东鲜卑境内,意味着什么?

    素利的脸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堪,他整个部落才九千余人,刨了老弱病残及妇人,可战之士只有三千,旁边竟然要进驻如此庞大的汉人军队,他的心里哪里会好受?

    现在他宁可是这个燕将军希望自己为汉朝打仗……两万汉军旁边的鲜卑部落,这可是随时会有灭顶之灾的!

    “这……两万,两万汉军?”素利变了颜色,皱着眉头对沮授问道:“贵使,这是何意,汉朝将军为何要率大军入我鲜卑境内?”

    沮授看出素利的惊慌失措,摆手说道:“阁下勿要惧怕,燕将军此行是为了汉地之内的敌人,在来年春天便会离开,只要阁下不对我们造成困扰,燕将军是不会进攻您的。相反,汉人讲究礼尚往来,如果您愿意接纳我们,燕将军也会给你送一些礼物。”

    说罢,沮授看了王义一眼,王义点头,对素利拱拱手便走出帐去,不过片刻便再度折返回来,旁边跟随一名鲜卑卫士握着一柄带着皮鞘的青铜弧刀走到素利面前拔出弧刀。

    素利皱着眉头不解,他眼前这柄弧刀打制粗糙,看上去与自家部落的兵器没什么不同,这汉人校尉拿出这东西是为何意?

    不等他将眼神望向王义,王义便已经上前两步对素利说道:“素利大人,像这样的弧刀,有一千柄。昨日回去我对燕将军说了贵部如今的困境,燕将军便命我们的骑兵押着大车一路装来,现在都是您的了,这是燕将军此次遣使来访送给您的礼物。”

    素利的眼睛亮了起来,一千柄青铜弧刀,他便能够再武装起一千个部落勇士,虽然可能暂时他还凑不出这么多勇士,但等到明年开春各部落必然会为了争夺草场大打出手,到时候便是他扩军的最佳时机!

    这一千柄弧刀,便意味着一千个属于他的勇士!

    沮授摆手让王义坐下,对素利说道:“阁下,这是燕将军的诚意,将刀给您同时也是对您的保证,我们不会愿意自己送出的刀砍在自己人的身上……现在只是不知道,阁下可愿与我部燕将军在冬季互为攻守,一同渡过今年的白灾?”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人家有两万大军。素利明白,人家来自己这儿说明来意,确实已经很给他面子了,否则依照汉鲜不两立的种族之仇,直接出兵把自己部落吞了都没办法,他还能说什么呢?

    所以素利什么都不说,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胡凳之上,张手对帐外喊道:“来人,备下饭食,为汉使接风洗尘!”

    大方向已经定下,素利命人为汉使一行准备酒食,随后则召集了部落中十余个德高望重的酋长,坐在一起吵吵闹闹了半天,这才说服了所有人。

    其实说服部众并不难,难的就是这些个曾经辅佐他父亲的叔伯老首领,这些部落长者每个人手底下都有几百个骑手,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少人都与汉朝有血仇,如今让他们善待将要安营扎寨在身旁的汉军,很困难。

    而素利又太年轻,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先稳住他们,到最后还是要等那个汉朝的燕将军来了,再说明情况。

    其实素利看出来了,这个汉家燕将军对自己很可能有交好的意思,尽管并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让人家图谋的,而他现在又刚好很需要帮助,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并不介意亲附一个汉朝的将军……只要能让部落变强,除了帮汉人打仗,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他也有自己的逆鳞,就是这些在他父亲死后帮助过他的部落老首领,当年的腥风血雨若没他们左右保护,根本就没有现在的素利,他一直记得那些,即便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免除他们的部落附庸。

    如果汉朝将军要伤害他们……素利不惜血战!

第七十一章 旌书吾名

    大军行走,在任何地方都是人声马嘶,燕北的兵马更是如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地面传来的马蹄声让在部落之外等待汉军的素利与一众感到不耐烦的部落首领颇感心惊胆战。

    尽管他们已经在心底里想过两万汉军在部落集结是什么样的光景,但他们对燕北部所携带的东西可没有估计……数以万计的牛羊猪马被汉军骑士驱赶着向前,作为前去的精锐骑兵持着长矛大戟,无论是锋锐的环刀还是强弓劲弩,以及一水来自塞外鲜卑的高头大马,都让他们感到目眩神迷。

    最让素利眼睛发亮的,是汉军身上穿着的铁大铠、是铁质的武器,还有汉军行进之间层层叠叠的阵势!

    是什么让汉朝叫陈汤的男人说出‘一汉敌五胡’的豪言壮语?是兵器,是甲胄,也是汉军远超胡人的军队组织度!

    人与人的身体素质本来就差不了多少,即便是最勇武的武士,也会被身穿铁大铠手持利刃的军士杀死……就像胡族最畏惧汉人军队的,也就是当他们的军队排出阵势。

    素利对此很清楚,如果是昨天那个汉人校尉和两个亲随,他随便挑出三个亲卫骑上马应当能与他们战个平手,可如果是眼前这支汉人军队中挑出一个曲,他从部落里找出六百人是一定打不过的。

    更何况,此时在他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汉军,一个个大军阵列的森严,人声马嘶之下令人心惊胆战。

    “那个年轻人,是汉朝将军?”

    素利看着军阵最前被众多骑手所簇拥顶盔掼甲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的向左右部落首领闻着,那年轻人看上去身量很是威猛,一身桀骜之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冷峻的面庞上一双鹰目,而此时这道目光正扫视在自己身上,素利毫不犹豫地以同样的目光打量过去。

    他的心里暗自惊讶,在鲜卑,向他这样年轻者做了部落首领虽然也不一样,但说到底他的父亲是老首领,他做新首领没什么不对,只要众多部落首领认可就行了。但据他所知在汉地并非如此……至少在他有生之年,从未听说过汉朝有这么年轻的将军!

    看着这威势颇盛的汉军,素利慢慢皱起了眉头,尽管在他目力范围内有数不清的汉军,可他明显觉得这也就才近万兵力,昨日那个使者不是说他们有两万人么?究竟是在吓唬他还是另有图谋?

