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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关     逍遥游txt下载     逍遥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9章 吓人反吓己

    李鱼与深深、静静还有陈飞扬一离开“东篱下”,静静就拍了拍胸口,兴奋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没想到小郎君真的闯过去了,居然还因此高升,真是太开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深深不想让陈飞扬知道其中底细,怕静静口无遮拦,急忙拉了下她的衣袖,向陈飞扬呶了呶嘴儿,向她递了个眼色,静静会意,吐了吐舌头,急忙闭口。

    这时陈飞扬却在拉着李鱼,兴奋地道:“小郎君,你不是往江南去了么,怎么来了杭州?”

    李鱼道:“与你分手后,任太守率人追赶太紧,车子又坏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把娘和吉祥托付给恰好经过那里的袁天罡,请他先把母亲和吉祥捎来京城,而我则引开追兵,一路辗转去了陇右,绕道过来的。”

    陈飞扬喜道:“太好了!我原就说要来长安见一见世面。如今世面是见到了,可惜却是无一技傍身,谋不得什么营生。现如今常大爷重用了小郎君,小郎君可不能丢下小的不管,飞扬依旧给您做帮闲,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李鱼笑道:“你我兄弟,同生共死过的,我有饭吃,还会让你饿着?这种话,本就不必说。”

    李鱼说到这里,微微敛了笑容,轻轻点头道:“能成一方豪杰的,果然没有一个庸人。幸亏我没有看低了常老大,否则,只怕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飞扬疑惑地压低了声音道:“小郎君,那个饶耿之死,真的……”

    他还没有说完,李鱼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少,活得便越自在。”

    陈飞扬赧颜道:“是!小的明白了!”

    李鱼将三人带到杨府门前站住,转身看向深深和静静,刚要说话,静静便抢着道:“人家已经没钱住店了,还望小郎君怜惜。”

    深深幽幽地看着李鱼,怯生生地道:“那饶耿想必也有些知交故旧,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他的死迁怒于人。奴奴和妹子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若没有小郎君庇护,下场只怕……”

    这对姐妹倒也干脆,静静直接声称没钱,言外之意,只能吃你了。深深年长一岁,心眼儿多些,还懂得委婉,把人身安全问题提出来求保护。

    李鱼略一沉吟,点头道:“也罢。这儿是杨大梁的府邸,如果有人心怀歹意,也不敢到这儿来撒野,你们暂住于此,安全许多。”

    二女一听,喜上眉梢,陈飞扬笑道:“我自有住处,不劳小郎君费心。今天来,且认认门儿,明日起,还来这里,供小郎君驱策。”

    李鱼笑道:“你这伶俐劲儿,可是半点未减。走吧,你们跟我进去,杨大梁醉心于机关术的研究,一向不理俗事,只要安静些,他什么都不管的。除了杨大梁,这府里就只有我娘和吉祥了,她们都极好相处的。”

    李鱼一面说,一面领着二人进了院子。吉祥闻声出来,喜孜孜的,刚要招唤李鱼,忽然看见深深和静静,登时站住,一双杏眼睁大了,诧异地看着她们。李鱼迎上前道:“吉祥,我来给你引见一下……”

    李鱼还未介绍,吉祥已然惊讶道:“深深姐?”

    深深扑上去一把抱住吉祥,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吉祥妹子。”

    吉祥初到长安,去颉利可汗处表演舞蹈,因是外乡人,初时常受其他伎人排挤,深深对她却颇为照顾,所以两人成了好姐妹。但之后接连发生了许多事,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了。

    吉祥惊喜道:“深深姐,你怎寻来此处了?我自搬了家,再未往颉利家去过,时常想你,还琢磨着找机会去看看你呢。”

    李鱼一拍额头,这才省起两个人是认识的。这倒可以省了许多唇舌,便道:“吉祥,勾栏院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深深姑娘和她的妹子静静无处安身,恰又被恶霸地痞们欺负,我便想,可以让她们暂时寄身于此。”

    吉祥微微一怔,若她知道深深遭难,自然也要伸以援手的。但这番话由李鱼说出来,她就不能不多想了。郎君怎么知道道德坊勾栏院走了水?听深深姐说过,她那园子,几百号人在里面讨生活呢,怎么郎君偏偏就只把她们姐儿俩给领回来了?

    吉祥微笑了一下,道:“奴奴平日里操持家务,服侍大娘,一直想去探望深深姐姐,却苦于没有空闲呢。却不知郎君几时去勾栏里看过戏,对深深姐的遭遇竟如此清楚,早知道郎君会去,奴家一定会缠着郎君带我同去呢。”

    李鱼打个哈哈,道:“我哪有时间去勾栏里闪逛。只因那勾栏院的康班主,与我曾同囚于天牢,是相处极融洽的狱友,我去看他,不想正逢大火,烧尽了园子,百余人俱都无处容身……”

    李鱼还没说完,吉祥就吃惊地道:“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康班主呢?园子里那么多的人呢?怎么……小郎君就只领回了深深姑娘还有……她的妹妹?”

    李鱼暗暗头痛,温柔如吉祥,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也是竖起了一身钢针的小刺猬,她这是话里有话啊,可这一时半晌的如何解释清楚。

    李鱼正琢磨如何筹措说辞,静静已经笑盈盈地迎上去,亲热地抱住了吉祥的手臂:“这位就是吉祥姑娘了吧?我常听深深姐说起你,阿姐大你七天,大我九个月,我得叫你一声姐姐呢。

    我叫静静,不瞒姐姐,我和阿姐遇到了大麻烦,哎!内中事由,实是一言难尽,亏得小郎君慈悲。其实,寄人篱下,我们姐妹俩儿心里忐忑的很呢,

    不过小郎君说,吉祥姐姐心地善良,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人,叫我们姐妹不用担心。姐姐也说,在颉利家时,姐姐的舞蹈最受欢迎,遭人嫉妒,姐姐有心为你打抱不平,你还替那些人说话,性情温柔,最是与人为善……”

    静静为了有口饭吃,为了绑定李鱼这只长期饭票,可是抖搂精神,十分的卖力。这一席话,不只李鱼听得发呆,便是一向认为妹妹口拙嘴笨,没有心机的深深姑娘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李鱼暗暗腹诽道:“都说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个个都能变成爱因斯坦。这女人和女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何尝不是个个都能变成戏精和外交专家呀!”

    吉祥被静静小嘴吧吧吧一通说,眼看就要把自己捧成活菩萨了,实在有点吃不消,正想张口说句话儿,门口儿传来一句带着笑意儿的女孩声音:“哟!这庭院里竟如此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院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两位姑娘,衣着一样,模样一样,颊上都带着一对浅浅的酒涡儿,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张画。李鱼一愕,讶然道:“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怎会来此?”

    吉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那自幼养成的缺乏安全感的一颗心呐,跳得七上八下。这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又来了两个俏皮可爱的大姑娘?小郎君在外面这究竟是惹下了多少风流债啊?

    深深和静静作贼心虚,看到良辰美景,却是一张小脸儿都唬白了。

    良辰目光往她二人脸上一扫,似笑非笑地道:“我们姐妹儿俩,有几句话要跟李鱼说,诸位是否可以回避一下?”

    吉祥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深深本就与她相识,而且还曾照顾过她,这静静也懂得放下身段,自己怎也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有什么担心,也得先把人家安顿下来再说,可这刚登门的两位姑娘怎么如此跋扈?

    吉祥刚想上前理论一番,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一把就拉住了她。

    深深道:“吉祥妹妹,咱们先离开,我再把自家遭遇说与你听。”

    静静挽着吉祥的手臂,道:“这院子看起来又干净又精致呢,吉祥姐姐,你快领人家四处转转。”

    二人不由分说,拖起吉祥就走,吉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两人拖走了。

    陈飞扬左看看,右看看,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一眼瞅见院角儿有一口井,井栏上还放着一个桶,急忙挽起袖子,自告奋勇地道:“小郎君你们且聊着,我去打水!”

    李鱼看众人都离开了,便转向良辰美景,道:“两位姑娘因何而来?”

    良辰笑吟吟地道:“自然是跟着你的脚印儿走过来的。”

    李鱼眉头一皱,道:“姑娘说笑了,在下不是很明白你的话。”

    美景踏前一步,冷笑道:“那我就说得明白一些。足下做事,的确高明。只是可惜了,手尾不够干净。若是雪上行走,留下脚印儿,想要隐藏行踪,偏又不曾下雪,不曾有风,那还可以寻一把扫帚,把走过的路扫干净。通风管道内爬行,经年累月所落的灰尘被擦掉,这可如何掩饰呢?李鱼,你也没有办法了吧?”

    良辰冷冷地道:“也许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自以为手段高明,没人能发现他的手段。”

    姐妹俩说着,向左右一分,手掌一提,已经形成了合拢攻击之势。

    先单刀直入,说破李鱼的手段,乱他的心神,惊他的胆魄。再做出动手姿态,迫他狗急跳墙主动出手,再狠狠揍他一顿,如此一来,李鱼智略不足为恃,武功不足为恃,这时再说出主上的故意宽容,还怕他不心悦诚服,从此归心?

    两个人料定,她们说到这一步,又摆出如此姿态,李鱼以为真相已被揭穿,常剑南动了杀心,立时就得出手反抗。

    孰料,李鱼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走到廊柱下,捡起了竖搁在那儿的一件东西。又从花圃里掬了一把土放在上边,走到良辰美景两姐妹们面前,有频率地轻轻晃动起来,那上面的土便从细细的孔眼中纷纷落下。

    良辰美景大大地张着美丽的眼睛,惊奇地看着李鱼的动作。

    良辰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美景美眸一闪,又惊又怒:“我明白了!你故意留下的破绽,是不是?”

    良辰听美景这么一说,顿时也恍然大悟:“不错,你有这东西在手,都无需掩饰整条通道,只消在入口处布下灰尘,我们无人钻得进去,只看那出入口,可是再也休想找到丝毫破绽。”

    美景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在向我们老大挑衅么?”

    良辰道:“他不是在挑衅。他很清楚,如果老大想杀他,根本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他故意留下破绽,就是想考较一下咱们老大,看我们是否能够找到证据。”

    美景冷哼一声,道:“你有杨大梁为你设计的精妙机关,想要弥补漏洞,确实易如反掌。我们找不到证据,又有什么了不起!”

    美景说到这里,换成李鱼发呆了。

    良辰诧异道:“你为何这般表情?”

    李鱼咳嗽一声,干巴巴地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位俏姑娘,大概没见过这东西。这东西是每户人家都有的,并非杨先生设计的机关,它有个名字……叫筛子。”

    美景惊奇地道:“筛子?这就是筛子吗?这不是杨大梁设计的精妙机关吗?每户人家都有?为何我从未看到过?”

    我怎么知道?李鱼听了心中也不禁浮起一丝疑惑,他要打“东篱下”的主意,可是正经下过一番功夫了解过‘东篱下’的。良辰美景两位姑娘是四年前出现在‘楼上楼’的,此前她们生活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当时米面一类的粮食,脱壳成粮的技术并没有那么好,所以筛分粮食和麸子的筛子,是每户人家都必备的一件工具,她们……怎么可能没见过?她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一直生活在什么环境之中?

    美景好奇心起,还想上前拿过筛子仔细研究一番,良辰嫌她丢人,已经一把拉过她,转身就走。

    任务已经失败,再留下岂非更尴尬。

    两位姑娘不告而来,不告而别,片刻功夫就没了踪影。

    陈飞扬站在水井旁,打起一桶水,再倒回去,再打一桶,再倒回去。正百无聊赖地消磨时间,一见她们走了,连忙屁颠屁颠地赶到李鱼身边,巴巴儿地问道:“小郎君,她们做什么来了?”

    李鱼把筛子塞到了他的手中,笑道:“应该……只是随便来看看。”

    李鱼转身行去,他可不知道深深和静静拉了吉祥离开,会对她说些什么,得赶紧去看看,随时准备灭火。

    陈飞扬看看李鱼的背影,再回头看看门外,心中只想:那两位姑娘莫非是听我说了小郎君的诸般事迹,心仪于小郎君的智慧手段,对他动了春心?这样说来,我可是小郎君的大媒人,哈!哈哈……

    良辰美景坐在车中,默默行了一阵,美景道:“这小子……为什么要故意留下破绽?”

    良辰缓缓地道:“因为,他不想让老大对他存了芥蒂。虽然明知道是他干的,如果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猜忌还是不可避免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心怀猜忌,这对一个做下属的人来说,早晚必成祸患。”

    美景黛眉一蹙,道:“既然如此,他向老大当面承认不就好了?”

    良辰道:“有些话,彼此都明白就好,却是不能宣诸于口的,否则,那就真的尴尬了。”

    美景忽地想到了什么,呀地一声惊呼,小屁股在座位上一墩,险险跳起来。

    良辰嗔怪地瞪他一眼:“一惊一乍的,又怎么了?”

    美景气愤愤地道:“咱们被他给唬了!”

    良辰道:“怎么?”

    美景道:“试问,就算那个破筛子能掩饰唯一的破绽,可他如何带进去呢?”

    良辰怵然道:“你是说,他是被我们拆穿后,临时想到的对策?这……不会吧,他不会有如此可怕的应变急智吧?”

    良辰歪着头想想,摇头安慰自己道:“不会,谁能随机应变一至于斯?那还叫人么。我想过了,那筛子的奥妙不在于那个圆形的竹圈子,而在于那张细细的网,如果拆掉外沿的竹圈儿,把那软绵绵的一团缠在身上,一样带得进去,一样可以使用。”

    美景一听,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一定是这样,幸好是这样。真吓死我了!”

第260章 居有屋

    李鱼在杨家大院里匆匆地转悠了一圈儿,始终不见吉祥和深深、静静三人,李鱼一脸纳闷地回到前堂,陈飞扬屁颠屁颠地跟了半天,眼见李鱼现在是无心与他说话,便道:“小郎君,反正这门儿我也认得了,明儿一早,我再来听用?”

    李鱼道:“成!反正咱们来日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你先回去,我这里……”

    陈飞扬呲牙一笑,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姑娘们多了,自然就麻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小郎君还是得早早立下门风规矩才对,要不难免生乱。”

    陈飞扬说着,就颠着屁股告辞了。李鱼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愣,老子只是好心安置两位姑娘落脚罢了,何曾想过要把她们收入房中?不过,跟陈飞扬也犯不着解释。

    李鱼独自一人,又转悠一阵:“奇怪,这人……”

    李鱼刚说到这儿,忽然听到母亲房中传出轻轻的抽泣声,李鱼急忙推开房门进去,就见母亲潘氏坐在榻上,吉祥坐在旁边的锦墩上,两个人面露戚容,老娘还拿着一块小手帕,不时擦一擦红了的眼睛。

    深深和静静分别站在潘氏和吉祥身边,轻声安慰着,抚着她们的后背。李鱼又看呆了,这什么情况?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的不应该是深深和静静两个人吗?怎么自己的老娘和吉祥这般伤心的样子?

    “咳,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鱼忍不住问了一句,潘氏抬头看到李鱼,眼泪汪汪地迎上来:“儿啊,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实在是太命苦了。从小没了娘,在勾栏院里混饭吃,多不容易。你看她们,水灵灵的跟新剥的香葱儿似的,不知多少臭男人打她们坏主意,又得谋口食,不能得罪客人,又得洁身自爱,避免受人欺负,太不容易了。”

    吉祥也迎了上来,道:“大娘说的是。郎君收留她们,功德无量。反正这府邸够大,杨先生又整天闷在后院儿里不肯出来,到处空落落的,一到晚上就跟鬼屋儿似的没个人气,就叫她们住我隔壁吧,彼此也有个谈心说话的人儿。”

    李鱼一脸懵逼,深深和静静究竟说了什么啊,居然把一向泼辣的老娘和古灵精怪的吉祥感动成这般模样?不过,娘亲和吉祥这一关过了,对他来说是莫大的好事,李鱼自然不会那么不开眼,非要问个清楚明白。

    李鱼忙道:“啊!你们已经知道了?她们两个,现在再与勾栏院那般人在一起诸多不便,所以我才把她们领回来。不过,杨先生虽然好说话,毕竟是此间主人,咱们可不能擅作主张。”

    潘氏摆摆手,做主道:“这个不用担心,那怪人不会理会的,我跟他打声招呼就行了。”

    李鱼道:“征得此间主人同意才合乎礼仪,我还是带两位姑娘去见见杨先生吧。”

    当下,李鱼领了深深和静静出来,吉祥也伴同出来。李鱼和吉祥在前,深深和静静在后,便向后宅行去。

    李鱼悄悄扭头,向后瞟了一眼,见与深深和静静隔着几步距离,便对吉祥小声道:“她俩对你们说了什么啊,害得你们落泪?”

    吉祥道:“还不是说起她们姐妹儿俩无依无靠,相依为命的辛酸事。穷人才知穷人的苦,叫人心疼。”

    说到这里,吉祥忽地省起了什么,瞪了李鱼一眼,警告道:“有大娘和我心疼她们就行了,你可不许……心疼她们!”

    李鱼顺利解决了深深和静静入住杨府的事,心中正觉舒畅,看到吉祥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逗她道:“不许我她们什么?”

    吉祥嗔怪道:“明知故问。”

    李鱼微微侧了身子,挨近了她肩膀,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处子香味儿,小声地道:“放心啦,你这颗甜漾蜜.汁的王母桃儿我还不曾啃过,怎么会打她们主意?两枚绿李儿罢了。”

    李鱼说的王母桃是当时生长于洛阳一带的一种桃子品种,名叫“王母桃”,当地有“王母甘桃,食之解劳”的俗语,极是甜美可口。至于绿李儿,就是当时对李子的称呼,较之桃子自然要青涩一些。

    别看这三位姑娘中,深深最是年长,吉祥小她七天,静静小她九个月,可三人的生活阅历却大不相同。深深和静静一直生活在勾栏院那一方小天地里,其实生活环境要比外边的大社会要简单的多。

    而吉祥是随着父亲从别处迁别利州的,见多识广,又是从小受到继母虐待,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赚钱,做过许多行业,阅历较二女丰富许多,所以谈吐气质相对成熟些,风韵体态也便显得更有女儿风情。

    深深和静静虽然一个身具duang~duang~duang~的魔性宝物,一个自幼修练柔体术,胴.体妖娆,但心智远不及吉祥成熟,看起来就缺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韵味。

    吉祥听他这么说,一双漂亮的杏眼登时瞪了起来:“好呀你,是不是人家要是被你吃掉了,你就该打她们主意了?”

