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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哼哈大王     日月当空照中华txt下载     日月当空照中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三九章 十二马头

    广西狼兵的装备,当然没有官军好,别说什么铁甲了,除了少数头人头目,普通狼兵连皮甲都没有一件,也没有官军常常装备的弓箭、铁盔和长兵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狼兵装备的武器,只有他们惯常使用的藤牌和砍刀。

    但是,这些狼兵却有一个官军没法比的最大特点,那就是不怕死。

    只要自家头人的命令一下,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是个个勇往直前,悍不畏死。

    对自己这么都这么狠,对敌人当然不用说了,只会更狠。

    打破了洪边寨之后,称雄水东已经上千年之久的蛮州宋氏,只在一夜之间就被连根拔起了。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许成名率领莫可及和韦昂麾下的六千狼兵横扫水东十二马头。

    水东宋氏土司直系和旁系子弟全数被杀,洪边寨和十二马头头人的钱粮财物被一扫而空。

    包括被水东宋氏土司占有了近千年的水东十二马头土地,也被紧跟着狼兵步伐北上的贵州参政林朝栋和参将刘养坤所部,分给了原本就在这些土地上辛苦耕作的土司农奴们。

    这些属于仲家苗或者布依苗、仡佬苗村寨的土人们,之所以忠诚于土司的统治,一方面固然是处于本地的风俗习惯,毕竟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很多人有这样的文化心理。

    但是另一方面,也是最根本的一个方面,则是这些土司们牢牢地控制住了他们治下的所有土地山林。

    不管是这些土地是这些土司们的祖先靠着征伐征战打下来的,还会靠着归附朝廷,被朝廷赏赐下来的,总之土司对于辖内的山林土地人口拥有全权。

    他们有军队,有官署,而且军队和官署里的土官,都是土司委派。

    也因此,他们完全是军阀、部落头人、宗教领袖和大地主的一个混合体,对于土司领地内的一切,都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而且,几乎所有的土司辖地之内,实行的要么是纯粹的奴隶制,要么就是封建农奴制。

    当然更多的是,奴隶制与封建农奴制的混合品种。

    这些奴隶们或者说农奴们,不可能不痛恨骑在他们身上作威作福的土司头人们,只是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来反抗罢了。

    土司兵们为什么作战勇敢,比如说狼兵们,就是因为他们的生死不取决于他们自己,而是取决于他们的头人。

    包括他们的家人,其生死也是取决于他们的头人。

    这个人身依附关系,决定了他们面对敌人的时候只能勇往直前。

    因为对他们来说,后退一步的结果,可要比勇往直前惨重得多了。

    应该说,改土归流对于所有的土司来说,都是一个威胁。

    但是对于此时跟着贵州总兵许成名一路攻城拔寨,攻占和抢掠水东宋氏土司地盘的广西狼兵首领莫可及和韦昂两个人来说,他们却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

    因为在大明朝的历史上,只有那些与朝廷作对,造反被处死、土地被没收的土司家族,才会面临这样的命运,比如思州田氏、播州杨氏。

    而历来站在大明朝廷一边,也即是站在胜利者一边的土司家族,却从来都是在一步步发展壮大。

    特别是来自广西的狼兵,几乎快要成为了朝廷东征西讨的雇佣兵了。

    最早在嘉靖年间抗倭的时候,来自广西壮族狼兵就屡次立下大功,后来的平定播州之乱,再后来的辽东作战,广西土司家族莫氏、岑氏、韦氏,都因为屡立军功而被朝廷一再封赏,地位扶摇直上。

    至于眼前的局面,至少在莫可及和韦昂这两个来自广西的土司首领看来,他们自己是站在胜利者一方的。

    只要朝廷拿得出足够的粮饷,那么已经被包围在了水西群山之中的奢崇明和安邦彦,就不难平定。

    至于世镇水东的宋氏土司家族,只能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宋氏土司直领的世袭领地被改土归流,纯粹是宋氏自作孽不可活了。

    水东宋氏土司的世袭领地,分为两大块。

    贵阳以北鸭池河以东的地区,是水东宋氏的直管领地,被水东宋氏土司分为十二马头。

    一个马头,实际上对应的就是一个马头寨。

    每个马头寨有一个世袭的土司头人,代表水东宋氏来管理这个马头寨周边的山林土地人口。

    十二马头,等于是十二个马头寨,也等于是宋氏大土司下面的十二个小土司。

    这个所谓的十二马头,是水东宋家的心腹地盘。

    头人都是由水东宋家的直系、旁系或者最早的亲属,世袭领有的,算是水东宋氏的嫡系。

    当许成名率军攻入洪边寨的时候,这些嫡系土司头人,正好云集洪边寨,给宋嗣殷拜年并领取年赏,自然被许成名给一起杀了。

    除了贵阳以北鸭池河以东的十二马头地区以外,水东宋氏作为贵州宣慰司宣慰使领有的,还有贵阳以南的广大地区(后世惠水到罗甸一带)。

    这个广大地区,都是历代归附水东宋氏的异姓小土司,被朝廷分作了十二番司,或者十二长官司,比如程番、小程番、韦番、方番、洪番、罗番、大龙番等等。

    基本上是一个姓,就是一个小土番司,辖内土人少则数千,多则上万。

    这些异姓小土司,都是水东宋氏的外围,都是几百年来被水东宋氏陆续征服的仲家苗、布依苗、仡佬苗小部落。

    一来,这些番司部落,对水东宋氏的忠诚度,远没有十二马头那么高,也就是说,还可以为朝廷所用。

    二来,这些小部落,世代居住生活在北盘江和红水河沿岸的深山老林里,那些地方几乎没有几个汉人,又不通道路,没有商旅,暂时也的确不具备改土归流的条件。

    崇祯二年的二月末,水东宋氏土司十二马头地区,改土归流,辟为开州,而被朝廷发配来的洛阳前福王府人员,也就是前福王府世子朱由崧及其大量的亲属仆从队伍,也在这个时候,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被锦衣卫人员押送到了贵阳。

    此时的贵阳一带地广人稀,正缺少汉族人口的朱燮元自然毫不客气,将随从朱由崧一起被发配充军云贵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留了下来。

    废福王朱常洵的十几个妻妾们自然不能留下,包括朱由崧自己的妻妾数人,还得交给朱由崧带去云南,至于其他的,则只给这个废福王世子留下了一群被一起发配云贵的大小太监们。

    太监这个物种,一般人是不能用的。

    在大明朝,也只有皇帝和宗室子弟的王府里可以用。

    如今福王府已经夺爵撤藩了,前福王世子朱由崧也被剥夺了宗室出身,已经废为庶民了,按例,当然不能在使用太监。

    可是这些太监,都是福王府里用出来的,崇祯皇帝废了福王,当然不会去要福王府的这些太监们。

    而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又曾是福王府欺行霸市、欺压百姓的帮凶和爪牙,福王府的罪行倒有四五成要算在这些人的头上。

    再加上福王朱常洵畏罪自杀的同时,还留下了大量的妻妾,也需要有人来伺候,毕竟是宗室亲王,多少还是要有点体面。

    所以,搞到最后,就让这些福王府的太监们,捡那些无罪的或者罪行小的,一起跟着发配云贵了。

    至于民愤较大、罪行确凿的太监,当然都杀头了。

    就这么算下来,福王府被流放的亲属仆从人员,特别是与梃击案、红丸案有关的福王府的舅舅家郑氏一家的亲属仆从人员,林林总总算起来,一并活着被押赴贵阳的,就有两千三百多人。

    老郑贵妃自杀了,老郑贵妃的弟弟郑国泰以及作为重要谋主的侄子郑养性,还有其他直系男丁,也都被问罪斩首,但是老郑家大量的三亲六故九族人口,与废福王府的亲属仆从一起,被充军云贵。

    从黄河边的北方,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徒步三千多里,一部分养尊处优体弱多病的人病死途中,那是难免的。

    进士出身的朱燮元虽然不是东林党人,但是对于废福王府和老郑贵妃娘家这些人同样没有好感。

    他没有召见朱由崧,在与锦衣卫押解人员办理了交接之后,把那些想留的人口留下来交给贵州参政郑朝东等人去安置,特意挑选出来的那部分,则留给朱由崧,很快就给了他们文书,打发他们继续上路,去云南了。

    看到曾经的王孙贵胄如今这个下场,朱燮元也没有太不讲情面,除了需要的身份文书之外,也资助了朱由崧及其随行人员一些金银。

    而留下的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有家有口的,都被安置在了贵阳东北郊的乌当洪边寨一带。

第五四零章 水西安氏

    此时的乌当洪边寨一带土司头人及其土兵土著,已被屠戮一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空了,土地可不能闲置,分给这些充军到此的犯民编管耕种,起码不用白白养活他们,而且还能给将来的驻军提供粮食。

    朱燮元在洪边寨设立乌当县纳入贵阳府辖内,与新辟的开州一起,上书请派流官。

    对于朱燮元的上书,崇祯皇帝当然一律照准。

    至于请派流官的问题,同时也答复朱燮元,让他在贵州官吏之中择优任命。

    既然授予了朱燮元贵州平叛的全权,那就没有必要事事都去过问。

    就这样,三月份的时候,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押解着朝廷拨给贵阳前线的新一批军饷粮草辎重弹药,来到了贵阳。

    而已经搞定了水东宋氏之后的朱燮元,也开始把精力集中在了水西安氏的身上。

    崇祯二年一月,朱燮元命令许成名率军灭掉水东宋氏土司地盘的时候,领兵坐镇川东泸州的四川总兵官侯良柱,以及领兵坐镇云南曲靖的云南总兵官林兆鼎,也都没有闲着。

    当年大明官军在四川方向击败了奢崇明,占领了永宁宣慰司,包括奢崇明的弟弟奢崇辉、夫人安氏等人,都被大明官军擒住。

    战败了的奢崇明带着儿子奢寅,领着永宁宣慰司的残兵败将,往东逃到了群山深处的水西安氏家族的地盘上。

    紧接着安邦彦在贵阳方向也战败,退回水西固守。

    大明官军与奢安两家土司合流之后的彝族叛军,相互之间形成了一个均势,官军打不进去,而奢崇明和安邦彦的麾下伤亡惨重,也不敢向外扩张。

    后来张鹤鸣取代朱燮元当上了贵州巡抚,然后上书朝廷请求招抚,当时的天启皇帝同意了。

    然后奢崇明的弟弟奢崇辉及其夫人安氏(正是安邦彦的姐姐),以及安邦彦的弟弟安阿伦,也都被放了回去。

    但是换来的,却只是奢崇明去掉“大梁王”的称号,安邦彦去掉“罗甸大王”的称号,然后接受招抚。

    这两人接受了朝廷招抚之后,居然还希望朝廷能够退出奢家的永宁宣抚司,以及被朝廷攻占的安氏外围据点乌撒、等地。

    但是大明官军通过血战得来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因为现在两边谈和就这么拱手让人,所以朝廷上下根本不予考虑。

    然而这几个地方,即永宁、蔺州、乌撒、沾益等地,属于是永宁奢家和水西安氏两家大土司的传统领地,所以,奢崇明和安邦彦也不打算放弃。

    就这样,接受朝廷的招抚,成了奢崇明和安邦彦蛰伏起来积攒力量的挡箭牌。

    等到天启皇帝驾崩,新皇帝即位的这个消息传到了贵州,传到了水西之后,奢崇明和安邦彦觉得时机成熟了,认为新皇帝登极之后,朝堂之上怎么也得乱上一阵子,因此再一次起兵造反。

    这两个人想的当然没错,天启皇帝驾崩,崇祯皇帝即位,而魏忠贤及其阉党犹在,朝堂之上的确没有精力顾及远在西南的奢安二人。

    包括近在咫尺的贵州巡抚张鹤鸣,也把主要的经历放在了与朝中大臣书信往来,打探朝中动向,等待新皇帝对于自己的新指示上了。

    所以,当奢安二人聚兵十万,再次兴兵造反的时候,云贵川三省督抚,谁都没有防备。

    结果可想而知,隶属于四川的永宁、蔺州、乌撒,还有隶属于云南的沾益、平夷,很快就被奢崇明、奢崇辉,安邦彦、安阿伦带领的彝族土兵给抢了回去。

    奢崇明重新打出了“大梁王”的旗号,而安邦彦这次虽然没敢打出“罗甸大王”的旗号,却给自己起了另外一个听起来也很响亮的名号,叫作“四裔大长老”。

    两个人再次举起造反之后,将积攒了两年的力量,突然一下子释放出去之后,就没有了后劲儿。

    往北攻占了永宁宣慰司的奢家老地盘之后,继续往北打了一次泸州打不下来,就撤兵了。

    往东没敢打贵阳,而是北上打了遵义,发现打不下了之后,也放弃了。

    只有往西一路势如破竹,先后攻占了、乌撒、沾益、平夷。

    但是攻占了这些城池地盘,然后分兵把守之后,很快就没有了力量继续向西进攻了。

    奢崇明的宝贝儿子奢寅,在逃入水西之后不久,因为对待麾下的彝族部众过于残暴,在一次部众哗变之中,反被自己的部众杀死。

    与此同时,与官军的战事也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年了。

    这期间奢崇明的女婿樊龙,部将樊虎、张彤、张世臣,谋主陈其愚等人,相继被杀。

    原本跟着奢崇明四处征战的永宁宣慰司彝族土兵精锐们,也是战死了一批又一批。

    如今,没了这些老得力老将的辅佐,没有了麾下的那些精锐彝兵,奢崇明麾下的各族土兵,虽然与他初起事的时候数量一样多,都是两万人左右,但是这支队伍的战力,却非昔日那支可比了。

    安邦彦的情况也差不多少。

    因为连年征战,水西宣慰司麾下四十八洞的彝兵青壮们,也已是一抽再抽,精锐敢战之士早就战死了。

    如今从每洞抽取的土兵,不是老弱就是少年。

    虽然总人数依旧多达八万之众,但是眼下这些老弱少年,甚至是伤残土兵组成的大军,却再也不是七年前举兵造反时龙精虎猛兵强马壮的那支精锐队伍了。

    朱燮元重回贵阳,调集大军,指挥平叛的消息,数月之前,就已经被水东宋氏的信使送入了水西。

    不管是对奢崇明来说,还是对安邦彦来说,朱燮元都曾是他们的噩梦。

    如今朱燮元总督五省军务前来平叛,对奢安二人来说,绝对是来者不善。

    因此,在朱燮元抵达贵阳之后不久,奢安二人很快就安排奢崇明的弟弟奢崇辉守永宁、蔺州,以安邦彦的弟弟安阿伦守,以水西安氏的另一支土司首领安重圣,守乌撒、沾益。

    然后,两人赶回了水西慕俄格山城的贵州宣慰府坐镇,督率水西四十八洞彝人整修城池、储存粮秣,准备迎战来自鸭池河以东贵阳方向的朝廷大军。

    正月以来,朱燮元对水东宋氏的突然动手,特别是随后在水东宋氏土司世袭领地,即贵北十二马头地区,搞的改土归流,让本来已经感到沮丧,因此抵抗意志已经有点软化和动摇了的水西安氏土司家族,及其麾下的四十八洞土司头目们,重新坚定了起来。

    他们可以归顺朝廷,但是他们不能失去土司之位,不能失去家族千百年来就拥有的土地和权力。

    随着从水东逃过鸭池河,进而逃进水西安氏领地的水东宋氏土兵逐渐增多,带过去的消息也越来越耸人听闻,比如说水东宋氏土司家族的男丁不分老幼全数被杀,十二马头的头人们也全数被杀。

    而他们的妻女家眷,也被来自广西的壮族狼兵奸杀掳掠,甚至还被那些千百年来被土司头人们踩在脚下不当人看的农奴羞辱凌虐,等等。

    水东宋氏的下场,让同样世袭贵州宣慰司宣慰使的水西安氏上下一片哗然。

    然而,当水西安氏土司的几位大人物,还没有从水东宋氏覆灭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三月下旬,连着两拨来自水西以北四川永宁和水西以西四川乌撒的信使带回来的消息,让水西安氏的大人物们彻底坐不住了。

第五四一章 四面迭攻

    永宁宣慰司是奢家土司的老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天启五年奢崇明被官军击败,逃离永宁宣抚司,逃入水西地区依附水西安氏之后,永宁宣抚司随即被大明朝廷废除。

    朝廷在保留了永宁卫的同时,在故永宁宣慰司辖地上改土归流,设立了叙永军粮厅,隶属四川叙州府下,专办屯田,筹措军粮。

    崇祯元年初,奢崇明安邦彦再次举兵造反之后,奢崇明奢崇辉兄弟很快就率领麾下土司军队打回了老家。

    驻守永宁卫的明军被击溃之后,作为明军的军屯军户而分得了奢家土地的彝族汉族百姓,遭到了奢家土司军队的疯狂报复。

    少部分逃散,大部分被杀,而新成立的叙永军粮厅也随即烟消云散。

    但是改土归流之后的永宁宣抚司,却很难在恢复之前的土司统治了。

    土司的地位,虽然有其历史的传承和渊源,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靠朝廷的册封与授权。

    当大明朝廷站在了土司治下的奴隶和农奴这一边的时候,特别是当大明朝廷将土司们赖以进行统治的土地,分配给了前来应募屯垦的彝族贫苦百姓之后,土司们的统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思州田氏、播州杨氏这些大土司的领地,在改土归流之后,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复辟,就是一个明证。

    土司们一向依靠土地和酷刑,来统治自己领地内的部众,当把你的土地分给了以前的部众之后,这些之前被你奴役的部众,又怎么可能欢迎你回来用继续酷刑统治他们呢?