    无论素利在这边想什么,燕北只是看了看他便转移注意力到划分地盘上。

    “孙轻,你部兵马驻扎在外围,义你的校尉部与孙轻互为犄角……你们传令让沮先生过来,扎下七座营地,中间给我留出地方。”燕北跨上骏马左右奔驰着,为部下指派将要扎营的地方,不断呼喝让他看上去比素利更像这块土地的主人,“让带着牲畜的那三部人马速度快点!”

    之所以素利以为燕北另有图谋,便是因为燕北留下三个校尉部的兵马赶着大队的牲畜,随着传令骑手在阵线中飞驰,不过片刻便鲜卑人便听到了地动山摇的踏地之音,夹杂着牛哞羊咩骏马嘶鸣。

    生长在草原的胡人对这种声音非常了解,只是即便最年迈的牧人也无法想象不远处奔马而走的汉朝将军究竟夹裹了多么庞大的牛羊畜群。

    听到声音,燕北笑了,因为他看到鲜卑人奔走相告的动静,根本不用去看他便能猜到自己带给这些塞上胡人多大的震惊。

    面带骄傲的汉朝将军以漂亮果断的姿态翻身下马,随手丢出马缰眨眼便有身材健硕的红甲卫士稳妥地接在手中,接着昂首阔步带着盔甲相撞之音迈步而来。

    “阁下一定是被吾属下称作草原上青年英豪的素利了,某为燕北,寒冬来临将对阁下所部多有叨扰。”燕北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汉地大豪的气质,自下马起动作没有丝毫懈怠,前一刻在素利身前立定,下一刻便挺直着脊梁以左手包右手齐胸而拱,做出标准的拱手礼,这才对素利笑道:“望阁下海涵!”

    仿佛两军相见而不设任何防备一般的豪迈,令素利及其麾下部众皆赞叹不已。

    不过实际上,燕北却并没有鲜卑人想象中那么光棍,且不说为了会面素利他身上穿两层犀皮甲还觉不够,更套了一层扎铁叶大铠才觉得保险,只露出两眼眉心与嘴唇正中的铁兜鍪护住整个脑袋。扎甲大铠最高处将脖颈与兜鍪完全重合,整个上半身都被铁叶甲护得结实,也显得整个人魁梧非常。而腰畔银青色的绶带悬挂着一方小巧的金印,正是张纯为燕北制作的叛军镇南将军印。

    不提他本身的防护便使得十步之外劲弩不可伤,左右还有同样穿大铠戴兜鍪的高览与王当呢,高览持着丈五铁矛在燕北右侧侍立,王当则腰胯环刀左手提一方铁盾傲然而立,带着戾气的眼睛盯得与他对视的鲜卑汉子浑身发毛。

    铁铠与高览王当给了燕北对视一众鲜卑人的信心,而他身后的四个校尉部兵马全部以战阵排列,两翼轻骑中军步卒,前锋则以强弩充当,保证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在最短的时间内坐镇中军的沮授便会传令前锋杀出一条血路,护燕北三人回还阵中,左右王义与孙轻率领骑兵自鲜卑部落推进绞杀……至于如果沮授不愿发兵救援?他身旁提刀御马的李大目会让人断了他的财路吗?

    综合以上所有,燕北敢跨步出军,以轻生豪杰之态迎着素利,视其千余奔马部众如无物。

    尽管退一万步讲,燕北大可不必如此作态,身后两万兵马压阵,只要素利脑袋不傻就不会杀了他让整个部落陪葬。但燕北所求可不是让追随他的众多兄弟为他赴死复仇。

    多的不说,燕某人也没想过称王称霸,但多多少少要等他死后,有哪些秉笔直书的真男人将他的生平编著成史,冠以世家、本纪之类的称号吧?

    当燕北立在素利面前时,遍身铁铠的燕北带给他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旋即更为心惊……素利本人在鲜卑当中身量便已是很高,足有八尺,可如今站在燕北面前竟难以俯视,甚至还要稍稍仰视。

    想到这里,素利才发现自己在面对燕北时不自觉地已经弯了脊梁,连忙深吸口气立直了,这才以右手抚胸说道:“吾为素利,见过燕将军。将军兵威甚盛,遣使于素利,已是看得起素利,阁下……请入部落,且饮薄酒一壶稍洗风尘。”

    已经站到别人部落门口,哪里有不进去的缘由,燕北回头看了一眼,各部校尉已经在事先划定的地方开始准备扎营,缓缓点头对素利笑道:“请!”

    燕北曾进过许多草原上鲜卑人与乌桓人的部落,但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好似巡查自己领地一样骄傲并光明正大。在他进入素利部落之前,曾以为素利的部落在草原上已经是比较大的二流部落,或许与那些小部落能有什么不一样,可实际上让燕北失望了……这个部落尽管非常庞大,却如其他小部落一般蒙昧。

    只有基本的以物易物,毛毡帐篷以血缘关系三五成群地扎在部落之间,帐与帐之间的空地相连便成了道路,每十几个几十个笑族群中便有一两个看上去比别人华贵的毛毡帐,部落中到处是猎犬,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狗叫,天空上偶尔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唳,听上去空灵而寂寞。

    这里与汉家城郭差的太多,用了很长时间,这座在燕北看来风餐露宿般的部落便完全展现在燕北面前。而在他看来,鲜卑部落中唯一可取的便是他们对军事的成就了。那些削掉头发的鲜卑马弓手在部落中随处游曳,间隔不过百步便会遇到鲜卑人巡逻的队伍或是哨台上的发式诡异的胡人弓手虎视眈眈。

    当他们徒步走到属于素利的高大毡帐,望着帐外竖立起丈高的长幡,就算是燕北也不禁出言赞叹,“阁下的毡帐真是好气派!”

