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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逍遥游txt下载     逍遥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4章 水到渠成

    杨思齐看着李鱼,愕然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

    杨思齐四下扫了一眼,这才确定地道:“我的家中?”

    李鱼呆了一呆,正不知从何说起,华林已忙解释道:“啊!先生有所不知,他叫李鱼,是潘大娘的儿子,刚刚寻亲上门!”

    “哦!”

    杨思齐恍然大悟,大悟之后……就不再理会李鱼的事了,而是对华林道:“就这样吧,我急用的,你尽快准备好给我送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华林点头,面有难色地道:“小的预支的钱已经不够用了,做这几件东西需要定金……”

    杨思齐点头道:“你等一下!”

    杨思齐走出厅门,扬声道:“潘娘子,潘娘子!”

    潘娇娇正在厨下吃东西,一听他喊忙迎出来。

    杨思齐道:“你去库里支一百吊钱给小林子!”

    杨思齐说完转身就想走,忽又站住,回头道:“我刚在厅中见一青年,那是你的儿子?”

    潘娇娇赶紧道:“正是!”

    杨思齐讶然道:“你儿子都这么大啦?我还以为你才二十许人呢?”

    “真的吗?我有这么年轻吗?”

    潘氏又惊又喜,抚摸着脸蛋喜孜孜地问。

    杨思齐是个实诚人,听她一问,又很认真地看看她的五官、腰身、体态,肯定地点点头,道:“没错,我看,也就双十年华的样子。”

    潘氏笑逐颜开,害羞地道:“阿郎您过奖啦,奴家也就是成亲早了些,擅保养了些~~”

    潘氏姿容,其实颇为妩媚,这一笑别具韵味,杨思齐一个从小钻研机关术,整天跟胶、漆、木头、钢材打交道的主儿,根本没机会接触女人,乍一见她笑若花开,不禁失神刹寻。

    杨思齐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心下不禁既慌又怕,急忙挥一挥手,道:“小林在厅中,你自支钱给他吧!”说完急急转身就走,连正厅都没回,也没对小林子再做交待,直接从侧厢绕回他的后院儿去了。

    那是他研究机关术的所在,只在那在些刨花、凿钳、木料、钢材之间,他才优游自地,无比轻松。

    “真是个怪物呢。哎,这要贪他点钱,实在是太容易了,瞧他那样子,恐怕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少财产,我就是搬走一半他都察觉不了。可……这么个大傻子,实在叫人不忍欺负啊!”

    库房里边,潘氏娘子一边肉疼地数着钱,一边自言自语。

    客厅里边,华林已经搬了个蒲团过来,坐在李鱼旁边。

    至于杨思齐的“失踪”,华林倒并不在意,这位杨先生一门心思全扑在他的机关术上,做事本就颠三倒四、神思不属,华林早就习惯了。

    潘大娘没来帮杨思齐打理家务之前,华林曾亲眼见过一次,杨思贤烧开了一壶水,沏了一杯茶,然后放着那杯茶不管,提着壶就回了他的设计台,一边看图纸,一边把铁壶凑近嘴巴,要不是华林阻止及时,这位杨先生只怕连胃都要烫熟了。

    “不是母子才相见么?你这怎么……为何罚跪啊?”

    李鱼叹了口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事儿,实在难以启齿,不提也罢。倒是你……”

    李鱼看看华林:“令尊还不原谅你么?”

    华林摇了摇头,脸色黯淡下来:“其实我爹,当初就不想把我送官来着,只是事情闹大了,他也没办法。门风体面,还是要讲的。我若回去,我爹怎也不会不接纳我,但是……我自己没那个脸呐……”

    华林沉默片刻,低声道:“你相信么,其实我一直都很乖顺的,虽然家里很有钱,但是父亲家教一直很严,从小到大,我也没有沾染什么纨绔习气。我读书很有功,爹一直对我寄予厚望……”

    说到这里,华林眼中亮起了闪闪的泪光:“我就只犯过这一次错,只一次,便万劫不复。现在回想起来,我常常悔恨不已,可那时候,真的是禁不住诱惑,很多可怕的后果那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那一刻,却全都觉得无所谓了……”

    华林说到这里,拾袖拭起泪来。

    李鱼一听,想到他和龙作作那一夜的抵死缠绵,不禁心有戚戚焉,他轻轻拍了拍华林的肩膀,道:“我相信你,我也是啊。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有些事不能做,可那时那景……,何况我那时还喝多了酒……”

    华林吃惊地看着李鱼:“什么?难道你和令尊的妾室也……”

    李鱼道:“诶!我爹早过世了,再说我家穷的很,我爹哪来的妾室。我是说,跟另一个女人……,结果惹得吉祥伤心,所以我娘就罚我跪喽。”

    华林这才明白,叹口气道:“哎,那不同的!你这又不是悖伦之事,再说,你当时又喝了酒……”

    李鱼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出神地想了一阵儿,泄气地道:“我想过了,就算我当时没喝酒。很可能……也会忍不住。”

    华林深有同感地点头,顿时生起难兄难弟般的感觉。

    两个无耻的男人在客厅里交流“男人都会犯的错”的经验时,杨思齐已经回到了他的“设计室”,在那设计图上继续勾勒起来。

    很少有人知道,当世有一位建筑才能不在阎立本之下的大师级人物,那就是杨思齐。

    只不过,两人专攻之学有所不同,阎立本是朝廷大匠,同时也是个著名的画师,他的建筑设计,更侧重于美学方面,恢宏大气,磅礴华丽,正是朝廷最青睐的建筑大师,所以就连“千宫之宫”大明宫,都是由他来主持设计。

    而杨思齐,却侧重于建筑与机关术的融合。“东篱下”那巧妙的机关设计就出自他手。更罕有人知的是,他是西市常剑南麾下四梁八柱里的四梁之一。而这一点,苏有道很清楚。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西市常剑南手下四梁,并非技击高手,四人甚至全都不会武,但他们的身份却仅次于常剑南。

    因为擅长技击,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中,其实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难道你靠着能打,就能给手下几万兄弟赚口食?在天子脚下,分分钟就被朝廷灭了。

    在这种地方混口食,需要的是真正的大本事。常剑南麾下四梁,第一梁,擅经营;第二梁,擅钻营;第三梁,擅理财;第四梁,擅设计。四梁之下的八柱,才是颇孚人望,小弟众多的技击高手,这是一个庞大的地下帝国。

    擅经营的就不用多说了,不擅经营的话,如何打理四万多户店铺的生意,把天下诸国的财货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擅钻营这位,主要是负责与官府打交道,同诸多政界权要保持良好关系,从而得到他们的庇护,在此过程中,甚而可以掌握他们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而这一点,也正是苏有道最在意的地方,是他决心把常剑南的地下帝国掌握在手中的主要原因。

    控制了这样一支力量,甚而把其他两个地下帝国掌握在手中,就等于控制了半个朝廷,那么他辅佐的那个王,头上就有极大把握,稳稳戴上一顶白帽子。

    第三梁,擅理财。这个人可以说是常氏帝国的总会计师了,每日里进出财货数以亿计,能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绝对是个一等一的人才。混黑也要有钱才能混出真正的地位、权力来,这个人同样是常剑南不可或缺的得力臂膀。

    可以说,八柱可以倒,四梁不能倒。八柱如果有所缺失,常剑南这位西市王还能很容易就找到一个替代的人,而四梁若有损失,他轻易可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

    四梁之中,只懂建造设计的杨思齐似乎是最弱的了,但是他可不仅仅是给常剑南在起居住行的工具上设计各种保命工具,也不仅仅是兼着工部的差使,与朝廷有密切联系,同时,他还负责着长安城中大量民居、官邸的设计。

    西市王常剑南控制着长安城一多半的建筑队伍,而杨思齐就是这些建筑包工队的总工程师,他给常剑南的地下帝国创造的财富同样不少。

    只不过,苏有道与杨思齐虽然认识,却谈不上是多么熟悉的朋友,杨思齐这种怪异秉性,也很难有办法跟他交朋友。而且这人是个真正的“书呆子”,他出身平凡,又走不了科举之路,官场也适应不了,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用武之地。

    是常剑南发掘了他,并给他提供了大量的财富,他的屠龙之技才得以施展,不过,他的书呆子属性始终没有变化,可以说在常剑南的地下王国里,他是一个地位虽然崇高,实则却游离于外的这么一个人。

    所以,常剑南的地下王国的所有主要话事人,都不会把杨思齐视作威胁,对他很是友好。可也因此,苏有道想控制常剑南的势力,完全指望不上他,顶多把他当作一个接近这个地下王国的桥梁。

    苏有道对于如何让李鱼接近杨思齐,并通过杨思齐进入常剑南的视界,本来有他的一套安排,但是因为深深多了一句嘴,使得李鱼提前找到了吉祥,有些出乎苏有道的意料,但整个事件的发展,依旧没有脱出他的控制范畴。

    苏有道挖了一条渠,虽说还未等他去掘开堤坝,水就自己冲开了,但流向依旧是按照他的设计。渠已成,水已注,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只有吉祥与李鱼的感情纠葛,并不在苏有道的考虑之中,而这,只能靠李鱼自己了。

    好在,李鱼还有一个颇具小民智慧的娘,躲进屋里伤心了一阵的吉祥,现在已经开始担心李鱼会不会饿肚子,膝盖会不会跪太酸、潘大娘抽的他会不会肉太疼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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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生财之道

    吉祥不想还好,越想越是担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对于自己的心软,她心里其实也气的很,可是一双腿已经不争气地把她领出了房间,悄悄地赶到了客厅。

    此时,李鱼正跪坐着朝向客厅上首方向,而华林则搬了个蒲团,蜷膝坐在上边,双手搂膝,面朝客厅外面。

    吉祥身影隐隐一露,华林立即看到了,马上悄声说道:“吉祥来了!”

    李鱼立即一挺腰杆儿,挺拔地跪起。

    如是约一盏茶的功夫,三人静谧无声。李鱼不禁乜了华林一眼,华林坐在蒲团上,也正乜着眼看他,一脸茫茫,似乎不知该干些什么。

    李鱼低声道:“蠢货!你倒是帮个腔啊!”

    华林道:“我……我说啥呀?”

    李鱼道:“说些叫女人听了会心软的话啊。”

    华林恍然大悟,连忙用一副极恳切的语气道:“李鱼大哥,你别跪了。在牢里时,你的膝盖给牢头儿打伤过,后来一压重了就跟针扎一般疼痛,你跪这么久,怎么受得了?”

    站在客厅侧面,正犹豫着,鼓不起足够的勇气进去的吉祥听得心头一紧。

    李鱼把拇指竖在胸前,向华林翘了翘,这厮,反应快,有前途。

    华林大受鼓舞,一见李鱼挑完大拇指,又向左肋探了探,马上福至心灵地道:“再说,你当初为父报仇时,被官兵踢断过两根肋骨,留下了暗伤,这样久跪,会不会……”

    李鱼悄悄翻了个白眼儿,他只是肋下有些痒痒,挠挠而已,用不用这么夸张啊?不过,这时厅门口适时传来吉祥一声心疼的轻呼,李鱼顿时抓住了方向,敢情这一招对吉祥真管用啊!

    李鱼马上艰难地喘了口大气,吃力地道:“没……没事!肋骨没事。就是右腿……,我……从陇右急着回长安来找娘和吉祥,明知有马匪大寇拦路,还是仓促上路了,结果途中与罗霸道一战,右腿骨折,又因天寒,落下痼疾,此时……已……没了知觉,你……你帮我把腿掰直……”

    善良的吉祥姑娘再也听不下去了,李哥哥哥真的好可怜,他这是吃过多少苦啊!尤其是听着李鱼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陈述,他急于返回长安,明知道途艰险,明知恶匪拦路,还执意上路,结果……

    吉祥眼中漾起了泪花,快步冲进客厅,扑上去扶住李鱼,哽咽地道:“郎君,我扶你,你快起来……”

    华林一见自己已功德圆满,该功成身退了,便向李鱼投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儿,悄悄退了出去。

    李鱼抿着唇,一脸倔强地道:“不!娘……还没让我起来,再说,我是对不住你,心中好不愧疚!”

    “你没有!你没有!快起来,别伤了身子……”

    吉祥的眼泪终于簌簌滚落,李鱼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有些心疼,但要解开姑娘心中这个芥蒂,眼下是万万不能拆穿把戏的,只好强撑下去。

    吉祥架着李鱼的一条胳膊,硬是把他架了起来。把他拖拽到一旁,让他坐好,跪坐在地上,为他按摩着右腿,泣声道:“郎君,你好些了没有?”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只是你……,吉祥,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鱼见她如此关切紧张,倒是不安起来,忙把吉祥拉过来,紧紧抱在了怀里。虽然他是在作戏哄吉祥,但这时的表白与举动,却是发自真心的。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听着彼此怦怦的心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光,一切似乎都忘记了,一切似乎又都记着,充溢于心田的,只有满满的温馨感觉。

    ************

    “这是有关李鱼的全部资料?”

    苏有道看完手头厚厚的一摞资料,把它轻轻放下,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此时,苏有道仍在褚家,大户人家办丧事,既便葬礼已毕,后续仍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李鱼自知不是干师爷的料,已经有意推荐苏有道成为褚龙骧的幕僚,所以把事情都推给了他。

    而苏有道也因此成了褚家的二师爷,拥有了一定的权限,想让他的人登堂入室,向他提交秘密资料,也并非难事。

    那个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出头,看起来却是极冷静沉稳的一个人,他谨慎地回答道:“先生,这是我们通过调查,目前所能获得的关于此人的全部情报!”

    苏有道微微点头,沉吟地道:“原来他是去年九月的释囚!”

    那年轻人道:“所以,我们认为,此人不堪栽培!”

    苏有道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何以见得?”

    年轻人道:“他辗转来京,显然是为了赴今秋之约,死志已萌,如此样人,不过区区数月性命了,如何为先生效力?”

    苏有道屈指点了点那摞材料:“字里行间,我看到的,不是死志,而是求生之欲。一个抱定必死之念的人,有许多事,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苏有道闭了闭眼睛,又慢慢张开:“你说,他与陇右龙家寨的大小姐有了私情?”

    年轻人依旧是一副谨慎的语气:“这件事,没有目击的人证。不过,从李鱼还在龙家寨时二人交往的情形,以及李鱼离开之后龙家大小姐的表现,属下有八成把握,二人已成为事实上的夫妻。”

    苏有道微微一笑:“如此说来,他更没有想死的道理了。”

    年轻人不甚服气地道:“想在身死之后,为李家留后,也是说的通的。”

    苏有道微微颔首:“不错!但李鱼并不知道他会逃亡陇右,也不知道会遇到龙家小姐。他在利州闯下‘小神仙’之名后,欲与之结亲的人家不可胜数,若他有这个心思,为何不答应?”

    年轻人微微一呆。

    苏有道点点头,肯定地道:“所以,我可以断定,此人自始至终,就没想过今秋再回京城送死!”

    年轻人期期地道:“那他……却来了长安……”

    苏有道道:“那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心上人在长安!”

    苏有道站了起来,负着双手,徐徐走动几步,蓦然停下,对年轻人道:“此人在利州本来以小神仙之名招摇撞骗,聚拢钱财,做的好好的。如果他不与任太守生怨,何至于逃亡陇右?

    以他的本事,在陇右也未必就寻不到生计,何必在别的飞龙战士不敢出头的时候,挺身而出,担负起面对罗一刀的凶险重任?此人重情有义,受人之恩懂得回报,不畏死而惜生。我没猜错的话……”

    苏有道眸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他来长安,是想携母亲和心上人隐姓埋名,远遁他乡。这样的话,让他混入常剑南麾下,岂非正是得其所哉?”

    年轻人点头:“如此的话,该如何让他按我们的计划走呢?”

    苏有道显然对他有调教之意,瞟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主意?”

    年轻人想了想,冷冷地道:“我看,可以杀掉那个吉祥,嫁祸给聂欢、张二鱼甚至常剑南,这样一来,他想复仇,又对付不了这么庞大的一股势力,最好的选择就是混入其中,于腹心处动手了。”

    苏有道摇摇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年轻人不解地挑了挑眉。

    苏有道缓缓地道:“我要扶持他成为西市王,并为我主所用。这是我们的目的,但所有手段,都必须得是正当的。就算加以引导,也得是能撇清自己的手段,否则,当我们真的扶持他上位,就是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年轻人迟疑道:“那么……”

    苏有道把那一摞资料拿起来,递还给年轻人:“盯着他,因势利导,制造机缘!”

    ************

    潘大娘取了钱交给华林,回到厅中见儿子已经与吉祥言归于好,心下自是欢喜。潘大娘很识趣地没有问起二人和解的经过,而是趁机打岔,问起了李鱼今后的打算。

    李鱼还有死刑在身,今秋九月九要回长安受刑的事,他在利州的时候就对母亲和吉祥坦白了,而且说出了他想携二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计划。如今三人却阴差阳错地到了长安,显然这里不是久居之地,还得想办法离开。

    李鱼对母亲和吉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娘,吉祥,我想过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是咱们唯一的选择。我原打算往东南去的,现在看来,陇右或许是更好的选择。龙家寨在当地很有势力,而且,那里政令不出府门,如果去了那里,我就算不改名,怕也无人查得到我。”

    潘大娘喜不自胜,道:“那敢情好!你这名儿是你爹取的,如果能不改那是最好。吉祥,你说呢?”