    正因此,奢家虽然只是失去了永宁宣慰司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当他们再次杀回来的时候,情形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那些因为土司的离去而得到了土地的彝族贫苦百姓,宁愿为了分得的土地战死,也不愿将土地拱手交回给以前的土司们,然后继续做他们的农奴了。

    所以,当朝廷的官军败退而走以后,大量的彝族百姓反而开始自发奋起反抗这些横征暴敛的土司们了。

    也正因如此,大量敢于反抗的彝族百姓被杀死。

    然而,失去了这些底层彝族百姓支持的大土司们,不仅没有了源源不断的兵源,也没有了通过横征暴敛盘剥压榨彝人而来的钱粮收入。

    奢崇明打回永宁宣抚司之后,正是因为麾下的两万大军无法在那里立足,所以才只好又带着主力队伍回了水西,只留自己的弟弟奢崇辉带兵五千,在那里看守祖业。

    到了崇祯元年底的时候,四川总兵侯良柱从总督朱燮元这里领到了一大笔出兵的钱粮,自然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

    崇祯二年的二月,在朱燮元一再发文催促之下,四川总兵侯良柱终于率领川军一万,从泸州城出发,南下永宁宣抚司旧地。

    让侯良柱大感意外的是,过去用毒箭、陷阱等手段抗拒官军的彝人和土苗,这一次则是箪食壶浆,群起喜迎王师了。

    奢崇辉麾下的五千彝族土兵,自从回到了永宁宣抚司故地之后,就有不少土兵因为思念家人而悄悄离去,而奢崇辉对付逃兵的手段,则是抓住一个,就杀其全家。

    这样的高压手段,不仅没有杜绝彝族和苗人土兵的逃亡,而且使得更多土兵逃离永宁,以及永宁宣抚司辖内的另一个重镇蔺州。

    当四川总兵侯良柱从泸州南下,步步为营,向永宁压迫而来的时候,奢崇辉不敢硬抗。

    二月底,侯良柱率军抵达永宁北面三十里的九姓场,奉命驻守九姓场九姓长官司的奢崇辉部众,立刻逃回了永宁。

    奢崇辉得知四川总兵侯良柱亲率大军而来,而自己身在永宁却如同身在客地,不仅征收不到粮食,也征集不到足够的土兵,于是干脆拍拍屁股走人,一路退回到了永宁宣抚司与水西宣慰司交界处的蔺州。

    明末的蔺州,就是后世川东与黔西北接壤的古蔺。

    奢崇辉这么一退,原本还有点小心谨慎的侯良柱,在三月初一仗没打就顺利拿下了叙永军粮厅,得知奢崇辉率军四千上下退入蔺州之后,立刻带着士气高涨的官军南下追击,将退入蔺州立足未稳的奢崇辉所部一战击溃,斩首三千余级。

    再然后,奢崇辉兵败蔺州,带着所剩无几士气低迷的彝族土兵数百人一路逃入毕节的消息,就被此时坐镇毕节的安邦彦弟弟安阿伦送回了水西的大本营。

    与这个消息一同被送回来的,还有水西安氏委任的乌撒土知府安重圣叛变的消息。

    而这一点,也正是本来驻守府的安阿伦,为什么会身在毕节的原因。

    水西地区群山环抱,丛林密布,道路难行。

    冬季的时候经常是大雾弥漫、阴雨连绵,而到了夏季更是常常暴雨如注,蚊虫肆虐。

    当年贵州巡抚王三善亲自率领六万大军,追过鸭池河,进入山高林密的水西地区之后,虽然所向披靡、连战皆胜,斩首无数,但是终究还是败给了水西地区的天气和道路。

    进军的时候已经是千难万险了,可是到了粮尽退兵的时候,方知考验才刚刚开始。

    面对熟悉山林道路,神出鬼没围追堵截的彝族土兵,王三善所率领的官军,最后在撤退的道路上彻底崩溃。

    王三善死在混乱之中,而其麾下攻入水西的六万官军,最终活着走出来的,更是十不存一。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崇祯皇帝从来没有催着朱燮元进军水西。

    同样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朱燮元到任之后,也没有敢于再像当年的贵州巡抚王三善那样一路冒进,而是很快就定下了“四面迭攻、渐次荡涤”的战略。

    朱燮元在到任之后不久,就给崇祯皇帝上了一份剿水西的方略,其中中说道:

    “水西地深险,所在多箐篁,蛮烟雨,莫辨昼夜,深入难出,今当扼其要害,四面迭攻,会贼乏食,渐次荡涤,则水西不难定也。”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最欣赏朱燮元的一点,就是他的头脑极其清醒,思路非常清晰,战略无懈可击。

    也正是基于这个战略,朱燮元一边四面布置军队,从遵义、永宁、镇雄、乌撒等地收紧包围圈,借此四面迭攻,令奢安二人不得不分兵防御。

    一边派遣贵州按察使史永安、副将罗乾象,征集贵阳周边汉民以及归附朝廷之仲家苗、布依苗、穿青苗、仡佬苗等部族土人,日夜开山伐木、修路搭桥,预备从东往西,重新打通通往水西的驿路。

    只要重新打通了这条连接东西的驿路,那么讨平水西,就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所以,朱燮元行文四川总兵侯良柱从北面出兵的同时,也传令云南总兵官林兆鼎,率军从曲靖北上乌撒(后世贵州威宁)。

    朱燮元是钦命的云贵总督,云南总兵官林兆鼎,正在朱燮元该管的权限之内。

    因此,对于朱燮元的命令,林兆鼎自然不敢如同四川总兵侯良柱那般怠慢,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出兵北上,去攻平夷和沾益。

第五四二章 龙场九驿

    平夷也好,沾益也好,都是乌撒府下辖的城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几个城池在连续多年的征战之中,在官军和叛军之间几次易手,今天属于官军,明天属于叛军,不光是人口逃散无数,就连城池也是残破不堪。

    奢崇明和安邦彦第二次造反之后,虽然一开始势头凶猛,很快就从官军手中夺走了这些城池,但是限于其财力物力和人力不足,根本没有能力将这些外围的据点一个个地整修一新。

    这是连四川和云南的官府官军都做不到的事情,更别说本来就是穷山恶水的水西地区了。

    所以,兵精粮足的林兆鼎,过了正月出兵北上,二月中旬即相继拿下了平夷(后世云南富源)和沾益(后世云南宣威),二月底即兵临乌撒城外。

    林兆鼎包围了乌撒之后投书劝降,半个月后,断粮断炊的乌撒府城守军,在乌撒土知府安重圣的带领下,选择了开门投降。

    安重圣是前任乌撒土知府安效良的儿子,而安效良则是安邦彦第一次叛乱之后的一个得力大将。

    不过安效良、安重圣所属的这一支安氏子弟,属于水西安氏的旁系远亲。

    安效良跟随安邦彦起兵共同造反,最后在天启三年底的时候兵败被杀,而他的众多儿子里面,只剩下安重圣这一个。

    本来没有机会继承家业的安重圣,在安邦彦第二次造反夺取了乌撒府之后,却被安邦彦找了出来,接替其父安效良乌撒土知府的位置。

    不过,安重圣却没有其父安效良的那种誓死效忠水西安氏的决心和意志,同时也没有其父安效良统领军队与官军作战的威望和本领。

    当平夷和沾益被林兆鼎及其麾下副将龙在田(云南石屏彝族土司首领)率军围攻的时候,安重圣守在乌撒城里,不敢出兵去救,坐视兵少城破的平夷和沾益两地被官军攻占。

    等到云南总兵林兆鼎、副将龙在田合兵一处,兵临乌撒府城外的时候,也没有人前来救他。

    奉命率领重兵坐镇府,居中策应永宁和乌撒、共同守卫水西西线的安邦彦弟弟安阿伦,先是听说乌撒被围,本来准备去救,结果突然北面又传来消息,说是四川总兵侯良柱率大军南下永宁、蔺州。

    就在这个紧急关头,大惊失色的安阿伦犹豫不决起来。

    谋划了三日之后,安阿伦终于定下决心,去救兵力更少但是地位却更加重要的永宁宣抚司。

    然而,当他率军北上之后不久,就又从北面传来了消息,说是镇守永宁的奢崇辉弃城而逃,退往了蔺州。

    无奈之下,安阿伦只好退回,然后改道奔向蔺州。

    川东与黔西北的地形一样,都是山高林密,带着大军走错了一个方向,那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永宁在西,蔺州在东,从出发往永宁的那一条路,与途径水西通向蔺州的那条路,中间可是隔着好几座大山。

    带着大军翻越高山,在古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轻易没人敢去尝试。

    水西安氏造反这么年,数不清的猛将战死,而安邦彦的弟弟安阿伦却活到了现在,并不是他多么武艺超群,或者多么足智多谋,而是安邦彦从来没有把他放在顶顶重要的位置上。

    安邦彦这么做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虽然忠诚可靠,但却才智平庸,并没有杀伐果断之才。

    安阿伦曾被官军俘虏而没有被杀,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是安邦彦的弟弟,属于奇货可居的那种俘虏,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才智平庸,从未给朝廷官军造成过重大的杀伤,所以没有与官军结下解不开的死仇。

    就是这样一个人,到了安邦彦第二次起兵造反之后,却被他委以重任。

    其中的原因正是,经过多年残酷的战争,水西安氏麾下的大将之才多数都已战死,既然“蜀中无大将”,也只能“廖化当先锋”了。

    就在北上支援永宁的路上,安阿伦听说奢崇辉已经弃守永宁,退往蔺州去了,当即前军变后队,后队变前军,原路返回镇雄,然后从再出发,沿另一条路紧急赶往蔺州。

    结果走到半道就又听说蔺州已破,奢崇辉逃回了水西。

    这一下子,安阿伦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当即率军返回准备南下救援乌撒。

    结果还没出兵,就已经接到了从乌撒送过来的消息,被水西安氏寄以重托的安重圣居然率军出降了!

    再次大惊失色的安阿伦,见北面的永宁和蔺州已经丢掉,而南面的乌撒也已丢掉,自己驻守的镇雄,一下子成了水西宣慰司突入四川的一座孤城。

    这个时候,安阿伦想到的,居然不是赶紧派兵在南北险关要隘设点筑城,然后整修城防进行坚守,而是留下了为水西安家世守的芒部土司蛮帅陇禄,率领水西偏师留守,自己则率领主力退守毕节。

    毕节在明代的这个时候,也已经是个繁华的所在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毕节,是云贵川三省驿道交通的一个重要关节点,是当时水西地区所谓龙场九驿之中的重要一站。

    水西安氏家的奢香夫人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她开辟了龙场九驿。

    而明太祖朱元璋之所以最终决定留下水西安氏,也是因为奢香夫人亲自向他保证开辟龙场九驿,确保云贵川之间的驿路畅通。

    当年大明天下初定,贵州都指挥使司首任都指挥使马晔,想要铲除实际上统治贵州的土司势力,首先选中下手的目标,就是大土司水西安氏。

    而当时在水西掌权的正是传说中的那位奢香夫人。

    马晔揣摩上意,对水西安氏百般挑衅,希望逼反安氏,然后自己率军镇压,以便立下平定贵州的军功。

    但是奢香夫人却约束水西四十八部洞蛮,就是不上当,最后更是亲自北上南京,去找明太祖朱元璋告御状。

    就是在这次进京告御状的过程中,奢香夫人领会了朝廷急于打开云贵通路的意思,当面接受了太祖的要求,答应对朝廷大军开放水西地区,从贵阳往西直到四川云南边界,开山铺路,修筑九个驿站,帮助朝廷打通贵州、云南以及四川之间的道路。

    这就是所谓龙场九驿的来历。

    龙场九驿,起于贵阳以北的龙场驿,也就是王阳明在贵州当驿丞的时候搞了个龙场悟道的那个龙场驿。

    而明代水西龙场九驿的终点,就在水西的毕节。

    在当时,过了毕节驿,往西是四川,往南是云南,一地连接三省,最是重要不过。

    当然了,经过水西安氏叛乱之后持续多年的战争,龙场九驿早就破坏了,人马不通,货物也不通,曾经马帮贸易兴旺、往来商旅繁盛的毕节城,如今基本上人去城空,除了本地彝族和山里的穿青苗,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来人往了。

    其兴也勃焉,其衰也忽焉,只是短短的几年时间,就迅速地衰败了下去。

    就在这个如今日益破败的毕节城中,安阿伦遇上了败逃回来的奢崇辉残部。

    得知水西北面的门户蔺州也已经丢了,被安邦彦倚重为臂膀的安阿伦,立刻留下大军驻守毕节,然后与奢崇辉一起,翻山越岭,赶回了水西安氏的统治中心慕俄格山城。

第五四三章 慕俄格城

    过去彝族人称呼大王为济慕或者苴慕,而格则是城的意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所以,慕俄格就是彝语里“王城”的意思。

    慕俄格城,这座水西彝族人的王城,位于水西之地的核心,六冲河上游落脚河以东大方地区的一处山岭之上(后世贵州黔西北大方县境内)。

    慕俄格山城一度曾是古罗甸国的都城,上千年来一直都是水西安氏土司王权的象征。

    有明以来,这座慕俄格山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水西安氏贵州宣慰府的驻地。

    崇祯二年四月初一,水西群山深处的慕俄格山城阴雨连绵,而慕俄格山城中的贵州宣慰司官署大堂之中,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大王!如今水西危矣!

