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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夺鹿侯     纵兵夺鼎txt下载     纵兵夺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一触即溃

    尽管燕北在人前永远表现出信心百倍,仿佛从来不因为来年春将要发生的大战担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他的心中实际上比任何一个知情人更为忐忑。

    因为他要担心的不仅仅是公孙瓒。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白马将军公孙瓒的威名,在他还做小小的辽东属国长史时便已经在辽东一郡之地妇孺皆知。为长史时,塞外纵马十余骑反冲鲜卑百骑,得胜而归。为都督时,纵马三千骑,追击张举张纯丘力居麾下十余万乌桓骑,反将之击溃为三万……这种战功,要如何勇冠三军之辈才能做得出来?

    扪心自问,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即便燕北自认也算足够爷们儿。但与公孙瓒所作所为相比,他燕二郎还是上不得台面。

    公孙瓒与张纯最后的战报,公孙瓒只有麾下三千人马……可一个冬天之后,公孙瓒还会只有三千部下吗?

    何况公孙瓒身边还有一个朝廷中郎将,孟益!

    一个是威风豪杰的辽西猛将,一个是累功升迁的沙场宿将……他燕北一介叛军,何德何能?

    但他一定要打,许多事情的确很难,可男儿在世,又怎能知难而退?

    人生在世,可有万错。可贫贱不能移,可威武不能屈!

    若只听公孙瓒的威名,便吓得燕北失了本心,张纯便不救了,那他还怎么对得起两万个袍泽兄弟北上驰援、那他还如何对得起姜晋等旧部的肝胆相照?

    况且就算与公孙瓒一战,他还活着,他的袍泽弟兄也都还活着,刘幽州就真的会接纳他吗?

    他不知道。

    尽管沮授认为若他能击败公孙瓒,便会逼得刘虞只能用他来维持局面,但燕北对此并不乐观。

    他在做两手准备,就算刘虞不接纳他,他也不能就人肉鱼肉了……他已经盘算好了,开春后南向的将是一条不归路。如果刘虞不接纳他,他也不跑了。攻下整个辽东,自封辽东太守,接管全郡!

    他追随过天公将军张角,也曾为弥天将军张纯而战。

    这一次,若再无他法,他愿为自己提起钢刀。

    ……

    年前,塞上草原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将士御寒的冬衣已尽数做好,尽管简陋粗鄙,但能遮塞上冷风。供两万兵马所需的七座大营及燕北的中军营地皆已搭好。一系列针对看管士卒的军令也都由一级一级军官传达下去,于校场上告诫向所有士卒。

    两族于一地共同生活,以期熬过这个冬天。如今素利鲜卑部大多对燕北这群汉人没什么敌意,他生怕出现哪个士卒做出欺辱部落的事情,为这个冬天再添事端。

    不过现在看来,他这种担心倒是多余。在燕北部下,最容易闹事欺辱人的,还是那些黄巾余党……不过这些品行不端的恶人在中山时都被燕北敲打的差不多,如今让他们去约束自己的部下,倒更为得力。

    与燕北尽心维持关系相对的,是素利与屠仆骨等人的上道……他们对燕北个人没有恶感,甚至还有些许好感。而对于燕北的兵马,则更多的是畏惧与担忧,就好像燕北担心自己桀骜不驯的部下欺负这些鲜卑人一样,鲜卑部落里的人一样也担心自己受人欺负。

    两方都刻意去交好,这交情哪里还有建立不起来的。

    到了年前,已经出现部落中的粗豪夷人邀请穿着铁铠罩毛皮大袄的汉军在毡帐里围着火堆坐在兽皮垫子上饮酒唱歌……更有几个出身破落户的军卒竟打算娶个胡娘回家,只是燕北暂时压下麾下的这种请求。

    这事对他而言尚需从长计议。

    来年春天,他需要的是两万个在鲜卑腹地养的瞟肥体壮的厮杀汉,而不是更多拖家带口的归乡之人。全军上下,恐怕没几个人将开春的大战放在心上。

    营地落成,对燕北而言心里少了个包袱,全军上下也都松了口气,再加上年关将近,各个部将的心气儿也都松了下来,常备的训练从两日一次、到三日一次、五日一次,直至年关前一旬谁都没再提过练兵的事情……这些变化燕北看在眼里,却也不愿多说什么。

    飘然间,中平五年的最后一场雪在腊月席卷塞北,给草原蒙上一片鹅毛。

    这年头哪个国家哪个种族都一样,上层贵族娱乐方式层出不穷,到了下层阶级便少得可怜……而到了军队之中的普通军卒,娱乐项目更是屈指可数。

    手搏、角抵、蹴鞠,尽是些身体对抗的娱乐项目,越是临近年关人们越不愿动,生怕磕着碰着过不好年。以至于六博戏、斗鸡斗狗在军中盛行。

    除了这些,也就剩下围着火堆饮酒吃肉了。

    燕北等人也不例外。

    离除夕还有五日,陈佐督着百人赶至最后的馕饼肉食、王义则在燕北手里领了制作爆竹的活计……这个时代没有火药与纸张制作的炮仗,人们只是用竹子削断,在除夕时丢入火盆,使之烧出‘噼啪’的声音,这也是后世爆竹的由来。不过他们身处塞北草原,寻找竹子分外不易,就是拥有近万人的素利部,也不过有些许竹竿制作的长矛,还是前些年与汉地商贾换来的武器。

    除了王义,燕北身边一伙亲近的老弟兄可全凑齐了,再加上素利与屠仆骨几个小首领在毡制的中军大帐里齐聚一堂。

    烤着炭火的铜炉假设在房间四角,中间透风的帐顶下头则堆出巨大的篝火,使整个毡帐热气蒸腾,教人仿佛至若春日。

    “素利,眼看着就快除夕,中平五年就过去了。”燕北像个塞外胡人一般盘着腿,对坐在一旁的素利抬抬眉毛问道:“你们部落到时候有没有什么祭祀先祖之类的习俗?”

    “有,这是当然有的。”素利笑笑,抬起手臂用毛皮大袄的袖子擦着满嘴的羊油,一脸乐呵地说道:“我们祭祀很简单,杀些牲畜、哭两声再唱唱歌,一群人围着巫跳跳,也就算过去了……然后酒肉管够,部众大醉一场,就算过去了。”

    素利这话令燕北不禁莞尔,与高览义等人对视一眼,皆大笑而出。

    实际上几百年来汉文化的强大侵彻性,使得周边各族虽然还有自己特殊的生活方式,但更多的已经向汉文化倾斜,变得大体相同。尤其像鲜卑与乌桓,最早匈奴人称霸草原时,鲜卑与乌桓还是同族,被汉人称作东胡。东胡分裂两部,北面叫鲜卑,南面是乌桓。

    他们在过年的祭祀上,几乎与汉人不差什么,只不过祭拜的天神不同,再多哭两嗓子罢了。

    “这么说来,今年咱们或许会在草原上以汉人与鲜卑人的身份一同过上一个除夕。”燕北摊开手,并未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转而对高览、义、沮授三人及众多心腹问道:“诸君以为,我部兵马战力,可比拟汉郡国兵几何?”

    沮授皱眉、高览垂首,萁坐饮酒的姜晋落下酒壶笑的畅快,挥手道:“管什么郡国兵,七校兵马一出,便杀他个曳兵弃甲!”

    慷慨激昂的陈词未能引得多少赞同,醉眼惺忪的王义正要击掌叫好,被身旁的孙轻拉了一下,这才发现燕北皱眉、张颌窃笑、高览不言、沮授不语……就连王当等人都一脸严肃不敢多言。

    王义这才意识到,满满二十余座上级校官中间还加着素利、屠仆骨两个面色尴尬的鲜卑人。

    极短的沉默,燕北摆手洒然一笑,略过姜晋的话,挑着一双剑眉对高览、张颌二人问道:“二位累功从军,久居行伍,想必对郡国兵战力极为清楚……不如讲讲?”

    高览与张颌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年轻几岁的下属张颌清清嗓子,对燕北拱手说道:“将军所部兵马两万,精骑、步卒、弩阵皆为上选,无论新兵老卒俱有沙场历练,加之体力充沛搏技强悍,捉单比试,当强过郡国兵三成!”

    强过郡国兵三成,好大的赞誉喔!

    可燕北的脸上却仍然没有丝毫笑容,执掌万众的年轻叛将习惯于在话语间听出别人没说的话。燕北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沉声问道:“若军阵对决呢?”

    “军阵对决……”张颌苦笑着看了高览一眼,这句得罪人的话只怕还是要自己来说了,“若分而击,七部独留三部。若大军阵作战,孙、雷二部骑卒置左右,李、王二部分前后,姜、王二部以前驱,、高二部为陷陈队,则八部可保六部。”

    陷陈队,意同陷阵、先登,为精兵之中的精兵,有扶大厦将倾之大责!

    所谓分击,便是以各个校尉领兵。张颌的意思是诸部校尉大概只有义、高览、孙轻三部能留下来。若是大军阵作战,分配合理,就连作为燕北亲军的第八部骁牙军都派出去做陷陈队,与同样数目的汉军作战,或许八部能保全六部。

    这个数据并不乐观,这个时代的大军阵作战不同于小部。三五百人的作战,即便是败,人们心中都没太多顾私之想,就是败了也会死战。可大军阵则有所不同,一队败,则士气披靡,士气披靡则一部败,一部败则诸军失去侧翼,则全军溃败。

    大军阵作战,战损一成不溃,就已经不是新兵了。若战至三成死伤仍不溃败,那就是精兵了。

    实际上张颌的意思,那就是一触即溃!

第七十七章 衡量战力

    即便他们有更好的铠甲,即便有更多的人马,在大军阵作战时都是白给!

    “实际上,两万兵马渡过巨马河,很有可能遭逢大败,对吧?”燕北笑笑,对一脸忐忑的张颌摆手示意他坐回去,这才对沮授、高览拱手问道:“二位也是如此想法吗?”

    “将军勿怪,义所言不过是兵马才干罢了,临阵之事舍生忘死、士气高涨,校官用命……高某以为还是我等胜算颇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览所说的也是一方面,但只有一点错了,燕北很明白。张颌说的绝非是兵马才干,说的是各校尉部的战力、说的是各个校尉的才干,这是他们麾下兵马的军纪。

    说不堪一击,也是不错的。

    各个校尉部的黄巾老人物自身尚不能转变想法,就连他们大多都是只能打顺风仗,战局受挫便成了没头的苍蝇,更别说部下的那些士卒了。

    沮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燕北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将军,该练兵了。”

    燕北眼中带着一丝赞许……他说这么多,等的难道不就是这句话吗?

    缓缓点头,燕北起身对众人说道:“除夕夜一过,休整一日,明年第二日开始操练士卒,所有士卒训练增四成!校尉,你的义从是如何练成的?”

    义一愣,他的羌中义从可是无法复制的,这帮人追随他西羌打仗,打完羌人打汉军,打完汉军打屠各……每个士卒都不知道自己会死在那一场战斗里,自然都知晓如何用命训练,根本不用他去操心。

    “这……”

    燕北却因义的迟疑想到另外一些,还以为是义不愿将看家本事告诉别人,摆手道:“若有难言之隐也无妨,校尉,我命你年后与高校尉一同主持为期两月练兵事宜,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义也听出燕北想到别的事情,不过他也不想多说,只好拱手道:“诺!”

    事实上,此次练兵在燕北脑海中也不过是由义、高览主持,所有校官甚至连同他自己,都要算在其中,参与操练兵马……一个都别想闲着!

    一番兵事议定,燕北心里也轻松许多,便见面色如常的鲜卑大人素利拱手祝酒,旋即问道:“不知道燕将军来年入汉,要与那一支兵马作战,难道幽州又生乱了吗?”

    毡帐中篝火烧出噼啪的响声,屠仆骨脚边趴着的凶悍猎犬颇为无聊地吐着舌头,帐帘时不时被风吹起带着厚重的响声。可没有说话。

    沮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高览不动声色,义摆了一下盘着的腿,王当高高昂着下巴,深色不善。

    “幽州乱了吗?”燕北环顾众人,皮笑肉不笑,放下烤的流油的羊腿,咀嚼两口这才抿着嘴唇啐出一口碎骨,咬牙说道:“当然是他娘的大乱!”

    燕北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侧目,他们都以为燕北会随便说上两句圆过这场尴尬……无论是不是叛军,谁都不希望为敌的外族心中对强盛的宗主国混乱有一丝一毫的知情。

    但是燕北,偏偏没有这样做。

    “冀州中山的张太守跟着渔阳张举举旗叛乱,发十余万乌桓骑南下寇边……他们一番掠夺,将幽冀二州祸祸的无可耕之田,收获颇丰啊!”燕北说完后脸上带着嘲弄的神色看着素利,直看得素利心里发毛,这才敛去笑意问道:“你羡慕么,乌桓人抢到的东西够他们用上至少六年!”

    若说素利听说这事儿心里没有一丝意动是假的,就连身旁的屠仆骨都皱了皱酒糟鼻子,这样天大的好事为何不是我们鲜卑人的?但是旋即,便想到身旁盯着自己的汉朝将军手里可有两万兵马!

    “大可不必!”燕北笑了,指着素利缓缓说道:“你大可不必羡慕乌桓人,十几万人出了属国跟着张太守作乱,去年冬天逃回去不到两万,一路被杀得溃不成军,从蓟县到辽东,随处可见抛下载着财物的大车,只想抱着脑袋回家都做不到。”

    素利心里没来由地一突突,十几万人被杀到两万……他无法想像那样血流成河的情景,这只在熹平年间三万汉军入鲜卑,会战檀石槐大人时才有过!

    “难道……那些乌桓人就是将军杀的?”

    是了,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燕北部有用不尽的兽皮、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的青铜弧刀,汉人是绝不会用这样简陋兵器的,是乌桓人,一定是乌桓人!

    素利这样想着,便见燕北对着他笑,并缓缓摇头。

    “是公孙瓒,你知道幽州的公孙瓒吗?”燕北才不在乎素利此时此刻脑海中在想什么,他只想要震慑他对汉人的感觉,摊手说道:“在我们辽东,他被人称作白马将军,他骑着白马领三千余人,追赶十几万乌桓人,像猎狗撵兔子一样把他们杀死。”

    公孙瓒!

    对鲜卑人,尤其是东部的鲜卑人,哪里会有人不知道辽东长史公孙瓒!

    “人们说他常骑白马在边塞游曳,他擅使双头矛,声若黄钟,姿貌豪俊!”素利带着神往与憧憬的表情希翼道:“三千战十万,我若能有他一般本领,也不必再受弥加等人的气!”

    实际上素利并非是羡慕公孙瓒的能力,说这话也仅仅是权宜之计。他察觉到因为方才他问了一句幽州是否乱了,在座众人看他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善。

    人嘛,可以有野心可以有盼望,但终究还需要些敬畏之心。

    燕北脸上笑容明亮,好似从未离去一般,恍惚间让素利觉得方才满面寒霜盯着自己的鹰目仅仅是幻觉一般,接着便见他用尖刀划拉着肉块说道:“燕某虚长一岁,便妄称阁下一声贤弟……莫说一部落千百兵马,就是整个东鲜卑,能组织起十万精壮之士?抛入汉朝,那也就像巨马河投进去颗石子,半年一年,便会被吞噬个丝毫不剩。”

    塞外不比汉地,多种多样的生活用具都跟不上,燕北颌下的胡须已长出半寸,浓密的胡茬衬托着气势更为威武,就在素利还震惊于十余万乌桓人被公孙瓒追亡逐北时,燕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除了率军祸害我们汉地,你脑袋里还能想到些别的大事吗?”

    “将军这话是怎么说,素利可从未领兵进过汉朝!”素利知道,燕北这一行人对他们鲜卑有仇恨,实际上他们鲜卑人又何尝对汉朝没仇恨呢?别的不说,熹平年间汉军大肆北上,虽然最终被檀石槐大人领东、中、西三鲜卑部合兵十万击败,但汉军也一样使得鲜卑元气大伤,草原上一个部落一个部落泯灭在战火中,“素利甚至从未想过要前往汉土……那是老辈人的事了,那时候大鲜卑在檀石槐大人的号令之下以武立国,我们都服他。您再看看现在,远的不说,乐水以南十几个小部落都是年年相互攻伐,说不准什么时候弥加他们就要拿我开刀,唉!”

    檀石槐是个英雄,数不尽的部落勇士都相信他的文韬武略,用了一生的时间向南劫掠沿边各郡,北边抗拒丁零,东方击退夫余,西方进击乌孙,完全占据匈奴的故土,东西达一万四千余里,南北达七千余里。最终在弹汗山建立鲜卑王庭,是不折不扣的草原雄主。

    提起檀石槐,就连燕北这样的汉儿在眉目之间依稀都有几分神往,那是个以武立国平定一切的男儿英豪,尽管他是个外族帝王,却也值得燕北钦佩。

    “檀石槐大人在年少时,也不过是似你这般的小部落首领吧?说起来,你或许还强过他呢。”燕北笑了笑,对素利问道:“你想没想过,做些大事?”

    做些大事!