    风卷起金钱豹尾,长幡迎风招展,上面用兽血写着燕北看不懂的鲜卑文,令燕北感受到浓郁的异域风情。男人总是爱极了幡与旌旗一类的东西,因为这些迎风展起的物件是一种象征,象征着男人的血与刀刃的光。

    看到燕北的目光注视在豹尾幡上,素利舔了舔嘴唇,带着骄傲与崇拜的目光对燕北说道:“燕将军,这杆长幡就像您军队中的旌旗一般,素利的先祖为保住这杆豹尾幡不知流了多少血。

    燕北笑笑,点头说道:“燕某很清楚……为了旌旗之上能书写吾之姓,燕某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了。”

    作为庶民尚且不如的奴隶之子,他不应当拥有野心,因为整个天下的人都不会认为他有配不上这个野心的能力,尽管他所谓的野心只是想要过上与贵族平等的生活。但谁又知道人的野心因何而起?也许仅仅是因为看见了一鍪马肉升腾起缭绕的香气罢了。

第七十二章 吾有虎将

    无论过去多少年,燕北都记得那个不同寻常的早上,大兄趁着四更天蒙昧的黑夜宰杀掉一匹雄健的乌桓马,使唤他在乡里的道旁趁着天黑取黄土遮盖满院子的血,滚烫的马血滴在地上,混着黄土形成难堪的颜色,无论如何都盖不干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太阳高升,兄长在邻家讨来一口用至破旧的鍪锅,他和兄长将身上沾满红黑色血与泥土的衣衫挡在门缝上,可破屋子还是到处漏风。忙得满头大汗时,他看见硕大的肉块在盛满了温汤的鍪中翻滚,缭绕的肉香气在屋子里升腾,仿佛……仿佛置身仙境。

    兄长盛出一块肥美的马肉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嘴里,那时他不懂事,虽然听到兄长肚子发出咕噜的声响,可肉味入口眨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其实现在想来,那是家里无盐无酱,只是清水煮肉能香到哪里去?可那味道让他现在想起都难以忘怀。

    他还记得当他吃完了一块肉,兄长端起整个铁鍪伸过脸去嗅,吸鼻的声音令人垂涎欲滴。兄长那时说,‘为这一锅肉,就算死都值了。’

    兄长的确这么做了,为了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能吃上肉,带着劈柴刀与自己不远千里去投奔大贤良师,最终被陶谦一矛捅死在冀州战场,成了一黄土无人问津。

    后来,燕北知道有人早就说过,朝闻道,夕可死矣。大概每个人所求的‘道’都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那种**是驱动人去争夺奋进的唯一力量。

    **超脱其人的身份与能力时,往往被称作野心。而作为马奴之子,燕北就算想好好活下去不被人使唤都是一种野心。或许当每当他抬头时,在离天不远的云层之中兄长也正低头俯视着他,看着他如何学会将吃肉视若寻常,成为人上人。

    ……

    素利的毡帐很大,炭火烤的旺盛,令毡帐中温暖如春,坐在洗净的狼皮垫上,燕北与素利及一众部落首领围着炭火堆抵圆而坐,在他身后由高览、王当充任的护卫仍旧一丝不苟地侍立着。

    烤至金黄的羊肉蘸着大块的粗盐粒子被奴隶盛放在燕北面前的食盒当中,透着奶香气的塞外酒放在手边,身前匍匐的奴隶洗净了双手用青铜制的精巧小刀一点一点将食盒中的羊肉片开,再双手举过头顶奉至燕北面前。

    在座众人只有燕北是这么吃的,无论主人素利还是一干部落首领都只是在自己的随从服侍下把肉撕开,接着一干人等便亲自下手吃了……在他们眼里汉人吃饭要比他们麻烦的多,所以对燕北这个汉朝将军必须精心侍奉着。其实燕北小时候过惯了像他们一样直接下手吃食的日子,就算在军中也从来不需要人侍奉,突然这么一下子感受到自己的金贵,还让燕北有些不习惯呢。

    不过眼下敌友未分,燕北也乐得让他们有汉人或汉将高人一等的想法,这对他有利。

    其实还真别说,燕北不过片刻便饮下小半壶酒,将烤羊肉吃得满嘴流油,这鲜卑人烤出的东西虽然不够精致,但味道也很足呀!燕北正琢磨找点儿什么东西擦擦嘴,便看到身旁捏着青铜小刀插肉的素利动作随着他停下,转头笑道:“燕将军第一次入我部吃食,好似一点儿不怕我等害您?”

    “哈哈!”燕北笑了,身前的奴隶递上布巾,接过一面擦手他一面说道:“燕某一向信奉来之安之,既然已经决定打算与阁下结盟,自然便不去想你们害不害我的事情。况且燕某来此并非是为了多一个仇敌,而是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当然了,在这帐中若有谁敢对燕某拔刀相向,燕某倒还真要高看一眼!”

    燕北的话音刚落,一个面前听懂的部落首领便挺着光亮的脑袋梗起脖子,手扣到了腰间弯刀镶着金银的刀柄上,操着蹩脚汉话口中瓮声道:“汉地小儿未免也太小看我等了吧?”

    燕北好整以暇地擦着手,轻飘飘地以一句反问顶了回去,“你且拔刀试试?”

    话一说完,抬起擦干净的左手说道:“莫伤性命。”

    素利一看气氛不好便对那部落首领说道:“屠仆骨,在帐中不可与客人动……”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脑袋光秃秃顶着个酒糟鼻子的部落首领便‘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伴着呛啷啷的金戈之音将腰间佩刀拔出一半。

    他只能拔出一半了,因为有人比他更快!

    高览的丈五长矛自燕北抬手时便已经提了起来,随着酒糟鼻子屠仆骨起身,铁矛便宛若一道黑色流光直奔其喉咙而去,随后三十斤混铁矛在高览筋肉盘虬的力量控制下纹丝不动地定在屠仆骨身前,反射寒光的矛锋紧紧贴着屠仆骨的脖颈,在其脖间划出一道血线,却并未伤其性命。

    只一矛,屠仆骨所有的怒火都被磨砺锋锐的铁矛头掐熄了苗头,一时间瞪大眼睛使劲缩着下巴看着颌下的铁矛头,不过这种惊恐的面容仅仅是一瞬罢了,眨眼便从屠仆骨脸上掩去,又是呛啷啷一声,未完全出鞘的青铜弯刀全都缩了回去,大酒糟鼻子一撇脸,看着燕北瓮声道:“我打不过他,要杀……便杀吧!”

    从屠仆骨拔刀到高览挺矛,再到屠仆骨收刀,不过只是数息之间的事情,甚至有个鲜卑部落的小首领起先被屠仆骨拔刀吓得掉在地上的食刀还未捡起,这一场纷争竟已结束了。

    “痛快!”燕北挑了挑眉毛,再度抬手让高览将铁矛收起,也不管这个叫屠仆骨的酒糟鼻子一脸悍不畏死的模样,反倒一把抓过盛着半壶奶酒的酒壶高高扬起,摘了头上沉重的铁兜鍪昂着下巴问道:“敢向吾拔刀,豪壮之士!却不知敢与吾饮酒吗?”