    吉祥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好……倒是好,不过……若是去了龙家寨,终究是寄人篱下,若是郎君受人欺负怎么办?奴奴琢磨着,既然郎君颇受褚将军器重,而褚将军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如果请褚将军向皇上求个情儿,说不定……郎君能得到赦免呢,那还不就是皇帝的一句话?”

    李鱼心下了然,吉祥这丫头担心他受龙家的人欺负是假,担心李鱼是以一种近乎入赘的方式住进龙家,自己要受龙姑娘虐待才是真的。

    吉祥还真是这么想的,在她想来,那龙家大小姐有财有势有貌,却能选择了一无所有的郎君,显然是爱煞了他,真就去了龙家,郎君也不会吃亏的。可自己……

    龙家大小姐有多喜欢郎君,恐怕就得有多讨厌自己,到时候何止要受人虐待,恐怕在那恶妇运作下,自己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郎君一次。

    吉祥曾经在她自己的家中,却被当成了外人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生活了好久好久,那种痛苦的煎熬,成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

    李鱼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但吉祥的建议却太天真了。

    李鱼摇摇头道:“如果褚将军求情就能放过我,那对其他的死囚该怎么办?那些死囚的亲人与朋友又会怎么看?不患寡而患不均呐,天子不会犯这种错误,如果他能释我一人,那就得释放其他所有的人,否则,律法尊严荡然无存。”

    吉祥轻轻低下了头,幽幽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往陇右去吧。”

    李鱼看了眼她那小可怜的模样儿,心中一软,道:“倒也不是必须得去陇右。或者,即便去了陇右,如果咱们自己有钱,也能自立门户,未必得寄人篱下,做龙家寨的娇客。你以为,我喜欢吃软饭么?”

    吉祥心中好不欢喜,登时开心地道:“好啊!郎君在利州时,赚了好多钱呢,奴和大娘在长安也赚了一些,咱们……”

    李鱼摇头道:“用以在安稳之地定居,这些钱足够了。想在西北立足,却还不够!”

    潘大娘急道:“那怎么办?”

    李鱼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发狠地想:“老子就不信了!两世做人,就想不到一个赚儿的办法?”

    李鱼想了一溜十三遭,也没想明白自己能依托现在的工业条件,以他所知的知识,发明出什么有价值的新鲜玩意儿来。

    李鱼又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他前世通过报刊杂志、微博微信等媒体传播了解到的商界大亨经营理念或者广告模式,有什么能让他拿来独领风骚,日进斗金的经营模式。

    “真是教育的失败啊!浮浅的理论了解,只能用来当夸夸其谈的键盘侠,完全没有实战效果!”李鱼很爽利地把锅推给了教育,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和华林出门了。

    华林要去为杨思齐采办东西,李鱼想跟去瞧瞧,万一什么事情能触发他的灵感,想到一条生财之道呢。这可是为了他的男儿尊严,为了吉祥的安全感、幸福感,做为一个男人,他必须得有这个担当。

    他是个年轻人,牙口好的很,不想“吃软饭”。

    华林采买的东西比较特别,有些甚至涉及很冷门的行业,而这些匠人住的也就极松散。两个人雇了辆车,这儿走走,那儿看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道德坊左近。

    李鱼忽地想起道德坊勾栏院的康班主,早前就约过他相聚,一直也没得闲去探望,便对华林说起此事。

    华林也是自从被释出监狱,就再没见过这位狱友,二人便驱车转向道德坊,往勾栏院里去探望康班主。

    二人却是丝毫没有察觉,他们这一路东奔西走,已经有人换了不止一拨的跟踪者,但始终在盯着他们的行动。苏有道的人正遵循着“因势利导,制造机缘”的命令,在寻找着机会!

第216章 勾栏瓦舍

    勾栏院,是建立于坊间的娱乐场所,相当于后世的大戏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它的表演类型挺繁杂,讲史的、演杂剧的、傀儡戏、影戏、杂技、歌舞,应有尽有,大的勾栏院可以容纳数千人,算得上极为庞大了。

    勾栏院的建筑外型一般是方型或长方型的,里边的建筑都是露天的上边再搭个棚子,基本没有土木结构,这样成本低,也方便拆卸改造型。外面的墙壁也基本不是土石的,而是板壁。

    所以这样的建筑其实很容易起火或倒塌,造成各种事故,不过砖石结构太费钱了,勾栏院是承担不起的,直到元明时期,才渐渐出现砖石结构的固定勾栏。

    李鱼和华林到了道德坊勾栏院左近,人就渐渐稠密了,李鱼便让车子停在外面,二人步行入内。

    勾栏院的入口悬挂着旗牌、帐额、神帧等招揽生意的宣传旗号,门口不似后世一般设有售票处,你不想花钱一样可以进去逛逛,看了什么节目,全凭你自己良心给予,给多给少或者掉头就走,人家也奈何不得你。

    所以才有一句“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一进门,二人就体会到了何谓三教九流,这种地方当真是五花八门、各色人等都有。各处有不少戏台子,上边说书的、唱曲儿的、表演舞蹈的,每个戏台子周围都围了不少看客,吆喝呐喊,热闹非凡。

    二人知道那康班主是此间的头儿,可是问普通观众显然人家未必知道,只好一路行去,暂且游逛着,看哪个戏子演完了下场的时候,好询问一下。

    正走着,忽见前方一处低矮的戏台,周围也围了许多人,以男子居多,一个个抻着脖子,就似一群鸭子似的,静呆呆地看着戏台,不吵不闹不吆喝,倒是有人偶尔做出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

    二人心生疑惑,忙也凑上前去,只定睛一看,二人便也成了一只静呆呆的鸭子,和那些看客们一般,抻长了脖子,两眼直勾勾的进入了看戏状态。

    那个仅两尺多高的四方形戏台上,是一个女人在表演柔术。

    此时,那身着肉绯色衣裳的女子正折腰蜷身,倒退着以臀部在前的方式钻进一个极狭窄的圆桶,再从对面钻出来。

    那圆桶直径极小,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以正常的方式爬进去,因为狭窄导致手脚无法屈伸运动,也很难从中钻过,但这女人明明已是成年,而且是以腰为中心点,对折了身体倒退着钻进去,难度无疑更大。

    但她不但钻了进去,而且看那圆桶微微的晃动,显然她正在向圆桶的另一端移动。

    这样的柔术,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柔韧性有极高的要求,显然这个艺人还得懂些卸骨术、缩骨术什么的,以确保身体能够最大限度地挤压在一起,让她能够顺利通过。

    其实,论这柔术技巧,这女子固然高明,但也不至于叫这些看客们如此专注,看到妙处,大声吆喝几声,鼓掌喝几声彩,又有何不可?

    只是那女子身材极好,前凸后翘,为了表演方便,她穿的又是柔软贴身近乎亵衣的服装,偏那服装又选的接近肉色,所以身体绷紧处,简直如同裸着一般,这还不叫人看直了眼睛?

    圆桶轻轻晃动着,人渐渐钻到了另一端,那女人是臀部先进的圆桶,自然是臀部先钻出去。宛宛香.臀,肉色胯裤,盈盈圆圆,圆的毫无暇疵,简直就是一个圆圆的靶子。

    叫在场的每一个男人看了,都不禁生起一种壮志豪情,想跃马驰骋,想引弓射雕,想一箭穿心……

    “咕咚!”

    清晰的吞咽口水声在身边陆续响起,李鱼鄙视地看看身边那些男人,一副瞧你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然后舌抵上腭,神色淡然,咽部肌肉轻轻蠕动着,将口水一点点地,不引人察觉地润进了喉咙。

    那从容的神态、那淡定的风姿,比起许多准影帝们坐在观众席上听着主持人宣布“本届影帝的最终获得者是……”时还要平静、自然许多。

    华林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鱼一眼,一瞧人家那副君子风度,顿时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过低也没低多久,马上就又抬了起来。

    那女孩已经从圆桶里钻出来了,果然,她连双肩都卸掉了,双臂是软软垂耷着的,只是她娇躯忽地一个晃动,双臂骨环就已顺利接上了。然后,女孩俊俏的脸蛋上就露出了甜美得意的笑容,将双臂高高举起,迎来了一阵热烈的鼓掌喝彩声。

    她这一举手,袖管褪落,就露出一双白生生的手腕,只是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没注意在她的手腕上。因为她这一举臂相招,纤腰拱起,翘臀突出,那臀又翘又圆,俨然就是一个蜜桃形状,尤其是从侧面望去,太也诱人了。

    李鱼忽地想到了大胸十八深的吞剑术,再看到这个蜜桃臀的柔术高手,不禁心悦诚服,趁着张嘴之际,咽下最后一口口水,对华林道:“这勾栏院中,当真藏龙卧虎,高手不可胜数啊!”

    华林直勾勾地盯着那不断移动的蜜桃臀,点头对李鱼道:“是啊,我看那圆桶,便是一个几岁的娃娃也不好钻过,这女子的缩骨术太也高明了。难怪孟尝君三千门客,最后却靠一鸡鸣一狗盗,逃脱性命。这不登大雅之堂的本事若练到极致,说不定也有大用呢。”

    李鱼的目光跟激光定位导弹似的,同样盯着人家姑娘的翘臀,连连点头道:“不错!任何一门技能,若臻至超凡脱俗境界,说不定在什么关键时刻,就能起大作用。”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又各自吞咽了一口口水。

    姑娘开始收钱了,托着个铜锣,笑盈盈的俏脸,嘴里甜甜地唤着郎君贵人,虽然还是有几个人看表演的人无耻地溜走了,但大部分男人还是爱面子的,情愿或不情愿的,还是多少摸出些钱来,放进了姑娘的铜锣,能因此换来一个俏生生的笑脸,似乎也是值得的。

    姑娘托着铜锣走到了李鱼和华林面前,脆生生地叫:“两位小郎君,还请帮衬则个,卖艺乞食不容易呢!”

    华林脸儿嫩,刚才死死盯着人家不放,人家真到了面前了,红扑扑一张俏脸,眉眼盈盈,更觉魅力,反而面红耳赤不敢去看,忙不迭就探手入怀,顺手抓了一把铜钱放进铜锣。

    李鱼两世为人,却不至于像他一般张皇失措。很淡定地探手入怀,摸出一片金叶子,往那铜锣中一放。

    姑娘微微一怔,惊讶地看了李鱼一眼,脸上又露出那甜美的笑容:“谢谢小郎君,谢谢大贵人!”

    可是瞧她那模样,却不是趁势亲近这大金主,反而想要赶紧离开。看起来,故意出手阔绰,趁机套近乎的男人,她是没少遇到,早就有了戒备心。

    李鱼哪想得到这么多,故意多赏了些钱,还寻思着更好说话呢,一瞧姑娘脚下一转,想要溜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一抓,好不纤细,这姑娘的骨架匀称纤细的很,难怪能练柔术。

    李鱼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姑娘且慢,我还有话问你。呵呵,你们班主……康班主,可在啊?”

    那柔术姑娘一双漂亮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怒意,不过既然干的是卖艺行当,轻易不能得罪客人的。那姑娘只是冷了容颜,将那金叶子从铜锣中拈起来,又塞回李鱼手中:“客官,请自重!”

    李鱼这才省起自己正抓着人家手腕,赶紧放开,道:“啊!失礼,失礼!康班主何在,还请姑娘示下!”

    那俏姑娘冷冷地睇了他一眼,道:“班主也管不得我的人身,找他作甚?”

    李鱼顿时愕然:我找康班主而已,关你人身何事?

    那姑娘厌恶地瞟他一眼,道:“本姑娘卖艺不卖身,收起你的歪心思吧!”

    姑娘说罢,也不向其他看客收钱了,急急转身就走,想要赶紧摆脱他的纠缠。华林在一旁低着头忍笑,两只肩膀都耸动起来。

    李鱼急了,赶紧追上去:“诶诶诶,姑娘留下!你用不用这么小心啊,我就是要找康班头,跟你没关系呀,姑娘……”

    李鱼追上去,刚要伸手去抓姑娘手臂,一旁探过一支古铜色,足以抵得寻常男人小腿粗细的胳膊,一把抓住李鱼手腕,沉声道:“小子大胆,敢在此间闹事,大爷我……”

    那人举起一只钵大的拳头,都要击向李鱼的鼻梁了,二人一对视,却是同时一呆,怔了一怔,又同时叫道:“是你?”

    这时,追上来的华林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刘老大!”

    这刘老大,就是与他们同牢为友的船老大刘云涛。当初本该为父守孝三年,期间禁绝女色,结果没按捺住,与妻子同了房,偏还让妻子怀了身孕,生下一个孩子来。

    因那孩子是个女娃,他那重男轻女的祖父便天天唠叼叫他把孩子溺死算了,省得被官府惩罚,唠叼得刘老大烦了,口不择言骂了祖父一句,结果以忤逆不孝的大罪判了死刑。

    李鱼一见是他,惊喜道:“刘老大,你也回京啦?误会误会,我是请这姑娘带我去见康班主,结果她误以为我打她主意……”

    那姑娘并没走远,见班主朋友仗义出手了,就站在一边看着。这时一见二人相识,又听李鱼这么说,乌溜溜的眼珠不禁一转:“是我误会他了呀?哎呀,深深姐那事之后,真是草木皆兵啦。坏啦,我的金子!”

    眼看李鱼和刘云涛手攀着手,兴冲冲地说着离去,姑娘舍不下递还给李鱼的金叶子,便捧着铜锣巴巴地又跟了上去。

第217章 同道中人

    刘老大左手揽着华林,右手揽着李鱼,一块儿坐过牢的“生死之交”,感情确是不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鱼道:“这不还差着几个月呢吗,你怎这么快就回京了,不和妻儿多多团聚些时光?”

    刘老大道:“一言难尽。我这半年光景,说来真是坎坷。回去路上,我乘的那艘大船就翻了,全船百十号人呐,就我一个人,凭着好水性,勉强挣扎上岸了。”

    李鱼惊道:“竟有这等事?你还真是福大命大,这……”

    李鱼说到这里,突然站住脚步,脸色陡然变了。

    刘云涛纳罕地道:“你怎么了?”

    李鱼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了震惊的情绪,缓缓地道:“你可记得,从牢中出来后,你我在朱雀大街相遇,你曾邀我一同东去,前往洛阳?”

    刘云涛听他一说,陡然也想起了当初的一幕:

    “我去找个朋友借了点盘缠,一会儿就去灞桥,搭一艘船,扬帆东向,回洛阳去。你家在何方,可与我同路么?”

    当时李鱼确曾心动,想着自己无处可去,不如与刘云涛同行,先跟着他去洛阳蹭几天吃喝,待熟悉了这个世界,再作打算,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到未来世界的办法。

    幸亏话到嘴边,他突然凭着这一世的记忆,想起了“李鱼”的母亲,她对儿子那深深的母爱,令他不忍就此离开,决心前往利州一行,给人家一个交待。想不到一念之间,竟尔逃过一劫。

    若非如此的话,他可以断定,就凭他那三脚猫的所谓水性,在关中前往洛阳的黄河水道上一旦翻船,必死无疑。

    刘云涛啊啊两声,敬畏有加地道:“天子,果然不愧为天之子。未到天子索命之期,便是阎王,也不肯收你我性命的。”

    每个人看事的角度不同,李鱼看的是因为他的一念之仁,因为他寄住了他人的**,从而对人家承担的一份责任心,使得他逃过了一劫。而在刘云涛看来,这却是天子金口玉言,从而左右了他的命运。

    华林听二人简述了一番来龙去脉,也是惊叹不已。

    随后,刘云涛才说起他后来情形,他所乘那船,于黄河古道险要处翻了船,一船百十人尽做了水鬼,只有他一个人,凭着高明的水性侥幸逃上岸。再辗转回到故乡。

    因为他之前辱骂祖父,被报官判了死刑,他的妻子对祖父充满怨憎。而家族中却认为是她不守妇道,孝期中与丈夫敦伦,并且生下孩子,这才促生了后来的不幸,把她也当成了扫把星。

    刘老大回到家乡时,他的妻子已因受到整个家族的排挤,生计困顿,举步维艰。刘老大只有一年时间,怎么可能缓和得了妻子与家族之间的关系?

    本来,家族是在某一家族成员遭遇不测后,对其家眷最好的庇佑力量,可事情闹到这一步,就适得其反了。刘老大思来想去,最终决定,把妻儿带进长安城去。

    那种大城市,要寻个生存的营生总要容易的多。实在没辄就算讨饭吧,也比其他地方的乞丐多几分存活率,因此刘老大便毅然带着妻儿进了京,投奔康班主。康班主安排他妻子在勾栏院里做个卖瓜子零食的流动小贩,每日也能有些稳定收入,至少生存不用担心了。

    李鱼和华林听了,也自替他欢喜。

    刘云涛又问起李鱼的情况,李鱼也简单地说了,比起刘云涛的大难不死,李鱼的经历更加的传奇,他只捡重要处讲了讲,前方便到了院角处的一座毡帐。

    这毡帐十分破旧了,外表脏兮兮的,帐篷上还有几处大大小小的破洞。这里不是康班主住的地方,他在这道德坊中是有宅子的,这里只是他平时料理勾栏院事务的所在。

    刘云涛熟门熟路,一掀帐帘儿就闯了进去:“康伯,你快看谁来了。”

    李鱼哈哈一笑,抢步进去,拱手道:“康……康?”