    “永宁、蔺州乃水西北面门户,而乌撒、沾益则是水西西方门户,如今川兵进占永宁、蔺州,而滇兵也北上沾益、乌撒,我水西若不尽快分兵御敌,水西真危矣!”

    跪在宣慰府大堂石板地上说出这番话的人,正是匆匆忙忙赶回慕俄格山城禀报西线军情的安阿伦。

    而面南背北、高高在上,端坐于的大堂虎皮大座榻上的,既不是“四裔大长老”安邦彦,也不是自号“大梁王”的奢崇明。

    端坐其上的,正是大明朝廷之前册封的贵州宣慰司宣慰使安位。

    在安位的背后,有一张雕刻着凤凰的木板屏风,屏风的后面,则有另外一张椅子,上面端坐着的正是安位的母亲奢氏夫人奢社辉。

    而安位的前面,左右两侧各坐着时年已经五十九岁的奢崇明和时年五十岁的安邦彦。

    彝族人是舅舅亲,舅舅的地位比叔叔的地位高。

    与黢黑干瘦的奢崇明默默无语相比,高大肥胖的安邦彦听了这话,嘴里犹自骂着:

    “安重圣这个狗东西,竟然背叛了水西,背叛了我大罗甸国,背叛了世代养护他家的济慕!实在可恨可杀!”

    说到这里,面色黑红的安邦彦依然愤愤不平,冲着远远地跪在宣慰府大堂门口的一个头目喝道:

    “兹莫,今日你就带人赶去织金,将安重圣一家一老幼,尽数给我抓了,就在织金官寨门前,明正其叛主投敌之罪,将他们全数给我吊死!

    “一定要让那些下贱的节伙众人看看,叛主投敌是什么下场!”

    织金官寨是安邦彦之前作为水西宣慰司同知时候的官寨,而节伙则是彝族土司头人对普通彝族人或者彝族奴隶的称呼。

    天启三年,乌撒土知府安效良战死之后,安效良的一家老小,都被安邦彦从乌撒转移到自己的地盘上帮忙照顾。

    这也是安邦彦之所以放心提携使用安重圣的原因,毕竟安重圣自己的妻妾家人子女,以及安重圣父亲的妻妾人等,都在安邦彦的手中,不怕他不听话不忠心。

    但是他没有想到,即便如此,安重圣还是降了。

    也因此,当安邦彦听说乌撒城被围只有半个月,安重圣就开城投降了,心中愤恨异常,此时自然把怒火都洒到了安重圣家人的身上。

    安邦彦如此处置,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

    西线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可是丢了永宁和蔺州的奢崇辉,既是安位的亲舅舅,又是奢崇明和奢氏夫人的亲兄弟,根本没法处置。

    而总揽西线防御任务的安阿伦,又是安邦彦的亲弟弟,安位就是想处置他,他也投鼠忌器,不敢处置。

    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安位,快要到了该亲政的时候了,但是眼前的局面却让他根本无法亲政。

    因为他的母亲,舅舅,叔叔,哪个都不是善茬子啊!

    当然了,若不是安位的舅舅家是奢氏,若不是他的舅舅奢崇明麾下仍有一直军队,而且就在水西,那么他的这个宣慰使或者说罗甸王的位置,早就不是他的了。

    再次造反之后的安邦彦,之所以没有敢于再称呼“罗甸大王”,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的侄子,真正的水西宣慰司宣慰使安位,长大了。

    而他安邦彦,只是水西宣慰使安位的一个并不亲近的叔叔而已。

    而且他也不是安位的亲叔叔,他只是安位之父安尧臣的族弟而已。

    天启元年奢崇明首先举旗造反之前,水西宣慰司的上任宣慰使安尧臣死掉了。

    当时安尧臣的儿子安位年龄比较小,因此是由安尧臣的夫人,也就是安位的母亲奢氏夫人奢社辉代掌大权。

    这个奢氏夫人奢社辉,正是奢崇明的亲妹妹。

    与此同时,奢崇明的夫人,又是安邦彦的姐姐。

    奢社辉想利用水西安氏的力量,支援自己的哥哥奢崇明,而素有野心的安邦彦,也想借着支持自己姐夫奢崇明的这个机会,进而掌握水西的大权。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又因为两人之间有着这层有点复杂的亲戚关系,所以当时身为水西宣慰司同知的安邦彦,很快就在奢氏夫人的支持下,掌握了水西安氏的大权,同时也把水西安氏绑上了奢崇明的贼船之上。

    水西安氏在洪武年间曾经出过一个女中豪杰,也就是传说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奢香夫人。

    这个奢香夫人,与如今这位奢氏夫人一样,娘家都是四川永宁大土司奢家,而夫家也都是水西大土司安氏。

    只是如今的这个奢氏夫人,可没有二百多年前她的那位老姑奶奶奢香夫人有智慧。

    她光想着拉上水西安氏支持自己家的哥哥成就霸业,却没有想过让安邦彦掌握了水西的大权,可能会把水西安氏带往何处。

    同样也是因为有着这么一层错综复杂亲上加亲的亲戚关系,所以,奢崇明造反失败之后,才会领着残兵败将,丢盔弃甲地逃亡到水西安氏这里寻求庇护。

    不过奢崇明领着奢家兵将的到来,却也让安邦彦在水西的权威,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安邦彦是奢崇明的小舅子不假,但是与此同时,安位可是奢崇明的亲外甥。

    奢崇明投奔水西安氏,既可以说是来投奔安邦彦来了,也可以说是投奔人家亲外甥来了。

    毕竟安位才是水西土司正宗的继承人,正牌子的宣慰使。

    虽然不能说奢安两人之间因为这个出现了裂痕,但是安邦彦的地位却在悄然下降,从过去的“罗甸大王”,变成了如今“辅佐”安位这个正宗罗甸王的“四裔大长老”。

    名号的改变,反映出来的,是政治地位的改变。

    不过此时此刻,安邦彦仍然垄断着水西安氏的军政大权。

    所以,安阿伦嘴里虽然表面上是在向名义上的大王即水西彝族人的济慕安位禀报,而实际上眼睛盯着的,始终是自己的哥哥安邦彦。

    见安邦彦发了一通火之后,下令把安重圣留在水西织金的家人亲眷全数吊死。

    跪在大堂之中的安阿伦和奢崇辉两人,到了这时心底里都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以两人的身份,他们知道大抵不会有什么事,但是也担心越来越喜怒无常的安邦彦,拿他们开刀祭旗,搞什么大义灭亲。

    “额尼,阿伦潘吾,都起来吧!

    “阿伦潘吾说水西危矣,未免有点言过其实,耸人听闻了!

    “且不说我水西安氏尚有强军十万,就是水西大地上的雄伟山川、莽莽林海,也足以令官军望而却步!”

    额尼,是彝语舅舅的意思。

    潘吾,则是彝语叔叔的意思。

    安位仍然显得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宣慰府空旷的大堂上回荡着。

    然后随着身后的一声咳嗽,安位立刻就闭上了嘴巴。

    只听屏风后边的奢氏夫人说道:“明军大兵压境,济慕年纪尚轻,水西之安危兴衰,全系于大长老和大梁王之身,打败明军之前,水西一应军政要务,就仰仗两位了!”

    说完这话,奢氏夫人又说道:“我儿,随我回内院吧!”

    紧接着,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声响,显然是奢氏夫人奢社辉带着丫鬟仆妇离去的声音。

    安位回头看了看那块刻绘着无数只凤凰的屏风,又看了看自家舅舅奢崇明和叔叔安邦彦,见二人面无表情并不挽留,于是缓缓起身,带着贴身侍从,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了大堂,留下奢崇明与安邦彦两人,在宣慰司官署大堂之中商议军务。

    这两人都是老于战事的狠角色,也没有什么虚头,很快就商定了应对的策略。

    奢崇明亲自带着奢氏的彝族土兵一万五千多人,北上水西宣慰司与蔺州的交界地带大屯场驻兵,防范四川总兵官侯良柱从北面进兵。

    安邦彦带着麾下水西彝族土兵三万,亲自东去水西城(后世贵州黔西县城)坐镇,防范来自贵阳和遵义方向的明军。

    而安阿伦则继续回去毕节坐镇,与驻守的彝族芒部土司陇禄两人,负责一前一后保护水西西线安全。

    计议已定,数日之后,水西境内的大军很快调动开来,奢崇明带着弟弟奢崇辉率部北上,而安邦彦也率领大军三万,亲赴龙场九驿中的战略要地水西城去了。

第五四四章 敢不效命

    安阿伦带着奢崇辉赶回慕俄格山城,禀报水西西线军情的同一个时间段内,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也带着大批军饷弹药粮草等辎重物资,经过艰辛跋涉,赶到了贵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武之望正月里就押着粮草饷械从南京出发了,一路上走的主要是走水路,而且都是逆流而行,先从长江水道逆流而上,到岳阳转入洞庭湖,然后西进,从洞庭湖上的沅江口继续逆流西进,最终抵达到沅江上游清水江畔的凯里。

    这一路上,虽然始终都是走水路逆流而上,行进的速度很慢,但是毕竟水运畅通,每一天都比上一日更接近贵州,更接近贵阳。

    等到武之望及其手下南京兵部员外郎陈子壮等一行人,抵达贵州都匀府,并从都匀府的凯里上岸之后,才发现之前一直嫌弃的水路有多么可贵了。

    从贵州东部都匀府的凯里往西去,那真是山脉连绵山脉,峰峦重叠峰峦,点也点不清,数也数不尽,说是“地无三尺平”可能有点夸张,但说是“地无三里平”,那肯定是说轻了。

    一行人三月初到凯里,在都匀知府陈熙韶的鼎力支持下,就地征集了大量骡子、马匹、独轮车和民夫青壮,运送粮草辎重,一路翻山越岭往贵阳进发。

    贵州都匀知府陈熙韶,万历三十九年进士,广东南海人,正是这次跟随武之望押粮饷前往贵阳的南京兵部员外郎陈子壮的亲伯父,所以办起征发民夫骡马转运粮草的事情来,雷厉风行,不遗余力。

    若不是这层关系,武之望一行人在都匀府北部的凯里地方,恐怕还要耽误更长的时间了。

    就这样,到了凯里之后,又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艰辛跋涉,三月里的最后一天,武之望一行终于抵达了贵阳城外。

    原本的历史上当然是不存在这一次的饷械粮草补充的,因为当时的南京户部,也没有余钱余粮供应朱燮元的贵阳前线。

    朱燮元调集川兵、滇兵以及湖广土司兵搞四面迭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大军集中起来,以优势兵力重拳出击,一举捣毁水西安氏的老巢,听起来十分爽快豪迈。

    可是,大军集结起来之后,所需要的粮饷,可是一个朱燮元无法承受的数量。

    当年王三善亲率六万大军,气势如虹,打得安邦彦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可是结果又如何?

    到最后,终因道路不畅,粮尽而退兵,入水西六万大军,活着推出来的十不存一。

    当时的朱燮元正在四川巡抚的任上,这样的惨痛教训,他当然铭记在心。

    历史上,朱燮元复出到任贵州之后,令滇兵在西、川兵在北、石柱保靖土司在遵义、广西狼兵在安顺等地“收水西周边二百里之粟”。

    史书上只是这么简单一句,而在现实中执行起来会有多么残酷,后人很难想象。

    朱燮元当时这么做,有两个考虑:一个是官军乏粮,没有粮食军饷的补充,官军没法作战。

    第二个,坚壁清野,断水西之粮,通过经济上的摧残和封锁,让水西安氏的军队没有粮食补给。

    若有第三个考虑的话,那么就是通过让各路官军纵兵抢掠,以提振官军的士气了。

    只是这样一个命令,在推行下去两三个月之后,就在水西安氏地盘的周边,也即是云贵川三省交界地带,围绕水西安氏的地盘,硬生生地制造出了一个纵深二百里的无人区。

    水西周边大量驯服的,或者说无辜的彝人苗人部落,也都遭受池鱼之殃,因为这一道命令而被屠戮一空。

    奉调进军水西的各路官军,由此粮饷得以补充,军心凝聚,士气大振,而水西安氏则日渐困顿,最终走到了日暮穷途。

    这一世,朱燮元粮饷还算齐备,特别是在果断讨平了水东宋氏土司辖地之后,水东宋氏积累的大量财富粮食,都成了朱燮元这个云贵总督兼贵州巡抚可以调配的粮饷,而许成名麾下的贵州兵以及广西莫氏和韦氏土司狼兵,也是抢得盆满钵满。

    所以,到现在为止,朱燮元还没有下令官军收水西周边二百里之粟。

    而随着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的到来,贵阳军前的粮草饷械就更加充足了。

    除此之外,更令朱燮元以及贵阳前线文官武将们振奋的是,四月十五日中午,崇祯皇帝二月里发来贵阳的圣旨终于随着来自京师的队伍,来到了贵阳城中。

    内阁中书舍人王应华接替了不肯合作并多方掣肘朱燮元的王应熊,就任贵州巡按御史。

    跟随王应华前来的,还有崇祯皇帝身边武装到了牙齿的侍卫亲军之一天策卫的一千右掖精锐。

    刘肇基率领的这一千名天策卫右掖士卒,装备了制式铁盔铁甲、崇祯一式燧发火枪以及手榴弹。

    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还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个个都是当初从京卫军户之中精选出来的少壮之士,又照着新军之法操练多时,比起边镇强军或许有所不如,不过比起寻常内地官军来说,却也不遑多让了。

    再加上这一批皇帝的亲兵,盔甲鲜明、火枪犀利、号令严明、动静如一,人数虽然不多,却也让见惯了风雨的朱燮元大感惊喜了。

    比皇帝派来天策卫助战更让朱燮元心中喜悦的是,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对他的无与伦比的信任。

    四月十八日上午辰时,云开雾散,阳光明亮,饷械充足、踌躇满志的朱燮元,在贵阳城中如今督抚合一的总督行辕之中,召集贵阳前线的文官武将们齐聚议事。

    朱燮元先让从京师远道而来的信任巡按御史王应华,当众宣读了崇祯皇帝给贵阳前线文官武将们旨意,然后说道:

    “今日本部院召集诸位前来行辕,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心中当已知晓!

    “天启以来,奢崇明、安邦彦二贼相继作乱,迄今为止已八年有余了!

    “八年以来,朝廷劳师靡饷,损兵折将,耗费无算,而奢安二贼尤未伏诛!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奢安二贼一日不除,即是我辈臣子一日之耻,水西之乱一日不定,即是我辈臣子一日之辱!”

    端坐行辕大堂主位之上的朱燮元,声若洪钟地说完这番话,浓眉之下的一双圆眼环视了堂下坐着的一圈文官武将,然后接着说道:

    “奢安之乱八年未平,汝辈作何感想,本部院不知。不过我朱燮元身为大明之臣子,每念及此,皆深耻之!

    “去岁以来,当今陛下不以朱某老迈而不用,更以云贵川广西湖广五省之兵事军权任之于我,将平定奢安之乱的重责大任委之于我,并赐尚方剑,节制诸军,文官武将皆可先斩而后奏也。

    “陛下之信我重我,以西南五省之军务钱粮委我,此亘古未之有也!奢安之乱一日不平,即是我朱燮元一日之耻也!”

    说完这话,朱燮元再一次挨个看过去,见人人肃容,正襟危坐,便又说道:“朱燮元愿与诸位一起尽雪前耻,诸位可愿助我?!”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传进了堂中每个人的耳朵。

    话音刚落,堂上坐在朱燮元右手一边的众将,贵州总兵官许成名、都指挥使黄运清,副将王国祯、参将刘养坤、游击方国安,广西土司狼兵将领莫可及、韦昂,以及前一日从遵义赶来与会的石柱土司首领女将秦良玉、保靖土司首领彭朝柱,全都离开座位,单膝跪地,抱拳,高声说道:“敢不效命!”