    这一下子惊得一帐围着火堆坐满的鲜卑部落首领各个愕然,不都他娘的说汉人重礼么,怎么这汉人将军见屠仆骨如此无礼反倒还请喝酒了?

    莫非这人,其实跟咱一个样,也是个蛮汉?

    他们不知道,燕北这是故作姿态,他脑海里所有与胡人打交道的经验都来自于胡人里的下等牧民,跟部落首领同帐吃食这是头一遭!既然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们高看,那索性就学比他们地位更高的胡人呗!

    人们往往会敬服于从自己自信的方面完全超越的人。你重义、我比你还重义,是以晏子二桃杀三士;你大气、我比你还大气,是以廉颇蔺相如可将相和;而今日,这些鲜卑胡族豪迈,那燕北就要比他们更豪迈!

    他这一套,完完全全是照搬在甄氏邬堡中他与潘兴决斗时乌桓峭王苏仆延的做派,到现在看来燕北学的还不错。

    也就是燕北如今读书还少,若他再多看上两年书,兴许就知道在先秦末期起义蜂起,高皇帝在鸿门时为项王所宴,持盾冲入宴中的勇士先汉舞阳武侯、大将军樊哙,当时便被项王问过相同的一句话。当时樊哙的回答是“我死都不怕,还怕喝酒?”

    不过屠仆骨没这么答,看他的酒糟鼻子就知道这是个善于饮酒乃至贪酒的角色,所以他咧嘴笑了,端起自己面前盛满浑浊酒液的大瓮对燕北说道:“打我打不过他,喝酒……别看你是将军,可不是我的对手!先讲清楚,喝醉了可不要怪我!”

    “嘿,谁还没放肆醉过几次呢?不过最好别让我喝醉,上次喝醉时燕某在巨流河刀斩栏杆,砍了幽州刺史!”燕北怪笑一声,起身端着酒壶与屠仆骨的酒瓮一碰,接着仰头便向口中灌了几大口,离了唇边发现这屠仆骨还真一个劲儿扬着脑袋喝上了,倒是素利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燕北也不拼酒,盘腿往狼皮垫上一坐,探手对屠仆骨比划了一下高览说道:“你打不过他这太正常了,高校尉是燕某军中武艺最强者,燕某在他手底下也过不了五个回合,没什么丢人的!”

    这一下子,一众部落首领更是小声交头接耳起来了,不过众人所重视的方向不同。如素利更看重燕北好似不经意间透露出刀砍幽州刺史的事儿,而更多的部落首领则将目光在燕北与高览之间流转,两万兵马军中武艺最强者……那一矛制服以勇称名的屠仆骨也就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屠仆骨更是没心没肺地抱着酒瓮做到燕北身边,恭恭敬敬地问道:“将军,塞外都说汉人最重礼节,就连那些汉地来的商贾见每个人时都有一套复杂的礼仪,怎么我看将军好像并非如此?”

    一众部落首领看着燕北,心里都在琢磨同一个意思,虽然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气度’这个词。刚才燕北坦然承认自己武艺与那个一矛制服屠仆骨的高校尉相差甚多,那一刻他们在燕北身上所见到的磊落与坦荡,是在好勇斗狠的胡人身上看不到的。

    每个部落首领都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就是整个部落最勇武的人,可好像燕北这样,给人感觉非但不坏,反倒让人更觉亲切与重视……毕竟燕北仍然坐在狼皮垫上拿着精致小刀插着肉往口中送,而方才大展身手的高览仍旧持矛在他身后立着。

    无悲无喜。

    “行了,阁下,我们还是说些正事吧。”

    燕北摊开双手,跪坐在狼皮垫上。

第七十三章 利害相同

    “如今已过冬月,吾之部下亟需搭建住宿毡帐、御寒之衣,这两件事都是燕某必须尽快解决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燕北划下道来,伸手掌心朝上对着素利及帐中众人说道:“毡帐,我的部下不知此地哪里有木料,亦不知毡帐如何才能搭得结实。而御寒衣物,入诸位所见,此次远征我的部下皆为武士,不懂制作衣物。”

    “所以这两件事,都需要诸位部落大人的鼎力相助。”

    实际上燕北很不乐意称呼帐中众人为‘大人’,其实汉家与胡人对大人称呼的意思都差不多,都是长者、尊者、甚至父亲、家主的意思,只不过胡人也会将部落掌权者称之为大人。但眼下他确实需要鲜卑人的帮助,因而只能入乡随俗。

    燕北这话一出,最开始是素利与屠仆骨的表情变了,接着当他二人将燕北的意思用鲜卑语告诉帐中各个部落首领时,所有人都开始用鲜卑语交谈,接着便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相互叫喊起来。

    看模样众人是分成两派,有几个人同意帮助燕北,更多的人则反对这件事。

    显而易见地,刚才好不容易让这些外族对燕北竖立起挺不错的感官,在现在一下子消弭于无形。

    过了片刻,吵闹平息,素利脸色有些难堪地看向燕北,缓缓地说道:“燕将军,眼下临近冬季,我们的人恐怕并不是那么愿意走出温暖的毡帐为你搭建营地,但如果你能提供制作冬衣所需要的毛皮,我部可让两千多女人为你制作冬衣,相信能赶在第一场雪之前为你做出两万件衣物,只不过……您有那么多的毛皮吗?”

    燕北笑了,尽管这些年好的坏的,做过叛军也当过几天汉军,行过商也贩过马,杀过人也劫过道……可说到底无论他做什么,都从未浪费过自己做商贾的能耐。

    轻轻点了点头,他看着素利笑道:“部落大人不必为此感到忧虑,可能是燕某没有说清楚意思,这不是命令,诸位并非燕某的下属,燕某也不是阁下的将军,燕某所求只是盟友或者朋党……所以诸位部落大人可以暂时将燕某当作是个汉地商贾,只当燕某是想和整个部落做点买卖,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和部落大人做笔买卖。”

    “哦?做买卖?”素利重复了一便这个词,他汉话不精听不大懂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燕北让他拿自己当作个商贾,感到事情或许不像他们这些部落大人开始想的那样,于是说道:“请您继续说。”

    “既然诸位部落大人愿意为我的部下制作冬衣,这件事就暂且不说了。搭建营地,我大概算了一下,贵部落刨去必须的牧民之外大概有三千余人能为燕某搭建营地、寻找资材,就按三千人……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燕北抬起一根指头对着素利说道:“第一场雪到来之前,三千多人为我把营地搭筑好,我便给部落大人一千五百柄弧刀!”