    五年前燕北的兄长这样对他说过,二郎,随为兄去做些大事。兄弟二人跨马扬刀系上黄巾一路西奔,那一年他们帮着大贤良师做下滔天的大事。

    三年前燕北在燕氏邬对他贩马倒盐的兄弟这样说,我带你们做些大事。巨马河刺陶谦、甄氏邬杀潘兴、万众兵马陷邯郸,至今日,两万大军过鲜卑。

    现在,他看着异族人素利,问他,你想没想过做些大事?

    素利问,“将军说的是什么大事?”

    作为亲卫的陈仲在燕北身后取下挂着的羊皮地图卷,在燕北面前铺开,燕北满是厚茧的手掌抚摸在地图上,仿佛能触碰到那些标注着名字的山川河流与大漠草原。

    “你们的英雄檀石槐曾在塞外立下七十余座城郭,但那些城池都随着他的死去而消弭,像小儿在沙丘上堆出的游戏,你想没想过,在塞外建立一座以你的名号命名的城邑,素利城?”

    素利的呼吸随着燕北低沉的嗓音而变得粗重……一座,以我的名号建立的城邑?

    他仿佛看到月明星稀之下,数以万计的鲜卑勇士骑着最健硕的骏马高呼他的名字;遥远乐水源头建立起新的东鲜卑王庭,当那一日来临时,各方部落首领携着牛羊礼物打出豹尾幡来向祝贺。

    那必将是一座屹立在草原上的不坠坚城,素利城!

第七十八章 神明垂首

    除夕夜,燃爆竹;烧鬼除恶,以祭先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木枝垒高台,有巫者戴木鬼首,舞于篝火旁;召军中年少者着武服执兵仗列阵击恶鬼;明月高悬,八营火把林立,军乐四起,其间有善歌者高唱,鼓锣之音喧嚣于耳。

    燕北登高台,祭五方天帝,敬地一、天一、太一神。

    非为天下太平,不需风调雨顺,只求兵马强盛,战胜强敌!

    火盆里烧着竹片劈啪作响,数座大营烟雾缭绕,晚风里吹出的气息带着寒冷却令人神清气爽。在塞外呼啸的风声里,他们听见中平六年踏步走来的声音。

    做完了应有的祭祀,全军开火造饭,陈佐达成了燕北的需求,全军人人皆可在今日食上一餐馕饼,虽不精致但多少带着家乡的味道。

    士卒们眼里含着泪啃食馕饼,便听到营中不知何时响起汉地才有的丝竹之音,余音袅袅间让他们仿佛看见家乡的父老与姊妹,热泪便再都抑制不住。从军一载,让他们离家越来越远。

    有些人本来是汉军,却跟了贼首。有些人本为贼首,却投了汉军。一年里他们的命运随着幽冀二州的局势几经变幻,如今心里一松,吃着家乡的馕饼听着家乡的曲乐,哪个还能心如止水?

    在这时,燕北派人向各部告知休息一日,便开始练兵以备大战的消息……兵马营号,奔袭之苦;骤然间这些从军的汉子哭得更厉害了。

    姜晋没什么可哭的,这了无牵挂的蓟县汉子撕扯着馕饼仿佛公孙瓒的皮肉在他口中咀嚼一般,蘸着幼时常吃的大酱只让他觉得满是嫌弃。他不是不懂那些士卒为什么要哭,其实他也想哭,只是他不知道哭什么。

    是哭幼年好友乡间恶少年皆死于非命?还是哭阿父病逝妻儿改嫁?还是颠沛流离二十余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能让他哭的事情太多了,慢慢地就让他忘记所有哭的理由。

    “哭你娘个蛋,没出息地玩意儿!”

    话虽是这么骂,可他也没真的制止身旁年轻几岁的士卒哭下去,反倒是他这么一骂,那小卒子反倒哭得更起劲儿,嚎了起来。

    抬脚踹在亲兵的屁股上,姜晋一脸嫌弃地丢下馕饼起身走了出去,整个营地都在一片哀声当中,耳边不绝的哭号让他心里烦得厉害。

    他知道,这些人是害怕,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谁都知道要想回归汉地还有一场硬碰硬的大仗要打……他们都害怕自己回不了家。

    姜晋觉得自己必须得出去走走,大概是冷风灌入鼻子里,让他的鼻子有些发酸。姜晋这样想着。

    真是见了鬼!

    我也怕啊,我也怕。

    ……

    两万大军中铁石心肠的人不止姜晋一个,当他迈着吊儿郎当的大步子走进燕北的中军帐时,撩开帐帘便闻着刺鼻的酒香,燕北一个人坐在正中抱着盛满塞外劣酒的坛子喝得痛快,口中还哼哼着辽东土话的小曲儿。

    见燕北没搭理他,姜晋踢开咕噜过来的空坛子,一屁股坐到燕北旁边,拍开樽盖仰头灌了两口这才翘着脚问道:“将军你倒是悠哉,外边营地里鬼哭狼嚎的,一个个怂包哭得跟孙子一样!”

    “哭就哭呗,整天刀口舔血的帮咱杀人,怎么地,到现在清静一天还不让人哭了?”燕北倒是以为平常,摆摆手端着酒瓮跟姜晋撞了一下,咕咚咕咚饮下两口,这才擦着嘴边牢骚道:“谁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

    “死就死,有啥可怕!”姜晋一听燕北这话便来了精神,昂首问道:“怎么,别人不知道能活几天,将军你也不知道?”

    “哈哈哈!”燕北大笑,抬眼看姜晋道:“自然不知……记不记得前年在甄氏邬,率兵入城那次?”

    姜晋脑袋里对那次有点印象,摸着颌间一把胡子问道:“如何?”

    “当日里甄氏邬有个冀州相士刘良,他说燕某长着一张或大富大贵或死于非命的脸,呵呵。”燕北仰头灌下一口酒,有些醉眼惺忪抬手指着自己说道:“他说燕某在今年将有一大劫难,过去了便是大富大贵,过不去……明年就可以去坟上祭祀我啦!”

    姜晋皱皱眉,追随燕北五年,他可从未见过燕北如此模样,他感到燕北心里很乱,“二郎,姜某记得你最不信命,也不敬鬼神的……怎怎怎么今日,反倒信了那冀州相士的鬼话?”

    燕北愣了,抬头却只看到毡帐中间透着黑洞洞的天空,良久才叹气说道:“燕某当然不信命,只是到这个时候,再过两个月便要南下与公孙伯圭一战……这是燕某一生中第一次感到心里没底。”

    所谓的命,不过是弱者的借口罢了。燕北从不信这些,只是今日祭祀五方天神,心里没来由地一突突,想起当日在甄氏邬里冀州相士刘良的那句话,让他心里发毛。

    这时候,姜晋突然放下酒坛,倾着身子探头到燕北旁边,皱着一张糙脸上的眉头神经兮兮地问道:“二郎,是不是今天你祭祀的时候,太一神跟你……说啥了?”

    太一神跟我说啥了?太一神认得我么,犯得上跟我讲讲?

    “他老人家有空听我说话已经不错了,还能再给我说点啥?”

    “不是!”姜晋一听更是来劲,坐直了身子探首问道:“太一神听你说话了?那你跟我说说,你都跟太一神求的啥?”

    燕北没好气地看了姜晋一眼,这家伙对神灵最为虔诚,怀里揣的旧黄巾到现在都没丢,此时说起这事更为来劲,一定要燕北告诉他到底他跟太一神求的啥。

    “我能求什么,求天下太平风调雨顺?那是皇帝做的事!”燕北瞥了一眼姜晋,缓缓说道:“我求两万兵马都能回家,我求今天入汉地大破公孙瓒!”

    “大破公孙瓒,提气!”姜晋一拍大腿,抚掌说道:“这就是了!太一神都听到了,咱今年要大破公孙瓒!管他多大的威名,还不也是一个胳膊俩脑袋,咱杀……”

    “一个胳膊,俩脑袋?”燕北开口笑道:“那他娘不是公孙瓒,是刚烧的恶鬼!”

    “对对对,一个脑袋俩胳膊,咱也没怕过谁,杀就是了!老子就不信一刀下去他还能活着!”姜晋一脸怒容,仿佛公孙瓒就在眼前一般,认真问道:“那太一神给你啥回应了不?”

    燕北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公孙瓒今天晚上会不会也向五方神灵祈祷,请神灵保佑他杀死张举,剪除叛乱?”

    是啊,如果公孙瓒也向神灵祈祷,那太一神会不会很难做?姜晋这样问着,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燕北,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咱也比他虔诚,神灵肯定会帮咱的,帮咱大破公孙瓒,你刚才都说了!”

    燕北缓缓地摇了摇头,“神灵既然是神灵,他们谁都不会帮……古往今来虔诚的人多了去,大贤良师不够虔诚吗?可他还是输了,即便举头三尺真有神灵垂首,他们也不会过早做出保佑谁的决断,咱们遇上事情还得考虑一会儿,更别说高高在上的五方天帝了,他们也得想想。”

    姜晋从未想到向来不信神灵的燕北居然会对神灵如此了解,偏偏他也觉得燕北说的问有道理,不禁符合道:“也是,万一他们保佑了公孙瓒,到头来却被咱们打败,那天帝们多没面子,会被别人取笑的。”

    “神灵从来不说话,所以神灵从来都不会错。如果最终咱们还是失败了,那也只能怪我今日祭祀不够虔诚,但如果我们最终如愿大破公孙瓒,我便会将之归为神明保佑我们的功劳……神灵从来不会错,因为无论谁想他们祈祷,他们最终选择保佑的,只会是胜者!”

    所以我会让神灵保佑我,就像我会让刘虞接纳我的兵马一样。

    燕北有些赌气地饮下一大口酒,喝的有些急了让他咳嗽两声,放下酒坛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帘。

    他从来不信命,如果真的有命,又怎么会让他一介马奴走至今日。

    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会把他的一切归结于运气。那些嘲笑勇气的懦夫会在他血战沙场时坐在高楼倚着亭台谈论他的名号,用嗤之以鼻的语调说着,看啊,这个撞了大运的辽东崽子……真是好命!

    他从不为自己有一条好命。他更愿意将自己如今的所有称作烂命一条的辽东崽子通过自己努力得到一切。

    “去吧,各营的弟兄们应该都哭得差不多了,你去把咱们的财物取出两成,分作七份。”燕北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无论前路是如何的艰难,他都退无可退,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把七部校尉和各营二三百人都叫到帐外的中军校场上来,我要犒赏全军,让他们再为燕某人战上一场!”

    拼过这一次,明年他也许真的能像相士刘良所说的,大富大贵!如果不行,即便是死于非命他燕北也认了!

第七十九章 中平六年

    中平六年的脚步,掀开天下大乱的新篇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年的局势并未比去年更好,洛阳皇宫嘉德殿的皇帝刘宏过了上元节便不再开朝议,就连钟情的西邸万金园也不去了,就连宫中常侍都难见到皇帝的面,除了上军校尉蹇硕之外皇帝谁都不宣。

    张常侍的养子太医令张奉在饮多了酒的席间传出一个惊爆洛阳城的消息,皇帝病重,只怕山崩在即……这让朝中大臣引发出不好的联想,去年京中曾有善望气说过,天边日日如血,是中平六年兴起大兵,两宫流血的征召。

    因为大将军何进与上军校尉蹇硕的争权夺利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皇帝在病重前曾亲笔拜乡千户侯董卓为并州牧,这是天下第四个州牧,也是第二个异姓州牧,位高权重。董卓领了任命,却没有交出兵权,率五千兵马向并州前进,更是走到河东郡便不再前行,观望洛阳局势。

    皇城像一座四面透风的破屋子,所有消息都伴着驿马向天下扩散,人心浮动。

    西北的战事不断,东北的局势更是瞬息万变,且不说乱军叛将燕北统帅兵马在去年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只留下冀州十几座如同从未被叛军统治过的城邑,单说公孙瓒一部兵马便使得幽州一日三变。

    先是公孙瓒率三千骑追击张举张纯,杀得十余万乌桓兵丢盔弃甲,一路东奔。一路奔袭至辽西管子城。然天不保佑公孙瓒,一场大雪在夜里飘然而下,三千骑在泥泞的雪路中无法保持机动,反被一路溃逃的乌桓大人丘力居抓住机会,两万乌桓军回首围困。

    道路受阻,朝廷中郎将驱使的大军无法来援,骑兵在管子城中受困,两万兵马于城外终日游曳……数次冲锋,雪天路滑,战马都无法站稳,更何况冲出重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逼退回城中。

    箭尽粮绝。

    而对丘力居来说,成也冬雪,败也冬雪。若在平日,两万乌桓军攀爬城墙如履平地,可如今气温骤降,公孙瓒使士卒吏民在城头倒下水来,一夜之间城上滑地无法攀爬,就连做好的云梯都无法在城上搭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守军在城上终日耀武扬威却不敢强攻。

    影响幽州未来十余年局势的几个男人,在这个冬天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都被中平五年到六年的这场大雪冻结,谁都无法掌握先机。

    可在这个时候,一个能在未来影响天下局势的男人带着他的三个兄弟一路向北,踏着直没小腿的雪地,就像燕北追随张纯的脚步一般,追寻着公孙瓒一路东进的痕迹。

    他叫刘备,字玄德。生于楼桑里,年少时曾无知、肤浅、幼稚地指着那棵大桑树说过,长大了他一定会乘坐那样华美的车盖。后来长大后,恰逢黄巾之乱,刘备集结乡中恶少年数百,一路从白身杀到浴血,几经生死在战后受安喜县尉之职。贪婪的督邮找他索贿,刀丛剑影中杀出的幽州儿郎不屑于此,将之绑起来抽了一顿,弃官而走。

    若是燕北知晓这世间还有一人叫做刘备,一定会引为知己,因为这个男人比他还惨。丢了官职碰上毋丘俭募兵,在下邳力战盗贼有功,受下密县丞。逢张举、张纯作乱,平原人刘子平向青州刺史举荐刘备,刘备受命率部曲进攻在冀州大杀四方的燕北……在燕北不知不觉中,刘备与王当所部短兵相接、狭路相逢,最终在战场上身中数刀,昏死过去,如果不是老朋友在战后收敛尸首将他用排车推走救治,那个关于楼桑里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伤好后,刘备做了高唐尉,眨眼间青州又乱了,黄巾余部四起。高唐令死在乱军中,刘备接替尚未坐热,高唐县便被黄巾旧部攻破。

    他已经二十八岁,不能再一无所有下去了。年少时的梦想在现在开始愚蠢无比,现实早已磨平了他的所有憧憬。曾经他以为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他敢做,一切都会得到一个好结果。可现在他终于发现,天下都是别人的,他想做什么根本就做不成。

    甚至于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只能仰仗他人鼻息才能在这世上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他曾扛起最雪亮的钢刀,他曾缴过最强健的骏马……他曾见过出身大族的公孙瓒声若洪钟口若悬河地在同舍生中高谈阔论,那似乎是他永远都达不到的模样,他没能学会公孙瓒的气度,却从此爱上华服与犬马。

    在那些四下无人的午夜梦回,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只有对上真正达官贵人那双轻视的眼,刘备才能恍然记起,他似乎永远都只能是个织席贩履的下等人!

    这不可能,刘玄德已经不想着华盖高悬的荒唐美梦,但他仍旧不希望自己只是个下等人。当他见识了那么多,他不能接受自己只能做个下等人!

    现在的刘备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他穿越生死的青州,走过离乱的冀州,在漫天风雪中抵达幽州。他要投奔让他羡慕不已的师兄公孙伯圭,他已经别无办法了,只能放下脸面来求少年时的同舍师兄公孙瓒,给自己一个出路。

    刘氏列祖列宗在上,刘玄德……也想左右虎将持刀,前后打出仪仗身后旌旗万众,衣襟提的高高,与众人谈笑风生啊!

    ……

    “兄长,我刚打听到,公孙将军败了,被乌桓大人丘力居围困在管子城……道路难行,咱们?”持着弯头蛇矛的青年牵马奔来,若非凭着一身蛮力根本无法拽动骏马在雪中行进,“要不咱们走吧,公孙将军这里也指望不上了。”

    “不能走!”刘备脸上面无表情,手掌紧紧扣着腰间悬着的重汉剑,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沉声说道:“若在此时退了,今后我等兄弟,就只能做人下人了!”

    他已经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拿这烂命一条去拼。成了,则可幽州知名;不成,便功败身死。

    “管子城离这还有多远?”攥着一柄长刀的高大青年声音沉着,脸上带着走南闯北晒出散不掉的红,颌下蓄须近尺,若非一身普通士卒的衣甲,便是状若天神,“眼下冬雪封路,乌桓人不会将管子城围得那么严密,或许我等能摸到城下。”

    刘备有些惊喜地看了一眼高大青年,在心里暗道,云长说的不错!

    “又要拼命?”整个身子蜷在厚实的冬衣里的青年蹲在地上,两手揣在一起抬头说道:“我简雍可没你们那么大的本事,反正玄德去哪我去哪,你俩记得保护我!”

