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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逍遥游txt下载     逍遥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4章 西市行

    四个人,四口刀,额头白巾飘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抹额,也是带孝。

    李鱼并不是个莽撞的人,他很明白谋而后动的道理。今日这等看似鲁莽的行动,其实是他仔细斟酌过的。

    前些时日有两位壮气打进“东篱下”的事,早就在西市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常剑南是西市之王,在这里,他手眼通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所不能!

    因为,所有靠他谋口食的人,都等于是他的眼线耳目。但究竟如何,却很少有人见到。

    至少这几年,常剑南稳坐西市王的位子后,已经很少有人向他发起挑战,也就无从一探他的实力了。

    那一日两个不知从何处来的莽撞大汉仗着一身高超的武功,居然闯进了“东篱下”,然后落荒而逃,从此踪影全无,人们才知道西市之王名不虚传。

    李鱼已经想过,即便他们巧妙筹谋,也是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入西市寻那饶耿的,而且你隐秘,也就意味着对方可以用隐秘的方式反击,如此一来,对方反而不需要有什么顾忌,这对人单势薄的他们来说,显然更不利。

    他们知道,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那么多性命,毁了这些苦哈哈的家园的,一定是饶耿和他的人,但是这件事却是报了官府也没办法取证的,他们要讨还公道,只能靠自己。

    这种情况下,不如轰轰烈烈闹他一场。声势闹大了,对家人和勾栏院幸存的人首先就是一种保护,对方也很难用阴招暗箭来对付他们。

    唯一的坏处是,这样正面交锋,生还的可能会更小,但是生死,他们本已置之度外,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四个人,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大道上,路上行人虽然拥塞,可是看到四人义无反顾的气势,和那手中杀气充盈的刀,路人都很明智地让开了路。

    一位身着员外袍的半百老人带着两个小厮刚从一家店铺里出来,忽然看见大道上空空荡荡,行人都挤在路边,让开的大道上,四壮士昂首挺胸,迎面走来,不由得一怔。

    他的目光定在华林身上。

    华林尚未及二十弱冠,十八岁的少年,唇上的茸毛还未褪尽,脸上还带着稚气,但是他紧紧地抿着唇,双目闪烁着火热的光,手中的刀握得紧紧的,胸膛挺着,比起身边三个男人,气势丝毫不弱。

    一个小厮失声道:“小郎君!”

    另一个小厮迟疑地看向员外:“阿郎?”

    员外一言不发,盯着越走越近的华林,花白的眉毛下,一双带起了浅浅皱纹的眼中,慢慢漾起了泪光。

    李鱼、华林四人目不斜视,他们的目标是远处的“东篱下”,那座整个西市最高、最大的楼。

    眼看李鱼四人将近面前,员外忍不住了,举步欲往前去,但前边的路人挤得满满当当,没人给他让路。两个小厮一直在盯着员外的举动,见状连忙上前拨推人群:“闪开!闪开!让我们阿郎过去!”

    华林走在四人横排的最右边,堪堪走至那员外所在位置时,员外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华林!”

    员外威严地喝了一声,华林循声向他一看,身子猛地一哆嗦,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些畏惧、有些羞愧,想要背身逃走,可脚下偏偏挪动不了半分。

    李鱼和康班主、刘云涛都满脸戒备地盯着那老者,一个不对,就想立即挥刀。自踏入西市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等于是置身敌营了,他们的对手,可能是煞气腾腾的打手,也可能是路边一个不起眼的杀猪匠,可谓草木皆兵。

    “爹!”

    华林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李鱼三人傻住了,原来这位员外就是被儿子戴了绿帽的那位。

    华员外看了看李鱼三人,又看看华林手中的刀,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华林垂首道:“儿要与兄弟,去向常剑南讨还公道!”

    华员外一听“常剑南”三字,不由攸然变色:“小畜牲,你有多大的本事,要去向人家讨公道?你又有什么公道可讨?”

    华林道:“常剑南指使手下,烧了道德坊勾栏院。害死我兄弟家人,毁了他们的家园。儿与深受其害的康班主、刘大哥情同兄弟,自然不能袖手!”

    华员外气得哆嗦:“你这蠢货,你自幼读书,不曾习武,你有什么本事帮人讨公道?你想作死不成?”

    华林抬起头,满脸是泪,但脸上却焕发出灿烂的光,仿佛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我爹关心我的生死!我爹关心我的安危!他……他老人家心里还是惦记着我的!”

    一想到这一点,华林就开心的要命,泪也止不住地刷刷直流,但那却是喜极而泣。

    “爹!不孝儿做错了事,追悔莫及。可错,已经铸下,父亲大人犹能惦记着儿子,儿纵然一死,也能含笑九泉了!儿不能尽孝于父亲大人膝下,反令父亲大人蒙羞,该死!”

    华林说着,泪水滚滚,已经糊住了眼睛,他想努力张大眼睛看清父亲的模样,面前却偏偏一片迷蒙。

    华林放下刀,双手据地,重重地一个头磕了下去:“如果有来生,儿还做您的儿子,尽孝一生,报答父亲大人的生养之恩!”

    华员外跺了跺脚:“你这小畜牲!那……那女人,不过是为父从歌乐坊里买来的一个低贱歌伎,现今早已将她转卖出去。往事不必说了,你跟我回去!”

    华林拾起袖子,用力地一抹眼泪,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向华员外用力摇了摇头:“父亲大人该当知道,两月之后,儿依旧要伏法的。总归是一死,何如死得轰轰烈烈!”

    华林伏地,又向父亲重重地叩了三个头:“父亲大人,儿子向您老和母亲大人,就此辞行!”

    华林说罢,一挺身站起,将刀捡了起来,退了两步,向老泪纵横的父亲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拔腿就向“东篱下”快步走去。李鱼、康班主和刘云涛向华员外抱了抱拳,也举步跟了上去。

    华员外追了两步,绝望地站住,泪水滚滚而落。

    整个西市,就仿佛一张庞大无比的蛛网,而东篱下就是盘踞其上的那只蜘蛛,整张蛛网操控之下,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它。李鱼等四人仗刀而来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它。

    此时消息已经送到了“东篱下”,而接收消息的人,就是自诩为西市之虎的饶耿。

    “呵呵呵,康班主?真是有趣!”

    饶耿坐在他用以发号施令的黑虎堂上,愤怒地咆哮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向老子持刀寻仇?还有王法吗?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这还有王法吗?”

    麦晨和荣旭两个心腹打手满不在乎地起身,一脸黠笑:“大哥,你何必生气,这等跳梁小丑,让小弟去会会他便是了!”

    两人向饶耿拱了拱手,晃着膀子向外面走去。

第245章 一波三折

    “东篱下”到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远处看时,它只是西市最高大的一幢建筑,到了近处,才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究竟有多宏大大。

    一共三层的楼,外加一个隐形层,但是下面三层楼每一层的高度都相当于正常的两层楼阁的高度,所以这座“东篱下”就像一座七层的浮屠宝塔一样高。

    然而,高度如七层宝塔,其面积却比一座宝塔宽广百倍。这座楼的主体建筑足有一里方圆,已然足够博大,而在外围,除了正面作为门面没有再附加建筑,其他三面都还外接了一些建筑,绵亘出去,鳞次栉比,也不晓得一共有多少屋舍与其相连。

    李鱼四人到了楼下,抬头仰望,“东篱下”三个大字虽在高高的楼顶,依然如斗一般大,异常醒目。

    四人相互望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的勇心。

    一早,本非酒楼开业的时间,但酒楼的大门已经开了,内中有小二正在整理擦拭着桌椅,做着营业的准备。

    他们之中有人看到了门前大街上站着的李鱼四人,也看到了他们手中的刀,居然丝毫不觉害怕,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李鱼四人相互点点头,就要一鼓作气冲进“东篱下”,逼那西市之虎饶耿现身。就在这时,突然有八名公人从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出现,亮出捕刀、量天尺和栲枷,向他们气势汹汹地逼近过来。

    “不许动!天子脚下,拒捕者死!”又有一个公人出现,穿着捕头的衣服,吼声如雷,中气十足。

    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站着麦晨和荣旭,两个人一脸的冷笑,像看小丑似的看着李鱼等人。

    康班主呆了,这个局面实在是他未曾料过的。公人代表着官府,而官府的威严不是一个良民敢于冒犯的。康班主可以豁出一死,但他在世间还有牵挂,既有牵挂,如何抗法?

    情急之下,康班主不由自主地向李鱼看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刻,他最信得过、也相信能有急智处理的,只有李鱼。

    华林与康班主一样,即便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敢冒犯国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前提时你竖着一根、横着一条,在这人世间了无牵挂,而华林,一样有牵挂。

    只有刘云涛,妻女丧命火中,再过两个月,他也得伏法就诛,已然是再无任何畏惧,但他也不觉把目光投向了李鱼。他虽有一把子蛮力,也有几分把式功夫,可要是先跟捕快们动起手来,只怕根本没机会闯进“东篱下”了。

    在后世小说家UU小说,县令是七品芝麻官,卑微到不值一提。实则如何呢?那是一方父母,百里至尊,破家县令,定你生死、荣辱、贵贱的大人物。

    在后世小说家UU小说,习武的高手都是纵横天下,不愁吃不愁穿,可以无视权贵、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超然之人。实则如何呢?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虽然唐代还没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说法,徒有武力者也不过是受他人驱策的人。

    所谓游侠就是生计无着的浪子,唐传奇中的空空儿、精精儿、红线女这等奇人,也不过就是效力一方节度使的刺客杀手罢了。

    在后世小说家UU小说,衙役捕快,都是狐假虎威、无甚本事的小瘪三,实则又是如何呢?

    人屠郭怒只是一个刽子手,在那些小说桥段中,永远都是法场上的一个小龙套,刀上喷一口酒,好不容易劈下一刀,十有**还会被劫法场的人打断。

    而实际上,他在刀法上的浸淫之深,不逊于一方刀法名家,欠缺的只是刀法招式的习练。

    捕快们也是一样,那些狐假虎肆、无甚本事的瘪三捕快,其实大部分都是帮闲,一府一县里拥有朝廷编制的真正捕快极少。而这些真捕快,大都是真有本事的人。

    唐手、柔道这些实战技击功夫,最初就是从中原朝廷的捕快们用来拿人抓人的擒拿功夫化出来的。

    也许当捕快这个行业变成了世袭职业的时候,捕快们渐渐变得徒有其名,可是在这个没有捕快世袭的时代,尤其是一国建立之初,六扇门的实力实是不容小觑。

    而且这里可是京城,这里的捕快俱都是精英,没有一个庸手能在这个地方的捕快行里混日子。如果李鱼他们敢反抗,这些正小心翼翼地靠近,看起来极普通的捕快立即就会变成噬人的猛虎。

    他们的捕刀、量天尺、栲枷,铁链,统统都能变成杀人的武器。李鱼一个人突围不成问题,可要是再维护其他三人,那就顾此失彼,有心无力了。

    眼看着四个人僵在那里,捕快们在一步步逼近,麦晨和荣旭笑的更开心了:“这四个傻瓜,寻仇?光天化日之下,提着刀上门向老子寻仇?哈!你当老子会跟你单挑?略施小技,就玩死你!”

    眼看着众捕快环形逼近,李鱼突然也笑了,自嘲地笑了。

    李鱼被他们的狠辣、他们的歹毒、他们的无法无天给唬住了,对他们估量太高,忘记了他们的本质,就是一群地痞流氓!他们不是纥干承基那样的大盗,也不是罗霸道那样的悍匪,牛二般的人物,凭什么跟你讲江湖规矩?

    “当啷!”

    李鱼松手,钢刀落地,众捕快立即止步,紧张地盯着他。

    李鱼满面堆笑,笑得人畜无害:“各位差官,莫要误会,莫要误会。我们呢,都是道德坊勾栏院的伎人,现在生意不好做啊,西市里人多,我们过来耍耍把式,秀秀身手,招揽看官。”

    “当啷!”

    康班主人老成精,何等油滑。李鱼话一出口,康班主马上明白过来,立即也把刀一丢,作了个罗圈揖:“各位差官且听端详,小老儿姓康,道德坊里开着一家勾栏,说起来也有三四十年了,不曾想一日之间烧成了灰烬……”

    康班主把那园中几百号人生计无着的窘况,亲人惨死的可怜说的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登时赢得了围观百姓们的怜悯之心。康班主这儿还没说完,脚底下已经落了几十枚铜板。

    一众捕快傻了。他们的确收了麦晨他们的钱,可也只不过是出警迅速些,办案卖力些,其他怕事还得按规矩来,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指良为贼吧?

    这四人手中持的有刀,但民间并不禁刀啊。人家持刀到西市人口稠密,处做些杂耍表演,宣传自己的勾栏院,号召百姓去看戏,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麦晨和荣旭也呆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子既然抱着一死之念闯进西市,该当一腔血气全上了头才对,怎么紧急关头还能冷静地权衡利弊,迅速想出这种办法来。

    “该死!应该等他们冲进东篱下动起手来,再让捕快们出手的。”麦晨咬牙切齿地道。

    荣旭冷哼一声:“捕快们会听你我摆布么?再说了,让他们杀进‘东篱下,万一惊扰了常大爷,就是饶大哥也吃罪不起,何况你我。

    麦晨咬了咬牙:“我把此间情况知会饶大哥一声,你派人盯着他们。敢向咱们伸爪子,哼!一时找到机会……”

    荣旭狞笑一声:“我晓得,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他们沉了曲池!”

    麦晨点点头,一双眼睛凶光隐隐地瞟了李鱼四人一眼,悄悄退了两步,没进了人群。

    众捕快傻了眼,看看李鱼、康班主,再看看持着刀,跟左右门神似的傻呆呆站在李鱼背后的刘云涛和华林,扭头看向捕头。

    那捕头心思急转,面上却仍是一片冷酷,负着双手,挺胸向前,沉声道:“旁人家店铺门口,好是你们拉摊卖艺的所在?去去去,莫要在此胡闹。否则,与店家起了纠葛,也是你们理偏。”

    这捕头得到的报讯可不是这样,但那又如何呢?钱已经收了,事已经做了,不用搏命最好。他就是此刻收队,也是心安理得。不过这个捕头倒挺讲究,依旧带人守在门前,勒令四人离开。

    李鱼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有胆量、有魄力放一把火烧死几十号人的凶顽歹徒,行事居然是如此的下作。

    其实纥干承基和罗霸道上次跑到“东篱下”向常剑南挑战,又何曾遇到过正儿八经的对待,一样是泼皮无赖手段,只不过小泼皮是扬石灰拍板砖,常剑南在“东篱下”玩的那一手规模大了许多罢了。

    问题是双方交手的真相,罗霸道和纥干承基不会说,常剑南一方的人也不会说,李鱼又如何知道这些人的行事作风。

    如今众捕快虎视眈眈地站在楼前,是不可能按照原定计划行动了,一旦离开,还要防备饶耿的人随时发动的明枪暗箭,李鱼也是心思疾转,一边想着如何面对这棘手的局面。

    这时,自“东篱下”楼内忽然走出两个人来,前边那人高高瘦瘦,后边那人瘦瘦高高,一样的颀长高瘦身材,袍子穿在他们身上,就像挑在两根竹竿上面,晃晃荡荡的。

    “车呢,我们……”杨思齐迈步走出“东篱下”,一边说,一边站在台阶上左顾右盼,忽地一眼看到了华林,不禁露出欢喜神色:“啊!小林子,你是来找我的吗?”

    杨思齐倒没什么架子,笑吟吟地就迎了上去,李鱼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头都没点一下,不禁有些诧异:杨先生故意装作不认识我,莫非有什么深意?

    华林见到杨思齐也有些意外,忙上前一步,施礼道:“杨先生!”

    杨思齐笑吟吟地道:“我正要跟……那个谁,一起去勘测一块地皮,你便随我同去好了,打个下手。”

    华林迟疑道:“啊,这个……我……”

    杨思齐这才注意到华林拿在手里的刀,又是一奇:“咦?你带刀来做什么?”

    华林尴尬地招呼李鱼,希望他为自己解围:“我……呃,李大哥……你看杨先生—……”

    李鱼上前,刀挽肘后,向杨思齐抱拳道:“杨先生!”

    杨思齐友好地向他点点头:“你好,我看你有点面善呐,咱们……见过么?”

    李鱼:……

    华林忍不住道:“杨先生,他是你家那位潘娘子的儿子啊,你已经见过好几回的。”

    “啊!是吗?还真是!”

    杨思齐拍了拍脑门,一脸歉意地对李鱼道:“我这人,经常心不在焉的,咱们打照面的时间又不长,所以没记住,抱歉,抱歉。呃,你怎么也带着刀,这是想干什么?”

    华林急忙对他附耳解说了几句,他知道这位杨先生是个痴人,整天就知道涂涂画画,再不然就做木匠活儿,研究他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外事并不关心,想把他吓走了事,却不知道这杨先生居然也是西市王的人,而且身属四梁,位高权重。

    一听华林所言,杨思齐就怒了:“你说的是真的?”

    华林往旁边的康班主和刘云涛一指,道:“苦主就在这里,你说是不是真的。”

    杨思齐勃然道:“伤天害理,丧心病狂!你们跟我来! ”

    杨思齐愤愤然转身就又进了“东篱下”,华林下意识地要跟进去,却被一个捕快向前一横,威慑地向他瞪来。杨思齐回头一看,喝道:“怎么还不进来!”

    华林一指那捕快,道:“这差官不许晕!”

    杨思齐书生意气发作,向那捕快瞪眼道:“这‘东篱下’是酒馆,不是你们的衙门,为何禁人出入?”

    那捕快也是有点懵,眼看着这人是从“东篱下”走出来的,这“东篱下”尚未开张,他应该就是“东篱下”的人。请他们来此维护“东篱下”安宁的也是“东篱下”的人。一个让进,一个不让进,老子岂非里外不是人?

    那捕快扭头向捕头望去,跟着杨思齐走出来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认得这捕头,前不久何县令家修宅子,就是他操办的,当时这捕头也去县太爷家帮过忙。

    那瘦瘦高高的汉子双手笼在袖内,双脚撇着八字,稳稳地站在门下,笑眯眯地道:“原来是陈捕头,这位杨先生,是可以自由出入‘楼上楼’的人!”