    本来跟在皇帝身边早就见惯了大场面的刘肇基,看见堂中武将全数离座跪地,也立刻从朱燮元的身后,上前两步,走到堂中,学着众将,单膝跪地,抱拳说道:“敢不效命!”

    大堂中的武将全都单膝跪地,在座的文官,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员外郎陈子壮,贵州布政使邵捷春、按察使史永安、参政郑朝栋,贵阳知府李仙品,还有奉调协助转运粮草远道而来的都匀知府陈熙韶等人,也都齐齐起身说道:“敢不效命!”

    远道而来的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则说道:“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辈身为当今陛下之臣子,尽忠效命,乃是我辈臣子之本分也。

    “失此本分者,即令文臣如巡抚,武臣如总兵者,部院大人亦可请尚方剑斩之以报陛下,此部院大人之特权也,自不消说!”

第五四五章 渐次荡涤

    已经六十三岁的朱燮元,虽然须发都已花白,不过精力却仍然旺盛,此时见堂中文官武将皆已表态效命,而南京兵部侍郎武之望也当众点明了违令者斩的这层意思,当下捋须点头,说道:“今日召集诸位来此,一为申明号令,二为议定方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古号令不明者,无以为军,无以进兵。我大明军法之重,众将老于行伍,自无不知,不需本部院多言。

    “本部院在这里只讲一条,不论文官武将,但凡有令不行,畏敌不进,友军遇险而不救者,皆杀无赦!”

    朱燮元没说秋毫无犯,不可杀良冒功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做不到。

    水西彝人没有常备军,而没有常备军则意味着只要能够拿刀上阵的成年男子都可能是兵。

    而且水西安氏所辖四十八洞土目头人奉命出战的时候,都是自备军械,自带粮草。

    麾下的彝兵也没有制式的武器装备或者军服,所以看起来,与普通的彝人百姓是一样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

    真要说什么勿伤水西百姓彝人,那就是自缚手脚,迂腐可笑。

    这一点,朱燮元知道,其麾下的众将也都知道。

    朱燮元这个人绝对是个异类。

    他是进士出身,浙江绍兴人,但是身材相貌却一点也没有江南水乡文弱书生的样子。

    相反,他身高八尺,腹大十围,食量尤其惊人,一顿饭能赶上二十个普通人的饭量,简直就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西北壮汉。

    这要是搁在后世,那就是一个身高两米有余、体重三百多斤的胖大汉子,所以,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文弱书生的相貌。

    然而他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绍兴书生。

    朱燮元声若洪钟铿锵有力地说完这个只有一条内容的军令,接着说道:

    “今年三月以来,川滇两军捷报频传,如今四川总兵官侯良柱已下永宁、蔺州,云南总兵官林兆鼎已入平夷、沾益,乌撒土知府安重圣束手而降。

    “而贵州与广西两军,更奉命铲除水东宋氏,我大军西进,再无后顾之忧。本部院先前四面迭攻之效已经初显。

    “如今朝廷大军云集黔西,各部粮饷充足、兵械精良,我大军开进水西,将其渐次荡平的时机已经到来!”

    说到这里,朱燮元环视堂上众文官武将,然后说道:“明日起,本部院领贵州兵广西兵移镇龙场坝。

    “武大人既然来了贵阳,也不要急着走!就请武大人一行移驻遵义城中,秦将军的石柱兵和彭将军的保靖兵,此战悉归武大人节制!

    “一待准备妥当,即可从乌江关逆乌江而上,夺占六广河上的黄沙渡,然后视情西进攻占沙溪坝!”

    六广河是乌江上游的一段,黄沙渡则是六广河上的一个南来北往的重要渡口。

    至于沙溪坝,位置就更加重要了,位于水西安氏统治核心大方慕俄格山城的东北百余里外,正是后世的贵州金沙县所在地。

    此处也是水西安氏必守之地,让武之望坐镇遵义,督率秦良玉的石柱兵和彭朝柱的保靖土兵去进攻沙溪坝,目的正是调动安邦彦的军队北上,然后给贵阳方向的官军主力创造顺利进军的机会。

    武之望是南京兵部侍郎,按理说算是朝廷高官,只是朱燮元这个贵州巡抚兼职很多,不仅总督云贵川等五省兵马,而且还兼任着南京兵部尚书。

    特别是如今到了贵阳前线,自然要听朱燮元的节制,同时也有一颗建功立业之心的武之望,也很乐意跟着平叛大军立下一些功劳。

    此时听了朱燮元的命令,见朱燮元给予自己方面之权,心中也是激动,当下抱拳应诺:“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之前被朱燮元点到的几个人,李逢节、许成名、秦良玉、彭朝柱等人,也都抱拳说道:“部院大人有令,下官岂敢不从!”

    接下来,朱燮元又令贵州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黄运清移镇安顺,征调普安卫、安庄卫、普安卫、安南卫的卫所军队,以及四卫辖内各族安抚司、长官司土兵自备粮饷,向着鸭池河上游的三岔河、阿勒河一线集结,封堵水西南线。

    同时,让贵州按察使史永安带副将罗乾象所部为先锋,督率原本征用的大量蛮汉青壮,继续沿着龙场九驿的驿道,渡过鸭池河继续往西打通道路,令其每隔三十里立一营寨,驻兵屯粮,为大军转运粮秣辎重。

    龙场九驿自从洪武年间打通之后,一直都是由水西安氏负责维护和保障的,既是沟通云贵和川贵之间的交通主干道,同时也是水西以外的地区进入水西的交通主干道。

    别的方向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路,只是那些路,要么南辕北辙需要绕道几倍远的距离,要么就是隐藏在深山密林之中的羊肠小道,除了本地土著部族,没人知道怎么走,或者通向哪里。

    所以,尽管龙场九驿的驿道,如今被水西安氏刻意破坏掉了,但是这条驿道却依然是从贵阳方向进军水西的必经之路。

    好在龙场九驿中的头两个,也就是龙场驿和鸭池驿,都在水外地区,目前在掌握在官军的手里。

    所谓的水外地区,原来也是水西安氏的地盘,只是这块地方在鸭池河以东,叫水西不合适,同时它又不属于水东宋氏,所以就叫做水外了。

    如今这块孤悬于鸭池河以东,原本属于水西的水外之地,当然落入了官军手里。

    从龙场驿到鸭池驿的六十里险峻驿道,现在已经被史永安、罗乾象领着民夫青壮们重新打通了。

    水外的龙场驿,在贵阳以北六十里,而鸭池驿则在龙场驿以西六十里。

    每个驿站之间平均相隔六十里左右,因此算起来从贵阳到毕节,走龙场九驿的话,总计是五百四十里的路程。

    由此可以想见,水西之地约在方圆两千五百里到三千里之间。

    已经有了这么大面积的世袭领地,水西安氏为什么不继续选择守着龙场九驿这条南来北往的必经之道闷声发大财,而是选择起兵造反,非要恢复什么罗甸鬼国呢?!一个罗甸国王的称号难道就有那么重要?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一心想要当上罗甸大王的安邦彦,能够回答得了了。

    鸭池驿也叫六广驿或者陆广驿,就在鸭池河的东岸。

    鸭池河和六广河,只是乌江上游不同河段的不同叫法,其中还有一段叫作三岔河。

    虽然名称或者叫法不同,但其实都是乌江上游的主河道。

    四月十八日贵阳督抚合署的部院行辕会议一结束,武之望、陈子壮带着从南京护送粮饷军械前来的南京京营官军汪见国部,与秦良玉、彭朝柱一同,携带着一批粮饷,先行北上遵义而去。

    五日之后,武之望、秦良玉、彭朝柱等人从乌江关出兵的消息传到了贵阳,四月二十四日上午,朱燮元即在贵阳城中举行誓师大会。

    先令贵州布政使邵捷春、都指挥使黄运清、巡按御史王应华及贵阳众官留守贵阳,继续征集调拨粮秣物资,然后亲率贵州总兵许成名麾下贵州兵,以及广西巡抚李逢节麾下莫氏和韦氏狼兵,携带大批辎重粮饷,出城北上龙场驿。

    刘肇基所带的一千天策卫将士,自然也是主动请缨,跟随前往,朱燮元也颇为信重地用之为自己的中军,让他跟随总督部院行辕一起行动。

    四月二十五日中午,朱燮元的总督行辕抵达龙场驿所在的龙场坝(后世贵州修文县)。

    第二天早上,朱燮元即派贵州总兵官许成名、副将王国祯率领所部贵州兵六千人,往鸭池驿而去。

    又三天后,朱燮元在龙场驿接到武之望等人派来的信使,得知秦良玉部、彭朝柱部已经抢占六广河上的黄沙渡,武之望与秦良玉屯兵黄沙渡等待粮草辎重,而陈子壮与彭朝柱率领保靖土兵三千,已经轻装前行,向着沙溪坝探索进军了。

    六广河是鸭池河下游一个河段的称呼,六广河对岸位于水西一方的黄沙渡被夺占,那么鸭池驿对面的水西守军,也无法立足。

    果然,得到黄沙渡被遵义方面的官军出兵夺占的消息之后第二天,贵州总兵许成名即从鸭池驿派来信使,请求出兵攻占鸭池河对岸的渡口。

    贵州虽然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貌,但是将水西与水东一分为二的乌江上游鸭池河的两岸,却是难得一见的想对开阔平坦的山谷地带。

    尤其是鸭池驿所在的一段河谷,地势平缓,土壤肥沃,本是水西安氏的重要产粮地。

    不过,此时鸭池驿附近的彝族苗族村寨,早就被持续数年的战火,烧成了一片白地,十分难得的一大片上好水稻田,也都长满了半人高的青蒿荒草。

    一度商贸兴盛的鸭池驿,如今也只剩下断壁残垣,只有那一片片断壁残垣之间林立的帐篷、凉棚,昭示着这个已经荒废了数年之久的驿站,重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第五四六章 鸭池河畔

    贵州总兵许成名的请战要求,很快就得到了答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五月初一的早上,许成名命令总督行辕副将罗乾象和贵阳总兵府副将王国祯,同时从鸭池驿的上下游,相距数里的两处水流缓慢的河段,各自率军一千,乘坐竹排渡河。

    早上卯时前后,鸭池驿的周边,笼罩在一片湿漉漉、雾蒙蒙的水汽之中,而鸭池河的河面之上,更是浓雾弥漫,十步开外,即不见人影。

    罗乾象本是永宁宣慰司辖内的穿青苗土官,在奢崇明起兵造反之后,也曾跟着奢崇明父子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什么陷重庆,破泸州,屠内江,围成都,都有他的份儿。

    后来因为有功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口出怨言,与奢崇明的宝贝儿子奢寅有了嫌隙,遭到奢寅的鞭打羞辱,怨恨之下,遂生反心。

    永宁宣抚司的奢家是彝人土司,而且辖内则是彝苗汉土混杂在一起的地区。

    奢家这个彝人领袖造反之后,将境内汉人屠杀干净,而苗人和土家人也受到排挤。

    罗乾象虽然跟着奢家一起造了反,但是在奢家的造反集团里,没有什么地位。

    而罗乾象这个穿青苗出身的苗人土司,虽然已经尽量地彝人化了,但是还是进入不了奢家的核心圈子。

    彝族人尚黑尚青,衣着服饰大多都是黑色,而所谓的穿青苗,就是穿青色服饰的苗人。

    罗乾象这样的穿青苗,在奢家彝兵里地位低下,同时又受到奢寅的欺辱,于是就在跟着奢家父子围成都的时候,秘密遣人与朱燮元联络,表示愿为内应。

    而时任四川巡抚的朱燮元,对他极为重视,为了表示足够诚意,以巡抚之尊单人匹马出城与其会面,算是收服奢家父子麾下的这一员猛将。

    随后,罗乾象返回奢军营地,按照约定举火为号,发动了叛乱,朱燮元则趁机率军出城,将奢家父子打得大败而逃,成都之围遂解。

    从此之后,罗乾象与奢家父子结下了死仇,同时也成为了朱燮元麾下的一员干将。

    这次朱燮元被朝廷起复之后,自然又把他调来麾下,令其部众两千为中军,并任之为督标副将。

    这一次,年过四十、身为副将的罗乾象,亲自披甲上阵,手持西南军中盛行的藤牌砍刀,稳稳地蹲坐在一架竹排的前端,他的身边则都是早已换装了朝廷官军衣甲的罗氏穿青苗土兵。

    二十架大竹排,乘着鸭池河上的浓雾,缓缓向对岸划去,竹排上一片沉寂,除了撑杆入水带起的哗哗水声,整个河面上再没有一点声响。

    很快最前面的一架竹排就撞在了对面的河岸上,随后传来了一阵惊呼惨叫之声。

    “有敌人!汉人的官军过河了!汉人的官军过河了!”

    惊慌失措的尖叫之声,在寂静城门的河面上传出老远。

    紧接着,罗乾象左手紧握的藤牌上“哚”的一声钉入了一支竹箭,而透过了藤牌一寸有余的铁质箭镞上,闪着幽蓝的暗光。

    罗乾象见状大叫:“举盾!举盾!箭上有毒!这是毒箭!”

    罗乾象的话音未落,附近的竹排之上就数人惨叫着翻落河中。

    同样的险情而发生在距离罗乾象及其麾下数里外的下游渡河处。

    许成名的麾下副将王国祯如同罗乾象一向,亲自披甲上阵,手持巨盾,乘坐竹排,向着对岸进发。

    远处传来的惊呼和惨叫,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王国祯知道对面的彝兵已经发现了渡河的官军,因此也再刻意掩藏行踪,大声下令道:“加速!加速!冲上对岸!冲上对岸就是胜利!”

