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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卧榻写江山     以前是大能txt下载     以前是大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棋与毒【下】

    第十七章棋与毒【下】

    “先生要哪样?”林修然说道:“是要解药,还是要那毒药的配方?”

    “自然是要解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白云鹤说道:“总归是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先,若是命没了,一切就都是虚的。”

    “先生果然智慧。”林修然没有丝毫因为棋局失败而气馁的意思,非常“豪爽”地称赞了白云鹤。

    “解药呢?在哪里?”

    “在下这就去取。”林修然起身,假意去取解药。

    其实解药一直就在他的身上。

    他来到倾塌了一半的书架旁,背对着白云鹤,然后,从一个缝隙处“找”出了那枚解药。但他并没有马上回去下第二盘棋,而是在书架旁磨蹭了一会,这才回到桌前,将解药交给了白云鹤。

    白云鹤接过解药,嗅了嗅,凭着他多年对毒药的研究,他确认这就是那种毒药的解药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解药服下,同时,盘膝打坐,闭目合掌,运转起体内的内力,让解药在其体内化开,同时消除其体内的毒性。

    林修然自然不会趁着这个机会去偷袭白云鹤,因为,这样做风险太大,也没必要。

    他有更好的方法。

    良久,白云鹤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疗毒完毕,体内的毒素都已清除干净,那只紫黑的手掌,已经恢复了正常,整片紫黑色都退了下去。

    “要第二局吗?”林修然问道。

    “来。”白云鹤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于是,第二局棋局开始了。

    这一次,由林修然先行。

    林修然一落子,白云鹤便紧随其后,几乎是在林修然落子的同时,就将棋子下好。林修然又落一子,他又马上下了一子。

    步步紧逼。

    他是想通过这种精神威压的方式,逼迫林修然犯错误。

    但是,也许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的缘故,棋到中盘,林修然却再没像第一盘棋那样犯下错误,他和白云鹤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你守我攻,互有厮杀,难分伯仲。

    此时的白云鹤,也终于收起了自己的轻蔑之心,不得不慎重对待林修然这个对手。

    但是,一招失误,满盘皆输。

    最终,白云鹤为自己在开局时的“鲁莽落子”付出了代价,他第十一步棋成了林修然的一个突破口,林修然抓住这个机会,一击致命。

    堪堪赢了他半目。

    白云鹤捏紧了拳头。

    “你刚才,都是装出来的?”白云鹤脸上带着几分冷笑。

    “在下自然不会欺瞒先生的,在下确实是臭棋篓子。和先生下的第一盘棋,便是在下的真实水平,几千几万年修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长进,至于这一局,先生输便输在太过轻敌,又太过自负,想以势压人,但在下最不怕的,便是那所谓的‘势’,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下实在畏惧不起来。”

    白云鹤听了,有些不甘,却也不知如何反驳:“确实,你那盘棋之所以能赢,不过是因为我粗心大意,我若是走得仔细些,你未必能赢!”

    “这是自然。”林修然答道:“但我总归是赢了,所以,先生输我一样东西。”

    “这小姑娘,你拿回去便是了。能认识你这么个人,用一个小姑娘来换,也是值了。”白云鹤哈哈笑道。

    毒师一途,人才凋敝,确实很难遇到知己之人。

    “那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辞了。”林修然听了白云鹤的话,便要告辞。

    但是,白云鹤不会同意。

    他还没有拿到林修然的毒药配方,怎么会善罢甘休?

    “阁下且慢,我们再下一局如何?”白云鹤起身阻拦道。

    林修然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般,一听,便又坐了下来,说道:“先生好像没什么东西和我赌了吧!”

    “不知这样东西,如何?”

    白云鹤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正确地说是一本秘籍。“阁下也知道,在下能在那么多武林人士的追杀中成功逃命,靠的,就是在下的独门轻功,不知这本《千里一步》,可否和先生的那个毒药配方等价?”

    “这是先生的性命根本,自然是等价的。”林修然回答道。

    “那好,阁下可否开始第三盘棋?”

    “这是自然。”

    于是,第三盘棋开始。

    这一次,双方都异常谨慎。白云鹤每下一步棋,都要思考良久,这与他第二盘棋同林修然对弈的情形完全判若两人。

    不知不觉,棋已到中盘。

    林修然说道:“先生倒是小心,是怕了在下吗?在下不过是个臭棋篓子罢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白云鹤长考一子,捏着棋子举棋不定,他皱着眉头说道:“阁下激我也是没用的,在下并不上当,这激将法,还是收起来吧!”

    “我倒是没这个意思。”

    “呵呵,那就好。”

    白云鹤考虑良久,终于下定了棋子。

    林修然看着白云鹤下出的这步棋,却是忽然笑了出来。

    白云鹤见他笑,反而皱起了眉头。他又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这步棋,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差错,这才放下心来,不再去理会林修然的笑。

    这小子,棋力不行,便跟自己玩心理战而已!

    林修然的笑容不减,诡异非常。

    他在白云鹤复杂的目光中,从棋罐中捏子,举棋,落子。

    棋一落下,白云鹤就又皱起了眉头,这一次,皱得比之前的任何一步棋都要深。

    当然,这却不是因为林修然的这一步棋有多好,而是他的这一步棋很糟。

    是的,非常糟。

    这一步棋一落下,他腹下的那一大片的棋子,就都要没了,只能任由他宰割。这一步棋几乎可以说是自取灭亡的一步棋。

    可是,白云鹤并不敢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是一步臭棋。

    难度,这林修然果然是个臭棋篓子,那第二局棋,不过是愚者一得?

    谁又能保证这一子不是暗藏杀机的一子呢?

    古往今来,有太多这样的杀招了。

    白云鹤举棋不定,于是,他又开始了长考。

    时间在慢慢流逝着。

    林修然的这一步棋,让白云鹤想了足足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白云鹤都在反复思考着,思考着这到底是一个陷阱,还是一招臭棋?

    他将这局棋反复推演了一遍又一遍,也瞧了一遍又一遍林修然的脸色,最终,费了半天功夫的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林修然的这步棋,是一步臭棋。

    “哈!哈!哈!”

    想通了的白云鹤哈哈大笑道:“阁下只怕是要输了。”

    “我看倒是未必。”林修然这时已不将注意力放在棋局中,而是放在了白云鹤的眼睛上。

    白云鹤的眼睛,和他几个时辰前的眼睛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多了几道血丝。但是,这几道血丝却不是熬夜造成的,而是他林修然造成的。

    林修然看到了那几道诡异的血丝,终于释怀地笑了。

    自己的那步臭棋,拖了他半个时辰。这局棋,总共用了两个时辰。时间,刚好够了。

    “你这盘棋,已经完全没有了活路。”白云鹤心情甚好,对林修然说道。

    “先生不知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林修然没有继续下棋,而是笑着问他。

    “什么话?”

    “这话叫‘长考出臭棋’。”林修然笑容满面。

    “我却是不这么觉得,我下的这一子,绝不是臭棋。”白云鹤认为林修然在虚张声势。

    “当然,我指的并不是这盘棋。”林修然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指的,是我和先生下的另一盘棋。”

    “什么棋?”

    “局外的棋。”

    林修然刚一说完,没有任何征兆的,白云鹤就开始毒发。

    他捏着嗓子在地上满地打滚,痛苦至极,但他却再没一点力气去封住自己的大穴,更没有力气去将坐在椅上的林修然杀死。

    这毒藏在白云鹤体内,已经有两个时辰,藏得无声无息。

    因为这毒,是白云鹤自己服下的。

    林修然给白云鹤的解药,固然是真的解药。但这解药解了刚才那毒药的毒,却会生成另一种毒药,而这种毒药无声无息,流淌在人体内,即使是用毒方面的高手,亦十分难以察觉。

    当然,这毒药也有它的弊端,那就是它发作的时间很长。

    从服毒到毒发,需要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身体内是会起一些变化的,这时只要稍加注意,就能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从而将体内的毒给逼出来。

    但是,这两个时辰里,白云鹤被林修然的那盘棋困住,再无暇多顾。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到了那盘棋上,以至于他始终未能察觉到自己身体内所起的微妙的变化。

    等他察觉到,已经太晚了。

    毒性在瞬间爆发,直达全身,林修然一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他就这么迅速且痛苦地死去。

    林修然回过头,看了还在酣睡的花解语一眼。

    小丫头沉浸在自己甜蜜的梦乡中,不时嘴角扬起微笑,很是好看。

    林修然看到她这么甜蜜的睡眠,很是满意,这才回过头来,对倒在地上已经死透的白云鹤说道:“你可知道,有时候,总是活了几万载的男人,也是很小气的。小气到你对她动了心思,他都想杀掉你。”

    但这话,白云鹤已经听不见了。

    ……

第十八章 荷包

    第十八章荷包

    星辉渐淡,黑夜渐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远处的山头,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但那方的天空,多少有了些昼意天已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

    一条狭窄的山路上,少年正背着酣眠的少女,极小心,极小心地前行着。

    山路很弯很绕,也有些陡,林修然背着花解语,显得有些吃力。

    但林修然没有要将她吵醒或者将她放下来的意思,他就这么背着她,从洛归山的故居那儿开始背着,一直走到现在。

    山路崎岖难行,修行之路,更是如此。

    林修然走在山道上,仰着头眨了眨眼睛,免得让汗水流进眼睛里他两只手都托着花解语的身体,很难腾出手来。这具凡人的身体,终究太过孱弱,他虽有办法提升,但“那件东西”还未完成,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晨曦渐起,驱散了四周的雾气与两旁树木上的莹莹露珠。

    旭日初升,红霞灿烂如锦;秋风萧瑟,黄叶漫山如席。

    阳光微热,洒在两人的身上。

    山林间黑夜到早晨这一段时间的温度,是极低的,林修然怕花解语着凉,所以早将自己的外衣脱了盖在她的身上,现在温度渐渐回转,他却又怕花解语身上多了件衣服会热,所以就艰难地伸出手来,将盖在她身上的衣服取下来。

    这一下的动作有些大,惊动了她。

    花解语枕在林修然右肩上的螓首,不经意间,动了动;鼻子呼吸时喷出的热气顺着林修然衣服的领子钻入他的后背,痒兹兹的;那双抓着他衣领的手掌,也忽然用力抓紧了些,似乎是害怕林修然就此消失不见。

    花解语醒了过来,但还没有完全清醒,林修然想让她再眯一会儿,所以他并不和她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花解语能感觉到,自己是被一个人背着,一开始是有些惊慌的,但很快她就放心了下来。她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她是很喜欢闻的,说不上多香,甚至此刻有些汗味,但她偏偏就是喜欢。

    那是林修然的味道。

    所以她自然就极喜欢。

    花解语或许是太累了,也或许是舍不得这并不十分宽厚的后背和这股熟悉的味道,也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并不说话。

    但她多少是有些紧张。

    林修然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更紧了,那贴在自己肩膀上的呼吸,也更急促了些。不过,她害怕林修然发现她已经醒了,呼吸又忽然变缓变慢,极小心。

    丝丝热气,时缓时急地钻入林修然的后背,于是林修然更痒了。

    花解语这样,就像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一般。

    林修然心里好笑,但也只是不说话,小女孩有很多小心思,是不能说破的。说破的话,那就太煞风景了。

    于是,他就又这样安静地继续走着,依然不说话。

    林修然这极不寻常,甚至有些宽宏大量的沉默,却让花解语彻底心虚了。

    花解语小心翼翼地对身下的林修然说道:“少爷……我醒了,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你背着我,太累了,该我背你的。”

    少爷是主子,她是奴婢,从没有主子服侍奴婢的道理。

    她刚才有了些小心思,已经是犯了大错,若是还执迷不悟,那就是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林修然明白她心里想什么,但是并没有听她的,他仍旧背着她,继续走在这略有些崎岖的道路上。

    林修然说道:“再有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能到了,回到府里,你该好好地洗个澡,那茅屋不住人许多年了,尽是灰尘,昨晚你一直躺在地上,身上多少会有些不舒服。”

    茅屋!

    灰尘!

    地上!

    花解语心里咯噔了一下,听林修然说起了昨晚之事,她这才醒悟过来。

    昨晚,在林府里,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的。

    她们,似乎都被一个手持书卷的中年男子给迷昏了。

    林府里出现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少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没有受伤吧?”花解语心有余悸地问道。

    她更要从林修然的背上下来了,林修然经过昨晚的事件,受没受伤不说,肯定受到了惊吓,心力交瘁的,自己再让他背着,肯定会累坏了他。

    林修然见花解语挣扎得如此厉害,也只能放她下来。

    两人的旁边有一棵大树,林修然无奈,只好让她和自己先去大树底下坐一会儿。

    林修然刚一坐下,花解语就开始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检查林修然的“伤势”,在见他身上没有半分受伤的痕迹后,她这才拍拍胸脯,收了口气,放心了下来。

    “少爷,昨晚我们是怎么逃脱的啊?”花解语问道。

    “昨晚啊,昨晚那个淫贼闯进了我们的屋子,把我们两个抓走后,就来到前面的一间破茅屋,那茅屋里刚好有一位高人,那位高人正好出手救了我们,然后,我们就得救啦!”林修然坐在大树底下,笑着向花解语说道。

    “就是这样?”花解语有些不相信。

    “是啊,就是这样。”林修然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那那府里其他人呢?老爷、李尚先生……还有继礼少爷……他们没来救我们吗?”花解语问道。

    “他们啊,应该是有的,不过,可能是找不到我们……吧!”林修然答道。

    都已经一夜了,以林府的势力,怎么可能还找不到他们呢?

    这其中的蹊跷,林修然说得十分委婉。

    颇有些聪颖的花解语一听林修然这话,当即便明白了个中的缘由。

    她脸色凝重地环抱住了林修然的脖子,小脸贴在了他的脸上,喃喃安慰道:“少爷,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不用怕,还有我在呢!老爷、夫人,他们也一定会找到我们的!我也一定会陪着你!”

    “放心,我不害怕的。”林修然如实地回答道,“而且,我们不用他们找,我们可以自己回到府里去的。不远,只有半个时辰的路而已。”

    “可……”

    花解语第一次觉得林府是个狼窟虎穴,在这个时候,她不知道他们该不该回去,也不知道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向来是最疼爱少爷的,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派人来,夫人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重重疑惑与担心,在花解语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林府现在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很安全。

    于是,林修然宽慰道:“没什么可是的,昨晚那位高人说,我们沿着这条路,安心地回到府里就是,不管是路上还是府里,都很安全,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高人真这么说了?”花解语一听这话,多少放了心。

    也对,林府终究是林家的林府,谁能夺走?谁又敢明目张胆地诛杀宁塘林家唯一的血脉?