    陈捕头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旁人听不出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做为这一带的管片捕头,他对“东篱下”的底细岂能一无所知。有人想闯东篱下,东篱下的人请他们出面阻止,又有东篱下的人要把人带进去……

    陈捕头登时脑补了一场“阴谋大戏”:水好深呐。

    念头一定,陈捕头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只向那瘦高白衣人点点头以示谢意,转过身,双手往身后一负,便悠悠然地迈步走开了,那些捕快们自然熟悉自家上司的作派,一瞧这这架势,晓得是收队了,马上跟在了陈捕头身后。

    杨思齐也懒得理会他们,在厅中向李鱼等人迫不及待又一招手,道:“你们跟我来!”便急匆匆地向内走去。

第246章 一句玩笑引发的血案

    李鱼四人跟着杨思齐进了“东篱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东篱下”龙蛇混杂,眼线无数,如果是敌人进来,你一定会遇到重重稀奇古怪的狙击,有人为,还有机关。即便不加阻拦,没人引路的话,你也很难在这么复杂的地方找到真正想去的地方。

    但是如果有人带路,那就容易的很。既不至于在这个隐藏在酒楼之中的地下王国里迷路,也不至于遭到诸如店小二、掌柜的、甚至酒客、卖花姑娘、又或者某个厨子的突然袭击。

    杨思齐除了他所专注的机关术,诸事均心不在焉,有较严重的脸盲症,不多打交道、常打交道的人,他就很难记得住。除非那个人长得特别有特点,或者身份极其特殊,能见上一面就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幸亏在这里不需要他记得别人,只要这“东篱下”的人都认得他,知道他是自家四大梁之一的人上人,就足够了。所以,有杨思齐这个‘人上人’带着,李鱼等人顺利地登上了外人几乎从不可能上去的“楼上楼”。

    “跟我来!”杨思齐依旧怒气冲冲,李鱼紧赶两步,追问道:“杨先生,你带我们去哪里?”

    杨思齐道:“去找常剑南理论!”

    杨思齐健步如飞,这楼上楼的长廊中有许多来来去去的人,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因见有杨思齐带着,所以并无人阻止李鱼等这些面生的人进入。

    再严密的地方,哪怕是皇宫大内,其警戒也如同一层硬硬的核桃壳,一旦进入核心,反而没那许多麻烦。

    “到了!”

    杨思齐在一幢门前停住,李鱼飞快地扫了一眼,这幢门与其他的门完全一样,门前没有任何标志,而且位置也不是什么正中或正上,如果真有什么高手杀到楼上来,想来个擒贼擒王,只怕是办不到的,他只能一个门一个门地推开去搜。

    李鱼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掩在肘后的刀,但他随即就发现,这个准备毫无必要。因为,当门打开的时候,居然又是一道长廊,这道长廊上,居然整齐地肃立着两排侍卫,从长廊的这头一直延伸到尽头。

    “交出兵器!”

    排在最前的两个侍卫扫了杨思齐一眼,目光立刻落在李鱼四人的身上,虽见他们俱都手持尖刀,却也没有露出惊慌紧张之色,只是很平静地提出了要求。

    李鱼看了看狭长通道两旁密密匝匝侍立的两排侍卫,向康班主点点头。康班主见到这种声势,才知道自己等人欲闯进“东篱下”是何等的痴心妄想,就算人家没用卑劣手段动用捕快阻挠他们,他们也休想闯得进来。

    四人之中,只有李鱼一个是能打的。而且康班主并不知道李鱼的功夫深浅,在康班主看来,他们四个人只是凭着一腔血气,真要动起手来,可能顷刻间四人就得被剁成肉泥。

    手中刀在这里真的是不足为恃。所以,一见李鱼点头,康班主深深吸了口气,对刘云涛和华林道:“把刀交出去吧!”

    四口刀交给了廊中侍卫,侍卫们又极其娴熟地把他们四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连发髻和靴袜都未放过,这才放行。杨思齐站在前边,一副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模样,一俟他们受检完毕,马上催促道:“走!”

    这些侍卫只是负责安保工作,倒是没人理会这些人的来意,检查过后,李鱼等人顺利穿过长廊,长廊尽头,又是一道门,开门的时候,李鱼感觉到那门非常沉重,木质的表面之下,应该是裹着钢板的。

    沉重的“木门”打开了,再往里去,居然是一个极宽敞的中堂客厅,亭中立柱俱都是楠木的,而且是极其珍贵,通常只有皇家才用得起的金丝楠。这座中堂的梁、柱、屏风、门窗,全部是用金丝楠打造而成。

    金丝楠,帝王木。秦汉时候,秦始皇可以奢侈到用金丝楠来建造两万两千五百亩面积的阿房宫,可这种珍贵的木材生长不易,越用越用少。到了此时,金丝楠固然还没夸张到后世那种有价无市的地步,可也极是珍贵了。

    须知明代的时候,金丝楠已经稀缺到要列为皇室专用了,民间百姓若能献金丝楠木一根,马上就能做官。到了清乾隆年间,已然是一克金丝楠十克黄金。饶是如此,也是有价无市。

    此时虽还不至于那般罕见,但它的珍贵仍是勿庸质疑的,整座中堂都是用金丝楠制成,而且已经有些年头了,那木纹里都是丝丝地泛着金光。

    中堂上,有两个翠衣小丫环侍候着,居然是一对双胞胎,十五六岁嫩得一掐都流水儿的花苞年纪,身段窈窕,眉目如画,气质端庄,行止优雅,比起寻常大户人家小姐的气质也是不遑稍让。

    杨思齐上了中堂,气咻咻地道:“常剑南呢,我要见他。”

    一个小丫环眨眨眼睛,向他浅浅一笑,颊上露出浅浅的可爱笑涡:“杨先生稍候,婢子这就请阿郎来!”

    李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小丫环轻盈的脚步上,她的脚步虽然步频很快,但很轻、很柔,落地无声,而且有种隐隐的弹力,就像……一只猎豹慵懒地迈动,可它只要一暴发,马上就能窜跳的极高。

    另一个小丫环已经很勤快地给他们端上了茶水,一一放置在几案上。茶很热,杯却是如玉一般的上等白瓷,薄如纸张,晶莹剔透,从茶盘中放到几案上,若是速度稍慢一些,难免就要烫了手。

    可那小丫环折着柳腰,极其麻利地把五杯茶一一放置到几案上,又快又稳,不见一滴茶汤溢出。李鱼不禁暗暗吃惊,这里真是藏龙卧虎啊,这哪是两个小丫环,恐怕她们两个比外边廊下那两排侍卫还要厉害。

    李鱼先后见过纥干承基、杨千叶、墨白焰和罗霸道的武功,见多识广,眼力也就不同了。如果让他以所见诸人做个评价的话,之前饶耿带去道德坊勾栏院的那些无赖打手算是最弱的。

    方才楼下所遇那些捕快,六个足以对付那班无赖一二十人。方才外边廊下那两排侍卫则比那些捕快更高明一些,而这中堂里的两个小丫头……

    李鱼仔细想了一下,论武功她们应该不及龙作作,也不及杨千叶,但要说差,只怕也差的有限。而且她们恐怕学的都是杀人技,这么一算的话,真要较量起来,孰生孰死就很难预料了。

    而且,这对小姊妹是孪生姊妹,心意相通,应该是精通合击技的,一加一有大于二的效果,也不知道这中堂里是否还埋伏了什么高手,光是这俩个小丫头,只怕也不好应付。

    李鱼谨慎地判断着,自始至终也没把康班主、刘云涛、华林三人估算进去,在技击方面,这三个人根本上不了台面。

    西市王,居然有如此底蕴!

    李鱼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西市王的排场。原来流氓做到大流氓头子的时候,也能如此拉风。见微知著、一叶知秋,这个控制着西市财源的大泼皮,究竟拥有多么强大的实力?

    李鱼正想着,那个“大泼皮”就领着那报信儿的小丫环从金丝楠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戴一顶软脚幞头,穿一件翻领窄袖长衫,腰扎革带,有点胡风的长袍使他显得更加干练。

    他的身材本极壮硕,肌肉块垒,胡须如针。但有这袍子笼体,倒不显得如何粗壮,只是举止之间,隐隐有种力量流动的感觉。

    “哈哈,老杨啊,平日里你来去匆匆的,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找我?来来来,坐坐坐。”

    常剑南笑吟吟地招呼杨思齐坐下,刘云涛一见常剑南,双瞳一下子就红了,大吼一声,挥拳就要冲上去,那两个俏生生地站在一旁的小丫环脚尖一转,肩膀一动,四道柳眉不约而同地挑了起来。

    不过,她们没有出手,因为李鱼适时地往前闪了一步,挡在了刘云涛的前面,刘云涛不能打李鱼,这一拳便硬生生地收住了。

    常剑南好奇地看了刘云涛一眼,依旧微笑着,但目光已然针一般锋锐:“你想动我?老杨……”

    常剑南的目光又转向杨思齐:“怎么回事?”

    常剑南倒不担心杨思齐想害他,这西市王每一任几乎都坐不过两年,唯有他做了十年之久,明枪暗箭也经历过许多,可是他防着谁,也不会防着杨思齐。

    不仅是因为杨思齐这样一个痴人,不可能觊觎权力,而且他就是杀了自己,也没有班底撑他上位,所以杨思齐没有动他的任何理由与动机,常剑南对杨思齐再放心不过。

    李鱼回过身,把刘云涛的拳头压了下去,说道:“这堂上,恐怕不只三个人。就算只有这三个,你也伤不了他分毫。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是把话说明白吧,免得杨先生难做。”

    听了这番话,常剑南饶有兴致地看了李鱼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杨思齐。

    杨思齐气咻咻地道:“你问我?你还有脸问我。你在这西市称王称霸,财帛女子,想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干出如此伤天害理、天人共愤的事来,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杨大先生说着,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了。

    常剑南翻了个白眼儿,一指李鱼,道:“我瞧你说话还有些条理,不如由你来告诉常某?”

    *************

    杨思齐居然认识康班主那帮人,还把他们带进了“东篱下”?荣旭躲在人堆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李鱼等人跟着杨思齐走进去,他才如梦初醒,赶紧折身去找饶耿。

    饶耿刚听麦晨说完假借捕快之手让康班主等人铩羽的糗事,笑得打跌:“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这帮蠢物,跟我饶某人做对,他们也配!这件事,你们做的很好,烧了他勾栏院,让他晓得跟我饶某人做对的下场,做的更好!”

    饶耿冷笑,脸上的蜈蚣状刀疤狰狞地抖动着:“那个姓李的,仗着朝廷大员的关系压我。好啊,老子不跟你争这个风头,但马上就让你晓得老子的厉害!你用官来压我,我用江湖手段治你,我倒要看看,咱们谁笑到最后,哈哈哈哈……”

    饶耿正仰天狂笑,荣旭急匆匆走进来,禀报道:“饶大哥,大事不好!”

    饶耿笑声一收,瞪眼看向荣旭。

    荣旭急急地道:“饶大哥,出事了。杨大梁认得他们中的一人,听他们说了几句,就把他们领进‘东篱下’了。”

    饶耿一呆:“杨大梁?那个呆子,不去玩他的木头,管我闲事作甚?”

    荣旭顿足道:“哎呀,现在哪是细究这些缘故的时候。杨大梁可是直接能跟常爷说得上话的大人物,大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饶耿站起身,蹙眉转了两圈儿,咬了咬牙,道:“未蒙传唤,我是见不到常爷的,也不知道杨大梁会不会在常爷面前进什么谗言,这他娘的如何是好?”

    麦晨眼珠转了转,急急提醒道:“大哥,何不跟乔大梁打声招呼,请他老人家去一探究竟。”

    饶耿眼睛一亮,欣然道:“对啊!快,打开后门,我去见乔大梁。”

    常剑南麾下有四梁,第一梁,擅经营;第二梁,擅钻营;第三梁,擅理财;第四梁,擅设计。擅经营的这位,姓乔,名向荣。西市四万多户店铺的生意,天下诸国的财货往来,都是他在打理。

    而饶耿如今风头甚健,算是八柱以下第一人,极得力的一个爪牙,所以和乔向荣接触比较多,很受乔向荣的青睐,如今已被乔向荣引为心腹。如果不是八柱需要常剑南亲自任命,乔向荣早把这个心腹推到八柱的位子上去了。

    饶耿一声令下,麦晨赶紧绕到屏风后面。

    饶耿座位后面是一扇木屏风,绕过木屏风,便是一道铁门。饶耿这幢院子,就是依托着“东篱下”向外延伸建造出来的一处建筑,他无需走出前门,绕到“东篱下”的正门再进入“东篱下”,通过这道门户,可以直接进入。

    铁门没有加锁,只是用铁闩闩着,这儿已是饶耿的机要之地,能进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可信之人,何须门上加锁。况且,打开这道门户,是进不了“楼上楼”的,只是由此可以进入“东篱下”酒楼。

    麦晨打开铁门,那柱栓平时常上油保养,倒没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铁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现出一道楼梯来,饶耿急忙拾梯而上,到了尽头推开门户,便是二楼的雅间区域。

    一些雅间中有杯筹交错、谈笑酒令声,饶耿也不理会,关好门,便急匆匆地走开了。

    ……

    楼上楼,中堂之上。

    常剑南盘膝坐在几案后面,一肘拄在案上,托着下巴,像听书似的看着李鱼,两个孪生小丫头俏生生地侍立于他的左右。

    听李鱼把来龙去脉说了一番,常剑南好奇地道:“这么说,这位深深姑娘是道德坊勾栏院的人,常某想叫她来侍奉枕席,她不肯,常某恼羞成怒,便指使手下做下许多恶事?”

    康班主怒道:“不错!一切罪孽,因你而起。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常剑南翻了翻眼睛,扭过脑袋,茫然地问一个小丫环:“小叶子,有这回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见过什么深深姑娘吗?”

    他这样一说,连李鱼都恼了,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他居然还要矢口否认?不过,不等他们出口驳斥,两个孪生小丫头已然不约而同地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异口同声地道:“我想起来了。”

    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再度异口同声:“良辰(美景)你说!”

    李鱼瞟了她们一眼,有些惊讶,原来这对孪生姊妹一个叫叶良辰,一个叫叶美景。如果不是此刻是寻仇而来,正满腔悲愤中,这个名字难免要引他发噱。

    常剑南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美景,你说。”

    两个小丫环中的一个被点了名,便抿了抿嘴唇,道:“前些天,阿郎去灞上送一位朋友,回来时经过道德坊,曾经去过一处园子闲逛的。”

    常剑南想了想,恍然道:“对!对对对,我是去过一处园子,怎么啦?”

    美景嫩脸儿一红,瞟了眼她的孪生姊妹,期期艾艾地道:“良辰,你说。”

    良辰姑娘目不斜视,肃然而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美景跺了一下脚,道:“你是姐姐,还不让着我。”

    常剑南“啪”地一拍几案,道:“你们这两个丫头片子,我早晚把你们卖进火坑,还不快说!”

    美景受逼不过,脸蛋儿微微泛起了红晕,眼神儿游移着道:“阿郎在园子里闲逛,看到有位姑娘在台上表演吞剑,阿郎就说……就说……这姑娘嘴巴功夫好生了得,这要是让她给品……品上一箫,还不飘飘欲仙么?”

    说到这里时,美景一张脸蛋红彤彤的,已然像是一枚煮熟了的鸡蛋,连脖颈都红透了。

    常剑南愕然道:“我说过么?那后来呢?”

    良辰这时抢上一句,道:“后来,阿郎就笑了,笑的好恶心……啊!不是不是,是笑得好夸张。乔大梁也笑了,两个跟着阿郎去送人的大柱也笑了,后边好多兄弟都笑了。”

    常剑南依旧是一脸的茫然:“那后来呢?”

    美景红着脸道:“阿郎一边笑,一边就走开了。又在园子里随便逛了逛,就回来了呗。”

    常剑南听到这里,已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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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家规

    乔向荣听饶耿说了来意,疑惑地问道:“道德坊勾栏院,与你有何相干?”

    饶耿老脸一红,讪答答地道:“我看乔大梁您为了小的,常在常爷面前进言,小的却始终不能进位八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便想着,做些取悦他老人家的事……”

    乔大梁轻轻地摇了摇头,点了点饶耿道:“你呀,自作聪明。如果说,只要投其所好就能飞黄腾达。常老大在这西市王的位子上就坐不到今天这么久了。更何况,这只是乔老大当时的一句玩笑话,你居然拿根棒槌就当针(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饶耿懊恼地道:“原以为,就是小事一桩。常爷他高兴也就高兴了。不当回事的话,笑骂我一句,心里起码也会记得我是孝敬他老人家的,谁知道……,到了后来,已是骑虎难下,我也要脸面的啊……”

    乔大梁瞪了他一眼:“蠢货。”

    乔大梁负着手在厅中来回踱了一阵,重又坐下,抚须道:“你把前后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与我听。”

    乔大梁打理着西市四万余户商家的生意,那心思得何等缜密,一番话问下来,饶耿所知有限,竟然答不上来。无奈之下,又把荣旭和麦晨也喊了来,这才把乔大梁想知道的情况一一奉上。

    乔向荣问清楚了,点点头道:“好,跟我走!”

    乔大梁转身向外走去,饶耿三人急忙跟在后面,通过特殊的秘道机关进入“楼上楼”,出现在另一个厅。

    实际上常剑南那处核心建筑外沿按八卦方位划为八个区,每个区都是一模一样,不要说常人,就是常在这楼上楼做事的人,不按照熟记的道路走,也很容易迷路。

    “哦?杨大梁在?”

    乔大梁思索了一下,指了指饶耿三人,道:“你们且候在这里。”说罢,一甩袖子,推开前方的门,走进了那座中堂。

    “老乔?”

    常剑南没有多说话,只是向乔向荣投以疑惑地一瞥。他和主管经营的乔向荣平时接触是最多的,乔向荣登堂入室自然容易,不过明知道他正在与人议事,而且对方是和乔向荣平起平坐的另一位大梁极人物,他还贸然闯进来,那就明摆着是为正议的事情而来了。

    乔向荣先向常剑南施了一礼,目光往厅中众人脸上一扫,笑吟吟地道:“你们可否先出去一下,乔某有事要跟常大哥还有杨老弟聊聊。”

    常剑南瞟了乔向荣一眼,摆了摆手。良辰美景马上轻盈地出现在李鱼四人面前,良辰道:“诸位,这边请。”美景道:“婢子头前带路。”

    李鱼看了杨思齐一眼,杨思齐道:“你们先去歇着,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李鱼点点头,向康班主三人示意了一下,站起身来。

    等四人跟着美景姑娘退出了中堂,消失在院落中,常剑南吁了口气,身形微微后仰,良辰姑娘马上将一个大靠枕适时地垫到常剑南的背后。

    常剑南屈着一条腿,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看看乔向荣和杨思齐,道:“看来你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来啊,说吧。”

    乔向荣苦笑道:“老大,刚才饶耿来见我,把事情都说了。这小子,你随口一句玩笑话,他就当了真,居然跑去勾栏院,想把那丫头带回东篱下。”

    杨思齐沉着脸,**地道:“如果那女子贪慕钱财,你情我愿,我杨思齐绝不强自出面,从中搅和。可是人家女子不答应,他就做出这种事来?”