    李鱼笑道:“这可不好说,除非某人侍候的本大爷舒舒坦坦的,天天被掏空,也就没力气再去拈花惹草了。”

    “你……”吉祥咬了咬唇,气鼓鼓的样子,酥胸起伏,煞是好看。不过,她没再说什么,看那模样,一颗小脑袋瓜,早不知在核计什么主意去了。

    李鱼暗笑,垄断必然导致服务意识低下,引入竞争才是王道啊。瞧这丫头,这一有了危机感,都不敢跟我呛嘴了。

    杨思齐此时正在后院里,拿着个榔头,围着他打造的一座建筑模型,一边嘀嘀咕咕的,一边转来转去,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那建筑模型,应该是一座恢宏的大殿,只是既没上色也无牌匾,缺少装饰,不知道是宫殿还是佛寺。整个模型,全是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钉子,但依旧严丝合缝,结结实实。

    李鱼和吉祥站住,示意深深和静静上前,对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杨思齐道:“杨先生。”

    杨思齐听到声音,直起腰来看向他们,只不过两眼的焦距全没对在他们身上,显然神思一时半晌的还没从他的建筑研究中抽离出来。

    李鱼道:“深深静静两位姑娘现下无处安置,在下冒昧,想着府上空房舍还挺多的,想让她们在府上住些时日,却不知杨先生能否应允。”

    杨思齐挠了挠头,几片刨木花从头发上掉落下来:“啊?哦。”

    李鱼欣然道:“先生这是答应了?深深,静静,还不谢过杨先生。”

    深深和静静此前随李鱼赴“东篱下”之宴,已经与杨思齐打过招面的,不过那时的杨思齐看来正常的很,见她们生得俏丽,还打趣过她们一句,这时神不守舍的模样二女可不曾见过。

    她们急忙上前,向杨思齐福礼,莺声沥沥地道:“奴奴谢过先生。”

    “啊!哦!”

    杨思齐的眼神儿渐渐正常过来了,向她们木讷地笑笑:“欢迎,欢迎。嗯……”

    杨思齐看向李鱼:“你们坐,你们坐吧。”

    杨思齐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他那榫卯结构的建筑模型,一副想要招待客人,又不舍得放下手头工作的模样。至于说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要在府上住下的事情,他明显是听到了,不过也很明显的,完全没过脑子。

    一瞧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吉祥忙道:“先生正忙着,我们就不打扰了,您先忙。”

    杨思齐松了口气,笑道:“好,你们随便走动。吉祥啊,给大家拿点瓜果出来,沏壶好茶。呵呵,随意,随意!”

    杨思齐说完,很抱歉地向众人拱拱手,转过身去,盯着那建筑模型又开始了碎碎念。李鱼见状,忙招手叫众人退出去。几人蹑手蹑脚地退到外面,深深忐忑地道:“小郎君,杨先生好像不太高兴啊。”

    李鱼还没说话,吉祥已然安慰道:“你别多想,杨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讷于言辞,不喜应酬。不过人特别的好,你待几天就明白了。”

    李鱼听了深深地望了吉祥一眼,这丫头,明明也有她的小心机,也有她的担心与忐忑,可事到临头,还是对他人充满关切,真是温柔善良啊。

    不过,李鱼的凝视,被吉祥看到后,换来的却只是大大的一个白眼儿。

    深深和静静被安排在了吉祥住处的左右,这是一排三间的房子,原本是一大间,后来不知何故又做了隔断,但只是为了储物方便,没想过住人,因为杨家原本就只杨思齐一个人,一到晚上,真跟鬼屋似的。

    所以这隔断就不够厚实,基本上声音略大一些,隔壁房间就听得见。而吉祥则把深深安排在了她左边的房间,静静安排在了右面房间。看到这样的安排,李鱼暗暗决定,收回吉祥温柔善良的评价,这小妮子,鬼着呢!

    等到把两人安置下来,也快到了晚饭时间,吉祥忙赶去帮潘母的忙。这个准儿媳在准婆婆面前,可是一向乖巧。趁这功夫,静静钻进了深深的房间,深深正在房间里这摸摸、那碰碰,一脸的新奇。

    旁人可能无法理解,但自幼居住在勾栏院中的深深,这可是生平头一回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头一回拥有这样的一处有门有窗,有墙有梁的私密空间。

    “姐,这儿好棒,没想到咱们也能有自己的床、自己的屋,那感觉,就像有了一个家,跟以前住在帐篷里的感觉完全不同。”静静一屁股坐在深深榻上,喜滋滋的。

    深深淡定地收回准备去揭的马桶盖,从遮挡马桶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少开心啦,这只是暂居之地,可不是咱们的家。”

    “说的是呢!”

    静静跳起来,垮下了小脸,突又双眼一亮:“诶!姐,你看那位杨先生怎么样?人多老实,话还不多,要不,你就嫁了他吧?你要嫁了他,这就是咱们家了。”

    深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为了让你有饭吃,有屋柱,就把姐卖了是吧?”

    静静涎着脸儿凑到她面前:“你不是喜欢成熟大叔嘛。之前那位苏先生,你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这不,杨先生也是一个大叔。”

    深深没好气地道:“这能比吗?要是这样,我宁可选李鱼了。”

    静静指着深深道:“哈!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

    深深板着脸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老姐要跟你抢男人,你不怕?”

    静静挺胸道:“不怕!小郎君这样有本事的男人,早晚是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的大人物,妻妾成群再寻常不过。若是姐姐与我跟了同一个男人,咱们彼此照应着,要讨夫君喜欢,岂不比别人容易些?”

    深深脸儿嫩,可没有静静这般没羞没臊当众表露心意的习惯,这个话题她实在不好聊下去了,忙转移话题道:“刚刚在潘大娘和吉祥妹妹面前,你干嘛说的那般凄惨。咱们固然穷困,可班主对咱们还好,不至于受欺到那般程度吧?”

    静静道:“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呢,同病……才能相怜啊。”

    深深呆呆地看着她,叹道:“我一直以为你这妮子年纪小,屁事不懂,看来是我错了,你这丫头,分明就是一只小狐狸嘛。”

    静静极妖娆地扭了一下她的小蛮腰,屁股一翘,向深深媚笑道:“真……的……吗?”

    深深举起一只手,道:“不!我错了!你不是一只小狐狸,你呀,就是一只狐狸精!”

    ……

    “李鱼迟滞不归,定是被什么狐狸精给迷住了!”

    双龙镇,客栈上房厅中,龙大小姐拎着皮鞭子,挺着微凸的肚皮。其实此时她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只不过她身段高挑,不太显怀。

    八个龙家寨的大汉双手背在身后,挺胸凸肚,站立两侧。

    龙大小姐气咻咻地发狠道:“待我到了长安,发现果真如此,定要那抛妻弃子的不良子好看,我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把他和那小妖精捆在一起浸猪笼……”

    龙大小姐刚说到这里,一个翠衣小丫环一溜烟儿地从外边跑进来:“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向镇上权保正打听过了,咱们家姑爷被右武侯大将军、泾州道行军大总管褚龙骧褚大将军器重,带去长安做幕僚了。”

    小丫环说到这儿,偷偷瞄一眼龙作作:“听权保正说,他还带了一个刚收的小女奴,一身白衣,俏得跟一朵刚吐蕊的梨花儿似的,漂亮得紧。”

    龙作作的一双柳眉慢慢立了起来,仿佛一双欲待出鞘的鸳鸯宝剑。

    掌柜的正在前堂噼呖吧啦地打着算盘,客房中,突然传出龙大小姐穿透力无敌的霸道呐喊,吓得他一哆嗦,生生拨乱了珠子:“马上出发,给我杀奔长安城!”

第261章 箭在弦上,引而难发

    用过晚餐,李鱼假意在院中散步消食儿,窥见院中无人,急记一个箭步,便钻进了吉祥的卧房,顺手就把障子门(横拉门)儿拉上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晚餐的时候,饭桌上一下子变成了五个人,潘娘子见了很开心,不停地说:“这样子家里才有人气嘛,瞧这样多热闹,这么大的一幢宅子,人口少了可不行,镇不住,阴气重呐!”

    在潘娘子看来,这个时代,哪有把两个俏生生的大姑娘领回自己家,还说彼此清白的很,毫无关系的,真要没关系,人家大姑娘也不可能去他的家。

    当然,潘娘子明显低估了深深和静静的脸皮厚度,在李鱼看来,就深深和静静这两个丫头,很可能他拿点儿猫粮逗引着,就能让她们乖乖跟着走的。

    虽说此前已经听深深和静静说过了她们的悲惨遭遇,但在潘大娘看来,至少儿子这边对两位姑娘是有意的,两位姑娘看起来也不是很反对。

    站在做母亲的角度,潘娘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媳妇越多越好,这样才能多子多孙,人丁兴旺。这年头,因为医疗和卫生条件有限,其实孩子的夭折率极高,就算是皇家,婴儿的夭折率都极高,不然的话你以为现在专心做播种机的太上皇李渊会只有22个皇子,19位公主么?天真!

    而在民间,条件更逊于皇家,同时还有各种的意外,包括战乱,一个家族想要长久延续下去,实属不易。李家如今就只剩下李鱼这一颗独苗苗了,只有多子多孙,枝叶繁茂,李家才能壮大起来。

    所以,在潘大娘而言,对于儿媳妇是很希望多多益善的。别看平时潘大娘跟吉祥好的跟亲娘儿俩似的,这种时候,对李鱼的疼爱、对于家门兴旺的强烈企盼,可就占了上风。

    潘大娘这番话既是对深深和静静的一种鼓励,也是对吉祥的一个提点:闺女啊,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反正我儿在陇右都有了一房媳妇了,也不差再多两房,你就想开些吧,为了咱们李家香火旺盛,你多担待。

    吉祥虽然也明白潘大娘的立场,换作她是母亲,此时带了两位姑娘上门的是李家小小鱼,她恐怕说出来的话跟潘大娘也会一般无二,可同样的事放在自己身上,难免便觉得不太舒坦。

    她露出的笑容虽然只有一丝小小的不自在,旁人看不出来,李鱼还能看不出来么?对于这个小媳妇儿,李鱼可是最疼最宠最在意的,再加上吉祥自幼的遭遇,使她性情敏感,极度缺乏安全感,李鱼可就担上了心,不想她落下什么心事。

    吉祥坐在榻上,盘着双腿,痴痴地正在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门扉一响,李鱼闯了进来,吉祥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这个时辰,郎君来做什么?”

    李鱼“嘘”了一声,竖指于唇,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吉祥连忙压低了声音,下地趿鞋,迎上前,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李鱼拉着她回到榻边坐下,伸手去抱她的小蛮腰,吉祥一扭腰肢,负气地道:“左右住着人呢,别……”

    李鱼不管不顾,霸气地把她揽在怀中,吉祥忸怩了一下,也就从了他了。

    李鱼在吉祥耳边道:“今儿晚上有点不高兴啦?”

    吉祥一双眼睛秋水似的定在他的脸上:“没、有、啊!”

    李鱼苦笑:“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当我看不出来?瞎子都看得出啊。你别误会,我跟深深静静两位姑娘,并没有关系。”

    吉祥幽幽地道:“就算郎君与她们有什么关系,人家也不敢言语呀,人家孤苦伶仃,孤身一人,没人疼,没人爱的,全指着郎君垂怜,能有个地方住、有一口饭吃呢,哪儿敢说什么,万一惹得郎君不高兴了,把人家轰出门去,那人家除了一死,也就无路可走了。”

    李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看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深深和静静呢,你也知道,确实可怜,现在她们既不容于康班主那边一班人,又惹得饶耿旧部们不高兴,你说,能叫她们去哪儿?杨大梁这儿安全嘛,那些人,是不敢来这儿惹事的。”

    吉祥吸了吸鼻子,道:“是么?那么下午那对孪生姊妹,又是怎么回事儿呀?”

    李鱼登时一脸凝重,道:“你说那两个人啊,那两位姑娘可就厉害了。她们是西市王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的很。你别看她们笑靥如花,十分的俏皮可爱,实则可是一对女罗刹,真要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的。”

    吉祥有些吃惊:“她们这么可怕?”

    李鱼深沉地点头:“不错!!我跟‘东篱’下,现在关系很复杂。照理说呢,凭着杨大梁的关系,我也算是‘东篱下’的一员了,不过,可以预见,不服我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想暗中算计我的人恐怕也不少。下午那两位姑娘过来,就是想抓我把柄的。”

    李鱼轻轻吁了口气,抚着吉祥的头发,沉重地道:“明儿我去‘东篱下’,可想而知,危机重重,一个不慎,就得栽在里边。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西市王常剑南,俨然也是一方暴君了,那两位姑娘就是他的爪牙。

    我今天让她们铩羽而归,女孩子嘛,心眼儿小,她们不对我怀恨在心才怪。等我去了‘东篱下’,她们一定会处处找我的碴儿,我得时时小心才成,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善良的吉祥姑娘被这一番话给吓住了,紧张地抓着李鱼的手道:“这么危险?那……那咱们不去‘东篱下’了呗。咱们马上就走,离开长安,去陇右吧,郎君不是早就打算离开么?”

    李鱼执住她的手腕,正色地道:“没错,我是本来就想走的。而且,距九月九已经不足两个月时间了,我不可能等到那一天才离开。不过,道德坊勾栏院的惨事你也听说了……”

    李鱼把吉祥的头揽到自己胸口,目视前方,神情庄重,语气沉沉地道:“如果不是我插手,他们也未必会落得这般下场。我就这么离开,那百十号人怎么办,不瞒你说,此前我已托付他人,给他们找了一份工,不过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还有时间,我可以利用在‘东篱下’做事的便利,把他们安顿下来!”

    李鱼这番话,半真半假。

    半真,是他对勾栏院那些人真的有一份负疚之心。那些人遭此劫难,真的与他全无关系?他心里清楚,关系很大。饶耿那班人,虽然嚣张跋扈,轻易也干不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来,之所以最后动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

    是他吓退了饶耿那班人,令这些一向跋扈的泼皮颜面尽失,那些人横行坊市,恫吓百姓,最在乎的就是他们的脸面,可在李鱼面前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去,恼羞成怒之下这才纵火泄愤。

    这一点,旁人可能没想到,而且饶耿等人与他发生冲突,并被他亮出的背景吓退的事,勾栏院里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李鱼自己心里有数。他不是圣人,可是如果是他造成的后果,他也绝不回避。

    李鱼把这一百多号无家可归者未来的生计责任挑在了自己肩上,李鱼为他们复仇,持刀直闯“东篱下”,失败后又费尽心机想出妙计干掉饶耿,所有这一切,都因为他心中对勾栏院这些无辜的市井小民心存歉疚。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铁肩担道义的侠者,可是对于应该由他来承担的一切,他也从不推诿。

    他继承了李鱼的一切,所以这个娘亲,他得奉养起来,以尽孝道。

    他赢得了吉祥的芳心,所以他得担负起照料她、呵护她,给她一个家的责任。

    他插了手,结果让勾栏院酿成更惨烈的后果,那些被无辜烧死者的仇恨、那些无家可归者的生计,他就得承担起来。

    他做事,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简而言之就一句话:一生做事,不背良心!

    做圣人难,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平凡人,说来简单,又有多少人做得到?

    而那假的一半,却是故意虚张声势,引起吉祥的紧张与担心,从而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在深深静静两位姑娘的事上纠缠不清了。李鱼了解吉祥,用这些伎俩对付她,简直是屡试不爽。

    李鱼这一招果然奏效,吉祥现在满脑筋转着的都是自家郎君周游于虎狼之间,步步杀机,险恶重重的可怕画面,而李鱼这一番颇有担当的话,更是令她既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又为自己感到暖心。

    试想,这个男人为了一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能如此侠义心肠,他会亏待了自己吗?

    “对不起!郎君承担这么多,这般辛苦艰难,我还无事生非,惹你烦恼。我真是太不应该了。我……”吉祥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然是泪光莹莹。

    “别这么说……”李鱼按住了她的唇,含情脉脉。魔鬼的尾巴在他屁股后面已经悄悄地翘了起来:“我知道,你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担心。其实我的吉祥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生得又是如此美丽,能够得到你的垂青,我心中不知有多满足。”

    这年代有几个男人会对女人如此的甜言蜜语,吉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感动的恨不得马上替他去死。

    李鱼微笑着,嘴里的獠牙也慢慢地呲了起来。只是这魔鬼的獠牙吉祥姑娘可是看不见,她已经醉倒在李鱼春风般温柔的笑容里了。李鱼将吉祥轻轻揽在怀里,在她耳畔柔声道:“我现在……特别难受。”

    吉祥抬起头,紧张地问道:“怎么了?郎君哪里不适?”

    李鱼道:“美人在抱,暖玉温香,你说我血气方刚的,能不难受么?你看……”

    李鱼抓着吉祥的手往下一探,吉祥触到**的一处,登时尖叫一声,蛰了一般缩回手,一张小脸羞得通红。

    李鱼涎着脸儿贴到她发烫的耳朵根上:“我的乖吉祥,好吉祥,你看咱们再过俩月去了陇右,也就该正式拜堂成亲了。既然做定了夫妻,你看你能不能……”

    吉祥身子绷得像一张弓,脸蛋儿烫得都能煎鸡蛋了:“不……不行,一旦成了妇人,会……会被大娘看出来的,人家羞也要羞死。”

    李鱼循循善诱:“诶,也不一定就得马上成就夫妻呀。你看你那小嘴巴,花瓣儿似的,我每天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心动。你可以……”

    李鱼凑到她耳边,呼吸.弄得她痒痒的,李鱼悄悄嘀咕两句,吉祥蓦地瞪大眼睛,连连摇头。这小妮子混迹于市井之间,什么“采菊东篱下”“隔岸后/庭/花”一类的把戏倒也不是全然没听过,但那时听见只是羞啐一口了然,不用走心。

    现在可不同,吉祥惊吓之下就想逃开,可李鱼的双臂已经铁箍一般箍紧了她,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以吉祥对他的情意之浓,相信半推半就间,也就做了回飘飘欲仙的活神仙。

    可谁知就在这时,左壁房中“咕咚”一声,仿佛倒了一条凳子,还传来一个女孩家“哎哟”一声痛呼。

    紧接着,右壁那厢似乎也有人受了影响,“吧嚓”一声,仿佛摔在地上一个碗,之后,就是左右两厢一串急忙从墙边逃开的脚步声。

    吉祥刚刚推却李鱼时,其实双臂软绵绵的全无力气,正如李鱼所料,烈女怕郎缠呐,只要他再下些水磨功夫,今晚必得偿所愿。

    可这两厢声音一出,吉祥骇得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力道极大,一下子就从李鱼怀中逃开,向他连打手势,又是示意他赶紧离开,又是双手合什,满面祈求,只求这个要害得她从此没脸见人的坏家伙赶紧出去。

    “完蛋了!左右有两个好奇宝宝在听墙根,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蜜里调油,一偿所愿了。”

    李鱼沮丧地抬起头,小二哥也倔强地昂着头,好在有袍子掩着,看不见。李鱼整一整衣衫,做淡然从容状,从房中走了出去,经过如释重负的吉祥身边时,还不甘心地在她怀里掏了一把。

    结果就是李鱼刚一出门,屁股上就挨了吉祥羞怒交加的一脚。好在吉祥房中除了地板就是卧榻,一直赤着脚儿的,软绵绵的不痛不……倒是有点痒。

    两侧房间的门缝儿不约而同地拉动了一下,把那一道缝儿掩上了,李鱼眼角往左右一睃,把这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真是……坏我好事!