    弧刀也就是弯刀,全是塞外鲜卑人用青铜古法做的,落后大汉三百多年的科技。单说铸剑制刀,鲜卑人虽说确实落后于汉朝却也不至于如此,最大的困难就在于他们没有铁和钢,在汉人武器正由铁质兵器转换为钢制普遍的时期,塞外的胡人因为缺少资源、缺少匠人、最关键地是缺少开凿矿山的技术,仍旧普遍使用青铜兵器。

    当然燕北在塞外掠夺近二十部落,也得到不少铁质兵器,但这些东西他没打算留给素利,全都给自己留着呢。

    一听到一千五百柄弧刀,素利的眼睛亮了!紧接着与燕北预想的一头应下不同,这家伙居然抬手伸出五个手指,一字一顿地对燕北说道:“五百柄铁刀,环刀,就像你们用的一样,五百柄就行!”

    好家伙,燕北乐了,这素利不傻,知道铁刀好用,而且还知道讨价还价呢!

    “一百,最多一百把铁刀,我需要这些装备自己的军队。”燕北装作很为难的模样沉吟片刻,这才抬头说道:“一百柄铁刀,这里面可能有三十把环刀,再加上六百柄青铜弧刀,和三百副弓箭……我只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了。”

    “好!”几乎就在燕北说完一百柄铁刀后素利便急着想要点头,看得出来他耐了很大的性子听燕北说完,这才生怕燕北反悔燕北急切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一百柄铁刀!”

    说实话,素利真不在乎那三百副弓箭,部落里有足够多的兽骨兽筋,虽然没汉地的好木头做弓臂,但凑合也能用,左右骑弓射他三五十步便已经够用,远了人骑在马上也瞄不准。真正让他在意的就是刀,青铜刀也好、铁刀也好,都是他急需的东西。

    本来素利没打算燕北真的能同意让出一百柄铁刀来,在素利看来,偶尔经过鲜卑土地的汉地商贾偷偷走私出来的铁刀哪一柄也要用许多兽筋兽皮等物件来换,要用金钱来换,一柄铁刀足值一金,单单是派部落里的男人们出些力役便能换来武装七百人的武器,在他看来简直没有更值得的事情了。

    素利与燕北敲定这件事,再与其余的部落首领转述,当即便被答应了下来。

    这个时候燕北才笑着对素利说道:“其实这件事你们占了很大的便宜,因为在我离开之后,这些营地都是你的,实际上只是你们为自己寻找资材,反倒是我让士卒帮助你们搭筑并借用几个月的时间罢了。”

    “不不不!”素利一听燕北这么说,当即摇头苦笑道:“燕将军,只怕我等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别说是几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几年,恐怕我的部落也无法拥有三万人的数量,那些营地到头来不过是空着罢了。”

    “这就要说我的另一个建议了。”燕北竖起两支手指在两人中间比划着,满面肃穆地抬手指天说道:“你我二人,在天神的见证下起誓,于汉鲜之地缔结盟约,从今往后互为攻守,吾之刀锋所向便是汝的敌人,汝之生死仇敌亦必为吾军所斩……素利,你敢吗?”

    这个建议对燕北而言,已经在他的部下当中广为流传,甚至在最开始的定计时便由他所有心腹手下一同参谋。只不过,这个盟约对于素利等人,还是……太过突兀了。他从不相信什么对着神灵发誓能约束住人心,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他只相信只要利益足够,让人们求什么便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就能绊住人心。所谓的神灵誓言,也只不过是借口托词罢了。

    但很明显,无论何时,神灵的托词都要比直接的利益让人在面上更挂的住。

    “这……燕将军,恐怕此时还得再做考虑吧?”

    素利没有直接拒绝,只是燕北所说的事情对他部落而言都是一件大事。由不得他不细心思虑。

    “不知道部落大人可否发现,或许比之战争,无论你我之间,还是汉人与鲜卑,都没有现在这样来的更好。”燕北轻轻点头,对素利的迟疑表现出意料之中的模样,转而说道:“我希望能为我的部下在幽州谋求到更大的利益,而幽州在汉朝地处边疆,最难处理的就是与鲜卑、乌桓等外族人的关系……如果一定要与鲜卑人打交道,我希望鲜卑人中能有与我利害相同、共谋生死的勇士。”

    素利笑了一下,他头顶中间的头发全部都被剃掉,两侧头发系成小辫子,脑后头发向后垂着……大多数乌桓、鲜卑人都是这副模样,他们不习惯束发,常年的马背战争使得他们的头发在作战时很容易垂下遮住眼睛,稍有不慎便会被敌人一刀枭首,这也算外族为了生存向大自然的让步。

    燕北的意思他听懂了,只是素利此时表现地有些无奈,摊开两手对燕北说道:“将军,若您是抱着这般打算,我想可能素利不是个好选择,在草原上远了不说,单单东鲜卑就还有弥加、阙机等部落远远超过素利,唉……将军又为何要寻上素利呢?”

    燕北笑笑,摇摇头没说话。他难道会告诉素利,就是因为他足够弱才好控制吗?