    “哼!”张飞哼出一声,将简雍拉起来,常年习武造就一双粗糙手掌拍在一起,擎着铁矛道:“有某张益德在,谁想取走你的性命,便叫他先过问俺这一根铁矛!”

    关羽没有说话,只是紧了紧马笼头上的缰绳,擦了擦掌中长刀。

    “既然如此,管子城,你我兄弟便闯上一遭!”除了不能出人头地,刘备什么都不怕!只要身边还有这些兄弟心腹在,他什么都不怕!

    简雍这幅混不吝的模样,倒让三人心底对北行之路的担忧冲淡些许。不过片刻,涉及生死的北上之路便被刘备定了下来。

    一行四人,牵马踏雪,直奔数万乌桓人围困的管子城而去。

    关羽说的不错,即便乌桓人围城,也没人会傻到在冰天雪地里围出连营将城池围的水泄不通,而仅仅是在城南城北各扎一座大营,至于城东城西则仅仅有少部乌桓骑游曳,远远监视着城池罢了。

    除非十倍于守军,否则谁都无法将各营围的固若金汤。分兵则势弱,这个道理谁都懂。如果分围四门,便会使得四营皆不过三千之众,公孙瓒真杀出来,他们未必能及时支援。

    刘备四人便在两万乌桓人的眼皮子底下摸到了管子城下,于东门外叫喊守军,传信公孙瓒。

    即便在管子城被围了整整一个冬天,公孙瓒在刘备眼里却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模样,扶着城垛向下看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在九江太守卢植之下学习时总跟在自己身边的幽州老乡,刘玄德。

    “你是……玄德贤弟?”

    刘备担心不已的情形最终没有出现,公孙瓒还记得他是谁!城上放下吊索,四人拽着绳子登城而上,任由失去主人的骏马在城下游曳,发出声声唏律。

    一行四人艰难不已的北上之路终于告一段落,入管子城内与公孙瓒座谈,最终定下了刘备作为公孙瓒部下的别部司马之职。

    尽管这个职位不轻不重,虽强过县尉,却终归于人之下,何况尚有大敌在侧。

    在塞外渡过整个冬季的燕北尚且不知,虽然四个人的加盟在公孙瓒看来更像一种施舍,可对他来说,作为首号假想敌的公孙瓒部下多了一位将来会去益州当皇帝的幽州人,而他身边现在看来落魄不已的两个男人,在二十年后将被人称作世之虎将。

    但也正因为燕北不知道这些,看不清前路,才更给他无与伦比的勇气。

    教他磨刀霍霍,驱兵南下!

第八十章 冀州大乱

    春季万物生长,乐水解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的两万兵马在历经长达两月的操练后,面貌虽未到截然不同,但也能让人看出,这支军队在憋着一股劲儿。

    憋着要跟南方关内的公孙瓒军决一死战的劲!

    让素利部落上下都担心不已的汉军终于要拔营而走了,部落中人除了拍手相庆之外,却也淡淡的失落。汉军一走,那些偶尔帮汉人办事便能换来牛羊刀剑的好事也没了。

    不过燕北没让素利失望,启程前,燕北将素利叫到他的军营中,指着广阔的七座大营说道:“这些是你的了。”

    不单单巨大的军营,还有一千多柄青铜刀剑与矛头弓箭,那些燕北一路而来掠夺到的东西到这时候差不多都赠给了素利。

    “南下的路不好走,我需要你找来认路的部众来为我大军引路,直至抵达汉地。”燕北说出自己的要求,这在素利看来简单无比,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那么好办了,燕北说:“我还需要你派出一队兵马,来为我驱赶牛羊。当然,作为回报我会把剩下的几千头牲畜留给你。”

    他南下是要打仗的,没有精力去驱赶这些牛羊,早在一个月前他的部下就开始准备,宰杀了许多牲畜制作肉干。一头羊剐下两三百斤肉,最终混上大盐粒子只能做出五十斤不到的肉干。

    但这东西绝对耐吃,一个军卒揣上一个马臀囊的肉干,沿着河流一路有水,足够吃上一个月。

    素利这一次没有很快答应下来,而是面露难色地说道:“燕将军,我能为您找到最好的部众为阁下大军引路,但派出兵马?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春季不单单是您要打仗,我们也一样需要打仗……我最多能够派给您九百名年轻的骑手,没有战马没有武器,您自己去武装他们。”

    “九百人么?”

    燕北反复沉吟了一便,实际上他并不在乎素利会派给他多少人,他只要素利一个明确的意思,这次分开之后,双方能够作为互相交好的独立势力,并最好地长久发展下去。

    “你的意思,是拨给我九百个没上过战场的年轻骑手?”素利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了,他的部落在今年也需要防备周边各个鲜卑大人的掠夺,因而无法将老练的战士交给燕北,燕北点头,随后言之凿凿地说道:“九百个年轻骑手没问题,但我还要一个人,屠仆骨,我希望他也能跟我一起前往汉地。”

    燕北不希望这九百人只是一锤子买卖,而是要以这九百人为纽带,建立双方更多的交流。而作为部落中小首领的屠仆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还需问过屠仆骨的想法,当然……若他愿意随将军前往汉地,那是他的福气。不过若屠仆骨不愿,还望将军能多担待。”

    “这是自然。”

    眨眼到了夜里,素利与屠仆骨说了燕北的想法,屠仆骨倒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就像汉人希望通西域一样,鲜卑人也希望能与汉人互通有无,当然这只是鲜卑下级小贵族一厢情愿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在燕北出现之后便能够提上日程。对屠仆骨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机会?

    追随强大的汉朝将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夺得属于自己的功勋!

    一切商议落定,燕北将军中所不需要的东西全部留给素利,而素利则交给燕北包括屠仆骨在内的九百名年轻的鲜卑战士,等待在汉地的大战。

    在已经过去的那个冬天,尽管燕北已经很注意保护士卒,但他麾下人们仍然无可避免地受到减员……塞外的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

    先是简单的风寒脑热,接着寒症在军中蔓延开来,足足四百多个好汉子因为病症而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最终有百来个人依靠强健的身体熬了过来,二百多个好儿郎便败给了风寒,丢了性命。

    除此之外,有军士则是因冬季在乐水河面上开凿冰窟取饮水而失足坠下,被生生淹死、有人出营放马迷路在冰天雪地里回不来,还有值夜的军卒早起被人发现时已经冻成冰块。

    零零散散的减员加在一起,将近五百。

    这是没办法的事,当燕北还是纵横大漠的独行侠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袍泽兄弟最终落得如此窝囊的死法;但当他成为一支两万人军队的首领,他才终于明白,军士在他这个位置看过去,就像一种……燕北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消耗品。

    那些人就像一个个纸鸢,而他就是牵着线那另一头的手。数以万计的士卒为他而战,可这些人的面孔在他看来却并没有姜晋、王义等人那么清晰,至多好一些的就像陈佐,甚至他根本叫不出人家的名字,却要让他们为他去抛头颅洒热血。

    供给他的野心,一步步攻城略地,一步步浴血拼杀,到头来他们倒在哪里,便为他们自己的故事画上终点。

    乱世之中,人命廉价到无法想像。

    实际上燕北内心还有一种对未来的恐惧……他发现自己走过的路与张纯越来越像了,从前他将张纯比喻成一艘终将沉没的大船,而将他自己比做骑驴找马的乘客。

    现在他也是这样了,眼看着他的部下一个个将他当作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别人则在他沉没之前榨干每一分价值。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怀里揣着刀子的男人,走在街上总是硬气的。手握兵马的悍将,纵兵横行州郡也就成了应有之义。

    何况是燕北这样从一无所有到什么都有,一个冬季客居塞外,使得全军都无比渴望回到汉地,现在不要说挡在前面的可能是汉朝中郎将孟益的兵马,就算是神兵天降,燕北手底下两万名嗷嗷叫的好儿郎也会杀给他看。

    带着这股戾气,燕北留下大量牛羊,仅带着精兵悍将走上了归家的路途。

    顺着乐水汇入汉地的支流,七部兵马齐下,直奔辽东郡北部长城扑去。

    这一个冬天,燕北的部下更为精锐,首当其冲地便是先前参加了塞北屠戮的四部兵马。张雷公、孙轻、义所统领的精骑以及高览的一部骁牙军。

    随着对鲜卑十余部的掠夺,战马这种在汉地的稀缺武备资源在燕北手中格外廉价,虽然他只有两万名军士,但这些悍将的部下却拥有超过七千匹战马与更多能够驮武器铠甲的骡马。

    本来燕北拥有更多的军马,不过因为马蹄踏地的磨损与年龄的原因,最终能够充当军马的只有八千。当年龄不适合战斗时,老迈的战马便只能退居二线成为驮马。

    至此,燕北麾下张雷公、孙轻二部各有千五百精骑,义部两千、高览部骁牙军两千精骑。当然,还要再加上鲜卑人屠仆骨手下的九百鲜卑骑。

    这些骑兵只有少数骑着汉地的短腿战马,更多的则是普遍肩高七尺的鲜卑战马,速度更快、力量更足,但长途奔袭的耐力则要稍差些许。

    暂时燕北还没发现鲜卑长腿马与汉地短腿马在战争中的应用有什么区别,如今他只想有可能的话将部下的战马全部换做鲜卑马……毕竟他还没有一块属于他的土地,没有足够的匠作为他制作军械,也没有掌握任何一个铁矿资源。

    他做不出环刀宝甲,亦没有万张强弩,只能寄望于麾下众多的步卒能够在大军阵作战时抗住敌人的正面进攻,再以强度够大的骁牙军重武卒撕开敌军阵线,再以轻骑手追击溃军来造成一场胜仗。

    如今的他,遭逢数次战火,在战术上已经今非昔比,可在战略上?他依然是辽东骑羊的那个小马童。

    在距离中原相对遥远的辽东塞外,燕北驱动大军终于在二月底兵临关下,望着大山茫茫中笼罩在长河落日之旁的绵延长城,二十二岁的燕北轻勒马缰,向着长城扬动马鞭。

    “今夜摸上城关,接管城防,我们回家!”

    正当燕北的兵马好似夜间肆虐麦田的蝗虫一般越过长城,向着目的地辽东进发时,相隔千里的冀州正因为他的到来,发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历史上的冀州在这个时间段,尚有张纯与丘力居的余部相互肆虐,因为公孙瓒一路向东的追击与中郎将孟益的弹压使得相对安定。但现在因燕北曾坐镇冀州中部,使得乌桓人仅仅侵入几个冀州边郡,更是在他率军北上后没有留下丝毫守备,冀州中部四郡就像手无寸铁的孩子却坐拥珍宝一般引得宵小觊觎。

    太行八径,黑山之中。

    张牛角死后继任黑山首领的年轻人张燕聚集了山中各个贼首,策划着一场趁冀州政治空窗期走出黑山的行动……他们受够了太行山脉里的躲躲藏藏与贫穷饥饿。

    上一个冬天,生活在黑山里的老弱妇孺又有一成没熬过去,与其这样窝囊地死去,他们为何不能奋力一搏,不为了像几年前一样喊着黄天当立,只为了所有人过上像人一样的生活?

    数以万计的黑山军贼在张燕的领导下自号黑山军,从太行八径之中走出,扑向巨鹿、扑向常山、扑向中山……扑向冀州各郡每一座守备空虚的城池!

第八十一章 逼民赴死

    临近三月,春风吹过百草复苏,整个中山国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甄姜的枣红马又长大了一点,如今再想遛马,依靠甄姜行猎的需求已经无法跑尽小马儿的马力了。效力于甄氏的老武士曾按着小马的肩膀说,如果换成别人,如今这匹小马已经能够作为一匹精良的战马供武士驱驰了。

    但是甄姜才不想让她的枣红马去做战马。

    只是她在甄姓年老武士将手掌压在小红马肩膀上时,让她无端想起一年前,那个凭借微末之身横行冀州的狂徒也一样用摸惯了兵器的粗糙手掌按着她马儿的肩膀说,这是一匹好马。

    院子里的桃花含苞,青色的花蕾眼看着再过十几日就能绽放出红白相间的美丽花瓣……今天她打马经过甄氏的田垄,那些桑树也和桃树差不多,再有一个月就该开出细小的花。

    甄姜看着桑树上的叶子就想呀,如果她去年秋天和别人说陌上花开了就会回来,那她现在就该已经启程了。

    可她等的人没有,天底下到处都没有那个叛将的消息。

    去年临近冬季,她收到一封来自长城关塞发来的书信,信上燕北说过了这个冬天就会回来,等陌上桑树开花,等他学会骑射,就来邀她一起射猎。

    陌上花开的日子,正是‘上己节’也称作修禊、拔禊,正是出门游玩的好日子。

    她不觉得燕北在说谎,她也不觉得燕北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兄长说过,燕北虽然出身卑微脾性野蛮,但吐然一诺,其行必果……何况哪里有人会离着千里路途送来一封书信只为骗人?

    可她说不了,后来在冬天的下雪之前,她曾偷偷命人给燕北回信,信很简短,只是答应了燕北来年射猎的邀请。可她的信还是没能送进燕北的手里,并不是送信的使者不够认真,恰恰相反,使者送回了足矣震惊甄氏的消息……去岁秋,燕北驱两万兵马北上鲜卑。

    从那之后,全天下再没有人知道燕北的消息。

    甄姜曾偷听兄长与友人的对话,其中谈到燕北时也有不尽的惋惜……人们猜测那个如昙花一现称霸冀州的年轻男人随着张举张纯的兵败消息还是怕了,领着兵马逃到外族的地方上寻找活路。

    同时,甄姜知道兄长对燕北的未来并不看好。兄长的原话是“鲜卑之地荒漠千里,断草绝粮蛮夷横生,或饥乏、或病厄,生死之事未可知!”

    但甄姜觉得一向睿智的兄长这一次可能真的猜错了,因为她认为燕北不是在逃跑。这并非是因为甄姜对燕北有什么特别看法,虽然在她心里燕北非常勇敢,并有一股古之游侠视死如归的气魄……但哪里有人在逃跑之前还打算问自己愿不愿意来年再和他一起游猎呢?

    甄姜觉得可能是燕北太笨了,躲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练习射术,可到了现在都没有学好,所以才不敢回来吧?

    她很想说如果你太笨,那也没什么关系,你来找我,我教你呀!

    甄姜就这样想着,把小红马放回马厩,回到闺房想要提上弓箭去练习射术,不知怎么目光却放到几案上几个月从未动过的女红。

    反正还有时间,离上己节还有一段日子呢,桃花还未开,桑树亦未开。

    绣一对鸟儿吧,兄长说女孩子只有学了女红才能嫁人。

    今天想的所有事情都与燕北有关,但只有嫁人这件事,一定和他没有关系,和谁都不会有关系。

    甄姜这样想着,端端正正地坐在几案旁,带着几分笨拙地拿起针线。

    ……

    幽州,辽西管子城。

    这是公孙瓒被围攻的一百多日,整个冬天已经过去,乌桓大人丘力居终于忍无可忍地传令部众强攻管子城。

    管子城并不是什么雄城,城高四丈而已,周围不过七里见方,说到底就像大汉境内数以千计的小城一样,如果没什么大事发生在这里,千百年后人们甚至不会记得这里曾经有过这样一座城池。

    但即便不是雄城,一样是坚土夯实了,无法以人力攻破。

    整个冬天,丘力居都在为这次攻城做准备,他的部下没人会制作攻城武器,但张举与张纯的部下会。他们趁着冬季砍伐树木,制作了简易的云梯与撞城锤,就为了春季能一鼓作气将公孙瓒据守的这座管子城攻破,杀光公孙瓒的部下一雪前耻。

    因为过了春天他们就再也没机会了。

    一来,雪路解冻,公孙瓒的骑兵马上就能派上用场。年前的大战已经充分证明,无论张举张纯部下的汉人还是丘力居苏仆延部下的乌桓人,野战皆不是公孙瓒的对手。

    二来,道路解冻后汉朝中郎将孟益所率领的兵马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向这边驰援公孙瓒,一旦援军赶到里应外合,只怕立即攻守势易。

    三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的两万余大军没有粮食了。现在每一个乌桓人都无比后悔,去年没摸清公孙瓒总共有多少人,谁都想不到只有三千骑兵的公孙瓒会如此凶悍追击他们足有千里,杀得他们丢盔弃甲,将辎重军粮全部能丢就丢,数十车几百车的粮食财货好像垃圾一样丢在路边,等人别人捡取。

    没了粮食,他们继续围困管子城除了等死之外毫无意义。

    这件事情在冬天时他们便非常清楚,只是那个时候统帅大军的丘力居心里还有一点小期望,他想和公孙瓒比一比,看谁先将手头粮食耗尽……这么一拖就拖到了春天。

    看起来是公孙瓒赢了,虽然他不知道公孙瓒吃的是什么,但他的乌桓大军确实是没吃的了,现在掉头就走粮食甚至都不够吃到跑回辽东属国。

    所以丘力居没有其他想法,他已经被逼到绝路上,必须要打一场仗,城关之上与公孙瓒硬碰硬地打一场攻城战。胜了皆大欢喜,就是输了……死一些人,他的粮食才能够让他带剩下的部下回家。

    “传令,全军由四城压上,主攻东门,开始攻城!”