    在余杭,乃至在整个南方,除了金陵韩家,几乎没有一个人、一个家族,有这个胆子。

    “是啊,那位高人是这么说的。”林修然回答道。

    “那位高人,到底是什么人啊?”花解语问道。

    “不知道呢,但是,是愿意帮助我们的人,兴许他是父亲的朋友,也说不定他是母亲的朋友。”

    “这样啊。”花解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那我们回去吧。”林修然说道。

    “嗯。”花解语点了点头。

    于是林修然起身欲走,但花解语却又拦住了他。

    林修然面露疑色,却见花解语从衣内取出了一个荷包。

    那是这几日花解语一针一线仔细绣出来的,不知扎了多少次手指头,也不知打了多少个瞌睡,手巧的她绣一个荷包不需要那么多天,但这是给他的,每一针,每一线,她都无比苛刻,无比仔细,若不能做出最好的来,她便宁可重做。

    如此反复,她终于还是做了出来。

    林修然看着这个荷包,呵呵地傻笑。

    这傻笑是真的,他心底里有无数的满足与感动,有一股暖流在他身体里涓涓流淌,他很心疼,十个手指头都在心疼,一阵一阵地疼着。

    几万年来,沉迷修行,未有一个女子与他这般纠缠、耳鬓厮磨。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趁着这“龙游浅水”之际,品尝一遍滚滚红尘。

    林修然摇了摇头,不去想,走一步是一步。

    “我给你戴上。”

    花解语走上前来,将那荷包别在了林修然的腰间。

    红色的细绳拴在林修然的腰带上,口窄肚宽的荷包袋压金刺锦,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袋内女子亲自采摘的香草香花纷繁着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很漂亮,很喜欢。

    花解语退后几步,认真地看了看,比了比,大概是觉得这荷包真的和林修然十分合适后,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上前来,跟在林修然的身后。

    “好看吗?”林修然问道。

    “好看。”花解语骄傲自豪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林修然说道。

    腰间的荷包一晃一晃,犹如少女在碰触着自己。

    “嗯。”

    崎岖的山路上,两人又开始启程。

    渐行渐远。

    一阵秋风袭来,他和她的头发都被拂乱。

    那已远在数里外的大树,也在这秋风中,掉落了自己最后一片叶子。

    树杈上,终于是光秃秃一片。

    ……

第十九章 一片枯叶

    朝阳映照着紫云楼,驱不散深秋的寒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夜的杀戮过后,空气中弥漫着几丝血气的腥味。

    陈国密使温江已经自杀身亡;副使魏坎却没能如愿,被林威远的人制住,锁了琵琶骨,几十年功力尽废,此刻已经一丝也动弹不得。

    而通敌叛国的武朝吏部尚书朱玉林,则已经被封住了穴道,上了枷锁,此刻披头散发,面容颓丧,再没有一朝大员该有的威风模样。

    如今,他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作为三皇子一党的人,朱玉林在朝上已经不知道顶撞了二皇子多少回,二皇子早已恨透了这个老杂种。

    朱玉林科举榜眼出身,文采斐然,谈辞如云,咳珠唾玉,嘴皮子自然厉害得很,在朝上屡次让二皇子下不来台,让座上的那位皇帝总低看二皇子一眼,二皇子对朱玉林,可谓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

    偏偏武朝自定鼎以来,便是与武道世家及儒道士大夫共治天下,自己虽尊为皇子,手上没有他的把柄,也奈他不何,只得一直隐忍下来。

    如今,老天开眼,没想到这个老杂种竟通敌叛国,暗中替陈国国君卖命,自己终于有了借口,有机会将这个吃里扒外的老家伙一举拿下。

    此次,人赃并获,容不得他抵赖。

    只可惜,他那三弟太过聪明,在察觉到朱玉林不对劲后,便迅速丢车保帅,与他做了切割。

    自己这盆通敌叛国的脏水,怕是泼不到自己这三弟的头上。

    但这次的事件,也总归能让自己扬眉吐气,老三用人不察的罪名,怕是逃不掉了,毕竟朱玉林是他举荐上去的。

    现在最关键的,也不是给老三泼脏水,而是这吏部尚书的空缺。

    作为掌管全国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等诸多事务的重要官职,这其中,实在有太多文章可以做了,也有太多利益可以获取了。

    自己拿下了这个通敌叛国的反贼,大功一件,父皇怕是不会拂了自己的意,到时,新任的吏部尚书,必然会是他的人。

    而且,一国的吏部尚书,竟是敌国奸细,那他提拔上来的人,哪还能用,通通都得撤职,自己只要卡住了这个位置,那朝廷上,便都会是他的人,自己超过老三,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此一役,乃他登顶之路上最重要的一役。

    如今大获全胜,二皇子心情大好。

    二皇子坐在主位上,捧着丫鬟奉上来的茶,优哉游哉。

    地上还残留着血迹,他却只当看不见,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几根茶沫,递到嘴边细抿了一口。

    “啊”

    雨前的龙井,茶香四溢。

    二皇子精神为之一震,心旷神怡。

    座下,是林威远和他的一干部下。此次韩家从中作梗,意图同自己抢夺这个功劳,三方一番恶斗,经过一夜的厮杀,终于制住了朱玉林、魏坎等人,又将韩家的走狗杀退。但伤亡也有些惨重,此刻,有些人负了伤,有些人已于昨夜殒命。

    “林老先生,这次多亏你鼎力相助,小王才能击退韩家那群贪功之徒,并一举擒住朱玉林这个老贼,不让我武朝给冯国以可乘之机。小王在这里,替父皇谢过林老先生了。”二皇子满怀感激地说道。

    “二皇子殿下说的哪里话,为国卖命,乃是我宁塘林家的荣光,殿下不必如此。”林威远坐在二皇子身旁一侧,紧临着二皇子。

    言语中多有奉承。

    此话是真也是假。

    真,自然是真心替武朝、替他二皇子卖命;假,自然是他话中的那些谦恭之词,没有利益,谁又会真的替你卖命呢!

    二皇子是个聪明人,林威远也是。

    一老一少两头小狐狸凑到了一起,话虽不说透,但两人心中早已心知肚明,看破而不说破。

    “半年后的世家大比和金鳞试,林老先生可都准备好了,我可等着你宁塘林家一鸣惊人,挤掉那韩家成为七大世家之一呢!”二皇子放下了茶杯,笑着说道。

    对于二皇子来说,若是宁塘林家真能挤掉金陵韩家,那七大世家中便已有三家支持他,再加上近日得的吏部尚书空缺一职,登上皇位,可谓指日可待。

    “二皇子殿下放心,此事我已谋划多年,必定万无一失,他韩家老祖宗一死,门内再无绝顶宗师,便再不是我宁塘林家的对手,这七大世家,必有我宁塘林家一席之地。”

    说到这里,林威远却又有些担心,道:“只是二皇子的消息,是否真的可靠,那韩家的老不死,真的要归天了?”

    “此事韩家虽刻意隐瞒,却是千真万确,绝不会错,除非他韩家有回天之能,不然,那韩锁余,定然命不久矣。”

    韩锁余年岁一百五十余载,身为绝顶宗师,寿元该有二百载,远未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但据秘闻,几年前的一次练功,他不慎走火入魔,虽耗尽全部心力,却也只是勉强压制下来,近来旧伤复发,控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不久便要归天。

    外界传闻,绝非虚言。

    “只是,宁塘林家近来虽猛将如云,但要想真正跻身七大世家之一,总要有一位绝顶宗师坐镇,不然,仙庭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这事,还请二皇子殿下放心,老夫在一月前,已晋升宗师行列,只是一直未曾显露。”

    林威远说着,虚空一指,竟是将厅堂上的一个花瓶凭空抬起,花瓶晃晃悠悠浮在空中,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

    林威远指尖一弹,那花瓶便又倒飞而去,最后缓缓落在了木桌之上,安安稳稳。

    隔空取物?!操纵自如!?

    这是只有绝顶宗师才会有的神通,放眼整个武朝,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恭喜林老先生晋升宗师行列,添寿百载,成为我武朝最年轻的绝顶宗师。”

    “二皇子殿下谬赞了,这武朝,终归是你萧家的武朝,老夫这绝顶宗师,说到底,也只是武朝的绝顶宗师。况且,我才刚入宗师行列,和那些积年的绝顶宗师比起来,终究差了许多,只能排在天龙榜末位,没什么了不起的。”

    “林老先生谦虚了,入得宗师,便是武道至尊,又岂是一朝的子民,自有仙庭照拂统御,林老先生莫妄自菲薄了。”

    江湖纷纷,江湖扰扰。

    巍巍仙庭按江湖的实力高低,给武朝排出了“一寺一宗,男女二宫”四大门派,以及“齐沈林燕白魏韩”七大世家。

    这些门派、世家,与萧家皇室一起,共治天下,可谓超然物外。

    林威远若能带领宁塘林家成为七大世家之一,便也是武朝诸事的谋断者之一,再不是龟缩于余杭城内的土皇帝。

    林威远听了二皇子的话,陷入沉思之中,望向屋外。

    “还有半年。”

    “世家大比,金鳞试,都将有我宁塘林家一席之地。”

    二皇子同样陷入了沉思之中。

    因为,他的父皇,也最多只有半年的寿命,一场可以预见的登顶之战,也将在不久后上演,一场骨肉相残,在所难免。

    成,则君临天下;败,则一败涂地。

    二皇子的目光所及,是一阵乍起的狂风,深秋的狂风带着萧索之意,裹挟起地上的片片枯叶,并把那些原本在树梢间降落未落的黄叶,也一并卷离枝头,扶摇而上,回旋而起,在半空中狂舞飞旋。

    待风停,地上的枯叶,便已厚了几分,老歪脖子树的枝丫上,早已光秃秃一片。

    一个下人走过,迈出一步,踩在之前还曾肆意飞舞的枯叶上,脚底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嘎吱”声,令人深感畏惧。

    总有人,要成为那片枯叶。

    二皇子不希望那是自己,而林威远,不希望那是宁塘林家。

    ……

第二十章 烟雨楼中客【上】

    武朝疆域数百万里,由仙庭定下“一寺一宗,男女二宫”四大门派,至今已延续将近千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寺”是大悲寺,一群苦行僧,吃斋念佛,与世无争,但江湖以武为尊,大悲寺传承悠久,底蕴深厚,乃江湖中的泰山北斗,名列武朝门派第一。

    “宗”是青云宗,一群道士,以剑法见长,讲究无为,喜炼丹打坐参阴阳,镇派绝学《真一剑》,练至化境,以一化万,以万为一,百步之外,取他人首级,名列武朝门派第二。

    “男宫”是稷下学宫,一群酸儒生,奉孔孟为圣,养一身浩然正气,以理入先天,讲君子六御,成绝顶宗师。或居于乡野阡陌,或纵横于庙堂之间,说凡天下不平之处,凡大道之所在,皆有稷下学宫门人,名列武朝门派第三。

    “女宫”是蕊珠宫,一群不甘世俗命运的女子聚在一起,共同对抗命运。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却大逆不道地主张男女平等。但因有仙庭撑腰,加上门内女修也多实力不俗,且各女修都颇有艳名,经常令江湖豪侠拜倒于石榴裙下,枕边风吹得哗哗作响,所以实力不可小觑,名列武朝门派第四。

    这是仙庭定下的正道四大派。

    至于魔道,只有一个“合欢派”成气候,旁门左道,藏污纳垢,派内男女多淫邪之徒,修行双修之法、歪门邪道,为江湖正派所不耻。

    门派大抵就是这些。

    江湖高手方面,倒是没有明确的排行。

    毕竟天龙榜上的绝顶宗师寿元二百载,都是老王八,几十年不曾一变,更是几十年不曾见他们真正出过手,着实不好判断他们实力的高低。

    如今所设的天龙榜,还是三十年前根据世家大比和各门派高层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手排出来的。

    其中,天龙榜人数不过三十六人,俱是江湖中的顶尖人物、绝顶宗师。

    四大门派之首的大悲寺,九位“慧”字辈的老和尚,霸占了天龙榜四分之一;蕊珠宫的春花、秋月两位宫主;青云宗拂尘子、逍遥子两位道长;稷下学宫“以理入先天,遂成绝顶宗师”的朱纲、程常两位大学士;魔道合欢派的欢喜上人、修罗魔后合计十七人。

    还有七大世家背后的七个老祖宗,当今皇族的三个绝顶宗师,武朝专门负责处理江湖恩怨的“六扇门”里的五位客卿,合计十五人。

    另有魏青锋、迟是钝、钓鲨客、摩崖居士这四位或是隐世不出,或是浪迹江湖的武林前辈。

    这些人加起来,一共三十六人,组成了天龙榜,组成了统治武朝的绝对力量。

    任何一个坚固的政体,脱离不了多方势力的角斗与妥协。同样,统治一个数百万里的国家,也需要足够的手段。

    仙庭统治此方世界已久,除了绝对的力量压制外,令武朝太平多年的原因,还在于三十年一次的世家大比与十年一次的金鳞试。

    在仙庭的操持下,各方角斗,强的获取利益,弱的惨淡出局,优胜劣汰,很是公平,也很是有用。

    世家大比各大世家角力,金鳞试年轻一辈比斗,照顾得也很全面,既能让积年的绝顶宗师互有了解,也能让年轻一辈悄然出头。

    而今年,是重要的一年。

    三十年一次的世家大比与十年一次的金鳞试凑到了一块,老皇帝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病入膏肓,那些有机会登顶的皇子,自然手段尽出,到处笼络人心。

    武林各处蠢蠢欲动,隐士出世,年轻一辈开始行走江湖,于江湖中崭露头角,一时风流激荡。

    ……

    烟雨城,烟雨楼。

    烟雨城是仙庭举行世家大比和金鳞试的地方,烟雨楼是烟雨城内最繁华的一处酒楼,单是一盘上汤时蔬,便要十两银子,寻常人根本难以承受,来此的,都是一些富贾乡绅,达官贵人。

    但此刻,烟雨楼临湖最好的一处酒桌座位上,却坐着一个衣服破烂,形容邋遢,一看便知没什么银两的穷和尚。

    烟雨楼临湖而建,前瞰烟雨湖,背枕金鳞山,百尺高楼,巍峨壮观。

    登临其上,便可将烟雨湖中一帆一影尽收眼底,将金鳞山那条三万六千阶的金鳞化龙之路一览于前。

    寻常人为一睹美景,登楼觅食花费颇多,也未必有机会坐在高楼的临湖处,一览烟雨湖中帆影疏斜。

    但这个穷和尚,却泰然自若地将自己定在了这处临湖赏景的绝佳位置上,丝毫不怕烟雨楼的掌柜小二来赶人。

    穷和尚只要了一壶烧开的白水,给自己自带的野茶泡茶之用。

    烟雨楼最便宜的一壶茶,至少要二十两,但是,白水不用钱,于是穷和尚便要了一壶白水。

    穷和尚从自己的布袋里捡出十几颗碎茶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茶壶之中,又小心翼翼地盖上壶盖。

    不一会儿,野茶的茶香味,便不自觉地袅袅弥散开来。

    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穷和尚从桌上捡起一个倒扣的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

    但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嘴角一笑,便又从桌上捡起了另一个茶杯,同样倒上茶水,然后,轻轻一推,装满茶水的杯子便滑到了桌面的一角,过程中竟未洒出半粒茶水。

    似乎有客来访。

    穷和尚刚将茶杯推至桌角,一位身着青衣的儒生,便手摇折扇登楼而来。

    “都说烟雨楼风景乃武朝一绝,湖光山色,婉约秀丽与波澜壮阔并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

    说着,他将手中折扇一拍,一收,插入腰间,来到穷和尚桌前,衣袍一抖,衣袂一分,坦然坐下。

    青衣儒生正是穷和尚的“不速之客”。

    那杯热茶正好在他面前。

    青衣儒生也不客气,捏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

    “嗯”

    “这茶闻着香气四溢,却是比一般茶还要苦上十倍不止,都说烟雨楼美食一绝,今日一尝,倒是有些言过其实了。”青衣儒生皱着眉说道。

    他平日,锦衣玉食惯了!