    鸭池河对岸山上的水西叛军营寨,不过是千余彝兵的规模。

    这个情况,当然瞒不住早就来到了鸭池河整修渡口道路的史永安与罗乾象等人。

    这也正是许成名、王国祯率军到了鸭池驿之后,很快就请求渡河进攻的原因。

    王国祯在数里外大喊“加速”的时候,罗乾象已经手持藤牌砍刀跳到了鸭池河对岸的浅滩之中,正与闻讯赶来的水西彝兵挥刀对砍。

    彝族山民的凶悍,自然非比寻常,但是不管他们多么凶悍,双拳总是难敌四手,何况是罗乾象麾下这一支久经战阵的穿青苗土兵。

    随着一架架竹排冲上河滩,罗乾象麾下的土兵们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就将鸭池河对岸的水西彝族土兵们分割包围了起来。

    彝族山民悍不畏死的战法,这些穿青苗土兵们十分熟悉。

    与此同时,这些归附了官军的穿青苗士兵们,还得到了远比他们的对手彝族山民们好得多的寄养和装备,而且还学到了朝廷官军擅长的小群多路、分割包围的阵战之法。

    一个人再怎么悍勇,也敌不过三五成群进行围攻的对手。

    等到王国祯率领一千官军士卒靠上了鸭池河的对岸之时,前来拦截的水西彝族土兵远没有前去拦截罗乾象的人多,不过三百余人。

    王国祯手持巨盾,冒着岸上射来的有毒的箭雨,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岸上,挥舞手中新得的戚刀,将手持简易弓箭拦在自己面前的黑瘦彝兵一刀砍翻在地。

    鸭池河上的大雾,直到当日上午的辰时,方才散去。

    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鸭池河的西岸上,也照射在那一具具黑衣黑裤头裹黑布的尸体上。

    一具具水西彝族土兵的尸体中间,间或有着一两具身披藤甲、皮甲或者铁甲的官军尸体。

    贵州的官军之中,身披藤甲的都是普通士卒,身披皮甲的则是伙长、什长,而有资格身披铁甲的,则至少都是队长、把总之类的头目了。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滩头血战,罗乾象和王国祯各带所部攻上了鸭池河的河岸,攻入了距离河岸一里多地的那座水西彝兵营寨,将其中所有来不及逃走而又死战不降的彝兵全数格杀,以四百多人的死伤,换来了斩首一千一百余级的战果。

    驻守鸭池河西岸驿道路口的水西彝族土兵,除了少部分人逃走以外,绝大多数选择了死战不退。

    这是这个时代西南土司军队的一个普遍现象,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彝族土兵对于土司头人都有着很强的人身依附关系,这些土兵及其家人多数都是土司头人们的家产,没有独立的人格,也没有独立自主的意思。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时代西南土司王国中残酷刑罚,土司头人若是战死了,你跟着战死了,你的家人继续活命,若是你逃回去了,不光是你自己,就连你的家人,也是要被一起处死的。

    在这种大同小异的残酷刑罚之下,两广和西南地区的土司军队都有着悍不畏死的传统。

    这种传统,当年在对抗倭寇和辽东建虏的战争上,曾经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但是用在对抗朝廷官军的战斗上,短时期内能见效,但是长期下来必然给自己造成重大损失。

    因为,在对抗倭寇和建虏的时候,他们的武器装备和粮食补给是有保证的,再加上这些人悍不畏死、死战不退的顽强精神,就能取得重大战果。

    然而到了此时,人的因素变化虽然不大,但是武器装备和粮食补给却是天壤之别了。

    龙场九驿的断绝,以及天启二年水西叛乱以后,云贵川三省官府对水西地区的封锁,使得原本工农业生产就非常落后的水西地区,更加落后了。

    本来就紧缺的铁器、盐巴、茶叶、粮食等等物资,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外部来源,只能靠时不时的出兵抢掠这么一个方式获得补给了。

    几年封锁下来,水西安氏土司的各级头人们当然依然花天酒地没有问题,可是普通彝族山民中的老弱病残幼则不知道死掉了多少。

    所有这些问题,最终都会反映到水西安氏宣慰司辖内四十八洞彝族土兵的战斗力上。

    鸭池河畔的战况,在当日中午的时候,就被送到了朱燮元驻节的龙场驿。

    当天下午,朱燮元留广西巡抚李逢节督领广西抚标,继续在龙场驿坐镇转运粮草辎重,而自己则当即带着刘肇基、莫可及和韦昂麾下的七千人,赶往鸭池河畔的鸭池驿。

第五四七章 疲于奔命

    朱燮元到了鸭池驿的当天晚上,即命令贵州总兵许成名带着鸭池河东岸的朝廷官军们渡河西进,进驻鸭池河西岸那座水西彝兵留下的庞大彝式营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二天一早,又令贵州按察使史永安,带着刚刚血战了一场的罗乾象所部,督领着大量的各族青壮民夫,在宽阔平缓的鸭池河上搭建浮桥,确保两岸之间联络通畅。

    与此同时,派出许成名麾下的王国祯部,继续西进,往西面六十里的谷里驿方向大量派出哨探。

    朱燮元之所以这么小心谨慎,当然是有原因的。

    水西之所以称为水西,就是因为其主要的领地,地处鸭池河以西。

    所以鸭池河对于水西安氏来说,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地理分界线。

    再加上鸭池河本身又可以算作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按理说,安邦彦肯定是要在鸭池河一线布置重兵进行防御的。

    到了五月初三日的晚上,来自黄沙渡方向转送的一封军报,揭开了水西安氏鸭池河防线空虚背后的谜底。

    就在朱燮元在贵阳誓师北上的前后几日内,攻占了永宁和蔺州的四川总兵官侯良柱,与招降了乌撒土知府安重圣之后,已经兵驻乌撒府多日的云南总兵官林兆鼎取得了联络。

    两个总兵官见水西安氏孤悬于四川境内的府有机可乘,同时又都相继收到了朱燮元催促他们继续进兵的命令,于是派人联络,相约共同进兵。

    四月二十五日午时前后,从乌撒府出兵北上的林兆鼎所部滇兵主力四千五百人,与从永宁南下的侯良柱所部川军主力七千人,在镇~雄~府城下胜利会师。

    率领土兵五千驻守水西西方门户镇雄府的芒部土司首领陇禄,急忙派人出了镇~雄~城东门,往毕节请求援兵。

    这个时候,兵力较小一点的林兆鼎,建议侯良柱将滇兵川军一起,埋伏在城外,对毕节来的水西援军来一个围点打援,减少攻城损失的同时,也可以为下一步进下毕节创造条件。

    可惜的是,四川总兵侯良柱还是经不起收复镇~雄~府这个功劳的诱惑,没有听取林兆鼎的这个意见,而是选择当天下午就率先发动了进攻。

    林兆鼎见侯良柱率军进攻,也只好一起发动攻势。

    四月二十七日傍晚,在连续发动进攻两天之后,驻守镇~雄的芒部土司首领,水西安氏封的所谓元帅陇禄战死城头,川军和滇兵也终于在伤亡三千人后,联手攻入了镇~雄府城。

    破城之后,伤亡惨重的川军余部,在恼羞成怒的侯良柱下令之下,对镇~雄府城中的军民展开了报复性的大屠杀。

    屠杀和抢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下午方才收兵结束。

    而到了二十八日的傍晚,镇~雄府城内的数万各族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光是用来报功请赏的成年男子首级,就砍下了两万三千余级。

    所幸府城中的汉民,早在之前的几次城池易手过程中,就已经或逃或死了。

    水西军队重新夺回镇~雄府后,一年多来,跟着水西彝兵迁入的,或者说是被水西彝兵强制迁入的,都是当地彝族或者依附水西的苗族百姓。

    当然更多的,还是镇~雄府芒部土司首领陇禄麾下土兵的家人亲眷。

    原本历史上因为朱燮元下令收取水西周边二百里之粟,而造成的残酷杀戮,这一世以别样的方式在镇~雄府上演了。

    不过此时的朱燮元,当然还不知道侯良柱等人纵兵屠城、杀良冒功的真实情况。

    他只是从侯良柱转转报送而来的军报上得知,西线官军攻克镇~雄府,川军滇兵累计斩首两万三千余级。

    带兵时间长了以后,朱燮元对于麾下总兵们的斩获数量,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其中的虚头和水分也心知肚明但也从不说破。

    斩获土司叛军首级的奖励,可比不上官军在辽东斩首建虏的厚赏,也比不了宣大边军斩获蒙古鞑子的奖赏,所以,对于动辄斩首过万的西南平叛战场来说,这个数字还不算太过于离谱。

    照着朱燮元以往的经验,侯良柱、林兆鼎上报斩首两万多,怎么也得有个一万多打底方才敢于这么做。

    不过,在朱燮元看来,有个一万多也很不少了,已经够安邦彦喝一壶的了。

    正是拿到了这个军报之后,朱燮元对东西线战场的形势,有了一个新的判断,这才放下心来,立刻传令身在黄沙渡的武之望等人,继续率军西进沙溪坝,进一步调动水西城的叛军分兵北上。

    而自己则五月初四的上午,渡过了鸭池河,进驻鸭池河西安的官军大营,然后令按察使史永安督率民夫青壮,加速整修被彝族土兵破坏的驿道,为大军继续向西开进打开道路。

    朱燮元的判断没有错,侯良柱、林兆鼎率军攻克镇~雄~府,确实打乱了安邦彦之前的部署,让安邦彦有点疲于奔命了。

    川军滇军猛攻镇~雄府,坐镇毕节的安阿伦派出的援军未到而府已破,惊慌失措的他,赶紧再一次派出信使,赶回水西安氏宣慰府所在地大方慕俄格山城报信求援。

    再接着,就是一波又一波求救信使,从大方慕俄格山城奔向安邦彦率领重兵作证的水西城了。

    陇禄战死,镇~雄~丢失,那么毕节的战略位置就异常重要了,至少与安邦彦坐镇的水西城不相上下。

    安邦彦知道毕节丢不起,丢了毕节,位于大方驿附近的慕俄格山城西面门户大开,就将直面官军兵临城下的危险了。

    对安邦彦来说,水西城也很重要,但最要紧的,还是大方慕俄格山城中的安位及其背后的奢氏夫人。

    要是安位或者其背后的奢氏夫人奢社辉,听闻朝廷大军打到了水西境内,一旦信念不坚定,与明军将帅通款议和,那可就麻烦大了。

    历史上,安邦彦与奢崇明两个人被明军杀了之后,安位与其母奢氏夫人在朝廷大军兵临水西之后,没过多久就选择了投降朝廷。

    当时恰逢黄台吉带领建虏大军打进了京畿之地,把大明朝廷和崇祯皇帝搞得是焦头烂额,所以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接受了安位及其母奢氏夫人的投降,只是将水西安氏世袭的贵州宣慰司宣慰使降格成为了水西宣慰司宣慰使。

    此外,奢家的永宁、筠连、蔺州自然改土归流,而传统上属于水西势力范围的,乌撒、沾益等地,也都派设流官,分别划给了四川和云南。

    但是水西安氏却保住了原来安氏最核心的地盘,也就是东到水西城,西到毕节,北到普市所,南到织金、纳雍,方圆上千里的土地。

    所以,对于安位及其背后的奢氏夫人来说,他们恢复罗甸国或者罗氏鬼国然后自立为王的决心并不是那么坚定。

    而且他们也隐约知道,一旦安邦彦的目的真正达到了,那么安位这个正牌子的水西之主恐怕也就危险了。

    安邦彦现在虽然改称四裔大长老了,但是之前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时候,可是自称“罗甸大王”的。

    安邦彦要是真当了“罗甸大王”,安位怎么办,难道当“罗甸小王”吗?

    这也是奢氏夫人非要留着奢崇明、奢崇辉等人在水西的原因了。

    这一点,安邦彦本人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此时自己的造反大业尚未成功,正是需要借助安位和奢氏夫人的名头号令水西四十八洞头目的时候,当然还不能翻脸。

    不过这却不意味着安邦彦对安位及其母亲奢氏夫人完全放任不管。

    所以,听闻镇~雄~府丢失,毕节危险,而慕俄格山城之中也是波云诡谲的消息之后,安邦彦没敢有任何迟疑,立刻率军两万赶回大方坐镇,只留下他的一个亲信元帅安隆,带兵两万留守水西城。

    安邦彦再次大举起兵之后,大肆分封麾下亲信部将为元帅,这个水西安氏旁系出身的安隆,就是其中一位。

    安隆原本就是率领水西城周边的各洞彝兵共计一万人,驻守水西城,防御东线官军,后来安邦彦觉得东线十分重要,因此亲率三万人前来坐镇。

    现在西线危险了,安邦彦对自己的弟弟安阿伦的能力不太放心,又担心安位在大方慕俄格山城搞什么鬼,所以又给安隆补充了一万人,让他坚守不出,等到西线的问题解决了,安邦彦自然会再次回来坐镇。

    这就是安邦彦或者说是水西安氏的悲哀了。

    水西安氏所居之地,正是传说中古夜郎国的地盘,夜郎自大的血脉或许也在安邦彦的血管里流淌着。

    以区区水西贫瘠之地,就敢起兵自立一“罗甸国”,自号“罗甸大王”,与一个幅员万里而且四面环绕着它的大国为敌,这不是夜郎自大不知死活又是什么呢?

    安邦彦的疲于奔命,正是朱燮元四面迭攻、渐次荡涤战略的结果之一。

第五四八章 进军水西

    安邦彦临行前对自己的心腹老将安隆说:“如今大战已起,贵阳方向虽然安静,但却切切不可掉以轻心!

    “朱燮元非常人也,我料西面军情不久之后就将传入贵阳,朱燮元一旦得知被下,毕节危急,必然派军来攻水西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时候,你只需坚守水西城不出,待我合兵解了毕节之危,灭了西面来敌,定然回头来援。你若是能够坚守一月,就算大功。

    “幸赖我水西勇士,土生土长,熟悉这片山林道路,而贵阳官军远道而来,不懂我水西地形,想来不敢深入。

    “如此,或许根本不必一月,我即率领大军回师此地,到时候水西城必能安然无恙也!”

    安隆这个年近六十的安氏家臣老将听了这话,本能地就觉得不妥,万一你在毕节耽搁了太长时间,或者是吃了败仗,而贵阳的官军又赶在你回师之前大举进攻水西城,我一旦坚持不了一个月怎么办?

    不过面对一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安邦彦,安隆心里的疑问没敢说出口,只说道:“一切以大长老为尊,隆等定尽全力守护水西城,静候大长老归来!”

    安邦彦率军走后,安隆心中不安,遂将鸭池河一线守军,大部撤回了水西城,只留了几个关键的地方派兵守卫,起到一个前哨预警的作用。

    比如,乌江关上游的黄沙渡是如此,鸭池驿对面的前哨营地也是如此。

    而鸭池河畔的这座原本足以容纳上万人的彝式营地,只留了千余人驻守,其余的人马,要么撤回到了水西城,要么收缩到了鸭池驿到水西城当中的谷里镇。

    安邦彦的自负或许有他自己的道理,但是朱燮元这边却没有配合他演出的义务。

    历史上,侯良柱和许成名两位总兵官合兵从北线突入水西,逼近了水西核心地带,即慕俄格山城所在的大方地区,防守北线的奢崇明一败再败,安邦彦于是率领大军前去救援,他的手下劝他不要去。

    当时安邦彦的说法就是这么个说法,以他自己带领大军一到,官军肯定失败,然后他再回头来打这边的官军,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一率军北上,朱燮元马上命令许成名、侯良柱等人坚守不战,与此同时贵阳、遵义方向的官军立马西进,安邦彦在北线求战不得,而东线又危机万分,只好率军撤退,结果一撤退,许成名、侯良柱马上衔尾进攻,安邦彦、奢崇明麾下大军很快就崩溃覆没了。

    这一次,朱燮元收到了侯良柱、林兆鼎发来的军报之后,得知府已被官军拿下,亲自率军过了鸭池河以后,又发现位置如此重要而规模又如此巨大的水西彝兵营地,居然只有区区千余人驻守,心中立刻有了判断。

    在命令官军前锋王国祯部进兵谷里镇,与驻守谷里的彝兵对峙的同时,一边安排按察使史永安、副将罗乾象督促民夫青壮,拓宽整修通往谷里镇的山道,一边安排信使绕道遵义方向去传令侯良柱、林兆鼎,尽快围攻毕节,但是只准围攻而不准破城。

    跟历史上的策略很相似,就是声东击西,尽量把安邦彦和奢崇明的军队,调动到西线去,然后给东线的官军创造大举进攻的条件。

    与此同时,渡过了鸭池河的朱燮元,也传令驻兵黄沙渡的武之望、秦良玉等人立刻率兵西进,合兵陈子壮、彭朝柱,去攻沙溪坝(后世贵州金沙)。

    对武之望这个人,朱燮元还是很放心的。

    因为武之望这个南京兵部左侍郎可不是白给的,人家也是当过登莱巡抚的人物。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与朱燮元年龄相仿的武之望,还是一个岐黄圣手,算得上是明末时候的一个著名医学家。