    李鱼气咻咻地提臀、收腹,掩饰停当,提高嗓门自语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去‘东篱下’接收饶耿的那修个烂摊子了,却不知到时候会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会来挑衅我,哼!若是有人不识相,有他的好果子吃!”

    李鱼说罢,昂然离去。

    左右房中,又又双拉开了一道门缝儿,各自露出一双眼睛。

    扒着门缝儿的深深静静酸溜溜地便想:“小郎君腻在吉祥房里,不知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还好意思恐吓我?当本姑娘是吓大的么?嘁!”

第262章 风雨欲来

    陈飞扬一大早就赶到了杨府,顺道儿还蹭了顿早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打着饱嗝儿就跟着李鱼出了门。

    “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瞧那穷形恶相的。”

    “我天天……嗝儿,吃!这不是因为大娘做的饭菜~嗝儿,香嘛!”

    陈飞扬屁颠屁颠地跟在李鱼后面:“又能为小郎君鞍前马后,小的真是太开心了。哎,也不知道狗头儿在利州怎么样了,如果他也在这里就好了。”

    “狗头儿……”

    李鱼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了利州,行了片刻,才轻轻一叹。他还记得临行前对狗头儿的承诺,他说过,总有一天会回去,带上狗头儿走天下。人无信不立,说出的话不是放出的屁,岂能言而无信。

    不过,这长安城他很快也要离开的了,现在势必不能把狗头儿找来。等临行之际,倒是可以问问陈飞扬的心意,如果他愿意跟着走,就让他绕道回利州一趟,找到狗头儿,一块去马邑州。

    二人一路行去,渐渐进入西市。

    此时时间尚早,但西市中已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陈飞扬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小郎君,你接替了饶耿的位子,饶耿那些部下,会不会服气?咱们去了,他们会不会找您的麻烦啊?”

    李鱼信心十足地道:“当面顶撞的,恐怕是没有。毕竟,咱们头上还有人。不过,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可就难说了。到时候,这样的人中,找出几个来,杀一儆百……”

    说到这里,前方正有一位俏姑娘经过。还是个胡姬,栗发黑眸,高鼻梁大眼睛,才只十五六岁年纪,看不出洋马特点,纤巧柔美,偏又充满异域风光,她头上垫着软垫,又顶了只水坛,一手扶着,袅娜而过。

    李鱼昨夜一腹邪火无处发泄,此时瞧见美人儿,不由目光一粘,随着胡姬动人的步态直追到她进入一家店铺,才道:“你放心,李某人挑软妹子……,啊不!挑软柿子的眼力极好的,整治了一个,其他人也就服贴了。”

    ************

    陇州之西,一辆轻车,十余匹健马,沿着黄土道儿轻驰向东。

    道路干燥,车马行过,溅起一路轻尘。

    一过了大震关,就没有大股的马匪了,至于小股的蟊贼,是不敢对这样一支队伍下手的。

    别看那骑士只有十几个人,但骏马高大,鞍鞯齐备,马上挂有骑盾、长枪,骑士腰间佩刀,背后有箭,如此武装到牙齿的全副装备,哪是那些剪径蟊贼敢去抻量的。

    十几名骑士,俱都身形矫健,神采奕奕,护着轻车前行。

    这车名师打造,轻便结实,惯跑长途,而车子减震效果也好,车上更是垫了厚厚的几层褥子,颠簸摇晃虽然不可避免,但坐在软绵绵的车上,只要是不晕车的人,坐着其实也还舒服。

    “大小姐,咱们是否到陇州(陇县)歇息?”

    一个骑士圈马赶到车旁,大声询问。

    车中传出龙作作杀气萧萧的声音:“不停!过陇州,赶到陈仓(宝鸡)再歇宿!”

    那骑士答应一声,挥着马鞭吆喝向前:“大小姐吩咐,陇州不停,陈仓歇息~~”

    骑士们听了,估算了一下脚程,便加快了马速,赶车的大把式把长鞭奋力一摇,在空旷的荒野中炸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催促拉车的四匹健马也加快了速度。

    车厢内,一个小丫环屈膝而坐,贴着厢壁,另一个小丫环坐在另一边,龙作作高卧在榻上,神情不悦。

    一个小丫环劝道:“姑娘,您怀着身子呢,可别生气,要是伤了身子,对小郎君可不好。”

    另一个丫环也道:“就说呢,老爷子再三阻拦,其实姑娘你真不该千里迢迢自己去长安的,叫老爷子派人去不就行了。”

    龙作作瞪眼道:“我不要脸面的吗?男人不要我了,我还呆在家里安心给他生孩子,我这是多没心没肺啊!”

    一个小丫环道:“姑娘,寨里人都说李家郎君有情有义呢,不会是这样的人,没准儿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会是刻意不归。”

    另一个小丫环帮腔道:“就是!姑娘你现在生气,等到了长安,晓得冤枉了郎君,可不后悔死,为了腹中的孩子,还是该宽心才是。”

    龙作作道:“我冤枉他?哈!我也希望是我冤枉了他!等着吧,咱们到了长安再说,要是叫我发现他拈花惹草,欠下许多风流孽债!哼!哼哼哼!无情,唱首歌儿来叫我宽宽心。”

    两个小丫头都被龙作作取了名字,一个叫无情郎,一个叫负心汉。无情听她吩咐,无奈地向对面的负心对了个眼色,启唇唱道:“手里拿着袜底底,我坐到门前等女婿。东来的,西去的,都是扛锄下地的。就是不见心近的……”

    龙作作高卧榻上,闭目听着,懒洋洋地道:“没出息,等啥人哩?负心,你唱!换个娃儿爱听的。”

    “哦!”

    负心听了,向无情撇撇嘴,拍着巴掌唱起了儿歌:“猴娃猴娃搬砖头,砸了猴娃脚趾头。猴娃猴娃你不哭,给你娶个花媳妇。娶下媳妇阿达睡?牛槽里睡。铺啥呀?铺簸箕。盖啥呀?盖筛子。枕啥呀?枕棒槌。棒槌滚得骨碌碌,猴娃媳妇睡得呼噜噜……”

    龙作作抚着肚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丫头,气性大,但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负心这么一唱,龙作作忽然就来了兴致:“诶,你们说,我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期期地道:“男娃吧……”

    龙作作一脸幸福神色:“我觉得也是!男娃儿有力气,以后等我老了,打不动他爹了,就让我儿子揍他,嘻嘻……”

    无情和负心对视了一眼,暗暗苦笑。

    ************

    大地颤动,蹄声隆隆。前方逃命的骑兵已然精疲力尽,可追兵却似猛虎一般叱咤而来。

    大地猛烈地颤抖着,轰隆蹄声仿佛已经在耳边轰鸣。追兵还未至,箭已似暴雨般倾盆而来,逃亡者不得已,只得圈马回身死战。否则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只能在逃跑中逐一被歼灭,甚至连反抗都不会有。

    然而,当他们发现追兵从三面追击包抄而来,滚滚如铁流漫卷,而且气势如虹,俱都是以逸待劳的精锐时,他们绝望了……

    这不是一个部落的兵,而是至少四个部落的人,他们的衣袍虽只略有区别,外乡人看不出来,可本地人一看就能区分的出来。

    三面洪流,包抄而至,箭矢如骤雨,标枪似电闪……

    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铁骑瞬间就把这支败军淹没了,包围、穿插、切割、屠杀。

    实在已经疲惫不堪的渤海部逃兵士气在动摇,意志在崩溃,不旋踵间,防御就已土崩瓦解,士兵们一哄而散,不听将令,各种逃命去了。

    实际上,放弃了有组织的反抗,他们只会死得更快,可是恐惧已经令他们丧失了理智,没有一个人听从将领的呐喊,只管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四散奔逃。

    一员骁将策马如闪电,疾冲过来,还隔着百米之远,一口马刀就高高地举了起来,马刀背厚刃薄,刀身细长略有弧弯,劈砍凶狠,击刺轻灵,锋锐威猛。又只一瞬间,那骁将已至近前,刀刃带着厉鬼夜泣般的凄厉劲风斜劈而下!

    纵马猛冲时,借马匹冲奔之势挥刀斜劈,其势至为威猛,不要说人,甚至其胯下马,都有可能被一劈两半!

    不过,这员败将身上穿了两层皮甲,减缓了部分刀力,那一刀斜劈而下,血光迸现,败将甚至没有反抗,只带着一丝凄然的笑。

    渤海部最精锐的力量啊,在这场大决战中损失殆尽,渤海部落本有一统辽东的能力,可如今已尽化泡影。

    活着,他也愧对族人,死,就死了吧!

    刀锋掠过,他已被一劈两半,胯下马没有被劈开,但马脊已被斩断,马儿轰然倒地,悲鸣一声,也是活不久了。

    主将一死,逃兵更无战意,被追兵尽情杀戮,马刀凌空,每次落下都划出一道寒光,鲜血飞溅,势如破竹,惊心动魄的惨叫声,踢踏如雷的马蹄声,狂暴热烈的呐喊,尖锐惊怵的刀啸声……

    残存者纷纷滚鞍落马,弃械投行,他们很清楚,一旦投降,就只能沦为奴隶,沦为这些曾是已是他们奴隶的奴隶,到时处境比一般的奴隶更为不堪,但是为了活命,他们已别无选择。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打扫战场的勇士们为之一静,纷纷伫马或站立,向号角声处望去。

    五六骑雄骏的战马,载驮着几个首领模样的人缓缓走向这修罗战场。

    思慕部落头人,喜失牵部落头人,窟说部落头人、莫曳部落头人、乌惹部落头人,还有……他们的战神,铁骊部落的头人,铁无环!

    离开陇右时,铁无环告诉李鱼,他已亡族三年七个月零六天。

    李鱼判断渤海部落既然灭了铁骊,吞并该地,就像一头尝过了人血的狼,绝不会就此止步。其他部落接下来就会步铁骊的后尘,渤海的远交近攻之策彻底破产,铁无环看似无望的复族就有了希望。

    于是,李鱼教了一套在中原政治场上早就没有技术含量的策略给铁无环,这套理论拿去在那些尚属蒙昧状态的原始部落间,居然极其奏效。尤其是李鱼还教给铁无环一套德国新教牧师马丁.尼莫拉极富煽动力的说辞。

    这番话被少有见识,感情充沛似诗人般激情的各部头人们听了,简直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就跟铁无环走了。于是,铁无环成了战神,创造了铁骊复族的一个奇迹。

    铁骊部落与渤海交战历晚一年零两个月被灭族,三年零七个月后,铁无环游说诸部,组成联军,招纳旧部,只用了三个多月就把已成公敌的渤海部落打得丢盔卸甲,夺回全部失地。

    “大哥,我们赢了!”

    铁无环的一位族弟策马赶到他的面前,滚鞍落马,跪地禀报,双手一抓,掬起一捧血淋淋的土地,号啕大哭:“这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领土,我们……夺回来啦!”

    铁无环目光莹然,轻轻点头。

    喜失牵部落头人抚着花白的胡须,呵呵笑道:“经此一战,曾经最强大的渤海部落已然是元气大伤,无力外侵了,我估计,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派人来向咱们乞和。铁头人,你打算提些什么条件,这口肥肉,咱们得好好啃它一口,哈哈……”

    铁无环微微一笑,微微抬起头,望向远方。

    喜失牵头人见了不禁微微一惊,难不成铁无环还想杀进渤海部落,也给它来一个灭族?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渤海部落虽已无力外侵,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该部落甚至拥有了几座筑城,如果反侵入对方境内,殊为不智。

    他正想出言劝阻,铁无环凝视着远方,缓缓地道:“我等诸部联盟,攥成了一个拳头,除非联盟瓦解,否则渤海将再难有所作为。我的族人收复了故土,也可以安居下来了。而我自己,心愿已了,受降之后,也该离开了。”

    喜失牵头人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离开?这就是你的家,你的部落啊,你要去哪里?”

    其他头人也纷纷惊讶地向铁无环望来,铁无环依旧凝视着远方,神情成谜。

    众头人不约而同地随着他的目光向大地的尽头望去,心中浮起一个问号:那儿,有什么?

第263章 顺水行舟

    “东篱下!”

    李鱼这是第三次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第一次来,他欲杀人,未果。

    第二次来,饮宴谈和,杀人。

    而这第三次,他却登堂入室,成了“东篱下”的一员。

    只不过目前他的办公之所还只是依附于这座庞大建筑的外沿建筑,他在“东篱下”的地位,也大抵如此。

    站在“东篱下”,李鱼习惯性地仰望了一下那座巍峨的牌匾,带着陈飞扬,举步走了进去。

    街对面一座茶楼,茶肆二楼正有人吃早点。

    临窗有一人,正是苏有道。

    苏有道独据一张小方桌,跪坐其后。

    因为唐时没有胡桌胡椅,家具也不采用高大的家具,所以窗子的位置也相应地建的较低,他跪坐在榻上,窗口正及臂弯,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外面的一切。李鱼伫足于“东篱下”,再举步进去的一幕,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苏有道微微一笑,道:“水往低处流,这是水的本质之一。所以,如果你掘开一道向下的沟渠,那么你根本不需要去替那水考虑它该如何流动,它自然而然,就会沿着你的安排走下去,或许在一些细微处会有些出乎意料,但大方向总是不会错的。”

    另一张小方桌与他的方桌儿抵着,桌后那人却正被墙壁挡住,只不过他若探探头,依旧能看到窗外情形,若是一缩头,窗外的人便看不到他了。

    他的桌几上所摆的早餐与苏有道相仿,十分清淡。此时,他正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粳米粥,就着高邮咸鸭蛋,吃的津津有味。

    米是卢城稻米,也就是后来享誉中外的响水大米。取自渤海郡,再过些年,这米就会成为皇室贡品,此时它的名声却还不曾声名远播,由于渤海一带的动荡,以及产量的有限,天下间知道它的人不多。

    但这个人却知道,因为他去过渤海部落,还曾在那儿买过几个奴隶,其中包括铁无环。于是有幸在那儿品尝到了这种米,不惜重金,每年从该部落订购。反正他常书欣有这样的财力。

    这座茶楼,就是他的产业,也是他在长安城的落脚点之一。所以这样的米,也只有他和对面的苏有道才吃得到。米香四溢,坐在很远的位置都闻得到,不过其他食客虽然会好奇地向这边望上一眼,却不会会冒失地过来询问。

    老常剜了一口流油的蛋黄,将最后一口糯软香甜的米粥吃下去,放下小碗儿,向前微微探头,习惯性地斜着眼儿向外瞟去。

    此时街头行人还不多,一个老妪、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娃儿、两个牵着骆驼的胡人……

    老常一瞟、再瞟、三瞟,瞟得风情万种。

    苏有道咳嗽一声,道:“他已走进‘东篱下’了。”

    常书欣“哦”了一声,缩回头,看向苏有道:“李鱼这个年轻人,我在陇右遇见他时,就很欣赏。想不到,天下之大,如此之小,终究是叫他落入你的法网了。”

    苏有道的脸皮子抽搐了一下。

    常书欣掩唇轻笑:“啊!口误口误!是落入你的法眼了。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有道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办?”

    常书欣道:“这水,已经沿着你挖好的沟渠淌下去了,不过,它可未必就能为你所用。来日,小溪潺潺是它,洪水滔天,也是它!”

    苏有道恍然,莞尔一笑,道:“不急!你我看他,只见一斑。他究竟能不能在西市王眼前展露峥嵘,还要看他接下来如何去做、做的如何。且观察下去。”

    常书欣追问道:“如果他接下来的表现很令你满意呢?”

    苏有道微笑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了。本来还想着提前安排人接近他,一旦与他做了兄弟,此人重情义,再诱之以高官厚禄、大好前程,不怕他不为我所用。不过既然你与他有旧,岂非就是最佳人选?”

    常书欣皱了皱眉道:“我只是个商人!”

    苏有道淡淡地道:“这就是一桩买卖!”

    ************

    “西市街衢洞达,闾阎且千,包罗万相,货别隧分,阗城溢郭,傍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共计大小店铺四万余家,沿街摊贩八万余处,在籍商贾逾十二万人,再加上他们雇佣的伙计、帮闲,总人数得超过四十万……”

    乔大梁说起这一切,如数家珍:“其中米行、绢行、铁行等划有专门区域,集中售卖。官府有市令小史,纠察治安,管理度量器物,维持坊市秩序。不过他们人数极少,看顾不过来,而且这西市的坊正市令,是我们的人!”

    乔大梁自得地一笑:“所以,这西市,实际上是我们的人在管。官府不可能管得过来,也不可能派遣足够的官吏来打理一个贸易商市。

    然而,这里四十万人,牵涉到的就是百余万家的生计,民心食为天,要说它的重要,对官府来说,也确实的十分重要,这也正是朝廷倚重我们,而且轻易不会触动的原因。

    更何况,官府每天都要从这里收取极庞大的一笔税赋,谁舍得砸了自己的聚宝盆?”