    他端起酒壶又对着帐中众人敬了一口,仰头将浑浊的酒液咽下,这才对众人拱手说道:“既然阁下尚需考虑,那今日便不再谈了,不过我们说定的事情,就从明日开始吧,部落为我们寻找资材,在营地建成之日燕某定会将刀剑如数奉上……你尽可以考虑的久一些,成也罢不成也好,我们都有整整一个漫长冬日。”

    说罢,燕北起身带着高览与王当走出毡帐,在部落各处毡帐半掩着的帐帘后,尽是鲜卑脏兮兮的小孩子们偷偷打量着这三个看上去与族人截然不同的汉人。

    战争,是手段的一种;通商互利,也是手段的一种;甚至于一切都是手段,全服务于自己心中所忠诚的‘道’。

    如果这道是政治,那么战争与说服便是政治手段的一种。如果这道是生存,那么战争与说服便是服务于生存的一种手段。

第七十四章 思想念旧

    整座营地大张旗鼓地在草原上搭建起来了,从鲜卑人当中择选熟悉路途的老牧人,汉军骑手前去远方的林中伐木,营地中的将士则打熬皮子,搭筑雏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现在,燕北才终于有时间清点了一遍他们携带的财货。死物以兽类筋骨皮最多,在大漠中燕北的将士就靠着这些东西取暖,基本上每个人马背上都带着一卷。再一个就是肉类,风干的肉条被放在马臀囊里。除此之外,财物被足足装了近百个箱子,这里头金钱很少,大多是些器物,也比较尴尬……在汉地人们瞧不上这些制作粗鄙的器物,而在塞外鲜卑人却很难把这些东西换做汉地通行的金饼。

    丢了可惜,带着占地。

    所以燕北手里值得好好琢磨的只有三千余的刀剑弓矢和那些千件青铜大铠,在塞外是值钱的紧销货。

    到现在,燕北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同了。若在从前,他一定会把这些东西卖了换做财物,整个人见钱眼开。但现在他所处的高度已经完全不同,他要用这些刀剑铠甲去换些金钱买不到的东西。

    比如在鲜卑的权力,比如会骑马能打仗的军队……从前义没提,他自己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现在自从有了要在鲜卑扶植出属于自己的势力,燕北的心思就活络开了。

    张举张纯凭的什么在北方称王称霸整整一年?凭的就是十余万乌桓兵马。但是东鲜卑和乌桓人不一样,他们并非汉地的附属国,那些乌桓人早就已经归化,就连部落都已经迁到长城之内,虽然作乱免不了,但还是有许多人愿意效忠汉朝的。

    毕竟乌丸人的祖先被匈奴击败而灭国,后在孝武皇帝时期将他们迁到幽州渔阳、辽东、辽西、右北平四郡以北的长城外,早在三百多年前他们的使命便是为汉人侦查匈奴人在草原上的动向。

    甚至最早的护乌丸校尉的职责只有一个,便是监视他们不让他们与匈奴相通。

    汉人分胡族,一拉一打的政策古之有矣。

    如此一来,若能说动东鲜卑中的素利部与自己联盟,到时在幽州即便与公孙瓒一决雌雄,只要能活下来,刘幽州未必不能接纳他燕北!

    对决公孙瓒!这对燕北来说是无比激动人心的事。他是辽东人,投奔黄巾之前便总听人说起公孙瓒是如何的英雄豪杰,在辽东乃至整个幽州,都是被他们这些庶民之子羡慕的对象。就连他自己,也未尝没有投奔公孙瓒麾下做一军卒的想法。

    白马将军公孙瓒,持双头矛率十余骑反冲散鲜卑百骑的壮举,护送丈人刘太守欲入千里之险地,何等忠勇豪壮?

    即便到了今日,燕北也从未自认能够拥有与白马将军同席而坐的资格……但至少,手握万众的叛军燕将军,有与公孙瓒一战的资本了!

    营地里最先搭好的,便是属于燕北自己的中军帐……军中为他携带的东西最多,地形草图也好、诸将需要的几案、盆盆罐罐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大毡帐里一放便感觉像进了家一样。

    这些物件儿摆设太熟悉了,中平四年与五年,自从出了涿郡便一直属于颠沛流离之中,他已经快忘记睡在家里是什么感觉了。

    铺开了地图,他脑海中便浮现出记忆里的塞外,一条条路线于头脑中清晰无比。手指在老羊皮上磨痧着……现在他们处在乐水中段,南方汉地相对的是幽州辽西辽东郡的中界线,此地距离乐水南向的分岔口尚有三百里,往南前往辽东则还要四百里地,至于他们的目的地辽东郡的乌桓属国,则又有三百里的路程。

    之所以必须要在鲜卑过冬,是因为乐水南向的岔路口并不那么好走,满是崇山峻岭与深山老林,道路南通,他们若想从中走出一条通路,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若在平原上,走一个月没什么关系,尤其汉地多有城郭,不惧冬风。但若在深山老林过冬,一场大雪铺天而下,他这两万人马只怕抵达汉地能有五千就算不错。

    冬季息兵停战,但到了来年春天,不单单东鲜卑要打,汉地也要打,春天万物生长发芽,人命也得像割草一样消弭于世。

    燕北只有一个寄望,无论谁死,他希望活下来的是自己的朋友。无论谁活,他希望死去的是他的敌人。

    ……

    “将军,跟鲜卑人谈的咋样?”

    清晨,燕北部在天色尚黑时便已经被唤醒,所有军卒各司其职,有人投入热火朝天的营地建设,有人像草原上牧民一般赶着骏马牛羊在营地附近游曳,还有技艺精湛的骑手被孙轻带着于各处巡逻,做好防卫。

    燕北则猛地一下子闲了下来,天光未明时在帐外与侍从武士对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术,用过朝食后便在帐中用木炭在羊皮上写着记忆中的那些兵书战册。

    写没多久,姜晋便探头探脑地钻进毡帐中一屁股坐到火堆旁搓着冻红的手取暖,燕北抬头看是姜晋便笑笑,也没刻意招呼他,接着在羊皮上写字,只是点头说道:“还不错,只是勾起股劲儿罢了,有一个冬天不必急于一时,你怎么来了?”