    正因为这样,武之望带着陈子壮等来自南京的一行人马到了遵义之后,很快就赢得了石柱土司首领秦良玉和保靖土司首领彭朝柱的尊重。

    如今的石柱土司宣慰使,是秦良玉的儿子马祥麟,只是这个儿子体弱多病,不适合领兵作战,所以朝廷历次征召石柱白杆兵出征的时候,总是秦良玉亲自出马。

    虽然她不是石柱宣慰使,但是在石柱土司军中却比自己的儿子更有威望得多。

    贵阳官军拿下了鸭池河之后,与下游的黄沙渡联系起来就方便了许多,沿着鸭池河顺流而下,只需大半天就能抵达。

    五月初四日傍晚,武之望、秦良玉在黄沙渡收到了朱燮元的军令,次日一早,秦良玉即整顿麾下兵马,护着武之望一行,往沙溪坝方向赶去。

    此时已经五十五岁的女将军秦良玉,身骑枣红马,手持钩镰枪,顶盔披甲,虽然身为女将,但却没有一丝女性的柔弱,反倒比其麾下的将校们更显威武不凡。

    她的丈夫已死,两个弟弟也都全部战死沙场,其中秦邦屏率军战死于辽东,秦民屏几年前率军战死于水西。

    秦邦屏没有儿子,而秦民屏的两个儿子如今一个被崇祯皇帝调到了京畿,成为了近卫军第一镇的大将,即右副都统秦翼明,另一个则在秦良玉的麾下为将,跟着自己的姑姑南征北战,正是如今秦良玉麾下副将秦拱明。

    翼明也好,拱明也罢,都是保护或者护卫大明的意思。

    仅此一点,也足可见秦良玉及其弟弟秦民屏,对于大明朝的忠心耿耿了。

    奢崇明造反之初,攻陷重庆之后声势大振,永宁宣抚司周边的大小土司纷纷投奔,而奢崇明也曾派出亲信使者前往距离重庆不远的石柱宣抚司,去联络秦良玉,希望与石柱宣抚司结盟,共同反明。

    结果,奢崇明派出的使者一行几十人,刚到石柱就被秦良玉尽数擒杀。

    这之后,秦良玉及其麾下石柱土兵就始终奋战在西南平叛的战场之上。

    秦良玉以及石柱土司军队的这些事迹,武之望之前作为朝廷要员,卸任登莱巡抚之后又到南京任职,当然是知道的。

    因此,奉命到了遵义之后,对于秦良玉这样一位功勋卓著的沙场老将,也是非常尊重,对其麾下的石柱土司军队当然也是倚为长城。

    黄沙渡距离沙溪坝,直线距离也就一百多里,但是过了六广河黄沙渡一路往西,那真是高山连着高山,密林连着密林,只有一条废弃依旧的狭窄山道,在山岭和密林之间蜿蜒而行。

    算上这样上上下下曲曲折折的山道盘旋,两地之间的距离凭空又多数了恐怕一倍都不止。

    早上从黄沙渡携带辎重往西进发,秦拱明率军三千在前,武之望与秦良玉领兵千余在后护送辎重。

    沿途每隔上十几二十里,都能看到被陈子壮、彭朝柱所率保靖土兵破坏掉的彝族或者苗族村寨。

    之前陈子壮、彭朝柱奉命率军三千先行西进,进入山林没有多久,就开始遭受沿途彝族或者苗族山民的袭扰与攻击。

    四五月的水西深山老林之中,阴雨浓雾也好,蚊虫肆虐也罢,对于出身广东南海这片岭南之地的陈子壮,以及来自湖广保靖宣抚司的彭朝柱来说,都是习以为常,可以忍受的了。

    但是沿途遇到的彝苗村寨,与他们为敌的做法,却让他们头疼不已。

    特别是彝苗山民们总是利用他们擅长的毒箭和陷阱,给陈子壮、彭朝柱麾下的保靖土兵们带来一些非战斗性的减员,最令他们忍无可忍。

    本来预计急行军一天就能走完,最多两天就能走完的路程,却生生耗掉了他们七天的时间。

    等到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武之望、秦良玉领着后续的大军起兵西进的时候,陈子壮、彭朝柱才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到了沙溪坝。

    之所以一路上耽搁了这么多的时间,就是因为不堪其扰的陈子壮与彭朝柱,带着三千保靖土兵,将黄沙渡通往沙溪坝沿途找到的大大小小十一个彝族和苗族村寨,全都一扫而空了。

第五四九章 保靖土兵

    进士出身的陈子壮,本来有着“天下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想法,但是跟着他进军沙溪坝的保靖土司土兵们可没有这种想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土兵们都是一个村寨出来的,甚至是一个家族出来的,相互之间多多少少都是沾亲带故的。

    这个特点能够保证土兵们的团结,作战的时候三五成群同进同退,战斗力很强。

    但是与此同时,这个特点却也让这些土兵们具有很强的报复心理,身边的战友不仅仅是战友,多数还都是亲友。

    其中一些人被藏在山林中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彝族或者苗族山民们,用毒箭射杀,活着的就要想方设法来复仇。

    刚刚进山两天,死在彝苗山民毒箭和陷阱之中的保靖土兵就超过了二百人,彭朝柱及其麾下的土兵们又岂能白白忍受?

    作为南京兵部员外郎的陈子壮,平日喜谈兵,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知道兵凶战危的道理,一个不慎,麾下三千人,就都有可能被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彝苗山民所消灭。

    平日里与活跃在江南一带的东林党人多有接触的陈子壮,到了这个生死一念之间的时候,也没有了往日的妇人之仁。

    彭朝柱一提出剿灭沿途所遇彝苗山寨的建议,陈子壮很快就同意了。

    本来预计最多两日即可抵达沙溪坝的陈子壮等人,属于轻装前行,根本没有携带太多的粮食。

    同时,一路上开山修路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就这样,忍无可忍的保靖土兵们,在一个云开雾散的中午,跟着偷袭失败逃走的彝族山民,来到了一个彝族村寨的外面。

    这个时代的土司军队,被朝廷征调出去打仗,普通的土兵通常都是没有军饷的,最多也只是补给一些粮食罢了。

    要想通过作战获得一些钱财上的收获,唯一的途径就是战场上的缴获,或者杀敌斩首的赏赐。

    所以,自从征调南方的土司军队帮助朝廷打仗这个做法出现以来,土司军队的军纪,就始终是朝廷和各地官员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

    这些土司军队作战的时候固然冲锋陷阵,悍不畏死,但是他们在行军和驻扎的时候,常常会骚扰和抢掠所经过或者所驻扎的地方。

    这一次,朱燮元来到贵阳坐镇平乱,钱粮相对充足,因此给彭朝柱麾下的土兵也发了军饷。

    朱燮元这么做,固然让彭朝柱麾下的保靖土兵们更听话,士气高涨了很多,但是却改变不了这些土兵们由来已久的习性。

    进入了水西以后,那就是进入了战场,特别是这些彝族或者苗族的山民,还一再袭击这支进行中的队伍。

    所以,当这些保靖土兵们发现了西进道路上的彝族村寨之后,本就压抑良久、按捺不住的烧杀抢掠的野性,很快就爆发出来了。

    保靖土兵的装备,与石柱土兵统一装备的制式白杆钩镰枪不同,他们的武器比较杂乱,有的是藤牌砍刀,有的是藤牌斧头,有的干脆就是藤牌镰刀,加上几个用来投掷的标枪。

    基本上都是常见的生产生活工具略加改进之后的短兵器。

    保靖土兵来自湘西,那里山高林密、水网密布,道路难行,长兵器施展不开,所以习惯上都是砍刀斧头。

    这样的短兵器适合近战,巷战,乱战,但是遇上敌军坚城,或者遇上装备了大量远程兵器甚至骑兵的敌军之时,恐怕就没有什么克敌制胜的办法了。

    这个时候,通常就需要搭配装备了清一色白杆钩镰枪的石柱土兵来协作了。

    这也是朱燮元让保靖土兵与石柱土兵合兵作战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些来自湘西的保靖土兵们,在面对装备简陋异常的彝族村寨的时候,那股势头真如猛虎下山一样。

    一个男女老少将近千人的山顶村寨,一个时辰不到,就被杀的片甲不留。

    村寨中的青壮男丁已经被水西安氏以下各级土司头人们一抽再抽,剩下的男丁本就没有多少,其中多数还都是老弱病残或者十来岁的少年,根本不是这些打惯仗的保靖土兵们的对手。

    对于这些保靖土兵的滥杀无辜,保靖宣抚使彭朝柱当然毫不在意,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

    在他看来,驱使这些人为你打仗卖命,不给好处怎么能行。

    何况这些保靖土兵们通过杀戮抢掠而来的财物,最贵重的一部分,往往最后都会落到他们这些土司头人手里,所以他根本不会去管。

    而陈子壮这个南京兵部员外郎这一次也算是见识了湘西土兵的冷酷与嗜血。

    平日里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一副奴婢下人样的土兵土将们,到了发起疯来,那可绝对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一群恶魔。

    这些保靖土兵冲进一个又一个水西彝苗村寨到底做过些什么,他不用每次都跟着进去,但也能够想象得出来。

    然而在他这个进士出身的兵部员外郎眼中,黔西北这个俗称鬼方的地方的土蛮,本就没有放在他的眼里。

    刀斧劈砍,人头落地的场面,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作为督战监军的文官,他也可以骑在马上远远地站在村寨外面,甚至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就当看不见听不见罢了。

    所谓君子远庖厨,不就是这么个意思吗?

    自从点头同意了彭朝柱关于攻占和抢掠沿途彝苗村寨的请求之后,陈子壮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麾下保靖土兵的士气在蹭蹭地往上涨,一路上吃的喝的也更充足而且也更好了。

    这个时代的水西地区,不管是彝族或者是苗族村寨,都是一样的贫困,普通的彝苗山民吃上一顿饱饭也不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再怎么贫困的彝苗村寨之中,总会有一家属于土司家族或者土司家族委派的头目或者头人。

    在所有人的赤贫之中,这样的土官头人家里,却往往都有不少的稻米积存,或者牛羊牲畜,有的还有不少复杂而贵重的银饰。

    这些东西,都是攻入村寨的保靖土兵们重点寻觅的东西。

    就这样,一个村寨一个村寨地一路抢掠过去,陈子壮和彭朝柱率领的保靖土兵们不仅一路上有了更充足更好的寄养,而且不少保靖土兵的腰包也鼓了起来。

    行军途中,对于幽深的山林不再感到害怕恐惧,反而对于彝族山民们时不时的下山攻击还有了一丝诡异的期待。

    因为冷箭的背后,或许就是一个更大的,更富裕一点的,有着更多牛羊牲畜或者更多年轻女子的村寨。

    五月五日的中午时分,陈子壮骑在马上,驻足于冷水河东岸的一处山坡上。

    一边看着保靖土兵们在冷水河岸边的最后一处村寨中烧杀抢掠,一边与身边陪同的保靖宣抚使彭朝柱一起观察着河对岸不远处山岭上的一处土司庄园。

    “陈大人,冷水河的桥被破坏了,但是石头做的桥墩还在,看来还是有人跑来通风报信了啊!”

    陈子壮看了看有点愤慨的彭朝柱,心想,你麾下的保靖土兵把人家水西这边的彝族苗族村寨都祸害成什么样了,人家之前就算是有心归附朝廷,这么个搞法儿,如今也一定要与朝廷为敌了。

    不过这其中也有自己的份儿,所以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说道:“没有关系!就是要让他们通风报信!最好是能将我们来此的消息,一直报到水西安氏的老巢去!”

    彭朝柱在从他父亲手中接任保靖宣抚使之前,是去过南京,经过南京国子监的,虽然国子监里的读书生活让嗜好弓马武艺的他痛不欲生,但是从此之后,却也让他对于能够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始终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在他的心里,能把那些佶屈聱牙的经书读通透学明白,并且能够万里挑一考中进士的人,绝对不是正常人。

    所以,对于眼前这位与自己同龄,却在十年前就高中了进士的探花郎,彭朝柱这个湘西土司出身的土家汉子,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此时见陈子壮并没有因为对岸的彝族土司有备而怪罪保靖土兵,心中坦然开来,接着说道:“那,以陈大人之见,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过河,还是等候武大人、秦将军他们来了再说?”

    陈子壮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冷水河东岸山下仍在那处彝族村寨中烧杀抢掠的保靖土兵,又看了看,对岸远处山岭上的土司庄园,以及通往土司庄园道路上的四座彝族碉楼,摇了摇头说道:“彭宣抚,保靖兵固然悍勇无敌,可是贵部将士皆为短兵,一没有强弓硬弩,二没有朝廷火炮,如今即使过了河,也拿水西碉楼没有办法。

    “以本官之见,倒不如在此扎营,一边督促青壮修补桥梁,一边派人快去通报侍郎大人!”

    对陈子壮的建议,彭朝柱当然遵行。

    因此,到了五月初五日的傍晚,陈子壮、彭朝柱就在沙溪坝附近冷水河东岸的山岭上领着保靖土兵扎下了大营,一边派人回去黄沙渡通报消息,一边琢磨着对面沙溪坝碉楼环绕的土司庄园。

第五五零章 值得辛苦

    第二天傍晚,也就是五月初六日的傍晚,石柱宣抚司同知秦拱明,领着三千石柱白杆兵,抵达了冷水河东岸山坡上的陈子壮大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以及石柱土兵首领女将秦良玉,带着主要由南京京营参将汪见国部千余人组成的后军,也顺利抵达了冷水河东岸的官军营地。

    武之望一行人之所以这么顺利,当然得益于保靖土兵对山道沿途彝苗村寨的杀光、抢光以及临走之前一把火烧光的做法。

    初见沿途道路两侧彝苗村寨的惨状,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和一贯强调军队纪律的秦良玉,都是面色不善。

    但是直到在半路上遇到了回来通传消息的信使,两个人才算是化解了心中积压的块垒。

    两广和西南土司军队的军纪之差,本来就是天下皆知,而其中尤以湘西的土兵和广西的狼兵最为残暴嗜血,军纪也最差最恶劣。

    因此,这两地征调的土司军队,以合成“狼土兵”闻名天下。

    作为南京兵部左侍郎,武之望当然知道,朝廷征调狼土兵作战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不管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还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对于使用狼土兵这把双刃剑,可能带来的后患,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再得知这些彝苗村寨甘为水西安氏的鹰犬爪牙,使得保靖土兵在进军沙溪坝的路上蒙受了多大二百余人的损失,一路上再遇到残破的村寨,以及一颗颗高悬在山道路旁树上的山民头颅,心中也就不再纠结不平了。

    “乱世人命如草芥!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啊!”