    乔向荣道:“他做事固然不妥,可是已经做了,还能怎么办?不管对错,毕竟是自家兄弟。倒是杨老弟你,刚才那几个人,是咱们的人吗?咱们的胳膊肘儿,可不能往外拐啊。”

    常剑南倚在靠枕上,微眯着眼睛,似看非看,似听非听,由着他们分辩。

    杨思齐窒了一窒,道:“怎……怎么会是外人?那个华林,是我的人,还有潘娘子的儿子,就是住在我家里的!”

    乔向荣笑眯眯地道:“那个华林,只不过是杨老弟你雇的一个使唤人,可不算是咱们东篱下的兄弟。至于潘娘子的儿子,不过是你家一个仆佣的儿子,同样不算是咱们的人。”

    杨思齐不擅理论,被人噎住,登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啦?我今天就要把他们收归门下!我杨思齐也是西市四梁之一,我没有手下可用,现如今想收几个心腹人听用,不可以吗?那姓……饶的?干出这等事来,我不替他们出面讨还公道,还能收用他们吗?”

    乔向荣笑吟吟地道:“杨老弟,这里没有外人,何必说些见外的话呢?他们明明就不是咱们自己兄弟,怎好强辞夺理?好,就按你说的,他们是自己兄弟,可是勾栏院那把火,烧死的可没有他们的家人。”

    杨思齐道:“没有他们的亲人,就不能替朋友仗义出头吗?”

    “可以,当然可以!”

    乔向荣一句一个坑,把没啥心机的杨思齐领进了坑里:“可是,你刚刚也说,他们两个,是咱们东篱下的兄弟。饶耿一班人与勾栏院一班人有了恩怨,你那两个小兄弟,与饶耿是兄弟,与勾栏院的班主是朋友,谁远谁近、谁亲谁疏?”

    杨思齐胀得脸庞通红,只好向常剑南讨公道:“常老大,你说,你说,如此伤天害理的事,该不该管?”

    常剑南轻轻吁了口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常某能屹立西市这风口浪尖之处,逾十年而不倒,凭的就是做人谨慎、循规蹈矩。人,既然都是咱们的人,那这家规,就不能无视!”

    杨思齐大喜,道:“这才是老大,常老大,你说,该怎么办?”

    常剑南缓缓地道:“道德坊勾栏院已经烧了,逝者已矣,咱们得多想想,该怎么善后。”

    杨思齐一怔,虽说他平时总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可是这时也听出有些不对劲了。善后?不该是惩治凶顽么?

    常剑南道:“勾栏院,尚有着百十号人,家也没了,生计无着。既然他们的班主,是你下属的朋友,咱们不能不管。老杨,这些人,咱们接收过来,西市的生意,日进斗金,怎还不能照拂他们?”

    杨思齐一呆。

    常剑南又看向乔向荣:“我自坐上这个位子,就立下了咱们西市的规矩。凡事都循王法的话,那就不需要咱们这种人了,有官府委派的坊正、市令和税官,足矣,所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兄弟们务必得谨行奉公,遵守王法。

    可是,咱们不是占山为王的强梁,天子脚下,都城所在,谁要是敢蔑视王法,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中间说来说去,其实就在于一个‘度’,过犹不及!十年了,十年的安生日子,我看有些人,是已经忘了我的交待了。”

    乔大梁陪笑道:“饶耿做事,一向倒还勤奋。这一次,也是他奉迎心切。哎,你这里一句玩笑话,在他那里,无异于金口玉言,所以……做了蠢事尚不自知。”

    乔向荣是四梁中第一梁,位高权重,是常剑南最重要的手下,他的面子不能不予照拂。常剑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一次的事,我不深究了。你告诉他,以后小心做事!”

    乔向荣大喜,连忙拱手道:“是!老大慈悲,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常剑南点点头,乔向荣便转身向外走去。

    常剑南扭过头,用乔向荣一定听得到的声量对良辰姑娘道:“记档,饶耿此人,到此为止,永不提拔!”

    良辰姑娘微微欠身,示意已经接到。

    乔向荣堪堪走到厅门口,听到这句吩咐,不由微微一顿,随即露出苦笑,轻轻摇头,走了出去。

    他知道,常剑南这句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常剑南已经恼了那饶耿的无脑愚蠢,此等样人一旦提拔上来,早晚会惹来连常剑南也招架不住的塌天大祸,虽说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此番没有深究,但也提点了他一句:这个人,不要再想着在我面前推介了。

    乔向荣一走,杨思齐就不敢置信地看着常剑南道:“那饶耿杀了那么多人,就……这么算了?”

    常剑南淡淡地道:“伎人无辜,与我何干?天道正义,该是我来主持的么?饶耿固然愚蠢,却是为了讨我开心,我该以何种立场,替伎人出面,杀之以示公道?”

    杨思齐又是一怔。

    常剑南道:“我虽不喜此人妄自揣摩我的喜好加以奉迎,却不能杀他。就算是加以惩治,也得以后另寻机会,再找借口,而不能因为有外人向我申诉,便杀其平息民愤。如果我这样做,以后如何做这带头大哥?还有人肯为我竭死效力么?”

    杨思齐怒不可遏:“可是……他明明杀了那么多无辜……”

    常剑南冷笑:“证据呢?”

    杨思齐道:“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除非他们自首,哪里能找证据,可人人都知道,就是他们干的!”

    常剑南笑了笑,道:“其实没有证据,只要有国法压下来,我也一样会丢卒保帅,哪怕他们是冤枉的。你明白了?公道与否,不重要!有没有证据,也不重要!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有没人有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你卖命。”

    说完这句话,常剑南似乎也有些心累,悠悠地叹了口气道:“看破,莫说破啊!有些话,说的太明白了就没意思了。只因为你是我非常在意的好兄弟,所以我才对你推心置腹。这件事,我来解决吧,你且退下吧!”

    常剑南说完这句话,微微思索了一下,道:“方才那四人中,隐隐然是以那个年约双十,英眉朗目的年轻人为首,良辰,唤他来,我与他交涉!”

    良辰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常剑南看一眼杨思齐,满脸无奈地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不会杀他!”

    杨思齐恨恨地一拂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常剑南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暗自思忖:那个年轻人,微露峥嵘,像是个人物。也许可以把他收为己用,只是,现在有这档子事,我能说服他摒弃成见,拜在我的门下么?

    常剑南想到这十年来被他折服的无数豪杰,自信地笑了一笑。

第248章 艰难的选择

    金碧辉煌的中堂,只有两男,两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常剑南依旧高卧于榻上,左右侍立着两个俏美可人的小姑娘。当然,别看她们柳枝样的小腰身,笑起来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仿佛两只萌媚可爱的小猫咪,可是一旦动起手来,马上就会变成暴怒的雌虎,非常可怕。

    而在对面,则站着李鱼。

    常剑南没有看李鱼,而是侧着身,轻轻敲击着膝头,用慢而清晰的声音道:“我看得出,你是个有脑子的人,遇事懂得思考,不会像阿猫阿狗一般,动辄就亮出它的獠牙和爪子。”

    常剑南抬起头,向李鱼一笑:“我很欣赏你,所以想跟你聊聊。不然的话,胆敢闯进‘东篱下’,挑战我常某人的权威,你见不到我,也走不出去,我还可以保证,你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李鱼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他知道,常剑南没有夸耀,自打走进这“楼上楼”,他才知道流氓头子混到这个份儿上,能拥有何等何怕的力量。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一个权,一个钱,可通神,可驭鬼,两者之间还可以相互转化,相互促进。掌握西市财力,已然富可敌国,如果还只把他当成一个流氓头子,这种严重的低估,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以来,李鱼觉得在利州时拥兵数千的纥干承基,在西北时统御悍匪的罗霸道,权势、地位、格局、境界,都是远在常剑南、聂欢、张二鱼这三位控制着长安坊市财源的大泼皮的,现在才知道,双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常剑南继续道:“站在你的角度,饶耿该杀。站在我的角度,他不能死。你我意见相左,谁来决定他的生死?是我,不是你!”

    良辰美景眨眨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李鱼,这两姊妹一母同胞,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神情举止也一模一样,就连这同时做出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美女和镜中的她同时做了一个抬眼撩眉的动作。

    她们的想像之中,李鱼此时要么怒不可遏,要么敢怒而不敢言,当然,更可能的也许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情绪上多多少少会有所表现,她们也很喜欢看到别人在阿郎的强大气场之下被压迫的那种模样。

    可是,李鱼依旧很平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常剑南所说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平静,太过平静,所以显得反而不那么正常了。

    李鱼错估了常剑南所拥有的势力,却没有错估他的立场。所以,他当初就选择了持刀闯‘东篱’,而不是跑来向常剑南喊冤申诉。

    看到李鱼的反应,常剑南更满意了。这果然是一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很省力气。

    常剑南道:“就算站在你的角度,杀了他,与死者又有何益?不过是搭上更多条性命罢了,包括你。那么,你们何如保此有用之身,替生者多些考虑?”

    李鱼听到这里,居然笑了笑:“常老大所言,如果不考虑爱憎情仇,而是单纯从利益上来衡量,确实有道理,大有道理。”

    常剑南道:“人是万物之灵!”

    李鱼道:“可却不如一犬?”

    良辰美景两个小美人儿露出讶然的神色,她们还从没见过敢对阿郎这么说话的人。

    常剑南也笑了:“更加的冷静,更加的聪明,这应该是人之所以超脱于万物之上的优点吧?我不认为这是不如牲畜。”

    常剑南坐正了身子,目视李鱼,道:“道理,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是看在杨思齐的面上。我不想浪费更多唇舌,我现在指给你一条阳关道,一条独木桥,你来选择。”

    李鱼挑了挑眉,看向常剑南。

    常剑南道:“你入我门下,勾栏院那班人,由你管领,给他们一份营生!我相信你们包括那个班主,今日敢来赴死,应该是对他们有所安排了。但仓促之间,你们不可能给他们找到可以用来一辈子谋口食的行当。我,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

    李鱼问道:“另一条路呢?”

    常剑南笑了,微笑着道:“如果你想求仁得仁,我成全你们!我保证,你们四个人的尸体不会消失,我会寻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你们,坟前还会立上义士之碑。我从不做无谓之举,但这回,可以为你破例一次,因为我真的很欣赏你!”

    李鱼默然不语。

    常剑南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你知道吗,这整座楼,都是杨思齐设计的,明里暗里,杀人机关无数。不要说你们四个人,就算你们有四十个人,四百个人,我都可以不用一人,只要你们敢进来,我就可以把你们杀光。”

    李鱼下意识地往四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这样雍容华贵的一个所在,居然危机四伏。他相信常剑南没有夸口,唯其没有夸口,却丝毫也看不出来,才更加的可怕。

    常剑南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但目光已然刀锋一般锐利:“一生、一死!一贵,一贱!你,如何选择?”

    良辰和美景脚尖儿一挫,虚垂于胯侧的双手微微一提,目光炯炯地盯着李鱼,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不知为何,她们心里隐隐然地,竟不想李鱼臣服。

    一个父亲,再如何残暴不仁,也希望他的儿子忠孝仁悌。一个男人,再如何的唯利是图,也希望他的朋友义气千秋。人皆同此理,即便她们是绝对地站在常剑南一边,这时竟也不希望李鱼做一个贪生怕死、慕恋富贵的小人。

    李鱼仰起脸儿来,望着屋顶的承尘,许久许久。

    一生,一死!

    一贵,一贱!

    一念之间,

    何去何从?

    这一次,常剑南居然异常地有耐心,他丝毫没有催促之意,而是慢条斯理地品起了香茗。

    一杯香茗饮尽,美景弯腰想为他续茶的时候,李鱼缓缓地动作了。

    美景正弯腰续茶,良辰依旧严阵以待,李鱼身形一动的刹那,良辰身形重心微微前倾了一步,而持杯的美景向外的右肩则微微一沉,同时看向李鱼。

    李鱼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双手抱拳,向常剑南一拱。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行动却已把想说的一切都表现了出来。

    失望!

    良辰美景眸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失望,微微有些鄙视。这无关于立场,完全是因为人性。

    常剑南微笑地点点头:“很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的。”

    常剑南摆摆手:“下去候着吧,你那边的事,你摆平。一会儿,我会着人对你做出安排!”

    既然投到他的门下,那就是他的部属,常剑南对他当然也不用再客气。

    李鱼顿首道:“是!”挺身而起,抱拳退了三步,转身走了出去。

    常剑南瞟了良辰美景一眼,揶揄道:“瞧你们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喜欢男儿英雄是吧?那你们是希望他宁死不屈,横尸当场呢,还是匹夫一怒,血溅五尺,杀了我呢?”

    良辰美景同时皱了皱鼻子:“怎样选择,我们都不舒服。”

    常剑南瞪了她们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丫头片子,这么难侍候!”

    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一言可决人生死的西市王,这两个小俏婢似乎并不害怕。不过,瞧他们这番对答与相处的神情,既非主仆般上下尊卑,也非男主人与侍妾一般狎昵亲热,不过这位西市王对她们满是宠溺疼爱,却是勿庸质疑的。

    常剑南吩咐道:“良辰,记档。李鱼机警果敢,可堪造就。然,好利之心甚于仁义之道,四梁八柱之下可任之,不可重用于中枢。”

    良辰答应一声。

    常剑南抚了抚胡须,缓缓地道:“你们切记,用人,人品第一,态度次之,之后才是能力!这个主次,万万不可错乱,否则,早晚必生祸患。”

    美景眨眨眼睛,问道:“若是有大本事的,就算人品不好,也比庸碌之人更强吧?”

    常剑南笑笑,道:“那只是短期内所见成效,安能持久?人品不好,能力越大,给你造成的损害就会越大。做事不用心、不专心、不尽心,毫无认真态度,纵有十成能力,发挥不出一成,与庸人何异?此等人提拔上位,还成了他人不学好的表率,那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了。”

    看他说着,竟似在教授两个小丫头御下治理之道,两个小丫头也很认真地听着。

    常剑南道:“你们要记着,能力,是一个可变的东西。人品不好,他的能力就不会变成你的助力,而是恰恰相反;态度不行,有能力也变成了没能力,不堪造就。当然,纯粹的庸人也不可取。可是,坐拥西市,日进斗金,难道除了人品差没态度的人,就只能选择庸人了吗?”

    两个女孩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外间等候的一处小客厅内,杨思齐、康班主、刘云涛还有华林正跪坐于榻上正在窃窃私语,李鱼已经进去半晌了,几人也不知是吉是凶,心中难免忐忑。

    这时,房门一开,李鱼走了进来。

    华林一下子跳了起来,惊喜地上前:“李大哥,你没事吧?”

    其他几人也迎上来,康班主急道:“小鱼儿,他怎么说?”

    四下里“东篱下”的侍卫们冷冷地看着他们,肃立不动,仿佛雕塑一般。李鱼露出难以启齿之色,在康班主、刘云涛等人一再催促之下,才把常剑南所列的条件和他做出的选择说出来。

    李鱼说完这一切,叹息道:“我思来想去,以卵击石,殊为不智。逝者已矣,我们与其做出无谓的牺牲,莫如留此有用之身,为生者……”

    “啐!”

    刘云涛一口唾沫唾到了李鱼的脸上,愤怒的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用我妻女性命,换你大好前程。我刘某人看错了你!”

    康班主也怒不可遏:“今天,你可以不来,我们不会怪你。但你有什么权力,替我们放弃仇恨?”

    华林失望地看着李鱼,摇了摇头,满眼含泪:“李大哥,我最后叫你一声大哥。你,太叫我失望了。”

    刘云涛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弃,我没放弃!你看到我妻女的凄惨了吗?此仇不服,枉为人也。你走吧,我刘云涛是不会放弃的。”

    刘云涛的刀已经被收走了,他大吼一声,就赤手空拳地向那道门扑去。

    四下的侍卫们神情一厉,迈步就要上前,但李鱼已经先他们一步拦到了刘云涛的前面。刘云涛双目赤红,如疯如癫,大吼一声,一拳就向李鱼当胸击去。

    “啪啪啪”,拳头碰撞,不过数合,李鱼一记掌刀斩在刘云涛的脖子上,刘云涛粗壮结实的跟牯牛似的一个身子,要害被重重一记,却也吃力不住,身子晃了两晃,指着李鱼,未及说话,便一头摔在地上。

    “刘大哥?”

    华林扑过去扑了一下,泪眼向李鱼愤怒地一瞥,“呀”地一声怒吼,迎面扑了上去。

    “噗!”

    李鱼侧身,垫步,单掌一推,虎口在他咽喉处用力一搪,华林就怒凸着双目,掩着喉咙嗬嗬连声地后退,虾子似的倒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痛苦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了,完全丧失了动手能力。

    李鱼看着又站到他面前的康班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康班主,你们三个,在我手下,都如此不堪一击。拿什么去向常老大的人报仇?回去吧,死者是你的责任,生者,更是你的责任。难道,一定得舍生就死?”

    康班主慢慢地退了两步,厌弃地瞥了李鱼一眼,先把刚刚顺过气儿的华林扶起来,低哑地道:“我们走!”

    二人把昏厥过去的刘云涛扶起来,一左一右的架着,一步一挪地走开了,自始至没,没有再看李鱼一眼。

    杨思齐看看华林,又看看李鱼,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那道门户开了条缝,探出一个美人头,也不晓得是良辰还是美景,板着一张俏脸,对杨思齐道:“杨大梁,请进来,阿郎要见你。”

    姑娘唬着脸,压根没看李鱼一眼。虽然常受常剑南的教诲,但小姑娘城府显然还是不够。常剑南懂得人尽其才的道理,这姑娘却正是少女慕英雄的年纪,看不上,那就是看不上了。

    其实她倒未必期望李鱼有多么大的本领,毕竟不管是武功还是权力,站在她这个位置,已经见的太多太多,但男儿气概,与权力大小,武力高低没有关系,那是血性、是勇敢、是气概……

    这个金玉其外的男人,自然让她不屑一顾了。

    杨思齐点点头,又看看李鱼,轻轻叹了口气,举步走了过去。

    “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李鱼轻轻拭去脸上的唾沫,慢慢阖上了眼睛,脑海中回响起了常剑南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吗,这整座楼,都是杨思齐设计的……”

第249章 唯二人选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杨思齐从房中出来,看一眼李鱼,他仍仰着脸儿在发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杨思齐只当他是惭对故人,叹了口气,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常老大所言,也有他的道理。以后,你对勾栏院那些人多些照顾也就是了。”

    李鱼醒过神儿来,问道:“常老大与先生说了些什么?”