    “施主着相了,也冤枉了烟雨楼。这茶水不是烟雨楼的茶水,只是小僧于乡野间苦行时偶然采摘的野茶罢了,施主若是喝不惯,可自己去掌柜的那里叫上一壶好茶,小僧绝不介意。”

    穷和尚灰白僧袍打满了红的、黑的、绿的补子,好衣裳都没有一件,好鞋子都没有一双,钱袋空空,自然没有闲钱点一壶二十两的好茶给自己。

    “哈哈,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唐突了!”

    青衣儒生听了穷和尚的话,一阵干笑化解了尴尬。

    “无妨无妨,我大悲寺以苦行修炼己身,却从不勉强他人也跟着苦修,施主尽可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小僧绝不介怀。”

    穷和尚乃武朝四大门派之首的大悲寺弟子,圆质和尚。

    金鳞试将近,圆质和尚闯过大悲寺铜人巷,游历天下,涉入红尘,锤炼心性,为半年后的金鳞试做准备。圆质和尚习练的,乃是大悲寺的拈花指,据说年轻一辈,就他一人习得,片叶便可伤敌,可谓绝技。

    “圆质禅师倒是开明,小生佩服。”

    青衣儒生说着,便又捏起了茶杯,再次将苦涩的野茶送入了口中。

    苦涩自也有苦涩独特的滋味,大悲寺苦行历练红尘,风餐露宿,随缘化斋,尝生活百态,青衣儒生出自诗书富贵之家,钟鸣鼎食,不曾有过体会,未尝不可以一品个中滋味。

    “圆质禅师闯过铜人巷游历万方后,可曾有些收获?”

    “有。”

    “是什么?”

    “以前是山上什么都不懂,每日吃斋念佛习武,眼界也不宽,只以为天下便是那样,到了俗世才知道,红尘中的美食极多,女子极美,实在让人目眩神迷,再不想做这吃斋念佛的穷和尚,每日每夜,辗转反侧。”

    “……圆质禅师莫开玩笑。”

    青衣儒生惊得差点将口中的热茶喷出来,他以为这位出身佛门正统的圆质禅师要给自己讲一番大道理,却没曾想是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说的句句是实话,苦行太苦了,小僧有时真想像你一样,蓄发读书,夜里红袖添香,被里软腻白玉,嗅着脂粉,抱着美人,做一个潇洒风流的人。”

    “圆质禅师你这些话可曾跟自己的师尊说过?”

    “不曾!”圆质和尚看了一眼青衣儒生,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敢!会被师尊打死的。”

    “……”

    青衣儒生又是一阵无语,但随即便是一阵哈哈大笑,道:“我发现,圆质禅师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般古板呆滞,倒是有趣极了!颇想引为平生知己。”

    “元公子谬赞了,在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圆质和尚自己也端起茶杯来,将杯中的茶水喝尽。

    待杯空,他便提起茶壶,又为自己添了一杯。

    “你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

第二十一章 烟雨楼中客【下】

    青衣儒生姓元,名学意,出自诗礼之家,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是上京有名的才子,是青楼满楼红袖招的公子哥,是稷下学宫一等一的好学生,更是来年春闱科举状元的最热门人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此刻,他应该乖乖地待在上京,为武朝三年一次的科考做好准备,却不曾想,他大逆不道地丢了那些孔孟书籍,离了上京,一路游山玩水,来到了烟雨城。

    圆质和尚瞧着元学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说起他的事情来。

    圆质和尚道:“元公子不在上京稷下学宫好好读你的书,怎么有闲情逸致游山玩水,跑到了这烟雨楼来?莫不是元公子以为武朝科举状元之衔,已稳落公子袋中?”

    “圆质禅师你知不知道,你这问题,我一路走来,听了多少遍?”元学意微笑着道。

    “不知道。”

    圆质和尚摇了摇头,他又不是青云宗那群喜欢算命的道士,怎么会知道多少遍?

    “答案是,很多遍。”

    元学意脸上的笑容更甚,有一种大仇得报之色。

    刚才圆质和尚令他尴尬不已,他现在也喜欢看圆质和尚那一脸的“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

    圆质和尚听了他的话,确实一脸尴尬,道:“元公子打机锋打得比我们佛门中人好多了,不如我将你引荐给我师父,由他为你落发剃度,助你早日寻得人间三昧,如何?”

    元学意没想到圆质和尚一点也没有出家人该有的坦然,面对他的小小恶作剧,立刻便予以还击。

    元学意只得摆出一副“你绕了我吧”的表情,道:“在下无酒无肉便吃不下饭,还是算了吧,大悲寺容不得我这种俗人。”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然以元公子的那一手好书法,我大悲寺的藏经阁,便有福了。”

    元学意听到“藏经阁”这三个字,眉头便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皱,大悲寺藏经阁,那可是绝技无数的所在,任何人只要学上其中一样,便足可闯荡江湖,苦学上十余年,便可成一流高手。

    元学意若真能自由出入藏经阁抄写个中经书,那莫说落发剃度,不食酒肉,就是让他十年内不近女色,他也肯干。

    只是,这可能吗?

    元学意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便烙下了儒门一道的烙印,纵使他今后真的看破红尘出了家,也未必能接触到真正的佛门正统。

    这便是门户之见。

    “哈哈,圆质禅师莫要开玩笑,我们还是接着说说刚才的事情吧!”

    元学意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对于大悲寺藏经阁,他自然是眼热心动,但既然事情绝无可能,他也不想让圆质和尚看了笑话。

    “哦,那元公子此行,所为何来?科举状元的头衔,当真不要了?”

    “圆质禅师此行和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吧,都是为金鳞试而来,试登天梯,早做准备。”

    元学意将目光从窗外的湖水粼粼中收了回来,投向另一方的金鳞山,隔着柱子与窗台,他望见了金鳞山上那条隐隐约约的天梯,它在群山中浮沉,在群山中隐现,仿佛一条升腾于云雾间的巨龙。

    步步登高,步步生莲,步步登天。

    若真能踏遍三万六千阶,便能金鳞化龙,遁入仙门,从此长生不老。纵使半途而返,也已神志清明,对今后的修行,大有裨益。

    “武朝科举与金鳞试比起来,孰轻孰重,我想圆质禅师不会不明白,不然也不会着急着闯过铜人巷,到红尘中修行。”

    “而且,武朝科举状元之衔,未必真就需要我在上京勤学苦读才可获得,京中自以为才子的儒生如过江之鲫,但又有哪个是真的栋梁之材?就是前阵子风头正盛的那个余杭城来的燕泰康,也不过只是徒有虚名,我又何必认真对待这群土鸡瓦狗?圆质禅师不也轻松闯过了大悲寺铜人巷吗?相较而言,我倒是觉得圆质禅师更难对付。”

    “元公子倒是折煞小僧了,我可比不上你们这些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大才子,我便是连首打油诗,都做不出来。”

    “圆质禅师谦虚了,单以禅师习得绝学‘拈花指’的悟性,便不知胜过了多少人,禅师若是去念书,胸中的浩然正气,必每日充盈胸膛,扩散四方,庇护乡里。”

    “哈哈,什么悟性不悟性,那什么拈花指,不过是我无意间学会的,撞了大运罢了,真要让我认真学,学十辈子都未必学得会。”

    “哈哈,那禅师跟我一样,在下也不知道怎么就写出了几首引人称颂的歪诗来,我事后也曾去认真看了看,写了写,却是再不出那样的诗句来,只能说文章本天成,我等不过妙手偶得之罢了。”

    “有理有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

    忽然,两人却又同时止住了谈话,将目光望向了窗外的烟雨湖上。

    一只小舟,摇着湖光碎影,分开两道长长的水纹,远远朝烟雨楼驶来。

    小舟之上,站着一名身着蓝色道袍的道士,他背负一柄斜纹长剑,脚蹑一双八卦履,丰神俊朗,目若流星,眉如剑锋,与一般俗子不同。

    “看来,又有一位和我们一样目的的人来了。”

    元学意望着浩浩汤汤的烟雨湖湖水,满是笑意。

    圆质和尚却又做起了东主,拎起了茶壶,拿过一个新的茶杯,倒上了茶香袅袅的浓茶。

    他那双白如葱根的男儿手轻轻一弹,那个盛满茶水的茶杯便打着回旋,飞过桌角,直朝窗台飞去,最后稳稳地落在了窗台与叉竿的交合处。

    一如刚才,茶杯不曾洒出半粒茶点子。

    这就是已然大成的绝学拈花指。

    小舟顺风驶来,艄公撑得也卖力,不一会儿,便来至烟雨楼前。

    蓝袍道士也不等艄公停船靠岸,扔下一块碎银子当作船资,便提起脚边的包袱,身法一遁,踏水而来。

    仿佛白鹤掠翅,蜻蜓点水。

    蓝袍道士轻点一次水面,便纵起丈余高,前行数丈远,不过数次点地,便已然跃上了烟雨楼头,来至窗台前。

    蓝袍道士站在窗沿,拾起圆质和尚为他准备的那杯热茶,在骄阳下仰头一倒,尽皆倒入口中。

    “好茶,好茶。”

    喝罢,他才跳入烟雨楼中,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将手边的包袱放在一边。

    佛儒道,三家齐聚烟雨楼中。

    “我说这茶苦得很,无思子你却说这是好茶,你说我们谁对谁错?”元学意出言问道。

    “元公子你觉得此茶苦涩难以入喉,是因为你平日锦衣玉食惯了,我说这是好茶,是因我舟车劳顿,早已口干舌燥,这杯热茶能一解我喉中干涩,这其中,又哪里有什么谁对谁错?”无思子却是没被元学意难住,不慌不忙地答道。

    一旁的圆质和尚听了无思子的话,立马帮腔道:“你看,这就高下立判了吧,说话的水平都不一样,元公子有待努力啊!”

    元学意听了圆质和尚的话,却是没被他激到,依然是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

    “现在说高下还太早了,等会儿我们试登天梯,才会知道谁是那个在水底下光着屁股的人。”

    “只可惜,蕊珠宫的人没来,不然,我们四大门派的人,就都聚齐了。”无思子对于元学意那个“水底下光着屁股的人”的说法毫不在意,倒是关心起独独未到的蕊珠宫门人来。

    “这点,无思子你就孤陋寡闻了。这烟雨城虽是仙庭特设的,但城内的这座烟雨楼,却是蕊珠宫的产业。十年前你没跟着师父师兄来烟雨城一睹盛况吗?”

    “在下七年前才进的青云宗门墙,确实是孤陋寡闻了,让两位见笑。”

    “哈哈,无妨无妨,因为我也不知道,十年前我还在山上劈柴挑水呢,连烟雨城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我都非红尘中人。倒是元公子,在红尘中厮混得久了,清楚一些罢了。”

    三人正说着,便果然见一个出尘的女子从门后款款行出。

    女子身着一身竹青色纱裙,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嫣然一笑,倾城一顾,便销人魂骨,是个绝顶绝顶美人儿。

    她见了三人,盈盈笑道:“小女子苏清婉,蕊珠宫女修,见过元学意公子,圆质禅师,无思子道长。”

    如此,烟雨楼中,便已聚齐了武朝四大门派门人。

    一主三客,将试登天梯,一验心性。

    ……

第二十二章 登天梯

    金鳞山下,圆质和尚、无思子、元学意、苏清婉,昂然而立,遥望金鳞山顶!

    圆质和尚与元学意表情轻松,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似有些把握;无思子表情严峻,如临大敌,只因他性格如此,做每件事都极为认真;而苏清婉,眉目如画,如水莲花一般娇羞,风动生姿,却看不出悲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圆质和尚率先踏出第一步。

    “各位,小僧先行一步。”

    说完,他那双破草鞋便正式踏上了金鳞山天梯第一阶。

    深秋,金风阵阵,落叶翩翩,山林间山风呼啸,惊起林鸟无数,乌鸦灰雀,啾啾鸣鸣,四散而飞。

    已经有将近十年,未有人踏足此地了。

    若非他四人都是此次金鳞试的参与者,身上有仙庭的身份认证,纵使他们强如绝顶宗师,也接近不了此地。

    圆质和尚这一年苦行苦修、踏遍大川,早已为金鳞试做好了准备,此次提前半年,与其余三大派门人共试天梯,身为四大派之首的大悲寺弟子,他自然不能失了先,露了怯。

    遥遥天梯,一步踏出,两步踏出,三步踏出,毫无阻碍,仿佛寻常山路。

    圆质和尚朝着峰顶,拾级而上。

    山下的三人见圆质和尚踏出第一步,相互看了一眼,便也紧随其后,几乎是同时,迈出了他们的第一步。

    ……

    金鳞试,天梯之路,是考验心性、锤炼道心的修行之路。

    意志不坚者,不能登;修为低浅者,不能登;道心不稳者,不能登……

    四人迈出那第一步,便算真正地进入了考验。

    远远望,他们四人于这连绵起伏的群山,于这难以望到尽头的天梯,便如四只微小的蚂蚁,只要巨人轻轻踩上一脚,便能轻易将他们踩得粉碎。

    幻阵已经启动,心魔滋生。

    “四只小蚂蚁”在天梯上,背负“心魔”前行。

    圆质和尚依然一马当先。

    大悲寺不愧是苦行出身,圆质和尚这一年涉入红尘,于迷津中浮沉,于彷徨中求索,收获不少,此刻,面对自己的“心魔”,他丝毫没有畏惧。

    那凄凄如阴鬼一般的嚎叫声与他好似并不干系,他依然微笑着,手中捏着一片阔大的落叶,“心魔”又一次朝他袭来,他便将手中的那片落叶掷出,那原本向他袭来的恐怖心魔,便被彻底击散。

    他拈花一笑,继续前行。

    无思子紧随其后。

    无思子是七年前才得以拜入青云宗门墙的,他算不得是青云宗年轻一辈资格最老的,也算不得是天资最好的。但凭着自己的毅力与坚定,他却成为了青云宗年轻一辈中成就最高的,由此替青云宗行走天下,入世布道,也因此获得了参加金鳞试的资格。

    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法门对抗自己的心魔,唯有靠自己的大毅力。“心魔”给予他的每次伤害,他都默默承受,默默忍耐,但因有大毅力,他却又不至于被“心魔”所迷失。

    他愁眉苦脸,面容严峻,艰难前行。

    元学意位列第三。

    他是红尘世俗中人,和苏清婉一样,最易受心魔所累。

    好在他也并非真的是那种整日沉迷声色犬马的浪荡公子哥。他的心魔虽强横些,但他却也有胸中的一股浩然正气可以抵挡。

    读书人,养浩然正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心魔足畏,也可破。

    元学意摇着手中折扇,摇着金鳞山秋风,踏歌而行。

    苏清婉落在最后。

    这也是她意料之中。

    身为蕊珠宫近几年最出名的女修,她比之前方的三人,功夫上都要差些,天赋上也不足以与他们匹敌,如今有些名气,不过是因为自己这副容貌罢了,她长得漂亮,江湖中人便爱追捧,把她奉若神女,于是便成了蕊珠宫最出名的女修。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在她成为蕊珠宫女修之前,她不过是扬州牙婆那儿一匹供人挑选的瘦马。只是那时她还小,还在受着牙婆的调教,没训好,这才不曾被牙婆牵出来给那些人像挑牲口一样挑挑拣拣。

    苏清婉从小便生长在这惶恐不安的环境里,她见多了男子的嚣张淫、邪,也见惯了女子的卑微懦弱,她不想做一匹被牙婆扯光了衣服,赤身**站在男人面前,供其挑选买卖的扬州瘦马,于是她便逃了出来,进了蕊珠宫,成了一名女修。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其实她到了蕊珠宫,面对的世界更广大了,见了更多的男人,也和在牙婆那儿一样,因自己的姿色而声名鹊起,终究是以色娱人了。