    帐中陈设很简单,地上铺着一张“席居”(榻榻米),上边支着一张矮几,两个人正闻声站起,俱都身着一袭绿袍,枣枝簪子绾发,一部美髯拖到胸前,五官眉眼似乎一模一样。

    李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有点发懵。

    两个美髯公中的一个惊喜地叫了一声,道:“哈哈,小鱼儿,你怎么来了!”

    那美髯公抢上两步,攀住李鱼的手臂,连连摇动,道:“自上次相逢,我就在盼你来,想不到直到今日。啊!小林子,你也在?”

    美髯公又大笑上前,给了华林一个大大的拥抱。

    李鱼这才确认,这位才是康班主,想必另外那人就是他的二弟了。

    刘云涛一旁笑道:“初来时,我也有点发懵。其实你若细看,还是看得出区别的。康伯和康二伯并非孪生,差着两岁呢,长相也并非全然相同。”

    这时那位康二伯也迎上来,笑道:“若不是蓄了一样的长髯,其实老夫与大哥更好辨认一些。哈哈,这位小郎君就是我大哥说过的那位鱼儿兄弟?”

    李鱼忙向他拱手道:“康二伯好,小可正是李鱼!”

    康二伯道:“来来来,快坐下,快坐下!”

    康二伯张罗着,叫众人环着那小几坐下,又把矮几上的帐本算盘等物一把抱起,堆到一角儿去,众人就坐下攀谈起来。

    柔术姑娘端着铜锣紧赶慢赶的,一路上总有在园中闲逛的男人瞧她体态惹火,故意靠近,害得她左闪右避的,结果等她追到毡帐外时,李鱼等人已经进去了。

    柔术姑娘舍不得那片金叶子,赶紧先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把收到的铜钱全都装进去,在腰间捡好,绕着毡帐走了两圈,终究不好意思大剌剌地从门口进去讨钱,忽见毡帐上有个小洞,登时两眼一亮。

    那小洞不大,不过姑娘自忖凭她高明的手段,当能钻得过去,四下一看,此处正是毡帐另一侧,紧挨着勾栏院的板壁墙,旁边没人,便把身形一矮,先把双手绞在一起的蛇般探进了毡帐上的破洞,悄悄向里边爬去。

    帐中,康班主笑道:“还有四位兄弟,不知何时归来。你我早知死日,未尝不是一件幸运之事,可以了结许多未了之事,可以放下许多无谓,快活逍遥,不留遗憾。”

    李鱼道:“康伯活的真是豁达!”

    刘云涛管康班主叫康伯,李鱼便也有样学样了,一直叫康班主的话,未免有些生份。

    康班主抚了抚长须,睨向李鱼:“怎么,听你话音儿,似乎很多无奈啊?”

    李鱼心道:“当然无奈。你们肯坦然受死,大抵是因为敬畏天子,得到天子宽赦刑期,感激涕零之故吧?我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未来新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屁呀,早晚要溜之大吉的,跟你们这些视死如归的人粘乎在一块儿,有压力呀。”

    李鱼咳嗽一声,正想拿老母的安置、吉祥的未来搪塞一番,就听“啪啪”两声,紧接着“哧啦”一声,康班主腰杆儿一挺,长长地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怒喝道:“凌、林、静!”

    柔术姑娘从那小小的毡帐破洞里蛇一般蠕动着,居然真的钻了进来,只是手一着地,不慎先按到了算盘上,拨动了算珠,一惊之下她想急着钻进来,身体角度没调整好,胯、臀部位是隆起来,硬往里一钻,哧啦一声把毡帐豁口撑得更大了。

    康二伯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的无奈:“静静,你这是又闹的哪一出啊?”

    柔术姑娘双手撑在前面,双腿还束在破洞里,双膝点半,半跪状态,跟一只小狗狗似的,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康师傅、二师傅,人家……人家是来找这位小郎君的。”

    康伯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不会走门吗?一天狗毛哆嗦的,没点正形儿。”

    静静羞羞答答地道:“人家不好意思嘛!”

    康伯没好气地道:“钻狗洞就好意思了?真是个活宝!”

    康二伯道:“好啦,瞧你那样子,都是个大姑娘了,这一天天的,哎!快进来说话!”

    凌林静喜不自胜,赶紧爬进来:“谢谢康师傅、谢谢二师傅!”

    康伯道:“你找小鱼儿,你们认识?”

    李鱼刚要答话,凌林静便道:“是这样子。刚刚这位小郎君赏了奴奴一片金叶子,奴奴误会了小郎君,没敢收!后来才知道,是错怪了小郎君。心里便想着,辜负了小郎君一番美意,未免及没礼数,所以……”

    凌林静说到这里,便向李鱼盈盈福了一礼,伸出右手,摊开巴掌,涎着脸儿道:“谢小郎君的赏!”

    耶?这讨钱讨的挺有水平啊,貌似也不是那么的没有脑子。

    李鱼忍俊不禁,瞧她那小模样儿,也不忍作弄,就从怀里取出一枚金叶子来,凌林静赶紧冲上两步,从李鱼手中“抢”过金叶子,点头哈腰地道:“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

    目的已达,她就想溜了,一边道着谢,一边点头哈腰地就往外走。

    李鱼忍不住对康伯笑道:“这姑娘很有意思,那没脸没皮的劲儿,颇有十八深的风范!”

    此时凌林静已经掀开帐帘儿走出去了,却仍是被她听到了这句话,就见那帐帘儿连风,呼地一掀,凌林静又冲了回来,瞪圆一双眼睛,急切地看着李鱼:“小郎君认识深深姐?她现在哪里呀?”

    康伯和康二伯也惊讶地看着李鱼:“你认识?”

    李鱼摸了摸鼻子,道:“她……如今正在我家,蹭吃蹭喝!”

    凌林静羡慕地道:“表姐真好本事!”

第218章 风波

    李鱼微微一笑,道:“康伯可还记得,你我在长安重逢的那一日?”

    康班主恍然大悟:“那一日,西市常大爷派人抓深深,啊!难不成,当时是你救下了深深?”

    李鱼笑道:“正是,你还记得当时路边有匹马么?深深姑娘当时一个镫里藏身,就隐在马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几个歹人只消往前多走几步,其实就看得见。”

    康班主鼓掌大笑:“有趣有趣,小鱼儿好胆识。”

    凌林静雀跃地道:“小郎君,深深姐现在住你家?我可以去看她吗,这些天她踪影全无,叫人担心死了。”

    康二班主瞪起眼睛道:“知道深深无恙就好,你现在去看她,那场子钱挣出来了么?”

    康二班主话音刚落,凌林静就亮出了藏在掌心的金叶子,向康二班主晃动着,眉梢轻挑,大是得意。

    康二班主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康班主抛须笑道:“好啦好啦,深深静静两姐妹从小相依为命,姊妹情深嘛。你去换身衣服,准备一下吧。”

    静静雀跃地道:“还是康师傅好!”说完就转过身,兴冲冲地跑出去了。当真有点未谙世事的小女孩的天真烂漫感觉。

    她比深深还小着两岁,如今也就十六七的样子,难得的是,在这女儿家十三四岁就已成熟到可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为人妻为人母的年代,她居然还有种稚气未消的感觉。

    康二伯无奈地摇头笑着,对李鱼道:“这丫头姐妹俩都不是我们康家班教出来的徒弟,是带艺来投。所以,只要她们每天交足了场地钱,愿不愿意接着表演,我们是管不了的。”

    李鱼道:“能带艺来投,还能被接纳的,应该都是技艺超卓,有过人之处的吧?”

    华林笑道:“那还用说么,不是猛龙不过江。没有几分真本事的,人家凭什么用你。”

    刘云涛道:“倒也不见的。你们只看到那些在台上表演的伎人了,可知道背后多少人在这里讨生活?台上那表演,谁来鼓笙奏乐,伎人的服装饰配,谁来制作,台前幕后跑腿张罗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有在这园中卖小吃零食的,这许多人,数倍、数十倍于台前的伎人呢。”

    华林惊奇地对刘云涛道:“刘大哥貌相粗犷,没想到心思竟如此细腻。”

    刘云涛摸了摸后脑勺,憨笑道:“若不是我在这里已住了几日,实也注意不到这些。”

    华林点头道:“两位班主经营这勾栏院所赚的积蓄,若用来买地置产,足以三代无忧了吧?依旧每日如此操劳,简直是在做善事了。”

    康二班主连连摆手,笑道:“不敢当啊。坦白说,现在开着这勾栏院,确也依旧赚着,但若买地置产,经营个店铺呢,一样能赚,而且比现在要少操许多心思。但是……”

    他微微眯了眼睛,侧着耳朵听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鼓声,不知道那边在表演什么杂耍,时不时还能听到一片喝彩声。康二班主笑叹了口气:“习惯了,每天不听着这动静,不舒坦。”

    康班主看了看李母和华林、刘云涛,道:“很多事,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你在做,是你在拉着别人、鼓动着别人一起做。可是等到后来,你不想做都难,因为当你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带他继续走下去。”

    康班主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帐外看了一眼,静静走的匆忙,帐帘掀开了一角没有落下来,有一道三角形的阳光从那一角透进来,三角光束中有清晰的灰尘轻轻地飘动,就仿佛星辰在宇宙中运行。

    远远的,有朦胧的人影来来去去。有笑遂颜开的看戏百姓,有刚从场上走下来还是满脸油彩的伎人,也有贩卖小吃的小贩,还有抬着道具正往台上走的幕后人……

    只这一角,便是人生。

    康班主慢慢转回头,看着坐在一侧的李鱼、刘云涛和华林,目光有些莹润:“他们中的很多人,从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他们娶妻、生子,现在孙子孙女都有了,一大家子,全指着这行当吃饭呢。我怎么走?人,得讲道义!”

    康二伯叹道:“所以,我大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将来我能不能挑起这个担子。其实我从小跟着大哥一块儿打理园子,我俩也就差着两岁,他会的,有啥我不会?但他不放心……”

    康班主瞪了他一眼:“你是懂,可光懂不成!做班主,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形形色色的人你都应付得来,你才混得开。可你性子太内敛了,你得能扑腾开,性子不能这么静!”

    “我来啦!我来啦!康师傅,你叫我呀!”静静姑娘跟一只花喜鹊似的扎撒着翅膀扑愣进来,仓促间她听到一个“静”字,还以为是在喊她:“我收拾好了,马上就能走!”

    李鱼一瞧,姑娘那袭柔软贴身的绯肉色贴身软靠已经换掉了,这时她的打扮带些胡风,浑脱小帽儿,肩后两道小辫子,翻领窄袖小衫,奶白色的一条似裙非裙的胯裤,脚下一双手工做的云字尖小布靴,俏皮、伶俐。

    原本薄施粉黛的脸蛋洗干净了,清汤挂面,但十六七岁的姑娘肌肤,需要胭脂水粉么?没有那些东西,她的肌肤反而更透出一种天然的晶莹剔透,就像一个青春清纯的高中女生。

    康二伯指了指静静,对李鱼道:“你看看,就像她这样的,看着挺机灵一孩子,实则啥心机也没有的一蠢货,没了这勾栏院,她可怎么活?”

    静静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没搞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谈起了自己,考虑到自己确实干过一些蠢事,怕二师傅翻旧帐,所以机警地没有答腔。

    康班主见李鱼瞟了静静一眼,有些不以为然,不禁笑道:“你还别不信。这闺女确实机灵,不缺心眼儿,可是她从五岁起就在勾栏院里学艺了,长到这么大,也不过就是从一个勾栏院跳到了现在这个勾栏院,一共就见过巴掌大的那么一片天,走出去,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活啊……”

    康班主说着,站起来,掸了掸衣服,对他兄弟道:“深深虽说不是咱康家班的人,却也是在咱们康家班的园子里讨生活。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我怎么也得去探望一下,你看家吧。”

    康二也站起来,向康班主点点头。两兄弟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就连胡须都一样是蓄到胸前,互相点头说话的时候未免显得引人发噱。

    康班主对兄弟交待完了,便与李鱼等人往外走,刘云涛本来与深深静静姐妹无甚关系,无需随同前往。不过康班主还是唤上了他:“云涛一起吧,探过了深深,咱们寻一处酒家,快意畅饮一番!”

    几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前方到了一个唱词说书的台子,台前也有不少人在看表演,主要以老年人居多,大多自带小马扎,听得津津有味。

    那说书人正说到“那荆轲哪里是盖聂的对手,交手不过数合,被盖聂一个移形换位闪到背后,噗地一脚,登时就腾云驾雾一般……”

    突然就有一个裸着上身,罩着一只眼睛的光头独眼大汉跳上台去,飞起一腿踢在那说书先生的屁股上,说书先生“哇”地一声就“腾云驾雾”而去,砸中一片听众,登时倒了一片。

    陡然见此变化,李鱼和康班主不由一愣,齐齐看向台上。李鱼还当那位是荆轲的粉丝,受不得说书人污蔑自家爱豆,却见那大汉把虬劲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挥,大喝道:“都他娘的滚蛋,西市之虎清场来啦!”

    “唿啦”一下,那些老人家不过是闲极无聊跑来听听书解闷儿,谁想招惹是非,登时捡起小马扎一哄而散。就连那说书人都未敢叫骂一声,爬起来夹着屁股逃之夭夭。

    被撞倒的老人家中还有一个依旧躺在那里,他年轻时候就是痞赖行里的一个混账,临到老来却也不见得就明白了事理,依旧还是混账一个。吃那说书先生一撞,他趁势就躺了,闭着眼睛做奄奄一息状,准备讹人。

    一听那大汉自报家门,把他骇了一跳,也顾不得讹人了,登时就想爬起来逃走,可是一只刚踩过狗屎的牛皮靴子已然踏在了他的脸上,把鼻子都蹬歪了。

    光头大汉一只独眼左右扫扫,慢慢定在康班主的脸上,脸上渗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容。他毫不在乎地向身后挥了挥手,道:“兄弟们,到了康班主的地盘啦,还不上前打声招呼。”

    围观人群中登时就有一些大汉晃着肩膀走出来,看他们俱都穿着轻便,有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是暗藏了兵器,康班主等人的脸色不免紧张起来。

    众大汉散漫地走到那独眼大汉后面,齐齐地叫了一声:“康班主”,便双手抱臂,双脚一分,在那厢叉腿站定,这样几十条大汉胡乱地一站,几乎是封了勾栏院的进出口了。

    康班主变色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那独眼龙的靴底在那老泼皮脸上辗了几辗,狞笑道:“干什么?好几天啦,还是找不到人呐,我饶耿大爷的脸呐……”

    他“啪啪”地拍了自己脸蛋几巴掌,凶狠地瞪着康班主:“人是你的人,我就管你要。今儿你要是不交出那个十八深,饶大爷就让你明白明白,马王爷为什么三只眼!”

第219章 拉大旗作虎皮

    康班主强忍着怒气,道:“饶大爷,您得讲讲道理吧?深深姑娘,可不是我们康家班的人,她要走,我也不能拦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她去哪儿,我又何从知晓?再者说,深深姑娘虽然操持贱业,却是一个良家女子,并非烟花柳巷里色相娱人者,你这么做,就不怕王法吗?”

    饶耿仰天大笑三声,道:“王法?你也配跟我谈王法。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

    康班主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变。

    饶耿何许人也,当然是常剑南麾下的人,论资格,他连八柱都排不上。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主事。不过,那是地下势力中的名号,在官府这边,他也是有职务的,他是市正。

    坊有坊正,市有市正,就是一坊一市的管理者,隶属于京兆府,虽然不是正式的官身,权力却不小,毕竟辖下百姓吃喝拉撒一应事务,他们都有权管。不过,饶耿是西市的市正之一,本来管不到这道德坊。

    但是,因为他是西市的市正,道德坊的坊正和他岂能没有来往,他康班主不过就是一群操持贱业的戏子头儿,凭什么跟人家这些背靠朝廷的人相抗?饶耿敢这么说,很显然就是他在这里的举动,已经得到了道德坊坊正的默许嘛。

    饶耿见康班主不说话,不禁得意大笑,道:“这勾栏,年久失修,板壁蠹坏,还容易失火,甚不安全。比起我西市之管理,差得太远。曹坊正邀我前来,协助清理,此间未曾修缮完毕前,是不能开张了。来啊,清人!”

    饶耿一声令下,众大汉轰喏一声,立即就往前冲。

    康班主打拼一生的心血,在他心中的重要位置,不亚于亲生子女,岂能坐视他们捣乱,立即大吼一声,冲上前道:“我看谁敢动手!要动我的园子,先取了我的人头去!”

    眼见地上还遗着一具马扎,想是有人逃得匆忙遗落的,便信手捡起,充作武器,与饶耿怒目而视。

    饶耿失笑道:“哟,老家伙,还挺有胆量。不就是仗着没到九月九吗?我不动你,我只帮着本间坊正把园子里不安全的屋舍台子都拆了,你这老东西又能奈我何?”

    饶耿一摆手,众打手便向前冲,却不想,李鱼、刘云涛、华林三个人齐刷刷向前一步,与康班主站到了一起。

    饶耿讶然笑道:“哟嗬,真有不怕死的呀?”