    随着蓄着满面钢须的乌桓首领一声呼喝,数以千计的乌桓勇士披甲执锐,扛着巨大的原木自四门向管子城开始大举进攻。

    漫天呼啸的乌桓战歌中,数以千计的箭矢由城下向城内飞去,遮天蔽日。尽管这些制作劣质的青铜箭簇大多数连夯土城墙上唯一青石制成的城垛都无法钉住,大多数箭簇撞在城垛上便会发出清脆的折断之音,可那是射在青石之上的情况。

    伴随着‘扑哧扑哧’的声音,随着雨泼一般的箭簇落下,城头之上穿着单衣的守军眨眼便倒下一片。

    尖叫声、哭号声、怒吼声在城头处处响起,城上守军没有丝毫的战斗意志,眨眼便有数不清的守军丢下破烂兵器便要向城下跑。

    “啊!我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回……”

    农夫一般的守军声音在快步跑到城上台阶时戛然而止!

    一柄锋利的铁矛穿透了他的胸膛,纵横两丈的台阶上,站着数百名全身罩在铁铠或大甲中的凶悍战士,在这其中有近百人衣甲遍身白色,尤为鲜明。

    白马义从!

    这支追随公孙瓒建功立业的传奇军队,此时此刻收到的命令只有一条,坚守城池,作为督战队的他们要对城上临时组建的守军严防死守,任何人敢于后退立即阻杀!

    公孙瓒没有办法,他的兵力对比围城的叛军严重不足,必须将城中百姓壮丁聚在城上,用锋利的武器逼他们去守卫这座城池。

    他手下三千骑兵都是追随他数年的精兵,骑上高头大马精通骑战的部下能够以一敌三而不败,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这是属于他与他的白马义从的拼搏之路。公孙瓒很清楚,他已经打出了足够的功勋,抛下朝廷派来的中郎将孟益,仅仅依靠麾下三千骑兵便击溃数以十万计的乌桓人,这种功勋足够让他在战后封侯!

    到时候他的部下,他的兄弟,全部都能有个好出身!

    这对他而言是个多好的机会啊!州郡群龙无首,乱军肆虐,只要他公孙瓒能够平乱,今后朝廷就会认为凭借他公孙瓒的威名便足矣庇佑幽州!

    本来他也不必如此急功近利,即便此次讨伐叛军没有收得全功,属于他公孙瓒的功勋也跑不了。可是偏偏,朝廷在这个时候派来刘虞这个在东州德高望重的汉室宗亲……那个老东西什么也不做,只是轻飘飘地派人对那些乌桓人传书一封,说什么只诛恶首,余者皆恕。

    公孙瓒甚至怀疑,刘虞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做战争!

    可是偏偏,这种在公孙瓒看来白痴到家的做法竟然会如此好用,那些乌桓人自从收到刘虞的书信,便没了什么战斗意志,只想着赶紧退回辽东。

    公孙瓒能让他们退吗?他们退了,公孙瓒为这场战争付出的袍泽之血,还怎么报?甚至说他的功勋呢?他公孙瓒纵马击敌上千里的功勋,朝廷还能看见吗?

    朝廷那帮白痴只会看到幽州牧刘虞的仁政,只会欣慰于他们挑对了人,你公孙瓒为都督督军,却不能抵挡乌桓十余万乱军祸害幽冀青徐四州,可人家刘虞一到,先是横行冀州的叛将燕北领军逃到塞外,再是张举张纯不知所踪,乌桓大人丘力居苏仆延狼奔冢突。

    没有叛乱了,对天下是好事。可没有判乱,公孙瓒哪里有功勋?

    这对公孙瓒是天大的坏事!

第八十二章 鸠占辽东

    什么是汉末的幽州?

    幽州辖境含北京、河北北部、辽宁大部、天津海河以北及朝鲜半岛北部地区,东邻夫余、高句丽、沃沮、貊,境内有乌桓,是毗邻和居住众多少数民族的州,又是战马主要产地,关系着边境安全和军队的强大,战略意义十分重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用现在流行的话,就是文化断层区,是华胡、甚至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

    汉末的各个边州大多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甚至说是殊途同归。凉州有羌乱,凉州有董卓、马腾。并州有匈奴、鲜卑,并州有吕布、张扬。幽州有乌桓、鲜卑,幽州有公孙瓒。

    这些自边州微末而一时称雄的男人们,大多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或声音洪亮,胆志高绝;或凶蛮任性,勇力绝伦。

    无论他们最终走到何样的高位,最终他们的出身与根底却好似一条看不见的线时时刻刻牵制着他们,而这个天下的阶级就像天高地厚一般压抑着这些一时雄杰,闻所未闻却泾渭分明地标出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越界,即死!

    这种道理只有在后世的我们追溯历史,才能在那些边角之间察觉分毫,而在当时人的脑海里,断然想不到如此。

    就如同在黑夜里摸上熟悉的长城关塞,以精悍将士接管城防控制守军,随后领兵沿努鲁儿虎山一路打出旗号杀向辽东的燕北一样。

    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在辽东干死公孙瓒!

    辽东郡,这一郡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变换昌黎、玄菟、辽东三个郡。而在现在的玄菟郡已经不是二百年前的玄菟故地了……玄菟郡有个地方叫高句丽,高句丽侯称王,后来王莽时代将高句丽更名为下句丽。到东汉一朝则接受高句丽的供奉。

    也就说,玄菟郡故地是高句丽国的领土,而现在的玄菟郡则是从辽东郡切出去的一块,以保全皇室脸面,却也间接承认了玄菟郡名存实亡的事实。

    燕北没有在这片令汉人无端感到悲伤的土地上多做停留,孙轻部下斥候已分队进入辽西、辽东勘察战况,而燕北则率领大军以无人敢挡的架势掠过玄菟,直奔辽东。

    对比张举张纯的叛乱对幽冀二州造成的混乱,辽东郡就像一块乐土。从前没有判乱时,这里就像一块三不管地区,乌桓与汉人杂居,给了本土大族极大的生存土壤。有时甚至幽州刺史的政令都难以约束到这里的大族,而郡中官吏更是自察自举,谁都无法管教。

    燕北的兵马在在斥候之后入侵辽东,两万大军接天连地,以他们一贯奉行的先探查再偷城杀人的计策第一时间便攻占了辽东郡的首县襄平。

    这里是燕北和王义的家乡,可入城当日,王义便率众将襄平县官署杀得血流城河,吓得县中大氏急急忙忙逃到城外邬堡当中。

    燕北很清楚,现在还不是议论乡情的时候,顶盔掼甲的燕北坐在鲜血擦拭干净的胡凳上,一面命人拖走襄平县令公孙昭的尸首,一面在地上铺开地图,将高览、张颌、王当、义、沮授叫到一起,向他们问计。

    至于王义与李大目,则督率数以千计的兵马在襄平城外游曳,包围那些死于县官寺达官贵人的邬堡,以防他们举兵反叛。

    “诸位,如今我等已至辽东,而辽西的战事尚不知进行如何……燕某想问一问,今后当如何?”

    其实燕北有自己的想法,他领兵前往辽东襄平的路上便已经做下了画地为王的决定,正因如此他才没有丝毫犹豫地派麾下勇士骗开襄平东门,据守片刻先命骑兵长驱入城,占领了这座城池。

    至于县令公孙昭的死,燕北并不对此负任何责任,当他的兵马挺进县官寺时这个县令仍旧想要负隅顽抗,召集了近百个县兵在这里据守,想要扭转形势,直至战败被俘仍旧破口大骂……直到燕北命人用弓弦将他绞死才终于无法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燕北没有其他打算,辽东太守阳终早在张举叛乱之初便被杀死,如今辽东郡没有长官,现在所留下的这些县令在张举叛乱时也大多虚与委蛇……他要做新的辽东太守!

    辽东郡十一县的县令大多为郡中大族出身,而辽东郡大族又以公孙氏为首,如果燕北想要将辽东郡打造地铁板一块,就必须铲除公孙氏的影响,别人可以不杀,但公孙域必须死。

    沮授虽然对燕北杀死公孙域有些不忍,但他也并未因此出言制止燕北。与燕北一路走了这么远,他从未见过燕北被人这样辱骂过,何况他对辽东的了解不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将军,您打算以万众之势于辽东立足,则必须连接郡中大姓,对其只能安抚而不可敌对。”沮授对辽东郡的事情就说了这么多,接着转口说道:“不过安定辽东还在其次,可以从长计议,为今当务之急在于孙轻校尉探查辽西的探马回还,一旦辽西大局有变,我等便需在辽东阻断公孙瓒的道路,将之击败,而要与公孙瓒作战,最好地方……”

    沮授还未说完,燕北嘴角已经扬起笑容,抓起手边的马鞭指在地图上辽东郡与辽西郡的交界处,开口竟与沮授异口同声地说道:“辽水!”

    辽水便是后世的辽河,在汉时称作大辽河或辽水,所谓的辽东、辽西二郡则因地处辽水东西而得名,那里天然灌溉了辽东辽西二郡的上千倾良田,而最宽处超过三里……在燕北脑海中是最适合作战的地方。

    不过沮授并未来过辽东,他甚至都没有亲眼见到过辽水,又是如何知道那里适合战斗的呢?

    面对燕北疑问的眼神,沮授只是笑笑,同燕北一道的时间长了,他已经习惯了与燕北这样异口同声的默契,摊手说道:“实际上在下并不知道辽水是否适合战斗,属下只知道我等一路走来,辽东南北纵横过长,并不适合与公孙瓒的小股骑兵作战……若想限制公孙瓒的骑兵而发挥我等兵力众多的优势,那便只有辽水了。”

    燕北点头,沮授与他想的方向大致相同,不过他没有沮授想的那么细致,只觉得依靠辽河能够断制止公孙瓒的长驱之势。

    “辽水距襄平不远,西面最近处不过三百里之距,等此间事了,我等一同前往辽水河畔去瞧一瞧。”

    燕北的言语虽然充满信心,不过沮授对将来却并不乐观,眼看着燕北传令姜晋、王当率部接手辽东下辖各县、义稳定襄平百姓,等到众将领命鱼贯而出,只剩高览与燕北之后,他才有些担忧地问道:“在下敢问将军,此时辽东称霸者仅将军一人,尚且安定,倘若救得张纯,辽东一地,既有将军,又有假天子张举、弥天将军张纯、乌桓大人丘力居、苏仆延,将军当如何处事?”

    老上司张举、张纯都在辽东,这辽东郡究竟是以你燕北为主,还是以张举为主继续反叛呢?

    燕北皱了皱眉头,沮授问的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细想过。先前只想着无论如何要保张纯一条命,即便张纯对他没什么恩义,至少那份知遇还是有的。

    可如今沮授将这个问题摆在眼前,虽然仅仅是随意一问,却令燕北扪心自问……如果保张纯性命,与自己立足辽东产生冲突,他还能矢志不渝吗?

    更令他感到心里缓缓发冷的是,如果一向自诩重义的自己遇上这种事都会如此,若有朝一日他也兵败,他的这些属下……会比自己对张纯更忠心吗?

    “无论如何,辽东都将是燕某的辽东,这一点无论刘虞公孙瓒也好、张举张纯丘力居也罢,谁都无法改变。”燕北过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摇头道:“但张纯的性命,既然燕某说保了,那便谁也别想拿走。至于他们到了辽东会不会与燕某人争权夺利?这事可以放放,打赢了公孙瓒再说!”

    沮授点头,他只希望燕北知道这一利害关系即可,也没打算更深地说些什么。尽管他还有一件事想要开口问一问,但他觉得今天既然已经问了这个,改日再问另一问题也没什么关系,旋即便拱手告辞,转到官署另一旁属于县丞的官署中校阅襄平的储备物品及过往事项。

    他还想问一问,如果燕北保下张举张纯两人,刘虞的功劳该怎么算?刘幽州对这事可是定下决意,只诸恶首。燕北一下子把两个比他大的造反头目都保下来……那是不是刘虞想要的就该是他的首级了呢?

    总是不能,叛乱过后这几个恶首都没事吧?

    沮授发现燕北好像忘了,他从一介小卒子在冀州大杀四方,他也已经是挂在朝廷的‘恶首’了。

    沮授虽然走了,但燕北心里的这个坎儿却没过去,见高览也要起身告辞连忙叫住他,长出了口气问道:“阿秀你说……我不怕公孙瓒想杀张公,我也不怕刘幽州强逼着我要他们的首级,可是,可他们如果到了辽东还想当那草头王,甚至还要骑在我脑袋上,我怎么办?”

    高览楞了一下,对着燕北拱手拜了拜,“将军面对汉军屠刀仍旧保他们性命,已是仁至义尽。若其还有心作乱,便随他们作乱,若他们要作将军的乱……那就是咎由自取了。”

第八十三章 辽水设伏

    且不论张举张纯将来会不会咎由自取,安定襄平后仅仅半日,义便驱兵向西,趟平了襄平周边乡里,驱使那些愿意在燕北治下继续做事的县中小吏帮助张榜安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义同时的,还有王当、李大目,他们这一旬只有一个使命,率军走马辽东各县,接管辽东全境。

    正如同燕北以雷霆手段绞杀公孙域,并踏平了公孙域的家族一般,燕北要的似乎并非是长治久安,而是要与公孙瓒决战之前,让辽东郡安静下来。

    至少,他不能接受腹背受敌的代价。

    李大目与王当是带着官职走的,燕北既然已经自认为新的辽东太守,便当仁不让地分出两个都尉。分别是辽东北部都尉李伯、辽东南部都尉王当,二都尉各领三千兵马于襄平北三百四十里的无虑县与襄平南三百里的新昌县扎下营地,分置南北巡防,以备叛乱。

    至于辽东最繁荣的襄平城,则被燕北视作大营,霸占城池当日便在城中清开街道,于城东寻出一座原属辽东公孙氏的大宅,暂且把众将家眷安置其中。

    眼下大敌当前,即便燕北内心有十万个想做辽东之主,现在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全力备战。因此,城中长吏暂由燕东带领安抚民心,留下张雷公本部守备城池,燕北便带着高览、张颌、沮授与五百轻骑一路向西。

    几日时间,义已经扫平襄平以西的全部阻力,一路推进至辽水河畔,等待燕北等人在此勘察地形,以备来日大战。

    燕北等人沿辽水一路缓走慢赶,用了三日时光将辽水东岸画出草图,便收到了孙轻部下斥候自辽西赶来,带回管子城战报的消息。

    说实话,这几日孙轻是过得最舒坦的,周围局势自有他部下亲手教带出的斥候去探寻,他只是每日在襄平家宅中看护夫人,除此之外再无他事。

    他的妻子已怀胎七月,此前大军一路北上钻进鲜卑,孙轻最怕的就是妻子的身子骨禁不住一路颠沛,不过好在渡过严寒冬季也没出意外,如今算是苦尽甘来随燕北等人在襄平安家……在孙轻看来,这很可能就是他们今后的根基所在了。

    也正因如此,这场仗孙轻很想打赢!

    他要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安定的家。

    “将军,斥候刚带来战报,您快看看。”孙轻不识字,书信放他手里也没用,倒是带着的斥候一路给他说了个大概,“公孙瓒在冬季轻功冒进,被乌桓大人丘力居围困管子城足有百日,咱们要不要率军过去作为援军强攻管子城?”

    攻守势易,公孙瓒居然败了?

    燕北隔着老远看到孙轻带着个斥候快马加鞭窜过来,离近了见他翻身下马这么说,连忙接过书信道:“快取来让我看看!”

    打开书信果不其然,尚留在辽东粗通文墨的斥候在布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公孙瓒管子城兵败受困,丘力居久攻不下!

    “信是你从辽西送回来的?”燕北看罢皱着眉头将书信递给沮授,对那与孙轻一同赶来的斥候问道:“那边局势现在如何?可曾与围城兵马联系?”

    “回将军,属下怕……怕被乌桓人当作探子,不敢离得太近,不过我们屯将说管子城三五日内胡人攻不下。”

    燕北见这小斥候有些畏惧,再加上听到公孙瓒一时半会不会输,这才舒展开眉头对他说道:“别怕,你带回消息该赏,先下去喝口温汤歇息歇息,晚上让你的校尉带你吃些好的。”

    挥手让拜谢的斥候退下,燕北这才拉着孙轻的手臂走到一旁说道:“晚上你挑个心腹斥候带三四个伍的斥候,让他们去辽西死死盯着,无论公孙瓒是败是胜,每隔半日要带消息传回来,明白么?”

    “将军,还是我亲自去吧,怕下面人做不好别再耽误了大事。”孙轻知道个狗屁的大事,他就是看燕北表情好像这是件很棘手的事,不过他也闹不懂,公孙瓒要是被围死在管子城不是件好事吗?怎么将军不太高兴?

    “你别去,老老实实在襄平陪你的妻……一定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你可以问问襄平城里住着的达官贵人,谁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儿。”燕北先前还一脸严肃,到了孙轻这反倒挂上坏笑,胳膊肘碰碰他道:“你这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李大眼他们还都光溜溜的没成家呢,你这眨眼就要当阿翁了。”

    孙轻自然知道这是燕北对他好。不让他亲自做探马也是对他的保护怕他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意外罢了,当即笑笑,见还有义等人在场也不敢顺着燕北开玩笑,只好笑着扬扬头,旋即正色问道:“除了这个,还需要我部下斥候做什么?”