    心魔于她而言,更像是一个老朋友。

    别人踏上了金鳞山天梯,才心魔丛生,她却是小女子心思,整日里也都胡思乱想。只是她想得多了,却也没能想个明白、想个通透。

    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被那前路上的三个人,慢慢落下,拉开了距离。

    此时,才不过一万六千阶,还不到金鳞试天梯之路的一半。

    ……

    苏清婉掉队,佛儒道的三人便继续前行。

    无思子是第二个出现问题的。

    青云宗虽然也道藏无数,有些应对心魔的法门,但是,很可惜,无思子一个也没能学会。他天赋一直平平,所有者,不过是认认真真,实实在在的大毅力。

    但这大毅力此时也终究达到了上限,压抑许久、忍耐许久的他终于坚持不住,大喘粗气,大冒汗水,甚至喉中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

    此时,天梯两万五千阶,金鳞试已过三分之二。

    无思子再无力前行,停在了原地。

    元学意摇着折扇,步步登高,超过了他。

    他冲着无思子微笑,却默然不语,眼神中有些桀骜,又有些惋惜,刚才烟雨楼中谁高谁低的争论,如今依然有了答案。

    至少目前看来,是他赢了。

    但元学意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因为在他的前方,还有一个人,那个嘴上说着要还俗,如今却对心魔视若无物的苦行和尚。

    元学意带着笑意,继续前行,追赶着他。

    ……

    太阳早已落山,月上中天,星浮于黑海,星河灿烂,淼淼人间。

    秋风更甚,凉意更凉。

    两人登高追逐,又过了许久。

    圆质和尚依然领先,元学意依旧紧追不舍。

    天梯尽头已在眼前,还有不过百余阶阶梯。

    圆质和尚手中依旧捏着一片落叶,只要他的心魔再生,他便掷出一片,化解心魔。

    而元学意作为一个追赶者,却早已没了方才手摇折扇时潇洒得意的模样。

    山巅之上,朔风咆哮,天寒地冻,他却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好似一头拉了好几个时辰石磨的驴子。

    他脚步轻浮、眼神涣散,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每抬一次腿,都仿佛有千斤之重。

    心魔渐渐侵入了他的脑海,将他胸膛中的浩然正气吞噬,化作虚无。

    最终,他停下了。

    停在了距离终点只有九十九级台阶的地方。

    那里,可以说近在咫尺,也可以说是遥不可及。

    元学意望着依旧不疾不徐的圆质和尚,依然没有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最后的这几步,绝不容易。

    山巅之上,已再无树木遮挡。

    朔风在天地间呼啸得仿佛一条脱了牢笼的毒蛇,带着深深的寒意,撕扯着圆质和尚身上那件缀满了补子的僧袍。

    他秃着的头顶反射着明月的月光,九个戒疤像是天上的九颗星斗。

    最后的十余阶台阶,他心中的心魔便如这漫天星斗一般,多得难以数清,接连不断地冒出来。

    他一片落叶打落一只,另一个心魔便又迅速生成。

    他想要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极为艰难的。

    手中的落叶已然用尽,他便只能从自己的布袋里捡出他视若珍宝的碎茶叶,捡出一颗,手中轻轻一弹、一拨,那碎茶叶便迅速击碎一个眼前的心魔。

    待眼前空空荡荡,他这才又踏出一步。

    还有九步。

    他目光如炬,眼神坚定。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终于,他踏出了最后的一步,第三万六千步。

    金鳞之路已尽。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此刻,他便是这天地间,最为高傲的存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长生之路。

    “呵,他终究还是成了。”

    不远处的元学意望着已然登临山巅的圆质和尚,心中最后的那丝不服也终于消散,他如今只得承认,他确实比自己强。

    毕竟,这几十年来,还未有人登临过山巅,更别说是在金鳞试开始的半年前试登天梯的时候。

    上一个做到的人,大概已然成仙了吧!

    元学意看着山巅上的圆质和尚,仿佛看着一个神人。

    ……

第二十三章 归去

    圆质和尚在金鳞山巅静坐了一夜,静思一路所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此次金鳞山上登天梯并非仙庭所主持,也不是真正的金鳞试,但那一路上的无数心魔却是做不得假,对于自身的心性,应该多有帮助。

    此次他们试登天梯,与真正的金鳞试唯一不同的,便只是缺了仙庭那块“问道之石”。

    “问道之石”乃仙庭的根本之一。

    道,是一个很浑然抽象的东西,它就似一座绝大的缀满财宝的宝山,等待着有缘人来拾取。

    眼里看得到铜铝铁锡的,便将铜铝铁锡拾去;眼里看得到金子的,便将金子拾去;眼里看得到宝石的,便将宝石拾去。

    如今的佛儒道三家并立,正是受了这块“问道之石”的影响。

    孔孟看到了民意,知天下民意造就圣人,圣人需感怀天下,需常养浩然正气,于是便有了儒门一脉。

    青云宗的祖师爷看到了无为,看到了阴阳相生,看到了四象八卦,于是便悟出了“以一化万,以万为一”的真一剑,有了道门一脉。

    大悲寺的老和尚看到了修罗地狱,看到了人间疾苦,看到了需勤修己身,才能换来来世福报,于是在世外苦修参禅,在红尘里浮沉摆渡,有了佛门一脉。

    蕊珠宫,则看到了男女平等,男女无别,不甘屈服于男子,自立自强;就连魔道的合欢派,也看到了阴阳和合,双修极乐之道。

    虽是各自所得不同,却也总归是各有所得,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是各执一道,而大千世界,有无数条可通长生的道路。

    ……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

    天空的那道黑幕渐渐被晨曦的阳光所取代,一轮明月换了一个骄阳,骄阳大放光彩,高山之上虽依旧严寒,却早已比夜里暖和了许多。

    圆质和尚盘腿静坐了一夜,终于睁开了眼睛。

    “哈哈哈,我一无所得,不如下山去,不如下山去。”

    圆质和尚站起身,站在山巅,对着丹崖怪石,对着削壁奇峰,哈哈大笑道。

    一无所得竟也能笑得出来,这圆质和尚真像个二傻子!

    这是在一旁的元学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圆质和尚在山巅静坐了一夜,元学意也在他的不远处,看了一夜的星斗,看了刚才日出时骄阳如何扫退残星与晓月。

    这圆质和尚,是越来越古怪了!

    “元公子这是在等在下吗?”

    圆质和尚看到了元学意,迈下天梯,来到元学意面前,虽一无所得,他却心情正好。

    “看着你的样子,我想说不是!不过,我确实是在等圆质禅师一同下山。”元学意虽不愿意承认,却终究还是实话实说。

    “那元公子可要跟紧我了,切莫再像昨晚一样掉了队!”

    “……”

    圆质和尚说这话时,一副欠揍的表情,哪有什么禅师该有的淡然沉静。

    元学意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颇有些当场要和圆质和尚一番比试的意思,但想了想这圆质和尚从烟雨楼开始,便一直是这古怪脾气,自己早该习惯,于是他索性便也只当听不见圆质和尚说什么了。

    圆质和尚健步如飞,朝山下遁去,元学意便也将手中折扇插入腰间,跟着下山。

    他可不想真的被这死秃驴给落下了!

    ……

    来时千难万难,去时却如流星坠地。

    两人的速度堪比空中振翅翱翔的苍鹰,如离弦之箭一般,径直朝山下疾行。

    不一会儿,日还没当正午,两人便已到达了金鳞山山脚,他们最初上山的地方。

    山脚下,正有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身着蓝色道袍的无思子,女的,自然是蕊珠宫倾国倾城的苏清婉。

    他们,已在此地等了将近一日一夜。

    “两位这时候才下山,想来是一遂心愿,登临绝顶了!贫道要恭喜二位了!”

    无思子见圆质和尚和元学意姗姗来迟,以为两人都登临绝顶,一遂平生之志,不由出言恭喜道。

    “恭喜圆质禅师,元公子。”

    一旁的苏清婉也由衷恭喜道。

    “哈哈,你们恭喜圆质禅师倒是真的,我就免了,我离那山顶,还有九十九阶台阶,远着呢!”

    这倒不是元学意故意寒碜两人,而是说的大实话,那最后的九十九阶台阶,是极难的,与之前的难度,截然不同。

    无思子和苏清婉没上过山巅,却也知道元学意所言非虚。

    “元公子当真是可惜了。”苏清婉为元学意惋惜道。

    “哈哈,现在替我惋惜还太早了点,这次不过是试登天梯,一验心性,真正的金鳞试,还在半年后,到时你们再看,我必登临金鳞山顶,做那长生之人。”

    元学意并不因一次的失利便有所气馁,反而踌躇满志。

    站在一旁久不说话的圆质和尚却是在这时又怼起了元学意,道:“元公子若想在金鳞试上有所进步,那恐怕就要把你那房中的几房美妾,通通换作吓人的丑妇才行,不然,天天见了像苏姑娘这样漂亮的美人儿,哪还有心思醉心正道,更别提金鳞化龙之事了。”

    “这倒不劳圆质禅师费心了,我那几个妾侍,虽名为妾侍,我却愿待她们如妻子一般,不敢割舍,大悲寺讲究苦行苦修,我辈读书人却讲究信义二字,她们既将娇弱之躯托付于我,我若负了她们,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失了良心,又拿什么养自己的浩然正气。”

    “而且,前一日圆质禅师不是曾在烟雨楼上说过吗,大悲寺苦行只要求己身,不勉强他人也跟着苦修,怎么,圆质禅师忘了?”

    “阿弥陀佛,小僧失礼了,方才登上山顶,现在眼中便只有自己的道,以为自己才有那颠簸不破的真理,是小僧着相了,忘了元公子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哈哈,圆质禅师明白就好!”

    元学意说着,拱了一拱手,道:“在下还要回上京准备来年春闱,就不再此处多逗留了,山长水阔,我们后会有期。”

    元学意一踏脚,一抖手中折扇,拜别了三人,竟真的走了!

    “无思子道长呢,有何打算?”

    眼看着元学意走远,作为地主的苏清婉不由出言问了一旁的无思子,无思子也已然有了去意。

    “贫道也要离开此地,去云游四方,希望能借入世布道之机,参透自身因果,为来年的金鳞试做好准备,至少,要走得再远一些,莫让天下人看了我青云宗的笑话!”

    无思子说着,便也对苏清婉与圆质和尚一一拜别,就此离去。

    圆质和尚见一儒一道相继离去,自己在烟雨城中亦无事可做,便也打算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到了自己的那小半袋碎茶叶都被自己用拈花指给扔了出去,扔了个干干净净,于是,他便厚着脸皮,向苏清婉讨要了小半袋碧螺春茶叶。

    烟雨楼中,圆质和尚将装有茶叶的布袋小心收好,这才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作别了美丽婉约的苏清婉。

    苏清婉看着心满意足离去的圆质和尚,愁绪却锁上眉头来。

    因为,在四大门派中,就属她的实力最差,虽千年来排名一向如此,但这次,她与他们的差距,相差太多了。

    无思子不想有辱青云宗,她又何尝想辱没了蕊珠宫。

    最最关健的,是她不想输给他们几个男子。

    苏清婉暗自下定决心,要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内,摒除自己的心魔,在金鳞山上,踏足得更远一些,直至山巅。

    她站在烟雨楼的窗前,望着碧波万顷的湖面。

    湖中千帆竞渡,有舟行于前,有舟落于后,她觉得有些烦,便索性关上了窗户,关上了屋外大好山河。

    ……

    被关上的窗户上,烟雨楼头,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苍鹰,忽然嘶鸣惊叫一声,拍着那对强有力的翅膀,迎风而起,飞向蓝天,朝上京的方向一路飞去。

    那双鹰眼英武而又锐利,像它嘴上的勾子。

    它的腿上,不知被何人夹带了一筒书信。

    信上所写的内容,正是他们四人试登天梯的结果。

    苍鹰会将信送到上京六扇门,由武朝六扇门内的笔杆子,将今天的事情写出来,登到六扇门编纂的《武林探秘》上,通过各大驿站,发行全国。

    有许多人,在翘首等待着消息。

    ……

第二十四章 江湖新鲜事

    上京城内,一个青衣小童正抱着一摞书报,大声吆喝,沿街叫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快来看,新鲜出炉的《武林探秘》,精彩连连,新鲜不断。”

    “快来看,余杭城宁塘林府老爷晋升绝顶宗师,天龙榜又添一宗师人物。”

    “快来看,金鳞山上圆质禅师登临绝顶!为五十年来第一人。”

    “快来看,新鲜出炉的《武林探秘》,十文钱一份,十文钱一份。”

    青衣小童吆喝间,便有一个白衣剑客上前来,递给他十文钱,自行取过一份《武林探秘》,飘然远去。

    “紫云楼,朱玉林,林威远,绝顶宗师?”

    白衣剑客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读着报,自顾自地走着,却是神奇地没有撞到路上的任何一个行人。

    好似他的眼睛不是长在脸上,而是长在头顶一样。

    白衣剑客读着报,不一会儿,便拐进了自家宅邸。

    庄严的宅邸大门牌匾上,赫然写着“沈府”二字。

    这白衣剑客,竟是武朝七大世家之一的“沈家”之人。

    “居安,你可回来了,此处历练,收获如何?明白没有?”

    一个白发老翁在沈府的凉亭内,悠然地品着茶,自家孙子平安历练归来,他不由出声关心道。

    毕竟,就他得到的消息,自己的这个孙子,此行,并不顺利。

    白衣剑客,正是江湖上传闻的那位沈家麒麟子沈居安。

    “爷爷,我还好,你不用担心我。”沈居安在白发老翁的对面落座。

    自己的这个爷爷,严厉,也慈爱。

    大家族中有尔虞我诈,他却尽己所能地公平对待每个子孙,他沈居安是麒麟子,他对待他,是这样,那些在武道上难有作为的沈家子孙,也是这样。

    这让沈居安非常敬重自己这个爷爷。

    “大悲寺的那个圆质和尚,听说登临金鳞山顶了,了不得啊!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过那个地方了。”

    沈居安正好翻到四大门派翘楚试登天梯的那一篇,瞥到了圆质和尚的名字。

    报上正如自己爷爷所说,圆质和尚登临金鳞山顶!

    “大悲寺传承悠久,又总是苦修苦行,有此成绩,也是自然的。”沈居安并不嫉妒。

    这一次,他也是金鳞试的参与者之一。

    只是,他还不曾去试登天梯。

    沈家家传绝学杀生剑,剑出必见血,不须准备,也不能有所准备。

    金鳞试,登天梯,那他便那日去登就是了。

    去试过一次,反而会有所缺失。

    这正是沈家于“问道之石”看出来的杀生之道。

    “前一月看《武林探秘》,看到你在青州的时候,一人一剑,屠尽了为害平民的青龙寨,震动江湖。这很好,有我沈家麒麟子的风范。”

    “但在韦州,却输了上京林家的那个林卸甲一招。”沈居安面无表情地说道:“终究是辱没了沈家的名声,孙儿向爷爷告罪!”