    军中各部校尉皆有亲卫部曲,其中以义的羌中义从最为精悍,但燕北的亲卫部曲也不差,二百人尽数由骁牙军中精悍充任,配全军最好的铠甲与刀弩,暂由高览推荐的年轻将校张颌率领。

    整个军营里,能不经通报进入燕北帐中的人就没几个,就算是沮授高览都不例外,只有姜晋、王义、孙轻三人而已。

    即便身份飞速转换,地位陡然拔高,燕北从未忘记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至于孙轻,则是他的千里马骨,军中谁人不知,孙轻是除了黄巾老卒之外黑山军第一个真正归心于燕北的。从那时开始,燕北无论得到什么好处,总也少不了孙轻的。

    姜晋盘着腿儿搓手烤火,听这话仰头对燕北傻笑道:“我来是想求您个事……将军你能不能问问那帮胡人,有没有从汉地抢来的粟米麦子,陈仓的都行。”

    “此间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一切照旧即可,不必如此。”燕北先是挑了挑眉头,随后听姜晋的请求撂下炭笔,笑道:“你怎么想要粟米麦子了,跟着我把你的嘴养叼了,胡人的牛羊肉吃不惯么?在汉地这可是达官贵人才有的生活。”

    实际上塞外胡人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肉的,在塞外,也是达官贵人才能这么吃。也就燕北的部下一个多月掠夺了十余个部落数年的积蓄,才能如此。

    “倒不是我,蓟县老家也没个亲人,咱们兄弟在哪儿不一样……关键是手底下儿郎们,他们跟咱不一样,人家不习惯颠沛流离。”姜晋嘴笨,倒费劲把意思表述清了,“他们都想家了,昨天搭了一天营地,到夜里儿郎们唱开冀州的歌儿,拦都拦不住。”

    燕北点了点头,姜晋说的问题确实很关键,历年来的征战,许多人马足矣平定一切的军队最后都因士卒思乡而从内里土崩瓦解……这大概也是凉州叛军始终无法在三辅站稳脚跟的原因。

    凉州人出了凉州便觉得自己离开家了。难道他手底下的冀州兵、幽州兵就有什么不一样了吗?若是一直在征战当中倒也还好,最怕的就是冬季熄了战火闲了刀兵。士卒都闲下来,自然便会想念家乡。

    这些日子就连他自己都时常想到辽东的穷乡僻壤,就连幼时包含欺辱记忆的高大宅院都仿佛在乡情中变得可爱,更何况手下的士卒。

    燕北点了点头,对姜晋问道:“你觉得,弄来些粟米和麦子,管用?”

    “肯定管用,眼下谁都知道这个冬天肯定是要被困在塞外了,若能吃上点带着家乡味的馕饼,肯定要好上不少。”义正言辞地说完,姜晋一脸坏笑地说道:“这两天在鲜卑部落里头转,我发现他们部落有不少年轻胡娘,反正咱们两家联盟,倒不如让打光棍的弟兄们找些胡娘睡觉,看对眼了成亲是亲上加亲,即便只是做上一个冬天的枕边人……多少慰藉思乡之情不是?”

    “你他娘少使坏主意!”燕北闻声狠瞪了嬉皮笑脸的姜晋一眼,抬手磕了磕脑袋皱眉说道:“人家素利愿不愿意和咱们结盟还两说……这样,你让王义去一趟鲜卑部,就说我要宴请素利大人酒食宴席,再让下头弟兄准备一下。”

    “诺!”姜晋虽然被训了一句,却也不恼,起身便要往外走,还没撩开帐帘便又被燕北叫住了,“你先等等。”

    叫住了姜晋,燕北手指在摆放着炭笔羊皮的几案上轻轻扣着,片刻下定决心说道:“你找几个亲信兄弟,把咱们进来的财物分一分,拿出一成来,我有用处。”

    姜晋不知燕北打算做何,不过在金钱分配上燕北一向公允,弟兄们谁都没话说,当即喜气洋洋地应诺,这才吹着口哨走出毡帐。

第七十五章 旧部陈佐

    对于是否将财富分发给将士,这事对每一个将领都是极大的考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并非因吝啬财物,而是因为控制士卒资产,是每一个将领都难以取舍的度。

    自古以来,越贫穷的人作战便越为勇敢,这就好似曾经一无所有的燕北较之今日更愿意提刀拼杀一般。因为他谋生的本领不多,只有杀人抢夺才能为自己谋求到足够利益。可当他在幽州范阳郡立下家业后呢?他不再轻易与人动刀,更乐于用言谈举止得到所想要的一切。

    从那时起他便很惜命了,后来巨马河上的铤而走险也是义之所在,不得不做。即便是后来他一直将自己陷入兵刀战火的泥潭之中,他都再没有动过几次刀了。

    到了邯郸之战,双方折损伤亡数目过万,可燕北唯一一次杀戮却只是在战后亲自处决了一名自己麾下作战勇猛的军士。

    所以他很清楚,人的日子越舒服,便越不愿使自己身处险境。只有在逆境之中,人们才会愿意背水一战。

    这不是人心易变,而是人之常情。

    正因他是如此,他也能理解,他的部下将来也会如此。

    所以燕北只要有可能,就不会单纯地将所获的金钱分与所有士卒,他只会尽量满足自己最亲近的部下,而其他人想要从他手里得到资财,便只能拼命,用功勋来换取明码标价的购赏。

    但在他所有部下中也有例外,因为有些人好像永远都学不会勇敢……在那些最早追随他的黄巾老卒中,有个军卒名叫陈佐。最早是辽东边城中做馕饼的,燕北是看不上这样老实本分人的,但他兄长在世时对其多有亲待。

    也正因如此,燕北即便流亡幽州也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就算到了燕氏邬,陈佐不想回辽东,便混迹在啸聚山林的黄巾余党当中,有一日没一日地在燕氏邬做个庖厨,后来燕北在幽州闹起来,便又跟着跑,一直到现在。

    陈佐就是个实实在在的胆小鬼,如果不是前几日姜晋提起部下幽冀儿郎思乡,只怕燕北是想不起陈佐一丝一毫的。

    白日里燕北请鲜卑大人素利来营中进酒食,席间谈起想要讨些粟米陈麦之类的干粮,本以为还需要拿些兵器来换,却不想素利毫不犹豫地便一口应下,随即便有汉军武士进入鲜卑部落,推出三百余石粮食。

    这便是陈佐不需要依靠功勋来换取经手物件儿的原因,因为他是军中厨人,做饭哪儿能没有粮食?

    “阿佐,你点百来人,像你一样会做些干粮的,把这些粮食做了饼,快除夕了,要给兄弟们做点汉家粮食吃。”眼看着闲了下来燕北没什么事,便叫人推着大车在营地间左兜右转,寻到陈佐,对他说道:“别愣着了,让弟兄们起来干活吧!”