    李鱼听得眉毛直跳,换一个人比如陈飞扬,如果听说有这么庞大的一个市场要交由他来管理,只怕得兴奋欲狂。李鱼却很清楚,要管理这么庞大一个市场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就算是在他原来那个时代,有那么多现代化的设备,有成熟的管理体制,从业人员和管理人员从小就具备相当的经营和管理素质,管理起来也绝非易事,何况是这个时代。

    真难为了乔大梁,能掌管偌大一个坊市,这得头脑何等精明,心思何等缜密,能力何等出色?!

    李鱼满怀敬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在下要管理多大范围?不会……这么庞大的一个市场,都交给在下负责吧?”

    乔向荣失笑道:“当然不会!”

    李鱼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乔向荣看在眼里,对李鱼便有了几分好感。旁人唯恐权不够大,利不够厚,交待此人事情,他最先想到的却是责任,是能否力所能及,能否把它打理好,有这样态度,才是可用之人。

    本来,饶耿是向大梁面前极听话的一个部属,饶耿死去,乔大梁很有些懊恼,此时却愈发觉得,或许这个李鱼会更加的令他省心、放心。

    乔大梁道:“原本我西市有八柱,分掌八片区域,后来坊市不断扩建,商贾也愈发增多,已然无暇顾及,所以八柱之下,又设十六桁。饶耿,就是十六桁之一。他负责的区域在西北方。这里,就是今后由你负责的地盘……”

    乔大梁走到墙边,指着壁上一副巨幅西市地图,手指缓缓划到西北方向,在毗邻群贤坊、醴泉坊的地方划了一个圈:“在籍商贾一万余人,从业者近四万。编号,十三街区!”

    李鱼茫然问道:“我手下有多少人?”

    原本一副胸有成竹、睿智沉稳模样的乔大梁登时一怔,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个,一会儿我陪你去上了任,且问你部下吧。我只要你按时足额缴纳税赋,不出纰漏,其他的事,概不过问。”

    李鱼听了这样的回答,不禁一脸错愕,尼玛!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管理居然如此粗放?这位乔大梁的神经未免也太大条了吧!乔大梁精明睿智、纬地经天、胸怀甲兵十万的人设,在李鱼心中轰然坍塌!

第264章 黑白通吃我的道

    “走,我带你去你处嘱咐一声,以后,那儿就是你当家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乔大梁笑微微地向外走去,门外,陈飞扬正站在那儿,一见人家出来,赶忙点头哈腰,呲牙一笑。

    乔大梁也不理他,径直向外走去,李鱼随后出来,陈飞扬很自觉地等他出去,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

    饶耿这处办公之地说是三进院落,可纵深着实不小,因为每一进院落,左右两厢都是长长一排屋舍,各种大小头目依据职能分据其间,如同官府的签押房,来办事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十分繁华。

    昨儿这里发生了两件事:饶大爷死了,李大爷上位。

    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各房头目今儿一大早就全都来了。他们的神色倒还平静,你想,就连西市王平均担任时间都不过两年,就会因为各种缘故换人,也就常剑南坐了十年了,依旧稳稳在上,更何况现在只是换了个小头目,这些人已经司空见惯了。

    乔大梁领着李鱼到了这处府邸前,赫然看见门楣上挂着一副牌匾:西市署!李鱼之前虽然拿着杨思齐那儿的图纸把这幢建筑研究了透彻,却不包括这些附着的东西,这也是他头一次来到饶耿居处正门,见到这副牌匾。

    李鱼心道:“好大胆子!堂而皇之就挂上了西市署的牌子,当你是官府么?”

    李鱼刚想到这里,就听一声凄厉的尖叫:“奸贼,还我郎君命来!”

    李鱼霍然抬头,就见一个妇人浑身缟素,十指尖尖,两眼红肿,厉鬼般向他扑来,后边还跟着几个披麻带孝的家人。那妇人颇具姿色,只是眉梢斜吊,颧高唇薄,未免影响了她的美感。

    李鱼一看她奔跑之姿,就晓得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妇人,而且听她一喊,就晓得必是饶耿的妻室。这样倒是不便动以拳脚了,李鱼更犹豫不知该如何应对,那妇人已恶狠狠扑到面前,尖尖十指似乎要挠上李鱼的眼睛。

    李鱼脚尖一沉,正欲疾退,一旁突然冲出七八条大汉,两人一个,将那妇人及其家人拧臂捂嘴,迅速拖走。

    片刻之后,他们被拖进的一条小巷内就传出叱喝声、叫骂声、殴打声,阳光斜照,映在墙上,还能看见地上挣扎的人影,施以拳脚的壮汉的“英武之姿!”

    乔大梁淡淡一瞥,不动声色地看向李鱼,李鱼往那巷中一瞟,也是神色淡定,毫无异样。乔大梁心中对李鱼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微微伫足,肃手道:“请!”

    虽然他的地位远高于李鱼,但李鱼今后才是此间主人,再加上对他正加器重,得给足他面子,乔大梁竟尔相邀,与他并肩而入。

    李鱼微微一笑,这时不是礼让的时候,便上前一步,只是向他拱了拱手,以示尊重,便并肩走进去。

    迎在门口的那些大小头目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位新头领在他们心目的份量比之前的估计便加重了几分。

    李鱼其实一开始确实有些讶异,不过他毕竟事先已经考虑过今日上任有可能遇到的各种事情,有些心理准备。再看那些大汉扑出来的时机,马上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西市署的人故意纵容,为的就是抻一抻他李鱼的斤量。否则那妇人就算有胆子来这里吵闹,也断然不会被他们靠近过来。

    乔大梁与李鱼并肩入内,在第一进院落里就有一座大堂。这三进院落均有厅堂,每往里一进,厅堂规模越小,属于大堂、三堂和三堂。饶耿遇刺之处就是三堂,已是极私密的所在了。

    乔大梁到了大厅,并不就坐,只是潇潇洒洒地一站,笑吟吟地道:“常老大吩咐,这西市署,今后就是李鱼负责了。一会儿,你们跟李鱼彼此见见,今后齐心协力,还当为常老大尽力办事。”

    众人乱烘烘应喏一声。

    乔大梁又转向李鱼,向上指了指,道:“咱们这儿,常老大之下,有四梁、八柱、十六桁。四梁八柱是上边人,十六桁与你平起平坐,余此之外,都算是下边人。

    另外呢,饶耿这边,较其他十五桁还有些不同,官府那边的职司,也是饶耿这边的人兼着的。这些事千头万绪的,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先跟兄弟们熟悉一下,慢慢来。三月两月的搞清楚就好。”

    李鱼心道:“三月两月?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争取一个月内,把勾栏院那班人安排妥当,我就得远走高飞了。”

    甩手大掌柜乔向荣说完这番话,点点头道:“得嘞,我那儿杂务太多,就不多耽搁了,这是你的地盘儿,你跟手下兄弟们亲热亲热吧,我走啦!”

    除了李鱼—愕,其他众人都习以为常似的拱手轰然一声:“送乔大梁!”

    李鱼忙不迭要送出去,乔向荣摆摆手:“你们聊你们的。”便一步三摇,跟只鸭子似的晃悠了出去。

    ************

    此时,道德坊勾栏园“遗址”处,深深和静静两位姑娘正站在康班主面前,刘云涛和华林站在康班主左右。后边都是勾栏院那些无家可归的伎人。

    深深和静静刚把李鱼的安排跟他们说完,康班主两眼发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半晌,突然狠狠一记耳光扇在自己脸上:“我错了!我这双老眼,真是瞎了啊!怎么就会怀疑了李家郎君,李郎君义气千秋,我不该误会了人家呀。”

    康班主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刘云涛手里拈着一把磨了一半的尖刀,上次去“东篱下”的武器已经被没收,不曾发还,也不知他从哪儿淘弄来一把锈刀,此时已经磨得锃亮,只是锋刃上的豆粒大的缺口尚未完全磨好。

    刘云涛哆嗦地拿着那把刀,刀从手中忽然滑落,刘云涛卟嗵一声跪在地上,号淘大哭:“娘子、乖囡,你们听到了吗?咱们的大仇人已经死了,你们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啊……”

    华林一张秀气白净,跟女孩儿似的脸庞,胀.红得跟刚会下蛋的小母鸡儿似的,双手拢在背后,袖子里有一只写着李鱼名字的小布偶,上边扎着针,华林摸摸索索地把针拔了,双手扭呀扭呀,直到把那小布偶撒成了片片碎片,偷偷扔到地上。

    康班主拾起袖子,用力一抹眼泪,道:“我误会了李家郎君,我得去向他当面请罪。”

    深深急忙拦住他,道:“小郎君叫我们来,只是担心大家伙儿担心前程,想叫大家放心。小郎君今日刚往‘东篱下’去上任,还不知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此时不宜相见的。”

    康班主道:“今日若不请罪,我这良心放不下。西市我不便去,那……”

    康班主的目光定在了深深和静静脸上:“你们如今是住在李家郎君府上吧,领我去,我去李家门前候着,等他回家!”

    “对!李郎君,大恩人呐!他为我们,做了太多事了,我们得当面向他道谢!”

    勾栏院这班人沸腾了,男人一个个胀.红着脸儿,妇人很多都抹起了眼泪,簇拥到深深和静静身边,二人招架不住,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

    西市署大账房是个留着一撇鼠须的三旬中年人,尖下巴,瘦削脸儿,身材也不高,眼睛狭长,就算睁到最大也只是露出一道缝隙,不过那缝隙中偶尔露出的光芒却满是油滑精明之色。

    此时,他已兼了幕僚师爷的身份,笑眯眯地给李鱼介绍着:“老大,咱们中院儿,左厢各房,属于西市署。右边各房,属于平准局。前院儿,主要是各肆的肆长、各区的胥师,贾师、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

    陈飞扬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大账房,卑微小人物也是有理想的,他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从这位大账房手中夺过师爷的职位。不过,现在大账房说的这些职务,他都还不明白都是干什么的。

    大账房价绍道:“总管各个区段的是胥史,肆长是负责交易和管理的,贾师是负责物价的,司暴与司稽是负责市内治安和暴力事件的,质人是管理市场交易书契的,廛人是管理邸舍和仓储的,司门是负责启闭市门的,司关是管理货物出入的,税吏当然就是负责征收税金的……”

    李鱼越听越不对劲儿,哥们加入的不是黑社会么?就算没有什么香主堂主坛主,红花双棍,白纸扇一类的职位,也不应该有这么古怪的职务吧?怎么听着像是官府设立的职能?

    李鱼忍不住向他询问,那大账房呆了一呆,失笑道:“本来就是官府设立的职务啊。官府不把这些职务交给咱们,这西市咱们如何打理?”

    李鱼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满堂高矮胖瘦、满脸横肉的汉子们,居然都他娘的是官?

    李鱼忍不住问道:“这……都是官府委任的?”

    大账房解释道:“自然不是,像我们呢,都是有其岗位而无编制的人。”

    李鱼这才明白,敢情这些歪瓜裂枣儿都是临时工,早说不就明白了。

    大账房道:“咱们西市署归太常寺管辖。由太常寺官方任命下来的有品秩的官儿就三个!不过呢,这些官儿其实都是由咱们常大爷决定的,用谁,只向太常寺报备一下就成,所以虽有官印,跟一般的官儿还是大大不同的。”

    李鱼问道:“那咱们这西市署由官方任命的官儿都是谁呢?”

    大账房脸色一囧,讪讪地道:“他们三个……昨儿都暴毙了!”

    李鱼听了更窘:“呃……”

    大账房屈指数道:“由太常寺任命的西市署官员,只有两丞一长。这左右两市丞呢,原本就是麦晨、荣旭。现在他们的职位正空悬着,得由您来决定让谁继任,再报备太常寺一声即可。”

    李鱼讶然道:“我决定?”

    大账房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因为您是市长啊!”

    侧方屏风后,前来考察李鱼赴任情况的良辰美景瞧见他一脸茫然的神情,美景忍俊不禁,急忙掩住嘴巴才压住笑声,小声对良辰道:“姐,你看他傻傻的样子,多好玩!”

    良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还没烧呢,耐心瞧吧,傻不傻,那时才知道。”

    李鱼站在大堂上,左看看,右看看,心中忽然浮起一个荒诞的想法:书记呢?

第265章 只争朝夕呀

    那大账房向李鱼介绍完了在场的大小头目,又向李鱼介绍起了由他们负责的十三街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上,李鱼的职务职权比较混乱,若是依照官方身份,他算是整个西市的市令,负责整个市场的管理。但实际上,真正的西市主宰是常剑南,就算没有常剑南,也一定会冒出一个常剑西,常剑北来,如此庞大的市场,如此巨额的利润,不可能真由一个太常寺任命的小小市令来把持。

    所以,实际上李鱼控制的只有十三区,那大帐房也就重点向他介绍十三区。这十三区处于整个西市的西北角,是属于后开发的一片区域,乔大梁为了整个西市的统一管理,把相邻、相近的一些生意全都集中到了那里。

    十三区共分四大功能版块,一个是生活服务区,诸如箍桶的、掌鞋的、刷腰带的、补角冠的、修扇子柄的、淘井的、做司仪的、算卦的、修发净面的、丧葬用品的、贴画纸画的……

    第二版块是生活用品区,柴米油盐、肉食、医药、成衣、小吃,角抵戏车斗鸡傀儡戏等即兴小型娱乐表演项目。

    第三版块是花果时新、海鲜野味、水陆八珍、食物宠物, 简而言之就是花鸟鱼市兼水产品市场。

    第四版块是铁行、秤行,牙行兼人才市场。这人才市场可不只是一群秀肌肉的糙汉子,各种手艺人都集中于此,除了力工和手艺人,还有一块利润丰厚的,就是‘女仆’交易。

    阳光之下,黑白之间,总会有一片灰色地带的存在,这女仆交易当然不仅仅是正常的主仆雇佣交易,隐藏于表象之下的,还有人口买卖,只不过这儿的女奴交易基本上都是西域西方、南洋诸岛、东瀛海外的商贾们带来的异国女子。

    因为大唐如今虽然还有半奴隶性质的部曲从属,但是已经没有真正的奴隶制度,本国人口贩卖一旦被发现,卖主买主都会受到严厉制惩。而异国女子,语言不通,逃跑不易,一旦被发现,因为是异国人,惩罚力度也小,大多罚款了事。而且官府没办法把那异国女子遣返回去,大多也就默认了买家对她的拥有。所以这生意虽隐在暗处,实则很是红火。

    李鱼听大账房介绍,感觉自己所辖业务倒还真是多姿多彩,包罗万象,不过,他也注意到,珍奇珠宝、皮货裘衣、瓷器丝绸等高档货物在自己辖理的区域内却一点也没有。

    西市与东市不同,东市专走高档路线,**丝直接滚蛋,中产只能看看,真正的富豪权贵才有实力在其中消费。

    西市则走的全民路线,三教九流无所不容,货物也是高中低档俱备,所以西市一样有高档珍奇,但李鱼负责的十三区并没有这些东西,显然他所辖区域并不是西市利润最高的核心区域。

    饶耿敢自夸西市之虎,应该是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实力最强的,但他掌管的区域却不是最好的,那么最好最肥的地盘应该是掌握在八柱手中了。

    李鱼暗暗分析着,对众人道:“承蒙常老大、乔大梁抬爱,李某今后就要与各位兄弟共事了!”

    众人向他乱烘烘拱一拱手,李鱼又道:“拜托各位如何扶持关照李某、李某如何投桃报李有所担当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李某人品如何本事如何,与诸位交情如何关系如何,都是处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大家说是不是?”

    就这一句话,众人对李鱼便有些刮目相看了。任谁上了位,哪怕肚子里再没墨水儿,也一定得啰哩吧嗦面面俱到地说上一气,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新官上任嘛,惯例如此。

    在场这些人都知道这位新老大与前老大有些私人恩怨,据说……前老大就是被这位新老大干掉的,干的干净俐落,手段诡奇,以致大家只能传说而无法验证。

    因为这些,所以大家认定李鱼到后来必有一番精心准备的赴任宣言,肯定会先撇清谋杀前任的嫌疑,再含威不露地恫吓大家一番,最后再封官许愿,给大家一个甜枣儿,软硬兼施,收买人心。

    谁料李鱼竟是如此表现,不走寻常路的李鱼,着实是令人耳目一新的一股清流啊。

    这个老大~~~不寻常!

    众头目叉手而立,唯唯喏喏,心底里却对李鱼暗暗做着判断,李鱼的城府、气度、境界,无形中在他们心里又拔高了一层。

    如果他们知道李鱼之所以不屑撇清,不屑说什么彼此扶持,相互关照的套话,只是因为李鱼很快就会离开长安遁往陇右,所以懒得拉拢他们,不晓得会不会玻璃心碎了一地。

    李鱼又道:“坦白说,今日与诸位兄弟刚刚相见,一下子听了这么多的名字,这么多的身份,见了这么多的面孔,李某现在是根本记不住的,但是,来日方长,我……总会认得、记得的,是吧?”

    李鱼的目光向众人脸上轻轻一扫,众人被李鱼这样一看,再听到他这句大有意味的话,众头目不由得心头一凛,反复品咂,竟发现李鱼这句话似乎大有玄机,心中更是凛凛。

    李鱼把陈飞扬拉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李鱼。这位,是我兄弟,陈飞扬,以后也要与大家一起共事的。就只两个名字,两张面孔,相信大家记住了吧?”

    陈飞扬被李鱼一介绍,登时满面红光,胸脯高挺,只是令他遗憾的是,李鱼并没有宣布由他担任幕僚或者干脆任一个市丞。

    李鱼说完,目光再一扫,这次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应声答道:“老大放心,我们记下啦。”

    这句话说的如此整齐,众人说完便是一愕,脸上微微有些发热。毕竟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加上他们上一任老大死得蹊跷,此时应该稍微矜持一些的,这么快便表现的过于恭驯……有点丢人。

    李鱼拍拍手道:“好,今日我与各位兄弟已经见过了,想熟络起来,还得今后多多亲近多多走动。接下来,我想去13区瞧瞧,看看咱们都打理些什么生意,那儿状况如何,各位都是管事人,咱们一起走着?”