    杨思齐道:“自然是对你的安排。你不要以为常老大什么人都收,像饶耿那班人,也只算是外围。四梁八柱以下,都不算是核心。他赏识你,也得多番考察,才能予以重用,你先跟我回去,我来琢磨一下,如何安排你。”

    杨思齐顿了一顿,又道:“常老大让我安排一席酒宴,让你和饶耿化干戈为玉帛,你看……”

    李鱼叹道:“过些时日再说吧,我现在……实无心情。”

    杨思齐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咱们先走吧,这事改日再说。”

    杨思齐带着李鱼回了自己的家,刚刚回去,李鱼便主动找上了杨思齐,想跟着他学学建筑之学。杨思齐只懂建造,让他安排李鱼,他还真想不出旁的门路来,正为此事发愁呢,一听此言不禁大喜。

    李鱼旁敲侧击的打听到杨思齐所有建造,俱都留有副本,只是那些东西堆放得漫无头绪,李鱼便主动提出帮他整理,建立索引,同时多看看图纸,熟悉一下,再听他传授建造之道,便也事半功倍。

    杨思齐更加高兴了,只觉此人勤敏好学,倒是真动了收他为徒,传授技艺的心思。

    潘大娘听说儿子要跟杨思齐学建造,杨思齐这建造之术的“魔力”她是见过的,那真是只在纸上涂涂抹抹一番,就能换来银子,那哪是在画图纸啊,简直是在画银票,登时喜不自胜。

    原本她对杨思齐照顾的就蛮好,这回为了儿子,更是竭力巴结老师,唯恐他不肯尽心尽力教自己的儿子。可这左一趟右一趟的奉茶献果,嘘寒问暖,对一钻进图纸就浑然忘我的杨思齐来说,实在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

    终于,还是李鱼看不过去了,把娘亲拉过一边小声叮嘱几句,潘氏娘子才识趣地不再出现。

    杨思齐自顾设计他的图纸,李鱼则自顾研究他的“学问”,在经过了长达两天的辛勤整理之后,李鱼终于从那些五花八门的建筑图纸中搜出了“东篱下”的建筑图纸。

    经过这两天的研究,李鱼虽然对于建筑还不明白,但是图纸上的一些标示、备注还是看得明白的,这一研究,不禁大失所望。这份图纸虽然对于“东篱下”的整幢建筑都标示的很详细,但仅限于明面上的建筑,并不包括各种密道机关。

    想来也是,杨思齐只是痴于所学罢了,并不是一个白痴,如果把那些密道机关全都标注其上,岂不是一旦有人得到这图纸,就可以对“东篱下”如入无人之境?那种秘密建筑和机关,唯一的图纸应该是保存在常剑南手中才是。

    难道……此计不通?

    李鱼瘫在一大堆的建筑图纸当中,蹙眉思索。杨思齐就坐在不远处,忘我地勾勒图画,根本不理会他在做什么。这两天,都是李鱼主动想请教什么,才去打断他的思索。

    李鱼躺了半晌,顺手抓过一张“东篱下”的建筑图,百无聊赖地扫了几眼,忽地心念一动,翻身趴在地板上,又继续研究起来。

    杨思齐想去方便一下,起身之际看了一眼,见李鱼趴在地板上,手指描着一份图纸,比比划划,念念有词,不禁点了点头,欣然道:“孺子可教!”

    李鱼研究半晌,将那副图纸所示一切研究了个通透,拄着下巴思索起来:“这东篱下”原来并不只这一幢巨楼,其实附着于它,由它开始向四面八方延伸过去的许多建筑,都与之相通。

    这样,显然有个好处,一旦发生剧变,‘东篱下’不足为恃的时候,其实常剑南有无数条密道可以离开。哪怕是皇帝派出金吾卫,封锁了整个西市都没用,甚至,把整个西市都付之一炬都没用。很显然,这蛛网一般四通八达的地下排水管道,紧急时刻一样可以用来走人。

    而这,还只是排水渠道,杨思齐必然另修有其他专用通道,只是在这图上除了排风、通风的管道全无显示而已。所以,除非当面杀了常剑南,否则,不管用什么手段进攻‘东篱下’,都休想伤他分毫。

    不过,李鱼要对付的并不是常剑南,而是饶耿……

    李鱼的目光再度落在那份图纸上,脸上慢慢漾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笑意。

    ************

    静静捧着瓦罐儿,看着里边残破的蛛网发呆。喜蛛已不知去向,那张残破的,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吹去的蛛网微微颤抖着,就像她此刻迷惘的心情。

    深深蜷着膝,坐在榻沿儿上。

    两个人还是住在客栈里,一百多号人,不可能始终住在废墟边。每人身上,多少还是有些积蓄的,很多人已经陆续寻了住处暂居。

    过了许久,深深抬起头,看着静静:“长安,我们怕是待不下去了。你……是跟我离开长安,还是……留下?”

    这些天,有些人在等,等着去大明宫工地上工干活,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倒是信人,一言九鼎,果然到这里来招工了。虽然,那些伎人也知道康班主一行人去报仇已铩羽而归,帮他们介绍零工的李鱼临阵倒戈,投了常剑南。但是,日子还得过。虽然不想承李鱼的情,他们还是接了这份工。

    另外有些人,却已决定自谋生路。

    至于道德坊勾栏院的那些台柱子,有绝活的人,则成了其他勾栏院竞相礼聘的对象,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深深和静静。因为,道德坊勾栏院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其他勾栏院都知道了。

    两个人又不能在这里坐吃山空,思量半晌,深深只能决定,离开她从小生活的长安,到一片陌生的天地里去。

    静静依旧望着瓦罐发呆,没有理会深深的话。

    深深叹了口气,下了榻,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慢慢放到瓦罐口上。

    静静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深深道:“你把这封信,还给他吧。也别怪他,咱们勾栏院里,有多少对饶耿恨之入骨的人,还不是没有勇气找人家复仇?何况李鱼,人家跟咱们勾栏院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就该豁出了性命。”

    深深慢慢转过身,轻轻地道:“其实,他也算是个良人。而且,他会对你好的。”

    静静一下子胀.红了脸,把瓦罐往旁边一甩,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深深站住,慢慢转过身:“你别生气,我没怪你。咱们,总归要找个男人嫁了。虽然,他不是一个盖世英雄,可已是一个难得的良配。你……”

    静静胀.红着脸道:“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出家做个姑子,我也不会跟他。”

    深深苦笑:“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这又何苦,比起许多路人,起码他为咱们勾栏院出过力,也有这个心,只是……对头太强,强到我们根本没办法反抗。早知如此……”

    深深眼圈儿一红,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早知如此,我当初宁可从了那西市之虎。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也免得害了这么多人,害得你我无家可归。”

    静静一见深深落泪,自己的泪也忍不住流下来,一把抱住深深,泣声道:“姐,我们一起走,离开长安,远走他乡。”

    深深道:“那他……”

    静静打断她的话道:“我不怪他。可是,这终究是个心结,我解不开啊……”

    静静眼泪汪汪地道:“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找一个小山村,找一个老实人嫁了,本本份份地生活在那一片小天地里,那……才应该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静静拉起深深就往外走,离着门口还有一步,障子门拉开了,李鱼正站在门口。

    深深和静静同时一呆。

    李鱼迈步走了进来,又把门拉上。

    静静期期地道:“你……你来做什么?”

    虽然她已经说着不再去见李鱼,可是乍一见他,心还是慌慌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鱼看了她们一眼,轻声道:“你们方才所言,我都听到了。”

    深深把静静拉过去,护在身后,板着脸道:“听到了又怎么样?我们知道,你现在背靠西市王,有权有势了。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李鱼摊了摊手,开诚布公地道:“我想杀掉那头西市之虎。可惜,我更清楚,如果我想这么干,还没把他干掉,我就先完蛋了。这头虎,光靠蛮力,是杀不掉的,得动脑子。而现在……”

    李鱼从这对小姐妹身边走过去,在静静刚刚坐过的地方坐下,双膝一盘:“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可要杀掉他,需要两个人帮忙,而这两个人,只能是你们,旁人谁都不行。你们,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静静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们?我们一天武功都没练过,怎么……怎么杀人?”

    李鱼笑了笑,道:“杀人的事,我来做。你们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哪是干这种事的材料。不过,我想杀饶耿,就需要走得到他的面前,手里还得有一件趁手的兵器。”

    李鱼看向静静:“我如何才能走到他面前呢?”

    静静茫然道:“如何走到他面前?”

    李鱼道:“说难也难,难如登天,但是有了你,就易如反掌。”

    静静愕然道:“我?”

    李鱼道:“对!蛇骨静!”

    静静依旧一脸茫然,而深深已按捺不住:“那我呢?”

    李鱼转头看向深深:“我想带着兵器去见他,更难,比登天还难。不过,幸好有你。”

    深深也是一脸错愕:“我?”

    李鱼缓缓点头:“不错!十八深!”

第250章 过五关(上)

    “东篱下”之行的第三天早上,李鱼向杨思齐提出,请他介绍个监造给自己,他要跟着监造去工地现场做事,晚上回来再向师父求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时候教徒弟还真没有先从理论开始的,收徒弟等于收小工,都是先被指点着干活,从中揣摩,师父教东西都是零星的,谁有功夫整天坐在家里教你,而且也没有系统的教材。

    所以李鱼所要求的,恰是连杨思齐也这么走过的路,杨思齐欣然同意。但紧接着,李鱼就面有难色地提出,与饶耿的过节还没了,就这么加入“东篱下”,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方便。

    杨思齐对饶耿是丝毫不感冒,不过对李鱼倒是越来越顺眼,真当入室弟子看了。自然要为他的前程考虑,想到饶耿是乔大梁的人,乔大梁管着整个西市,是常老大之下第一人,跟他的人闹僵了,确实对自己的弟子不利,便重又提出了举杯言和的事,李鱼满口答应。

    于是,当天下午,未时,杨思齐带着李鱼到了“东篱下”。

    与之同来的,还有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

    两位姑娘都只是浅淡梳妆,不过正是十六七岁年纪,肌肤水嫩,白里透红,原也无须用胭脂水粉掩了她们的天然之姿,瞧来明眸皓齿,极是可人。

    杨思齐见了二女有些诧异,指了指两位姑娘,道:“这是?”

    李鱼道:“现如今,虽然知道那只是常老大的一句玩笑话,可所有的事,毕竟是因她姐妹而起。我与饶耿和解,不代表饶耿会放过她们,今儿带她们来,是想告诉姓饶的一声,她们已经是我的人,勿再相扰!”

    杨思齐恍然,又仔细看看这对小姐妹,冲李鱼点点头:“有眼光!好,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他姓饶的,不敢不卖我这个面子。”

    杨思齐虽然还未正式收徒,俨然却已是把李鱼当徒弟看了,这时是为徒弟争媳妇,胸中竟也涌起一股毫迈之气。

    “东篱下”,饶耿已经得到了杨思齐派人传来的消息,提前等在那里了。

    饶耿得了消息后,先去禀报了乔大梁。乔向荣听了道:“蠢货,这个还要来问。杨思齐倒不算什么,这个呆子,本领虽大,却只是孤家寡人,无甚了不起。可你这回妄揣上意,常老大可是很不高兴。既有机会与杨大梁的人和解,常老大知道了,对你的成见也能小些,还不答应下来。”

    饶耿这才急忙回信,并亲自在门前相迎。一俟杨思齐到了,赶紧迎上前去,抱拳道:“饶耿见过杨大梁,乔大梁在雅间恭候多时了,您老人家请。”

    杨思齐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和深深对这饶耿是又恨又怕,此时都紧紧地簇拥在李鱼身边,便安慰道:“不要怕,凡事有我,走吧!”

    饶耿连忙头前带路,道:“杨大梁,请!”

    李鱼看了看,有几个伙计、食客,有意无意地环绕在饶耿身边,心中便明白了,这是饶耿为了以防万一,布下的侍卫。自己等人闯入东篱下,虽然雄纠纠气昂昂而去,灰头土脸铩羽而归,但是敢于冲入东篱下,直面西市王,这份胆气,已足以令饶耿为之凛凛戒备。

    饶耿引着杨思齐,毕恭毕敬登上二楼,经过一排雅间,来到一处雅间门口停下。雅间左右,侍立六个侍卫,这六人却不是扮作小二和客人的侍卫,而是一身劲装,腰佩短刃的骁勇之士。

    这六人让过杨思齐和饶耿,立即趋身来到李鱼和深深静静面前。

    一个侍卫喝道:“站住!”旋即张开双手,探摸李鱼身上,这套流程,李鱼早就熟悉了,上次去“楼上楼”也是这般光景。

    杨思齐回首看见,大为不悦,沉下脸色道:“这是做什么?饶耿,你好大的架子,我带来的人,还要搜身?”

    饶耿陪笑道:“杨大梁,小的怎敢。这不是因为您和乔大梁都在吗?毕竟之前生过不快,乔大梁怕万一出什么岔子,常爷那儿不好交待。”

    听说是乔大梁的吩咐,杨思齐不再说话,但神色仍是极为不悦。

    那侍卫将李鱼从头到脚,极其娴熟而仔细地搜了一遍,点点头,示意他过去,又将目光投向深深和静静。

    深深和静静有些害怕地往一起靠了靠,看向李鱼。

    李鱼沉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她们,你也要搜?”

    饶耿接口道:“先前不知李兄弟带了两位姑娘来,姑娘,自然得姑娘来搜。”

    李鱼回头看了饶耿一眼,饶耿望着李鱼,脸上带笑,但笑容就只凝结在脸皮上,显得极是僵硬。这时,从长廊尽头,走过来两位姑娘,同样是一身劲装,与那六个大汉同款。

    李鱼暗暗冷笑:“东篱下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幸亏从杨思齐那里套来许多消息,早早做了准备。”

    李鱼让过一边,向深深和静静点了点头,道:“叫她们查吧,稍安勿躁。”

    见是女子验身,深深和静静松了口气,张开双臂,任由她们查验一遍。

    两个劲装女子把深深和静静从头到脚搜了一遍,退到一边,向饶耿点了点头。

    饶耿吁了口气,脸上原本生硬的笑容登时生动起来。

    “哈哈哈,杨大梁,您请。李兄弟,请请请……”

    饶耿拉开障子门,请杨思齐进去,又急赶两步满面春风地拉住李鱼:“李兄弟,请进请进。”

    李鱼迈步进了雅间,就见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微笑地端坐在榻上。

    他的容貌很普通,属于丢进人堆就看不到的那种。他的气质……也很普通,不用丢进人堆,转眼也能叫人忘记。但是当他一笑,整个气质就截然不同了,叫人一见,便如沐春风。

    杨思齐在他面前,正在落座。那个笑得叫人如沐春风的胖子抬起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李鱼,于是,那笑容就变得更加亲切了:“呵呵,这位就是李鱼小兄弟了,请、请坐!”

    “这就是乔大梁了吧?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李鱼心里默默地想着,微笑着向乔向荣点了点头。

    ************

    酒宴的过程,其实就乏善可陈了。不过就是双方心里都揣着心事,却都不言及,故作轻松,杯筹交措。只是,其中一道鱼脍,用的偏偏是鲤鱼为料,这就有点喻意深刻了。

    显然,乔向荣也好、饶耿也罢,并不想向杨思齐和李鱼示软,他们想求个和气,却也不愿弱了威风,这才用与李鱼谐音相同的鲤鱼为主菜,巧妙地加以威慑,偏还叫你挑不出毛病。

    关于鲤鱼,有种说法是唐朝皇家姓李,所以禁吃鲤鱼。甚至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里也记载了这件事,但是唐律中其实却并没有这一条,鲤鱼也好,李子梨子也罢,俱都是不禁的。这一说只是以讹传讹,笔记小说也是刻意渲染。

    皇家一向是忌名而不忌姓的,所谓忌名也只是提到这个名字你要改个称呼,而不是相关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用。李渊他祖父叫李虎,时人就不称老虎为老虎,而是改称大虫。“虎子”也不叫“虎子”了,而是改称“兽子”、“马子”,再后来就成了俗称的马桶。

    所以王昌龄可以在诗中公然讲“时从灞陵下,垂钓往南涧。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白居易可以说“起问鼓枻人,已行三十里。船头有行灶,炊稻烹红鲤。”王维也写“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馀。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本是常见的一道菜,但客人就叫“李鱼”,你偏把主菜定为“鲤鱼”,这就有点别有用意了。杨思齐的心思全不在这些上面,没醒过味儿来。李鱼见上了这道菜也是神色自然,毫无不悦,乔大梁和饶耿终于相信,他确实是有意交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已然放下最后一丝戒心的乔大梁和饶耿与李鱼便熟络起来,这便籍着三分酒意,开始聊起正事。这时候不管多大的事儿,都没人拉得下脸来一本正经地去说了,这便容易沟通。

    乔向荣率先提起了以往过节一笔勾销的事,李鱼自然热情响应,并把跪坐身后为他斟酒布菜的深深和静静不失时机地介绍出来。

    乔向荣瞟了二女一眼,抚须笑道:“自古红颜祸水,这两位姑娘,当得起祸水之称。也难怪小兄弟你肯为她们出头啦,哈哈,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饶耿,小兄弟肯摒弃前嫌了,你怎么说?”

    饶耿会意,马上斟了两大碗酒,把一碗酒推到李鱼面前,捧起一碗,对李鱼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过往种种,都是误会,如今既然说开了,那就再也休提。这一碗酒,饶某敬你,我先干为敬。”

    饶耿咕咚咚把一碗酒饮,目光炯炯看着李鱼,李鱼面有难色,道:“不是兄弟不肯饮酒,只是小弟酒量太浅,这一大碗酒下去,只怕当场就醉了,若是在乔大梁和饶兄面前出丑,可就不好了。”

    乔向荣笑眯眯地道:“小老弟,这一碗可不是酒,而是一团和气,你必须得喝。”

    杨思齐听了便也劝道:“男儿年少,谁还没个醉酒的时候,饮了吧。”

    李鱼听他们都这么说,只好端起酒碗,硬着头皮痛饮。一大碗酒干下去,碗还不曾放下,两眼就有点发直了。饶耿看了不由大笑:“小李子,你的酒量着实不好,还得练呐,哈哈哈……”

    李鱼摆手苦笑,大着舌头道:“我……从不曾……如此痛饮。嗝儿,不……真不成了。”

    李鱼脑袋一歪,静静连忙去扶,李鱼就势躺到她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来。饶耿看得哈哈大笑,先前被李鱼往东篱下一闹,叫他着实担惊受怕了一阵,这时从酒上讨回了便宜,也算小小出了口恶气。

    同时,又不免有点嫉妒,此时细看,这对姐妹花还当真是生得俏媚妖娆,瞧李鱼所枕,那大腿线条何等优美,瞧一眼就有一种温腻如玉的感觉。若真个把她们弄到手,就算常爷不要,自己享用也是好的,只可惜以后有杨大梁罩着,却是不好打她们主意了。

    李鱼这正主儿都睡了,只剩下杨思齐这么一根木头陪着,乔向荣和饶耿的酒兴便也淡了。三人又饮片刻,乔向荣和饶耿便向杨思齐告辞,杨思齐在这样的场合,简直是如坐针毡,一颗心早飞回家去,钻进他的故纸堆了,自然求之不得。

    乔大梁和饶耿起身离开,出了门,门口六个侍卫便也随之一起离开了。他们一走,杨思齐便站了起来,看看李鱼,犹自大睡,不禁为难起来。

    深深说道:“小郎君喝醉了酒,一时半晌不会醒来的。先生且先自去,有我姐妹在此照料,等小郎君酒略醒些,我们再叫辆车子送他回去。”

    杨思齐松了口气,连忙道:“好好好,如此最好,你们且给他弄些茶醒酒,那……杨某就先走了。”

    杨思齐忙不迭地离开,障子门一关,原本“大醉”的李鱼登时张开眼睛,慢慢坐起了身子。

    深深急急回到他身边,紧张的鼻息咻咻。静静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李鱼。

    李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醉意:“静静,我给你画的那副地图,你可记住了。”

    静静点了点头,美丽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绯红的颜色。

    李鱼道:“很好,长廊尽头,左手是盥洗之所。右手有一道门户,只要开了那道铁门,就能进入饶耿居所,而且是直趋内堂机要之地。从饶耿所居的正门我们是进不去的,里外三进,人杂眼乱,只有走这道直通东篱下的后门。不过那门只能从另一侧打开。所以,能否宰了那贼子,全靠你了。”

    静静急急点头。

    李鱼顿了顿,又担心地道:“那通风之口从盥洗之处的上方可以打开,从里边爬过去,可以抵达饶耿那道铁门的另一侧。只是那管道极窄,内中又非直通,路线甚是曲折,你……真的行么?”