    秦良玉这句叹息之声,颇合武之望这一路上的心境。

    当天晚上,武之望、秦良玉领着后队人马,到了冷水河畔的官军营地,见了前来迎接的陈子壮和彭朝柱,对于沿途所见的惨状什么也没有说,混当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毕竟说到底,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抵达与沙溪坝一河之隔的冷水河畔的东岸,还是多亏了保靖土兵的所作所为。

    抵达冷水河东岸官军营地的第二天上午,武之望即令陈子壮、彭朝柱率军监督着从沿途村寨中抓捕过来的老弱土人,在附近的山林之中伐木取材,预备修补冷水河上的桥梁。

    兴许是之前冷水河对岸的沙溪坝土司行事比较仓促的原因,或者是深埋在冷水河中的巨石桥墩过于坚固破坏不掉,又或者是冷水河上的这座桥对于来往于两岸的彝苗山民过于重要,等等,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吧,他们破坏掉了这座桥的桥面,却没有破坏掉支撑桥面的巨石桥墩。

    三十六个巨石桥墩,依然挺立在此处宽阔平缓的冷水河中。

    五月的冷水河虽然水量依然不小,但是毕竟还不是真正的汛期,最深处也不过一人多深。

    早就习惯了山野环境的石柱土司和保靖土司土兵们更是人手一面藤牌,过河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随军起运的大量粮草辎重。

    特别是武之望一路辛苦,从南京辗转两千里运到贵阳,又从贵阳辗转数百里,运到这里的那一批火炮。

    武之望从南京京营武备库里搜罗而来的这一批火炮,都是南北京营即将淘汰不用的两种老式火炮,一种是每门重达五六百斤的大将军炮。

    这种长约四尺左右、用生铁铸造于嘉靖年间的老式火炮,在京师兵部和武备院官员的眼中,早已经是形同鸡肋即将全面淘汰的破烂货了。

    但是在武之望的眼里,这种即将淘汰的破烂货,却是西南平叛战场上的稀罕物,与其留在南京京营的武备库里继续生锈发霉,倒不如转运到贵阳军前,或许能够发挥它的一些威力。

    这种在京师武备院已经淘汰掉的大将军炮,在南京京营的武备库里有数百门之多,只是其中保养还好,还算堪用的就不太多了,拣选下来,凑够了四十门大将军炮,一路辗转运到了贵阳。

    除了这四十门每门重达五六百斤的大将军炮以外,还有一批俗称虎蹲炮的所谓小将军炮。

    这种每门重约一百多斤的虎蹲炮,数量就更多了。

    而武之望与陈子壮能够从南京携带运送而来的,也只有百门而已。

    运到之后,二十门大将军炮,被安放在了贵阳城头,为的正是要坚决避免当年贵阳城被围的惨剧再一次发生,使得贵阳在平定水西之战中首先立于不败之地。

    另外的二十门大将军炮,根据朱燮元的命令,被武之望带去了四川和贵州交界处的重镇遵义,目的当然也是为了巩固遵义的城防。

    不过,这一次武之望出兵水西之时,还是坚持己见,将其中的八门大将军炮,以及十二门虎蹲炮,一起随军起运,跟着运进了水西。

    武之望当然知道红夷大炮的威力比所谓的大将军炮要强大得多,但是南京城头的红衣大炮,是皇帝亲自下令安放的城防重炮,可不是武之望一个南京兵部左侍郎敢轻易拆卸转运的。

    再者说了,就是红夷大炮给他,让他往贵阳运送,他也不敢要。

    因为从红夷大炮每门重达三千斤左右的重量,可不是说运就能运的。

    从北京到南京还好说,一路有京杭大运河和长江水道可以走,武备院出品的红夷大炮从北京运到南京没有问题。

    但是从南京到贵阳这一路的道路通行条件,根本运送不了每门重达三千多斤的红夷大炮。

    若说走长江水道,走洞庭湖,然后走沅江水道,也只能走到贵州东部的黎平或者凯里而已。

    从黎平或者凯里往西,一路翻山越岭,运送每门五六百斤的大将军炮,都把武之望等人难为够呛。

    一路上惊险万状,辛苦异常,更别提运送每门重达三千多斤的红夷大炮了。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你将红夷大炮真的费尽力气运送到了贵阳前线,就凭水西地区的地形条件,红夷大炮也只能摆放在贵阳城头,等着水西安氏的军队再来包围贵阳,要不然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还好,如今武之望让汪见国所部随军起运的火炮,只是八门五六百斤重的大将军炮和十二门每门才百余斤中的虎蹲炮。

    一路从遵义出发,沿着乌江逆流而上,陆上官军拿下黄沙渡后,运输船从黄沙渡上岸,然后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一路辛苦转送至此。

    如今站在冷水河东岸的官军大营外面,就能够远远看见冷水河对面的土司碉楼。

    这些高大的石头碉楼,是西南各地土司们用来防守自己城寨的必备工事,也是一种十分难于攻下的坚固工事。

    若是没有火炮,那就只能用投石机来破。

    可是投石机的威力与便利,又哪能跟火炮相比呢?

    “看见那些土司碉楼了吗?”

    武之望回头看看侍立在身边的南京兵部员外郎陈子壮,然后微笑着对自己的这位得力助手说道:

    “我们之前一路辗转南来,路上所有的艰辛都是值得的!”

    陈子壮回身看了看此时停放在大营之中的那几门大将军炮,当下也是说道:“大人见识高卓,料敌在先,下官佩服之至!”

    陈子壮虽然是万历四十七年的探花出身,而且平素喜读兵书,喜谈兵事,但是终究没有上过战场,一路上因为运送艰难,几次建言武之望,为了在限期之内,将粮饷运到贵阳,将称重的大将军炮沿途弃置地方官方,比如都匀府,但是都被武之望所拒绝。

    此时见冷水河对岸林立的几座高大的土司碉楼,他才明白过来,若是没有这几门大将军炮,将来真不知道要有多少将士死在这些高高耸立的碉楼之下。

第五五一章 沙溪罗氏

    又过了整整两天之后,冷水河上这处多达三十六个桥墩,长达三十六丈的冷水河桥,终于有了桥的样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靠近对岸的三个桥墩之上没有搭上厚重的木板之外,冷水河上的这座桥梁已经绝大部分都完工了。

    对岸沙溪坝的彝兵也从一开始躲在碉楼之中不见踪影,发展到了如今与冷水河东岸的官军隔阂对峙的局面。

    通向对岸的最后三个桥墩之所以没有搭建完成,就是因为这些沙溪坝彝族土兵的袭扰不断。

    这些彝兵的弓箭都是小弓短箭,包括使用的弩,也都是彝人工匠自制的东西,射程比起大明朝廷制式的筋角复合弓来说,小了不少。

    但是被彝兵们广泛使用的毒箭,却让这些射程不算远的弓弩平添了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力。

    官军弓弩虽然射程上远了不少,但是只要不射中要害,一般只能伤敌而不能一击毙敌。

    但是水西彝兵使用的弓弩,却习惯性地涂满了箭毒木的汁液,这可是传说中见血封喉的毒药。

    虽然被射中的人不是人人必死,但是多数人在缺医少药的水西地区,中了这样的毒箭都挺不过两天时间。

    能挺多久,要看你的体质,同时也看你的造化。

    正是这样的毒箭,让当先进军水西的保靖土兵吃了大亏,损失两百多人。

    五月初十日的早上,冷水河的两岸下起了雨雾,天地山林苍茫一片。

    武之望让彭朝柱从保靖土兵队伍之中,选了一个身高臂长、擅使投枪的黑瘦汉子,一个名叫向喇喏的土把总。

    然后写了一封只有几行字的书信,包裹在油纸里,令他绑在四尺左右的投枪上。

    一行人来到了重修的冷水河桥的官军这头,武之望看着那个保靖土兵土把总向喇喏,指了指他手中持着的投降,说道:“听彭宣抚说,你在保靖宣抚司将士之中投枪第一,只不知眼前情形,你用全力能够投掷多远?”

    那土把总向喇喏,掂了掂手中那支附加了东西的投枪,再看看远处雨雾弥漫之中的冷水河桥,然后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一百五十步,不在话下。大人若用掷枪投书,卑职定不辱命!”

    听他这么说,武之望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向喇喏一手持盾,一手持投枪,走上桥头,前半程是快走,到了后半程,突然发力,朝另一头快步奔跑过去,雨雾之中只听“嘿”的一声低喝,向喇喏在奔跑之中猛然掷出了右手握持的投枪。

    雨雾之中看不清投枪飞出的轨迹,不过片刻之后就听见远远的对岸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一阵混乱,只听一片慌乱的声音透过雨雾传来:

    “投枪!是保靖兵的投枪!”

    “保靖兵的投枪扎死了阿加!”

    传过来的声音,当然都是武之望、陈子壮等人听不懂的彝语,不过他们身边的秦拱明,当年跟着父亲秦民屏征战水西各地,加上石柱地区距离水西也不远,所以对于水西彝族的彝语,却是听得明白的。

    很快,那个保靖土司的土把总向喇喏,回到了桥头官军的一方,向着武之望等人单膝跪地说道:“禀报大人,卑职幸不辱命!”

    武之望冲他点了点头,挥手让他离去。

    朝廷的文官领兵出征,多数都有这样的习惯,那就是先礼后兵,真正开打之前,先问问对方愿不愿意投降。

    武之望这边,其实也可以派去一个抓捕过来帮着开山修道伐木搭桥的彝族山民,去作为传递招降书信的信使,不过这些山民跟随官军好几天了,又对眼前这些官军怀恨在心,担心他们过了河,把官军的情况报告给对面的土司头人。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才让这个向喇喏利用投枪将招降的书信投到河对岸的彝兵中去。

    那些雨雾中坚守河岸桥头的彝兵,却是没有料到对岸会突然投掷过来一杆投枪,而且还是万里挑一的投枪高手奋力投掷过来的,当场就有一名名叫阿加的壮年彝兵,被穿破雨雾疾驰而来的投枪,钉在了地上。

    这些彝兵一阵惊叫慌乱之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捆在投枪上的书信。

    这封招降的书信,很快就被驻守桥头道口的彝兵,送回了不远处的土司庄园里面,送到了沙溪坝本地土司罗九钟的手上。

    “奢安之乱已历八年,水西之地生灵涂炭。本次朝廷征调天下精兵数十万四面迭攻,不除奢安首恶必不收兵。

    “念尔沙溪罗氏本非安氏嫡脉,且世代忠于朝廷,特给予受抚机会一次。

    “两日之内过河来归,与朝廷大军共讨安氏,准予罗氏土司仍旧世领沙溪。

    “若是执迷不悟,一意抗拒不从,待我大军过河之日,就是沙溪罗氏灰飞烟灭之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拿到了这封招降书信之后,沙溪罗氏土司的现任族长,正当壮年的罗九钟,匆匆看完了书信,深深地陷入了纠结之中。

    安邦彦造反之前,沙溪坝设有沙溪巡检司,以沙溪罗氏土司世袭巡检司土指挥。

    不过,安邦彦早饭之后,沙溪罗氏土司跟着水西安氏一起造反,之前的巡检司官署,也跟着成了沙溪罗氏土司自家的庄园或者说是城寨了。

    沙溪罗氏土司别看他们姓罗,但实际上是与水西安氏同出一个祖先,只是属于旁支,与水西安氏嫡脉血缘较远罢了。

    水西安氏原本并不姓安,他们与水东的宋家不一样,水东宋家是汉人出身,而水西安氏却是正宗嫡脉彝族出身,其先并没有姓。

    其祖先被封为罗甸王之后,一度曾以罗为姓,到了元朝的时候,汉人地位低下,统治水西的彝族首领抛弃了罗姓,而且也不再给自己取汉姓汉名了。

    因此,到了明朝初年归附朝廷的时候,水西的首任宣慰使,就叫作霭翠,既不姓罗,也不姓安。

    直到后来朝廷赐水西彝族土司宣慰使姓安,他们才算是又有了汉姓,“水西安氏”的名头才算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所以,水西地界内的罗氏,其根源与安氏同出一脉。

    不过这一切,毕竟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要说沙溪罗氏对水西安氏还有多少源自血脉的亲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到底要不要这么轻易地投降了朝廷的大军,罗九钟看着手下送进庄园的劝降信,却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天启三年至四年的时候,贵州巡抚王三善率领大军进攻水西,一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一度甚至打到了大方,占领了水西彝人的所谓王城慕俄格。

    可是占领了又怎样?

    几个月之后,还不是粮尽退兵,然后被奢安麾下的彝兵一路追杀,朝廷六万大军毁于一旦?

    谁能保证这一次朝廷大军进剿水西,到最后一定就能把奢崇明安邦彦剿灭,把水西安氏搞定?

    万一还像上次那样最后功败垂成,到了那时候,沙溪罗氏可就真正面临毁家灭族的危险了!

    “九锡,阿佐,你们看,我沙溪罗氏该如何选边站好?”

    九锡,是罗九钟的弟弟罗九锡,身材干瘦,腰挎彝刀,头上缠着长长的黑色“兹提”,也就是彝人所谓的“英雄结”,面色红黑,神情阴郁,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这人既是沙溪土司罗九钟的亲弟弟,也是罗九钟的谋主。

    而二十出头的阿佐,则是罗九钟的长子罗隆佐,是沙溪土司的下一任继承人,面白短须,虽然也是一副身披青色“察尔瓦”(彝式披风),头顶黑色“英雄结”的彝人贵族装束,但是却有着满脸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

    罗九钟问完了这句话,将手中的那纸招降信,递给了两人。

    罗九锡看完,一边将信递给了罗隆佐,一边看着罗九钟说道:“吾俄依耶,我听水外逃过来的人说,朝廷已经将水东宋氏满门诛除,而水东宣慰司十二马头辖地,也全都改土归流。

    “若是此时我沙溪罗氏不帮安氏,甚至是助朝廷打进了水西,将来灭了安氏,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在水西改土归流,我沙溪罗氏本属水西一脉,届时又该何去何从?!

    “为了我沙溪罗氏的兴衰存亡,眼下不如派人向慕俄格求救,若其大军来援,可保必胜,我沙溪罗氏则继续依从安氏。

    “若其置之不理,我沙溪罗氏力不能支而归降汉人官府,将来安氏或胜或败皆不能衔恨于我。如此则于我沙溪两利也!”

    吾俄衣耶,是彝族亲兄弟之间彼此的称呼。

    罗九锡说完了这话,罗九钟点了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这时,罗隆佐说道:“阿大,汉人书中有句话叫作良禽择木而栖,又有句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

    “水西弹丸之地,如何能与大明朝廷之地大物博相提并论?!

    “我沙溪罗氏虽然是水西安氏支脉,但是数百年家族基业,却也不能为了水西安氏而毁于一旦。

    “安氏即便有数年前之强盛,也终究只是一时而已。朝廷大军不来,我沙溪罗氏自然择强而事。

    “如今朝廷大军前来,水西与朝廷,孰强孰弱一目了然,阿大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第五五二章 波澜不惊

    阿大,是彝族人对父亲的称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隆佐说完了这番话,罗九钟也是点头,不过罗九锡却说道:“阿佐尼莫惹,你说的谁人不知?只是我沙溪罗氏僻居水西,朝廷虽强,离我沙溪却远,而安氏虽弱,离我沙溪却近。

    “若我沙溪罗氏背叛安氏,跟随朝廷攻打慕俄格,将来朝廷大军撤回,再将水西委之于安氏治理,我沙溪罗氏岂非白白做了水西的叛徒?”

    尼莫惹,是彝语中舅舅对外甥或者叔叔对侄子的称呼。

    罗隆佐听了自家叔叔的这番话,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罗九钟打断了。

    “阿佐,你九锡潘吾说的很对。你还年轻,今后要学着顾虑周全!”