    刘云涛嘿嘿一笑,道:“这天下间最不怕死的,就是我们,我,也是九月九!”

    华林笑眯眯地看着饶耿,调侃地道:“我,还是九月九!”

    旁边有些人还不明白九月九是什么梗儿,饶耿却是知道的,一听之下眼珠子都突出来了:“都是九月九?敢情今儿这里是死囚大聚会?”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饶耿敢杀人,但不敢公然杀人。而李鱼四人却是九月九就要赴死的死囚,那么就算不是公然,饶耿也不大敢动他们了。

    为何?因为今年九月九,公开行刑,这是天子所定。到时候少了四个,为何少了?结果却是先已经死了。皇帝要是问出其中缘由,就算让他无限仰望的西市王,也救不了他了。冒着搭上一命的危险,跟几个注定了要命的亡命徒赌命,这笔帐太划不来了。

    不过,羞刀难入鞘啊。难不成,就因为这儿有四个死囚,他就偃旗息鼓,灰溜溜地离去?那他饶大爷以后还怎么混啊。

    饶耿咬了咬牙根,冷笑道:“原来是四个注定了要死的混蛋,难怪有胆子跟饶某作对。你们以为,这样子饶某就不敢动你们了么?来啊!先把他们四个给我绑起来,我要叫他们亲眼看着,我把这勾栏院拆个干干净净。”

    李鱼迅速扫了一眼,饶耿此番带来的足足有三十多人,就这么多人,他也未必打得过来。何况,这个所谓的西市之虎,手底下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跟班小弟,若是他再调些人来,那就更加的不容易对付。

    “五个、最多七个……”

    李鱼迅速估量了一下,如果一对一地干,他应该能干掉对方所有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充分利用周边的一切条件与对方周旋,他能干掉一多半。但是这个园子是康班主拼了命也要守的,他则不可能弃康班主于不顾。

    想护下这个园子,护着康班主等人,他就不可能跟对方打游击,如果冲上去打烂架,他估摸自己最多干掉七八个,就得被群狼般拥来的众打手给收拾了。

    此路不通……

    李鱼马上一挺胸膛,双手往身后一背,大喝一声:“谁敢动手!”

    饶耿一呆,向李鱼看来,李鱼双手负在身后,昂首挺胸,迎着近在咫尺的众打手,完全不设防。但那强大的气场,已经完全散发出来。对面这些打手个个都很横,但就是没有一个愣子,谁还看不出此人必有所恃。

    所以,没有人动他。

    饶耿呆了一呆,见他如此威势,也不禁暗暗生起几分忌惮,警惕地看着李鱼。

    李鱼淡淡一笑,不屑地扫了众人一眼,道:“我曾游历天下,常见嚣张跋扈者,多见于边荒僻野之地。或在一村、或在一镇,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倚仗权势,作威作福。然而,越是大城大阜,聪睿智慧者越是自知收敛。天子脚下尤甚……”

    李鱼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伸出食指,在挡在前面的一个打手胸口轻轻一点,那打手被他威风所慑,未敢反抗,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让开了道路。

    李鱼负着双手,一步三摇,在众打手环伺群中悠然自若,信步而行:“前些时日尉迟恭与褚龙骧因私人恩怨当街动手,亲随家将刚一动手,他们也自有所忌惮,马上约束部下。”

    李鱼在独眼龙饶耿面前停下,虽然身高相仿,体态还不及这位自封的西市之虎粗壮,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有一日,我伴齐国公入宫,恰见门下犬狂唳,搅得四邻不安,国公曰:当宰之。尔欲效齐国公门下犬吗?狂妄若斯,甚么东西!”

    李鱼说着,狠狠一掌,掴在西市之虎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扇得实在是太狠了些,响响亮亮,干干脆脆。

    因为“用力过猛”,李鱼袖袋中所藏的几份文书都甩出去了,哗啦撒了一地。

    饶耿被这一巴掌打懵圈了,居然没有即时反抗,而是低头去看那掉出来的东西。

    “褚龙骧……”

    “尉迟恭……”

    “长孙无忌……”

    “程咬金……”

    饶耿也没看清楚那都是些什么文书,就看见这些刺眼的名字了,李鱼一瞧他那眼神,就晓得他识字,心中暗喜:“这就省事多了,要不然还得费一番唇舌。”

    李鱼赶紧弯腰把那文书都拾捡起来揣回袖袋。

    那些文书是什么东西?这不是长孙无忌打算还钱么,可宅子已经卖给褚龙骧了。所以退房子,还钱,这得涉及长孙无忌、褚龙骧和尉迟恭三个人,而程咬金则是被拉来当“中人”的。

    这事儿是李鱼插手的,也不好半道转给苏有道,所以依旧交给他来处理,跑京兆府,登记过户做手续之用的文书。反正事儿先办着,过户手续一类的东西,涉及这么几位跺跺脚满城乱颤的大人物,也不虞有什么意外,所以李鱼也不着急。

    这时候正好拿来拉大旗作虎,那文书封皮上本来就该别的字小一些,涉及这些人物名字处大一些,饶耿只要识字,自然也就看到了。

    饶耿果然被他吓到了,这人……这人是什么人?难怪常大哥总是说:小心,小心,再小心。唯有谨慎,方得长久。这天子脚下,真是随便从哪个旮旯蹦出个活物来,都有可能通着天呐!

    李鱼把那文书匆匆拢在袖中,一看饶耿还在那里发愣,登时变色,大怒咆哮道:“还不滚!”

    李鱼的身份,太过莫测高深,饶耿被他吼得一个机灵,虽然当着这么多围观者,这脸实在是没法要了,饶耿也不敢再冒犯他,急忙点头哈腰地道:“不知贵人当面,若有冒犯,还祈宽宥。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西市之虎急忙一挥手,领着众打手,灰溜溜地向外逃去。

第220章 大人物

    西市之虎挟一身风雷,气势汹汹而来,李鱼只对他说了几句话,亮了几份文书,又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一场大风波竟尔就烟消云散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康班主未曾看到文书上的名字,对李鱼如此霸气地赶走饶耿又惊又喜,上前对李鱼道:“小鱼儿,你这用了什么手……”

    话犹未了,康班主就觉耳畔生风,“呼”地一声,胳膊肘就被带了一下。他正迈步前行,一脚悬空,身形不稳,吃这一撞,登时一个趔趄,闪出几步,这才站住。

    康班主扭头一看,就见静静站在李鱼面前,脸色酡红,两眼发光,语无伦次地道:“小鱼……啊!不是,小郎君,真是好生厉害。坊正那班人在这坊间那就是横着走的。不是不是,这人比我们坊正还厉害的,在我们园子,惹不起……”

    问题是她不只说得语速急促、颠三倒四,两只手还微蜷于胸前,一副随时要扑出去的模样,事实上她脚后跟微微地踮着,身形微微向前耸动,还真是一副随时扑出去的模样,只是理智犹存,未敢造次。

    丢人呐!

    十八深和蛇骨静是驻园艺人,外来的,不是康班主的儿徒,更不是他的女儿,但此时康班主却有种呵护备至、精心侍弄大的小白菜,上赶着要去被猪拱的郁闷。

    “咳!好啦好啦,你这丫头,有点深沉行不行?”

    康班主拉开仿佛一头发情的小雌兽似的静静,对李鱼笑道:“从小在园子里生活,就会钻来钻去、弯来折去的小东西,没见过世面,让你见笑了。”

    李鱼头回享受明星待遇,有小迷妹崇拜,结果就被康班主给打断了,心中颇感遗憾,面上还得很是淡然,微笑道:“静姑娘率性活泼,很不错的。”

    *********

    饶耿悻悻地走出勾栏院,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众打手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路上行人瞧他一行人神色不善,远远的就纷纷避开。只有一个不开眼的走到近处才发现不妥,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迎面就是一只大脚飞来,砰地一声正中小腹,疼得他哀嚎一声,抱着肚子倒地乱滚。

    饶耿也不说话,收回脚,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两个跟在身后的打手互相看看,急忙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个叫麦晨,一个叫荣旭,都是饶耿的心腹。麦晨上前道:“大哥,咱们这就回了?”

    荣旭道:“这要传开来,大哥您在道上还怎么混呐。”

    饶耿咬着牙根儿冷笑:“你们懂个屁!那人上边通着天呢,不管是长孙无忌,还是尉迟恭、程咬金,又或者是那个褚龙骧,哪个是好惹的?他们伸出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把咱们辗死。”

    麦晨悻悻然道:“那人别是装腔作势地唬弄咱们吧?我就不信了,那些大人物,有闲心理会咱们这坊间之事?”

    饶耿道:“你懂个屁!人家需要亲自理会么?那小子无疑是认得这等大人物的。只消进几句话,那些大人物哼哈几声,你还怕六扇门、京兆府不上赶着出手巴结?”

    荣旭恨声道:“大哥,话是这么个理儿,可我就是不甘心!”

    饶耿其实也是一肚子火,被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不烦躁,忍不住停下脚步,咆哮道:“闭嘴!老子怎么做事,需要你们教?常爷说过,谨慎使得万年船,常爷不及你们两个夯货高明?”

    荣旭和麦晨被饶耿喷了一脸唾沫星子,也不敢擦,只能干笑应对。

    饶耿愤愤然一拂袖子,抬眼一望,路左一座青楼,只是未至黄昏,不是生意最火的时候,门口尚显冷清。饶耿抬腿就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一座“五指山”,径去找姑娘泄火去了。

    荣旭和麦晨带着一班手下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步伐比起刚才已然慢了许多。

    路旁苏有道手下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相互耳语几句,就快赶几步,借其他行人为掩护,迅速绕到了他们的前面,然后放慢了脚步。

    “张兄,刚刚西市之虎饶大爷的事,你看到了么?”

    荣旭和麦晨一听二人说话,脸色一狞,登时放慢了脚步。只要这两人稍有不逊之语,两人的一腔羞怒,就得发泄在他们身上。

    那被称为张兄的道:“也不晓得那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让饶大爷偃旗息鼓了,实在令人称奇。”

    另一人道:“想必是官府中人吧,要不然,就凭饶大爷和他手下那些好汉,放眼长安城,那都是横着走的英雄豪杰,谁敢招惹?”

    荣旭和麦晨听了,脸色登时和缓了许多。当面恭维的不算什么,这种背后言论还能对他们赞许有加,心里熨贴许多。

    张兄笑道:“若论打,这些好汉我是服气的,可惜,没脑子!”

    麦晨脸色一厉,举步就要上前,却被荣旭一把拉住,向他摇一摇头,噙着冷笑尾随其后,倒想听听这人还要再说些什么。

    张兄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啊,可惜了这些豪杰,明明一身的本领,就凭人家一个官身,就压得他们束手无策了?”

    那另一人道:“张兄,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既是官府中人,人家还能有什么办法?”

    张兄冷笑一声道:“如果是我,就派几个兄弟混进那院子,放上两把火,引起混乱,就那屋舍之简陋,必然倒塌,屋榻火起,满园的百姓必然惊慌逃跑,发生踩踏。那姓康的连园子都没了,我这口气出不出得?”

    另一人翘起大拇指道:“妙啊!当真妙计!不过,这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些?”

    张兄道:“人活一口气,今天被人这么打脸,不找回这场子,以后还怎么混?”

    另一人道:“只是,双方刚刚发生纠葛,人家不会怀疑到是有人做手脚吗?”

    张兄道:“他们管理不善,引起火灾,伤了百姓,这是明摆着的。只要手脚麻利些,不落把柄,官府就算有所怀疑,能耐我何?咱还就要叫大家知道,就是我干的,可你没证据,你咬我啊?官府?官府这把刀,到时就是帮我砍人的!”

    另一人赞道:“你够狠!”

    张兄得意地道:“人不狠,站不稳呐!”

    麦晨和荣旭站住了,眼望那二人交头接耳而去,麦晨望向荣旭,两眼放光。

    麦晨道:“老荣,咱们这脑袋,真跟榆木疙瘩差不多啊!”

    荣旭微微沉吟,缓缓地道:“这法子,貌似还真可行。咱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想个周……”

    麦晨道:“还想个屁啊,若是隔了两天,他那园子才出事,谁还想得到是咱们的手段,又如何显得出咱们的威风?你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荣旭眉头一皱,道:“那咱们要不要回去找饶大哥商量一下?”

    麦晨道:“事事都得饶大哥操心,还要咱们干什么?再说了,咱们常爷诨号是啥?‘神龟寿’啊,耐忍的很,饶大哥当年何等样一条好汉,让常爷调教的都快成佛了,你若问他,等他再拿定主意,嘿……”

    那年代,龟还是四灵之一,乃是神兽,以龙、凤、麒麟和龟喻人,都是赞语,并非骂人,所以“神龟寿”这个绰号,常剑南这些手下才可以信口说来。

    荣旭犹自有些犹豫,道:“可是……”

    麦晨已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回走,道:“别可是了,只要手脚干净,没有把柄,官府拿咱们毫无办法,咱们还能扬出威名,再打拼十年,说不定也是八柱中爷字号人物,哈哈……”

    麦晨一面说,一面拉着荣旭,领着那班打手折身走去。

第221章 最风雅的事

    李鱼带着康班主、刘老大和华林、静静来到褚龙骧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的褚府已经过了丧期,家主守孝,所以大门都封闭了,门前一片冷清。

    李鱼等人从角门进去,领着他们径直奔向苏有道的住处。

    李鱼现在把自己的住处让给了苏有道,就是一进府门右转,那幢优雅娴静的院落。

    刚到月亮门口,就见院中一道倩影,坐着个石凳,纤腰如折,体态窈窕,背对着月亮门儿,手臂优雅地摆动,不知在做些什么。一瞧那背影,除了刘老大和华林,其他三人就已认出这人身份。

    静静欢呼一声:“深深姐!”

    “静静?”

    深深还未回头,只听声音就欢喜地跳了起来,两姊妹雀跃地拥抱在一起,欢喜得直蹦。

    “你怎么找到我的?啊!是小郎君!”

    “深深姐,我都担心死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享福,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没良心。”

    李鱼走过去,往深深身前瞄了一眼,石凳前是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五六本书,其中一本正翻开着。李鱼诧异地问:“深深,你不是不识字吗,居然看书?”

    李鱼伸手去拿书:“这上面又有没有画。”

    “别乱动!”深深赶紧放开静静,紧张地按住书页:“苏先生让我晒书呢,可别翻乱了。”

    康班主翻了个白眼儿,道:“晒书跟翻乱了有什么关系?”

    深深认真地道:“苏先生说,晒书,可是很风雅的事呢。要平心静气,神情专注,举止优雅。翻一页,捱个一盏茶的功夫,便再翻一页,要让阳光均匀地照在每一页纸上,晒去潮气,洒去蠹虫……”

    康班主又是一个大大的白眼儿:“这是哪个白……”

    李鱼一把拉住康班主:“来来来,让她们小姐们聊着,咱们去见见苏先生。”

    李鱼拉了康班主就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深深那性子,你该比我清楚。苏先生怎么受得了她,定是想了这个法子,打发她出来,免得在身边聒噪,扰得他不得清静。看破,莫说破啊。”

    康班主抚了抚及胸的长胡子,乜了李鱼一眼,微笑起来:“呵呵,鱼儿,你真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呐。”

    刘老大和华林已经跟了上来,听到这句,刘老大忍不住叹气道:“有甚么用呢?九月九就开刀问斩,一命呜呼了。跟女人浪费什么功夫!”

    康班主为之一窒,对李鱼道:“煞风景者,莫有及此人者!”

    刘老大茫然地问华林:“我说错话了吗?”

    华林忍笑地道:“你说对过话么?”

    这时节,屋中书室内,一个年轻人正向苏有道汇报着他们诱引饶耿的人如何整治道德坊勾栏院。苏有道听了双眼微微一眯,又想了一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

    他刚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一顿,耳听得外边脚步声响,紧跟着李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苏先生,正在忙吗?”

    苏有道向那年轻人摆摆手,起身走了出去,那年轻人马上尾随其后。

    苏有道漫步出了书室,见李鱼带了几个人正站在厅中,便微笑拱手道:“小郎君回来啦?”

    李鱼道:“有劳先生了。我为先生引介一下。”

    李鱼将刘云涛、康班主和华林引见给苏有道,旁边那年轻人窥个空隙,欠身道:“先生,那我这就告辞了。”

    苏有道点点头,那人便退了出去。

    李鱼也未多想,只道这人是苏有道请来的帮闲,心中愈发地过意不去,便道:“我们是陪深深的表妹来看她的,一会儿,要择一酒家小酌几杯,先生这些时日辛苦了,不妨一起?”

    苏有道本想拒绝,转念一想,却又微笑起来:“好啊!我瞧诸位,都是意气男儿,彼此一见投契,正想与诸位攀交一番。我知道有家酒楼,菜品味道极佳,今日我做东……”

    他还没说完,李鱼已打断他的话道:“使不得,使不得。地方你找,帐嘛,一定得我来付。”

    苏有道笑道:“那儿距此远了些,但菜品酒品,风味绝佳。咱们不妨即刻出发。”

    苏有道说着,与众人便往外走。李鱼道:“长安我不熟,只有康班主是本地人,只是整日里忙于勾栏园中营生,怕也不知此等妙处。”

    苏有道忽地想起一事,不禁伫足,道:“啊!对了,小郎君,你原说深深姑娘要在此小住几日,却不知何时会带她离开啊?”