    “别的倒不用做什么了,对,你不说我还险些没想起来。”燕北把这孙轻的手臂说道:“告诉斥候,如果丘力居的人马围城失败,一定要快马加鞭赶回来!”

    “诺!将军,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燕北点头,一脸笑容地看着孙轻踱马走远,这才转过头看着滔滔辽水,摇头对沮授说道:“公孙瓒要是败在丘力居手上,反倒不美。”

    沮授也深有感触地点头,岂止不美,若丘力居带着张举张纯走到辽东,发现燕北悄无声息趁着他们打仗割据了辽东,只怕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立即会调转刀锋指向燕北,到时候本就七零八落的叛军在内乱一把,可就热闹咯!

    “事已至此,将军打算如何?”

    燕北没好气地看了沮授一眼,“还能如何?我既然想要辽东,便断然没有出兵辽西的道理,帮他们打赢了公孙瓒,难道让两万乌桓人跑到辽东做主人吗?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为他们祈祷。”

    面对高览、义、沮授三人的惊愕,燕北没有解释太多。

    现在他愿意以此生最虔诚的态度去祈求上苍,让他们打、让他们斗吧,只要张纯不死,打到什么样子燕北都乐见其成,只要……公孙瓒别败得太快!

    这个时候燕北想不到被两万乌桓军围困在管子城,只有三千部下的公孙瓒要如何来打赢这场仗,只是寄望于以勇武称名的公孙瓒能多杀些乌桓人,杀到他们不敢作乱就好了。

    只要乌桓人不敢再作汉朝的乱,燕北就敢保证他们一样不敢作他燕北的乱。

    因为他们会知道,比起宽宏大量的汉朝与幽州牧刘虞,燕北将会是更可怕的敌人!

    “咱们别管他们了,他们要是都能活下来,咱们就在这收拾公孙瓒,如果只有乌桓人活下来,那咱们就在这收拾乌桓人。”燕北对这事看得很清楚,横臂指着滔滔辽水东岸的此起彼伏问道:“你们说说,如果要在这里打仗,如何分配我们的军力最为妥当?”

    四人眼下都没什么定计,听到燕北这么问便都思虑了起来,而燕北则趁此机会说道:“辽东南北两个都尉的兵马防备反叛是不能动的,孙轻快当阿翁了,让他镇守襄平我也放心……到时候我们能拉出来打仗只有骁牙军、义、张雷公三个校尉部,再加上屠仆骨那九百鲜卑骑,至多再拆出两千人到时候由张颌率领,合计一万一千有奇。”

    一万一千余,这便是燕北在将来战斗中所能动用的全部力量了。除非这还打不赢,退至襄平,便是合军两万里外夹击了。

    不过以有心算无心还要打到那个程度,估计战斗也输得差不多了。

    燕北这么一说,诸将心里都大概有了个数,到时候步骑大概一半一半,倒是骁牙军的精锐重步卒可堪大用,只是在战场如何安排是件大事。

    他们选择在这个地方打仗的原因并无太多意外,因为辽水只有这么一座能供大军通过的石桥,在南北其他小道上虽说也有木桥,但任何率军打仗的人都不会愿意让士卒通过只能三五人并排的小桥。

    他们将地形都看到这份儿了,很明显燕北想要打一场伏击。

    辽水河畔的五人,张颌、高览、义、沮授,再加上燕北,都是知兵的人,自然知晓如果要想打一场伏击必须要有当做诱饵的军队。

    诱饵必须敢死又听话。

    “将军若要在此处打仗,那么可将北向五里当作战场,可使步卒伏于林间,喊杀声而出。而那座山后恰好能藏下骑兵,将军且看……若此处为战场,我军于北,敌军于南,则东西皆为敌军侧翼,只要步卒抗住敌军正面进攻,骑兵便能由东山而出,扰乱敌军右翼,骁牙军自中军杀出,定可一战击溃敌军!”

    单单是听沮授这么说,燕北眼前的茫茫良田与荒草密林便仿佛化作一副修罗场般的场景,仿佛让他听到敌军哭嚎着向这边溃败的声音。

    “将军,属下请命领骁牙军的轻骑埋伏于那边。”正当高览与义跃跃欲试想要向燕北请命拿下统帅中军正面击敌的重任时,年轻的张颌已经踏步向前对燕北说道:“于战场以南十里,若我军占上风则由背后突袭敌军,若我军不胜,属下亦可在后方周旋,待敌军追击后断其补给!”

    张颌的眼光,非常毒辣!

第八十四章 密云不雨

    在野外生活了三五日,当燕北回还襄平时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烧上一大盆热水,卸去全身铠甲衣物舒舒服服地将自己泡了个干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着热气在眼前升腾,燕北疲惫的头脑也终于难得有了片刻放松。

    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好好洗过澡了,上一次泡热水澡好像还是在中山国当军侯时……终日里出兵放马的男人,什么样的生活苦日子都必须得禁受的住。

    人活在世追求的是舒服与自由,但命都没有了还追求什么安逸?

    只有在这里,辽东郡的襄平城,能够给予燕北从头到尾的轻松之感。这不同与邯郸,北方没有随时想要自己命的弥天将军;这里不是平乡,南方没有时时刻刻会讨伐过来的汉军。

    这里是辽东郡,北方越过玄菟郡便是茫茫草原,住着七零八落的东鲜卑和刚挨了揍的乌桓;襄平再向南四百里便是辽阔的大海,成片的盐场与勤劳的渔夫将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举目东望,盖马大山与单单大领隔开了辽东与乐浪,一条马訾水隔开汉人与夫余、高句丽、沃沮、貊等落后一百年的异族人。

    如果燕北霸占辽东的野望成真,他便真正得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如果刘虞不愿接受他将辽东当作囊中之物……那便尽管来和他抢吧!

    燕二郎此次回到家乡,就不再打算颠沛流离了!

    无论他的结局是汉地太守也好,霸占辽东的反贼也罢……他就要在这里扎根。

    因为太过疲惫,燕北泡在木桶中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夜里孙轻来寻他,才将他从辽东之主的美梦中唤醒。

    “将军,怎么在这里睡着……快披上衣服,这样睡下寒气入体会害病的。”燕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侍从与婢女,孙轻摇着头将浑身发软的燕北从浴桶中扶起,披上曲裾深衣仍旧絮絮叨叨道:“等战事一了,属下去人伢市给您挑几个体己的奴婢,这要睡过去身子骨再好的战士也扛不住。”

    燕北摆了摆手,在浴桶中泡了快两个时辰,浑身发冷自是不必说,四肢乏力对他而言才是可怕的,费力地挪到榻旁坐下,这才对孙轻问道:“夜了,你怎么过来?”

    “我没什么事,就是心里觉得慌,就来找您说说话。”孙轻难得讲话吞吞吐吐,低头片刻才抬起脑袋看着燕北问道:“将军,咱和公孙瓒打仗……估计要打多长时间?”

    燕北抬头问道:“怎么,你怕打仗耽误了你当阿翁?”

    孙轻家的女人怀胎已有七月,诞下新生儿也就是三月之内的事情。

    “那倒不是,咱自家人知自家事……将军麾下两万儿郎可不像那些一触即溃的乌桓人。”孙轻说起这话显得充满信心,旋即气势又弱了些,小心地看了燕北一眼说道:“就算咱辽水河畔打输了,向后撤一撤,整顿兵马之后肯定还能再战!”

    “是不是听见人说什么?”燕北有些诧异地抬头,手指在大腿上缓缓敲着说道:“你放心吧,这场仗就算打的再长,也绝不会超过两个月的……入了这襄平城起,我就没再打算后退,最后的战场,只会在襄平以西!我且问你,咱们部下的士气如何,可还有思乡之感?”

    孙轻楞了一下,不明白作战与思乡之情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摇着头拱手道:“那倒没了,虽然不少弟兄觉得辽东住着不舒服,但没人再像在塞外时一样想家了……对咱弟兄来说,一路跑了这么远,能到辽东汉地就已经知足了。”

    “这就够了,至少士气可用。”燕北点着头探手说道:“等打完这场仗,你替我吩咐下去,鼓励我麾下士卒在辽东成家,以后辽东就是咱的家了!”

    尽管燕北内心十万个认同在公孙瓒率领下士卒能爆发出成倍的战斗力,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一定会输……别管将来要和他敌对的乌桓人还是公孙瓒,他一样都没放在眼里。

    有些话他还不想对部下说的太清楚,但事实摆在眼前。乌桓人已经离开乌桓国两年有余,是以他们的军队皆无战心只想归家,是以十余万大军被公孙瓒一冲击溃,打散了找都找不到。

    哪怕公孙瓒战法无双,麾下三千尽数虎狼……他们也离开家随军征战一年有余了,从前是没有受挫,自受命讨伐叛军起所攻皆破,是以士气如虹。如今被乌桓人反口咬上一口,被困在管子城屁大点儿地将近半年,这一下子,谁不想家?

    王八蛋才想接着打仗呢!

    越想到这里燕北越觉得那个叫张颌的年轻人是个奇才,义高览作为燕北手下如今最能打仗的人,总领大军主持伏击肯定从他们两个当中挑选,一个主攻一个从攻。这张颌偏偏另辟蹊径,自己请战远离战场,留作一支后手孤军,在公孙瓒走过之后截断他们的退路,搅碎他们的粮道。

    一支士气受挫的骄兵悍将,没了粮草还能做什么?

    打仗打的,可不是谁的兵强谁的将猛,打仗打的便是后勤。所以汉军总能击败数倍甚至十倍的叛军……兵马越多,每日所耗粮草便越为恐怖,十余万乌桓人且不说有没有公孙三千骑的三十倍战力,可他们每日消耗的粮草却是实打实的三十余倍。

    这样的战争消耗,燕北只是想象都觉得牙疼。

    辽东各城池自燕北占领之日,各地便闻风而降,就算这样,燕北还要派出押运粮草的军队将各县储备粮食运到襄平来,除此之外还有王义督率着士卒跑到各地乡里与百姓大户商谈以金银购换粮草的事。

    即便燕二郎把自己所能做的全部做到,他也很清楚即便他把辽东所有百姓的粮草全部抢来,也不够他的部下吃到下一个冬天……辽东本就穷困,养活八万户百姓已是力不能逮,更别说他手底下这两万脱离生产的职业士兵了。

    “你在斥候里找个辽东的本地面孔,我有封书信需要你找人送到蓟县幽州刘公手中,此人务必胆大心细……还要足够忠诚,这关系到我部两万兄弟来年如何渡过。”燕北与孙轻闲聊几句,突然想起自己给刘虞写的一封书信,连忙正色对孙轻说道:“此行需穿过公孙瓒与孟益的兵马,途中还有渔阳那些追随张纯负隅顽抗的豪强的领地,务必小心。”

    燕北麾下最早的骑手全部由孙轻统领,当时那百余骑到后来的三千骑,在马背上讨生活已有一年有余,倒是各个都磨练了一身好本事。何况孙轻本就负责马队,这些走马传信的事情只要燕北一想到,第一个要找的人自然是他。

    翻翻找找,将书信递给孙轻,孙轻没多说什么,甚至对于书信中的内容没有丝毫好奇,只是点头插手应诺,看时日不早,便又对燕北说了些下属体己的话,便转身告辞。

    虽然对孙轻说了这就休息,可燕北却莫名感到胸中烦躁,身体恢复了些力气的他起身坐起,披着素色大氅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望着满天星斗,燕北没有操劳一旁侍立的武士,自己托着蒲团放到院子里,便仰头跪坐下去。

    初春的天乍暖还寒,夜里凉风吹过激得燕北身上发出好似颤栗般的颤抖,可他却硬着脖子不愿笼紧衣袍,只趁着头脑清明,放松内心仿佛天空一般颜色的阴霾。

    临近大战,他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作为实际意义上已经独立的叛军首领,他只感到非我即敌。不说公孙瓒和孟益,就连丘力居的那些乌桓人,燕北一样认为他们是自己的潜在敌人。

    他敢与天下为敌,敌人是谁都不在乎。可这场战斗不像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要他带两百人杀入战场,他有活下来的自信;要他率两千人攻城略地,他一样当仁不让;可要他指挥一场两万兵马的战役?

    心里空落仿佛丢了魂魄。

    为了野心,身份变幻的错位感、实力太快的膨胀感,在大战来临之前同时冲击着燕北的心。

    实际上他想过,重回辽东,在襄平的小乡中置办宅地,就像几年前他在涿郡所做的一切一样,邬堡生活时的一切让他心安理得……但不可能了,经历过这两年,一切都变得不同。

    三年前他只是个名不见通缉的黄巾余党,丢在人群里就像那些来来往往的平民黔首一般普通,谁知道他是谁?谁知道他的名字?

    可现在,他是纵兵北方颠覆幽冀叛乱的罪魁祸首,冀州中部二十万百姓心中燕北的名号甚至比张举还要响亮。坐实如此威风之名,若非幽州牧刘虞坚信只诛恶首就能平定叛乱,朝廷以千金购赏他的首级也是应有之义了。

    其实只是男儿生正逢时的力量感在作祟。

    生正逢时,多好啊!

    燕北抬起头,密云不雨的天空都仿佛沉了几分……战争的号角声,就快要响起了。

    低头看看自己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他仿佛看见辽东的战火在手心点燃!

第八十五章 终不负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燕北而言度日如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辽东襄平城与辽西管子城相距足足四百里有余,就算推进到辽水河畔,与管子城仍旧尚有二百余里之距。燕北麾下的斥候在这些日子里跑断了不知多少条马腿,严格遵守每半日传回一次信息的命令,第一匹探马方才奔过辽水河畔,第四匹探马便已经自管子城启程。舍生忘死的斥候带回的信息于辽水河畔一一整理,慢慢将整个战局在燕北脑海中变得立体、清晰。

    这一个月谁都没闲着,先是燕北命张颌所部千人骑直接拉到辽水河畔预定伏击战场的南方十里的丛林之中布防,肩负着收缴河水两岸百姓渔船的使命,并毁坏沿途所有木桥……当整个辽水以南只有这么一座石桥可渡,便能最大程度上减少公孙瓒小部人马骚扰后方的可能。

    除此之外,为大战做下的准备燕北一个没少,经过姜晋与王义月余的收集,无论转运也好还是购换也罢,襄平大营终于积攒了足够两万兵马消耗六个月的粮草。

    这个数字可太难算了,对燕北部下的莽汉草包们来说,他们能将每天自己吃上几斤饭记个清楚,却难以估计本部人马一天能吃多少。若非最后燕北搬出沮授帮忙,恐怕他们连粮草消耗数量都弄不清楚。

    公孙瓒与丘力居都急眼了,燕北看得出来。这一个月里公孙瓒三次试图突围,三次皆以失败而告终,损兵折将人马仅剩不足两千之数;丘力居则两次组织攻城,尤其第二次大队人马压上管子城西面城墙,几乎将厚土夯实的城墙踩塌……管子城百姓死伤超过五千,但一样未能触及公孙瓒本部之根本。

    公孙瓒是个狠人,驱赶百姓守城这样的事……燕北扪心自问是做不出来的,但公孙瓒偏偏用的无比顺溜。或许对他来说保卫领土与百姓是朝廷或是州牧的事情,他作为一名将军只负责打仗,打胜仗。为他那些卖命于他的部曲而战,为那些不时之功勋而战。

    在这中间公孙瓒还做过一件很有趣的事,在部下将领突围之时被丘力居所部围困,公孙瓒本可以救援,但他并未发兵……斥候没能告诉燕北为什么。

    他不知道,当公孙瓒部下在城下被围攻时,任别部司马的刘备曾请命出城救援,却被公孙瓒一口回绝。公孙瓒说,如果这次救了别人,今后他的部下在身处逆境之时都不会舍生逆战,而是会像个懦夫一样等待救援。

    这是何等霸道的封建大家长做派!

    燕北猜得出来,公孙瓒与丘力居的急眼,问题多半出在断粮的事情上。丘力居将管子城围的水泄不通,所以公孙瓒没粮草援助;丘力居身处汉地,一样没人会给他粮草……他们两部人马都断粮了。

    而就在前几日,斥候终于传报,丘力居拔营撤退了。

    撤退的方向正是辽东!