    静静用力点头:“小郎君放心,蛇骨静一定办得到!”

    李鱼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点点头:“好!你去吧!成功之后,铁门原样掩好,饶耿刚从这里离开,断无马上再从那里过来的道理,所以,他是不会发现的。”

    “嗯!”

    静静答应一声,悄悄拉开障子门向外探看一眼,闪身出去,重又把门掩上,步履轻盈地向盥洗之处走去。

    李鱼又看向深深,深深转过身,昂起头,张开嘴巴,慢慢从中抽出一柄一尺多半的利刃,这是两把鸳鸯刀,刀柄反向拼接,两端为刃,中间为柄,李鱼递过一方大手帕,深深略一擦拭,将利刃交给了李鱼。

    李鱼摸了摸那锋利的刀刃,解开刀柄上的筋胶,重又变成一对鸳鸯刀,缓缓笼入袖中……

第251章 过五关(中)

    一座大酒楼,当然得有让客人方便的地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有客人方便的地方,当然就得设立女宾的方便之所。唐时女子出门不比南宋之后受限,即便是南宋之后,良家女子极少出入酒楼,也还有歌女舞女,同样需要这样的所在。

    此时的女宾盥洗之处并不比男宾的规模小。静静步履轻盈地走进女宾盥洗处,匆匆一扫室内环境,便推开最里边一扇门走进去,把门闩上,没有片刻迟疑,立即开始宽衣。

    外衣宽掉,鞋子脱掉,露出里边束紧的布袜与一身贴身的柔软衣衫,紧接着摘去钗子,解开发髻,重新挽束头发,脱下摘下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条理地放在马桶盖上。

    这一切整理完毕,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随后,静静站在马桶上事先留出的两点位置,双手高举,轻轻推动屋顶一块承尘。这一段的建筑设计她早已记得滚瓜烂熟,那块承尘被她一推,便轻轻往旁边滑去,露出一个洞口。

    这洞口并不大,无法一跃而上,因为它本来的设计也不包括让人从中钻行,而是为了排风。常人不要说从中钻行,光是这个洞口,他就无法上得去,因为上边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施展。

    但静静依旧没有片刻的犹豫,在默记这里的地形情况时,她已按照那种严苛的入口尺寸以及内部的管道情况在客栈默习了半夜,就像她每次登台表演技艺前的认真准备,甚而是更认真、更细致的准备。

    这一次,对她来说也是一次表演。这一次的舞台,没有那么多的看客围在周围,没有人为之鼓而呼,却是她一生中最有意义、最光辉璀璨的一次表演。

    双手一扳,身体就引而向上,刚刚触及洞口,她的上半身就奇妙地弯曲起来,全凭重心已然不适合发挥的双手继续发力,她的上半身弯曲着,顺利地钻进了管道。

    接着,她的双手消失其中,随着一阵扭动,双臂腾挪到了前方,然后双腿也悄悄消失在管道中,蛇一般向前游去。

    这段管道并不是笔直地通向她的目的地,沿途要转折六次,其中一次两个连续的转折口挨得极近,常人的身体无论怎样使力,在那里都无法有效弯曲,让人穿过。

    而静静不但要穿行极狭窄的管道,经过这六个转折口,还要揭开三处挡板,有挡板处管道更狭隘,真不知道她究竟能否“游”得过去。

    雅间里,李鱼盘膝坐着,转着茶杯,小口地抿着香茗。深深跪坐在他右侧。李鱼一脸平静,孰不知他心中同样紧张万分,如果静静行动失败,那么所有的准备都将付之东流。

    实际上,每一步计划失败,都无法确保行动顺利实施,这是第二关,闯不闯得过去?

    静静双膝之间有一个计时的沙漏,此时流沙正从漏斗状的上端线一般向下倾泻。静静看一眼沙漏,看一眼李鱼,随着那上端流沙的减少,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紧张。

    门扉叩响了,李鱼立即放下杯,身子一歪,深深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原本是扶膝跪坐,上身笔直,这时却是臀儿落在脚跟上,让出大腿,李鱼的脑袋枕了上去。

    障子门开了,一个小二探头进来,就见李鱼侧卧在一个美人儿腿上,正在呼呼大睡,小二便堆起一脸笑,道:“小郎君可还好吗?”

    深深道:“喂了小郎君一盏醒酒茶了,只是一时半晌还醒不来。”

    那小二知道这人今日是与乔大梁、杨大梁一起饮酒的人,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催促离店,连忙摆手道:“无妨,无妨,便让小郎君多睡一会儿吧。可需要小的拿条热毛巾来。”

    李鱼咿唔两声,胡乱地挥了两下手,仿佛正在梦呓,他伸出右臂,往深深不堪一握的小蛮腰上一搂,仿佛抱着枕头一般,旋又沉沉睡去。

    深深向小二绽颜一笑:“不必了,多谢小二哥,等小郎君清醒些,再麻烦你好了。”

    “好好好,随时吩咐下来就是。”

    小二陪笑说着,识趣地将障子门关上了。

    饶耿内室,木屏风后,只有一道铁门。

    此时,那铁门上方的一块活动的承尘,无声无息地向一旁滑动,飘落几星灰尘。接着,探出一颗美人头,一双机敏的眼睛向下边窥视片刻,然后上身蛇一般地游了出来。

    她的双臂是探在最前方的,接着是头颅,身体,此时用以稳住身形的,全靠一双腿,当她蠕动着身体,身子几乎完全从那狭窄的洞口探出来时,支撑身体依旧悬挂空中的,则只有点在洞穴墙壁上的双足足尖了。

    此时,她伸出双手,距地面的三级台阶还有两尺多高的距离。

    静静忽然放开双足的力道,身体攸然落下。双手先落地,接着是肩,然后是胯,最后是足。凭着这四个受力点的连贯而优美的移动,无声无息地向前翻滚了一圈,恰好由门内那三级石阶上,滚落于地面。

    静静从地上爬起来,侧耳听听木屏风外面动静,就听一个声音道:“饶大哥,您喝茶。”

    另一个声音道:“大哥,那李鱼怎么说?可有难为大哥?”

    随即,静静在雅间已然听熟了的饶耿声音响起:“嘁!难为我?他也配!就算今日没有乔大梁出面,他今后想在东篱下混,敢得罪我?自然是竭力巴结了。”

    另两个人的声音静静不熟,但饶耿的声音她是记熟了的。此时三人的声音就隔着一座木屏风,静静连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地走上石阶,见那铁门用铁闩插着,静静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撩起一片细薄如妙的衣角,在那明显有一道反复磨擦过的闩内划痕处掩住,这才深吸一口气,将那铁闩一寸寸抬起……

    “成功了!”

    静静脸上一喜!

    雅间之内,沙漏将尽了,最后一片流沙正在竭力保持着最后的流泻之态,似乎想要挣扎着留住时间。

    深深紧张地道:“小郎君!”

    李鱼也在看着沙漏,在昨夜的无数次模似当中,他们渐渐估摸出了一个顺利情况下的相对稳定的时间,此时沙漏将尽,如果静静成功,那么此时……就该是时候了。

    李鱼点点头,蹑着脚尖儿赶到门口,轻轻拉开障子门儿,左右探看了一眼,远处正有两个酒客,勾肩搭背地走过来。李鱼立刻缩回了身子,等那两人从他门前过去,大约又走出几步,李鱼回头向深深望了一眼,点点头,攸然钻了出去。

    李鱼蹑着两个酒客,身子摇晃着,不时还要扶一下墙,仿佛不胜酒力的样子。但是快到盥洗之处时,他却刻意又放慢了一下脚步,等他走到丁字形的长廊尽头时,两个酒客已经进了男盥洗室。

    李鱼立即拔足奔向另一端的铁门,伸出两只手,一只手试探着往前推,另一只手搭在铁门上,借着摩擦力将它向上轻抬着,避免门轴受力发出声音,轻轻一推,门开了。

    门的内侧,静静站在一角,正张着一双紧张的大眼睛看着他,及至发现来的是他,耸起的双肩才微微放下,显然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李鱼又悄悄掩起门,向静静投了个探询的眼神。

    静静颊上有几道泥痕,身上也是一样,此时的小脸儿,看着就像一个小叫花。

    见李鱼投来询问,静静向外指了指,再向李鱼点点头,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向他示意了一下。

    “饶耿在,还有两个人,一共三个……”

    李鱼看懂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从袖中摸出鸳鸯刀,刀柄一分,错开两片,双手各自握住一口刀,一步步走向木屏风。这第三关,也是最关键的一关,无论如何,他都要闯过去。

    静静眼睛都不眨一下,紧张地看着他,随着他的前进,胸中一只小鹿越跳越快,眼看就要跳出腔子来。

    “饶大哥,咱们这一回,真他娘的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听说八柱中人都在笑咱们。”

    “他们当然要笑啦,咱们大哥近来风头之劲直逼八柱,他们早就看不惯咱们饶大哥了。”

    “你们两个别说屁话!”饶耿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李鱼本还想向外探看一下三人位置,不想三人怏怏半晌无语,忽然又冒出一番对话来。李鱼从三人的声音,迅速判断出了三人的位置,下一刻,他就像一股旋风似地闪了出去。

    静静紧张的两条大腿突突乱颤,却是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两步,听着前边动静。

    “什么人?啊……”

    一声惊呼,桌椅杂乱声起,旋即杯盏落地,摔得粉碎。紧接着,木屏风“砰”地一震,险些倒下,亏得木质屏风,基座也沉,显然是有人被重重地抛到了屏风上,撞了一下。不过这一下屏风虽未倒,却裂了一道口子,光线透入,形成一束,正撒在石阶上。

    静静骇得退了两步,因为光线从外面来,木屏风上花纹雕饰部分渐薄,方才有人撞上屏风,她能明显得看到一道人形黑影撞上去,不,明显是被抛上去,会是小郎君吗?

    静静的心怦怦地跳,一时间只觉耳鼓都有些嗡鸣感了。

    撞击声,破碎声,咒骂声,利刃入体声……

    声声入耳,静静姑娘正六神无主处,忽然“噗”地一声,那是利刃剖开身体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伴随着一声惨厉的闷哼,那束从破裂屏风处射入的光线忽然变成了红色,一团红色的血雾。

    静静骇得身子一哆嗦,睁大眼睛向屏风上看去,就见一道人形,双臂张开着趴在屏风上,手指抓挠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身子还是禁不住地缓缓向下滑去。

    与此同时,那道屏风裂缝处,仿佛一道血色的喷泉,溅射出来的血液,覆盖了石阶上那一抹光,迤逦如蛇……

第252章 过五关(下)

    忽尔,一片静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静静站在那儿,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嗵嗵嗵”地响个不停,那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跳得静静心慌意乱,双膝发软。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静寂了,暗暗一咬牙,正想鼓足勇气绕到屏前看看,一道人影从屏风另一面闪了出来。

    静静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双拳蜷到了胸前,定晴再一看,面前站立那人正是李鱼,静静不由惊喜地欢呼一声,忘形之下,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李鱼。

    “嗵嗵嗵……”

    原本只是意念中的心跳声,这回听得无比清晰。只不过,这心跳声却不是发自她的心里,而是自李鱼胸中传来。

    方才骤然三击,一场爆发,虽然时间不长,可消耗的体力实是巨大,李鱼现在的心跳仿佛刚刚跑了一万米,跳得极快。

    美人在怀,柔若无骨。

    此时李鱼可无心感受那种滋味,血脉贲张的感觉犹在,不是每一个人杀了人都会惊恐失措的,有些情况下,却会令人豪气干云,尤其是在一个人殚精竭虑地除掉了他心目中认为该死的人之后。

    不过,李鱼此时却得强抑兴奋,他拍了拍静静的削肩,将她轻轻推开。

    静静退开一步,眸中依旧闪着兴奋的光,还有无比的崇拜。

    李鱼笑了笑,脚尖在地上一勾,一套带血的衣裳出现在静静面前。

    李鱼道:“速速善后,回去再开心!”

    “嗯!”

    静静用力点头,认真检查李鱼身上,头上、颈上,后背,慢慢转了一圈,欣然道:“李大哥,很干净!”

    李鱼来时,实则穿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外面一套已经溅了血迹,被他迅速脱下,就是地上那一团了。

    李鱼听说身上再无血迹,点一点头,将那套衣服用力卷起,用袖子缠成一团,纵身一跃,掷进了那个通风口,回头又望一眼静静,静静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向李鱼嫣然一笑:“李大哥,放心回去!”

    李鱼点点头,飞快地赶到铁门前,轻轻拉开一道缝,向外探看一眼,又侧耳听了听,马上飞遁出去。静静立刻将铁门闩上,后退两步,仰头看着房顶那个通风口,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双手稳稳地抓住了口沿,引体向上,身子已然弯成了弓形。

    李鱼扶着墙壁,摇摇晃晃,醉眼朦胧,若是有人看到,一瞧便知他是喝多了,往盥洗之处方便了一回。

    侥幸的是,这一路上却未遇到人,伪装也省了。李鱼立即闪进自己的雅间,他这厢障子门刚刚拉上,长廊尽头便有一个小二托着食盘走了过来。

    雅间内,深深跪坐在地,双手合什,闭着眼睛正在默默祈祷,李鱼闪开障子门闪身进来,又把障子门掩上,深深也没睁眼,直到一句默祷词说完,才悄悄张开了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过来。

    李鱼见了忍不住发笑,轻声道:“大功告成!”

    其实深深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惊喜若狂,李鱼这句话一出口,深深的眼泪立即像断了线的珍珠,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小郎君……”

    深深膝行两步,一把抱住李鱼的大腿。

    李鱼急忙蹲下,低声道:“冷静,冷静,莫露破绽。”

    深深哪里管得这个,张开双臂,一把扑进了他的怀抱,险些把李鱼撞得坐在榻上。

    得,又是温香暖玉抱满怀。

    只不过这一回,李鱼却是有了心情品味了,一对饱满硕挺的玉兔儿顶在胸前,惹得李鱼忍不住腹诽:“这还不曾嫁人哺育呢,就这般丰挺,以后还得了,走起路来多累赘啊。”

    心里这般想着,李鱼很好心地挺了挺胸,让双方贴合的更紧密,帮她抵消地心引力的牵扯。

    饶耿房内,静静钻进了通风口,承尘重又盖上,然后她便尽量呼出胸中的气,用一种类似于龟息的稳定而缓慢的呼吸吐纳着,气息稍一平稳,便小心地向前挪去。

    来时路上,她已记清了所经蛛网般管道的全部情况,这时再度抵达相邻极近的两处管道通风口时,静静将她推着滚动前行的那套带血的衣服解开,往一个通风口内用力一推,卷起的衣服向前滚动铺展开来,停在了那里。

    静静情不自禁地一笑,身体蛇一般蠕动起来,从那相邻的曲度极高的管道中“滑”了过去。

    除非有人拥有她一样的本领能钻到这儿,否则,除非把这房子拆了,不然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看得到铺在这管道中的那件衣服,这也算是“毁尸灭迹”了。

    静静蛇一般滑行到了她离开时的盥洗室的上方,这回她没有直接下去,而是继续往前爬,然后再倒回来,先用双脚出去,待双脚触到马桶沿儿,这才整个人落下。

    这等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酒楼盥洗之处,配置本极高档,毕竟来此就餐的人非富即贵。

    盥洗室内不但宽敞,而且备有一应方便之物,墙角还置有手盆,架子上挂着毛巾,旁边一只大木桶,桶中大半的清水。

    静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身上本就只有一件薄软贴身的小衣,这一脱下,整个人顿时就赤条条的,露出一具骨肉均匀、皮鲜肉嫩、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胴.体。

    静静迅速把那小衣卷起缠紧,最终不过是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一个布团,静静赤着脚儿登上马桶盖,将那一团布往通风口深处一抛,将承尘小心地掩好,再落回去上,先洗了脸和手,脏水倒进马桶,再换清水,把毛巾浸湿再拧干。

    本就还极清澄的水又倒回了木桶中,一边小心缓慢地倒着水,静静不禁又想起了李鱼的叮嘱:“你第一盆净面的水很脏,倒入马桶。第二盆投毛巾的水,记得倒回水桶,看不出来的。”

    静静纳罕地询问:“为何倒回水桶?”

    “虽然,不会有人记得先后多少人去过女盥洗间,用过多少水,但酒楼之中,女人毕竟少得多,还是小心为上。”

    “小郎君的心思,真是细腻的可怕。唔,不对不对,小郎君怎么会可怕,应该是小郎君反复揣摩过每一步,每一种可能。他为了我们勾栏院,真是尽了最大努力。”

    静静胡思乱想着,迅速清理了头发,洗净了脸庞、脖颈和手,用打湿再拧干的毛巾擦拭完毕,就开始着衣。

    李鱼是穿了两套外衫,她却是穿了两套内衫,这时匆匆着装停当,挽好头发,戴好钗子,朝一旁木板壁上的铜镜里仔细打量一番,再无异样,忍不住便向镜中的自己扮了个鬼脸儿。

    “吱呀~~”

    门儿一开,静静走了出去。

    雅间的障子门儿一开,静静走了进去,深深喜不自禁,张口想说话,又急忙掩住嘴巴,看向李鱼。

    李鱼盘膝坐在榻上,静静拉好障子门,像见了主人的二汪,甜笑着凑到他身边。唔,也只能比做二汪了,喵星人太高冷,主人就算半年才回来,它也不会如此殷勤的。

    李鱼摸了摸她的头,没办法,看她那动作表情,真的像极了二汪。李鱼隐约记起,另一世的时候,他还真的养过一只二汪,如此生动形象,下意识地就去摸了摸她的头。

    静静果然更开心了,这时不只脸上带笑,就带双眼都变成了月牙儿,满足的不得了。深深一见,马上凑过来打断“主人与二汪”的温馨画面:“李大哥,大事已了,咱们这就走吗?”