    “无妨无妨,上京林家当年赶走林威远,便是最大的错误,就算子孙辈有那么一两个争气的,又能如何,为了一己之私赶走一个绝顶宗师,上京林家,不过如此罢了,孙儿无需介怀。”

    “此次世家大比,韩家怕是要遭殃了,上京林家的脸色,也不会好看!毕竟林威远野心勃勃。”

    “我们看好戏就是了。”白发老翁目光深邃。

    作为嗜血杀生的杀生剑剑主,白发老翁日常里,却是有着与所修功法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低调做事,为人沉稳,隐忍慈爱,慈眉善目。在他的任上,他将沈家从世家最末位,硬是拉到了上流的位置。

    “切莫轻举妄动。”

    “孙儿谨记。”

    ……

    与上京沈家的淡然不同,林家的家主,却陷入了愤怒之中。

    林如海老头子扔掉了那份写着林威远晋升绝顶宗师的《武林探秘》,一掌将它拍得粉碎,怒不可遏。

    “呵,他林威远威风了,六十多岁便踏入绝顶宗师行列,是真的想与我上京林家平起平坐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父亲。”

    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林卸甲,此刻正坐在林如海的书房之内,一边接受着林如海的耳提面命,一边与他讨论宁塘林家之事。

    他也是此处金鳞试的参与者之一。

    “我们上京林家与金陵韩家,都支持三皇子,林威远却掉头扎进了二皇子的府里,摆明了就是不把我们上京林家放在眼里了。”

    “哼哼,想成真正的世家,没那么容易,想成世家,必有传承,就他那个傻儿子,他能传承到哪里去?只怕到时府内争权夺利,自家人打自家人,没过几年,就打散了。”

    林如海说着,忽然笑道:“而且,我们还有继礼这步暗棋不是吗?到时,他宁塘林家的一切,还不都是我上京林家的?”

    林如海紧锁的眉头终于张开。

    不知为何,林卸甲听见了林继礼的名字,却微不可察地露出了一丝不屑与厌恶之情。

    但他知道林如海对林继礼很有好感,于是便将这丝不屑与厌恶收敛了下去,毕竟,他是要替上京林家参加金鳞试的人。

    他才是上京林家,未来的真正主人。

    他的目标,应该是那个登临了金鳞山巅的大悲寺和尚,圆质。

    ……

    一份新的《武林探秘》,各方反应,不一而足。

    沈家淡然以对,绝不轻举妄动;上京林家怒不可遏,背地里却思量着阴谋诡计。

    远在金陵的韩家,惶惶中有着悲凉,韩家家主在老祖宗闭关的门前徘徊了近一夜,也见不到这位“不知死活”的老祖宗,郁闷离去,继续惶惶不可终日。

    三皇子因紫云楼的事情,丢了朝中对吏部尚书的控制权,一场可以预见的清洗,在酝酿当中,他正为此头疼不已,掉了不少头发。

    二皇子志得意满,在书房内,将几名亲近的大员的名字一字排开,正思考着要推谁上去当那个吏部尚书。同时还思索着,要去大悲寺吃趟斋,礼次佛,见见那位风头一时无两的圆质和尚。

    老皇帝则在星夜里咳了一整夜,布满血丝的双眼无神地耷拉着,大好的河山就要与他说再见。身边那个只有十八岁的美貌妃子赤、裸着身体,如一块软腻的白玉,就这么躺在他的身旁,他想提枪上马,终究力不从心。仙庭那个批命的仙长已然判定他寿元不足半载,药石难救,唯有认命。

    大悲寺的老和尚听闻了圆质和尚登临绝顶的事情,没有吩咐厨房多炒两个菜,反而是要那帮小和尚每日从山下再多挑两趟水,在饭桌上少吃半个馒头,名曰严师高徒,令那群原本面如菜色的小和尚,更加面如菜色。

    青云宗听闻了无思子折戟沉沙的消息,宗内出现了些不同的声音,要将天赋平平的无思子从金鳞试上换掉,宗内吵得鸡飞狗跳,甚至吵到了拂尘子、逍遥子两位绝顶宗师那儿,两个老祖宗一致否了他们想换掉无思子的念头,将不同的声音生生压了下去,于是宗内再无人敢有异议。

    稷下学宫因元学意的表现,大喜过望,但因春闱临近,诸事繁多,依旧劝勉学生每日多读圣贤之书,常养浩然正气。

    蕊珠宫因这次苏清婉试登天梯表现欠佳,宫内女修多有不满。与青云宗两位绝顶宗师力排众议不同,蕊珠宫内,春花、秋月两位宫主,各持一种声音,僵持不下,互不相让,苏清婉那个金鳞试的名额,是否会被换掉,只有到了真正金鳞试的那天,才会知道了。

    而宁塘林家,此刻却陷入了肃然当中。

    堂堂宁塘林家,竟真的被一个小小的白云鹤给掳走了人,这让林威远如何不震怒?

    “那个内鬼,已经抓了出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审,他就服毒身亡了。”林继礼向林威远汇报了情况。

    面无表情,脸上也无半分心虚之态。

    “而且,修然少爷总算是平安归来,少夫人也平安无事,那白云鹤也已暴毙于城外荒屋之中,想来是天佑我宁塘林家,老爷不该再大动肝火,注意身体才是。”

    林继礼劝着林威远。

    “修然说的那个高人,你可有些眉目,要是知道是谁,我们也好当面谢谢人家才是。”林威远心中依旧义愤难平,毕竟,那林修然虽已痴痴傻傻,却也是自己唯一的骨肉,若他真有个好歹,他势要让韩家付出代价。

    “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个用毒的高手,江湖上用毒的高手都太神秘了,不好查,而且,我们查了,他可能还会不高兴。”

    “嗯,有道理,那此事,就算了吧,既然人家不想露面,我们也就不要再追查下去,有一个暗中的朋友,总好过一个明面的敌人。”

    “是,老爷。”

    林继礼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却又被林威远叫住。

    “白云鹤之事,是个教训,府内虽防备森严,却也避免不了内鬼的出现,以防万一,需让修然和馨儿他们,有些自保的能力。”林威远想了想,道:“这样吧,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安排,找个忠实可靠的人,教他们一些防身的功夫,至少让他们以后能对付一些宵小。”

    “是,老爷,我这就去办。”

    “去吧!”

    林威远摆了摆手,让林继礼退下了。

    ……

    怡然居中,在林威远提到林修然与洛馨儿时,他们两人,竟都同时打了个喷嚏。

    因为巧合,两人相视而笑。

    “这个呆子。”

    洛馨儿看着林修然揉捏鼻子的模样,小声笑着。

    这个呆子,就是自己将来的丈夫了!

    ……

    【第一卷完】

第一章 开窍了的少爷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鹰飞兔走,斗转星移。

    不知不觉间,半年便过去了,金鳞试与世家大比的日子,正悄然临近,所有人都在紧张地做着最后的准备,以期在盛会上,一鸣惊人,一步登天。

    林修然却是个例外。

    他清闲得很,整日无所事事。

    这半年来,宁塘县最大的事情,既不是林威远晋升绝顶宗师,也不是余杭才子燕泰康在科举试上金榜题名,位列榜眼,而是关于林修然的。

    林府的这个傻子少爷,好像,慢慢变得正常了。

    紫云楼事件后,二皇子愈发器重宁塘林家,听闻林家少爷的痴呆病症后,开了自家府库,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绝品丹药,来为林修然医治痴呆之症。

    据说此药乃当年仙庭赐下,具有安心静气、醒神开智之效,最对林修然的病症。

    林威远受宠若惊,欣喜地接下丹药,表了一番忠心后,亲自为林修然化药、服药,林修然有此契机,自然也就假装此丹药神奇无比。

    服药后,不一月,他便将那原本背不下来的三字经,背了出来;又三月,他的说话谈吐,便渐渐与正常人一般无二,再不是个只会使孩子气的傻子了。

    这高兴坏了林威远与林夫人,也让余杭城、宁塘县那帮看过、说过林修然坏话的人,惊掉了大牙。

    现在,宁塘县人时常能见到林家公子林修然陪着娘子出门,逛街寻景,踏春游戏,一对玉人郎才女貌,令人既羡慕,却又唏嘘不已,感叹人生多变。

    ……

    正是暮春时节,百花纷繁。

    怡然居中,洛馨儿身着一身水绿色的轻薄衣裙,手握一柄细软长剑,于开满粉色桃花的桃林中,俏皮而立。

    眉如远山一峰黛,眼似秋水半迷离。

    洛馨儿水绿色衣裙中露出来的一对手臂,白嫩嫩、水滴滴,仿佛羊脂白玉仔细琢成;胸口一对玉兔白羊鼓鼓囊囊,呼之欲出,使人看过一眼,便再不能忘;腰肢却极细,如拂风杨柳自生姿,一摇曳,便生风情;一双**更是世间少有,虽内里穿着长裤,遮得严严实实,但林修然无意间摸过几回,碰过几次,滑而腻,白且糯,吹弹可破。

    而洛馨儿的容貌,过了半年,又长开了数分,秀如神女,更胜从前。不施粉黛,不用半点胭脂,姿色便可夺天下美色一石之数斗。

    林修然同样在开满桃花的桃林下。

    他躺在桃根搬来的躺椅上,手中折扇轻摇,一摇一晃,看着林中持剑美人,喝着一旁小桌上桃根伺候的热茶,小日子悠闲自在得很。

    以往的洛馨儿,眉宇间总有一丝幽怨与清冷,但自从练了功夫后,一套落英剑法小有所成,她眉宇间的那点小女子幽怨,便也换成了几丝女中豪杰的英武之气,林修然细细瞧着,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呵”

    洛馨儿娇喝一声,手中的长剑便如银蛇一般起舞,在行云流水地挽了几个剑花后,她将长剑倒持着收在自己身后,看着林修然,得意道:“相公,你看好了。”

    说话间,桃花林刚好起了一阵狂风,卷得桃花林花雨纷纷。

    洛馨儿顺势腾空而起,一脚踩上一株桃树的枝干,细幼的枝干却只是轻微地晃了晃,洛馨儿踏着枝干飞上树顶,直取树梢上最高的那朵桃花,只一挥,便见寒光一闪,那朵桃花便已在洛馨儿的剑尖之上。

    洛馨儿一个转身,脚下轻轻一踩,便又跃到另一株桃树之上,手中长剑又是一挥,那剑身之上的桃花,便又多了一朵。

    两朵桃花就仿佛黏在剑身之上,稳稳当当。

    洛馨儿取过两朵桃花之后,便又是一跃,转瞬间,便又来到一株桃树前,剑起花落,第三朵。

    “唰唰唰”

    洛馨儿在桃花林内闪转腾挪,兴风作浪,一阵花雨纷飞后,她的剑上,已然积聚了七朵桃花。

    七朵桃花,均取自最高的树顶。

    洛馨儿从树梢间缓缓飘落下来,衣带飘飘,翩然若仙,笑意盈盈。

    守在一旁的小丫鬟桃根也很适时地鼓起了掌,给自家小姐叫好,溜须拍马的功夫一流。

    “小姐真厉害!小姐真厉害!”

    洛馨儿对于自己今天的表现,也很是满意,得意地道:“相公相公,馨儿厉害吧!来,这个给你。”

    说着,她便将剑身上的七朵桃花,一朵一朵地倒在林修然手上,林修然双手捧着这七朵娇艳的桃花,看着洛馨儿,仿佛就像看到了一只白猫儿抓了几只老鼠后,骄傲地跟主人炫耀战绩一般,顿时有些哑然失笑。

    “是是是,娘子很棒,娘子真了不起!”

    以常人的眼光来看,洛馨儿确实很了不起。

    一个毫无基础的普通人,只用了半年时间不到,便将落英剑法练得小有所成,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以林修然万古大能的眼光看,洛馨儿现在的这点小成就,就如桃林面前的这条小河上鲫鱼吐的一个小气泡一样,连片波浪都算不上。算得上波浪的,大概也就是这次的金鳞试与世家大比了,那东西,才稍微有些看头。

    洛馨儿听了林修然的夸奖,这才心满意足地擦干了长剑,将它收入鞘中,来到林修然的身旁坐下。

    小丫鬟桃根很乖巧地也为自家小姐倒上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洛馨儿喝过热茶,却是关心起花解语来,道:“花妹妹呢,今天一早就没见到她,真奇怪!”

    “小姐,花姨娘今早陪夫人去城外灵虚庙烧香去了,再过几日就要出发去烟雨城了,夫人说要去给少爷求个平安符。”

    林夫人叫了花解语去,却是没叫洛馨儿这个正牌的夫人前去,足以见花解语这个小妮子在林夫人那里,有多受宠。

    三月前,林修然“假装”地与常人无异后,林夫人便一遂了心愿,将花解语这个小丫头给扶了上来,做了林修然的妾。

    妻子与妾,虽都是林修然的枕边人,地位却截然不同。

    妻子,是与丈夫对等的存在,而妾,有时只是男人的玩物罢了。

    与洛馨儿八抬大轿,群宴宾客地嫁进来不同,花解语嫁给林修然,既无婚礼,也无宾客,只有一身红红的新娘衣裳和一对龙凤红烛。

    毕竟,她只是府内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丫鬟而已,林夫人也没有因此给她特别的待遇。

    为纳妾大肆操办的,终究是少数。

    林修然掀了花解语的盖头时,小丫头哭得像个泪人一般。

    林修然以为她是委屈了,毕竟婚礼太过简单,但花解语却摇了摇头,说她是因为高兴,高兴坏了,便哭了。

    林修然只能哭笑不得。

    林夫人将花解语扶正,给林修然做了妾,目的很明确。

    自己的这个孩儿在为人处世方面,总归是开窍了,但在男女之事上,却依然像个孩子,至今未与洛馨儿同房。林夫人这是要让花解语帮林修然开窍,让他明白男女之事的妙处。

    只可惜,林修然还不想就此乖乖就范。

    在林修然眼中,花解语依然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女孩,他虽喜欢看她,却还不想真的占有她,纳她为妾,也只是想给她一个好点的生活罢了,让她可以不再操劳,也让她不用再在府里惶惶不可终日,更重要的,是给她家里一个交代,好让她不再为难。

    有许多事,他还没想明白!

    就算是一个活了几万年的老头儿,也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所以,新婚之夜,林修然毅然决然地推开了主动投怀送抱的花解语。

    这让花解语不知如何是好。

    这次,她是真哭了,躲在一旁默默抹眼泪,哭了一整夜。

    第二日,林夫人便弄来了许多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大补之药,一个满脸褶子的老神医还在林修然的身上扎了好几针,治疗他的“不能人道”。

    林修然对此苦不堪言,不胜其烦,但完成归一镜的契机还未到,他也只得任由林夫人瞎折腾。

    又过了数月,所有方法都试过了,林修然依旧毫无起色,不近女色,林夫人没有寻到新方法,只得暂时作罢。

    毕竟,林修然刚脱了傻子的名声,林夫人不想他又添上“不能人道”的名声。

    ……

第二章 平安符

    洛馨儿听了桃根的话,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毕竟她也知道,林夫人一向不喜欢自己,喜欢的是花解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她作为林家的媳妇,自然要懂得尊重长辈,决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便在背地里念叨长辈的不是,不然,会招人非议的。

    自从半年前,她断了自己的念想,要做林修然的妻子,她便一直恪守着自己的本分,从不做越界的事情,也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半年来,她一直认认真真地做着林修然的妻子。

    偶有波澜的,大概是武朝科举揭榜那日,报喜的人在大街小巷敲着铜锣通传着燕泰康的名字,庆贺他荣登一甲第二名,高中榜眼。

    那个人果然金榜题名,她却已为人妇。

    洛馨儿并非余情未了,只是觉得世事变幻无常,有些感慨。

    她既嫁了林修然,不管如何,如今,她都是他的妻子,不该再去想那些绝不该想的事情。

    而且,最近半年,林修然的变化,让她欢喜了不少。

    自己的这个丈夫,自己的这个相公,再也不是个傻子了。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兴。

    虽然,她从花解语和林夫人那儿间接得知,自己的这个相公,似乎“不能人道”,但那又怎样,他如今能与自己一起正常生活,不再像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那便足够了。

    ……

    林修然将洛馨儿斩落的七朵桃花一一放进了布袋里收好,见她笑意盈盈,有些好笑道:“这些时日,死在你剑下的桃花,不知道有多少?”