    李鱼一怔,道:“怎么,可是有甚不妥?”

    苏有道苦笑道:“倒也无甚不妥。说起来,深深姑娘蛮可爱的,青春活泼,单纯开朗,只是性情秉性与苏某相去甚远。虽说深深姑娘照顾苏某起居甚为热心,其实反倒诸多不便……”

    康班主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难为苏先生了,居然说的这么委婉。那丫头,我最熟悉不过了,经常是越帮越忙,总帮倒忙。先生让她出去晒书,怕也是实在烦不胜烦,再想出的主意吧?哈哈,旁人是一本本地摆开了晒,她是一页一页地晒,还以为这是风雅。这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

    大厅外面,隔了一道纸糊的障子门儿,十八深和蛇骨静正贴着门儿站着,侧耳倾听厅中动静。

    深深本来满面笑容,听到这番话,心中好不难过。

    她一直以为苏先生是看重她,才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晒书,一页页地晒,原来……她只是一个傻瓜。

    深深的脸蛋儿火辣辣的,羞得恨不得找道地缝钻进去。

    她那又难过、又羞窘的模样儿,静静看在眼里,平时和她打趣惯了的人,都没敢多说话。房中谈笑声还在继续,深深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开了,走到石桌旁,猛地抓起一本书,就要扔到旁边的池水中。

    静静一脸紧张:“姐,书很贵的!”

    深深马上泄气地放下书,眼泪汪汪地看向静静:“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啊?”

    静静纳罕地道:“不会吧,园子里的人都说咱们姐儿俩很可爱,特讨人喜欢,总能逗大家开心,只要有了咱们姐儿俩,就别担心不热闹……”

    深深泄气地道:“你是说咱们六岁时候的事吗?”

    静静不服气地道:“也不是啊,现在也有人这么说。”

    深深摸挲着下巴,沉思地想:“所以,我开始怀疑,小时候这么说咱们,是真夸,长大以后……”

    静静眨眨眼睛,道:“同样一句话,长大以后再说,就不对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慢慢低下了头,陷入沉思状态。

    李鱼和苏有道等人从厅里走了出来。

    正低头反思的两位姑娘马上抬起了头,脸上迅速漾满了灿烂阳光的笑,甜美的很,一如她们不管受了多少羞辱、有着多少苦难,但是一登上戏台,却都能迅速拿出无比甜美可爱的笑脸……

    出了坊门上了大街,苏有道就叫人雇了两辆大车来,加上李鱼他们来时乘坐的那辆,一共三辆车,李鱼与苏有道共乘一辆,康班主和华林、刘云涛共乘一辆,深深静静两姐妹共乘一辆,向北而去。

    苏有道选的这家店着实不近,居然在修真坊。整个长安城最西北角处,距长安城北门光化门很近,再往右拐,就到玄武门了。

    而道德坊却在长安城的最南面,一南一北,相去八十里……

第222章 先下手为强

    褚龙骧正在守孝,依照古礼,他应该在坟前结庐守孝,当今时代,已经不需要如此拘泥,但是闭门不出,不会客、不娱乐、不做事,只在后宅家中守孝却还是要遵守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尤其是对他这种大人物来说,孝道必须得没有瑕疵,否则随时都能变成对手攻讦他的武器。因为这一桩,李鱼也不好带着这些人往后宅里去见他,直接就出了褚府。

    车行辘辘,坐在最后一辆车上,俏若并蒂莲花的深深静静两位姑娘悄悄耳语起来。

    一个十六七,一个十七八,俱都是未过双十年华的姑娘,哪里耐得住寂寞冷清,一会儿话匣子就打开了。更何况这对小姐妹是天生的乐天派,她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六欲七情,但是负面的东西总能以最快的时间调整过来。

    活在当下,快乐地活着,这是她们这些本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自然而然地形成的一种能力。若非如此,不等成年,她们早就因为一重重的抑郁而香消玉殒了,悲春伤秋,那是不愁吃穿闲得蛋疼且又自诩才女的大家闺秀的专利。

    “姐,你……喜欢那个贾道义吧?”

    “啐!人家叫苏有道!名字都说错!”

    “嗯嗯,反正是指他,你喜欢那个姓苏的?”

    “咋?不行啊?”

    “行~,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呗。”

    “你……”

    深深眉梢一挑,忽又转作黯然,幽幽一叹:“说起来,是我痴心枉想了。似你我这等人,怎么配得上好人家,将来咱们又能走向何方?”

    深深往车栏上倚了倚,痴痴想了一阵。她的问话触动了静静的心事,一时间一对女孩儿家都没了声音。

    若换作两年前,两女对未来也没有那么多的担忧,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她们不能不考虑自己的终身了,而在这个时代,女孩儿家的终身,也就是她们的未来,她们岂能不有所担忧。

    她们待过两个勾栏园,从勾栏园的前辈们的经历来看,大多数女子,最终的归宿就是嫁给了朝夕相处的园中男子,渐渐从台前转至幕后,生儿育女,含辛菇苦地生活下去。

    像园子里卖冷淘面条的庞婆婆,谁能想得到,五十年前,她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绳技高手,一手绳技出神入化,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随着年龄增长,技艺表演者的艺术生命尤其短暂,她辉煌了八年,然后退居幕后,在班主的安排下调教新人,再后来,就彻底离开了这个圈子,开始卖起了面条,直到如今……

    这种生活,也许对庞婆婆来说,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虽然偶尔和晚辈说起她年轻时的风光,她的眼睛里还是会放出闪闪的光来。但在正当青春年少的深深和静静看来,却有着无比的恐慌。

    另一种比较幸运的一些女孩子,因为姿色出众,得以跳出勾栏园,成为大商贾或者权贵之人的妾室小星。只要安份守己,大多倒也一生无忧,但那种机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两个姑娘都在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可她们的未来都似笼在一团迷雾之中,永远也看不清。思来想去,怎也跳不出前人已经走过的路。

    静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道:“那苏先生有文采,又懂得制伞,有一技傍身,养家不成问题,人嘛,却也不难看,阿姐打他主意,也是理所当然。可惜,人家显然不喜欢阿姐呢。”

    静静悄悄瞟了一眼被她说的黯然神伤的深深,道:“阿姐没想过李鱼么?我看这小郎君年少多金,还交通着许多权贵,是个更有本事的男人,何尝不是一个良配?”

    深深欲待否认,迟疑了一下,对自己的妹妹,还是说了实话,微微脸红地道:“也……也不是未曾想过。不过,他那么年轻,未来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诱惑,心无定性,若真跟了他,天晓得他会不会怜爱两载,便把我弃如敝履?苏先生年长的多,应该……应该更懂得疼人吧。”

    静静叹了口气,道:“可是,苏先生现在就不喜欢你呢,连两载都谈不上。你真不考虑李鱼郎君么?”

    深深歪着头想想,也为自己的失策而暗暗懊恼。不过,像她这等身份,哪有可能不虑及现实,只管追求浪漫天真的爱情的道理?结果反而因此错失了一段机缘,如今再想回头,终究还有一分少女的矜持,如何拉得下脸子。

    深深便摇了摇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做此想了。”

    静静松了口气,轻拍胸口道:“好担心阿姐尚存此心。你是我的亲姐姐,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断然不能与你相争。既然你不想动他主意,那我就放心了。”

    深深一呆,诧异地看着静静:“你……是想?”

    静静眯了眯眼睛,扮出一副狡诈模样:“长安城里,不乏多金少年,权贵子弟。但是我有机缘结识亲近的,能有几人?如今人家正是含苞的花儿,最是青春年少时刻,容易撩他情动,错过这个机缘,恐怕卖冷淘面条的庞婆婆,就是我的前程……”

    想到系着一个围裙、整天站在面板前揉面,拿个爪篱捞面,蒸气熏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时不时还得吼骂几声蹲在一旁拉粑粑的小孙儿的庞婆婆,静静不禁机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她握着粉拳,呲着一口小白牙,给自己打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天予不取,天诛地灭!正所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我一定要厚着脸皮、极度无耻、不要自尊、死缠乱打,不把他追到手,誓不罢休!”

    深深瞪着静静,心里极其的不舒服,忍不住泼冷水道:“人家有娘子的,你还见过一面,就是那回来咱们园子的吉祥。”

    静静一脸惊诧地看向深深:“那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想做他娘子。凭我身份,想做人家的正室,婆家哪里容得下我?你说吉祥,啊!那位吉祥姐姐就是李鱼郎君的妻子吗?那太好了!”

    静静喜不自胜,眉开眼笑地道:“那位吉祥姐姐人很好的。李郎君也是个心软的善人,若能进了这样人家,定然不会被大妇欺负。就是他了,静静啊静静,不要脸的你,一定会成功的,咩哈哈哈……”

    说到得意处,静静忘形地大笑起来,深深看着她,大腿肌肉倏地弹跳了几下,强自被她抑制住了一脚把静静踢下车去的冲动,只是却不明白,这是因为阿妹的“不要脸”,还是因为懊悔于自己的有眼无珠……

    可惜深深和静静都不知道李鱼也是九月九的那批待毙之囚,否则深深这一盆冷水,恐怕立刻就得当头泼下了。

    静静那声得意的大笑,是完全没有掩饰的,坐在前面两车上的人都听到了。

    第二辆车上的华林、刘云涛和康班主正在聊着各自被释出大牢后的经历,唏嘘叹息,不胜凄凉,忽然听到静静姑娘猖狂地大笑,康班主不禁回头看了看,纳罕地道:“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又做什么白日梦了?”

    最前面车上,李鱼和苏有道也正在聊天。

    李鱼拐弯抹脚地,刚刚说起希望苏有道能代替他,充作褚龙骧的幕僚。

    苏有道一听,其实颇为意动,但转念一想,又顿时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不是要造皇帝的反,而是要为他的主子造势。这种情况下,军方重要人物牵扯其中,作用只会适得其反,一旦被皇帝有所察觉,反而坏事。

    而如果真要造反,效仿玄武门之变,那就得有自己的心腹之人掌握兵权,只做人家一个幕僚并无作用。

    他是他所扶持的那个人手下第一谋士,隐匿于市井之间,才能不引人注目,也不至于为他的主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留在褚将军府,徒增许多缠身的俗务,对他并无什么助益。至于褚府幕僚这一便利身分能给他的,他早就拥有了。

    想到这里,苏有道不禁莞尔道:“多谢小郎君抬爱。苏某如今悠游自在,生活也还安逸。替小郎君打理褚府事宜,只图赚个小利,同时也是因为未曾接触过如此权贵,心存几分好奇。若是为人幕僚,不得自由,却非苏某所愿了。”

    苏有道这话倒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时的制伞业比不得后世,伞不是很普及、很便宜的一种商品,平常人家雨天出门的主要用具还是蓑衣呢,伞价钱不菲,能掌握制伞技艺的匠人也不多,收入确实颇丰,尤其是在长安这样的大城市。

    人各有志,李鱼听他如此一说,却也不好再劝,只是感觉有些对不住褚龙骧,只好惋惜地叹一口气,道:“既如此,我……”

    他刚说到这里,静静“猖狂”的笑声就传了过来,李鱼并未听出是谁在笑,说到熟悉,他对深深,要比静静熟悉很多,顿时以为是她,不禁失笑道:“这丫头,疯疯颠颠的又做什么,女孩儿家要笑不露齿,行不摇裙嘛,她……”

    李鱼刚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龙作作和吉祥,貌似他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小淑女啊,吉祥多少还沾点边,作作那泼辣劲儿……

    这一想到龙作作,他就想到了作作和他约定的归期。依照约定的归期,他这时差不多也该上路了,可他在长安城里还千头万绪,没个着落呢,那丫头在陇右等着,若久不见他归去,只怕又要生出一番是非。

    苏有道见他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对一位姑娘评头论足,不禁抚须微笑:“深深姑娘不矫情、不做作,率直可爱,其实蛮不错的。小郎君不考虑一下?”

    李鱼心想,亏得我和吉祥定情在先,作作才捏着鼻子忍了。也亏得我在西北不得落脚之地,龙家寨是最好的去处,吉祥才不情不愿地认了。就这两头,都不知废了多少气力才摆平,再加一个情商欠费的吉祥,那可不得宁日了。

    李鱼便打趣地笑道:“我欲为苏先生谋一份营生,苏先生却为我的家室操起了心。你我二人,这都是天生喜欢为别人操心的命啊。”

    苏有道大笑:“说起来,还是一见如故的原因,否则的话,以苏某恬淡性情,还真懒得为他人操心。”

    李鱼笑道:“如此说来,在下倒要多谢苏兄了。”

    苏有道目光一闪,微笑道:“既然你我如此投缘,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李鱼心中微微一顿,他倒不介意有个结义兄弟,而且与这苏有道相处融洽,与他交谈如沐春风,真若结为异姓兄弟,也没什么顾忌。

    只是一想到自己还有几个月就该一命呜呼了,古人于结义是很看重的,若是被他知道此事,岂不令他误会自己是为了托付家人,这才有意结拜?

    如果自己携带家人,成功逃脱,被他知道,难免也要心生鄙视,再来个割袍断义什么的,那也是自讨没趣。

    只是人家正殷殷望来,又不便说出这些理由,若是贸然拒绝,难免又要让苏有道觉得是自作多情,高攀他了。

    为难处,李鱼忽地情急智生,笑着向前方一指,道:“缘份这东西,玄妙莫测,摸不着,看不见,却实实地存在着。在下也想知道,是否与苏兄有这个缘份。你看前方,行人已稀,道路偏僻,莫如你我打一个赌。”

    苏有道好奇地问道:“打什么赌?”

    李鱼道:“你我经过前方那个路口时,若是忽有行人自旁路而来,与你我相遇,人数且不比你我这队伍更少,那就是天意令你我结为兄弟,你看如何?”

    这里是长安城的西北角,北面是宫城所在地,到了北面,行人本就极少了,而西北角人就更少。修真坊虽也被化作一坊,但是这里住户极少,方才经过的坊中就有许多空地辟成了菜地甚至种了庄稼,再往前去就更加荒凉了。

    他们一共三辆车,加上车夫一共十人,若想有人来,而且是一队人马,人数超过他们,在这偏僻地带偶尔也是有的,但得恰在他们抵达路口时出现,这种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果真的有,那只能说是天意了。

    苏有道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委婉地拒绝,是以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车队继续前行,车轮辘辘,眼看将至路口,前方还是一片安静,苏有道为了摆脱尴尬,便对李鱼笑道:“哈!看来你我缘份未……”

    他刚说到这儿,就听马蹄急骤,马嘶萧萧,一队人马,俱着骑装,弓在背,剑在腰,从左侧路口急急驰了出来,瞧那装扮模样,似乎是出门狩猎,刚刚归来,不少骑士马背上还搭着些飞禽走兽。

    不用数了,只乍一看,就知道这些人至少二三十,远超十人了。

    李鱼和苏有道都有些惊奇,李鱼惊笑道:“哈,天意当真难测,这……”

    他刚说到这里,忽地瞪大了眼睛,以致都忽略了一旁苏有道的表情。

    前方那队骑士中间,簇拥着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就在他们身后,错开大半个马身,赫然有两名马股上搭的猎物最多的汉子,一个魁梧,一个俊俏,李鱼都认得。

    罗一刀,

    纥干承基!

第223章 此祸水也

    那一行人也看到了李鱼这些人人,双方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却是殊途同归,都是往修真坊行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鱼看到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这两人自然也看到了李鱼,但是这两个人一分一毫的吃惊都没露出来,淡定地一瞟,就扭过了头去,看得李鱼忍俊不禁:“这两个夯货,长进了啊,往日里飞扬跋扈喳喳呼呼的大盗面孔几乎全然不见了。”

    不过,李鱼可不相信两人就能这样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对于他们此时的身份,未免就有些好奇。尤其是那对少年男女明明就是受他们保护的,对这对少年少女也就多了几分好奇。只是人家可没有对他太过关注,此时已然拨马,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进了修真坊,此处虽也算是一个“小区”,但已极是荒凉,屋舍极少,田园土地居多,若是搁在后世,反而这样的地方才算是高档小区,环境优雅,绿植丰富,在当今时代,富有人家要么去城中繁华街道,要么干脆就去曲池等风景名胜,对于这田园风光就未必很在乎了。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田园式的坊中,却有一家酒楼,极享盛誉。

    酒香不怕巷子深,在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所恃者无他,烹调美味而已。

    一进那田园式的院门儿,就是充满田园风光的一片池塘园落,比起繁华市区的假山池水,此地的曲水园林,却是极尽天然。波光粼粼,荷花半塘,还有几名胡姬在园中玩耍。

    摘莲抛水上,郎意在浮花。

    既有美女,怎么可能没有男人,男人可是酒楼业的最大消费者。

    所以这些被酒店高薪聘请来的美貌胡姬身旁,就有些小蜜蜂儿似的男人,或含笑观其体态行止,或凑近了去耳鬓厮磨,郎情妾意,相映成趣。

    园林中足够宽敞,所以也不必下车步行,就这样一路行去,驶于柳林之下,又走了一里多地,才见一座红楼,掩映翠林之中。

    门前宽敞处已经停了几十匹马,正有店中小厮搬来豆饼、马草、提来饮水,饲弄这些马匹,马背上的猎物少了许多,看来是方才所遇的猎手趁着新鲜,就让店家给烹成野味了。

    偌大一个酒店,有些汉代风韵,极宽大的一个厅,中间是舞台,其余八方以八卦方位切割成八个大的包间,此时店中已有三四处大包间坐满了人。此处店家只走上层路线,可不是薄利多销的大众店,所以客人身份都不低,进入其中,自然也少有酒醉喧哗者。

    李鱼一看,就知道这酒店档次不低,不禁心中一动,虽说做制伞匠收入不菲,可也不可能来此处消费,这苏先生……

    李鱼刚想到这里,苏有道已然回首笑道:“曾有一位大贵人,以珊瑚为柄,玳瑁为饰,上好鲛纱为布,制作过一柄价值连城的好伞。我足足耗时七个月,才把此伞完成,主人极是满意,曾携我来此饮酒,并广邀好友,炫示其宝伞。今日还是第二日来,借了你的光啊,哈哈……”

    李鱼一听,这才解了心中疑惑。却是故意苦笑道:“听说我作东,先生倒是真不客气,看来这次,我要大出血了。”

    苏有道笑道:“还要一口一个苏先生?可记得你我方才的赌约?”