    李鱼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了起来:“为什么要走?”

    他看了深深一眼,深深一脸茫然:“为什么不走?”

    第四关已过,第五关却是不由他来做主的,不过……他相信他过得去。李鱼拿起酒坛子,又筛了满满一大碗,咚咚咚一饮而尽,这时真有点晕了。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歪,静静马上殷勤地扶住了他。

    李鱼舒舒服服地往她的大腿上一躺,打了个酒嗝儿,悠然道:“这时,该已有人发现那西市之虎、两条豺狼已经一命呜呼了吧?我且小睡一会儿,记得唤我起来看热闹!”

第253章 密室离奇

    “小飞,你在这儿候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一会儿见了饶爷,记得嘴巴甜一点儿。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饶爷虽说脾气不大好,可是只要你伶俐些,能讨得他的欢喜,那他就能成为你的靠山。要是有饶爷罩着……”

    张小海压低嗓音,小声道:“那这西市,你就能横着走,整个长安城,你都能横着走。”

    “是,小海哥您多栽培。”

    “嗯!”

    张小海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子,其实挺会拍马屁的,人也伶俐,虽说是小地方出来的人,可也没多少乡下人的蠢笨,到底是读过几天书的,虽说没什么功名。

    “等着吧,我先求见饶爷,替你打声招呼。”小海又嘱咐了一声,便掸掸衣裳,向内堂走去。

    陈飞扬等他消失在门口,才长吁一口气,塌下了原本挺拔的腰杆儿,悄悄活动了一下膝盖。这长安城就是规矩多,陈飞扬从小散漫,不习惯跪坐,硌得膝盖痛。

    自从在利州与小神仙李鱼一别,陈飞扬就怀揣着诗和远方,奔向了他心目中的大城市,也的的确确是当世第一大城的长安。

    李鱼离开利州的时候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早就缠在了腰间,替李鱼诳开利州城门,放跑了李鱼一家人之后,他就逃之夭夭,先找了个山窝子藏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躲在南北要冲路上,等到有商队经过时,才上前求同行。他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坊间泼皮,若不傍着个大行商,哪有可能安全抵达长安,到最后只怕他人到了,钱也早被剪径的蟊贼给抢光了。

    寻了同路的大行商同行,陈飞扬顺利抵达了长安,这只青底蛙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长安城。

    接着,他就得寻找生计了,多方打听盘算之后,陈飞扬利用李鱼给他的钱在西市里做了个小买卖。买卖很小,不属于那四万家店铺,也不属于那八万家地摊,而是根本不纳入统计的小货郎,挑着摊子游走卖货。

    不过,生意并不好做,他一个利州闲汉又从不曾接触过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好在他够谨慎,没敢把钱全投进去,急忙的把砸在手里的货低价处理了,另寻生计。

    在西市做挑担小货郎,也是要交税的,还要向西市实际上的管理者交“保护费”,陈飞扬阿谀起人来,是可以完全不要面皮的,倒是因此结识了一位大哥――张小海。

    陈飞扬处理了货挑子,请小海哥吃了顿酒,求关照。这小海哥倒也挺讲义气,主要是被陈飞扬拍马屁拍的飘飘欲仙,便一口应承下来,叫他回去等信儿。

    这不,拖了几天,这厢小海哥有事儿要去向饶耿饶大爷汇报一些事情,顺道儿就把他给捎来了,核计着提携一下。

    “哎,但愿小海哥在那位饶大爷面前真能说得上话。我这坐吃山空的,可是快要身无分文啦。”陈飞扬为“长安居大不易”发着感慨,那厢里张小海已经到了后堂。

    每次到这后堂,他都不免要腹诽,你说好好的房子,敞亮的门户,干码非得砌起墙来,弄出一道逼仄狭长的甬道来,据说是学的西市王,他还真不信,皇帝一般的人物,应该是住在皇宫一般的所在吧,怎么能这般小家子气?

    穿过了长长的甬道,张小海咳嗽一声,在一道门户上叩了叩,朗声道:“饶爷,小海求见。”

    半晌,里边没动静,张小海有些纳罕,刚刚外边的侍卫可是说过,饶爷在的啊,不光饶爷在,麦晨和荣旭那左膀右臂也在啊。小海提高了嗓门又喊了几声,不见饶耿发话,便又喊起了麦大哥、荣大哥,依旧无人理会。

    小海满腹纳罕,悄悄推开门儿,正前方就是正堂。小海走进去,隔着迎门的屏风站定,再度唱名报进,里边依旧没有反应,小海也有点恼了,知道你是爷,可也不能这么不拿我当块材料啊,多少你也该应一声才是。

    小海转过屏风,想当面再次报进,人刚转过屏风,目光一扫,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麦晨……

    麦晨就在他的脚下,头抵着他的足尖,仰卧着,怒目圆睁,咽喉上一口锋利的短刀,短刀没至柄处,连一滴血都没溢出,可只一看,人人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因为他大张的双眼黯淡的就像晒了三天的死鱼。

    小海筛糠般打起了摆子,慢慢抬起头,再向前看,他又看到了饶耿和荣旭。

    荣旭侧卧在对面大木屏风下,浑身浴血。饶耿双脚大张挑在上方,搭搁在屏风上,身子枕在荣旭腹间,头仰垂在地上,已然被开膛破腹,在他两胯之间,同样插着一口刀。

    小海都不明白,两个人搏斗,刀怎么可能正正当当地插进会阴,难不成那凶手是躺在地上向上刺出的?饶耿也不应该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他刺啊。

    明明这时该大叫一声,落荒而逃,可小海脑海中偏偏就涌起这样一个荒诞的疑问,然后才恢复了正常,“嗷”地一声惨叫,猛一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地磕在屏风框沿儿上,昏了过去……

    饶耿,死了!

    荣旭,死了!

    麦晨,死了!

    所有的侍卫赌咒发誓地保证,绝对没有一个人曾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去。

    这三进的在院子,前边两个院子是饶耿属下各司职能的人物,每人手下又有各色帮闲跟班,每日里进进出出跟一群工蜂似的,不曾有过一丝停歇,他们也众口一词,绝没见过一个生人出没。

    于是,这桩离奇血案马上报到了乔大梁那里。

    饶耿若是与人当街斗殴而死,都无需即时禀报常剑南,饶耿在“东篱下”没那么重要,虽说他自称西市之虎。不过,他就在西市“东篱下”主楼内被刺,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无声无息地遇刺,这就不得不禀报常剑南了。

    常剑南听了,眉尖儿顿时挑了起来。托腮思忖片刻,常剑南道:“无人出入,人却死了?难不成这世上真有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剑仙?良辰,你去瞧瞧。”

    叶良辰答应一声,身姿袅娜,快步走了出去。刚刚听乔向荣说的诡异离奇,她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乔向荣瞟了眼常剑南,略一沉吟,道:“大哥,今儿杨思齐遵照大哥您的吩咐,摆酒为饶耿和李鱼说和,就在‘东篱下’吃的酒,说起来,这也就是半个多时辰前的事儿。酒席散后,我和饶耿就离开了,那李鱼不胜酒力,醉卧当场,可还没走……”

    常剑南目光一凝:“他现在何处?”

    乔向荣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有些疑窦,却还不曾查过他的行踪。”

    常剑南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你们……在哪间房吃的酒?”

    乔向荣报出了雅间的名字:“二楼,慈道。”

    常剑南挥了挥手,叶美景会意,立即快步走了出去。

    比起姐姐对这桩离奇的密室杀人案的好奇,此时美景姑娘对那曾遭她鄙视的李鱼可是更加的好奇了。

第254章 还原

    陈飞扬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候见,等了好久,忽然听到一声高亢而悠扬的歌声,那“歌声”带着颤音儿,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由远及近,仿佛穿透了层层壁障,钻进他的耳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飞扬听着这优美的海豚音儿,轻轻抖了抖眉毛:“原来饶大爷在听曲儿,长安人喜欢听这种歌声吗?好奇怪~~~”

    他刚想到这里,面前那道门就“轰”地一声被打开了,张小海高亢地尖叫着,仿佛后边有恶犬跟着似地跑进来,向陈飞扬上上下下地比划了一阵,一转身,又是一阵风地向外跑去,弄得陈飞扬莫名其妙。

    他呆了一呆,正要跟上去一问究竟,就见张小海消失的方向一大票人呼啦啦地冲了过来,把他挤到了墙边。那群人一窝蜂地冲进去了,陈飞扬看到张小海也在这支队伍当中,处于中后方,面无人色,惨白若纸。

    陈飞扬被那群人吓住了,而张小海跟鬼上身似的,两眼直勾勾的,也不曾向旁边看上一眼,陈飞扬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等在这里,思量了一下,只好站在原地等着张小海出来。

    结果片刻之后,就见一人从里边跑出来,不是张小海,但那模样比刚才鬼上身一般的张小海却并无区别,他一边跑一边惨叫:“饶大哥死了!饶大哥死啦~~~”

    陈飞扬呆住了:“饶大哥?难道是饶耿?他死了?我这好不容易托请了朋友,想投奔到他的门下。这……怎么就死了?”

    陈飞扬想弄个清楚,可是从那条长长的甬道走回去,发现他方才候见的那间屋中已经站满了人,个个凶神恶煞,骇得陈飞扬又退了回来。

    他想干脆先溜掉算了,可是往外一走,甬道尽头也有十几个人,拿着兵器,杀气腾腾地守在那里。陈飞扬胆怯,忙又退了回去。

    进也不成,退也不成,陈飞扬只能站在甬道当中,贴着墙壁,仿佛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听着甬道两端不时传来的咬牙切齿的咒骂声。

    过了很久很久,仿佛一百年那么久,外边的嘈杂咒骂声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紧接着,一个俏美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她双手背在身上,纤腰因此而内沉一勾,衬得圆规画出来一般标准的臀部又翘又挺。两条腿儿袅袅娜娜地走成了一条直线,猫一般妩媚、猫一般轻盈。

    走到陈飞扬身边时,她好奇地瞟了陈飞扬一眼,陈飞扬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结果等她走过去了,才醒过神来,纳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白自己有何可笑。

    良辰姑娘其实并不是在笑他,而是在笑饶耿。她从未来过这里,此时走进来,却发现这里异常的熟悉。

    饶耿喜欢摆排场,喜欢学大人物,跟着乔大梁上过一次“楼上楼”,见识到了常大当家中堂里的部置后,他就对自己的居所进行了一番大改造,有样学样。

    所以,良辰姑娘一走进这甬道,才会觉得异常熟悉。可是,人家常老大那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密布侍卫,饶耿手下小弟虽然众多,却不可能奢侈到整天拿来这里做样子。徒具其形而无其神,东施效颦,良辰姑娘看到甬道中只站着一个“侍卫”,还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岂能不觉好笑。

    “这小姑娘好美,看起来好甜。在我见过的姑娘里边,似乎只有吉祥姑娘可以媲美。吉祥……哎,也不知道小郎君他们去了哪里,今世今生,还有没有机会一见,如果他们一切顺利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到了钱杭了吧,也不知道那里又是何等风光……”

    陈飞扬无所事事,只好站在那里胡思乱想起来。

    良辰姑娘踱到甬道尽快,一个正在唾沫横飞痛心疾首地叫骂着,向死去的饶大爷表忠心的大汉忽地看到了她,一个香水梨子般甜美可口的小姑娘,却马上骇得他闭紧了嘴巴,身子挺得笔直。

    其他人察觉了他的异状,扭头一看,嘈杂叫骂声立即齐刷刷地停下了,所有人都变成了他,胸脯儿挺得笔直,抿紧了嘴巴,肃立如林。

    比起一众大汉,良辰小姑娘的身材就显得娇小的很了,可她泰然自若,毫无压力。

    良辰小姑娘依旧负着手,仿佛悠然地漫步在林间,从他们中间俏俏巧巧地穿了过去。所经之处,那些壮汉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自己的浊气亵渎了这位小仙女。

    常老大身边这两个小丫头,“东篱下”无人不识,实际上这几年常老大很少离开,全赖这对孪生姊妹代理他打理一些事情,常老大在这个更迭频繁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年,稳如泰山,至少在近三年中,这对小姐妹功不可没。

    通常中堂的门此时也开着,良辰姑娘直接走了进去,肃立在候见室的人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中堂之上,张小海和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如丧考妣地站在进门的屏风旁,呆呆地看着里边堂上屏风处那血染的图画般恐怖的一幕,直到良辰姑娘走到他们身后,依旧没有发觉。

    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拍上了张小海的肩膀:“喂!请让一让!”

    张小海扭头一看,也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让,良辰姑娘向他甜甜地一笑,颊上露出两个笑涡儿:“谢谢!”

    良辰姑娘从他让开的位置走了进去,一瞧堂上情形,顿时也笑不出来了。她虽然知道饶耿被人杀了,却没想到堂上情形,竟是如此怵目惊心。破裂的屏风,飞溅的血液,墙角碎成几块的一张几案……

    良辰姑娘慢慢走进去,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堂上的一切,包括三个死者怒睁双目瞪视的方向,最终死亡时依旧保持的动作,当室中所见的一切都记入脑海,她站在大堂之上,血泊当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死尸、鲜血,利刃、俏美的姑娘……,置身其中,仿佛站在血池地狱中的一个美丽的女修罗!

    良辰所见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分析、融汇、重组,最终合成了这样一副画面:刺客从堂上木屏风的左后方突然出现,当时饶耿应该是侧卧于上首,荣旭和麦晨跪坐于左右。

    荣旭是率先被杀的。凶手从屏风左后方猝然出现,闪落在他的背后,右手刀立即刺进了他的后脑,当场毙命,不曾招架一合。

    旋即,凶手一脚把他踢飞,撞向刚从上首位置惊跳起来的饶耿,饶耿一躲,荣旭撞在木屏风上,撞开了一道缝隙。

    借着荣旭撞向饶耿,迫使他退避的当口儿,凶手冲向了对面的麦晨。麦晨将面前的几案掀飞,砸向凶手。凶手将几案踢开,撞向了对面的墙壁,摔成了几片。这时候,麦晨已经趁机站起。

    可惜的是,因为置身于自己的中堂,饶耿和麦晨都没有佩带兵器。所以,凶手毫无顾忌,他扑上去,几乎未予麦晨一丝喘息之机,便连续出手,麦晨……

    不对!良辰脑海中模拟的画面一停,像倒带一般,倒回到凶手踢飞麦晨砸来的几案处,重新开始模拟。

    因为,麦晨身上无伤,只有咽喉一处伤痕,如果凶手与他交手频繁,一个手中执有利刃,一个赤手空拳,他不应该身上无伤。但,他又不可能是第一个毙命的,因为他的尸体在进门的屏风前。

    如果凶手先杀了他,不会把他踢向门口,而应该踢向坐在上首的饶耿,利用他的尸体阻一阻敌手才合乎道理。

    良辰姑娘脑海中的画面重新呈现出来,凶手一脚把荣旭的尸体撞向饶耿,迫使他退避的当口儿,冲向对面的麦晨。

    麦晨将面前的几案掀飞,砸向凶手。凶手将几案踢开,撞向了对面的麦晨,麦晨退向饶耿一侧,几案撞到墙壁,摔成了几片。这时,饶耿已趁机站起,二人合力迎战凶手。

    凶手手执利刃,而饶耿二人空手入白刃。凶手显然恨极了饶耿,招招都向他身上招呼,饶耿身上伤痕累累,不过饶耿武功不错,这都不是致命伤。麦晨急于救人,而且凶手专注于饶耿,让他有所大意了,却不想凶手声东击西,一刀刺中他的咽喉,并且一个侧踹,把他踢开。

    而凶手却借着这一踹之机,侧身躺倒……

    良辰姑娘睁开了眼睛,看着地上一道明显擦划出的痕迹。地上铺着的是蒲草的毯子,上边溅落的血迹有一道擦痕,从力道、痕迹上可以看出,是滑向堂上屏风方向的。

    凶手贴地划向饶耿,他本有机会一刀刺中下阴,直接杀了饶耿,但是显然,荣旭和麦晨相继毙命,饶耿又把这中堂搞得极是隐蔽,外界极难听到声音,所以凶手毫无顾忌,他这一刀居然不取饶耿性命,而是……

    良辰姑娘的目光落到了饶耿高挑于空中,脚跟抵着屏风的双足,两只足踝的内侧,各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正常情况下,那里是不该有伤的。

    凶手挥刀割开了饶耿的足踝,使他丧失了战斗能力,然后原地跳起,将肩头撞飞了饶耿,力道之大,把刚刚丧失站立能力的饶耿撞得头下脚下倒飞起来,而凶手……双手握刀,自下而上扬起,将倒立的饶耿自胸而腹破开,然后一刀插进他的下阴,再一脚踢向屏风……

    良辰姑娘轻轻地吸了口气:这是多大的仇恨?

    凶手早已有备,筹划精细,为人冷静、判断准确,武功怪异,擅长寝技……

    得出这些结论后,良辰姑娘又绕向屏风后,便她很快就回来了。后边只有一道门户,但门是自内闩着的,凶手当然不可能从这儿离开。可是从前边……那么多双眼睛,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而不被发现?

    除非……凶手就是饶耿手下的人。

    良辰姑娘思索着往外走,这只是她的判断,得禀报大当家才成。在此之前,她想先去看看妹妹那儿了解的情形如何。良辰一出来,就把张小海等人喊上了,她可不想让这些蠢人破坏了现场。

    “良……良辰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儿?”

    张小良壮起胆子问了走在前面的良辰一句。

    良辰头也不回地道:“去大酒楼,我先去瞧瞧李鱼再说。”

    陈飞扬贴着墙壁站着,本来还想继续当空气的,听到这里却蓦然一惊,失声道:“李鱼?”

第255章 一台戏

    良辰姑娘的脚步顿时止住,后边亦步亦趋的众打手也急忙止步,十几双眼睛同时向陈飞扬看过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叶良辰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陈飞扬:“他是什么人?”

    小海哥赶紧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句:“良辰姑娘,他叫陈飞扬,是小的结识不久的一个小兄弟,今儿领来,本是想引介给饶大哥的。”

    叶良辰点点头,道:“他是哪儿人?”