    三百石粮食看上去不少,实际上也就够大营里军士吃一顿饭……这年头副食太少,对汉人来说顿顿吃肉又太过困难,刀头舔血的汉子们吃干粮多少都不饱,一弄个顶个都是大肚汉,越吃越多。

    三百石粮食甚至都不够两万军卒一人吃上两斤。

    当燕北走到陈佐所在的校尉部营中,他正与两个曾经黄巾余党出身的军侯及十几个黑山队率蹲在地上看别人玩着‘六博戏’,将一身破旧军卒布甲撑的不像样的胖身子蹲成一团,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虑为何两张‘枭’牌为何不同归于尽。

    骤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陈佐圆滚滚的身子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眼见真是燕北,连忙揉着脑袋傻笑,“二,二,将军你来啦,俺好久都没见过……”

    话还没说完,在他身边一个燕氏邬出身的黄巾余党向燕北行礼,跟着连忙碰了他一下,“还不赶紧给将军行礼?”

    陈佐这时才反应过来,赶忙又是拱手作揖,才做到一般就被燕北摆起的手打断,“免了,你给我过来!”

    “啊?诺……”

    燕北一把抓起陈佐的衣领,实在是他不敢拽那件破旧的布甲,帛甲本就不够结实,防御能力亦有所不足,偏偏陈佐身上这件却又不知被穿了多久,一拽便要破开。燕北就这么连提带拽地把陈佐拉到一旁毡帐的角落处,皱眉道:“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破衣烂衫,连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

    陈佐挠挠脑袋,脸上带着寻常黔首的老实与狡黠不好意思地笑道:“将军,你不知道,这个衣服你别看它破旧,但暖和啊,大漠的夜里能把人冻死,俺就靠着这个值夜呢。”

    “你值夜?”

    燕北真有点生气了,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了,眼下于草原不大会有发生夜袭的状况,何况上级军官需要充足的精神去休息,在他的军中只有百将之下才需要去带人值夜,这个陈佐……难道就连个百将都没混上吗?

    这时候,燕北才注意到陈佐肩膀上带着象征什长的章记,最早追随于他的黄巾老卒啊,到现在就还是个什长……甚至就连这个什长都可能是因为当时缺人手被王义或是姜晋提拔的。

    其实最让燕北生气的,不是陈佐看似颓唐的现状,而是此人心里对此并无一丝一毫之不满、亦无上争求变之心。

    这就好比帛甲与铁铠,正常情况下一个生于疆场的将士如果有的选,总会挑一件铁大铠,毕竟大铠不单单能护住自己,更能仗着防护大杀四方,从而得到更高的战功。

    但很明显,陈佐并不这样想,他对现在的一切很知足,就算燕北想要拉从前的老兄弟一把……他的手在哪呢?

    “唉,你先别想值夜的事情了,把这件事做好,这是你的老本行,也不是让你去打仗杀人,总能做好吧?”燕北伸手把陈佐衣领被他拽开的地方掖了掖,拍着肩膀说道:“给你一百人,年前给我做出供全军饱食一餐的汉食,燕某将你调至辎重营,今后你便管着别人埋锅造饭吧。”

    陈佐之前一直对自己做什么漫不经心,老实人也好欺负,别人叫他值夜就值夜干巴巴的一夜不睡第二天接着赶路都毫无怨言。是以燕北说今后让他年后管着军队埋锅造饭,他也没啥特别的反应,只是对燕北问道:“将军,咱啥时候能回家?”

    “回家,你是说回哪个家?”燕北微微耸肩,一阵凉风吹来刮得人脸面生疼,“咱们的辽东老家,还是涿郡?”

    当年一伙亡命之徒流窜至涿郡,燕北曾想遣散了陈佐这般胆小畏事之人,谁知道他说什么都不愿自己回辽东老家……仿佛逃了一千多里地,还会有汉军将他捉拿一般。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陈佐久经风霜的脸上有些疲惫,长出了口气说道:“辽东,辽东老家。”

    他已经离开家太久了,四年?五年?那时候他孩子才两岁,便因信贤师符水傻乎乎地揣着满怀的馕饼上路。那年他的孩子才两岁……只是没想到,一走竟似永别。

    陈佐苦笑一声,“俺家的小崽子,恐怕都会做馕饼了。”

    其实燕北不是很能理解,类似陈佐这样安于现状的思想。可是事实大多数汉朝的老百姓都是这个德行,随遇而安……即便说被夹裹着做了强盗,那就老老实实做强盗、被夹裹着当了官军,那就老老实实地当官军。

    他们别管干啥,都觉得自己现在挺好。

    缺少野心。

    虽然燕北看不惯,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天底下太多混吃等死的人,那他能怎么地?告诉别人这德行就别活着了?

    还是说别人普通人一个就不活了?

    “回辽东老家啊……快了,等明年开春,我带你们一路打回辽东老家。”燕北轻描淡写地笑,好似完全没将来年春天的战争当回事,他只是抬起手指点点陈佐,深吸了口气说道:“等到了辽东,你就回家好好陪妻儿,别混迹行伍了……你吃不了这碗饭的,眼下天底下处处烽火,你再从军恐怕就见不到儿子了。”

    燕北不希望麾下的这些普通人在现在就知道回到辽东将要面对何等可怕的敌人。

    听燕北提到儿子,陈佐的脸上没了憨厚的傻笑,吸了口隆冬草原上透彻心扉的凉气,缓缓点头,看看自己身上破旧的帛甲,摇了摇头笑道:“不打仗了,以前是将军身边没人,俺总得跟着您,哪怕壮点声势呢……现在将军有了好大威望,两万大军能横行天下了,不差俺一个。”

    陈佐笑笑,脸上没有丝毫不舍,反倒像松了口气一般,“到时候俺就回到乡里,给娃儿买上几头牛、十几亩地……俺接着做饼去。”

    “哈哈哈!对,等回到辽东就回去吧,别提什么牛羊地,那些东西吾送汝!”燕北轻拍陈佐的肩膀,摆手道:“回家之前打上一场大胜仗,咱立足辽东,兄弟一场,凭燕某之名庇护你陈佐一生一世!”

    眼前的燕北英雄气概,陈佐只是赔笑。

    其实他不需要什么庇护,哪怕他生来懦弱老实……在燕北麾下这个大狼群里混迹数年,那些坏事好事,见的已经数不胜数,这样的人他若能坚守本性为善自然是好,若他要为恶,寻常百姓谁能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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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介绍:
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