    蛇骨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的好奇:“打赌,你们赌了什么?”

    李鱼瞟她一眼,道:“我们打赌,这一餐是否要费百金以上,若是贵了,就把你抵在店里。”

    静静一听就急了,胀.红了脸道:“为什么要把我抵在店里,我又不是你的人?啊!康师傅……”

    静静马上又转向康班主:“康师傅,我跟园子里签的可不是卖身契,你也不能做主把我卖掉呀。”

    康班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对李鱼道:“我就说她傻吧,你看看……”

    静静气愤地道:“我就算傻,你也不能把我卖掉啊!”

    刘云涛实在忍不住了,道:“鱼儿明明跟你开个玩笑,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蠢。”

    静静瞪了他一眼,道:“你才蠢!我配合小郎君一下嘛,要不然这么冷的笑话,大家怎么笑得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失笑。

    静静趁机凑近了李鱼,一副天真模样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甜甜地道:“要把人家卖进酒坊,人家才不愿意呢。不过小郎君要是肯买下人家,那人家就自卖自身,也心甘情愿。”

    这番话半真半假的,也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但她脸儿红红,眉眼含俏,此时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可爱。

    深深咳嗽一声,道:“好啦!你这丫头,又戏弄人家。看店家都等候好久了。”说着便上前一步,略显嗔怪地打落了表妹的手臂。

    此间店家居然是个胡须弯曲如上弦月的胡人,众人刚一进店,他就亲自迎了上来,见众人正在说笑,便在一旁站定,含笑等待,不曾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众人说到有趣处,他还配合地笑了几声,甚是知趣。

    此时听深深姑娘说到他,此人才抚胸含笑施礼:“欢迎各位贵人驾临小店,小人是本店的店主,名叫宇文长安,诸位贵人叫我长安就好。”

    华林一听吓了一跳,道:“你叫宇文长安?隋时宇文成都是你什么人?”

    那胡人摸了摸翘曲的胡子,怡然笑道:“你看我面相就该知道,毫无关系。只是我来中原,听说过这人名字,极是了得的一个人物。想取一个汉人名字的时候,便取了他的姓。至于名么,他既然用了成都地名,我就用长安喽。”

    众人呆呆地看着高鼻深目、胡须虬曲的宇文长安,顿时钦佩的五体投地。

    宇文长安彬彬有礼地把众人延请进一个包间,吩咐人奉上美食。

    此间食物,居然不是由着客人去点,而是人家今天备了什么食材,你就吃什么,这倒又是一个别致之处,引得众人好奇心顿起。

    醍醐、麆吭、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

    一道道菜肴,食材原本罕见,烹调更见功夫,挟起一品,果然味道极佳。须知许多高档菜肴追求色香,以致牺牲了它真正的味道,所以许多瞧来美仑美奂的食物,其实口味并不如何出色。

    而此间每一道佳肴,细细品来,都别具味道,显然不是普通做法,众人一尝,自然赞不绝口,只是似刘老大这般人物,却也品不出其中层次,未免有牛嚼牡丹之感。

    中间舞台上,正在表演歌舞。众人进来时,台上正在表演绿腰舞。绿腰属于软。,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舞动起来,翩若惊鸿,极是轻盈典雅。

    待众人坐定,佳肴呈上,美酒筛满,这舞便换了胡旋。

    娉娉婷婷几个胡姬,高挑婀娜,妙目流盼,有股水一般的柔媚,兼之酥胸高耸,长腿丰.臀,舞动起来极具魅惑之美。众人看得心旷神怡,李鱼虽不甚懂舞,却也看得出她们舞姿之优美,当然,着重之处,看的是那丰.臀一翘,长腿一抬,蛮腰一扭,眉眼一转的女儿之美。

    李鱼等人一边饮酒,一边笑谈品评,深深静静两位姑娘就被冷落在一边了。

    美女最恨的就是被人无视,何况正打算“厚着脸皮、不要自尊、死缠烂打”,誓要把李鱼变成她的长期饭票的静静姑娘。

    坐在席上看了一阵,瞧李鱼等人目光几乎都落在台上,静静姑娘心中着实地不忿,眼珠转了转,忽地站了起来,一双白袜儿的秀气脚丫踩着蒲草的软榻,从李鱼等人背后挪了出去,趿上鞋子,就闪到一边去了。

    李鱼等人只道她去方便,也未放在心上。

    胡旋舞毕,李鱼等人想着先是绿腰舞,后是胡旋舞,说不定下一个舞蹈会更加的惊艳,不免摒气凝神以待,却不料接下来却是一个半老徐娘,抱着架箜篌登上台来,后边还跟着小厮,替她拿着锦墩。

    这乐姬已然不年轻了,却仍能在这等上档次的地方做为单独表演的一员,自然是有真本事的。那歌喉圆润婉转,一唱出来,仿佛珠落玉盘,中性女音,富有磁性……

    然而,众人中依旧听得专注,甚而更加专注,轻拍膝盖,颇为享受的却只剩下苏有道一人了。其他几个男人不太欣赏这种艺术,转而把精力投向了炙驼峰,啃得满口流油。

    等那半老徐娘唱罢下台,也只迎来了苏先生一个人寥落的掌声,其他人则正对着一大盘黄河鱼脍筷起筷落,这其中还包括吃货深深,以致无人察觉静静姑娘已经消失半天了。

    忽然,一阵怪异的乐曲声响起,有点靡靡之音的味道,听来极是婉转柔媚。

    刘云涛、华林犹自蘸着芥茉吃个不停,倒是李鱼率先停下了筷子。

    这个时代的音乐,以他前世的记忆,听过的着实不多。而他今世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什么音乐的记忆。但这种曲调,他却很有熟悉的感觉。李鱼不禁向台上望去。

    然后,李鱼眼睛一亮,马上抓过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渍。

    肚皮舞、肚皮舞诶!

    一个脸蒙鹅黄色轻纱,体态妖娆袅袅的女孩儿正款款地走上台来,就那几步路,都走得风情万种,说不尽的风流。

    肚皮舞当然得露出肚皮部分,这小舞娘看来年纪不大,还不到肚腹丰润性感的岁数,看起来平坦紧致了一些,但她在小蛮腰尤其是肚脐周围,扑打了许多金银粉,闪闪发光,却是弥补了不足。

    尤其是她那小蛮腰上挂了一副铃挂,走起路来胯部曼妙诱人地摆动,引得那铃挂叮当悦耳,简直是……这才是此间色香味俱佳的一道大餐啊。

    刘云涛和华林不约不同地咕咚了一声,吞了口口水,而李大官人……当然依旧是一脸地淡定,悄悄地蠕动着咽喉,慢慢地润着喉咙,两者相比,高下立判。

    那柔媚的乐曲声中,波斯打扮的小美人扭动起来,随着变化万千的动人节奏,她的臀部、腹部、腰部,甚而双手和双腿,都有蛇一样的扭动与变化,妩媚、妩媚、无尽的妩媚……

    李鱼看得眉飞色舞,目光紧紧盯着那台上波斯小美人儿,只在胸、腹、臀处做微妙调整,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sex!”

    旁人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瞧他模样,显然是在赞美。

    台上的波斯小美人儿舞动着,明显以李鱼这边为中心,几乎没有正面转向其他方向。

    对面坐的就是方才一身猎装的那些人,中间上首坐的就是那一双少年男女。瞧见这台上美人儿舞的如此挑逗、如此诱人,可是从他们的方向却只能看得到摇曳如花的臀姿,就是看不到脸儿,那少年公子忍不住叫道:“转过来!转过来!”

    那公子一叫,旁边的人登时鼓噪起来,可那台上美人儿充耳不闻,不只身体蛇一般性感动人的舞动着,只向李鱼这边展示她的美丽,那眉眼盈盈的,媚眼儿却也只是飞向这方。

    刘云涛忍不住鼓掌大笑:“鱼儿好本事,这番国美人儿看上你了呢。”

    深深气鼓鼓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俏脸飞红,眼中冒出了小火苗儿。

    华林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深深道:“看什么看,芥茉太辣了!”

    那美人儿舞动不离李鱼这边方向,对面的少年公子脸上可挂不住了。他是何等样人?当今太子啊,虽说今日微服出门,这酒楼中无人识得他的真面目,可他说惯了上句的人,岂能受得了如此冷落。

    李承乾的一张小白脸登时沉了下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啊,不然养你何用?太子这脸儿一挂不住,一众东宫门下登时恼了,不禁纷纷望向罗一刀和纥干承基。

    瞧这自然而然的举动,不用问,众东宫门下是以这二人为首的。显然这对难兄难弟自投入太子门下,凭着一身超卓的武功,已然成为东宫门客中武士类的领袖人物。

    只是,令人纳罕的是,不但纥干承基这个俊美的胡儿没有动弹,就连一向脾气火爆的罗一刀居然也没有动。这时候,高阳公主笑吟吟地说话了:“这番邦女娃儿惹我太子哥哥不高兴呢,你们还坐着干什么?”

    众门客一听,顿时轰然而起,就向台上冲去……

第224章 三方会

    太子众门客一上台,李厢眉头一皱,忙也纵身一跃,跳上台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在座位上就坐时,已然脱了靴,此时只着一双布袜,双脚往台上稳稳一落,无声无息。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打手到了,李鱼把那花容失色的波斯小美人儿往身后一拉,一个野马分鬃,就向两个打手迎去。

    “啪!”

    小臂相接,双方上身都是一震,只一接触就都感觉到对方肌若精钢,力道十足。纯以蛮力,难占上风,立即各自换招。

    李鱼所习,虽是民间杂学技击,却也是极为实用的武学。经过一路逃亡,辗转陇西,在生与死之间打磨锤炼中愈发的融会贯通起来,诸般风格迥异的杂学融汇,令他的技击风格变得极其诡异莫测。

    其实所谓的技击本就是散手,套路只是自己练习乃至他人陪练时用处,真要实战必须将之拆零,依据对手攻击防守的动作分散使用或重新组合,以散手方式对战,所以李鱼等于是越过了套路这一环节,直接从街头王八拳向散手进化了。

    这时两个打手换招,李鱼也即时换招,但他却是不退反进,双臂化坚为柔,蛇一般缠向两个打手手臂,使了个巧劲儿拨开他们的手臂,令他们中堂大开。虽然这只是一刹那的空隙,对方便迅速收招抵挡过来,但……已经足够了。

    李鱼双手似鹤喙,往二人咽喉处一点,这是极脆弱处,常人一击也难承受,何况李鱼是个练家子,二人登时喉头一痛,呼吸窒住,踉跄退了几步,失去了战斗能力,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紧接着李鱼再进一步,一个揽雀尾的动作,荡开下一个太子门客的黑虎掏心,一掌削在了他的颈大动脉上,砍得他眼前一黑,紧接着就被李鱼一膝撞中下阴,登时陀螺一般矮了身形转了出去。

    揽雀尾是太极拳中的一个有名招式,但类似的技法动作毕竟不是那时候才出现的。这是战场实战中渐渐演化出来的一个攻防一体的技击动作,其源出于刀盾兵。

    刀盾兵一手举盾,一手挥刀,盾一迎一引,卸开对方兵器,刀则顺势补上,转守为攻,便是这一招的精髓所在。

    李鱼这厢一动手,刘云涛马上虎吼一声,扑上台去。人在江湖飘,哪能不会两手,不过刘老大是走船的人,并不精于技击,只似模似样地打出两拳,就因来犯之敌太众,七手八脚之下,改以王八拳应对。

    康班主和华林站了起来,却是有些失措。因为这两人完全不会武,也未与人交过手,有心上前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交手。所以迟钝了一刻。

    苏有道站起身来,眉头一蹙,刚想开口说话,身旁人影一闪,苏有道乜了一眼,正是深深。深深这一跑,duang~duang~duang~,苏有道站在侧面,看得尤其清楚,登时有些眼晕。

    “小郎君,我来帮你!”

    深深姑娘很义气地大吼一声,双臂一举,十指尖尖,以小狗刨沙的英勇之姿扑向正与李鱼交手的两人之一。

    李鱼交手数合,好不容易与二人拉开些距离,立即以左腿为轴,抽出一记凌厉的鞭腿,这一招却是在陇右时与龙作作学的。

    却不想深深姑娘恰在此时冲了过来,李鱼一腿扫中第一个对手上臂,那人顿时骨痛欲折,哎呀一声就被扫飞出去。李鱼这一腿余势未尽,眼见深深扑到面前,只怕这一腿还未扫到敌人,先已扫到她的身上去。

    李鱼和对方动手,当然留了力,不想打死人或造成重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对方也是练家子,抗击打能力强,所以这一腿抽出,力量还是不小的,就深深这娇娇怯怯、柳条儿似的身子,只怕一旦扫中,就得被这一腿扫个对折,腰都断了。

    李鱼吃了一惊,硬生生拗住劲势,重心向前下方一沉,足尖“砰”地一声重重踏在台上,右胯、右肩胛处一阵剧痛钻心。他没伤在对方手上,却是被这一招急急收劲给扭伤了自己的身子,这时痛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对面那第二个对手同时迎上了李鱼的鞭腿还有深深的喵喵挠,哪个对他危胁更大,那还用判断么?所以,他立即侧身架肘,试图抗住这一记鞭腿。却不想李鱼及时收招,跺了一下舞台,他这防御的姿势也迎了个空。

    李鱼这边扑空了,深深姑娘那边却变成了不设防。深深姑娘“呀呀呀呀”一通鬼叫,纤纤十指刷刷刷地一阵挠,待那人反应过来,脸上已是血迹淋漓,那一道道儿的,变成了大花脸。

    那打手呆呆地看着深深,目光渐渐变得狰狞起来。深深呆了一呆,“啊”地一声尖叫,纵身一跳,就跳到了李鱼身后,紧张地用手指掐着他的衣袂道:“小郎君快保护我。”

    此时,李鱼还在那儿拗着造型,一动不动呢。

    只是他这造型一摆,岿然不动,气壮山河,眼见他之前打飞了几个人,众太子门客也不晓得他要放什么大招,一时无人敢近前。

    所以李鱼足足拗了五秒钟的造型,敌人未曾攻上来,李鱼也未曾动一下,直到深深跳到他的身后,李鱼才刚刚缓过一口气儿来。

    眼见因为深深这一叫,环伺四周的众打手跃跃欲试起来,李鱼立即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两位豪杰,欲坐视乎?”

    李鱼这一句质问,语气悲愤、凄凉之极,因为他一声出口,余音中竟带着缕缕颤抖之意,显然是悲愤压抑到了极至。

    虽然这只是因为他才缓过来,底气不足,声音提不起来,那颤音儿也是因为腰部和肩胛部受到牵动痛楚之下才造成的,但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却不知道,二人顿时满面羞惭,生起无地自容之感。

    李鱼可是不只一次为他们解围消灾了,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三番五次的救命之恩,此时他们稳若泰山地坐在那里,坐视李鱼被人围攻,而且人还是他们一边的人,真真的不当人子了。

    李鱼这一声质问,二人视倒还能视,坐是根本坐不住了。

    罗一刀率先站了起来,大喝一声:“统统住手!”

    纥干承基几乎同时站起,被罗一刀抢先喝止了众门客,他便向李承乾和高阳公主拱手道:“那人与罗兄和我大有渊源,还请小郎君宽宥其冒犯之罪。”

    李承乾呆了一呆,这才知道双方不但认识,而且大有渊源。只是他平时虽然温润如玉,恰似翩翩君子,可一旦发飙,却是理性全失的性子。此时被李鱼削了脸面,哪肯就此罢休。

    听二人一说,李承乾冷笑一声道:“你们相识?既然如此,叫他来,向本……我叩头请罪,便饶了他!”

    李承乾是太子,当今储君,未来的天子,叫一个小民向他下跪,当然也不算委屈了那人。只是,他现在是微服在外,谁认得他是谁?那时节跪礼并不常用,百官上朝都不行跪礼的,他如此要求,已经算是十分的折辱。

    罗一刀和纥干承基大感头痛,纥干承基满脸苦笑,放低声音道:“殿下,那人不知您的身份,叫他下跪,未免强人所难了。若是把殿下的身份张扬出去,却又于殿下不利……”

    纥干承基还未说完,高阳公主已经挺起了小胸脯儿,道:“不能报太子哥哥的名儿,那就叫他来跪我,我不怕!”