    他掂量了一下,满满的一袋。

    “有个四五斤了!还是晒得半干的。”

    林修然本想拿这些桃花酿酿酒,但思来想去,觉得太过麻烦,索性晒干了,等以后泡茶喝。

    桃花茶,比起寻常茶叶,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最先晒干的那批,已然上了林修然的茶具,现在他们喝的就是。

    “相公,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去烟雨城了,你得勤加练习才是。”

    洛馨儿摆出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劝勉他不能再陷在春困之中,不能再整日无所事事,要勤加练习。

    刚才她在他面前使出落英剑法,也正有劝诫之意。

    自己的这个相公,开窍倒是开窍了,但孩子气还没改过来,整日犯懒。现在他这个七尺男儿,估计连自己都打不过了。

    “去了烟雨城不是有你和父亲保护我吗,我怕什么?”

    “相公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将来是要继承林家的,若是武功稀松平常,又怎么统领林府上下!”

    不知不觉间,洛馨儿已然把自己当成了林府未来的女主人。

    “相公,你今天若能斩落第四朵桃花,馨儿就给你做软香糕吃。”

    洛馨儿以利诱之。

    “是是是,我这就去练习。”

    林修然无奈,只得提起长剑,到桃林中练习。

    这倒也不是他贪嘴,这妮子做的软香糕固然不错,但还没到打动林修然的地步,他只是不想再被她软磨硬泡了。

    对于他来说,学会这套什么落英剑法,并不是难事,就算是修成绝顶宗师,成为这个世界数一数二的存在,也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情。

    但“归一镜”未成,他不可轻举妄动,太过惊世骇俗,只会引来那位大能的注意,到时,便得不偿失了。

    林修然就连变回正常人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有了二皇子赐药这个契机,他才敢有所行动,不然,他恐怕要再装半年的傻子了。

    眼下金鳞试将近,仙庭“问道之石”归位,完成“归一镜”的契机也来了。

    此去烟雨城,便是他这个大能归来之时。

    “哈”

    思索间,林修然已然跃上了一株桃树,手中长剑轻轻一挑,便勾起树梢上的一朵桃花,桃花落于林修然的剑尖之上,稳稳当当。

    林修然一击即成,便再寻桃树,一个腾挪,轻踏枝丫,林修然便已跃至第二棵桃树,只见寒光一闪,第二朵桃花,便也稳稳当当地置于剑尖之上。

    踏上第三棵桃树时,林修然已表现得有些吃力,但一击过后,第三朵桃花,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落入袋中。

    接下来,是第四朵。

    也是林修然之前一直无法突破的那朵。

    “算了,给这小姑娘一个惊喜吧!别总让她失望!”

    林修然想着,便又一次轻踏枝丫,跌足而起,跃至第四棵桃树之上,手间长剑一挥,久未成功的第四朵桃花,终于也已置于剑尖之上。

    一击完成,林修然便不打算再继续,只当自己已然脱力,从桃树上,“踉跄”地跌落下来,在地上堪堪站住。

    林修然模样狼狈,洛馨儿却因林修然斩获第四朵桃花,开心不已。

    “相公真棒!”

    “少爷真厉害!少爷真厉害!”

    洛馨儿和桃根,像两个小迷妹一样,给自己鼓掌呐喊。

    “这下,你该去做软香糕了。”林修然笑嘻嘻道。

    “好啊好啊,馨儿这就去做。”

    洛馨儿自然不会食言。

    今天就算相公没有斩落第四朵桃花,她也依然会给他做软香糕吃,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妻子给丈夫做吃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软香糕是余杭一带的风味小吃,吃起来松糯可口,白细香甜,既宜做饭后糕点,也适合在晚间读书困倦时,小吃上几口。

    所需材料主要有糯米粉和粳米粉,由这两样东西合制而成。

    但今天,洛馨儿看着林修然剑尖之上的四朵桃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相公,我们把这四朵桃花也加到软香糕里吧,这样我们加上花妹妹,正好一人一朵。”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颇有一个貌美小厨娘该有的匠心独运。

    林修然自然不反对。

    洛馨儿便拿过这四朵刚刚从树上斩落的桃花,领着桃根,收拾了桌椅板凳热茶,朝怡然居的厨房赶去。

    ……

    厨房里,洛馨儿与桃根又是生火,又是和面,忙得热火朝天。

    林修然本想着进去帮帮忙,却是被洛馨儿给推了出来,林修然有些好笑,但最终也只得作罢。

    因为他远远望见,花解语回来了。

    花解语嫁了林修然,已为人妇。以前的那个丫鬟装扮,便被她彻底舍弃,现在的她,头上再不是两个“包子”,而是挽起了髻。

    她梳着最近武朝新流行的髻式,身着一身茶白色的纱裙,胸前虽不及洛馨儿的一半,却也初具规模,一双藕臂白嫩嫩,手腕间带着一个小巧的素白玉镯子那是林夫人以前戴的,现在戴在了她手上。

    因为刚从灵虚寺烧香回来,赶了一路,风尘仆仆,小妮子现在脸上有些汗,脸蛋也红扑扑的,像个刚熟的苹果。

    小妮子见了林修然,眼睛便一下子发出亮光来,笑盈盈地道:“相公,我回来了。”

    “一路辛苦了。”

    林修然拉她坐下,抖开折扇,给她扇了扇风,替她驱散热气。眼看着就要入夏了,天气越来越热。

    “馨儿姐姐呢?”

    “在厨房跟桃根做软香糕呢,忙着呢!”林修然边扇边道。

    花解语一听,便要从椅子上起来,到厨房去帮忙!

    林修然却一把把她按回了椅子上,刮了下她的鼻子,道:“你刚回来,累得很,少操些心。”

    “馨儿姐姐是正妻,我……我这样坐着,不好,该去帮忙的。”

    “你就是小心眼多,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怡然居里,没什么坏人,不用整日想些有的没的,想多了,你自己这个脑瓜子疼。”

    说着,林修然轻轻敲了一下花解语的脑袋。

    花解语装着吃痛,抱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林修然。

    眼泪汪汪的,煞是惹人怜爱。

    这小妮子真是个会撩人的小妖精。

    “也是呢,姐姐要亲手给相公做软香糕,我去插手了,反而不好。”花解语恍然大悟道。

    “……”

    林修然无言以对,一脸黑线。

    这小丫头,活得太累了!

    “对了,相公,给你看样东西。”

    花解语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急忙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平安符吊坠,那是她从灵虚寺给林修然求来的。

    “听别人说,很灵的,消灾祛祸,相公这次去烟雨城,一定能平安归来。”

    林修然接过小妮子递来的平安符,不去戴着看是否合适,而是闻了闻,除了寺庙的香火味,还有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

    花解语虽是林修然房中之人,却未行过房、事,林修然这等动作,让她一时红了脸。

    林修然干笑几声,不敢再逗她,将平安符挂在了腰间,那儿,还有她上次亲手绣给自己的荷包,这次林修然没再撕掉,一直小心戴着。

    即使他知道,他再撕掉了,这个女子,也会一直绣给他。

    ……

第三章 启程

    夜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华灯初上,明月初升,虫鸣四起,清风徐来。

    怡然居走廊外的长椅上,四人正疏懒地或躺或坐,享受着暮春初夏,屋外的丝丝凉意。

    花解语绣着一条手帕,夏天快到了,相公手上的那条太旧了,该换条新的,但她又不愿他用别人做的,于是,这几日她便又拿起了针线,一针一针地为他绣一条新的。

    手帕上的图案样式也是全新的,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哥抖开折扇,眉开眼笑,正是林修然最近的穿着打扮。既是绣给他的,便要独一无二,她不愿用那些什么“鸳鸯戏水”、“梅兰竹菊”,只绣独属于他的。

    洛馨儿则捧着一本书册,和桃根在一旁有说有笑。

    最近一段时日,她对风花雪月的才子佳人小说不感兴趣,对诗词戏曲也不感兴趣,而是喜欢上了研究菜谱。

    再有几日便要去烟雨城了,有很长的一段水路要走,明罗江水路纵横交错,水产丰富,她正捏着菜谱,研究着各式鱼类的做法。小丫鬟桃根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给着自己的意见。

    “小姐小姐,我们做鱼松吧,你看,做法很简单,把鱼肉蒸熟了之后拆下肉来,放到油锅里炸,再加点葱、姜、盐就可以了。而且能放很久呢,做多了也不怕。”

    “不行不行,这样就失去鱼肉的新鲜了,我们再找找其他做法。”

    “哦哦。”

    两人便又地翻动菜谱,自得其乐。

    林修然则枕在花解语的腿上,一边嗅着少女独有的体香,一边合眼睡着。

    “嗯……”

    林修然睡得迷糊,无意间翻了个身,身子变成侧躺,一下子,他呼吸喷出来的热气便钻进了花解语腿中薄薄的纱裙之中,绣着手帕的花解语忽然“呀”地一声,缨宁地一哆嗦,拿着绣花针的手也抖了一下,差点扎到自己。

    “相公……”

    花解语已然羞红了脸,热气钻入纱裙的时候,她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跟丢了魂似的。

    她虽也在夫人的指导下,见过、学过一些《春、宫图》,却是从未与林修然有过真正的肌肤之亲,脸皮薄得很,被林修然的鼻息这么一喷,顿时便有些热气上头。。

    洛馨儿与桃根被花解语这么一叫,也把目光投向了林修然和花解语这边。

    林修然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一脸羞红的花解语和满脸怒意、气鼓鼓的洛馨儿,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脸懵逼。

    “相公,你又欺负花妹妹了。”洛馨儿为花解语打抱不平。

    “……我干什么了?”林修然觉得冤枉。

    “哼,你自己知道。”

    “洛姐姐,不怪相公的,是我不好。”花解语出来帮林修然解围,“再说,相公若是真要对我做什么,也没什么的,都……都是夫妻了。”

    可是

    “啊”

    花解语突然想到了什么,自己言语上,又失了分寸。

    她惊叫一声,掩住嘴,再不敢往下说了。

    一错,相公“人道之事”上有亏,自己不该说什么夫妻之事;二错,洛馨儿乃正妻,她这个小妾不该在她教训夫君的时候插嘴,这样做,太过放肆了。

    洛馨儿与花解语相处了半年之久,对于这个小妮子的脾性,也早已有了了解,看她那神色惊慌,像只吓坏了的小兽的模样,便知道她又想多了,只得莫不做声,不去管她,挖了林修然一眼后,便又和小丫鬟桃根埋首菜谱之中,继续去寻求“鱼肉百样做法”之道。

    林修然一脸的无奈,转过头,又看到花解语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便也只能自认倒霉。

    他捡过长椅上白素瓷碟里的最后一块桃花软香糕,塞到花解语的嘴边,道:“就会给我惹事,该罚,来,张嘴。”

    花解语看着林修然递过来的桃花软香糕,白细糯甜,芳香四溢,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林修然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正埋头研究菜谱的洛馨儿与桃根一眼,最终檀口轻启,银牙轻咬,扯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咬着。

    花解语一口咬过,还剩大半块,林修然却是再不想给她吃了,自己拿过来,一把塞入了自己的口中,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吃得很是享受。

    “相公,那是我咬过的……”花解语小声地说着,怕被洛馨儿听见。

    “没事,相公我不介意。”

    林修然有些无赖。

    “哼”

    花解语也难得地发了下小脾气,别过身去绣那条新手帕,再不去理林修然这个只会戏弄她的人了。

    林修然看着左边的莺莺与右边的燕燕,又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皎洁如玉的半圆明月,神思清明,又怔怔出神。

    “等完成了归一镜,自己又该如何对待这两个惹人怜爱的女子?”

    ……

    几日眨眼便过,宁塘林家出发前往烟雨城的日子也到了。

    此次行动,可谓规模宏大。

    林府精锐齐出,倾巢而动,前往烟雨城参加世家大比,争夺七大世家之位。

    此役,林威远志在必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于是格外重视。

    写有“林”字的飞虎大旗立在一队人马的最前方,在风中猎猎飘扬,一声号角长鸣后,已面有白髯的林威远便策动了他那匹追风马,追风马吃痛,仰天嘶鸣了一声后,雄赳赳地迈开步伐向前行进。

    队伍终于启程。

    此次行程,要先走陆路,到了码头渡口,再通过明罗江换行水路,最终直抵烟雨湖烟雨城,与武朝四方而来的世家大族、名门大派,一论高下。

    林修然与花解语、洛馨儿同坐在马车上,桃根则跟着灰衣马僮坐在马车外,同他一起赶着马。

    这半年来,林修然癔症痊愈,已与旁人无二。此次世家大比与金鳞试盛况空前,林威远自然要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见见世面。

    至于洛馨儿和花解语,本不该一同前往,但在林修然的坚持之下,林威远也终于是答应了下来,任由自己这个独子做主了。

    只是,为了安全考虑,林威远规定他们在途中不许私自走动。

    林修然知道林威远的脾气,知道这是自己这个便宜老爹的底线,自然不做反驳,答应了下来。

    车队行了两日后,到了码头渡口。

    因为准备已久,此刻,早有一艘大船在这里等候多时。

    大船上同样挂着一面写有“林”字的飞虎大旗,一看便知道这是宁塘林府的船只。

    一个黑黝黝的瘦高中年人从船上下来,恭敬地见过林威远以及各大长老后,便指挥着船上船下的人将东西搬上船。

    众人顿时忙作一片。

    一直到了当天的中午,大船才终于扬帆出航。

    明罗江浩大无比,时有惊天大浪,偶有船只因此翻沉,更有绿林好汉沿江设卡,勒索钱财,屠戮人命。

    但船行了几日,却是一路风平浪静,安静得很。

    大概是那个大大的“林”字,镇住了那些祸患宵小。

    傍晚的时候,倦鸟归巢,夕阳西沉,江上清风拂面,最后的一丝阳光也如碎金一般在江水中翻涌腾动,跟着夕阳,沉入了江底。

    大船在一个临江的小镇停船靠岸,暂作休整。

    ……

第四章 奇怪的和尚

    小镇并不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江上停着不少渔船,看得出来,镇中居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不少人以打鱼为业。

    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江上飞舞盘旋,一尾鲤鱼游到水面,咬住一块孩童扔下的馒头屑,翻动间滚出一个大大的波圈,它咬住馒头屑,正待再次下沉时,却被空中一只等待许久的水鸟盯上。水鸟展开双翅,急速飞来,在鲤鱼即将下沉之际,将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爪子之上。

    一击即成,水鸟便尖叫着飞走了,大抵是去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享受难得的美食。

    “相公,我们下船看看吧!”洛馨儿无聊地道。

    在江上航行了数日,除了最开始的新奇有趣,后边就是一成不变的无聊。

    每天看到的都是水水水,偶然间看到一个有些烟火气的小镇,洛馨儿当然跃跃欲试,想要下船去看看,顺便逛逛小镇的夜市。

    “父亲不许。”