    既然围城胜负已分,燕北便没什么犹豫的了,当即命令斥候以燕北的名义与丘力居营中的张纯取得联系,让他们向辽水河畔的石桥撤退,撤至辽东便安全了。

    随后的事情便简单清晰的多了,一万余数次历经大战的乌桓部兵马在燕北部斥候的引路下一股脑向东前进……这些草原上的乌合之众已经要被汉人逼疯了,各个部落贵族在奔驰的骏马上不忘抽着马鞭咒骂那些逃跑的胆小鬼中的熟识之人,纷纷赌咒发誓回到乌桓国一定要与那些人清楚地算算账。

    至于说他们心底里对自己没能早日逃跑有几分懊悔,那就不知道了。

    辽水河畔,燕北督率着将会参加此次作战的一万兵马在桥边三十里的范围内扎下三座营地,而他则准备了一些精致的食物等待张纯等人的到来,根据斥候传报,丘力居的兵马就在今日过来了。

    扎下兵马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燕北只是认为当丘力居赶过来之后,以公孙瓒之勇气绝伦,大概一日之后就会追击过来,到时候他再想扎下营地恐怕就来不及了。

    三座大营其中一座是高览所统的骁牙军,也就是正营所在,这里驻扎着六千兵马。三千骁牙军三千张雷公部步弓手……尽管张雷公所部的步弓手大多持以鲜卑人的轻弓,仰射至多能射出一百余步,但对燕北来说已经足够了。

    至少强过让士卒直接短兵相接,甚至是用血肉之躯迎接敌人投射的箭矢。

    远方大片烟尘滚滚,在桥对面的茂密树林中响起的马蹄声向燕北昭示着,至少数百骑正在向这边奔驰着。

    多半是丘力居的先头部队。

    远远地数骑奔出丛林,骤然间望见桥这边不远处燕北列出的营地与军阵,仿佛迟疑一般顿了片刻,马首相交接耳半晌,后面骑兵缓缓地走出林地,仿佛渡桥是英勇就义般踱马而来。

    接近了燕北定睛一看,领着先头骑兵的不是从前的顶头上官王政还能有谁?

    王政也见到了这边的燕北,比起并马的另一骑,他要光棍的多,什么话也不说便奔马而来,离近了翻身下马缰绳丢的无比顺畅,兜头便拜了下来,抬起头满眼的感激,“二郎啊,见到你兄长的心里就算有底了!”

    燕北话不多说,尽管此人心胸不足城府亦短,但对他有提携帮助之恩,当即不摆任何架子一把将王政拉起,把着手臂对王政问道:“怎么就这几百骑,张公和乌桓人呢?”

    王政一脸嫌弃地摆手,拧着眉头扭着嘴说道:“一帮胆小鬼罢了,张天子和将军都在乌桓人的兵马队列里,咱们汉人弟兄就剩这么多,被派出来探路……他们还不是怕你在这儿把他们杀了。”

    说罢,王政脸上一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二郎不会真打算把我等于此地都宰了吧。”

    燕北的脸上有些僵硬,看着风尘仆仆的王政皱眉道:“兄长将燕某当作什么人了,何出此言?”

    “玩笑尔,玩笑尔!”王政摆着手,指着自己首级叹气道:“王某这颗脑袋,如今也值得三百购赏了,弥天将军与张天子的首级更是被幽州刘虞以三千与五千金购赏……二郎你若是在这打上一仗,便是万金入怀了。”

    王政一脸坏笑,但燕北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王政是个没见过钱的人,两年前见到五块金饼便乐得合不拢嘴,更何况如今数俞万金。

    玩笑归玩笑,但说到底玩笑话是怎么来的呢?

    人的心底不往那边想,便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种玩笑的。

    燕北应付着敷衍了王政两句,后面打马的骑兵队也到了,为首一骑正是先前与王政并马的陈扉。这人以前曾坚定地站在潘兴身旁,甚至也曾想过一同埋伏燕北,因此他知道燕北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站在一旁是一声不吭。

    当骑兵列队,燕北粗略望过去大概只有七八百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当初二张起兵之时,麾下汉儿过万,单单一个中山国在起兵后便有汉军数千,这还不算他燕北的部下。

    可到了现在,只剩下这么寥寥七百余。

    原本最宝贵的性命,在战争中变得极为廉价。

    “兄长,既然张公已到近处,还请速速传信吧,一路追赶太过劳累,老大人年事已高……入了辽东,辽水自有燕某在此阻挡。”

    就从这伙七百余的汉骑的模样,燕北就能想到张举与张纯这段日子过得肯定并不快活,实际上燕北也不想让他们快活。就像今日王政的样一样,见到自己只觉得心口一松,不必再被公孙瓒追赶,可他根本无暇去思索,为何燕北没在大战时作为他们的援军加入战场,反而远远地掠过他们,成了今日的辽东之主。

    王政想不到的东西,相信张举与张纯是能想到的。

    很多时候事情只有在冲动之下,因为思考并不全面,才能依靠着心底里一涌而出的激情做的漂亮。若思索前面,太多太过,谨慎小心,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好的。但或许不是那么好听。

    到这时候,燕北望着辽水河畔茫茫渡河的乌桓长幡,听着轰踏的马蹄砸在青石桥上带出的声音,心中却在想象着那一日若麾下兵马听命留在冀州,不参与北面的战事,若他的部下能再自私一点,眼睁睁看着他向北送死。

    或许燕北的故事,会更完美一点……没有多余的思虑,他才能保全自己的人格。

    可仅仅是别人的一念之差,让他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让他做不了忠志之士,只能做现在这样一个为了争夺一片生存领地,甚至做好了向曾经袍泽挥刀打算的人。

    他早就不是一个亡命徒了,在做出鲜卑大迂回决断后的他也不再是一名豪杰,不提接到张举张纯丘力居之后短暂的虚与委蛇,他知道在这个满天星斗的仲夏夜里,他很难再想从前一样骄傲。

    他要救张纯,而在救下他性命之前便必须要陷张纯于不义。

    因为他要做一名统治者,不允许张举威胁到他的地位。而前日写给刘虞的书信中……他要用张举的首级换取张纯的性命。

    闷热无风的夏夜里,燕北希望四面的墙壁里也像天气一般难以透风,只因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老者。

    端起盛着甜浆的碗,燕北一饮而尽,心头却无比冰冷,“张公,您曾要燕某不负于您,如今燕某……做到了。”

第八十六章 以命换命

    燕北不知道,他派去送信的斥候在半路死于公孙瓒的截杀,燕北也不知道,公孙瓒并未追击丘力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只看到张纯缓缓地摇头,问道:“你是从北方绕行,还是走渤海、乐陵二郡的水路抵达辽东的?”

    “鲜卑,燕某虽并不支持您的大业,但一番知遇,燕某总要保全您的性命。”

    夜晚的风没有多少凉意,天已经阴沉一个多月,也不知何时才会降下大雨。燕北看着眼前两鬓白霜的老者,在内心中感到悲凉。他看过大贤良师张角立于高台仿佛呼风唤雨般的模样,也远远地在冀州见过他的棺椁;他见过张纯一年前是如何翻云覆雨,也见到他今日的颓唐。

    这个时代太快了,快到一场兵败便能让呼风唤雨的男人功败垂成。

    他不知道曾经沮授所言‘他的明天’还有多远,虽然他觉得或许有一日他也会想张纯一样,手无足措地迎接自己的终结。

    但他知道,在北方持续年余的这场叛乱之中,张举张纯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接下来,是属于他的燕北时代。

    “你不该回来,或许在冀州时,你若带着兵马投奔朝廷……或许不会死。”张纯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万念俱灰,颇有些痛心疾首之意地说道:“辽东这个地方太穷,根本养不起多少兵,幽州牧手下有公孙瓒这样的大将,谁都赢不了他。”

    张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丘力居的万余乌桓骑无法给他带来安全的感觉,燕北这座六千人的营地一样无法教他安心。

    自刘虞悬赏他与张举的首级之后,他便觉得自己走来走去像是个穿上衣服的金罐子,有时候自己看着刀刃,都想给脖子上剌上一刀,再把提着脑袋去找刘虞,三千斤的金子便到手了。

    最终自己这颗脑袋会被传送到洛阳皇宫大殿之上,中平二年他曾前往洛阳述职,他进过那座气势恢宏的大殿,虽然大殿不太透光,靠着九支铜兽灯的光总是令人感到昏暗的压抑。

    他的脑袋就会像曾经无数个反贼首领一样,被百官唾弃,最终悬挂在洛阳城门上示众,用以震慑宵小。当这颗首级被石灰浸泡过后保持着腐坏的模样,一双圆蹬蹬的眼睛盯着那些平凡的人们……洛阳有十二座城门,会是哪一道呢?没人知道这颗脑袋的主人曾经想过什么,无人知晓他起兵的缘由,亦无人想起他曾经为帝国立下的汗马功劳。

    他希望自己能被挂在青锁门上,那里面朝着洛阳城达官贵人最多的南宫之外,或许那些人没空去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想被人那样盯着,指指点点。

    燕北不知道张纯在想什么身后事,他只是缓缓摇头,开口的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张公,若是打算送死,燕某便只身前来了……我带着两万个弟兄在这里等着你,不是来送死的。”

    “谁都不会死,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燕北缓缓说道:“至少我们不会死在这里,不会死在中平六年。”

    张纯一愣,喃喃道:“两万兵马?老夫遍观营地,至多七千人,那剩下的人呢?”

    燕北笑笑,没有理会张纯这句,只是说道:“我打算让乌桓王丘力居护送您一路进入辽东属国,我会让丘力居保证您像乌桓贵族一样的生活,不要再回到汉地了,如何?”

    张纯楞了一下,他不知道燕北在这里能不能挡住公孙瓒,可他如今只能相信燕北了。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有些苦涩地问道:“那……张举呢?”

    “张天子比您的官职高,属下得先送他……送他入土为安。”燕北转头看了一眼蜡烛,抬起一根手指轻声说道:“您听……喊杀声。”

    ……

    天气越来越闷,王政在营帐里翻来覆去,按道理到了这里他应当是安全的,也能松下心来了,可他就是睡不踏实。

    想到白日里张举见到燕北时没有一点救命恩人的感觉,反而仍旧以为自己还是渔阳的天子,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就让他心里感到不安。

    他们的营地就在燕北的中军营当中,添置出一个够八百人休息的地方。这还都是张举的主意。在他看来外人没有自己人用的顺手,而且燕北的骁牙军衣甲明亮,甚至比公孙瓒那三千精锐还好上不少,被这样的军队保护着,单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心安。

    在张举看来,燕北是自己人,乌桓人是外人。

    “唉。”

    王政叹了口气,燕北怎么会是自己人呢。现在这时候,除了自己,哪儿还能有真正的自己人啊。

    就连他自己见到张举和张纯时都总是想抽刀把俩人砍了……八千金啊!够他王政三代不愁吃喝,实在是不知道杀了二人之后自己如何脱身,否则王政早就付诸行动了。

    所以这些日子,他总在刻意与陈扉套关系,眼下汉人领军的只有他和陈扉了,张举在石门一战手下精锐尽数溃败,为了活命连妻儿都被抛弃,哪里还能有什么亲信。

    就在这时,帐帘突然被掀起,王政连忙将手摸到榻旁的刀柄上,却见帐帘下一张熟悉的脸,燕北部下的远房兄弟露出半个身子,小声问道:“兄长,校尉陈扉在哪?”

    王政见是王义,也没多想,便指着旁边说道:“就在旁边。”

    王义点头,叮嘱道:“待会别乱走。”

    说罢,王义便放下帐帘转头走了。王政只听到外面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之音,方才松开攥着刀柄的手,猛然见想起方才王义离去时帐帘落下那一刻一晃而逝的明亮长刀。

    细细想来,王义大半夜一身顶盔掼甲也不正常……不行,王义要去做什么!

    王政赶忙连滚带爬地起身,随手披上一件衣服便想往外走,走到帐帘旁却硬生生地顿住脚步。

    王义……要去杀陈扉吗?

    他与陈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是奉了谁的命令?燕北!

    王政不敢动了,在床榻上取过环刀抓在两手之中,立在帐中角落不敢做声。

    燕北是不是要杀陈扉,他已经管不了了,现在他担心的就是燕北是不是也要杀他!

    不过百息时间,王政清楚地数着自己的呼吸,恨不得将两只耳朵竖起来听清外面那些声音。

    “啊!”

    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在王政不远处响起,激得王政背后的寒毛都炸了起来,紧接着就像吹响了号角,整个营地暴乱无比,到处是铠甲碰撞声、叫喊厮杀声,将王政吓得浑身颤抖。

    纷乱不过持续了数十息的时间,他听到一声粗豪的喝声,“奉将军燕北之命,斩杀叛贼张举,余者不究,放下兵刃!”

    其实在很久之前王政就有过纳闷,当幽州牧刘虞的购赏令一出,张举张纯榜上有名就不说了,为何像他们这样的帮手,王政、陈扉也在上面。可众所周知,这场叛乱虽然挑头的是张举张纯,但在冀州幽州闹得最凶的是乌桓人和燕北啊!

    偏偏,乌桓的大王丘力居,峭王苏仆延都没在上面,或许他们是外族,不追究便不追究了。但为何燕北也没在上面?

    现在王政明白了。

    燕北、苏仆延、丘力居,他们是一伙的!

    张举已经死了,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王政已经在心底里默数自己的死亡时间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再度传来铁鞋的脚步声,王义再度撩开帐帘,看到兄长被吓到的窘态也不见怪,轻笑一声将带血的环刀收回刀鞘,带着善意说道:“兄长,陈扉死了,燕将军要你统领剩下的汉儿兵马,快穿上甲胄去稳定军心吧。”

    王政瞪大了眼睛,青紫色的追纯一直不停哆嗦地问道:“燕,燕将军,不杀我?”

    王义摸了摸脑袋,咧嘴笑道:“杀什么杀,快去统兵吧,咱们是一家子。”

    说完,王义也不管王政怎么想,转身便出了王政的军帐。他现在已经别无所求了,燕北到最后也没打算杀王政,也没打算杀张纯……跟着这样的人,就算亡命天下也值得了。

    姜晋提着陈扉与张举的首级递给属下,让人封在木盒里跟他一同给燕北送过去。

    很多事情在今晚都尘埃落定了,智谋善断的沮先生此时正在乌桓人的军帐里与乌桓二王把酒言欢,将军与张纯彻夜深谈。

    杂事都在这个夜里收拾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可以卯足了精神应付与公孙瓒的大战了。

    姜晋哼着小曲儿带着两名随从端着放好张举、陈扉首级的木盒子向燕北的帐中走去,估计燕北今晚上没空多留他……这正合他意,沾染了一身的血腥气,他要回去好好泡个澡,然后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

    张纯见到血染衣甲的姜晋时便已是面如死灰,他甚至不愿让燕北的属下打开盒子,他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燕北拿起在几案上放了半宿的酒壶,倒在面前的碗里,端起对着张纯遥遥一敬,随后洒在木盒之上,“张公,敬张天子一碗吧,送他入土……燕某派人传信幽州刘公,以他的性命,来换您的性命。”

第八十七章 四海为家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合在一起时是一副争霸的画面,可扯开了单个人,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每一个都是一部奋斗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公孙瓒在清晨袭击丘力居的营地,却只看到了被乌桓人折腾地一片狼藉的营地,一个人都没找到。

    乌桓人向东跑了。

    公孙瓒本想继续追击,但却被朝廷中郎将孟益的先头骑兵拦住,孟益希望他先去募兵,补足兵员之后再继续作战。他本不想答应……如果让孟益在这个时候追上张举张纯,那他被围半年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先头探马传回的消息让公孙瓒改变了想法。

    辽水河畔,叛军将军燕北在青石桥对岸扎营接应叛军,准备与他们一战。

    事实上不单单燕北对公孙瓒的名字如雷贯耳,公孙瓒也早就听过燕北的名字了。这个年轻人三月连下十余城,在冀州攻城略地近乎所向披靡,就连凉州杀出来的巨鹿太守郭典都死在他的手里。

    公孙瓒对燕北非常忌惮。

    孟益也不过只有近万士卒,公孙瓒打算让他先去探探燕北的虚实。在冀州消失时的燕北麾下还有万余军士,这半年没听说燕北进行过什么大战,部下估计不会减员太多,多多少少能在孟益的手底下坚持些时日。

    公孙瓒才不希望孟益获得胜利,他只要能在燕北手上挺两旬,接下来便会由公孙伯圭来取得胜利。

    没错,胜利是伯圭的,燕北的首级是伯圭的,张举张纯丘力居?也是一样!

    自席卷天下八州的黄巾之乱起各地叛乱不息。凉州的韩遂弄出十万羌骑下三辅,幽州的张举搞出十万乌桓祸青徐。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朝廷太需要一个英雄了,公孙瓒几乎不用去考虑,他很清楚,这个时候若有人能平定帝国东北、西北的叛乱,那会有多大的功劳?

    君不见,长沙太守孙坚不过是击破三个自称将军的反贼,便受封乌程县侯。君不见,西北边陲的豪将董卓,因为稀里糊涂地没有输掉战斗便封了乡侯。

    朝廷太需要名将了。

    公孙瓒知道……他就是下一个侯爷!

    事实上就算这场战斗没能收获全功,单凭公孙瓒三千骑追亡逐北,使十余万乌桓军溃败的功绩,一个乡侯便是绰绰有余了。若能夺取张举、张纯、燕北、丘力居四人之首级,一个食邑万户的县侯是绝对少不了的!

    在这种情况下,公孙瓒将所有人都当作与他争功之人,什么刘虞、孟益,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他的封侯之路!

    募兵!