    苏有道一瞧局势似乎僵住,便清咳一声,硬着头皮上前,打算打个圆场。那波斯装的小美人儿这时也知机已躲到了李鱼身后,目露怯意,动作也与深深相似,只用指尖,轻轻掐住了李鱼的衣衫,仿佛在玩老鹰捉小鸡。

    就在这时,店门口又出现了一行人,头前一人迈步进来,目光飞快地一扫殿中情形,便用一副揶揄的语气道:“本想此间可寻清静,看起来,却是熟闹的很呐!”

    众人循声往门口望去,其他座位上的客人尚没什么反应,剑拔弩张的这两伙人中,却都有人微微一呆。

    李鱼依旧端着架势,稳若石雕一般地站在台上,瞧见门口这人,一惊之下,骨节咔吧一声,腰背处的扭伤都差点儿迅速痊愈了。

    门口那人……

    荆王?

    李元则!

第225章 得道之人

    荆王李元则说着,便大剌剌地走了进来,恰似一颗抛进了静寂湖中的石头,登时溅起了一片浪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鱼一眼看到李元则,登时就是一惊。但他旋即就想到,当夜是冒充了反贼纥干承基的手下,这才对李元则及其家将动手的,而当夜,纥干承基确实出现在了武都督府。

    幸甚!

    幸甚啊!

    黑锅有人背了。

    李鱼松了口气,瞟向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那一面,太子李承乾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十二叔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管他是顽劣也好,乖巧也罢,以储君身分微服出宫,还跑到这儿来饮酒作乐,看到长辈,总是感觉别扭的。

    尤其是,他刚刚的作为,使得他绝对的不想把身份暴露给眼前这些客人,否则用不了多少功夫,就得传遍全城。所以李承乾马上离席而起,趋前拜见,想提前打声招呼,免得十二叔说破他的身份。

    李元则对李鱼的印象非常淡薄,目高于顶的他,当初在利州,又怎么可能对李鱼这样不相干的且没打过几次交道的小人物有所注意,除非他未卜先知,那时就知道自己的子孙根会毁在这个人手上。

    所以李元则看清了李鱼相貌,只是微觉眼熟,一时还想不到在哪里见过,可他旋即就看到了李承乾,顿时惊奇地张大了眼睛,心中纳罕:太子怎也在此?

    且不提这三人一变再变的神情,另有两人却也是一脸的错愕,因为他们看到了李鱼。这两个人和此时的李元则一样打扮,都是一袭月白色道服(一种宽松舒适的便服,款式类似道袍,但不是出家人服装),头发梳一个懒人髻。

    三人年岁都不太大,二三十岁,身材颀长,容貌俊朗,神色都是一样的出尘。不同之处在于,李元则恬淡优雅,和光同尘,似乎道行最为精深。站在他身后的两人,年约三十者飘逸潇洒,年约二十者一头白发,白发少颜,目光湛湛。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了。

    袁天罡认出李鱼,自然惊讶,而李淳风给李鱼批过面相,记忆犹深,此时一见,也登时认了出来,难免惊奇。

    就在这时,太子李承乾已经抢步上前,向李元则一个长揖,一脸的惊喜:“哎呀呀,荆王爷,您老怎么也大驾光临了。晚辈有失远迎,恕辈,恕罪!”

    李元则也不傻,听他这么说话,如何还不明白他是不想暴露身份,呆了一呆,方才配合地道:“啊!原来你是……原来是你!哈哈,大郎,你也在此?”

    李承乾干笑:“是!晚辈与几个朋友去效外狩猎,刚刚回城。因腹中饥饿,所以在此进食。啊!晚辈猎了不少野味,已经吩咐厨下烹调了,王爷若不见外的话,不妨入席,品尝品尝。”

    这时候,高阳公主也走过来,听太子哥哥如此称呼十二叔,也只得小有尴尬地向李元则福了一礼:“小女子见过荆王爷。”

    李元则瞟了她一眼,淡淡点头,伸手往李鱼那边一指,正从李鱼左右肩后探出头来,仿佛李鱼肩上生了两颗美人头的深深、静静急忙又缩回头去

    李元则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承乾一阵尴尬,高阳公主脑筋急转,忙道:“啊!那女子舞技新颖别致,我……大哥素喜文娱之事,一见之下,甚为喜欢,想请她过来吃杯酒,讨教一二。”

    李承乾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啊!荆王爷,你有所不知,那女子舞技极其罕见,妖娆之态,由内而外,周身上下,无一寸不风流,似乎每一丝扭动、每一寸颠筛,都能挠到人的痒处,极妙、极妙啊!”

    蛇骨静一听,眉飞色舞:“原来我的舞技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么?”

    李承乾这句话里其实满满的都是淫邪味道,是个男人就听得出来,奈何从小生在勾栏院中的静静姑娘却不曾听过这样含蓄的表达,还以为人家真在夸她呢。

    李承乾说这番话,是为了自己能迅速摆脱。他十二叔的好色风流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消如此这般地一说,只怕他十二叔马上就会变成一头见到了骨头的小狗,流着口水扑上去,他那就能迅速脱离目前的窘境了。

    可是李元则听了他的话,却是神情一肃,看着李承乾,沉声道:“这叫什么话?看看你,二目无神,萎靡不振!年轻轻儿的,该当如此吗?气不耗归于肝为血,血不耗归于肾为精,精不耗归于骨为髓。如此方能神完气足,精神饱满。”

    李承乾听了李元则这番“屁话”,只惊得目瞪口呆:“这真是我十二叔?别是有相貌酷肖者冒充吧?他会说这样的话?猪都能上树啦!”

    李元则的教诲还没完,又道:“阴阳之道,乃天地至道。然,过犹不及。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

    李承乾整个人都傻掉了,下巴都差点脱了臼,口中啊啊轻应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元则微微一笑,目光悠远地道:“我教你一个法子,多多亲近自然,你听,清泉从石上流过;你看,树叶从枝头飘零;你嗅,风从树梢拂过;你感,赤足踏在长满青苔的石上……”

    “十二叔……疯了!”李承乾和高阳公主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答案。

    李元则说到这里,陶醉地一笑,对李承乾和高阳公主道:“你们看我,可有何不同?”

    李承乾和高阳公主瞪大了眼睛,使劲看着他们十二叔,唔……似乎皮肤细腻白皙了许多,却不知十二叔又找到了什么保养的好妆粉,回头得向他打听打听。

    李元则瞧他们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们一眼,嗔怪道:“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人有三花,人花炼精化气,地花炼气化神,天花炼神还虚。你们看我,有没有到达三花聚顶之境界?”

    不只李承乾,就连李鱼等人都一起向他头顶望去,他娘的哪有花啊!头上就一个懒人髻!

    李元则得意地笑道:“当然还没有!”

    众人:“……”

    李元则又殷殷教诲道:“人本由精化而生,故精为种子,修道者心必空于下焦,戒去淫.欲,精不妄泻,则精满不思淫,铅花生矣;本王,现在就已炼成了人花,待我修至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便可脱壳还虚,归入虚空境界矣!”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李元则,竟无言以对。

    李元则又瞟一眼深深和静静,也不知道侄子李承乾说的是哪一位姑娘挑逗舞跳的好,只是一脸鄙夷不屑,对李承乾道:“红粉窟窿,皆是虚妄,你该清醒清醒啦!”

    李承乾说着,就向李承乾等人所在的一席走过去,举止飘逸,一副得道高人形象。待他落座,摸一摸稀疏的胡须,微笑道:“你们猎了什么野味回来,可有鹿么?本王近来于口腹之欲颇有兴趣,还觅到一个不错的吃法。将鹿头入锅煮熟,出锅洗净,切丁,再将猪肉两斤熬成浓汤,放鹿肉丁,葱一把,姜末、橘皮各半合、花椒少许,再佑以椒盐、豆豉,味极佳矣!”

    众人呆呆地看着已经修至“人花大成”的这位吃货高人,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爷叔父对太子侄儿大讲修身养道经中的时候,袁天罡和李淳风也在后边窃窃私语。

    李淳风道:“那人真是终南隐士苏有道之徒?我看他面相,还是短命之相啊。如今已是五月,再有四个月,必死无疑。”

    袁天罡道:“天机难测,如果他当初选择南去,早就死了。他选择了北行,这才延了一年寿命。今年九月九,有何机缘,可以逆天改命,又或顺了天道,得以大延其寿,也未可知。更何况……”

    袁天罡眯起了眼睛:“我观云气,那件奇物又到长安来了!”

    李淳风怵然一惊,看向袁天罡,袁天罡却微微抬起脸,似乎已穿过那屋顶承尘望向遥远的天空,向那不知名的所在,投去疑惑的一眼。

    :早六点起来码字,未等码完,车至,赶去会场,自己那一环事情结束,立即叫车回来,向酒店叫了餐,然后马上打开电脑继续,此时刚码完,餐未至,肠饥辘,心愧疚。好在会议今晚就结束了,明天就好多了!

第226章 若隐之情

    李元则既已入席,太子李承乾和高阳公主忙跟了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袁天罡向李鱼微微一颔首,也和李淳风一道,跟着李承乾过去。

    他知道李鱼必然有话问他,只是君臣之礼在先,须得先陪太子,两人只能抽暇一唔了。

    胡人宇文长安其实老早就站在一边了,他答应让蛇骨静扮作胡姬上台,是为了讨客人欢喜,却没想到会惹出这番风波来,心中紧张无比,直到荆王李元则出现,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李元则教训太子那番话,宇文长安自然也是不会当真的。李元则在京的时候,其实是此间常客,所以宇文长安便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以为李元则这是念及一份交情,在帮他解围,心中感激涕零。

    眼见生事的那一方都随着荆王回去了,这个架已经打不起来,宇文长安放了心,便也乖巧地没再露面,而是转身去给荆王李元则准备谢礼了。

    那一方既不生事,十八深和蛇骨静也就放下了心事,这时她们才发现李鱼神情动作有些不对。因为李鱼收招的时候,动作缓慢,眉头轻蹙,还在悠长地调整着呼吸。

    她们两个是勾栏园里卖艺的姑娘,伤筋动骨的事儿在早期学艺时,那是常遇到的事,二人急忙迎上前来,扮成波斯舞娘的静静率先道:“小郎君,可是受伤了?”

    说着,她已一把扯下蒙面纱,李鱼这才发现,她是蛇骨静。

    李鱼低声道:“嗯!刚刚收那一腿,力道急了,腰背扭伤了。”

    深深愧疚地道:“都是奴奴不好,不会武功,强要上前帮忙,反而害了小郎君。奴家扶你。”

    深深说着,赶紧上前,架起李鱼一条胳膊。静静一见,岂甘人后,忙也上前,架起李鱼的另一条胳膊,扶他下台。

    这左边一个十八深,右边一个蛇骨静,都是十六七八,青春年少,李鱼鼻端嗅的是女儿香,手臂触及是温香玉,顿时就连腰背的痛楚都减轻了几分。

    深深和静静扶着老太爷似的李鱼往台下走,蛇骨静水蛇小腰儿扭呀扭的,胯髋部位时不时地就随着那曼妙的扭动,贴合到李鱼身上去,那软弹、那盈润,那是青春的感觉啊。

    静静明明在李鱼另一侧,可她偏偏就感应到了深深的小动作,顿时气鼓鼓地嗔怪了一句:“喂!是你扶他呀,还是他扶你呀!”

    静静向她翻了个气人的白眼儿,振振有辞地道:“人家刚舞了一曲,腿软嘛。”

    李鱼被十八深搭着手臂架在肩上,指尖略一垂,就能触及那duangduangduang的绵软边缘,窘的只好摊平了五指,悬在深深肩外,跟护肩似的,右边蛇骨静美女蛇似的不断靠近,当着康班主、刘老大等人,他也不敢有所表现,是以甚是尴尬。

    等到入席,搀着他手臂坐下,深深和静静顺势就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了。

    众人问了问李鱼的伤势,知道只是扭伤,便都放了心。这伤虽然让人行动不便,好在只需时日疗养,自然也就痊愈了,过度的关切,反而矫情。席上气氛便重又轻松活络起来。

    苏有道捋了捋胡须,微笑道:“静姑娘,你方才跳的,是何方舞蹈,别具异域情调,长安城中,似也并不多见呀。”

    深深见静静一舞,赢得这么多男人的目光,难免有点儿吃味,尤其不想在李鱼面前被静静比下去,便道:“也没甚么了不起的,我也会跳呢。”

    苏有道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也会?”

    深深得意道:“当然!我们之前呆过的园子,曾经有过一个胡姬,不过她平时跳的,也都是风靡长安的胡旋、拓枝、绿腰一类的舞蹈。这个舞,可未见她公开表演过。那时我与静静尚还年幼,常去她住处玩耍,偶然见她跳过,一时好奇,便向她学来。”

    刘云涛忍不住道:“这舞很好看啊,为何不公开表演呢?”

    深深道:“我听那位胡姬说,这舞是他们那里祭祀神明时跳的一种舞蹈,所以轻易并不表演。”

    华林吃惊地道:“在神明面前跳这种舞吗?还……还要袒露肚腹。”

    深深笑道:“西域的神明,大概不像咱们这么的神明架子那么大吧。”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好像是一种掌管孕育的神明,就跟咱们这儿的送子观音似的。”

    康班主和刘云涛等人恍然大悟。

    深深姑娘的情商显然比她表妹静静姑娘真的逊色许多,既然也对李鱼有意,你只管引起李鱼对你的兴趣就好,你在旁人面前显摆卖弄,有个屁用啊。你看人家静静,管你鲫鱼鲈鱼多宝鱼,老娘就只盯着盘子里这盘红烧大鲤鱼。

    静静软软地靠在李鱼身上咬耳朵,吐气如兰,弄得李鱼的耳朵痒痒的:“小郎君,人家有句话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鱼正襟危坐,手拈酒杯,面向对面的船老大刘云涛,仿佛迦叶尊者听佛陀讲经已到会心处,下巴微微点了点,刘老大左右看看,忙也报之“会心”的一笑。

    静静见李鱼点头,便含羞带怯地细声道:“小郎君会不会觉得……人家举止放浪,水性杨花呀?其实人家从来没有……”

    李鱼轻咳一声,微微侧了头:“姑娘言重了,在园中时,我赏你金子,你拒而不受,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自爱的好姑娘了。你只是……率真勇敢,若有所悦之人,便放胆追求罢了,何谈浮浪?”

    静静心花怒放,歪了螓首,极妩媚地向李鱼眨了眨右眼,又惊又喜地道:“原来小郎君明白人家的心意。那……那你喜欢我吗?”说着眼睛又向他妩媚地眨了几下。

    这动作其实太刻意了一些,问得也直接,而且还有搔首弄姿的嫌疑,李鱼都有些吃不消了,遂干笑道:“年轻女子,就该清纯烂漫,没到那个年纪,没有那个积累,故作妩媚,不合适的!”

    静静似懂非懂,隐约觉察出,李鱼是在笑她学那成熟妇人卖弄的风情不够真实自然,不免就羞涩起来,两腮羞红,好似初绽的两瓣桃花,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可泼辣大胆的她,并未因此回避李鱼的目光,就那么含情脉脉地凝睇着他,点头似小鸡啄米地道:“小郎君放心,我会努力的!”

    这……这是自己想努力就能做到的事么?

    李鱼听得啼笑皆非,不过纵观他所遇到的所有女子,数这静静姑娘最是单纯,心思简单的如同一注泉眼,是急是缓,是清是浑,哪怕里边有个针尖儿大的小鱼儿,都能看得清楚透澈,这样的女孩儿,谁不喜欢?

    另一边,洋洋得意地向康班主等人普及了一番这肚皮舞来历的深深姑娘终于醒过味儿来,那一颗心,就像一坛坏掉的米酒,酸酸的;那一张脸,就像一坛坏掉的米酒,臭臭的。那张贪吃的嘴巴,就像……

    深深姑娘把酒杯一顿,酡着两颊冲酒博士喝道:“喂!你们这酒什么味道。都坏掉啦……”

    ************

    宇文长安此时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对面荆王李元则、太子李承乾一桌,点头哈腰地道:“荆王爷,各位贵人,大驾光临,蓬荜增辉。小人店里近来新进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唤来侍奉诸位饮宴如何?”

    宇文长安说着,轻轻招了招手,七八位身材高挑、体态婀娜的姑娘便姗姗地走过来,莺声燕语,娇声沥沥地向李元则等人打招呼。

    这七八位姑娘没有一个中原人,基本上都是“二转子”,是些混血美女。混血本就易出美女,又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这些姑娘的姿色自然更属上乘,穿得又比较轻软暴露,往那儿一站,粉弯玉股,若隐若现,太子李承乾麾下许多家将贪婪的目光已经在这些女人身上逡巡起来。

    太子李承乾却是犹自不甘,其实以其东宫身份,什么美女不曾见过,就算静静姿色不俗,却也不至于让他痴迷,他所不服者,是那一口气。以他的尊贵地位,居然不能予取予求,心中这念头就不通达了。

    这时不免脸色一沉,道:“方才舞蹈如蛇的那个女子,怎么不叫过来?”