    李鱼答应加入西市,一则是为了寻找机会杀饶耿,另一个就是借这便利安排勾栏院那些人未来生计,现在第一桩心愿已了,只要再把另一桩事办妥,他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此时早就过了他与作作姑娘商定的返回日期,就龙作作那暴脾气……,李鱼也急呀,所以他现在当真是只争朝夕,想着赶紧去自己管辖的地盘瞧瞧,看看有什么行当是方便安排人的。

    但李鱼这番心思,这些大小头目们可不知道。新官上任,手下人都会根据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揣摩着他的性情脾气和他的做事风格,李鱼此言一出,众人会做何想法?

    屏风后边,良辰目中微微露出赞赏之意,向美景点头示意了一下,悄然向外退去。二人经由屏风后的侧门儿退到廊下,良辰便赞道:“老大有眼力,此人确实可用。”

    美景道:“此话怎讲?”

    良辰道:“如果是你,刚刚履任时,你最先做的是什么?”

    美景道:“当然是搞清楚我手下都有哪些人,这些人都是什么脾气秉性,为人如何,能力如何,察言观色,看他们对我是否恭敬顺从,有那不开眼的就来个杀鸡儆猴,把他们控制住。”

    良辰笑道:“可那李鱼却不然。他今日到任,众人先来拜见他,接下来他就该让大账房引着,往各房里去走动走动,回访一下,与各房的管事头目们私下里接触接触,众人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才心里有数。可你看他,第一时间要去看的,是由他负责的生意,心思根本没放在那些人身上。”

    美景皱了皱眉道:“貌似我很欣赏?可我觉得这样是轻重不分啊,再说,任谁也想不到他今日刚刚到任就要去巡视街区,下边人一定没有准备,真要是到了那儿,出了什么难堪,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以后如何相处?”

    良辰姑娘莞尔摇头:“你说的先抓人后抓事,那是常规情况,并不适用于李鱼,包括之前的饶耿。”

    美景道:“怎么?”

    良辰道:“饶耿做事其实很卖力,十六桁中排名第一。可八柱之中本有一个空缺,一直虚悬着,为何老大就是不提拔他?你说,对老大来说,是一个上任后马上把心思放在如何笼络部下,建立自己班底、培养自己心腹的人可用,还是一个脚踏实地,肯干实务,叫老大省心放心的人可用?”

    美景摸挲着下巴道:“貌似有理,但是,不先抓人,便地位不稳,地位不稳,如何做事?”

    良辰道:“他这个位子可就在常老大眼皮子底下,谁敢不用心做事?你看那长安、万年两县都是京县,两县县令俱为五品,是所有知县中品秩最高的。地方州县的官儿都努力营建自己班底,而这两县县令呢?他们最在意的是什么?

    美景撅起了嘴巴:“我们一母同胞,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为什么你脑子就比我管用许多,这些道理我就没想过过。”

    良辰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因为昨儿晚上你忙着做小点心去了,而我在给老大烹茶!”

    美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哈,真当你突然比我聪明许多,原来是听老大说的。嗯……”

    美景转了转眼珠,黛眉一蹙,道:“可要是这么说,李鱼此人,好像太聪明了,这样的人,不好掌控吧。”

    良辰姑娘晒然道:“笑话!文如诸葛孔明,武若常山子龙,哪一个本领都不是刘大耳朵能比的,他们还不是乖乖听命于刘备,他们的忠,难道是一出娘胎就带出来的?你我是什么身份,还担心有朝一日让那李鱼爬到咱们上面不成?”

    美景想了一想,展颜一笑,道:“不错,是我多虑了。”

    良辰道:“咱们走,换身衣裳,跟去十三街区瞧瞧。”

    两位姑娘说着,快步向外面走去。

    良辰道:“十三街区我还从未去过,那里情形如何?”

    美景道:“你我素来形影不离,你未去过,我又何曾去过。此去一瞧不就知道了?”

第266章 暴力之始

    西市,十三街区,九路,铁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东西为街,南北为路,十三街区第九路,就是铁行所在。

    小学徒们把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石炭(煤)烧得炉火纯青,铁具在炉火中烧得红里透白,放到砧板上,浑身脻子肉的大师傅便拈起锤子,一阵叮叮当当极具节奏感的打铁声便传扬出来。

    当然,铁具也不都是给人一种傻大黑粗的感觉,比如有的坊里正在制做钢针,这就安静多了。熟铁锻成细条,加热拔丝,再搓削光滑后穿眼儿,再放到铁锅里翻炒退火,最后再用松木、木炭、豆豉做渗碳剂拌以细泥,将针覆盖加热进行渗碳,直至将针在水中淬硬。整个过程比较从容,并不像大型铁具,非常讲究火候的捕捉。

    这条街上的客人不多,因为很少有百姓到这儿来买东西,这些铁匠铺子以批发、定制、承接为主,偶尔也有直接来此零购商品的,主要以长安附近乡镇的百姓为主。

    此时九路第六家,一间兵器铺子处,就有一个带着外乡口音的客人正在买刀。

    刀是横刀,也就是唐刀,这是在汉代的环首刀基础上改进出来的,去掉了汉刀刀柄尾部的环,并延长了短柄,改为双手使用的长柄,就变成了一柄窄刃厚脊的长直刀,基本形状与后世的东洋刀很像。

    因为东洋刀就是模仿的唐横刀样式,只不过唐横刀的刀身及刀锋基本上都是直的,不象东洋刀也有着小小的弧度曲线,所以一旦入鞘,极容易被人误会为剑,因为它是笔直的。

    那客人三旬上下,看起来像个练武的,腰带扎得板整,整个人魁梧健壮。

    他拔出刀来,用指肚试了试刀锋,又舞动几下,微微点头。回头问道:“店家,这刀确是不错,却不知价格几何,可否再便宜一些。”

    这时,有两个行人恰好经过此处,一见那刀在阳光下熠熠放光,刀上钢纹精美,刀型款式极是漂亮,不由得两眼放光,马上迎上来道:“店家,这刀怎么卖的?”

    那客人瞟了他一眼,道:“我也是买刀的客人,店家在里边。”

    那人马上向店内喊道:“店家,这刀,怎么卖的?”

    里边走出个矮壮结实的赤膊大汉,懒洋洋地道:“这是一口上好的镔铁刀,两千文。”

    异乡客人惊道:“这就是镔铁刀?”

    店家抚须,自得地道:“那是自然,你看那刀上淬练打磨中形成的钢纹,你在别的铁刀上可曾见过。若非如此,我岂敢要两千文,这刀可是削铁如泥,是可以传家的宝刀啊!”

    那时节物价低廉,一斗米不过三五文钱,两千文钱,算是极大一笔开支了。不过,宝刀难得,若是一口上好的镔铁刀,两千文钱也算是极公允的价格了。那本地客人喜道:“两千文?给我拿一口来。”

    店家道:“镔铁刀打造不易,我这店中现时也就这一口,并无第二口。”

    那客人道:“既如此,我就要这一口。”

    店家马上转向异乡客人道:“这位客官,请把刀还来。”

    异乡客人早知镔铁乃西方大食国传来的上好精铁,可这还是头一回看到,顿觉珍贵无比,听他索刀,不禁有些恼怒,道:“店家,你是怎么做生意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口刀可是我先看中的。”

    店家陪笑道:“客官,您别生气。这不是您没出价,人家出价了么。”

    异乡客人怒道:“谁说我没出价?成,不是两千文么,我买了,把鞘拿来。”

    先前那客人听到这里,不禁冷笑:“嗨!我说你这人,我不出价,你也不出价,成心抬杠是不是?店家,我出两千一百文,刀拿来!”

    异乡客人恼怒起来:“我出两千两百文,刀鞘给我。”

    两下里激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抬价,眼看那本地客人把价抬到了两千五百文,那异乡客人悄悄摸了摸缠在腰间的口袋,微微有些迟疑,没有再喊价上去,那本地客人得意洋洋道:“田舍儿,出不起价了吧,店家,把刀给我拿来”。

    这时那本地客人的朋友拉了拉,小声道:“你疯啦,今儿一共就带了这些钱出来,若买了这刀,囊中再无富余……”

    还没等他说完,那本地客人已打断了他的话,小声道:“你懂什么,好刀难得。就这口刀,就这长安城里,一转头找个识货的行家,我也能卖上三千文,出了关中,还得更贵。”

    二人说着,声音虽小,但那异乡客人却也隐隐绰绰听清了大概,登时把那刀往柜台上一拍,大声道:“店家,这口刀,我出两千六百文!那位朋友,你若出得起更高的价,尽管拿去,若是不然,休再纠缠。”

    那本地客人听了登时一呆,下意识地也去摸了摸袋囊,脸孔胀成了猪肝色。

    店家也机灵,一瞧二人神情,就知道这笔买卖尘埃落定了,连忙取出一把纹饰极为庄重华丽的刀鞘,双手奉送与那客人,陪笑道:“成交,这口刀,您请收好。”

    异乡客人将袋囊中的钱倾倒在柜上,数出七文,放回怀中,把那刀捧在怀里,得意地向那本地客人横了一眼,那本地客人面红耳赤,被朋友拉着悻悻离去。

    店家唤了两个伙计,迅速点清了柜台上的钱,恰好两千六百文,显然那异乡客人对自己袋中钱数早就清楚。两下交讫,各自欢喜,那客人便捧着他的宝贝刀扬长而去。

    他来这西市,想来还要买些别的东西的,但这一下子便花得只剩七文钱,也没什么好逛的了,兴冲冲地抱着他的宝刀便要趁早出城,回家去也。

    ************

    李鱼带着陈飞扬、大账房、肆长、胥师,贾师、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浩浩荡荡一大票人,往十三街区一路走来。十三街区一共九条路,自他们这边过来恰好先到九路。

    因为是铁行,道路宽敞,行人不多,街道也整洁,各家店铺售卖铁器,门口都有样品架子,上边是按照官府要求摆放的铁器样品,大多以武器为主,所以也就是一个兵器架子,上边插放、悬挂的铁器都是门面,擦拭的铝亮放光。

    李鱼一见,印象大好,点头道:“不错,不错。这铁行谁打理的?很是不错。”

    管理铁行的肆长、胥师、贾师眉开眼笑,斯斯文文上前,揖礼道:“市长大人,这一片儿,是我等打理的。”

    李鱼一笑,这些人挂着太常寺给制定的坊市职务,虽说是不在编的小吏,但是讲究起来,倒还真有些官场中人的作派。

    李鱼笑道:“走吧,咱们到里边走走,瞧瞧。”

    李鱼迈步向前,众人刚要跟上,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个人,步伐极快,其行如风,原本他是要插着众人之间的缝隙过去,众人向前一走,这人急忙垫步躲了一下,只是这一闪,肩头一下子撞在了李鱼身上。

    李鱼正迈步向前,重心本就前移,再吃他这斜刺里一撞,一个踉跄,就冲进了旁边的铁器铺子。那掌柜的正拨着算盘,李鱼一头撞进来,险些冲翻了柜台,,把那掌柜的吓了一跳,一把抓起案头一把解骨刀,瞪眼道:“你要做什么?”

    店里两个伙计顺手抄起了墙边一口大锤,一把钢叉,虎视眈眈。

    李鱼连忙摆手干笑道:“呃,没什么,没什么,我是……撞进来的。”

    那掌柜的眉头一皱:“撞进来的?”

    李鱼也不与他解释,已经返身走了出去。外边撞了他的那人匆匆道了一声“对不住”,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李鱼出来,一众大小头目连忙迎上来,七嘴八舌地慰问:“大哥,你没事吧?”

    “那人太也无理,怎么走路的。”

    “把他抓回来,给老大叩头谢罪。”

    李鱼忙道:“算了算了,多大的事儿。”

    李鱼说着,抬头向前看去,恰看见撞他那人急急走进一家店铺,李鱼道:“想是那人有急事,不必理会他,咱们走。”

    李鱼率先往前走去,那些人见老大不想理会此事,却也不好多说,便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此时第一家的掌柜,手里持一口刀,领着铁锤和钢叉雄纠纠气昂昂地冲出店铺,一瞧这一大票人,不禁唬了一跳,赶紧把刀藏到身后,向近前一个司稽点头哈腰道:“白大爷,您各位这是干什么呢?”

    那姓白的司稽竖指于唇,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新任李市长视察街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快滚回去!”

    那掌柜的扭头看看刚刚“撞”进他店里的那个年轻人,赶紧转身逃回店去,那刀握在身后,这下都亮了出来,看得白司稽眉毛直跳。

    李鱼漫步前行,左看右看,铁器行不比别处,也不特意安排人出来招揽生意,有些店前边只是门面,没什么看头。有些店铁匠铺子就设在前面,其实这也算是一种招揽生意的手段了,叫你看着,晓得他们家的铁器都是真材实料,当场打制的。

    李鱼眼看踱到了第六家门面处,一片光轮忽地从店中呼啸而出,划着一道弧形,“噗”地一声,跺进了李鱼脚前的地面。李鱼颤颤巍巍地抬起脚,五个脚趾从靴子头儿上露了出来。

    恐怖啊!

    跺在地上的是一口刀,只差分毫,李鱼的五个脚趾就得与他的身体分家了。

    陈飞扬一声尖叫:“杀人啦!抓刺客!”

    随着陈飞扬的一声尖叫,一道人影从店里“扑”了出来,半空中张牙舞爪,极是恐怖,李鱼想也不想,飞起一脚,先发制人,一个侧踢,将那人扫向店门侧一排兵器架。

    李鱼手下那些穿长袍、戴幞头,一路上都假扮斯文的肆长、胥师,贾师、司稽、税吏甚至包括那位大账房,受这一吓,登时现了原形,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只见他们从袖筒内、腰带中、长袍下、靴筒里,迅速变出了长短不一,软硬兼备的各色武器:虎爪,双橛、量天尺、鸳鸯钺、判官笔、分水刺、短匕、软剑、九节鞭、袖箭、双节棍、哼哼哈兮……

    最夸张的是陈飞扬,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大魔法师,手捏致盲术(石灰粉),躲在李鱼背后咏唱着盅惑术:“冲啊,杀啊!保护市长,踏平西市……”

第267章 盖子捂不住了

    “慌什么!”

    李鱼双手笼在袖中,淡定地向前踏了一步,面不改色,神态从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过在旁人看不到了袖子里边,依旧暗藏乾坤,悄悄捏着宙轮,随时准备发动。

    他的右脚因为刚刚奋力踢了一脚,五个脚趾露出更多了,已经直接踩在了地上,鞋子有往小腿上窜移的趋势。

    被他一脚踹飞的那人撞倒了兵器架,哎哟地叫着,呻吟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李鱼向他一瞟,神色忽然凝住了。

    “刘啸啸?”

    李鱼快步赶到那人身边,沉声道:“刘啸啸,是你?”

    地上那人挣扎着正要爬起来,一听这话忽然僵住了。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李鱼,也不禁露出震惊神色。

    李鱼沉声道:“你不是投靠了罗克敌?怎么跑到长安来了?”

    地上那人看了一眼李鱼旁边众人,一个个穿着圆领长袍,戴着软脚幞头,很像斯文人,可是一个个满脸横肉,杀气腾腾,手里头虎爪、双橛、双节棍(链枷)、量天尺、九节鞭……

    整个就是一移动的兵器行。

    地上那人眼中掠过一丝惊恐之色,急忙摇头道:“刘啸啸?什么刘啸啸?足下认错人了吧?”

    李鱼双眼微微一眯,道:“哦?你不是刘啸啸?那你是何人?”

    那人神情有些慌乱,失措地道:“我……我是一个游侠儿,江湖人送绰号:山鸡!”

    李鱼听了这话,脸皮子猛地抽搐了几下,竟有片刻的失神。

    他清醒过来,目光移动,缓缓落在这人按在地上的右手上。此人的右手没有拇指。而刘啸啸也曾被罗霸道砍去拇指,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看到李鱼的目光,那人像被蛰了似的急忙缩回手,一脸窘迫与恐惧。

    李鱼淡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时从那铁匠铺子里冲出六七个人来。这其中有掌柜的,有伙计,还有两人,正是之前与刘啸啸争购镔铁宝刀的本地客人。

    原来,这两位本地客人是托,骗了刘啸啸之后,他们兴冲冲地赶回来分赃,却没想到那个异乡客人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冲回来理论,结果一看刚刚悻悻离开的两个本地客人也在,和掌柜的正眉开眼笑地数钱,登时就明白,他不仅买了假货,而且上了大当。

    刘啸啸本想与他们理论一番,不想这伙骗子比他还要霸道,冷不防砸飞了他的刀,又一脚把他踹出门来。这些人还不罢休,匆匆追出来,一瞧十三街区的话事人全都在场,倒把他们吓了一跳,登时有些进退两难。

    李鱼盯着刘啸啸,刘啸啸的头越埋越低,忽然一个翻身,吓得旁边一个贾师立即端起了袖箭。却不妨刘啸啸一个翻身,居然是跪在李鱼面前,一个头磕下去,登时泪如雨下。

    李鱼听他抽泣着诉说经过,才知道这厮投靠了罗克敌,把罗霸道赶出了陇右,也就失去了走狗的作用。他的拇指已断,握不得兵刃,这功夫也就等于废了七八成,如何坐得稳七哥的位子?

    再加上那位力求上进,结果却一次次排行更低的庚新庚八爷从未放弃奋斗与理想,整天介与他争权争宠,结果他就被赶出了罗克敌的队伍。

    反骨仔在哪儿都不受欢迎的,他本是龙家寨的人,结果投了罗霸道对付龙家寨,等他成了罗霸道的人,又投奔了罗克敌,对付罗霸道,可谓三姓家奴,白道上固然没人要他,黑道上也是人人鄙夷。

    无奈之下,刘啸啸只好离开陇右,前往关中谋口食。

    依他所言,身上只剩下两千六百零七文钱,暂时倒不虞生计,可终非长久之策,而他从小到大凭着一身武功混饭吃,旁的技艺一窍不通,这才想买一口好刀,或可谋个保镖护院的活计。

    李鱼听到这里,好奇地道:“你的手已经废了,便有了宝刀又如何?”

    刘啸啸泣声道:“我也知道,自己已是一个废人。可除了这一身武艺,实在别无所恃。我便想,我现在只是握不住兵器罢了,如果我打造一个固定住刀柄、可套在手上的铁环,便可恢复几分本事,若是一把极锋利的宝刀,那么恢复七八成能耐,还是可以的。”

    李鱼想了想,赞道:“不错,这个法子倒也不错。”

    刘啸啸指着那店家等人,激愤地道:“可是他们,他们俩个假扮客人,哄抬价格,若仅是如此,我也认了,可谁知,他们卖我的镔铁宝刀,根本不是镔铁,只是普通的精铁,那可是我今后要赖以求生的家伙呀,我……我……”

    刘啸啸说到这里,忽然如梦初醒似的,看了李鱼一眼,惨笑道:“被人骗了,活不下去。想回来讨还公道,却不想又遇到了你,一样是活不了。我认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李鱼有些意外地道:“怎么,你不再乞饶了?”