    此时,罗九钟心意已定,议事一结束,立刻就派了自己的亲弟弟罗九锡带着数百人马,赶往大方慕俄格山城的贵州宣慰府报信求救去了。

    与此同时,罗九钟也接受了儿子罗隆佐的建议,将驻守冷水河西岸桥头的彝兵回撤了百余步,就在距离河岸最近的一座碉楼下面安营扎寨,算是向官军表示一点示弱,或者说不愿主动开战的意思。

    到了当日下午,冷水河上云开雾散,立在东岸山坡上的官军营地高处,即可眺望见西面远处的动静。

    武之望等人见沙溪罗氏的彝族土兵从桥头撤走,知道他们不敢硬抗官军,有了动摇之意。

    这个时候,彭朝柱和秦拱明两人都是主动请战,包括辗转数千里,跟随前来的南京京营将领汪见国,也主动请战。

    汪见国说:“大人,对岸的彝兵既然已经后撤,我军就有了渡河的机会。只要我军占了西面的河岸,末将把大炮运抵西岸,这些彝兵赖以坚守的碉楼,对我军就毫无威胁!到时候,他们若是不肯投降,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汪见国说完这话,武之望点了点头,看向秦良玉。

    秦良玉看了看对岸那几座高耸的碉楼,说道:“武大人,汪参将说得没错!沙溪坝的这些碉楼,虽然高大坚固,但却一定经不起大炮的轰击。我军一旦在河岸上立足,将大炮运到对岸,沙溪罗氏非降不可!”

    见老久经战阵的老将秦良玉也这么说,武之望遂下决心,说道:“既然如此,彭朝柱准备桥板,明日一早乘着雾气,务必将桥面铺设到对岸!

    “秦拱明,今日你部好好休整,明日一早,只待桥面铺就,由你率领是石柱将士,攻入对岸,夺占桥头!

    “汪见国,好好检修火炮弹药,明日一旦秦将军攻占对岸,即由你率领炮队,运送火炮过河,击毁对岸的沙溪碉楼,为大军渡河开辟道路!”

    三位将领听了武之望的军令,当即抱拳应诺,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水西的天气说变就变,原本晴朗的天空,到了傍晚时分,突然阴云密布,晚饭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小雨一直下,到了深夜,也没有停息。

    已经决定次日抢攻冷水河西安桥头的武之望,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若是这雨就这么没完没了地下下去,那么明日大炮就是运抵对岸,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啊!

    武之望虽然是登莱巡抚出身,当年登莱形势之险恶,比之眼前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作为登莱巡抚的武之望,却也没有亲临一线,亲自率军上过战阵。

    武之望的去职,是因为他与东江镇毛文龙不合造成的。

    这其中有武之望的文人意气,也有毛文龙的跋扈不法。

    两人之间的龃龉不仅造成了东江的困境,也造成了朝廷在辽东的被动,更是直接造成了武之望自身的命运转折。

    那些陈年旧事恩怨纠葛,本来随着武之望的狼狈离任,已经烟消云散了,但是随着毛文龙在崇祯元年的一战封侯,再一次折磨着武之望的心神。

    这一次奉旨前来西南助剿奢安之乱,正是崇祯皇帝给他武之望的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要是把握不住,当年的是是非非,哪里还有理清证明的那一天?

    历史上的武之望,因对朝政失望,彻底冷了建功立业的雄心,在崇祯元年底的时候辞官归乡,并在归乡的途中染上时疫,于崇祯二年底病死在陕西临潼的家中。

    而当时,毛文龙已被袁崇焕矫诏斩首。

    这一对本该精诚合作的抚臣与镇臣的搭档,因为两人互相指责,相互拆台,到最后,谁也没有落下一个好下场。

    不过这一世中,因为崇祯皇帝的改变,这两个人的命运,也随即改变了。

    毛文龙终于飞黄腾达了,成了当今皇帝亲封的安东侯,而武之望也因为新皇帝登基之后的一系列政策,而没有上书辞官,并且也得到了新皇帝的信任,得以以南京兵部左侍郎的职务代掌南京兵部事,算是有了实现平生愿望的机会。

    正所谓,伟大的事业,能够让一个人焕发青春,哪怕他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此时的武之望,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但是与历史上相比,如今的他不仅没有因为失望归乡染上时疫,而且愈发显得老当益壮,精力旺盛了。

    因为阴雨连绵,下个不停,武之望担心第二天的渡河作战不顺,所以一宿没有合眼,一边耐着性子挑灯读书,一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外面的雨尽快停止。

    不知道是不是武之望在心中的祈祷起了作用,到了次日凌晨寅时左右,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了。

    冷水河上雾气弥漫,隔着十几步远就不辨人和物了。

    因为下雨不得不停工休整了一夜的彭朝柱,立刻领着麾下的保靖土兵,鞭打督促着抓来的彝苗山民们,沿着已经铺好的桥面,往河对岸的那些巨大桥墩上,搭建由粗壮的原木两面削平钉好的桥板。

    有句话叫作静流水深,意思是,越是波澜不惊的河流,越是有可能很深,相反,越是哗哗流淌的河流,反而可能比较浅。

    冷水河,就是这样一条波澜不惊安静流淌的河流,但是河上无处不在的漩涡,却预示着这是一条危险的河流。

    陈子壮与彭朝柱并肩站在冷水河的东岸这边,静静地看着肩扛桥板的彝苗山民在大雾中负重前行。

    之前算是小立了一功的土把总向喇喏则一手持盾,一手持投枪,紧跟在这些彝苗山民们的身后。

    到了已经铺就了桥板的尽头,低声呵斥着那些彝苗山民们,指挥他们站在断桥处宽大的桥墩上,将事先拼好的厚重桥板立起,然后拉着绑在高高竖起那一端的绳索,缓缓放落,尽量不发出较大的声响,只有在桥板落在桥墩上的那一下,才会穿了“咚”的一声闷响。

    此外,在整个过程之中,除了向喇喏的低声呵斥,除了民夫们的喘气之声,四下里一片安静。

    若是仔细听,能听见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早起的鸟叫声。

    桥面宽不足五尺,一次只能容纳五十人扛着桥板通过,每此安放固定好一块桥板,向喇喏就要带着这些人返回冷水河的东岸桥头,换一批人重新抬着桥板上前。

    直到桥那头第三次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陈子壮的心才算真正落了下来。

    而此时,虽然雾气仍重,但是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

    陈子壮听见声响,与彭朝柱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点头,不等向喇喏回来禀报,陈子壮即转身回了大营。

    片刻之后,大营之中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嚓嚓”“嚓嚓”“嚓嚓”,齐刷刷地传了过来。

    这是白杆兵列队出营的声音!

第五五三章 石柱土兵

    此前已经持续了几乎一夜的小雨,使得地面有点泥泞,但是地面的泥泞,丝毫没有影响秦拱明麾下石柱白杆兵们整齐有力的阵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三千人排成了三个长方形的阵型。

    每个阵型一千人,分为四个纵队。

    最左侧一队二百五十人,都是精选的壮汉,个个左手持盾,右手持枪。

    其他三队则都是清一色的石柱白杆枪。

    石柱土兵之所战力非凡,除了石柱土兵们悍不畏死的性格以及严明而又残酷的军纪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白杆枪造型独特。

    除了白蜡杆的枪杆坚韧,枪刺长而锋利之外,还有一个构造,就是石柱白杆枪的枪头上,还有一个锋利而坚韧的倒钩。

    整个造型十分类似宋朝时候的冷兵器钩镰枪。

    但是与钩镰枪不同的是,白杆枪的倒钩弯曲的弧度更大,完全是个倒钩的形状,而不是钩镰枪的镰刀形状。

    与宋代的钩镰枪相比,白杆枪除了这个枪头上的倒钩之外,枪尾还有一个活动的铁环。

    可以说,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兵手中的白杆枪,是一件集多种功能于一体的强大的长柄冷兵器。

    不仅可以在平原地带结成大阵用来刺,单兵作战的时候还可以钩,而且还特别适宜山地战,翻山越岭或者攀爬城寨。

    尤其是在翻山越岭或者攀爬障碍的时候,一根白杆枪的长度不够,还可以通过枪头的倒钩和枪尾的铁环,将一杆杆白杆枪连接在一起。

    正是因为白杆枪的这个强大功能,秦良玉带领石柱白杆兵替朝廷南征北战以来鲜少败绩。

    当然了,仅有的两次败绩,本身也都不是石柱白杆兵的错。

    而且石柱白杆兵的选择,也都是死战不退,基本上都是全数阵亡。

    萨尔浒之战中明军大败,奴儿哈赤率大军反攻,当时秦良玉的兄弟秦邦屏秦民屏率领白杆兵,在浑河之战中顽强阻击建虏大军。

    在前线官军整体崩溃的局面下,秦邦屏、秦民屏两兄弟率领的数千白杆兵,为了掩护其他官军撤退,面对建虏重骑,死战不退,最后陷入重围。

    这次被围,虽然数千白杆兵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却给建虏骑兵造成了一比一的杀伤,直接让建虏大军的脚步停在浑河东岸。

    而秦良玉的兄弟秦邦屏,就是在浑河阻击战中壮烈战死,其部白杆兵除了秦民屏率少部分突围而出以外,其余数千人全都跟着秦邦屏战斗到死。

    第二次失败也不是白杆兵的错,而是贵州巡抚王三善的错。

    这一次,又是朝廷大军在撤退途中崩溃,在其他各部官军慌不择路相继逃散的情况下,秦民屏率领白杆兵始终护卫在统帅王三善左右,最后陷入数万彝兵的包围,在王三善中箭落马意外战死之后,秦民屏也放弃了突围,最后一起战死在了水西。

    这一战,六万官军大逃亡,最后十不存一,唯有秦民屏率领的白杆兵战到了最后,发挥出了正常的水准,以石柱土兵三千杀死水西彝兵过万,使得奢安麾下的彝兵止步于鸭池河,不敢再次窥视贵阳。

    从白杆兵参加大战的历史看,这支军队,进则是攻坚利刃,守则是中流砥柱。

    外号“白杆兵”或者“白杆军”的石柱土兵,虽然说是一支土司的私兵,但是对于大明朝来说,这一支土司军队,却是一支比南北京营都更加可靠、更加忠诚的军队。

    与整齐划一、纪律严明的石柱白杆兵相比,保靖土司彭朝柱麾下的保靖土兵看起来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了。

    这也是彭朝柱这个正牌子的保靖宣抚司宣抚使,之前甘心听从秦良玉这样一介女将节制指挥的原因。

    不是因为秦良玉比他年龄大,也不是因为秦良玉比他品级高,而是秦良玉麾下石柱土兵令行禁止、整齐划一,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上上下下如一人。

    这样的石柱白杆兵,不光是看起来个个如狼似虎一般的保靖土兵们打不过,到了关键时候,恐怕还要依靠着这支白杆兵保命呢。

    此时此刻,白杆兵“嚓嚓”“嚓嚓”的脚步声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彭朝柱有些敬畏地看着这支冷漠森然、整齐划一的队伍走到跟前,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为他们让开前进的通道。

    彭朝柱使劲咽了咽口水,朝向喇喏打了个手势,朝远处正在走来的武之望快步走去。

    “大人,让我们保靖兵也上吧!”

    “可以,等保靖兵占领了对岸桥头的空地,就由保靖兵掩护着汪见国部队的炮队过河参战!”

    武之望对彭朝柱的答复,虽然让他略有点失望,不过在他看来,自己再一次主动请战,似乎也可以也算作是给保靖兵挽回了一点尊严。

    很快石柱土兵的第一个长阵,列队走上了冷水河桥,紧接着秦拱明领着第二个长阵,列队踏上了桥头。

    等到秦良玉亲率第三个长阵走上桥头的时候,第一个石柱白杆兵长阵已经在大雾中接近了冷水河的对岸。

    石柱白杆兵多数身披藤甲或者皮甲,唯有最左一列一手持盾一手持枪的壮汉们个个身披铁甲。

    因为这些手持巨盾的壮士,每次都是白杆兵长枪方阵的第一排或者最外围,属于每战必前,每战先死的那部分人。

    不但吃穿住用都是最好的,每战过后若有缴获,分得的战利品当然也是最好的。

    这些人多从罪人中挑选,但是也有好勇斗狠之人贪图厚赏而自荐充任。

    如今率领石柱白杆兵第一方阵过河的土守备覃克忠,就是这样的罪人死士出身。

    不同于这个时代一般南方人特别是少数民族土著的矮小精悍,三十多岁的覃克忠,生就了一副北地大汉的体貌,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肩宽背阔,四肢粗壮,像是一头北方森林里的棕熊一般。

    只是脸上横七竖八的刀疤,破坏了原本仪表堂堂的面相,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尊随时都要择人而噬的凶神恶煞。

    覃克忠的曾祖父一辈,曾是石柱宣抚司辖地之内龙阳洞的土司,万历年间因为图谋割据自立而发动叛乱,时任石柱宣抚使马斗斛派遣儿子马千乘率军平乱,将龙阳洞上下烧杀几尽。

    只留下一些龙阳洞覃氏支系的婴幼儿没有杀绝,而是作为罪人之后养大当作奴隶。

    覃克忠就是这样一个出身,因为少年时即壮勇异常,因此被选入死士队伍,又因为每战必争先,悍不畏死,在秦良玉掌权之后,一路获得升迁提拔。

    浑河之战中正是他率部保着秦民屏突围而出,保住了秦民屏的性命。

    天启三年底到四年初的水西之战中,又是他保着秦民屏的两个儿子,秦翼明、秦拱明杀出重围,算是给秦良玉的娘家老秦家留了后。

    几次大战下来,罪人死士出身的覃克忠,终于摆脱了奴隶的身份,成为了一名石柱土司保举,朝廷兵部任命的龙阳洞土守备,再次恢复了家族的基业。

    因为自小被马家抚养长大,而且马千乘最终也因为屠戮龙阳洞土司部众等各种事情被人告发,最后被朝廷下狱,并且死在了监狱之中。

    秦良玉代替自己的丈夫马千乘主政石柱宣抚司之后,又对覃克忠恩遇非常,所以覃克忠也无话可说,只能以死相报了。

    混合之战中保着秦民屏突围,水西之战中保着秦翼明、秦拱明突围,都是这种心理的表现。

    此时身为石柱土兵里的守备官,覃克忠依然一副死士的装束,头顶铁盔,身披铁甲,一手持巨盾,一手持钩枪,除了身上还背着一柄开山斧之外,看不出其守备的身份。

    清晨的雾气迎面扑在脸上,湿漉漉的,走在石柱土兵第一方阵左侧第一纵队第一个的覃克忠,透过雾气,看到了十步开外的河岸,当即低声喝道:“第一队跟我先登!另三队随后跟进!”

    说完这话,覃克忠巨盾冲前,护住身体,然后迈开大步,当先冲了过去。

    十几步远的距离,在覃克忠这种身高将近两米的巨人面前,不过是几个起落而已。

    覃克忠当先冲上桥头,一个大步跨越,跳过了沙溪彝兵在桥头挖掘的壕沟,抱着巨盾飞身扑在壕沟后面的栅栏之上,将一段高高树立的栅栏扑倒在地,然后顺势一个侧翻,就又站立了起来。

    栅栏倒地发出的扑腾一声巨响,引起了不远处碉楼下立营驻守的沙溪彝兵,很快彝兵营地里就传出了叫喊传令的声音:

    “汉人的官军渡河了!”

    “快点回去禀报,汉人的官军渡河了!”

    还有一个声音在高喊着:“冲过去,冲过去,堵住他们,把他们堵在桥头!”

    嗲楼上也有人喊:“射箭!射箭!射死他们!”

    紧接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敲击在覃克忠身前举起的一米多高的巨盾上,这是碉楼上的弓箭手们开始抛射箭雨了。

    高高的碉楼,极大地增加了彝兵弓箭的射程。

    原本彝人的弓箭射程就不行,加上此前阴雨连绵,而夜里雾大潮湿,平时能射出六七十步有效距离的彝弓,此时因为从碉楼上抛射的缘故,射程居然达到了将近两百步。

    若不是阴雨潮湿,影响了弓弦的张力,眼前这第一座碉楼的弓箭手完全可以覆盖冷水河西岸的桥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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