    “相公,没事的,我能保护你的。”

    说完,洛馨儿亮了亮她的长剑。现在的她,已然是一个功夫了得的侠女了。

    “……”

    “相公,我也想去看看呢!我远远听见镇上好像有人在办喜事,好像还有社戏看,我们正好去凑个热闹。”

    花解语平时乖巧得很,今天却是不知道怎么了,也有些叛逆。

    她也说道:“我也能保护相公的。”

    说着,她也亮了亮她的长剑。

    这小妮子,现在和洛馨儿一样,也会一些功夫了。

    两女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林修然自然也没有不应允的道理,点了点头,算作是答应了。

    但他却与她们约法三章,要等天完全黑下来方才可以下船,不然会因此惊动了林威远。

    两女点头如捣蒜,爽快地答应下来。

    ……

    夜色又一次悄然降临。

    天空黑幕深沉,与江上黑的水面练成一片,四周除了林府这艘大船灯火通明外,便只有几艘如芥的渔舟点着如豆的灯火,舟上渔灯在江风中忽明忽暗,明明灭灭,与岸上小镇的灯火通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丫鬟桃根被留在了船上以防万一,应付那些可能会前来叨扰的人,免得被林威远的人看出破绽。

    林修然则带着洛馨儿和花解语,鬼鬼祟祟地溜到了船尾,放下一艘小船,划向岸边。

    水声淙淙,林修然划动着舟楫,小舟缓缓向岸边靠近。

    洛馨儿兴奋地东张西望,花解语却是无时无刻不盯着林修然看,盈盈的眉眼间,尽是笑意与钦慕。

    舟至岸边,林修然便将小船在岸边拴好,这才带着手握长剑的两位女侠登上了岸。

    这处小镇名叫清风镇,有千余户人家。

    今日是清风镇祭祖迎神的日子,所以镇内搭了戏棚,请了附近知名的戏班过来唱戏,邻镇邻县,也有不少人因此过来凑热闹。

    镇内灯火通明,各门各户前,都放了盏自制的灯笼。

    穷的人家,灯笼的样式便简单些,只用细竹条搭了个灯笼样式,外边用一层白纸糊上,内里点根蜡烛,便算完成。

    富贵的人家,灯笼的花样便太多了,有百盏合作一盏,层层叠叠,巧夺天工的;有用材精致考究、独具匠心的;更有两者并有的。

    林修然、洛馨儿、花解语三人穿行期间,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此方民俗,别有一番情趣。

    洛馨儿与花解语拉着林修然看罢了街边杂耍,看罢了戏台唱戏,不知不觉间,便又拉着林修然进了镇内的一间二层酒楼。

    店小二一看三人穿着体面不凡,更见二女手中都各执着一把长剑,知道来人非寻常之辈,不是某位富家公子哥携美出游,便是哪派的少侠带着两个小师妹出来闯荡江湖,想都没想,便将三人迎上了二楼雅间。

    “来,三位客官,这边请。”

    三人跟着店小二上了楼,来到楼上雅间。

    进了雅间一看,两女却是有些失望因为这雅间没窗户,看不到窗外的街景。

    林修然摇了摇头,道:“可有临街能看到屋外景色的?”

    “这位公子,真不巧,今日本地热闹,就剩这间了,其他雅间都已客满,实在没有办法。”店小二为难地道。

    “相公,算了吧,这里挺好的。”洛馨儿虽有些失望,却开口劝林修然不用太过苛求。

    “是啊,相公,没关系的。”花解语也说道。

    林修然却不想让两女失望,从钱袋里拿过一块银子,扔给店小二。

    店小二一看这位公子哥出手这么大方,连连道谢。

    “谢谢这位公子,谢谢这位公子。”

    “现在有吗?”林修然笑着问道。

    店小二却还是皱起了眉头,道:“这位公子,实不相瞒,是真的没有了。”

    林修然掩盖不住土豪的气息,又想往钱袋里捡块银子,却被店小二给止住了,道:“这位公子,是真没有了,今天是本地一年里最热闹的一天了,家家户户都出来凑热闹,小店真的就剩这间雅间了。”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本店倒真还有一间能望见窗外热闹街景的雅间,只是……”

    “只是被一个和尚给霸占了。也就是刚才的事。这个和尚穿得破破烂烂,衣服也破,鞋也破,我们当时要赶他走,他却强闯上二楼雅间,在临窗那儿坐了下来,看着屋外街景,也不点菜,也不说话。”

    “掌柜的叫人来赶,他也不反抗,但我们就是拽不动他,好像一块千斤重的秤砣似的,有个胆大的上去给了他几棍子,把棍子都打折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连叫一声都没有,我们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再不敢过去了,就任由他在那儿坐着。”

    “这位公子,您若是不怕麻烦,可以去他那儿试试,只是,那穷和尚绝非凡人,公子还是要三思而行。”

    “知道了,去吧!”

    林修然说着,又丢给他一块银子,再点了几样小菜,叫了一壶酒。

    店小二将林修然赏来的银子接在手上,欢欢喜喜地记下菜品,点头哈腰地替他们关上了门,去厨房吩咐大厨炒菜去了。

    店小二走了,洛馨儿和花解语却皱起了眉头。

    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相公,不许惹事,不许去!”

    “……”

    林修然满脸黑线,是你们非要下船的,现在却跟自己说不许惹事,什么话都让你们给说了。

    “我看起来像是要惹事的人吗?”

    “像,真像!”洛馨儿气哼哼地道。

    “嘻嘻!”

    花解语却是掩着嘴,小声笑着。

    “好了好,我不去就是。”

    林修然面对两女的反对,只得作罢。

    不过是窗外的街景而已,吃过饭,出去看就是了。

    菜品渐渐上来。

    清蒸鳜鱼、炒青菜、鱼头豆腐汤,青瓜炒虾仁。

    林修然与洛馨儿、花解语二女,欣然举筷。

    林修然又和鱼眼珠子对付上了。

    他盯着盘中鳜鱼的眼睛,戳了许久,终于将它夹到筷上,正待送入口中时,却听得屋外“哐啷”一声巨响,他手一抖,那颗“鳜鱼眼珠”,也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店小二刚好又来上菜,开门进来。

    林修然皱着眉问道:“屋外发生了什么事?”

    店小二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还是跟那个穷和尚有关,他一直霸占着那个雅间,刚好镇上的混混头子刘七也来了,用花瓶砸了门,掌柜的拦都拦不住,估计一会就得打起来了,三位客官要是不想被打扰,还是关紧房门的好。”

    “知道了,下去吧!”

    林修然说着,摆了摆手。

    “相公相公,你说这个和尚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奇怪,霸着房间不让人用?”洛馨儿对于穷和尚抢了自己临街的雅间,仍有些闷闷不乐。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哦!”林修然笑着说道。

    “是谁啊?”花解语也好奇地问道。

    “半年前那个在金鳞山上,登临金鳞山巅的大悲寺和尚圆质!”

    “啊!”

    洛馨儿与花解语,同时惊呼出声。

    ……

第五章 穷和尚与渔家女【上】

    圆质和尚端正地坐在雅间窗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身上依然是那件缝了许多补子的灰白僧袍,脚上穿着的那双破草鞋,却换成了一对青色布鞋,比以前得体了不少,但却并不舒适,因为这对布鞋对于他来说,太小了,有点挤脚。

    他的目光幽幽,双眸瞳黑若明,脖上挂着一串黑漆漆的佛珠,嘴中嚼着苏清婉送他的好茶叶,因为没有水,他就那么干嚼着。

    脸上不悲也不喜,看不出表情。

    圆质和尚窗前正对着的那户人家,正在办着喜事。

    门前的台阶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大门也刷着红红的漆,房檐上除了挂着两盏“”字灯笼外,那盏祭祖迎神的“百子千孙灯”也很是耗费钱财,看起来,应该是一户还算富贵的殷实人家。

    新郎官一身喜庆的红衣,带着新郎帽,脸上春风得意,神采奕奕,正站在门前迎来送往,招呼着登门道贺的宾客,欢送着有事先行离开的忙人。

    今夜正是良辰吉日。

    “恭喜恭喜,贤侄大喜之日,伯父因祭祖迎神,来晚了,莫怪莫怪!”又一宾客上门道贺。

    “伯父哪里的话,不晚不晚,里边请,里边请。”

    新郎官接过他递过来的贺礼,恭敬地供着手,将他请进门内。

    “哈哈,好好,来年给我们李家添个大胖小子。”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新郎官又与他寒暄几句,这才将他送入门内,让一旁帮忙的人招呼他去落座吃席。

    院内摆着八桌酒席,鸡鸭鱼肉,瓜果蔬菜,还有几坛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陈年好酒。

    宾客吃得高兴,主人家觉得体面,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圆质和尚望着这出“人间喜剧”,脸上依旧看不出悲喜,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吐出了口中的茶叶沫子,又从布袋里捡了一尖茶叶,慢慢地放入口中,茶叶入口,先是一阵苦涩,后边却渐渐回甘。

    苏清婉送给他的,确实是好茶。

    他忽然,想起了这半年来的事情。

    ……

    俗世是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修炼道场。

    烟雨城金鳞山一别后,他便又一头扎进了这红尘道场中。

    化缘、吃斋、念佛、苦修,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一成不变。

    深秋过后,寒冬便至。

    隆冬腊月,天空阴沉,朔风嚎哮,路上行人匆匆。

    他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枯树枝,裹着身上那件破僧袍,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终于从荒无人烟的树林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这处名为清风镇的小镇。

    在叩了几家门都未化到斋饭后,他便索性不再化缘,空着肚子,裹着僧袍,在街上一户人家的屋檐睡下。

    不多时,一个提着两条刚刚打上来的活鱼的年轻女子从他身旁走过。

    她见他蜷缩作一团,瑟瑟发抖,不由停了下来。

    女子有些不忍,犹豫了片刻后,狠了狠心,从袖子里掏出几文钱来,放到了圆质和尚的面前。

    “去买点热乎的东西吃吧。”

    她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因为她得赶在这两条鱼死了之前,将它们送到客人的手中。

    活鱼和死鱼的价钱,可不一样。

    圆质和尚在她离开后不久,便睁开了双眼。

    他坐起来,收过她施舍的几文钱,将它们揣入袖中,起了身,静悄悄地跟上了女子的步伐。

    女子却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跟了上来。

    女子叩开了一户人家的门,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过来开门,女子笑盈盈地递给他鱼,他将鱼钱递给女子。

    女子又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摸得不耐烦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回到自己江边的那艘渔船之中。

    待女子离去,圆质和尚这才从街角中闪出身来,拄着那根歪歪扭扭的树枝禅杖,来到那户人家面前,轻轻地叩开了门。

    小娃以为是女子去而复返,开了门,气呼呼地说了声“你真烦!”

    但见到来人是个秃头破烂的穷和尚后,以为他是来化缘的,便大喊着叫起了屋中的大人,“阿娘,有个和尚来化缘,怎么办?”

    房中的阿娘这才停下了手中的织布机,从屋内出来。

    小娃阿娘见了圆质和尚,虔心一拜,看得出她是个诚心礼佛之人。

    “我这便去给禅师弄些斋饭。”小娃阿娘道。

    “有劳施主了。”

    圆质和尚宣过一阵佛号,递过自己的饭钵,谢过了小娃阿娘。

    小娃阿娘拿着饭钵,进了厨房,给圆质和尚捡了些素菜,又扒拉了大半碗的剩粥,这才从厨房出来,将斋饭递给了圆质和尚。

    圆质和尚恭敬地接过来,却是没有走。

    “这位施主,小僧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施主答应。”

    “这……”

    小娃阿娘为难地看了看圆质和尚,但最终还是从袖里掏出了几文钱,他以为圆质和尚的不情之请,便是要她给佛门添些香火钱。

    圆质和尚看着小娃阿娘递过来的香火钱,却是摇了摇头,道:“施主你误会了,小僧不是这个意思。”

    “那禅师……”

    “在下想要刚才那位女子送过来的两尾活鱼。”

    圆质禅师说着,也从僧袍袖子里取出了几文钱,那正是卖鱼女子施舍给他的。

    “这……”

    小娃阿娘有些为难,两尾大活鱼可不止几文钱,而且,他今晚还得炖鱼汤给自己的相公和娃儿补补身子呢。

    圆质和尚见小娃阿娘面有难色,知道他让人为难了,便又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干巴巴,皱瘪瘪,却赫然是一棵百年野山参!

    单这一棵,便够一户普通人家几十年的花费开销。

    “这是小僧在野外修行时,无意间采得的。”圆质和尚将野山参递给了小娃阿娘,道:“小僧想用这东西,换那两尾活鱼,不知施主可愿意?”

    “这……”

    小娃阿娘有些呆住了,半晌才从惊讶中醒转,忙不迭地将圆质和尚手中的野山参接过来,又赶忙去厨房的水桶里,捞那两尾鱼去了。

    “禅师,这两尾鱼有什么特别的吗?”

    “并没有。”

    “那禅师怎么肯用这名贵的野山参换这两尾随处可见的活鱼呢?”

    “因为小僧手头没有其他东西可换了,但又非换不可。”

    圆质和尚说着,接过两尾活鱼,作别了小娃阿娘与小娃,离开了。

    圆质和尚拄着禅杖,怀抱两尾活鱼,来到黑的明罗江边。

    他扔下禅杖,蹲下身,将两条活命慢慢放入江水之中。

    鱼儿见了水,再没原本病恹恹的模样,彻底活了过来,扭动身体,摆动鱼鳍,朝圆质和尚吐了几个气泡后,便游入了深水之中。

    鱼儿逃过了一场大难,今后可尽情畅游于江海之中。

    圆质和尚看着两尾鱼慢慢潜入水中,这才站起身来。

    远处的渔船点着昏昏暗暗的几盏渔灯,其中有一盏,便应是刚才那个卖鱼女子所在的舟船。

    圆质和尚放生两尾活鱼,不为其他,只为还女子来世福报。

    她施舍穷人几文钱,便是积福;她捕鱼卖鱼,便又杀生亏德。

    女子非佛门中人,不信此道,捕鱼卖鱼,不过是为了日常生计,她不觉得有所亏欠,便自然也不能算德行有亏。

    世上许多事,从来信则有,不信则无,并没有绝对,也没有对错。

    但圆质和尚却是信的。

    于是他登门,去取了那两尾活鱼来,到这明罗江边放生。

    这无非是做无用功,因为女子每天还会再捕上许多鱼来,也会杀掉许多鱼,他远远不能还。

    但他还是要做这件事情。

    因为,这是他愿意遵循的道路。

    ……

第六章 穷和尚与渔家女【下】

    “劈啪啪”

    渔网刚刚收上来,十几尾活鱼困于渔网之中,正在渔船上来回跳动,因为缺水,嘴巴不断嗡合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阿秀,你待会杀了鱼,给李家婶子送去,袁老头那边要活的,你不用杀,给他快些送去就是。”

    一个黑黝黝的中年男子一边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一边吩咐着自己的女儿。

    “知道了,爹爹。”

    阿秀从渔网中扯下一尾活蹦乱跳的活鱼,拿过一把锋利的杀鱼刀。

    她用刀背重重一拍,便把那尾活蹦乱跳的活鱼一下拍晕,鱼僵直了身体,再不动弹。

    阿秀这才拿着刀,一刀切开鱼肚。

    她熟练地掏出内脏、苦胆,洗净鱼肉,刮干鱼鳞,手脚利索地处理干净了这条鱼。

    待她去抓第二条的时候,一个和尚模样的人,却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有礼了。”

    圆质和尚宣了一声佛号。

    “这位禅师,可有什么事?”