    刘啸啸摇摇头,惨然道:“刚刚我还怕的要死,可是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沦落至此,生不如死,这样活着,莫如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鱼盯着他唏噓的模样,看了许久,缓缓扭头,问道:“哪位是店主?”

    那店主蒙一位胥师指点,已经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今后的市令,听他二人对话,也晓得他二人是有恩怨的,心中顿时大定,一听李鱼问话,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地道:“小的就是此间掌柜。”

    李鱼道:“他的话,你听到了?”

    店主一脸尴尬,讪讪地道:“听到了,听到了。”

    李鱼淡淡地道:“他的钱呢?”

    那店主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道:“还在案上堆着,小的还没收起来。”

    店主说着,赶紧一呶嘴儿,示意两个伙计去把钱取出来。那钱已经分别装进了三个钱袋,都被提了出来。李鱼接在手中,放回刘啸啸手上,刘啸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一脸惶惑。

    李鱼扶他起来,道:“你走吧。”

    刘啸啸惊讶地看着他,迟疑地道:“你……你放我走?”

    李鱼点点头。

    刘啸啸不敢置信,生怕一转身就挨了李鱼一刀,再度问道:“你真放我走?”

    李鱼凝视着他,缓缓地道:“你刚刚,取了一个好名字。”

    刘啸啸疑惑地道:“什么?”

    李鱼抬头看向天空,眼角慢慢有些湿润了:“有些事,我淡忘很久了,常常想要记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记起。你刚刚胡乱起的那个名字,让我一下子想起许多少年时候的往事,心里头既甜、又酸,还想掉眼泪,可我……就是愿意想起来。因为这种感觉,我放你一次。”

    刘啸啸呆呆地看着李鱼。

    李鱼忽地向他展颜一笑:“山高水长,后会无期。鸡哥,你一路保重!”

    刘啸啸满腹疑窦,却也看出,李鱼是真要放了他,忙不迭抄起钱袋,慌慌张张地向外逃去。

    人群后面,良辰美景换了男袍,还贴了假胡子,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着。她们去换衣服,就耽误这么一会儿功夫,便错过了之前一场好戏。不过眼下这一幕,她们却都看到了。

    良辰眯了眯眼睛,道:“这个家伙貌似和李鱼有些恩怨。”

    美景好奇地道:“要不要留下他,或许……可以挖出李鱼一些事情。”

    良辰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道:“你继续跟着李鱼,我走一趟。”

    美景点了点头,良辰便折身追着刘啸啸去了。

    刘嘨啸折出十三街区,来到繁华闹市处,扭头看了看,李鱼果然放了他,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刚刚所说,有几成是真的,但又不全是真的。他的确是离开了罗克敌,庚老四也的确一直在针对他,搞得他处境尴尬,但他离开的真正原因,不是罗克敌兔死狗烹,而是因为他偷了罗克敌的刀谱。

    罗家刀,本是双刀流的技派功法。当年罗霸道一脉与罗克敌一脉分家,罗霸道祖上得到了右手刀谱,而罗克敌一脉则得到了左手刀谱,自从刘啸啸知道了这个秘密,右手已废的他,就一直想要弄到这套刀谱。

    最终,他还是成功了。如此一来,他在陇右当然就混不下去了。至于说既然罗家以刀成名,何以罗克敌绰号“白马银枪”,其中缘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刘啸啸偷了刀谱逃到关中,本想觅个安静地方练成刀法再重出江湖,逛西市时却发现一口上好的镔铁宝刀,若再有宝刀在手,自然本领更上层楼,所以不惜重金买下,谁料却上了当,赶回去理论,却遇到了李鱼。幸好,那厮愚蠢,居然莫名其妙地为了一只什么鸡放过了他。

    刘啸啸脸上刚刚露出得意的笑容,四个大汉就出现在他面前,刘啸啸怵然一惊,还未及反应,身后也挤过来四个大汉,紧跟着他的颈上就挨了一记掌刀,未出一拳,就被人一挟,闪进了路旁一家店铺。

    路上行人就像流动的水,一块石头抛进水里,掀起一片浪花,但转瞬也就恢复了平静。

    十三街区,九路,六号铁器铺前。

    李鱼走过去,从地上拔下那口刀,屈指一弹。刀其实也不太差,精铁打造,钢口极好,打磨的也极锋利,只不过那刀上的钢纹却是伪造的。此时可以明显地看出,方才剁进地面的部分,钢纹已花。

    既然不是镔铁,这口刀的价值就要大打折口了,其价格应该只在五百文至七百文之间,较镔铁宝刀的价格低上四五倍才正常。

    李鱼看着这刀,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众人都有些忐忑,就听李鱼道:“刚刚巡视这铁行,我还觉得此地打理的不错,很有规矩。现在看来,不过如此,驴粪蛋.子表面光啊,这种哄抬物价、以次充好的把戏,应该不是第一回吧?”

    那店主被李鱼一说,一张老脸登时红的发紫。旁边几个管理铁行的头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甚是难堪。刚刚走进铁行时,还被夸奖过,此时李鱼这番话说的他们实在是颜面无光。

    李鱼向他们扫了一眼,道:“依照规矩,像这等不法买卖,该当如何处置?”

    司稽官跳出来,恼羞成怒地道:“依大唐律,买卖双方议价时,在场旁人故意哄抬或压低价格惑乱他人,从中取利入己之囊,杖八十!来人啊,把这两个混账给我摁倒了打!”

    这司稽官向那两个扮客人的托儿一指,后边登时冲出四个大汉,手里提着水火棍子,往那两个托儿膝弯里狠狠一抽,疼得他二人哎呀一声摔在地上,后背上马上被人踏上一只脚,防止扭动,随即另一个人就抡起水火棍子抽打起来。

    噼啪肉响声中,铁行的胥师也冲上前来,指着那店主道:“有行滥短狭而卖者,杖六十。以此获利,计赃论罪。赃重于杖六十者,以盗论。一尺之利,杖六十,一匹加一等。这刀只值五百文,售卖两千六百文,多售两千一百文,一匹绢作价六百文,等于多获利三倍有半,加罪四等,打!给我往死里打!”

    登时又是几个彪形大汉冲上去,将那面如土色的店主按住,抡起棍棒,噼呖啪啦地打将起来。

    李鱼皱了皱眉,听他们说起唐律,对于欺行霸市、坑蒙拐骗显然处治极为严厉。而处罚如此严厉,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这种事情太过猖獗,所以导致官府得治定严刑峻法以治之。

    其实古时候义商、良商很多,一方面是因为仁义礼智信的道义思想的流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许多商贾都是有固定的店面,固定的客源,你不讲信义,那就是自毁前程。

    不过,目光短浅者一样有之,比如吉祥在利州时曾经扮卓文君帮助卖酒的那位掌柜的。黑心奸商也不乏其人,比如这六号铁匠铺子的掌柜,只不过他也会有所顾忌,专骗外乡人罢了。

    他诈骗客人也不是一会两回了,其实这胥师司稽什么的也都清楚。可你直接犯到了新任市长手里,这就通融不得了,挨打也是罪有应得。好在这时受刑虽然动辄就是六七十杖,但这杖却比不得后市锦衣卫的专用行刑杖,那杖若打实了,二十杖就能把人活活打死,这种普通棍棒,施刑者又避开要害,皮开肉绽虽然难免,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鱼此时也没了好脸色了,道:“走,咱们再去别处瞧瞧!”

    陈飞扬一见李鱼还露着一只脚,赶紧脱了自己的靴子,殷勤地递上去:“小郎君,且穿小的这双。”

    李鱼瞟他一眼,道:“算了,还是你自己穿着吧,万一有脚气呢。”

    陈飞扬望着李鱼的背影,一脸茫然:“脚气?脚为什么会生气?小郎君生起气来,还真是不讲道理。”

    人家不穿,他也只好把自己那只旧靴重新穿起,赶紧跟了上去。

    这时候,那些肆长、贾师、税吏等人已经把他们五花八门的贴身武器都藏了起来,匆匆跟上李鱼。一个个暗暗叫苦:整个十三区,也就铁行这儿因为现场交易的顾客最少,所以显得最有秩序,他们才故意绕了个小弯儿,先把李鱼领到了这里。

    就趁着这么一点儿功夫,他们已经派了人前去通知其他八路商家有所准备了。但时间太过仓促,恐怕来不及掩饰什么,李鱼走得又急,无法拖延他的时间,这下子,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只怕要烧得他们焦头烂额了。

    因此一着,众人对李鱼不免也有所怨尤。这位市长太也不知进退,你与饶老大的事儿大家都含糊过去了,甚是给你面子,毫无难为的举动。礼尚往来,你也该给大家留几分面子啊,至于这样么?

    此时,良辰吩咐人弄走了刘啸啸,便匆匆赶了回来,恰见李鱼大步流星,众头目趋步于后地离开。

    美景见她到了,回眸笑道:“这李鱼,倒真是一副火爆脾气,看起来,今儿个,他手下那班人都要搞得灰头土脸,面上难看。”

    良辰皱了皱眉,道:“这么做,会不会太急进了些?看破,莫说破。一旦说破,大家面上难看,也就没了回环余地,纵然想有所作为,也该徐徐图之才是。看他这般冒失,真不敢相信,巧妙策划,杀死饶耿的人居然是他。”

    美景笑吟吟地道:“比起咱们老大,他的性子终究是急了些。”

    美景语气一顿,与良辰不约而同地道:“不过,我喜欢!”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睃一眼对方,又不约而同地解释道:“我是 说,老大人老成精,太温吞了些。”

    这句话长了些,可她二人到底是孪生姊妹,竟尔又是不约而同,一字不差。

    楼上楼,常剑南正批着东西,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以为自己有些着凉。他揉了揉鼻子,正想吩咐良辰美景给他端一杯姜茶来,一扭头,发现二人不在身边,这才省起她们一早就告了假,兴致勃勃地去看李鱼上任去了。

    常剑南搁下笔,想着那一双俏皮可爱的小丫头,心里一甜,先是微笑了一下,继而却露出些感伤的神情,这对宝贝,还不知道自己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呢,他推开窗,这扇窗,是他修建楼上楼时,坚持要杨思齐设计留下的。

    从这个方位,一推开窗,棋盘般工整的长安街坊便跃入了眼帘,但常剑南的目光却没有稍作停留,他只微微一抬眼,目光便掠过这宏伟的雄城,眺望向天之中、都之南的中南山。

    虽然那山远在八十里外,目光难及,他却仿佛看得清清楚楚。

    终南山,青华峰,那里葬着他的一生挚爱,良辰美景的生身之母:“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秀宁,你在那天上,还好么?”

第268章 务实的鱼

    “张开嘴!嗯,牙口不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何止牙口不错,客官您瞧,这双大腿,多结实,多有力气。你,蹲下,站起来,来人呐,再给他加个沙包,好,蹲!起!!客官,您看到了吧,这人多有力气。”

    这说的可不是牲口,而是一个头发卷曲、肤色黎黑,赤着双脚,只在腰间缠了一块破布的昆仑奴。瞧着他并不十分的壮硕,但身体精瘦而有力,背上加了第三个大沙包了,加起来足有两百多斤,他咬紧牙关,居然还是稳稳地站起来了。

    “嗯……”

    买主摸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哎,他听得懂咱们汉话么?”

    “简单的听得懂,反正您买回去也就是当牲口使唤。他看得懂手势都成,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待久了他肯定就能听懂了呀。”

    另一边,一个波斯少女有些羞怯地低着头,供客人们用钩子似的目光围观着。她是一位雅利安人种的少女,蓝眼红发,鼻尖如锥,容颜十分秀美。

    做为战败的波斯帝国某行省**官,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双美丽的女儿。这位雅利安少女,就是那位**官的小女儿。

    虽然她身边围了一圈儿男人,叫她略觉心安的是,这些可能的买主都很文明,并没有动手动脚,动的只是他们的眼睛,果如奴隶贩子所说,她能被卖来大唐,那是她的福气。

    这个少女的姐姐早就被发卖于波斯当地的奴隶市场,她曾亲眼看到她的姐姐被剥光衣服,**裸地站在无数的买主面前,还得被迫做出各种动作,以展示她美丽的胴.体,更有些粗暴的买主直接上前,揉捏她的身体,作为人的尊严损失殆尽。

    而她因为年纪幼小,且更美丽,被一个大商贾选中,成为运往东方的一个女奴。那个奴隶贩子说过,她们能被卖到最文明、最富庶的东方,是她们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儿的人斯文、儒雅,绝不会把她们剥得干干净净,像褪了毛的猪一般展示在众人面前。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围着她的男人们并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剥光她的衣服。像一群择人而噬的野兽般把她摆弄来摆弄去。

    实际上,这些西方奴隶主刚到东方时,也想按照在西方的习惯摆设售奴台,不过他们很快就被禁止了。

    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不同,官方严禁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呈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而买主们也非常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

    东方文明养成了他们不同于西方人的价值观念和内敛的性格,对于一个有可能会成为他专属私有的美丽小女奴,他们是极其厌恶把她剥得小白羊儿似的暴露给那么多人看还心无芥蒂的。

    虽说如此一来,他们显然无法发现这个女奴的所有优点与缺点,比如衣袍的掩饰可能会遮蔽她们胴.体的一些瑕疵,不过这个他们能忍,却不能容忍她的私密之处被无数的男人看过。

    尤其是东方的权贵和富有者出于一种西方贵族所不能理解的奇怪观念,他们羞于大剌剌地赤膊上阵,亲自跑去挑选一个可意的女奴,通常都会派遣心腹的管家一类的人物代替他们出面,这样一来,这些买主的代表就更不会提出一些让人尊严尽丧的要求了。

    这里,是奴婢交易市场。来自西方的奴隶主们热情地吆喝叫卖着。东方的牙郎则穿梭在人群期间,一俟发现谁左顾右盼,马上就凑上去,客气地问清对方的需求,便毛遂自荐,引着买主看货、询价、砍价,赚取佣金。

    这些牙郎不但要有好眼力,好口才,还得善于交际,见风使舵,可谓个个都是人精。安禄山和史思明少年时期就曾在长安西市做过牙郎,只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他们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呢。

    这时候,李鱼赤着一只脚,大步流星地赶过来了。

    李鱼嫌那被砍去靴头的靴子行走不便,干脆就把它脱了。

    李鱼刚刚出现在这个人头攒动,十分拥挤热闹的人才市场,后边一大票人就呼啦啦地追了上来。如果只是李鱼一人出现,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但他后边还跟了那么多人,看到他们的人顿时肃静下来。

    紧接着,肃静就像快速传染的瘟疫一般蔓延开去,远处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不言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闹市顿时变成了蜡像馆一般的存在,完全地凝固了。

    李鱼双脚一高一低,慢慢向前走去。

    路旁一个瘦高的汉子,一手揪着一个昆仑奴的衣领,一手扳着那个昆仑奴的嘴巴,错愕地张大嘴巴,看着李鱼。那昆仑奴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因为正仰着头,只能乜着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拥有某种魔力的男人。

    这个神奇的东方男人光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鞋,他成功地石化了整个市场。

    一个锦袍佩玉、衣饰华贵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是客人,可是受这气氛影响,也诧异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在他身后,是一个胸挺臀肥、白金发、白金眉,蓝绿色瞳孔、肤色白的都能看清脸上有几只小雀斑的欧罗巴美人儿。

    她很有眼力,一看这买她的公子打扮,就知道必定是一个大富之家的少爷,而且他显然不是什么管家亲随一类的人物,而是亲身上阵,自己来挑选可意美人儿的。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将要侍奉的就是这个男人,所以心里欢喜的紧。可是市场的乍然肃静,再加上那位公子的惊诧,令她不觉忐忑起来,生怕来了一个什么大恶霸,毁了她的美好前程。

    不过,那男人瞧着并没有什么凶神煞的气派呢,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这位显然人生阅历已足够丰富的欧罗巴美人儿也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眼珠微微一转,看到了跟在李鱼身后的那些人。

    一瞧那些穷形恶相的人物,欧罗巴美人儿顿时恍然大悟,她眼中的李鱼登时与西方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所谓绅士们划上了等号。

    他当然是个恶人!不过,他和那些龌龊、肮脏、伪善的贵族们一样,到了一定的地位,就不需要自己去为恶,只需要使唤那些苍蝇般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凶恶打手。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欧罗巴美人儿胆怯地往那位公子哥儿身后靠了靠,她很喜欢眼下这个主人,他挑选自己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儿小害羞呢,这样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侍奉他开心了,自己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的多,她才不要被那个坏到骨子里的伪善贵族看中。

    李鱼可不知道在这位大长腿的乌克兰风韵的美人儿的眼中,已经把他与那些生活糜烂、伪善歹毒的西方贵族划上了等号,他从人群中慢慢走过,目光渐渐有些疑惑,就他所见,这可不大像是正常的奴仆交易市场,虽说,也能看得到一些明显是待选的婆子丫环小厮家仆样的人物。

    李鱼皱了皱眉,道:“这儿,都是什么人呐?”