    扛着公孙都督大旗的马军在幽州辽东、乐浪之外的所有城池奔驰,跑遍了每一个乡里,可惜仍旧收效甚微。一方面是公孙瓒的名声并不够好,管子城一战被围半年不说,还间接害死半座城的百姓;另一方面呢,幽州在经过乌桓人的祸害之后,人口减少剧烈,本就不多的人口,如今更是难以为继。

    在这个过程中,公孙瓒的部下抓住了一个身怀密信的斥候,信上以叛贼燕北的口吻写给幽州牧刘虞,想要达成协议,燕北献上张举的头颅,换下张纯的性命。

    公孙瓒对燕北本来就很忌惮,而到了现在,读过燕北这封信之后更加忌惮,基本已经被公孙瓒列入人生大敌的地步。

    尽管他不知道燕北为何一定要执意于保下张纯的性命,在公孙瓒的眼中,这可能是燕贼的缓兵之计,先提出一个刘虞不能答应的条件,再提出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关键令公孙瓒感到忌惮的是,燕北这一封信的内容虽然不多,却直指人心,切入到这场战争最关键的地方去。

    如果张举的头颅被燕北献给刘虞,丘力居逃回辽东属国,那便会意味着战争结束了。

    根据公孙瓒对刘虞的了解,刘虞多半会答应燕北的要求。

    但这会伤及公孙瓒的利益,他与刘虞算是老相识了。幽州这个地方,基本上总会遭遇战乱,无论鲜卑人还是东胡的乌桓种,到了秋天就蠢蠢欲动,放马南下抢夺粮食。

    公孙瓒是武将,在幽州是很吃香的职业,一乱就有仗打,打赢了就有功勋,有功勋便是升官发财!所以就算不能没仗打,他也要带十几个人走出边境,去向外族挑衅。公孙瓒正是靠着连年不断的大战,依靠而立之年便坐上都督之位,他的三名结义兄弟垄断着辽西的贩马、贩缯等产业,各个家资过亿。

    刘虞是个好人,他坐镇幽州的那些个年头,幽州仿佛真的安居乐业了一般。但公孙瓒不喜欢刘虞,因为刘虞在任的那些年,他只能在辽东属国做一介长史。

    什么是长史?

    大丈夫岂能安于人下,做那幕僚佐官?

    斥候被公孙瓒下令用尖刀割破了喉咙,泊泊的鲜血流了一地,声音洪亮容貌壮美的公孙将军只是摆手令人将凸出眼珠的尸首拖下去,坐在胡凳之上微闭双眼,以第三个指节轻轻叩击着鼻梁。

    募兵,要抓紧了。

    他必须要召集至少六千兵马,从各县武库提出县兵的制式兵器武装士卒,一路杀到辽东。

    在叛贼燕北的首级摆在自己面前之前,公孙瓒决不允许燕北或是乌桓人的任何一个斥候穿过辽西,不准任何一封信件传递到刘虞的手里。

    战争的结果,只能是公孙瓒击溃祸乱大汉的叛贼,除此之外……就算是神灵也不能阻止这场战争!

    ……

    刘备在公孙瓒手下并不顺心,倒不是嫌公孙瓒给的官位太低,别部司马这样的官职可不低了。他只是看不惯。

    他看不惯公孙瓒对自己的部下受困而视若无睹,看不惯强壮而身披甲胄执兵刃的武士逼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上城迎敌,看不惯公孙师兄的急功近利。

    在他认识中的公孙师兄,曾经是全幽州少年郎崇拜的楷模,他们羡慕那壮美的身姿,羡慕那洪亮而吐字清晰的嗓音,近乎盲目崇拜他的勇猛。

    十余骑反冲鲜卑百骑,何等气魄?

    醉酒散千金,何等潇洒?

    甚至在刘玄德北上赶到幽州的路上,都无比羡慕,羡慕公孙师兄一个人便掏出了能够武装上千人的铠甲装备,数百匹清一色的白毛大马,号白马义从。

    曾几何时,公孙师兄是刘备的骄傲。

    他曾听一个来自凉州的幕僚佐吏提起过,凉州有个董仲颖,能左右开弓,无论湟中羌还是屠各胡,豪强还是士人,甚至是西域那些属国,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当时刘备的心里就在想,哪有什么呀?我们幽州有个公孙伯圭,他壮容貌美,声似黄钟骑术无双,擅使双头矛可败天下英豪,挥手之间便有千余白马义从为其效死,可保幽州百姓世代安宁!

    在这些兵马停驻辽西募兵的夜里,刘备时常眼神迷蒙地坐在胡凳上,思索着那些说的没说的,考虑着那些想的没想的。

    或许保幽州百姓世代安宁,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公孙师兄从未那样想过吧?公孙将军是官员,是士兵,是将军,或许他和自己想的事情有所不同也是应该的。

    可是刘备想,那我是什么人呢?

    我是织席贩履之辈,算不上什么商贾,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手艺人吧。小时候听到那些英雄豪杰的故事,刘氏祖宗的故事,他就想呀,这个天下都是我们家族的,百姓也都效忠我们家族。

    我们要为他们做的更多。

    带着这个想法,幼稚的刘备成长着,或许以后我能做个英雄!

    可是……刘备没成一个英雄,他只是尽量做到自己所能的乐善好施,像古之游侠一般好勇斗狠,依靠自己的声望帮助那些比他更年轻的人。

    因为他一直忘记的事情,或者说不愿想起的事情,就是他一无所有。他模仿着那些古之大侠的做派,这只是因为那些古代的大侠大多像他一样,大多起于微末,却依靠自己的努力与他人的爱戴成一番伟业。

    更像他的祖先,那个遥远却熟悉的名号,刘邦。

    当高皇帝成就帝业,没有人再敢小觑他,就连他中年后那些颠沛流离,都被太史公称作‘且夫天子者,四海为家!’

    幽州人与冀州人大多恋家,不愿向其他州域奔走,刘备有时会想,这会不会是因为北方那一座坚固的长城挡住了外部的威胁,才使得他们不爱出远门。

    但刘备乐于奔走,穷困的时候年纪轻轻的他带着一柄破剑跟着行走的商贾走过了许多地方,有时集结自己相熟的恶少年为保护那些不能作战的行人拔出兵刃,击退乡间流窜的盗贼。

    后来他的状况好了一些,他更乐于奔走,当他跨上骏马,将涿郡几百个恶少年带出来,去冀州为朝廷平叛,虽然天底下的人们都看不起他们,因为他们只是一伙乡勇!

    可刘备不在乎,后来的日子里他去过很多地方,他曾在帮助校尉毋丘俭募兵时远远地望见过洛阳城的巍峨城郭,那些笼罩在云雾中的粗犷线条令他念念不忘,也曾踏过青州的沙地。

    因为他的祖先曾践行这个真理……一个勇敢的男人,当四海为家!

第八十八章 青石桥之战【一】

    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燕北也一样信奉四海为家这个真理,是不过他的出发点有所不同。如果说有一个词能够阐述燕北一生的详尽,燕北猜测,那个词可能是一个字。

    夺。

    用作动词。

    燕北的一切来源于此,他的一切都依靠诡诈与暴力抢夺而来。

    没有抢夺,燕北就只能是襄平骑着羊赶马的奴仆。

    所以燕北爱极了抢夺!

    不过现在,有人要来抢夺他的一切了。

    ……

    “将军,斥候传报,辽水西岸现大队人马出没的踪迹!”孙轻火急火燎地窜入燕北在青石桥东侧的大营,撩开帐帘兜头便拜倒在地,带起一片铁叶子扑簌声,“不过斥候发现敌军打出的旗号并非公孙……而是孟字大旗。”

    “孟字大旗?处心积虑没等到公孙瓒,反倒等到了孟益……这人是累功升迁的中郎将,不可小觑。”燕北大马金刀地坐在胡凳之上,帐下众将左右两列跪坐开来,各个披甲执锐脸面上带着一股子大战来临前的深色不善,燕北看着帐下拜倒的孙轻问道:“敌军数目,多久抵达河畔?”

    孙轻的脸色并不好看,如同在座的每一名将领一般,他们全心全意地备战,防备的是公孙瓒及其麾下的三千骑。即使公孙瓒名声在外,但谁都不会认为公孙伯圭三千兵马可破他们的万众,但当燕北问到孟益的兵马数量时,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畏惧与苦涩。

    “将军……敌军人马逾万,六个时辰后便可渡过辽水。”

    人马过万,双方军力持平了。

    大营中,随着孙轻底气不足的这一声,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孟益的兵马很明显不是冲他们来的,朝廷很少会派出超过三千军力去各地平叛。在东汉的精兵政策之下,在编的汉军大多为职业士兵,诸如期门郎与材官,几乎各个都是下级贵族之子,战力高超而强悍。

    这万余汉军来时的目标,一定是声势浩大的十余万乌桓人……或许在他们无论谁来看,万众汉军进攻燕北?

    杀鸡用牛刀!

    但燕北并不这样认为,他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诸位想必都清楚这一战的意义了。你们这些流亡的汉将、黑山里的亡命之徒?这一战,就如同你们曾经与天争命的一次次拼搏一样,胜了,便在辽东扎根,你们都将成为辽东新的士族,别人将会在你们的姓名冠以辽东乃至幽州,你们的家族将会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你们会拥有自己的邬堡、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财富。”

    燕北说话并不用力,反而看向部下的眼光中带着压抑已久的狂热,“当然,如果输了,我们会丢掉性命。可你们害怕丢掉性命吗?我不怕!我只怕不能出人头地,死?我从来不怕!这场叛乱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很多人会死于此战,可能是你们,也可能是我。”

    “但就算今日燕某便死于此地,燕某亦不后悔,以微末之身可与朝廷中郎将作战,于某人已足够荣耀!”燕北脸上的狂热之色已经压抑不住,攥着刀柄的手臂都在颤抖,“拿出你们的胆气来,今夜让他们的军阵血流成河,明日让他们的家人流离失所!”

    混迹于血与铁之间讨生活的男人,哪个会有仁慈之心?

    燕北抽出环刀,坐在胡凳之上,以刀刃杵地对众将发号施令道:“诸君且带领兵马进入早已布下的阵形吧,一旦两军接战,左右翼便包抄上去,张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打不过他们,也要让他们无粮可食!”

    “兄长,那我呢?”众人都早已有所安排,只有燕东一人感到无所事事,他继承了燕氏家族的勇敢,可作为首领的兄长却不对他安排任何任务,让他在军中时常感到抬不起头来,“请兄长让我领一支人马!”

    一下子众将都低下头不做声,谁不知道燕北有多护着这个弟弟,他会让燕东独领一支兵马?开玩笑。

    果然不出所料,燕北笑着挥手说道:“你领一支人马?好,孙轻部下兵马便教你指挥了,你们两个给我好好镇守襄平城!”

    一句话,令众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他们外围的这万余兵马没死完,谁也别想摸到襄平城的影子。

    在战役准备阶段,燕北就将从襄平城到辽水东划分为接下来的战场,除非一路溃败,否则根本不可能让战火蔓延到襄平城。众将知晓这样的事情,燕东同样知道。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燕东不禁将目光看向一旁坐着的老者,以一己之私掀起北方波及数州叛乱的始作俑者,张纯。比较起来,燕东甚至更乐于在张纯部下时的模样,尽管当时他是被当作质子,被张纯一路夹裹到肥如城。

    但在那里,张纯真正将他当作部下来看,他能依靠自己所学到的一切去真正做些事情。而不是在兄长身边,仍旧像个孩子一样。

    燕东感觉的到,他一直被燕北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即便他知道兄长是这天下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去亲他待他的人,可这种感觉令他抬不起头,甚至整个军中都将他当作个孩子。

    察觉到燕东不愉快的表情,燕北却没有多说什么。

    等这场仗结束,或许等不到这场战争结束,一旦看到胜利的曙光,他便要挑个时间好好和燕东谈一谈,但不是现在。

    “诸位,我等聚众至今,此战,便是我辈扬名之始!”

    各部兵马倾动,数个军阵在辽水东岸移动起来,伴着鼓声军乐,那些飞扬的旌旗象征着一场血战的到来。

    ……

    辽水河畔,夏夜里的河岸芦苇轻摇,燕北策马于岸边向西眺望,远方汉军的军阵越来越近了。

    最多半个时辰,敌军的斥候便会传回桥对面有叛军结阵的消息。

    在他身旁策马的不是哪个心腹手下,而是曾经的首领,叛军弥天将军,张纯。

    张举死后,张纯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岁,再也没了曾经那股气概。丘力居没有丝毫意外地对燕北的行为绝无怨言,兀自驱赶兵马前往辽东属国,仅留下乌桓峭王苏仆延的四千骑追随张纯。

    张纯不想走,他没打算为张举报仇,尽管麾下兵马大权全部给燕北夺走,可张纯还是想看看……这一路上被公孙瓒追亡逐北,就算管子城围困半年,也一样没杀死公孙瓒手底下几个人。

    他想看一看,燕北能不能帮他出出气,报报仇。

    “二郎,你就打算用六千兵马阻击孟益?”张纯不了解燕北的兵力布置,仅仅看这点兵马,他心里有些没底地说道:“恕我直言,骁牙军虽然精锐,却也难挡孟益……我让苏仆延必要时帮你出击,但他是乌桓王,不会因为我们汉人的战争卖力。”

    因为秦王朝兼并六国之后的大一统,又被六国英才所推翻建立出新的汉朝,而汉朝又经历了文景之治与汉武扬鞭,尽管已然没到什么国家意识萌芽,但已经有了足够的民族意识。

    汉人高于一切,汉人高于一切!

    燕北有些轻佻地笑了,历经风霜的脸上扬起笑容,轻轻对张纯点了点头,向南北两侧的山脉望了一眼,没有对张纯说什么。

    要他说什么,山那边还有他足够多的部下,摩拳擦掌着打算将孟益这支兵马生吞活剥吗?

    燕北没这个自信,所谓战局形势瞬息万变,在一场战争结束以前没有任何能够提前知道胜败,只有最高明的将帅才能在战斗进行之前准确猜测出敌人的每一步安排。

    而燕将军,显然并不是这天下最高明的将帅。他只能在部署时将敌人想象地尽量精锐,将敌人的战意猜测地尽量高昂……以此来为他手下的亡命之徒鼓劲,鼓一曲气冲霄汉,斗一场追亡逐北!

    河畔左右尽是人高的芦苇随着晚风摇曳,这种遍布幽冀小河湾的芦苇荡被百姓称作青纱帐,能供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搭建茅草屋。可在这个夜晚,肃杀的气氛让青卵石上蹦跳的蛤蟆都不敢乱动。

    燕北对部下宽心道,“孟益久经战阵,不会在第一个夜晚率先动手。”

    说完这句话他便命留守于河畔的两个斥候曲化整为零沿着辽水摸进对岸的芦苇荡里,伺机射杀敌人的斥候与暗哨,并及时将消息传回来。

    这年头夜战传递消息的方式只有一种,每个敢死斥候身上都带着一柄轻弓与浸泡在兽油里的箭矢,一旦敌军大举行动,便取火引燃射向天际……至于辽河东岸的中军大营能不能看见,则算各安天命。

    因为燕北知道,孟益虽然不会率先动手,但第一场小型战斗必然发生在这个夜里,发生在两军斥候之间。

    在战争中,斥候承担着制胜先机的作用,每一名斥候在战时都是最危险也是最关键的棋子。而在这场以性命做赌的棋盘之上,两军交兵的第一招,往往是斥候拼杀,相对换子。

    保住己方斥候,而最大限度地杀伤敌军斥候。谁没了斥候,谁就是瞎子。

    这个道理,燕北懂。

    孟益更懂。

第八十九章 青石桥之战【二】

    辽水之战,在燕北的酣酣沉睡中悄然打响,战场在辽水西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夜里的箭矢在芦苇荡中穿行,随着细微的破空之音穿破简易皮甲的阻挡,钉入每一颗跳动的心脏。

    “中郎将,敌人的斥候已经摸过辽水,正在河畔的芦苇荡里与我部斥候交战。”

    燕北睡了,因为燕北认为他在这场战争中的意义在清晨才能显现;但是孟益没有丝毫睡意,子夜时分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中军大帐之外,听着斥候一次次传回的暗报,估测着战局。

    孟益要在明日清晨之前率领麾下万众出现在辽水东岸,他要在早上听见那些叛乱分子的哭嚎,他要在明日看见叛贼燕北的首级死不瞑目!

    如果不是抱着从斥候的战斗力上猜测燕北部下的战力之想法,孟益可以现在便传令大军压上青板桥,让这场战斗在现在便正式打响。

    正因为带着这一点谨慎,孟益才能在纵横南北二十年戎马生涯中累功升迁中郎将,独自领军。

    这天下本就不公平,好似公孙瓒那般年纪轻轻便任幽州都督的青年才俊终究少数,更多的则是像孟益这般,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出自己的路子。

    放在二十年前谁能想象呢?一个陷陈队里籍籍无名的小胖卒子,如今却拥有了自己写着孟字旗号的大纛。

    他不再年轻了,两鬓染了白霜,头顶不曾散去的阴云令他的胳膊与膝盖隐隐刺痛,年轻时在身上留下的伤疤到了这个年纪总是毫不留情地向他翻着后账。

    虽然发皱的皮肉下肌肉依旧坟起,但孟益清楚,这些肌肉就像他一样,表面上威风凛凛,实则力不从心。

    不过他并不担心,很多年没有亲上战场了……比起那些冲阵的武艺,现在对他而言更重要的常年领军的谨慎与智慧更加重要。

    孟益眯着眼睛,缓缓揉着右腿膝盖问道:“伤亡几何?”