    阿秀姑娘的皮肤有些黑,因为整日在江上风吹日晒的缘故。但她的容貌,却是一等一的,丝毫不输给清风镇里的任意一个女子,卧蚕眉,鹅蛋脸,笑起来眼神里仿佛有一汪世间最清澈的泉水。

    现在她就笑眯眯地笑着,道:“这位禅师,你该不会是来买鱼的吧!”

    和尚吃肉是犯戒的,他莫不是酒肉和尚?

    阿秀姑娘瞧了瞧他破破烂烂的打扮,看他应该是个苦修之人才对,不像是酒肉和尚。

    “小僧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施主务必答应。”

    “禅师但说无妨,要是小女子能帮上的,一定会帮忙的。”阿秀道。

    “小僧想让施主将渔网中的鱼,都放了,再莫杀生。”

    一旁的阿秀爹爹听了圆质和尚的浑话,却是气不打一处来,揶揄道:“你们这群臭和尚,就知道叫人慈悲为怀,就知道要人一心向善,放生了我们吃什么,我们饿死了又有谁可怜?你这和尚,赶紧给我走,不然我拿棍子打你。”

    说着,他竟真的抄起了一旁的棍子。

    模样,恶狠狠。

    圆质和尚站在岸边,对着站在渔船上恶狠狠的阿秀爹爹,丝毫没有退怯。

    他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黑褐色,泥娃娃模样。

    这是一块人形的何首乌。

    “小僧想用这件东西,换你船上的所有鱼。”圆质和尚道。

    “走走走,拿块黑不溜秋的东西糊弄谁,你再不走,我真的拿棍子打你了。”

    说着,一副抡起棍子要打人的模样。

    阿秀爹爹不识货,一旁的阿秀娘亲却是认出了圆质和尚手中的那块东西,她嫁给阿秀爹爹前,是山里采药人家的女儿。

    人形的何首乌,很难见到,值不少钱。

    她拉过阿秀爹爹,到一旁与他窃窃私语。

    阿秀姑娘看着圆质和尚,却依然是笑眼盈盈。

    阿秀爹爹听了自己婆娘的话,终于明白过来,知道这和尚手中的东西价值不菲,脸上的表情,便一下子变了模样,从恶狠狠,变成了与熟客攀谈时的热络善谈。

    阿秀爹爹道:“哈哈,禅师啊,都是误会,误会。”

    “小僧可以用这件东西换船家你的鱼吗?”圆质和尚又一次问道。

    “这是自然,自然。”

    “那请帮小僧将这网中的鱼,都放生到这明罗江中吧!”

    “爹爹,鱼都放了,那袁伯伯那边怎么办?他还要活鱼做汤的。”

    阿秀姑娘却是犯起了难。

    阿秀爹爹却是不管她,接过了圆质和尚扔过来的人形何首乌,这才去解开渔网,将网中挂着的一尾尾活鱼丢入水中,直到网上一条鱼也没有了。

    圆质和尚也不去检查船上是否还有私藏起来的活鱼,只是双手合十,朝阿秀爹爹诚心礼拜,转身离开了。

    待圆质和尚走远,阿秀爹爹这才从船缝里掀出一尾活鱼来。

    那是他刚才偷偷藏下的。

    “来,阿秀,拿上这条鱼,给袁老头送去。”阿秀爹爹露出一口黄牙,奸诈地笑着。

    “爹爹,你怎么骗人?”阿秀有些不高兴。

    “骗人怎么了,骗人还不是为了你,骗人还不是因为要给你攒嫁妆,你想一辈子待在渔船上啊,你想一辈子嫁个像你爹这样的啊?”阿秀爹爹恨铁不成钢地道。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阿秀娘亲不让阿秀爹爹再数落她。

    “哦!”

    阿秀被爹爹这么一说,不甘心地努努嘴,不再反驳。

    她捡过一条草绳,准备绑上那条活鱼,给袁伯伯送去。

    鱼到手上的时候,她却是灵机一动,嘴上“哎呀”一声,手上一松,那条活鱼便越过了渔船,径直跳入了明罗江中,和刚才放生的那些鱼一样,潜入水底,游远了。

    “爹爹,我不小心,让鱼给跑了。”阿秀可怜兮兮地道。

    阿秀爹爹哪里不知道自己闺女的小把戏,道:“你自己去隔壁李拐儿那里买条活鱼给袁老头送去,钱从你月钱里扣”。

    “爹爹,我是不小心的。”

    阿秀一听要扣自己这个月的月钱,不愿意了,她攒了许久的钱想买盒胭脂,正是缺钱的时候。

    “叫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在耍什么鬼心眼,你是我和你娘看着长大的,我还会不知道你?”

    “爹爹坏人。”

    阿秀生气了,拿过给李家婶子杀好的鱼,气呼呼地下了船,到隔壁李拐儿那里买活鱼去了。

    ……

    第二日。

    圆质和尚又来了,他又要阿秀放了捕上来的鱼。

    只是这一次,他再没能拿出像人形何首乌这样的东西,只有在清风镇中化缘得来的几文钱,连买一条活鱼的钱都不够。

    阿秀爹爹看在他昨日大方的份上,卖给他一条活鱼。

    圆质和尚接过鱼,转手便把鱼轻轻地放入了水中,鱼遇江水,便剧烈地扑腾开来,没一会儿,钻入了水底,又不见了。

    圆质和尚心满意足,转身离开。

    阿秀爹爹在他后边骂他傻瓜、呆子,圆质和尚都听见了,他不反驳。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以后的每一日,圆质和尚都会来到阿秀姑娘的渔船,同她讨要活鱼放生。

    大部分时间是空手来的,阿秀爹爹在,他要不到,也不纠缠,转身离开了。

    有时他也能化到了几文钱,便买过一条活鱼去放生,一了自己的心愿。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圆质和尚也与阿秀姑娘这个渔家女渐渐熟络。

    也许是受了圆质和尚的影响,在圆质和尚没有要到钱财来买鱼的日子里,阿秀都会背着自己的爹爹,偷偷摸摸地放生一尾活鱼。

    她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但放生过后,她都会很高兴,看着那尾慢悠悠潜入水中的活鱼,心里是充盈心间的满足。

    又一日,她见圆质和尚的草鞋已然烂得不成样子,便暗自记下,在街上买了些料子,准备给他纳一双新的。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要给他做这些,只是觉得这个呆和尚迂腐是迂腐了点,但是是个好人,一个人很难坚持着做一件事情,但他却一直做着,这让她很敬佩,所以她愿意帮他做双新鞋,让好人过得好一点。

    她也不知道他脚的尺寸,就按着爹爹的脚给他做。

    等做完了拿给他,他试了试,却是有点小,这让阿秀很是郁闷,自己不该羞于启齿,应该在一开始就问他脚的尺寸的。

    她说要帮他再做一双,圆质和尚却是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然后,便穿着她做的青色布鞋,走了。

    圆质和尚的眼神中,带着畏惧与惶恐。

    于红尘中行走的人,有许多,会彻底迷失于红尘俗世中,不能自拔。

    阿秀姑娘不懂,因为她本来就是红尘俗世中的人。

    第二日,圆质和尚没再去向她讨要活鱼放生。

    第三日、第四日,依旧如此。

    圆质和尚消失了。

    阿秀姑娘再也见不到圆质和尚,好似,他已经离开了清风镇。

    三月底的时候,镇里开烧鸡铺的李家到阿秀的家里来提亲了。

    彩礼很是丰厚,李家的那个人在镇里的风评也很好,孝顺父母长辈,亲近邻里乡亲,阿秀爹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女儿终归是嫁了一个好人家,不用再跟他们一样,在这渔船中整日受风吹日晒的苦了。

    阿秀姑娘没反对,也没点头。

    阿秀爹爹便当她是默许。

    四月底的时候,清风镇祭祖迎神的日子,也是李家那位新郎将阿秀姑娘娶进门的日子,镇里热热闹闹,李家新郎骑着马,领着轿子,来到了江边。

    阿秀姑娘穿着红红的新娘衣裳,披上了红盖头,坐上了轿子,不一会儿,就已进了李家的大门。

    而夜,不知不觉降临了。

    清风镇,也更加热闹。

    ……

第七章 弱肉强食

    圆质和尚盯着李家烧鸡铺的那对“”字红灯笼,默然不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收了阿秀姑娘青色布鞋的那天,他便不再说话,修起了“闭口禅”,距今已两月有余。

    闭口缄默,不吐一语。

    修行之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

    他却不知是真的修行,还是再不敢说话?

    圆质和尚又从布袋里捡出了一颗茶叶,吐出嘴里嚼烂的,塞进这颗新的。

    又苦,又甘。

    “嘭”

    一声重物砸门的声音忽然传来,花瓶砸在门上后,掉在地上,“哐啷”一声,碎成数块。

    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正是清风镇有名的恶霸,刘七。

    “是哪里来的不知好歹的臭和尚,敢霸占你刘爷爷的雅间,不想活了是吧?”刘七用花瓶砸了门,蹬脚一踹,一下便将雅间的房门踹开。

    刘七领着手下几个地痞流氓,恶狠狠地进来了。

    一旁的掌柜要将他们拦下,但刘七在清风镇横行惯了,却是半点也不听,一个小跟班把掌柜的架到雅间外,不让他再进来。

    刘七今天在赌场输了不少银子,心情糟糕透了,有这么个出气包,他正好教训教训他。

    圆质和尚听着这“噼里啪啦”的吵闹声,小心地将自己装茶叶的布袋系好,放到一边,这才转过头,打量这几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他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便又转过头去,继续盯着那对“”字灯笼。

    圆质和尚看刘七几人的眼神,便如看世间蝼蚁。

    “呦呵,还敢不把你刘七爷爷放在眼里。来,给我打!”刘七手一扬,便招呼几个手下,上前去好好给这不知好歹的臭和尚一个教训。

    不把他打死,也要把他打得七荤八素,脸上开上几家“酱油铺”,涕泗横流,再从二楼窗户扔下去才好。

    几个手下听得刘七的一声招呼,自是心领神会,抡起袖子,擂起拳头,就往圆质和尚的身上招呼。

    “嘭嘭嘭”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连着在圆质和尚的背上抡了几拳,像擂鼓一般,把自己的手都砸疼了。

    “哐啷”

    一个瘦弱的瘦高个,却是从雅间里又摸出了一个花瓶,对着圆质和尚就是用力一扔,花瓶砸在圆质和尚的身上后,掉落在地,又碎了。

    圆质和尚受着这几人的捶打猛砸,却是依旧端坐在椅凳上,不动如山,仿佛那一拳拳,都不是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娘的,老子要你好看,死秃驴。”

    刘七见圆质和尚泰然自若,竟是从腰里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刀能杀人!

    他本不想弄出人命,只想给这臭和尚一个教训,但他看这臭和尚那副任打任骂、不发一言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非要弄死他不可。

    反正县太爷是他亲叔叔,不过是弄死个破烂穷和尚,到时就说是这和尚偷了自己东西,被他当场抓住,不小心打死了就是。

    当天他便能从衙门里大摇大摆地出来

    今日不立威,以后怎么在手下面前逞威风?

    刘七揣着尖刀,推开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碍事的手下,目光一冷,对着圆质和尚的腰间就是一刀。

    他就不信这臭和尚拳打脚踢不怕,锋利的刀子也不怕!

    “唰”

    一点寒芒已到圆质和尚身前,再近一步,便要扎进圆质和尚的身体里。

    未至绝顶宗师,终究是**凡胎,若是身中此刀,就算圆质和尚是登临金鳞山巅的当世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也免不了流血重伤。

    但面对这近在咫尺的刀子,圆质和尚还是没有选择还击,还是没有挪动身体半寸,就真的一直坐在那,嚼着茶叶,品着甘苦,望着窗外人家的大红喜事,望着那对大红“”字灯笼。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刘七的刀子真的要扎入圆质和尚腰间之时,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剑,却急速朝刘七飞去。

    长剑破空而至,直取刘七手握尖刀的右手。

    在刘七将尖刀扎进圆质和尚腰间的前一刻,抢先钉住了他的右手。

    长剑所携带的巨大力量将刘七整个人向后带去,掀翻在地。

    “啊”

    刘七吃痛之下,惨叫一声,手中尖刀掉落在地,整个人也被剑势掀翻,只听“嗡”地一声,长剑透过刘七的手背,扎在地上,入木三分。

    长剑的主人,是洛馨儿。

    但掷出这一剑的,却是林修然。

    林修然领着两女,一袭白衣,抖着折扇进来了。

    他望着屋内众人,满脸笑意,似在为刚才的那一剑而感到得意。

    老大被打,小弟哪有不报仇的道理?

    几个跟班见自己老大被一剑钉在了地上,立刻不再打那个“不动如来”圆质和尚,而是纷纷涌向了林修然。

    花解语这个“护夫狂魔”一看有人要打自己的相公,哪里会答应?当即向前一步,挡在林修然的面前,抽上手中的长剑,只听“唰唰唰”数声,那些迎上来的地痞流氓,便被花解语的落英剑法,轻松撂翻在地。

    几个地痞流氓受了剑伤,疼得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

    林修然不想和这些人多计较,找了张被打翻的凳子,扳正,坐好,道:“还不都给我滚?”

    目光阴冷,不是善茬!

    刘七和他手下那几个地痞流氓被轻易打翻在地,此刻怒意全消,恐惧上头。

    他们这时才认真地思量起眼前这几人的身份来。

    这新进来的白衣公子,穿着气度非凡,武功一出手也甚是了得,他身旁的那两个女子美若天仙,眉眼间却尽是孤傲之意,想来都不是凡人。就连刚才那任打任骂的臭和尚,现在想来,他受了那么多拳打脚踢,竟是一点事情也没有,想来也绝非凡人。

    自己,怕是惹到大人物了!

    他有个做县太爷的亲叔叔,平日里在清风镇横行无忌惯了,惹得都是些小人物,叔叔也乐得帮他摆平。但自己若是惹到了亲叔叔也不敢惹的大人物,那事情就难办了,只怕到时候,那个亲叔叔立刻会翻脸不认人,大义灭亲,把自己亲手交出去给那些大人物泄愤。

    想到这,刘七打了个大大的冷颤,再不敢往下想。

    “走,走”

    刘七忍着剧痛,将钉在自己右手上的长剑拔了出来,恭敬地递还给林修然,这才领着手下,一刻也不敢多待,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热闹的人对他指指点点,看尽了他今日的笑话,他却不愿跟这些人计较。

    现在赶紧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正事,留得这条命在,以后在清风镇,他照样可以横行无忌,那些今日看了自己笑话的人,依然只能任他欺凌。

    忍一时,风平浪静。

    这便是这红尘俗世中最浅显不过的真理,弱肉强食。

    大鱼吃他这小鱼,他这条小鱼,吃那些小虾米。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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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活一世,修仙成道,修力也修心。林修然于高空中坠落,在红尘里沉沦。凡尘俗世里,有个和尚,三缄其口,不敢说话,修着蹩脚的闭口禅;有块石头,忍不了风吹雨打,在某一日,遁入繁华人间;有个少年,一生坎坷,不改初心,要救他的父老乡亲……漫游红尘,踏碎一路繁花与落叶,虽知一枝秃笔写以前是大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以前是大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以前是大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