    众人正摒着呼吸跟在李鱼背后,一听他问,那大账房赶紧上前两步,陪着笑脸道:“奴婢,当然是奴婢。呵呵,市长有所不知,咱们长安,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各色的奴婢贱人,都需要在市上交易买卖才合法,光咱们西市有四处奴婢市场,咱们这儿只是其中一处。”

    李鱼瞧那些异国人模样,就晓得大账房所言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不过,这种事不比那强买强卖、坑蒙拐骗,想要查证,非常困难。而且这种制度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西市的奴仆市场已经成了规模,也相对成熟,还好管理一些。

    如果他圣母心发作,非得在自己的管辖地盘按照他的理想进行改变,就算“东篱下”不出面阻止,由着他为所欲为,事实上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交易自会挪至别处,那些可怜人很可能更没有保障。

    何况,如今大唐虽然没有传统意义的那种奴隶了,实际上也差不了许多。此时的社会,仍旧划分为良贱两大阶层。良人是士农工商和僧尼等出家人。贱人就是奴婢阶层。

    而且《唐律》明文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在这一点上,唐朝其实反而是不及前朝的。秦朝以严刑苛法著称,但秦朝对奴婢要比唐朝还要宽容,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良贱通婚,在唐朝,这却是万万不可以的,你自愿也不行。

    再说到人身地位,汉代律法中就规定“杀奴婢不得减罪”,也就是说,主人对奴隶也不能随意杀害,杀害奴婢与杀害平民同罪。这一点上,唐律上却是有严格区分的,良人杀贱人,依据不同条件要罪减几等的。

    所以,此时关中的奴婢也只比偏远地区的奴隶略略好上那么几分,奴婢真正变成“雇佣良民”,是从宋朝才开始的。

    李鱼斟酌着,思考着,从人群中一步步踱了过去。那些胥师、贾师、司稽、司暴等人却还在提心吊胆。之前那个被坑的异乡客人可是这位李老大的仇人,但李老大居然公私分明,还是杖打了那个坑人的卖家,这事儿若是搁在饶耿身上断无可能。

    由此可见,这位李老大与饶耿可是大不相同。万一他正义感爆栅,再对这人口市场指手划脚一番,大家就不免要为难了。但是李鱼从这头一直走到另一头,却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天下事,我管不得。但是在这里,不得有虐待行为。”

    大账房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目中不觉露出了几分敬意。

第269章 一定是“水逆”

    如果李鱼只是如饶耿一般,行事全凭一己喜恶,为人做事毫无底限,这个大账房会对他生出畏惧,却不会产生敬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李鱼以道德君子自居,不理会西市甚至整个大唐帝国的实际情况,完全活在他自以为是的道德国度里,这位大账房对他不会畏惧,也不会尊敬,那种不切实际的呆子,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笑话,在这世上也只能当个笑话。

    但是一个有底限、明是非,却又知进退、务实际的上司,偏又有过智杀饶耿、麦晨、荣旭三人的辉煌历史,他就不得不心存敬畏了。

    其实不只是大账房,就算是那些胥师、贾师、司稽们,虽然只是一些混出了头脸的泼皮头子,却也不乏智慧,李鱼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此时对李鱼都开始生出了敬畏。

    李鱼没有用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也没有新官上任头一把火就烧它个轰轰烈烈,拉出几只鸡来儆猴。他之前在铁匠铺子一打一放,在这人口市场一言未发,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就已加重了他在这些人心目中的份量。

    这些人跟着他巡视十三街区,这是他对自己地盘的一次最直观的了解,何尝不是他这些部下们对他最直观的一次了解。

    试想,在那大堂上时,李鱼随便一句话,他们都能揣摩出许多深意,此刻亲眼观其行止,这些人岂能没有揣摩?

    众肆长、胥师、税吏们悄悄对视一眼,再向李鱼望去,那一只穿鞋、一只赤脚的怪异模样都是那样的风骚,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他的背影似乎也变得伟岸起来。

    李鱼对众人的看法浑然不知,他一边走一边沉思着,虽然有些事他没干预,有些事有所发现时也没有点出来,可不代表他没有考虑对策。一方面,他是真想给自己的地盘立些规矩,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二百号人需要安置呢。

    乔大梁可是说过了,他的地盘,只要不出岔子,上头一概不管,只要他按时缴足了税赋,这个税赋不用问,肯定包括上缴官府的税赋,和上缴“楼上楼”的“税赋”。

    也就是说,他要无端增加一二百号人工,就得摊薄手下这些人的收入,这势必会导致他们的强烈不满。就算他一直在这个位子上强力压制着,挡人财路,也绝非长久之计。

    更何况他很快就要离开,那时这些人必然反弹,勾栏院那帮人还是不得安生,得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才能让勾栏院那班人,真正在西市找到一份活计。李思正思索着,忽然眼角捎到一抹光影。

    李鱼急忙抬头,顿时大吃一惊:“什么暗器?ufo?”

    半空中,乌溜溜一片圆形的光影,旋转着,飞翔着,划着一道弧线,李鱼的眼神焦距此时才对回来,察觉那个圆碟状的黑影并非远在天上,而是近在眼前,但是……迟了。

    大账房、肆长、胥师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正以有些敬畏的眼神看向这位新老大伟岸的背影,就看见一口黑锅砸到了他的头上,以他的头顶为支点,依旧飞快地旋转着。

    众人大吃一惊,刹那之间,虎爪,双橛、量天尺、鸳鸯钺、判官笔、分水刺、短匕、软剑、九节鞭、袖箭再度出笼,被他们持在手中,呐喊着冲了上去,可他们只冲出几步,动作就戛然而止,一个个目瞪口呆。

    前方是一条横向的大街,街上此时已然乱作一团。几个穿着皮护裙的屠夫一手持着切肉的案板,一手握着解骨的尖刀,以案板为盾,为屠刀为武器,呐喊挥刀,冲向前方。

    在他们前面,几十个系着油渍麻花小围裙、头上还裹着青布头巾的胖大厨子操着大勺、菜刀、磨刀杵,风风火火,且战且退。一时间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李鱼气的发抖,今儿怎么这么倒霉,先是差点儿被刀剁了脚趾头,现在又飞来一口黑锅,一定是正处于“水逆期!”

    李鱼愤愤地把铁锅从头上摘下来,刚要往旁边一扔,忽见一个白案师傅(做面食的)啪地扬出一把白面,趁这功夫,救下一个红案师傅(做肉食的)。

    那红案师傅也不含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大吼一声:“老子跟你们拼啦!”

    说罢,这位红案师傅就从围裙夹层里掏出一瓶胡椒粉,奋力向前扬去。只是那胡椒粉瓶儿口比较小,这向前一扬,直到手臂划出一道弧形,闪向李鱼方向时,里边的胡椒粉才撒出来。

    李鱼正要把铁锅扔到地上,一见这样情景,赶紧伸手一抄,把那铁锅又捞了回来,向面前一挡。一蓬胡椒面飞得到处都是,李鱼立即呛得咳嗽起来:“这……他娘的……咳咳咳,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肆长、胥师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冲上前去,一场混乱被他们迅速制止,把屠夫和厨子们都召集到一起,这才问明经过。

    原来,此时长安的服务业已经相当发达,在这十三街区的生活服务区,就有那么一群厨子,专门以上门为客人操办婚丧宴席为业。他们通常是承包,三五百人的盛大酒席,也是由他们包办一切食材,自带学徒小工,上门料理酒席。

    今天就是一群厨子接了一单大买卖,上门给一位大贵人家操办喜宴的。这群厨子原是某官宦人家的厨师,主人犯了案子,家道败落,他们就召集了教过的徒弟们,跑到西市来谋生。

    因为他们是新来的,与生活用品区的这些屠户并不是熟识的老交情,就被人坑了,卖他们的猪羊肉都是注水的,米麦里掺合的沙土也多。那小学徒看不出好赖,可东西拿回去给大师傅一瞧,人家自然看得出来。

    这些人刚刚转行到西市,非常在意自己的名声,如果拿了这样的食材去主人家,岂不是这桩买卖做完就再也不用干了?所以就来寻那屠户、米户理论,这些人当然不承认自己货物掺假,两下里都是爆脾气,结果就变成了全武行。

    而且这些屠夫人数虽少,可战斗力却远在那些厨子之上,居然从屠宰区一直追到了这里。

    李鱼摸挲着脸颊,眯缝着泪眼,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声,听他们说明经过,再被一个胖大厨师提了一块注水猪肉举在他面前眼泪汪汪地控诉一番,便放下手来,冷冷问道:“这一块儿,又是哪位兄弟负责的啊?”

    李鱼的手之前摸过黑锅却不自觉,摸过了脸再一放下,就见脸上黑乎乎一片。只是如今情形,却没人敢笑他。几个面红耳赤的肆长、贾师讪讪地站出来,向李鱼叉手施礼:“老大,这一片儿,是咱们兄弟几个负责。”

    这几人羞恼之下,再加上对李鱼已存了敬畏之心,也不文诌诌地喊他市长了,干脆就叫起了老大。

    李鱼冷笑一声,道:“那你们说,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啊?”

    一位肆长把眉高高地吊起,尖着嗓子喝道:“发卖假货,以次充好,按律,当杖七十!来人啊,给我打!”

    七八十杖下去,被打的人吃不消,那打人的一样累啊,刚刚在铁行施刑的那几个大汉一副汗津津的面孔,冲上去也不按人趴下了,直接抡起大棍就打,打得那屠夫既不敢逃跑,也吃不住痛,就在原地转着圈子逃避。那些施刑的大汉也是发了狠,咬着牙追着打。

    李鱼沉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向前走去。一众随从头目冲那几个施刑大汉吩咐了一声:“打足了杖数再来!”便慌慌张张地跟上了李鱼。

    这服务区平时情况如何,因为一伙厨子和一伙屠夫打架的事儿,已经看不出来了。那箍桶的、掌鞋的、修扇子柄的、算卦的、淘井的、卖米面的全都在街上看热闹呢。

    李鱼沿着大街,健步如飞,眼看前方就到了生活区,人还未到街口,一股恶臭已经扑面而来,地面上猪血羊尿的,把那地面和得跟猪圈里的淤泥似的,简直肮脏到了极点,蚊蝇乱飞。

    李鱼一下子站住脚步,只略一沉吟,陈飞扬就已经巴巴儿地凑上去,谄笑道:“小郎君?可有什么吩咐?”

    李鱼咳嗽一声,有些忸怩地道:“唔,你刚刚说要借我鞋子穿。我考虑了一下,实在不好拂却你的好意!我就……勉为其难地穿一阵子好啦。”

    陈飞扬:“……”

    ……

    李鱼穿着陈飞扬那双旧靴子,踩着叽呱叽呱的稀泥,走在这屠宰一条街上,掩着口鼻,臭味儿依旧钻进指缝,中人欲呕。

    他那一帮手下苦着脸儿跟在后面,长袍都掖在腰里,一开始还高抬腿,轻落步,走得小心,到后来反正鞋子已经脏透,也就不在乎那么多了。

    至于陈飞扬……,这位仁兄依旧走在李鱼身后,亦步亦趋,昂首挺胸,胜似闲庭信步。李鱼的那只靴子捧在他的怀里,裤腿儿挽得高高的,地上那烂泥他丝毫都不在乎。

    这位仁兄什么苦日子都过过,打赤脚的时间比他穿鞋子的时间要长久的多,一个常踩狗屎的人还在乎这儿的环境肮脏么?

    长安西市,三产服务业确实发达,但环境卫生在这年代却没有良处的治理。大量的生活垃圾,包括泔水,鸡毛、鸭毛、鱼的内脏等等,直接就倾倒在街道上。商铺翻修,瓦砾碎屑也是直接堆在屋角。流动小贩多,垃圾随手抛,李鱼甚至还看到几片肮脏的纸钱,不知是何人做法事时抛落。

    好不容易趟过这一段,到了下一街口就是花鸟鱼市了,可李鱼只往里走了两三步,就站住了。这里违建扩建的各种棚子雨搭太多了,交错纵横,地上又是各种的瓦罐土盆,这要进去只能钻行,万一有人暗中行刺,旁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李鱼才刚刚结果了饶耿和他的两个死党,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忠心的手下,不可不防。李鱼慢慢吁了口气,转身道:“罢了,这十三街区,我已看过,咱们这就回去吧。”

    李鱼这样一说,那些大小头目也不禁松了口气,脸上刚刚绽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李鱼面前的地面忽然掀开了,从中攸在钻出一个人头。李鱼大吃一惊,果然有刺客埋伏!

    如今的李鱼已成惊弓之鸟,他大喝一声:“贼子敢尔!”砰地一脚踢去,正中那人面门,那人本来满脸堆笑地钻出来,吃他这一脚,眼睛顿时翻白,晃了两晃,咕咚咚地就摔了下去。

    李鱼这才发现,掀开了那铺在地面的木板,下边居然是个洞口,里边还搭着梯子,瞧那光景,不像是有人埋伏,倒像是经常有人进出的模样。

    “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啦,当家的?”地洞里边传出一个女人惊惶的声音。

    李鱼余悸未消,一脸纳罕地道:“这……这地洞是怎么回事?”

    一个税吏干笑着答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此间有些买不起房的小商贩,就在店铺处掘一个地洞,做为起居之所。方才那人我认得,叫静官儿,乃是此间卖花的一个店家。”

    这税吏还有一句话没说,有些逃犯其实也常在这种地方租用地下室,称为“无忧洞”,这种地方藏污纳垢,无所不容。他们这些大小头目收了人家的钱,常也睁一只眼闭一眼,只是这个就不能明说了。

    李鱼一听,知道自己错踢了良善百姓,心中甚是愧疚,连忙向那洞中道歉:“啊!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胡乱掏出一把钱来,手忙脚乱地丢进了洞去:“些许银钱,且请拿去……”

    李鱼还没说完,却没注意刚刚抓出那一把钱中还有一枚金锭子,往洞里一扔,正砸在那妇人头上,那妇人嗷地一声,破口大骂道:“哪个天杀的拿石头丢我,头都破了。”

    李鱼正慌着,全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分可没几个人敢惹,只当是要被人“碰瓷”了, “前世后遗症”发作,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他拔腿就走。李市长巡察西市之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第270章 平阳部曲

    “大隐于市,不亦乐乎,莫忘信诺,自取烦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聂欢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给我送来这十六个字,究竟想干什么?”

    常剑南看着手中一张撇捺似吴钩,墨迹犹淋淋的信纸,轻轻地蹙起了眉头。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烽烟冲宵的战争年代,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声嘶力竭的厮杀声、铿锵的兵器碰撞声。

    那时候,唐军虽然举起了义旗,但他们的队伍依旧采用的是大隋军制,他是鹰扬郎将,张二鱼是他的副手鹰击郎将,而聂欢,那时还只是一个青葱少年,在他军中任一个队正。

    一晃儿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他鬓边已经斑白,再不复当日骁勇军将模样,却不知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已然变成了何等模样。

    自从安葬了他们一直追随的、情愿为其奉献生命的那个了不起的女人,能把他们三个桀骜不驯的豪杰维系在一起的唯一纽带也就断了,再不曾相见。

    想到那个女人,常剑南情不自禁地又推开了窗,望向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他们的一段孽缘,缘起于彼,而最终,她选择了长眠在那里,常剑南知道,她是以此举表明她的心迹,她的心中,终究还是爱着他的。

    想到这里,常剑南已是泪光莹然,眼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依稀幻化成了她英姿飒爽的模样。

    渐渐的,那缅怀追忆、无比感伤的神情,换成了有些不屑的冷笑。

    体面,皇家的体面啊,呵……

    大业十三年,她的父亲在太原起兵。她与丈夫正住在长安,惊闻消息时,她的丈夫正在外面饮宴应酬,大骇之下,顾不得回府知会娘子一声,就独自一人逃之夭夭了。

    皇帝派来灭门的兵马到了,是他和张二鱼、聂欢几个家将,护着尚不知情由的她杀出重围,逃至户县,她就此女扮男装,改称李公子,招兵买马,建立了李唐第一支出现在关中的队伍。

    而这一切,在公开的消息里是永远见不到的。

    那个精心筹划,准备造反的唐国公为了避免筹备造反的消息泄露,对起兵的消息严格保密,根本没有通知远在长安的这个女儿,到后来却成了他曾派遣使者秘密去召她夫妻回来。

    真是笑话,她夫妻二人只要不告而别,以当时风声鹤唳的大隋王朝,以当时疑心重重的隋帝杨广,岂能不察觉到李渊的异动。

    然而,在官方的说法里,却是李渊早早就派使者去了长安,而柴绍则是斟酌再三,认为一起离开目标太过明显,而她却深明大义地表示,她是妇人,遇到危险容易躲藏,于是,柴绍去了太原,她则潜去了户县。

    柴绍是男人,她是女人,他二人中谁突然从长安官场中消失更引人注目?既然她留下的目的是为了施放烟雾,又岂有在柴绍离开后,她就马上离开长安,躲到户县去招兵买马,建立武装的道理?

    她文武双全,犹在柴绍之上,不是一个弱质女子,一同离开长安有何难处?如果是为了留下来迷惑朝廷,为何当家的男人离开了长安,却留下她一个女人,这能迷惑得了谁?在大隋朝廷拥有官职的人是他,而不是她,谁离开更易被发现这不是一目了然嘛。况且,她也没有留下,她随即就偷偷潜去了户县。

    如果,留下建立武装,接应李唐义军就是他们的任务,为什么当家的那个男人不留下?又或者不一起留下?只留下一个女人独立应对危险,建立武装,这时候,她就不是不宜跟着他逃走的弱质女流,而是独挡一面的大英雄了?

    之后追随她的那段时光,虽然每天都是戎马倥偬,却是他一生中最快意的时光。他追随着他的女神,招纳何潘仁,征服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大败屈突通,接连占领户县、周至、武功、始平等地,李娘子的娘子军名震关中。

    而此时,她父亲的唐军还不曾踏足关中,大隋的根基之地上,一个孤立无援的奇女子,独自面对隋军的围剿,不但率领义军站稳了脚,而且愈加壮大,等李渊大军渡过黄河进入关中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一大片地盘和七万军队。

    之后,她和李世民会师于渭河北岸,共同攻打长安。那时候,那个弃妻独自逃生的男人也跟了回来,但夫妻二人并没有合兵一处,而是各领一军,各置幕府(总参谋部),各行其是。

    而他和她,在长期同生共死、并肩做战中滋生的情感,也就是在那时候,在长安城外开花结果的。

    那时候,正是终南初雪时节……

    常剑南想着,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她的死因,朝廷讳莫如深,但他知道。只不过他知道的迟了些,直到今年,他才知道。那时节,她的坟上已是野草青青,不过,他还是为她报了仇,也是今年。她的仇,他一天都不会拖延。

    常剑南凝视远方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又落回案上。

    自从她过世以后,他们这些旧部被收编的收编、被炮灰的炮灰,再就是他们这些急流勇退的幸存者了。

    长安黑道三大亨,西市常剑南,东市张二鱼,东西两市之外,皆属聂欢。三个人自从瓜分了长安市井,一向相安无事,也一向不相来往,但今天聂欢却突然派人送来莫名其妙的一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依照常剑南一向缜密谨慎的性格,他很想找聂欢问个明白,但他更明白,聂欢既然是派人送来一封信,而不是亲自面见他,那么既便他找到聂欢,也休想问出什么。

    这时,门扉一响,良辰美景翩跹而入,仿佛一双美丽的蝴蝶。

    看到这对可爱的女儿,常剑南心情大好,黯淡的思绪一扫而空。

    他微笑地问道:“回来了,你们所见所闻,如何?”