    斥候首领高昂着头,年轻的脸庞在夜里的火把映照下显得自信满满,带着些许不屑说道:“回中郎将,敌军斥候在我部下不堪一击,只比那些胡人好上一线,他们根本称不上是斥候,就是一群背着弓箭的农夫罢了。”

    他没有说谎,比起汉军的制式长弓,那些叛军手里提着只有塞外胡人才会使用的轻弓,八十步外个根本连皮甲都无法穿透,除了近身肉搏时可圈可点,其余根本没有任何能让他高看一眼的能耐……但他没有给那些叛军斥候近身交战的机会。

    人们使用弓弩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敌人死在进攻的路上,不然为什么要使用弓弩?

    “收起你骄傲的嘴脸,老夫在问你伤亡几何……就算是一群懦弱的农夫,你也无法在毫无伤亡的情况下将之击溃,这件事有张角为证!”

    孟益的脸上依然平静,但他的心里却无端有些恼火,观一叶而知秋,就连斥候首领都如此轻视敌人,可见麾下各部校尉都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去应对叛军……黄巾之乱的开始,汉军就因为这种骄傲而死去了多少好儿郎?

    “额……回中郎将,我部,我部伤三百余,阵亡七十。”

    孟益闭上眼睛,轻轻点着头,挥手让斥候首领下去了。

    又七十个,他在心里默默念着。从军越久,越不愿认识新的人,因为那些与你相熟的脸庞不知会在哪个本该与家眷团圆美满的夜里便走的毫无声息,到了白日里便成了堆在排车上其中之一,运向别处。

    这大概是北方最后一场叛乱了。孟益抬头四处望了望,虽然只能望见四面似乎是一样的旌旗军帐,可他知道,他举目四望的地方便是洛阳的方向。

    平定了这场叛乱,他就回家,前些日子的家书上写着,他最小的儿子给孟氏添了个孙子,等他回家,就该会叫大人了。

    回家!

    “将军,青石桥南北的斥候撤回来了。”

    随着部下的拜倒,孟益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想快被大风扯断线的纸鸢,猛地拽直了线,带着些许了然之色的灰败问道:“怎么,不适合搭桥么?”

    部将垂首,顿了顿摇着脑袋说道:“辽水太宽,斥候跑马两个时辰都没发现适合的地方,若想在此地搭桥,至少要一旬时间才有可同行三千兵马的浮桥……这个时间,足够叛军发现我等并发动袭击了。”

    尽管斥候战上他们占了一点优势,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乌桓军没有斥候,只有前锋与中军之分,所以他们的斥候还留下不少,但在主力作战部队中,他们这万余兵马足有三分之二是新招募的乡勇,他们的战斗力令人担心。

    孟益轻轻点头,花白的胡须被晚风拂过,带着一股子沙场老将的自信与煞气,抬手环刀杵地道:“传令吧,准备一个时辰后渡河!”

    一支精锐部队能够扭转战斗的局势,但与之相对的是,往往军队中最弱的部队会带来恐怖的溃败。

    ……

    燕北在凌晨醒来,坐在榻旁深吸了口气,他清楚这场仗已经有过第一次交锋了。

    “来人,着甲!”

    燕北眯着眼睛饮下一碗清水,在部下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的甲胄,这才抱着兜鍪走出营帐。四下里天光仍旧一片黑,但大营中却被林立的火把与篝火盆映地宛若白日,他的铠甲也在火光下反射着光亮。

    这位叛军大将今日的甲胄确切来说有些配不上他的身份,若非胳膊上露出犀皮甲用朱砂画着精致的红色花纹,通体玄色的铁大铠根本无法显现出属于将军的威仪。

    但是燕北不在乎威仪。

    见到将军出帐,立在一旁的武士连忙拱手,一名孙轻部下统管斥候的副将作揖说道:“将军,我部斥候在辽水西岸与敌军斥候交手,伤亡五百有余……半个时辰前,斥候已尽数东奔,目下已于青板桥两侧隐蔽。”

    “斥候撤回来了?”燕北转了转眉头,忽而抓着副将问道:“已经半个时辰了,义动了没有?”

    这场心目中的大战已经筹备了太久,为了这一次硬碰硬的交战,燕北率领两万兵马流转于中原以北足有半年,正因为这一战所做了太多的绸缪,才使得如今辽水以东握足了主动权的燕北心里仍然带着些许紧张。

    “校尉已经率三千兵马前往青石桥拒敌了。”

    沉沉地点头,随后燕北没再多余的动作,攥紧腰间悬挂的汉剑,摆手喝道:“将战车拉过来,传令准备进军!”

    做将军,是这个时代男儿的终极梦想,那是掌中攥着兵马大权,生杀予夺的成就感。随着燕北一声令下,传令骑手翻身上马,呼喝声在片刻间便传遍整座大营,转眼间骏马嘶鸣、人声鼎沸。

    驷马战车在优秀的御手中滚滚而来,尖锐的轴翻滚着闪烁寒光,骤然亮起的火把仿佛要将黎明来临前最后的黑暗刺破。

    目力所及之初,都将被称作战场!

    披甲执锐的武士跃上战车,随后燕北登上战车向西眺望……那个方向现在还没有传出喊杀之音,燕北在车兵临行之间余光扫过脚下行色匆匆地一队队武士,每个人都仅仅抿着嘴唇仿佛大敌当前。

    谁不喜欢那些故作豪迈的勇士,在大战来临前狂笑饮酒,视千军万马于无物。

    但那并不是战争的常态,波及人数成千上万的大军阵作战,个人勇武对战局的影响小到微乎其微。人类拥有无数种行为,而战争是最为危险的一种,在这种人为浩劫中无论是何等身份,世勋贵胄还是寻常百姓都逃不过环刀箭簇。在这场属于男人的游戏中,或许有故作轻松,但没有绝对放心。

    只有少数人,才能成为行家里手。

    身披甲胄的沮授登上战车,立在燕北右侧,腰间悬挂环刀、后背负着箭囊,手上提一张大弓,举目远望,却只能看到己方部下的一队队火把在夜空下显得分外耀眼。

    兵马行进间,燕北扶着车辕深吸了口气,黎明来临前的空气总是清澈无比,仿佛只有这时才能驱散兵甲带给人们那些并不存在的冰冷感,他问道:“沮君,为何作战要登在战车上,据说这种武器早在几十年前就完全退出战场了。”

    还有些话燕北没问,幽州不像冀州,整个中部土地相对平整。在幽州最多的就是山脉与密林,这种笨重的战车完全比不上骏马所能起到的作用。

    “将军,车战的确已经渐渐退出战场,但它更显眼……部下军士近半都是尚未经历过真正战争的普通兵卒,在战场上他们只有能看到您,才会感到安心。”

    沮授拱手轻笑,相对单骑,沉重的战车更加庞大,能够保证部下在任何时候都能在军阵中第一时间发现将军所在。虽然他的脸上故作轻松,但心底却不比燕北放松多少。

    这也是他第一次亲身参与如此规模庞大的战争,哪能心如止水?

    车轮滚滚,马蹄轰隆,燕北率领高览的三千骁牙军离作为第一战场的青石桥越来越近,天边的光也越来越亮了。

    虽然满是阴霾,但燕北知道他一定能撑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

第九十章 青石桥之战【三】

    义跨坐于骏马之上,在他身下是一匹有着大宛血统的混种骏马,出身孝武皇帝时期成立的山丹军马场,是数百年来汉地出产最优良的战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在凉州长大的冀州人用他宽大的手掌攥着一杆铁矛,茂密的胡须中单薄的嘴唇勾出倨傲的弧度,略微凹陷的鼻梁带着坚毅的神情,以睥睨的神态远望着河岸的另一头。

    尽管双方相距数千步,但他看得清楚,如果辽水对岸那支汉军在旌旗上没有作伪的话,那些林立的枪矛长戈标志着这支敌人并未率先以先锋出阵的打算,而是直接将万众兵马全部在河畔扎下阵势。

    当然,敌人在旌旗上不会作伪,那些从河西撤回来的斥候足矣证明。

    或许是察觉到肃杀的气氛,坐骑不安地打了声响鼻,义单手持矛,另一只手拇指轻掐着四根手指的关节,算计着自己的军备。

    他有三千两百人,那些奔波于襄平于青石桥的民夫不会算在部下当中。而他这三千两百人中有两百个在凉州吃尽苦头的汉羌好汉子,那都是尽识弯弓骏马的精锐,而在剩下的三千部下中,又有七百张大弩与六百把鲜卑弓……义在心头快速计算着力量,盘算着在青石桥上阻敌的得失。

    尽管知道,青石桥南北数里的山坳后各隐藏着几千作为援军的兵马,尽管知晓身后还有三千作为精锐存在的骁牙军,但他并不打算放任眼前唾手可得的功绩。

    尽管在叛军中,或许功绩没什么用处。

    在这个时候义才知晓沮授看得究竟有多远,也终于明白沮授让燕北率领兵马绕出这么大一个圈子的意义。虽然公孙瓒受困管子城的事情是绝对的意外,但眼下绕路一千五百里之遥的意义,便是让此时此刻的燕北部兵马,占尽了先机!

    主动权都在他们手上了!

    是汉军要渡河追击叛军,追击已经向乌桓国逃跑的丘力居与张纯、张举。尽管燕北在天下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杀了张举取得首级,但现在是汉军要过来打他们,而不是汉军卡在必经之地上等着他们进攻。

    以不变而应万变。

    他们只需要扼守住这么一座青石桥,便能阻敌……汉军眼下能选择的渡河方式只有这一点,眼下春季,正是大河滔滔的时候,在河上搭建浮桥难上艰难,何况还有叛军的扼守;而周围的渔船早先便被叛军无论购置也好抢夺也罢,尽数迁到辽水对岸,何况整个辽水上的渔船也不能让对岸万余兵马一次性渡河。

    至于在没有汉军水寨的情况下赶制战船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没有合适打造战船的木料,就算是有,没有个一年半载,他们哪里有能力造出可供上百人称作的大型斗舰?

    短时间内他们所能选用的方法,只有强行冲破青石桥叛军的封锁,才能进入辽东。

    要不然就只能向北绕路,等他们绕过去也到夏天了。

    叛军有数不尽的时间,可汉军并没有……他们终究还是受制于朝廷的,凉州叛军在西北的作大,让朝廷罢免了数位将军于中郎将,至于东北祸乱幽冀的叛军,义相信朝廷同样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去平叛。

    这就是敌人现在面临的窘境!

    “传令下去,各曲摆好阵势,汉军一登上青石桥,便准备御敌!”

    义军令一下,身旁的羌胡勇士翻身上马,几声呼喝之间,军阵中到处都是凉地义从纵马奔驰的身影,“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准备御敌,准备御敌!”

    “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准备御敌,准备御敌!”

    “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准备御敌,准备御敌!”

    一时间,三千兵马严阵以待。

    义身后旌旗招展,青石桥对岸人影绰绰,天边的光泛起白肚。

    “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在对岸响起,这种由塞北游牧民族引进的号令在如今战场上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随着漫长而沉重的声音令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一场大战将在此时正式拉开序幕!

    “分散开,准备攒射青石桥!”

    随着义的传令,一队队军士向着青石桥压了过去,沉重的脚步声在众人耳边响起,但是除了三个提着大盾与长矛环刀的百人队朝着桥边行走,其余兵马则分阶段分梯队地将青石桥包围起来,散开的兵马人与人间隔足有十步之远。

    在保证能够快速集结密集阵形的情况下维持着最大化的松散阵线,伴随着弓臂被箭矢上弦而拉动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吱呀声,一支支锋锐的短矢被搭放在强弩上,统一指向青石桥。

    看着严阵以待的部下,义脸上露出一闪而逝的笑容。在这些日子里,这条青石桥他走了上百次,准确地将敌人行进的每一步都算在心里。河岸太宽,箭矢射不过去,即便在桥上张弓搭箭极尽远射,汉军中普遍的制式二石强弓也只能将箭矢投射到离对面桥边还有三四十步的距离,这个距离确保了对岸的汉军无法在渡河对己方发动攻击。

    而当他们登上青石桥,同时最多只能有近千人聚在桥上向岸边造成有效的射击,这就决定了只有在桥上作战时,他部下三千兵马才能对敌人造成不平等的兵力优势。

    孟益不会将所有弓手都派到桥上,也就是说同一时间桥上至多只有两三百个弓手,而他手下可拥有千余弓弩手,只需要一轮弓弩攒射就能把桥上的敌人击退……义估计,他至少能让孟益在这座桥上丢下六百具尸体!

    号角声一止,紧接着便是锣鼓声响起,随后跨坐在战马上高出旁人半个身子的义便见到汉军中足有五队军士踩着稳重的步子踏上青石桥,这些军士大多提着小圆盾与藤牌,甚至还有人提着足够遮挡住整个身子的大盾,缓慢而整齐地踏在脚上。

    “抬弩,准备!”

    义明白敌人脚步缓慢的原因,他们在保存体力,一旦进入射程便会快步冲锋,这个变化会在数息之间完成,所以他不会因此放松,反而抬起手臂开始指挥战斗。

    果然不出他所料,尽管这些日子斥候对青石桥防守严密,但孟益毕竟久经沙场,出色的作战经验让这员老将在第一时间便以目力估测出桥的长度与对岸叛军的弓弩射程,旋即锣鼓声节奏一改,伴着军士的嘶吼声,五队登上青石桥的汉军开始快步冲锋。

    “冲啊!”

    几乎在同时,义毫不犹豫地将手臂猛然挥下,指着对岸桥头吼道:“强弩齐射!弓箭上弦!”

    嘣!嘣!嘣!

    伴着强弩击发的崩弦声,数百支短而尖锐的弩矢激射,隔着四百余步向桥上奔跑的汉军队列劲射而去,仿佛一片长了眼睛的蝗虫快速而精准地破开简陋地皮甲钻入皮肉,绽开一片血花。

    桥上的汉军出现恐怖的伤亡!

    弩不同于弓,拥有相对较近的射程但却有更大的杀伤力,就譬如义麾下这些三石大弩,相对射程远不如二石长弓可抛射出四五百步的距离,超过三百步就几乎失去杀伤,这不是因为弩的构造不足,而是因为所使用的短矢超过一定距离时便会在空中翻转而失去杀伤。

    但在一定范围内,弩的破甲杀伤力更强。

    而长弓能够抛射出四五百步甚至都还不是最大射程,只是再远就失去杀伤力罢了,当然,即便是这种射程也会使得箭簇失去精准,因为常人的目力根本无法达到如此精准。常规精准的射术百步之内便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大军阵作战中,抛射并不需要精准,军阵中的弓弩都只是大范围远程打击的武器罢了。

    即便是失去精准的打击,数百支弩箭如雨般落下,也在汉军五个队列中造成了七八十人的伤亡,刹那间便有十几个人当场咽气,而那些倒在地上无法作战的军士则更为可怕,只能发出无力的哀嚎。

    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许多人只能在桥上等待着死亡到来,即便那些胸口与脖颈造成的致命伤暂时不会夺走他们的性命,随后到来的箭雨也会无差别地落在他们身上。而他们临死前凄凉的叫喊,会在最大限度上打击敌军的士气。

    弩箭打击刚刚落尽,那边河畔跃马的义便再度下令,弓箭抛射。

    鲜卑人的一石轻弓在小军阵作战中看不出有任何优势,但庞大的数量能够弥补杀伤不足这一劣势,足有七百张轻弓在同一时间向着桥上抛射箭雨,那些密集的抛物线在此时成为最可怕的兵器,像雨点般落在汉军的身上。

    这些箭矢的杀伤力在空中飞驰数百步后小到细不可查,只要没当场射中眼睛或喉咙根本不会造成致命杀伤,有些甚至连皮甲都无法穿透,但就是这样的轻弓,却硬是在桥上造成一片哀鸿遍野。

    伤害小,但放血能力是一样的!

    二百余名汉军冲过青石桥中段,几乎抬头便能看见桥头的叛军步卒结成的阵势,而那些带着弓弩的汉军,终于在桥上开始对叛军施行远程反击。

    隶属于朝廷与燕北的两方弓弩手,在青石桥上展开一场碰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的厮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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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介绍:
中平四年,燕北纵身跳入名叫天下大势的浪潮之中。从此御两手双拳之力,从平淡无奇的浪花变成滔天巨浪翻江倒海,由籍籍无名之辈努力成为天下英豪的故事。-【加入书架】拥有强大的魔力,会提供给作者名为【加速更新】的BUFF哟~作者每日两更,放心养肥!-书友群,夺鹿侯与他的朋友们在这里【102纵兵夺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纵兵夺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纵兵夺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