    小海哥忙道:“利州人。”

    “利州……”

    叶良辰的脑海中迅速回想起了关于李鱼的出身。叶良辰慢慢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对陈飞扬道:“你认识李鱼?”

    陈飞扬已将众人的神情反应看在眼中,马上发觉事有蹊跷,一听这话,赶紧点头哈腰地道:“嘿嘿,瞧姑娘您说的,小的再孤陋寡闻,也认识鲤鱼啊。小的最喜欢吃的就是鲤鱼做的鱼脍,刺少,肉鲜,还便宜,只要挑去了腥筋儿,那口感,绝了。”

    良辰姑娘凝视着陈飞扬,笑吟吟地,看得陈飞扬心惊肉跳,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但,一根青葱也似的纤长手指却伸到了他的颔下,将他的下巴挑了起来。

    良辰姑娘依旧笑吟吟的,微笑道:“你若是感觉有实力跟我玩,良辰不介意奉陪到底。呵呵,在我的地盘,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活不下去,可你,却无可奈何。呵呵,做人要识时务……”

    陈飞扬慌张地道:“小……小的不明白姑娘的话。”

    良辰姑娘点点头,举步向前走去。依旧走着一条直线,脸上虽是稚气未脱,步态猫儿一般妩媚。

    两个大汉凑上来,不由分说就把陈飞扬架了起来,陈飞扬骇得脸都白了,惊叫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里?”

    前面,良辰姑娘淡淡地道:“带你去吃鱼脍!”

    ……

    “东篱下”二楼一间雅间,门口挂着一方木牌,上边只有两个字“慈道”。

    雅间内,只有三位坐着的姑娘,还有一个躺着的男人。

    美景跪坐于榻,笑吟吟地看着深深和静静。

    深深和静静被她看得局促不安,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开玩笑,两位姑娘可都是戏子呢,虽说主要是表演技艺,而不是表演本身,可是一个好的魔术师、一个好的杂技演员,所受的教导中,都不会缺少表演的成份。表演的足够逼真,才叫人入戏,叫人为之紧张,足够的铺垫,才能令技艺的展示更加叫人称道。

    大家都是小姑娘,也都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这点把戏……

    呵呵。

    李鱼闭着眼睛枕在静静的大腿上,听着三人极没营养的对答,嘴里打着小呼噜,心里暗暗感叹:三个女人一台戏啊,瞧她们这副勾心斗角的样子,个个都是天生的戏精,太复杂、太复杂了,还是我们男人相处起来简单粗暴。

    “深深姑娘,静静姑娘,你们自酒筵散了,就一直待在这里么?”

    静静瞪起了眼睛:“美景姑娘,你都问第五遍了好么?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一直就在房间里……”

    深深打岔道:“你出去方便过。”

    静静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我知道,这我也说过啦,而且说过不只一遍啦,用你提醒吗?你耳朵塞驴毛了是吗,听不见啊。”

    李鱼暗赞,瞧人家这唱念做打。

    美景优雅地点头:“深深姑娘,你就不必指桑骂槐了,我都听见了。”

    她抻了个懒腰儿,好似不经意地,手落下时,轻轻打了一下李鱼的脑袋:“两位姑娘,把你们小郎君唤醒吧,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得亲口问他。”

    深深道:“我们小郎君一醉了便想睡,我们可不敢醒他。”

    “哦?”

    美景拈起一杯酒,悠然道:“那只好本姑娘代劳了。”

    美景说罢,手儿一移,手腕一翻,一杯酒就淋在了李鱼的脸上。

    “啊~咳咳咳咳……”

    李鱼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四下乱划拉,他记得案角上放着块毛巾来着,但却不知道案几已被美景推开了些,此时美景恰就坐在那儿。美景眼见他如此窘态,不禁咯咯直笑,笑得正开心,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李鱼……一把抓到了人家姑娘胸上,稍一触及,绵软而富有弹性,目不能视物的李鱼还意犹未尽地抓了抓,以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深深和静静都看呆了,她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美景,李鱼察觉不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真的睁不开啊。

    美景呆了片刻,“啊”地一声尖叫,仿佛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嗖地往后一躲,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一张脸蛋杀那间就变成了一块大红布:“你这个该死的混蛋,我要杀了你!”

    深深刚把自己的毛巾递到李鱼手上,李鱼刚刚捂到脸上,美景就冲过来了,抬起白袜儿的小脚丫,就胡乱地踩了下去。

    良辰姑娘带了一大票人沿着长廊刚刚走过来,忽然听到一间雅间里传出美景的尖叫,旋即就是唏哩哗啦的一阵破碎声。

    良辰吃了一惊,嚓地一声拔出一口长剑,箭步如飞直奔“慈道”,后边众人马上也拔出兵刃,跟着扑了过去。

    “哗啦!”

    障子门打开了,一条人影从里边跌出来,良辰姑娘猝不及防,那人卟嗵一声跌倒在地,手下意识地一扶,正扶住她的双.胯,然后贴着大腿,小腿滑下去,良辰姑娘只觉两条大腿内侧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挤了进去。

    美景拖着李鱼的两条腿,杀气腾腾地正要把他拖到面前,忽见姐姐站在门口,李鱼的脑袋钻进了姐姐两腿.之间,他还抱着姐姐的小腿,不禁呆在那里。

    良辰怔愕地看了看室内,桌子翻了,两个女孩儿各自贴着一个墙角抱膝护头。妹妹拖着两条男人的大腿,正要咬牙切齿地要把他拖到面前,而那男人……

    良辰低头看看,就见一个猥琐男,正从自己两腿.之间仰起头来,带着一脸淫.荡的笑意,还朝自己挤眉弄眼的。良辰姑娘登时就毛了,伴着一声尖叫,立即向后一退,李鱼正抓着她的两条小腿,被她带得从蒲草榻上向外一滑,半个身子趴在了榻沿上。

    可怜的李鱼,何曾如此猥琐,他只是被浇了一脸酒液,眼睛里也渗进去了,目不能视物,那所谓的一脸淫.荡、挤眉弄眼,只是因为酒液“蛰”了眼睛,做出的痛苦表情。实际上,他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长廊上,一大票手持刀剑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良辰姑娘举着剑“跳踢踏舞”,良辰姑娘跳了一阵踢踏舞”,忽地清醒过来,一瞧自己手中还握着剑,马上咬牙切齿地一剑砍了下去。

    “不能杀!”

    陈飞扬、深深、静静、美景异口同声。

    陈飞扬想冲上前去,却被两个壮汉一把抓住,深深和静静反应敏捷,倒是冲了过去,想护在李鱼身上,可两人冲得太急,“哎哟”一声,头脑就撞在了一起,两人捂着脑袋,摔了个痛苦的屁墩。

    结果,只有比二女落后一步的美景姑娘成功了。

    美景姑娘抓起翻倒的几案就甩了过去。

    良辰姑娘一剑劈下,就见两个姑娘同时扑来,要护在那“猥琐”男的身上,手中剑下意识地一停,止在了空中。然后,一张二十多斤重的梨木几案盘旋着飞了过来。

    李鱼被人一通踢踹,懊恼地双手撑地挺起了脑袋,闭着眼睛大吼:“不要打我,这是一个误……”

    “砰!”

    几案正磕在他的后脑勺上,李鱼翻了翻眼睛,仿佛一只泄了气儿的皮球,软绵绵地趴了回去,这一回,他真晕了。

    良辰姑娘指着瘫在地上那一砣,怒不可遏:“这个东西是哪个王八蛋?”

    美景姑娘看看昏过去的李鱼,叹口气道:“这就是……乔大梁怀疑的那个人。”

第256章 我不需要证据

    楼上楼,中堂。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常剑南正和乔大梁说着话儿,所说的内容已经转到了西市的经营上面。

    诸如西市出现了一伙大老千,专门坑从大食、波斯等遥远异域来到长安的商贾,这些人手尾干净,手段高明,相关重要人证常常在事后逃之夭夭,官府无法取得有力证据,害得那些异域人求告无门。

    诸如晋阳大商贾常舒心近来勾搭上了陇右第一皮货商人龙傲天,想垄断长安的皮货生意,东市已经同意由其负责提供皮货,也就是说他成了东市皮货来源的总经销,他给西市也开出了很优渥的合作条件,要不要答应。

    类似的许多事情,其实乔向荣都有权处断,只需在事后行文呈报常剑南备案。如果常剑南觉得有所不妥,及时下令改正就是。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四梁就相当于常剑南的文官集团,八柱则是他的麾下猛将,而常剑南的确就是一个地下王国的皇帝,批阅奏章,处断国事,驾御着他的商业帝国。

    如今既然正好来了,有些正要决定的事情且先问问,处理起来也就更有把握。

    常剑南随口评断着:“由着这等人作恶,口碑传扬开来,还有人敢自万里之外,跋涉辛苦,来此经商么?这样的蛀虫务必得找出来,官府需要证据,我不需要,一旦确定,立即除掉,杀一儆佰。不能让这样一群蠹虫,毁了西市这座容纳万国商贾的基业。”

    “常舒心……这个人我知道。晋阳常家昔年也算是一方大商贾了,富可敌国。可惜了,押错了注,保了太子李建成,结果当今皇上继承大统,常家一落千丈,幸亏了这常舒心,上下勾通,四方奔走,常家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是!我担心的就是,如果我们与常家过从太密……”

    常剑南摆了摆手,不以为然:你以为,东市张二鱼是个白痴?东市只卖奢侈之物,与王侯将相交往更密切,耳目消息更灵通,如果与晋阳常家过从甚密会触怒今上,你以为张二鱼会点头?”

    常剑南呷了口茶,又道:“还有聂欢。这小子,控制着东西两市之外的一切,包括关中地区所有的商帛运输。老常要打通关节,第一个就得拜他的码头,东市既然已经同意了,那么,就说明聂欢那儿他也打通了。我西市怕什么?”

    乔大梁欣然道:“老大说的是,我本来还想再琢磨一下,如今有了您的指示,那我尽快与他取得联系便是了。”

    常剑南道:“今上是何等胸襟,岂会与人商贾一般见识?晋阳常家当初站队于太子,其实当时天下间站队于太子的又何止他一个?太子嘛,谁都以为将来坐天下的必定是他啊。

    结果秦王上位,这些人走了眼,赶紧重新改换门庭就是,又不是什么心腹大患,你以为皇上已坐拥四海,会有闲功夫跟他们计较?太子麾下魏征,屡屡进言太子,说秦王威胁甚大,应予除掉,结果秦王登基后,还不是对他百般招纳,引为己用?哎……”

    常剑南想起自己在道德坊勾栏院里随口一句玩笑,就被饶耿闹出那许多事来,不禁深有感触地道:“常家倒霉过一阵子,我想,皇上当时纵有略施惩诫的意思,也没有打压得常家再不能复起的念头。最可怕的就是,每一个大人物身边,总有一些自作聪明的蠢货,揣摩上意,胡乱行事,上面的人不知情,下面人的以为正合上面的意,于是更加的变本加厉……”

    他刚说到这儿,四女两男六个人就进了中堂。

    四女是良辰美景,深深静静。两男则是李鱼和陈飞扬。

    李鱼是被四女拎了双手双脚给抬进来的。

    良辰美景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好像刚喝了酒,又像是涂了淡淡的胭脂,模样份外好看。二人进了中堂,马上把手一松,站在后面抬脚的深深和静静还来不及放下,李鱼卟嗵一声,又摔在了榻上。把深深和静静心疼的不得了,却敢怒而不敢言。

    常剑南愕然向他看了看,瞧他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目芒不由一厉:“果然是他?”

    李鱼已被打成这副模样,不问可知,良辰美景必是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出手。不料常剑南一问,良辰和美景脸上却满是尴尬,美景瞟了一眼良辰,良辰硬着头皮道:“我二人也怀疑是他,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实也无法确定是他。”

    常剑南指了指李鱼,奇怪地道:“无法确定,为何把他打成这般模样?”

    这一问,良辰登时胀.红了小脸,愤愤然道:“他欠打啊!”

    美景附合道:“打他都是轻的!”

    常剑南茫然道:“这是为何?”

    良辰美景异口同声:“因为他犯贱啊!”

    常剑南无奈地扶住了额头:“你们两个,就不能给我一个更叫人明白的理由么?”

    良辰美景哪能说出真正的理由,羞也羞死了,良辰马上道:“这理由还不够充分么?”

    美景道:“你看,你看,他的脸,天生就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啊。”

    常剑南无奈地道:“说话呢,你要跟人说个明白才行。我打个比方,我问你,我的那块玲珑玉佩放在哪儿啦?你说,放在几案上。这样就不行,是哪儿的几案呐?书房?卧房?中堂?就说这中堂吧,就有好几张几案……”

    良辰美景互相看看,一脸纳闷。

    良辰道:“老大在说什么呢?”

    美景道:“跟咱们打人有关系么?”

    乔向荣一直没有说话,他知道常老大特别的宠这对小丫头,记得当初这对小丫头刚到老大身边时,他也误以为老大是找了对极品姊妹花享用,后来才发现对她们极是宠爱,当成女儿一般。

    如今老大教女,他也不好插嘴,所以一直忍耐,如今眼见常老大都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了,这才插言道:“咳!却不知两位姑娘一番调查,查到了些什么?”

    良辰精神一振,便把她勘察现场所见所闻以及她的分析逐一说来,说罢,还自鸣得意地瞟了常剑南一眼,显然是想得到老大的赞美。常剑南听在耳中,心中确实暗暗赞许,可脸上却没露出一丝态度来。

    良辰刚一说罢,美景便张开小嘴儿,叽叽呱呱语速极快地把她的调查说了一遍,不过她所说的,主要是对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的调查,至于当事人李鱼,她则一字未谈。

    结果,常剑南和乔大梁听罢,情不自禁、异口同声地道:“那李鱼本人呢,他怎么说?”

    美景道:“这两位姑娘说他喝醉睡着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哼,想瞒我?我细细听过他的呼吸,他在装睡,心中若是无鬼,他为何要装睡?”

    常剑南和乔大梁又听不懂了,二人对视一眼,常剑南发问道:“你说他喝醉睡着了……”

    美景插口道:“是那两位姑娘说的,不是我说的。”

    常剑南道:“是是是,她们说他喝醉睡着了,你说他是装醉假睡。然后呢,为何……他身上伤痕累累?”

    美景理直气壮地道:“我要叫起他问话,他装睡不起,我还能轻饶了他?”

    乔大梁瞠目道:“结果,他被姑娘你打成这般模样,依旧不醒?”

    美景略有些尴尬,淡淡地应道:“醒……倒是醒了,不过我下手略重了些,结果他就昏倒了。”

    常剑南皱了皱眉,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这两个丫头,刚被送到他身边时,就是这样一副模样。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十分的招人疼。

    问题是,就算是长伴膝下的儿女,总有一天也得长大,何况她们自从被送来的那天起,就已被他暗暗赋予了重要的使命。

    所以,常剑南耐下心来,苦心调教,现在对她们是越来越器重了。良辰擅长从一应细节,包括他人的神情举止来分析判断事情。而美景则有些男孩子的格局,能够抓大放小,确定决心。

    她们俩又是孪生姊妹,可谓是相辅相合,绝妙的一对。可今儿出马,实在是大失水准,就连性情脾气都有点恢复了平时完全不设防状态时的模样,她们刚刚在外面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啊。

    常剑南吩咐人把李鱼带下去弄醒,目光便落在了深深和静静身上。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儿的杂技表演,自己开了个男人通常都会开的玩笑,结果就……,往事不堪回首啊。

    等等!

    常剑南脑海中电光石火般一闪,盯着深深问道:“姑娘在勾栏院的诨名儿叫什么来着?”

    虽然此时看着常剑南,并不觉得此人如何可怕,但是想到他的身份,深深依旧满怀怯意,遂小心地答道:“十八深。”

    常剑南略一沉吟:“十八深,擅吞剑……”

    他深深地望了深深一眼,又看向静静:“姑娘你呢?”

    静静低声答道:“奴奴擅长柔术,诨号蛇骨静。”

    常剑南微微垂下了眼帘,思索片刻,轻轻招了招手,已然换到他身后站立的良辰忙弯下腰,常剑南侧了头,掩着嘴巴对她耳语几句,良辰点点头,便向外走去。

    常剑南吁了口气,又看了看一直被人忽略了的陈飞扬,微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陈飞扬干笑两声,道:“我……我是利州人,如今来长安讨生活。托了您老麾下的张小海,本想投奔到饶大哥的门下,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小的就被糊里糊涂地带来了。”

    常剑南依旧微笑地看着他:“你听到李鱼之名时,失声惊呼。良辰询问于你,你却推说是误以为鱼脍,是么?李鱼也是利州人,你们……应该认识吧?”

    陈飞扬此时懊恼的只想扇自己一记嘴巴,当时太过小心了,结果自作聪明,可这矫饰落在有心人眼中,反而成了毛病。

    陈飞扬只好道:“这……,是,不瞒常爷,小的是见那位良辰姑娘身后跟着的人都凶狠的很,所以一时胆怯,胡言乱语了几句。小的,的确是认识李鱼小郎君。”

    “小郎君?呵呵,却不知这李鱼,在利州是何等情形啊,我想听听。”

    “这……”

    陈飞扬犹豫了一下,大感头痛。他现在已经见到李鱼了,可李鱼一直昏着,两个人连眼色都没交流过一个,他实在不清楚李鱼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这该如何是好?

    常剑南看着他,始终满面微笑,但目光已经渐渐冷下来。他的目光一冷,整个中堂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两度,冷嗖嗖的。

    “拖不过了……”

    陈飞扬暗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把李鱼在利州的光辉事迹一一供述了出来。

    只不过,李鱼曾再三交待过,从此切勿提起他所谓的占卜之术,所以提及这一块时,在陈飞扬口中,就成了李鱼的骗术伎俩,反正眼前这一位也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正道人物,乌鸦落在黑猪背上,谁能比谁更黑啊,说呗!