    宇文长安放低了声音,陪笑道:“这位小郎君,实不相瞒,那女子,不是我这店中舞娘,那是对面那位郎君自己携来的女伴。”

    李承乾轻啊一声,怨气登时平息了几分。他虽跋扈,倒不至于蛮不讲理,毕竟从小是按储君标准,受名师调教,既然那是人家携来的女伴,自然没有取悦他的道理。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一见李承乾怒气有所消减,纥干承基趁机凑近了去,低声道:“在下与那李鱼有些渊源,在此相逢,不可不见。殿下你看……”

    李承乾闷闷不乐地挥了挥手,纥干承基和罗霸道急忙起身,举杯向对面李鱼席上走去。

    袁天罡和李淳风是识得太子的,只是见他微服出行,不方便趋着拜见。因为身在官场,也不方便离开,去与李鱼搭讪。

    这时见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先开了口,袁天罡忙也对李承乾含笑道:“那人与我师兄弟同样有旧,恕罪,恕罪。”

    二人说着,便也举杯跟了过去。

    高阳一瞧这两文两武,居然在明知那人与太子有隙的前提下,还要前去敬酒,心中对李鱼顿时起了好奇心,忙不迭爬起来道:“我去瞧个热闹!”说着就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太子大为不悦,他们去也就算了,你堂堂公主,跟去看个什么热闹。李承乾刚想唤住高阳,却被荆王李元则在肩头拍了一记,正色道:“淫.欲如毒蛇,尤其以你身份,更该时时刻刻反省自问,切切不可沉溺其中,否则悔之晚矣。为叔近来悟道,颇有所得,我来教你一个心法。你跟我学,来,你们都跟我学。”

    好为人师的李元则双手一叠,往腹前一搭,盘膝大坐,道:“此经吟来,清心宁神,颇具奇效,我诵一句,你们跟一句。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李承乾也不知道他十二叔哪根筋搭错了线,只能以手抚额,无力地把臂肘沉在了案上。

    其他人都是东宫门客家将,比不得太子,李元则一眼望来,谁敢不照做?

    于是乎,就在宇文长安和七八个二转子美女中间,一班大汉,有那嘴角油渍闪闪的,有那喝得两颊酡红的,还有嘴里嚼着半口菜的,哭丧着脸儿,跟着李元则吟诵道:“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

第227章 此苏非彼苏

    罗霸刀举着酒杯,和纥干承基来到李鱼这一桌前,刘云涛、华林和康班主登时暗暗戒备起来,他们不知道对方与李鱼有过一段交情,只道对方是来寻晦气的,自然暗暗紧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霸道捧着酒杯,到了李鱼席前,打个哈哈,道:“李家小郎君,可还记得罗霸道么?好久不见,不想今日竟重逢于长安,实在是有缘,罗某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他这样说话,明显是把李鱼置于一个比他更高的地位了,而非平等相处的朋友,众人听了自然惊讶。尾随而来的高阳公主更是暗暗纳罕,一向目高于顶的罗师傅对这个李鱼居然这么客气,他很厉害吗?

    高阳公主可是见识过罗霸道的傲气的,当日太子哥哥想招揽此人为其所用,引见众门客高手时,罗霸道可是连正眼儿都没看他们一眼的。

    众门客中有人不服罗霸道,存心挑战时,罗霸道更是以一柄木刀,连胜十六人,十六人中,只有一个捱到了第二刀,那还是因为罗霸道的木刀连劈十五刀,已经有了裂痕,在第十六刀时断掉了,所以罗霸道才出了第二刀,以断刀制住了对手。

    在高阳公主心中,太子哥哥手下那些大高手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这罗师傅居然对付他们如切菜劈瓜,显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可这样的倨傲大高手居然放得下身架,对李鱼如此礼遇,这人该有多厉害?

    高阳小公主对李鱼登时起了兴趣。

    李鱼听他自称罗霸道,心下却是一惊,这人还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啊,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陇右四大寇在当地固然名噪一时,可他们毕竟是马匪路盗,不成气候,名声怎也不至于上达天听,让京师权贵耳熟能详。况且,罗霸道的本名,其实就算在陇右也不算十分普及,大家一说起他,就称之为罗一刀。

    如此一来,李鱼对纥干承基却有些好奇了,别看纥干承基名声势力不及罗霸道,可他从一开始在身上的烙印就是“反贼”,这样的人性质不同,早早就受朝廷通缉,也受朝廷关注,他的名字又特别,不改名姓的话,很容易就被人看穿真身了。

    果然,纥干承基上前一步,自报家门:“李家小郎君,久违了。与兄陇右一别,本以为今生再会无期,却不想居然在这里重逢,也是有缘。徐乐敬你一杯!”

    果然改了名字……

    李鱼心中暗笑,却故意拿翘,不肯站起,只瞟一眼他们手中小小酒盏,大剌剌地坐着,道:“你们这杯,未免小了些吧?”

    罗霸道明知他在拿翘,奈何确实受过人家的恩惠,如之奈何?只得哈哈一笑,道:“店家,取大碗来!”

    宇文长安赶紧挥手轰开众舞姬,叫小二端来几个大碗,将三只大碗依次摆开,筛满了酒。

    李鱼这才起身,捧起一碗,与二人当地一碰,互相举碗一示意,将酒一饮而尽。这三人这一碗喝得当真爽快,话没几句,一碗酒便喝得干净俐落。罗霸道向李鱼亮了亮碗底,这才把碗放回桌上。

    纥干承基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我二人已然金盆洗手,如今在东宫做事,来日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纥干承基说罢,和罗霸道同时退了一步,向他拱一拱手,微笑道:“彼此都有朋友在,就不多叼扰了,既然你我都在长安,改日我二人再设宴相邀,你我纵饮欢聚!”

    罗霸道拱手道:“告辞!”

    说完,二人向苏有道等人拱一拱手,便即离去。

    袁天罡和李淳风笑吟吟地站在后边,等他二人离开,便微笑着上前来。

    对这两个人,李鱼可不敢装腔作势,别的且不提,就凭人家那身真本事,他就忌惮三分。

    李鱼连忙向二人拱手,抢先道:“袁先生,还有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先生了。”

    李淳风比他只年长两岁,笑嘻嘻地道:“哎,你也姓李,我也姓李,谁晓得你说的李先生是哪个李先生。我九岁时就拜在南坨山静云观至元道长门下,算是半个修道人,自取一号曰:黄冠子,你叫我黄冠子道长就好。”

    袁天罡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对李鱼道:“这是我师弟李淳风,你叫他李秋官就是了。”

    袁天罡上下一扫李鱼,道:“你已见过吉祥了?”

    李鱼忙致谢道:“还要多谢先生代为照料家母与吉祥,在下到京后,曾多次前往司天监拜访,可惜先生进了山,一时无缘得见。不过……也是巧了,竟尔另得机缘,已然寻到母亲和吉祥。”

    袁天罡点点头,微笑道:“袁某与师弟去了趟终南山,这才刚刚回来。路上恰遇荆王殿下,得以同行。你与令堂既已重逢就好,袁某终于可以交卸责任了。”

    李鱼抱拳欠身道:“先生恩情,李鱼铭记于心,没齿不忘。”

    袁天罡抚了抚胡须,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李淳风虽然天文地理、阴阳术学无不精通,但修心定性的功夫却远不及年长他十岁的师兄袁天罡,听二人客套来去,实在不耐烦,直接打断道:“李兄,我听师兄讲,令师乃苏有道?却不知他隐居于终南何处,我和师兄,很想拜访拜访他。”

    苏有道?

    刘云涛、康班主、华林等人微微动容,不觉瞟向苏有道,深深一双妙目惊讶地看向苏有道,心想:“苏先生造伞,已经造出如此声名啦,居然还有人专门想拜访他。”

    李鱼被李淳风一问,不禁迟疑了一下,当初他随便攀附了这么个听来的高人为师,本来是想包装自己的小神仙身份,哪想得到今时今日还得解这个谎儿,只好硬着头皮道:“家师仙云野鹤一般人物,常常游历天下,在下此番至京,也未见到他老人家,想必又往名山大川游历去了。”

    众人看向苏有道的异样神情已经落在袁天罡眼中,袁天罡随着众人目光,向苏有道身上一看,目光顿时微微一凝,缓缓地道:“这位是……”

    李鱼大感尴尬,迟疑地道:“他……他是……”

    苏有道苦笑道:“在下姓苏,名有道。”

    袁天罡和李淳风目光同时一亮,苏有道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道:“终南隐士苏先生的大名,在下也听说过,可是,此苏非彼苏,在下只是个制伞匠,名字是爹娘取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康班主、刘云涛等人都笑起来,袁天罡和李淳风却没有笑,二人对视了一眼,目中皆有一丝疑惑。因为,他们看不透这个人!

    其实,相人术并没有神奇到那么具体的地步,即便是袁天罡和李淳风这样造诣深厚的高人,他们看得出李鱼的寿元,甚而能看出他往哪个方向走,或生、或死。

    但,他们看不出李鱼若东去的话如何死,若李鱼南下的话会有何机缘,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看出笼统的趋势,看不出清晰准确的人生。

    另外,相人之术同样是泄天机,只不过同《推/背/图》那种推演天下大势所泄的天机体量相比,给一个人看相所付出的代价极微极微罢了。

    但积少成多,所以看相也不是随时随便给人相的,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去替人看相,除非是有人付出极大代价相邀,又或者偶见一人面相清奇生出好奇之心。

    所以,他们此番过来,除了对曾经见过的李鱼又相了相,对其他人则一扫而过,并未动用丝毫所学,直到苏有道自称名叫“苏有道”,两个人才动用了他们的相术,替他相了相面。

    然而……

    没结果!

    他们什么都没看出来。

    寿元,看不出。

    吉凶,看不来。

    过去未来,看不出!

    这个伞匠苏有道的一切,仿佛笼在一团迷雾中,根本就看不清。

    这样的人,真的只是一个伞匠?

    :昨日未更,今日补上,下一章继续写

第228章 假大仙儿

    苏有道淡定地微笑着,明知眼前是两位高人,却不见一丝局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知道,这两个人看不出什么,但也清楚,恰因看不出,其实也就等于看出来了,因为那证明他不是个普通人,但……那又如何?既然已经遇上了,小心便是。

    况且,真正身负大本领者,其实都相当的自负,苏有道也不例外。世人都知袁天罡、李淳风有极大本领,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小术而已。他之所学,才是真正可以改天换地、经纬八极之绝学。

    苏有道所学,乃鬼谷之术。

    鬼谷子传世之学,极是博大精深,首推兵谋政略之术,孙膑庞涓所学,即为这一系学问;其次是纵横捭阖之术,苏秦张仪所学,即为这一派。其次如星相、风水、推命、养生之法,在鬼谷子一派学术中,都不过是小术而已。

    苏有道所学却不似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之专精,而是诸术皆有涉猎,所以论专精或不及这几位古人,但若说到博杂,却尤有胜之。

    观心术,他懂!

    说服术,他懂!

    兵法谋略,他懂!

    养生推命,他懂!

    星象风水,他也懂!

    苏有道自认为其中前三者才是经世之学,至于后两者,不过是个人修行之小术,不登大雅之堂,而袁天罡、李淳风之所学,自然也就难入他的法眼了。

    居然看不透苏有道的命格,袁天罡和李淳风几乎是刹那间就认定此人实际上就是终南隐士苏有道了。

    李淳风心道:“我虽自号黄冠子,却未出家,而是在朝为官。你虽号为终南隐士,其实却潜藏于长安市井之间,又何足为奇?”

    只是,人家既然矢口否认,以他二人身份,自然也不便揪住了人家,硬逼着人家承认。反正他既然是李鱼的师傅,而李鱼却欠了二人人情,今后有得是机会打交道。所以师兄弟二人只是向苏有道微微一笑,便又转向了李鱼。

    袁天罡道:“我等先去荆王那边,改日再与你相聚!”

    李鱼对袁天罡是真心的仰慕加感激,忙拱手道:“静候垂调!”

    高阳对李鱼是愈发地好奇了,她本来故意躲在店主宇文长安身侧,等到袁天罡和李淳风告辞回转自己那边酒席,终于忍耐不住,凑上前来。

    “喂!你是干什么的呀?”高阳公主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李鱼。

    人生就像一眼泉水,每一个人,不管是将来成为死水、成为小溪、成为大江大河,还是成为污浪浊涛,最初,都只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净净,涓涓流淌。此时的高阳不过豆蔻妙龄,天真之态,溢于言表。

    她穿的其实是一身男装,头上一双锦绣浑脱帽,身穿一袭翻领窄袖袍,脚下蹬一双黑色鹿皮小靴,紧腰修背,风度翩翩,但她并未刻意打扮成男子,所以依旧能一眼看出她的真身。

    李鱼笑道:“小姑娘,你问我是做什么的做什么?”

    李鱼见她装扮,又见她来自对面那一席,就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了。

    方才纥干承基可是说过了,他们如今已经金盆洗手,跟着东宫太子混了,不问可知,方才那个想要蛇骨静过去为他舞蹈的少年就是当今太子,而这少女在太子和荆王面前,都是平起平坐的身份,那她还能是什么人?

    公主!

    是不是每一个穿越者都得遇上个公主才显得他牛叉啊?这烂大街的梗儿……,照理说光是认识公主还不行,这公主还必须得死心踏地、哭着喊着抱穿越者的大腿,非得给他当五六七八房才行。

    李鱼暗暗吐槽着,仔细瞟了眼这不知道是谁的哪位小公主,身材娇小,明眸皓齿,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儿,因为身着男装,反而显得更加俊俏,倒真是耐看。只是一想到人家还未长成呢,居然想像他们两个能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关系,不免暗道一声罪过。

    高阳公主皱了皱鼻子,道:“问你是做什么的做什么?好绕口。我是想呢,罗师傅和徐师傅都是大高手,武功很厉害的,居然对你低声下气,你的武功一定不赖。”

    李鱼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高阳公主眼珠一转,又道:“袁少监和李秋官那就更加了不起了,民间常说,他们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呢,所以才知道那么多的天上事。可他们跟你,也蛮熟稔的,似乎还有求于你的样子,你的本领,一定很厉害。”

    若不是苏有道、康班主等人都在,而且都在看着他,李鱼一定会“旧疾复发”,吓唬吓唬这位小公主了,但问题是他们在,露怯啊!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几个狱友,他最狼狈、最没用的样子,都被他们看过了。

    一个是枪手,而且是文采比他还高明的枪手,虽说他有意遮掩,可是人家只怕早就看穿了。

    在这些人面前,再装模作样就说过不去了。

    可是,谦虚实在不是李鱼的美德,再说了,深深和静静也都仰望着他呢,这两位俏姑娘可不知道他就是个耍嘴皮子的,谁还没有点虚荣心呐,于是李鱼就打起了虚虚实实的把戏。

    “登梯到碧空,对坐问天公。无马常骑虎,观鱼每钓龙。补衣针贯月,劈竹篾穿风。为截犀牛角,推平五老峰……”

    李鱼一首诗吟出,高阳顿时满眼的小星星乱冒,小脸兴奋的都有些红了:“小郎君果然是修神仙术的高人?”

    李鱼向她嘿嘿一笑,道:“你知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吗?”

    高阳公主已经被李鱼忽悠晕了,估计李鱼再加把劲儿,说是双修能帮她开光,这丫头都能信,毕竟以她的身份,还真没被人忽悠过,缺少免疫力。高阳公主马上毕恭毕敬地道:“小女子孤陋寡闻,正要请教小郎君。”

    李鱼悠然道:“这首诗名曰‘吹牛’”

    高阳公主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噗哧一笑,但马上就换了一副央求的模样,上前拉着李鱼的衣袖摇动,道:“哎呀,你快说嘛,你究竟会不会神仙术啊。”

    虽说高阳生得俏皮可爱,但毕竟年纪还小,撒娇的杀伤力不大,李鱼不为所动,只管莫测高深地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呀,你猜!”

    “我猜?”

    高阳公主气极,也不管自始至终她都没报过家门,双方并不熟悉,顿足就发起了小脾气:“你就说嘛!你们这些修神仙术的,就喜欢搞些玄虚的东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叫人家猜,猜猜猜。人家猜得到人家也是活神仙了!”

    李鱼笑道:“不然怎么办呢?你看这天晴气朗,风和日丽的,要不我施法让它顷刻间彤云密布,急雨如箭?再不然你看这屋顶似苍穹一般,本大神信手一挥,就让它一画开天,拨云见日?”

    高阳公主眉开眼笑:“好啊!好啊!那你演来看看!”

    高阳公主话音刚落,那汉代穹顶风格的大屋屋顶就轰隆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束阳光倏然照落,和着草灰泥土,罩向太子李承乾的头顶。紧接着,弩箭密集,雨打芭蕉一般猛烈地扫进了大厅。

    骤见如此一幕,李大仙的脸儿都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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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介绍:
阴差阳错,误入大唐。这里有丰神如玉的李淳风,这里有腹黑闷骚的袁天罡。这里有婉媚无双的小高阳,这里有豆蔻十三的武媚娘。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一恩一仇、一情一梦、一信一诺间,如何嬉闹贞观,玩转大唐!逍遥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