第257章 说书人

    陈飞扬是个帮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所谓帮闲,就是为他人提供帮、代、办、服务的人。这职业并不稳定,来去自由。

    帮闲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帮闲是帮官人,譬如信陵君手下的鸡鸣狗盗二位,说是门客,其实就是帮闲。这等官宦身边的帮闲,最容易出人头地,一旦受到赏识,那就前途无量,比如高俅高太尉,原本就是陪着端王赵佶玩鞫蹴的,一不小心就玩成了太尉。

    第二等帮闲是帮有钱人。同样略通文墨,会打双陆,对奕下棋,说噱调笑,跟着富家公子帮嫖贴食、陪赌伴酒、插科打诨、奉承助兴。

    再下一等的帮闲,直接就混在娼竂妓院、酒楼茶肆之中,又或者仗着自己熟悉人情世故,能说会道,又有些社会关系能够利用,干些债务中保、交易中介的事,抽分子,吃回扣,兼职掮客,拉皮.条等各种杂务。

    陈飞扬就是这一种了。

    再差一些的,既没技艺傍身,也没奉迎的口才,只管闲混日子,打听到谁家办喜事,就早早上门去,帮着打杂、应酬、凑热闹,谁家办丧事,就去充当挽郎,谁家升了官、上了榜,就上门报喜弄点赏钱。

    狗头儿就是这一种帮闲了。

    除了这最差的一种帮闲,其他三种帮闲都有一个共同点:有眼力见儿,会来事儿,手脚勤快,口齿伶俐。

    陈飞扬既然是这样一个帮闲,让他说起李鱼在利州的诸般事迹,岂会说的干巴巴的,一桩桩、一件件,俱都被他说的栩栩如生,绘生绘色,一时满堂皆静,人人入神。

    良辰姑娘按照常剑南的吩咐赶回饶耿毙命之处,遵照她的吩咐,那血案现场还不曾收拾,不过饶耿、麦晨、荣旭三人的家人已闻讯赶来,在二进院子里号啕不已。

    良辰也不理会,径直到了那秘密的内室,绕到屏风后面,仰头看了看,又出去提了张几案回来,竖在那里,纵身跃上几案,一块块地探摸屋顶承尘,忽然发现有一块能够松动,尝试了一下,将那承尘板推开,果然露出一个洞口。

    良辰蹙了蹙眉,这入口倒是能把头探进去,但里边通道太过狭窄,怎么可能通过?不要说是成人,就算只是一个身体尚未长开的七八岁的孩子,如果不会利用身体在小范围内的蠕动腾挪来使力的技巧,钻进去后也是寸步难行。

    不过,她还是按照常剑南的吩咐,探头进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管道中时,神色顿时一凛。

    良辰伸出手去,轻轻抹了抹那管道的下面,又扭头看了看管道入口另一侧,有了对比,看得更加清楚。管道中的浮尘明显不一样,一侧是天长日久落下的浮尘,约有指甲厚度,而另一侧,就像拿了一个巨号的鸡毛掸子扫过了似的,虽然扫的并不干净,但绝对是有东西拖过,而且看那痕迹,非常新。

    “真的有人能从这里边钻出来?”

    良辰喃喃自语,始终不敢置信。她不知道这管道通向何方,也无法做近一步的检查,站在那儿呆思片刻,便缩回了身子,将承尘板还原,跃落地面,将几案也放回了原处。

    良辰姑娘匆匆赶回楼上楼,心中想着李鱼屈服于常老大,接受了常老大招纳时自己对他的鄙视,再想到今天饶耿之死,对李鱼于钦佩之外竟然由衷地产生了一丝敬畏。

    她跟在常剑南身边,见惯了真正的人上人,是一个有见识的人。徒具一身卓绝超凡的武功的人,她不怕,那种人想怼天逆地,纵横天下,简直是妄想,弹指间就能被人灭了。

    真正可怕的人,是有谋略的人。如果能智勇双全,那就更加的可怕。如果这个人不但智勇双全,而且心性沉稳,心思缜密,能屈能伸,谋而后定,那就极其的可怕,一旦成为敌人,绝对是一个让你寝室不安的可怕对手。

    在良辰姑娘心中,此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如果饶耿真是李鱼杀的,非万不得已,绝不与此人结怨。一旦结怨,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在最快最短的时间内把他干掉,否则,从此永无宁日。

    良辰姑娘怀着这样的想法,匆匆赶回楼上楼,推开房门,就见那陈飞扬站在大厅中间,神采飞扬,唾沫横飞,指手划脚,仿佛……在说书。而大当家的盘膝坐在几案之后,歪着头,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儿。

    除了美景俏生生地站在大当家的背后,其余诸人也早在两侧榻后坐定,大堂中间只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站着的是陈飞扬,趴着的是李鱼。

    就听陈飞扬道:“话说小郎君端着一勺子金汁,走到任太守面前。任太守骇得面如土色,咬紧了牙关不敢开口。小郎君命我捏开任太守的嘴巴,不理任太守怨毒地比的目光,将勺子往任太守嘴巴上一堵,就灌了下去!”

    “好!”

    美景姑娘听得来了劲儿,登时鼓起掌来,大声欢呼。

    深深一双粉拳握在胸前,兴奋无比:“李鱼威武!”

    静静眉开眼笑:“小郎君太棒了!”

    常剑南哈哈大笑:“灌得好!灌得好!当浮一大白!”

    说罢端起酒碗,咚~咚~咚~咚~就喝了起来。

    良辰呆了一呆,怎么这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说起书来了?

    良辰诧异地看了看陈飞扬,陈飞扬已眉飞色舞地说了下去。

    良辰绕到常剑南身边,弯下腰去,刚要开口禀报,不料常剑南抬起手掌,示意她莫要开口。良辰见他眼珠都没往自己这边看看,笑吟吟地只是盯着陈飞扬,只好满腹郁闷地站定了身子。

    片刻之后,良辰也是两眼放光,陷入了故事当中。

    接下来,陈飞扬就讲起了如何取得吉祥姑娘的卖身契,那一段经历,他可是全程参与的,李鱼如何设计,如何行动,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当真是时时意外,步步挫折,但李鱼居然过五关斩六将一路闯了过来。

    常剑南和乔大梁听着李鱼如何以一介白身,撬动利州官场,把武都督和柳下司马都牵扯进来,让整个利州官场为之震荡。直至被灌过金汁、对李鱼恨之入骨的一州太守居然不得不低头屈服,当真是心胸舒畅。

    而深深静静、良辰美景四位姑娘则为吉祥姑娘揪得心尖儿都颤了。那样无良的父母姊妹,任太守为她掘好的可怕火坑,这位可怜姑娘的命运让四位听书的姑娘泪光莹莹,感同身受。

    待听得李鱼运筹帷幄、巧妙布局,逼得任太守被迫临场倒戈,亲手拆了自己布下的险恶杀阵,向李鱼“臣服”,吉祥姑娘也终于解开了亲孝的枷锁,与家庭划清了界限,四位姑娘揪得紧紧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她们情不自禁地吁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祥云朵朵,阳光灿烂,从心眼儿里透亮。这样的结局,太叫人开心了!

    李鱼醒了,陈飞扬讲到李鱼进入武都督府的地牢,软硬兼施,逼庞妈妈屈服的时候他就醒了。只不过,没人注意他,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陈飞扬,陈飞扬可不仅仅是说,这位仁兄说的太投入了,这眉尖儿一挑,那语气一沉,这手势一扬,那唇角一抿,把每一个角色甚至一个在他故事中只出场一次的小龙套都演绎的栩栩如生。

    此时此刻,他才是主角!

    而真正的主角,趴在那儿,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醒来。

    更要命的是,这故事还没完,照理说坏人吃了瘪,好人得偿所愿,这该是圆满大结局了,可谁知道陈飞扬话风一转,马上就开启了新任务:武都督夜宴遇刺,李鱼郎远走他乡。

    偏偏这一幕依旧是一波三折,扣人心弦,惊险无比,刚刚松了口气的众人又为李鱼、吉祥和潘氏能否顺利脱身揪紧了心,李鱼总觉得这个时候咳嗽一声唤醒众人,会有一种罪恶感,所以只好趴在那儿,静静地听陈飞扬说书。

    陈飞扬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晓得利害轻重,关于荆王那一段儿,他是绝不会牵扯到李鱼身上的,事实上在他的叙述中,压根就没提及荆王,饶是缺少了如此精彩的一节,整个故事依然是节奏紧凑,转折重重。

    终于,陈飞扬说完了。所有人同时舒了口气,常剑南和乔大梁,良辰和美景,深深和静静,各自频频点头,面带微笑,偶有点评,必定得到对方热烈的回应讨论。

    李鱼慢慢坐了起来,四下看看,貌似……还是没人理他。李鱼终于咳嗽了一声,中堂里马上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气氛一下子变了。

    故事里总是美好的,置身于外,倾听故事,那是一种感觉。而故事里的主人公就在你的面前,还是你要惩办的人,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神气都有些古怪起来。

    李鱼轻轻摸了摸后脑勺,微微露出痛苦模样,一脸疑惑地道:“老大?我……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没毛病!

    李鱼既然是在二楼雅间稀里糊涂地被敲晕了,乍一醒来,茫茫然地这么一问,再正常不过了。

    可问题是,刚刚从感动、兴奋、激动、钦佩中渐渐冷静下来的众人再度品味陈飞扬所说的一切,满脑门萦绕着的都是腹黑、狡猾、阴谋,再看李鱼,众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屁俩谎儿,一眨眼睛都是算计,这样一个人……

    众人再看他时,神气当然就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虽然看到了灰尘痕迹,但依旧不太相信会是李鱼所为的良辰姑娘此时也改变了看法,她谨慎地瞟了一眼在她看来一定是在装模作样,实际上也确实是在装模作样的李鱼,凑到常剑南耳边,悄声道:“通风管道内确有爬过的痕迹!”

    常剑南点了点头,雄狮般的目光,登时就盯上了面前那只貌似无辜的小狐狸。

第258章 彼可取而代之

    常剑南盯着李鱼,淡淡地道:“李鱼,今日午后,乔大梁、杨大梁摆酒,为你和饶耿说和,以释前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酒宴散后未久,饶耿在他的住处被杀,此事你可知情?”

    李鱼“大惊失色”:“什么?饶耿死了?怎会如此?他是怎么死的?属下……完全不知道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鱼左右看看,突然露出恍然神色,登时又惊又怒,满腔悲愤:“难不成常老大以为饶耿之死与属下有关?”

    常剑南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么说,饶耿之死,与你无关?”

    李鱼叫起了撞天屈:“当然与属下无关!属下不擅饮酒,可当着两位大梁和饶大哥,若是不喝,岂非显得倨傲无礼。是以属下多喝了几杯,大醉当场。及至醒来,莫名其妙地……哎哟!”

    李鱼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痛苦:“就被人打晕了,接着就被带到了这里,属下什么都没做过啊。饶耿身居何处,我全然不知,却不知老大何以认定,此事与属下有关?”

    李鱼说到被人打晕时,良辰和美景同时俏脸儿一红,各自想到了不堪的一幕。美景还好,自己虽然被人袭胸,好歹姐姐也强不到哪儿去,大胯都被人钻过了,想想都要羞死,良辰可不知道妹妹的遭遇,只当只有自己落得那般难堪。

    姐妹俩彼此一看,各自心虚,红着脸儿躲开了目光。

    常剑南盯着李鱼,看了良久,脸上忽然绽起一丝笑容:“李鱼,你想多了,我只是例行一问,东篱下固若金汤,只要我不愿意,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饶耿被杀之处,虽是东篱下的外围屋舍,但也极是严密,你就算有心,也进不去。”

    常剑南说到这里,瞟了一眼乔向荣,道:“老乔,你觉得呢?”

    乔向荣咳嗽一声,捻着胡须向李鱼瞟了一眼,缓缓地道:“凶手是要抓的,不过,这等事却非乔某所擅长。西市秩序,一向由饶耿负责,现如今饶耿遇刺,属下只顾虑自己负责的事,西市四万余店铺,十余万商家,没个得力的人打理,恐怕要出乱子啊。”

    常剑南失笑,指了指乔向荣道:“老乔啊老乔,你是负责坊市生意的,这一门心思啊,可就全放在这儿啦。我这里还在纳罕什么人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刺杀了饶耿,你关心的,却就只是你负责的那点子事儿。”

    乔向荣笑道:“老大此言差矣,我这可不是那点子事儿,西市是咱们立足长安的根本,岂容有失?若是任何一环出了问题,损失就得在百万钱之上,属下既蒙信任,掌管西市,岂敢不如履薄冰,小心谨慎。”

    常剑南道:“那你有何意见?”

    常剑南向乔向荣深深地一瞥,乔向荣便转头看向李鱼,道:“今日饮宴,与李鱼有过一番接触。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谈吐伶俐,是条忠义汉子,从他为了康班主的勾栏院出头,也足以看得到他的担当。我很喜欢,如今饶耿没了,我这儿可是折了一员大将,我想向老大把他讨来,接替饶耿之职。”

    乔向荣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呆。每个人都知道,饶耿是他的心腹,饶耿死了,最不肯善罢甘休的人就是他,想不到他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常剑南面露难色:“这……,老乔啊,这你可难为我了。李鱼是老杨的人,老杨的臭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从他手里抢人,不合适吧?”

    乔向荣翻了个白眼儿,道:“老杨那里的事儿,什么人干不得?李鱼这般人物,难道去跟他学盖房子,忒也浪费了。我这儿的难处可是已经跟老大你说过了,你要是不给我人,这边若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可别怪我。”

    常剑南一脸无奈,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人给你了。老杨那里,我去向他赔个不是算了。”

    乔向荣笑逐颜开,连忙拱手道:“多谢老大,属下一定打理好西市。”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全都听呆了。

    李鱼站在那儿,一脸愕然,对于事后情形,他已做了种种揣测,唯独不包括现在这种结局。杀了饶耿,便取而代之?难怪这西市王的宝座不稳当,据说常剑南之前的西市王,没有一个稳稳当当坐上三年的,他这门风也太奇葩了些吧。

    常剑南说到这里,常剑南便向李鱼等人挥挥手:“你们退下吧。李鱼明日先往乔大梁处报到,由他带你,走马上任吧。”

    李鱼看着常剑南,目瞪口呆。

    常剑南眸中露出一丝有趣的笑道:“怎么,还有事?”

    李鱼被他一问,清醒过来,赶紧道:“啊!啊?属下没事了,属下……告退。”

    李鱼一脸茫然地往外退,深深和静静还有陈飞扬忙也跟着退下,等那中堂大门一关,李鱼站在外面,犹自作梦一般,呆呆半晌,忽然抓过深深的小手儿,按在自己的肋下:“来,你掐我一下!用力掐!”

    中堂之上,李鱼一行人退下,便只剩下了常剑南、乔向荣和良辰美景。乔向荣脸上浅淡的笑容马上化去,挂上了一层淡若冰霜的冷意:“老大,我的人被杀了,你却把杀他的最大嫌疑人塞给我,这不是真的吧?”

    “啊~~~是真的!”门外忽地传来李鱼的一声尖叫,听到“是真的”那三个字,堂上四人的脸皮子情不自禁地抽了抽。良辰不用人吩咐,已经掠向门口。

    门外,李鱼一声尖叫,急忙揉着肋下,瞪着深深:“死丫头,你这么用力啊。”

    深深期期艾艾地道:“是……是小郎君你叫我用力的。”

    李鱼瞪她一眼:“是不是我要叫你干什么你都听啊。”

    深深有点‘小害羞’:“有些事……就不大好吧?”

    障子门儿拉开了,良辰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站在门口:“走远点儿!”

    良辰又向廊中侍卫扬了扬下巴:“轰他们出去。”

    障子门儿一关,良辰姑娘回到了堂上,耸耸肩,带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没什么,那个夯货以为他在做梦,叫人掐他一下,掐他那姑娘……也着实地实在了些。”

    听到这个答案,常剑南和乔向荣的脸颊都抽搐了一下。

    常剑南道:“此人过往种种,你都听那陈飞扬说过了。道德坊那桩事,更是你亲自经历的。你觉得,这个李鱼,人品如何?谋略如何?性情如何?可堪造就?”

    乔大梁认真思索了一阵,轻轻点了点头,道:“胜饶耿百倍。”

    常剑南笑道:“既如此,我送你一个得意之才,你不谢我,还要埋怨?”

    乔大梁道:“含糊了他的嫌疑,反而提拔他起来。这番话大当家的自己不说,而是把这个人情让给属下,叫他领我的情,感我的恩,一番苦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听了他那些匪夷所思的主意,虽然我不清楚他是如何杀的饶耿,可饶耿之死,十有**就是他所为,这件事儿……”

    常剑南打断了他的话,把当初无视饶耿之罪时对杨思齐说过的话搬过来,又送给了乔大梁:“饶耿自作聪明,本就该死,我不杀他,是念他毕竟是出于孝敬我的一番心意。可旁人因此杀了他,我也没必要为这么一个蠢才去讨公道。只要你我看破不说破。外边的兄弟谁知其中端倪?”

    乔向荣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一声,起身道:“我知道了,这个人,且用用看吧。”

    乔向荣向常剑南拱了拱手,一脸苦笑地走了出去。

    常剑南一手拄在几案上,抚着额头思索一阵,对良辰姑娘道:“改档,李鱼有勇有谋,忠义无双,可堪大用。”

    良辰姑娘眨眨眼道:“他在老大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杀了老大的人,反而得以提拔重用,此时指不定有多得意呢,说不定还在暗地里笑话老大你太蠢,咱们就这么算了?”

    常剑南笑了笑,道:“你能确定是他干的?”

    良辰姑娘道:“其实……我还是不确定,那么窄的管道,没可能的啊。可是,那里边的痕迹,确实是刚刚有人爬过的样子。再听那人说起此人古灵精怪的那些主意,我觉得……就是他!”

    常剑南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李鱼身边那两位姑娘,原本就是勾栏院里的艺人。她们两个,一个绰号‘十八深’,擅长吞剑。另一个绰号‘蛇骨静’,柔术无双。”

    美景“啊”了一声,恍然道:“老大是说,李鱼特意带了她们来,就是为了利用他们之中的一个把兵器带进来,再利用另一个替他打开前往饶耿所在的后门儿?”

    良辰较真儿地道:“就算会吞剑,剑柄也得露在嘴巴外面吧?旁人岂能看不见。再说那管道奇窄无比,就算另一位姑娘懂得柔术,可她毕竟已经成年,体态摆在那里,如何钻得过去?”

    常剑南道:“长安是什么所在?能在这里凭一技之长立足,且能颇负盛名,那本领又岂能小了?术业有专攻,你不擅长的,旁人未必就不能练到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切记,凡事谨慎,不要轻视了任何人。”

    良辰美景齐齐顿首,领教道:“是!”

    常剑南忽尔又是一笑,道:“我虽不理会他杀饶耿的事儿,可也不能叫他自鸣得意,看低了我。你们马上跟上去,点拨点拨他。”

    常剑南没有说的太细致,良辰美景跟在他身边已经有数年了,现在已经不用手把手地指教,只要告诉她们自己想要的效果,这两人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小妮子听说要她们去“恐吓”李鱼,登时来了兴致,二人答应一声,便兴致勃勃地走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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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介绍:
阴差阳错,误入大唐。这里有丰神如玉的李淳风,这里有腹黑闷骚的袁天罡。这里有婉媚无双的小高阳,这里有豆蔻十三的武媚娘。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一恩一仇、一情一梦、一信一诺间,如何嬉闹贞观,玩转大唐!逍遥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