    良辰还没说完,美景已捂着嘴巴咯咯笑道:“很有趣啊,那家伙先是被人险险剁掉一只脚变成跛子,又被人在头上扣了一顶黑锅,接着踩了一脚的猪粪狗屎,最后威风八面地踢昏了一个卖花人,然后就灰溜溜地回家了。”

    常剑南忍俊不禁地想笑,但还是板起脸,训斥道:“你这丫头,又开始语无伦次了。良辰,你说。”

    良辰把前后情形对常剑南说了一遍,道:“观其举止,是非轻重,还是明白的。不过,他一定会有所动作,他打算怎么做,才是考量此人的关键,所以,还应该再观察下去。”

    常剑南满意地点点头,瞪了一眼站在一旁,时不时傻笑两声的美景。不用问,这丫头的小脑瓜里还在回想着李鱼的那些糗事,想到可笑处,便有些忍不住。

    常剑南道:“你这丫头,瞧瞧良辰,一母同胞,孪生姊妹,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美景不以为然,这种“贬低”根本打击不到她。她笑嘻嘻地道:“反正有姐姐想着,反正我想的跟姐姐差不多,我又何必浪费脑子。”

    “出去!”

    常剑南虎躯一震,瞪起了眼睛,奈何美景这丫头早看穿了他的纸老虎面目,根本不害怕,只是吐了吐舌头,就踮着脚尖儿,很快乐地一溜烟跑掉了。门还没关上,就听到她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李鱼究竟有多糗,至于让她如此欢乐。

    常剑南无奈地摇摇头,对良辰道:“那只山鸡,你好好盘问一下。”

    良辰点头退下,常剑南又拈起案头那张纸,沉吟有顷,喃喃地道:“聂欢、聂欢……”

    他的一双大手轻轻一合,再分开时,那张信纸已经变成了一抹不可辨的纸沫儿,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地上,就仿佛终南山上第一抹初雪……

    ************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首诗讲的是进士及第者的得意之情。不过,这句“一日看尽长安花”,看的是什么花呢?如果你以为看的是牡丹或秋菊,那就要被人笑死了。这位仁兄所说的长安花,不是长在花茎上的花,而是长在平康舫的女人花。

    意思是说当初的寻花问柳之举实在不足道,如今哥们进士及第,高官得做,骏马得奇了,便也就心猿意马,不克自封了。一俟查了黄榜,果真进士及第,赶紧骑上快马,去平康坊里找位漂亮妹妹,逍遥快活去也。

    这平康坊,位于长安城东区第三街(自北向南)第五坊,东邻东市,北与崇仁坊隔春明大道相邻,南邻宣阳坊,都是“要闹坊曲”。

    尚书省官署位于皇城东,于是附近诸坊就成为举子、选人和外省驻京官吏和各地进京人员的聚集地。当时地方各方镇驻京办事处叫做进奏院,崇仁坊内有进奏院二十五个,而平康坊内就有十五个。

    平康坊和崇仁坊夹道南北,考生和选人每年少则数千,多至数万人,云集京城赴选应举,再加上各地驻地办的官员,因此平康坊也就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了青楼胜地。

    京都侠少,名妓风流,萃集于此,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乃天下第一**窟是也。而这天下第一**窟里,如今排名第一的则是绛真楼,乃天下第一销金窟也。

    这儿的第一名妓,叫戚小怜。小怜姑娘的身价,看她一眼,就得一百吊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按当时物价折合成今时货币,大概相当于四万块钱左右,所以小怜姑娘的客人不多,因为没有几个人消费得起。

    而绛真楼上,除却小怜姑娘,尚有绛真八艳,也是个个绝色,身价高昂,不过相比起小怜姑娘,在这长安城中,还是有诸多权贵富贾消费得起的。

    不过,像这样的红姑娘,当然不是简单的侍奉枕席那么简单,那些权贵富贾们来找他们,也不是那等急色猴儿,就为图那片刻温存,而是因为人家这些姑娘谈吐风趣,举止优雅,一颦一笑,万种风情,其享受,远甚于肉.欲滋味。

    不过,今儿个拉了绛真八艳之一的莱儿和苏苏姑娘对坐饮酒的却不是大腹便便的豪绅富贾,也不是八风不动,举止威严的权贵人物,而是两位京都侠少。

    侠少也属于游侠儿,可这游侠儿也分三六九流。就好比那纨绔,下等的纨绔就是纨绔,身家地位到了一定的级别,能在天子脚下称得起一个少字的,那就非同一般了。

    此刻拉了莱儿和苏苏姑娘对坐饮酒,附庸风雅的两位游侠儿,就属于上等上上等的侠少:兄曰李伯皓,弟曰李仲轩。

    李伯皓被莱儿姑娘的媚眼儿飞得轻飘飘的,忙做风雅状,漫声吟道:“春色照兰宫,秦女坐窗中。柳叶来眉上,桃花落脸红。拂尘开扇匣,卷帐却熏笼。衫薄偏憎日,裙轻更畏风。”

    莱儿姑娘羞怯怯捧杯:“公子吟得一手好诗,且请满饮此杯。”

    李伯皓大乐,接过杯来洋洋得意便饮。

    李仲轩嗤之以鼻:此诗所述流于形于,意境不足,诗句也过于直白,不好。还是江总这首《梅花落》更叫人品味无穷。”

    李仲轩摸了摸还没长出来的胡子,漫声吟道:“缥色动风香,罗生枝已长。妖姬坠马髻,未插江南珰。转袖花纷落,春衣共有芳。羞作秋胡妇,独采城南桑。”

    苏苏姑娘暗暗撇嘴:“两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既不应时,也不应景,偏还学人家斯文人,何如欢少,不学无术就是不学无术,粗鲁也粗鲁的有趣。”

    心里想着,娇娇软软一个身子,偏还是轻偎过去,同样捧杯,嫣然道:“公子好诗,奴奴敬你一杯。”

    李仲轩揽着她不堪一握的小蛮腰,笑道:“如此敬酒可不成,且来一个皮杯儿先。”

    “哎呀,公子好坏……”

    “砰!”

    李伯皓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老二,你究竟懂不懂事,陈子良这首《新宫词》何等生动形象,你那首《梅花落》怎么比得。”

    李仲轩翻了个白眼儿道:“江总这首《梅花落》,意境明明远在陈子良这首《新宫词》之上,大哥你不学无术,自然品咂不透。”

    李伯皓被他当着美人儿评说自己不学无术,脸上登时挂不住了,借着几分酒意,将喝了一半的酒一把泼向李仲轩:“我不学无术?来来来,你去考个进士给瞧瞧。”

    “哎呀,说中你的短处了是不是?居然恼羞成怒?”

    李仲轩大怒,抓起自己酒杯就泼向李伯皓,李伯皓大怒,抓起莱儿姑娘的酒杯泼向李仲轩,李仲轩抓起苏苏姑娘的酒杯泼向李伯皓,李伯皓抓起酒壶,李仲轩抓起酒坛……

    ……

    琵琶阁上,珠帘密垂,从那帘中看得到外面,而外面的人却休想看得到那张一眼千金的容颜。

    此时,小怜姑娘正手持水晶杯,轻啜葡萄酒,笑吟吟地看着珠帘外楼阁下打做一团的李家兄弟。

    那张完美的面孔当真一笑,便有颠倒众生的效果。她趴在栏杆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一双嫩藕般的手臂,领口微荡,只露一丝雪痕,却也是无比诱人。

    这时候,一个男人从她后边走了过来。他长得不算英俊,面上还有一道疤,却有种很特别的气质,虽然懒洋洋的,也会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他的年纪也不算很年轻了,也许该有三十上下,但那双眼睛,却充满青春的活力,让他一下子就有了年轻十岁的感觉。

    这个人就是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的京都侠少们的偶像,除却东西两市,尽属聂欢的聂欢。

    谁也不会想到,看她一眼就要白银百两,想要睡她或需一座雄城,而且迄今还未听说有谁能成功地一亲芳泽的小怜姑娘闺房中,居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而且既不是朝廷权贵,也不是豪绅巨贾的聂欢。

    他不但出现在小怜姑娘的闺房之中,而且看他赤着脚儿,穿着一身小衣的模样,显然是小怜姑娘的入幕之宾。

    “看什么呢,这么有趣?”

    聂欢听到了下边的叱喝乒乓声,却未向外边看上一眼。

    “嘘~,别插嘴。”

    小怜姑娘竖指于唇,连忙叫他噤声。她虽琴棋书画,堪称当世才女,可是任谁也想不到,她喜欢的居然不是吟诗作赋,而是这种粗汉打架的场面。在她那温柔若水的容颜下,该藏着一颗多么狂野的心。

    聂欢没好气地在她翘起的圆臀上拍了一巴掌,小怜姑娘已经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翘起了她那迷人的屁股,一双迷人的眼睛却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

    聂欢没好气地在那丰隆滚圆的臀上狠狠揉捏了一把,手指刚刚挑起她绯色亵裙的一角,准备引弓拉弦之际,小怜姑娘的贴身丫环小福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自家小姐与聂欢香艳难述的一幕她仿佛视若未见,只是悄悄声儿地禀报道:“欢少,那位千叶姑娘已经到了。”

    聂欢微微一愕:“千叶姑娘?”他轻轻一拍额头,恍然道:“是了,约的今日,我居然忘记了。”

    聂欢在小怜姑娘的丰.臀上又拍了一记,笑骂道:“回来再收拾你。”便赤着一双脚儿,大模大样地走开了去。

第271章 群英荟

    绛真楼走的是高端路线,整幢楼秀雅精致,一角一隙都别具匠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推开一扇棂窗镂格的门,就是一处雅致的庭院。

    白墙,黛瓦,一角有小松亭亭,虬枝曲折,对角是方形小几,四张木墩。

    仰头一看,飞檐斗角,天宇澄净,偶有白云,轻轻流过,使得此间仿佛独成一片天地,另有一处乾坤。

    正值炎夏,蝉唱声声,不过此间设计既不影响采光,明媚依旧,又不至于阳光直射,过于刺眼。斜对角处各有一处角门儿,使得习习之风徐徐流动,既不显急促,又能常保清凉,当真是一处洞天福地。

    杨千叶头戴一顶浑脱帽,身着窄袖紧身翻领的长袍,小翻领儿,显得秀项颀长,优雅似天鹅,还透着股子俏皮味道。因为坐着,袍岔儿微分,露出下边一条白绫稠的长裤,看不分明太多,只是足登的高腰靴,束出了那修长小腿的优美曲线。

    墨白焰和冯二止负手站在杨千叶身后,看其装束,就似一个老管家和一个贴身的长腿。

    “啊哈,杨姑娘,慢待了,慢待了。”

    聂欢穿门而入,朗声笑着,很潇洒地在对面松木墩子上坐了下来,都没等杨千叶起身相见。

    杨千叶瞟了一眼聂欢那一身不甚讲究的中衣,以及翘着的二郎腿上得得瑟瑟地勾挂着的高齿木履,嫣然道:“名震关中的欢少,果然是不拘小节。”

    聂欢哈哈一笑,道:“乍闻姑娘之名,就觉清新脱俗,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聂某久居长安,见惯名花,无论妖娆、妩媚、娇艳、秀雅,唯独姑娘这般清丽高贵,独一无二!”

    聂欢说着,放肆的目光便在杨千叶身上逡巡起来。她虽穿着一身方便在外行走的胡服,但那种独特的气质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女人之美有许多种,气质也有许多种,但凡能浸淫到骨子里,或者说是从骨子里透出某种气质的,那才称得上绝世尤物。

    这样的女人,在绝色美人儿当中,也是万里挑一。佛陀说,红粉骷髅,皮肉色相。聂欢自见过戚小怜姑娘之后,就认为佛陀这么说,一定是没有见到过妩媚妖娆自骨透发而出的真正美人儿。

    今日他又见到了一个,而且她的气质与小怜又大不相同。她就那么款款地坐着,腰杆儿没有刻意去挺,去似松柏般挺拔,秀项没有刻意去定,却似天鹅般优雅,那种发自骨子里的空灵清丽,对浪迹花丛的他而言,也是头一回见到。

    他甚至在想,如果把这位千叶姑娘还有小怜一起放在平康坊十大名花之中,凑成十二金钗摆在面前,是否能够依旧突出于她们。

    聂欢恼中只一想,忽然就有点不甘心,因为他忽然觉得,如果真把这两个美人儿与平康十大名花摆在一起,男人们一眼扫去,第一个注意到的一定是戚小怜,但回顾二三后,目光一定落在这位千叶姑娘的身上。

    小怜就像一团火,就像一轮太阳,无论与多少个美人儿摆在一起,一定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而眼前这位姑娘,却似冰玉悬空的一轮明月,还是轻笼薄雾的时候,透着说不出的优雅神秘。你第一眼注意到的也许不是她,但最终反复端详、品味,欣赏不尽的,一定是她。

    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居然会被人比下去,聂欢有些不忿,尤其是这个被比下去还不是别人说的,而是反复斟酌之后,他自己得出的结论,这就尤其地令他不忿了。

    杨千叶被他定定地看着,明明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居然不恼,就那么淡定地坐着,微笑着被他看,被他定定地看了半晌,居然没有半点不自在的感觉。

    倒是墨白焰和冯二止,有些怫然不悦:“此人太也放肆,居然盯着殿下看了这么久,当我们殿下也是绛真楼里的红姑娘么?”不过,一想到自家殿下现在扮的是自东都洛阳而来的珠宝商人,且有求于聂欢,二人就只好忍下了这口气。

    杨千叶看着聂欢,看到了他目光中先时的欣赏,接下来的愠意,只觉此人喜怒无常,或者说喜怒外露无甚城府,不禁觉得颇为有趣,只这一刹,她忽然记起了一个她绝对不想记起,但却时时都会情不自禁记起的臭男人。

    那个家伙与眼前这个聂欢颇有几分相似,那双贼眼,害怕时、惊喜时、心存龌龊时,其实眼神中都会多多少少有所展露,只不过,比起聂欢,那个家伙其实更擅于隐藏,他虽有呈现的一面,但最秘密的东西一定藏得深深的。千叶不知道他想隐藏什么,他有什么好隐藏的,难道他还有比自己的身世更加了不得的隐秘?不可能嘛,但是……她感觉得出,他一定是在向这人世间隐藏着什么。

    杨千叶秋水湛湛,毫不畏惧地迎视着聂欢的目光,令聂欢暗暗折服,必须得承认,这位姑娘内在的气质,真的胜小怜多多,不过想到小怜的温柔手段,以及欢好时的狂野热情,聂欢觉得,还是他的小怜更可爱一些。

    转念之间,聂欢又想到了一个女人,那位葬在终南山深处的女人。

    终南,忠南,常剑南么?那个令他仰视的、敬若神明的女人,在他眼中一直是女战神般的存在,而她归去的那一刻,终究还是回归了女人,选择了她心灵的归宿。

    聂欢从不觉得常剑南配得上他心中唯一的女神,不过女神虽青睐了常剑南那老匹夫,却也丝毫不影响她在他心中神圣的地位。想到那位女神,聂欢不忿的心情终于愉快起来。

    在他心中,眼前这位杨姑娘,虽然气质上尤胜小怜一筹,但终究比不了她,平阳昭公主,那永远的、唯一的三娘子李秀宁。

    只可惜,当聂欢终于想到了一位能压得住杨千叶气质的女人时,杨千叶的眼神儿却没有迎着他的目光了,她的眼波朦胧,如水扬波,透着一丝先前所不曾见的温柔笑意,但那绝不是冲着他的,他感觉得出来。

    聂欢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想男人?”

    杨千叶、墨白焰、冯二止同时一怔,此人说话怎么这般无礼?

    不过还未等三人露出怒色,聂欢已急忙摆手道:“啊!姑娘恕罪,聂某并无调笑之意。我是说,观你神情,似乎正在想到你的情郎,呵呵,却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竟能得到千叶姑娘青睐,在下有些好奇罢了。”

    杨千叶轻轻吁了口气,努力控制着微微发烫的脸颊,不教它泛起红晕,口气淡淡地道:“京都第一侠少,也有长舌妇的癖好么?”

    聂欢老脸一红,讪讪地道:“哈!是聂某莽撞了。呃……咱们还是聊聊千叶姑娘此番找聂某的原因好了。”

    杨千叶向聂欢示意了一下,捧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道:“千叶在东都洛阳,开有三家珠宝行,盈利颇丰,然则以东都情况,再想扩展下去,已无余地,思量再三,最好的发展地点,唯有长安,毕竟王侯公卿,天下巨贾,尽集于此。”

    “哦?”聂欢目光一闪,道:“若是如此,姑娘该往东西两市,寻那常剑南或张二鱼,找上聂某,可是进错了庙,上错了香。”

    杨千叶嫣然一笑,道:“东西两市,就像一个久建的王朝,一切都有定规,再也没有闲置的位子,再想有人进入这个圈子,谋个王侯之位难如登天,或者就得按部就班,熬个资历。

    千叶经营皆为珠玉,做的不是小本生意,不出人头地,如何有利可牟?可若按部就班,那得到什么年月。若要强出头,只怕刚一冒头,就得被人压下去,须得寻个强大的靠山才成。”

    聂欢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东西两市之外,不得有所经营。这是朝廷制度,也是常剑南和张二鱼的规矩,姑娘是希望聂某与他们开战么?”

    杨千叶莞尔道:“就算欢少肯开战,奴只是一个生意人,还唯恐避之不及呢。奴家是想在东市或西市谋得一席之地,但又苦于没有门路。所以,想送欢少一些干股,只求仰仗欢少脸面,少些麻烦纠纷便是了。”

    聂欢哈哈一笑,道:“聂某若想以此牟利,早不知有多少人送上门来。姑娘不必说了,聂某……”

    聂欢还没说完,杨千叶已然道:“欢少先别忙着拒绝。奴知道欢少为人大方,千金瞬聚,一掷千金,手中从无余财,却也不思牟利。只是偶尔为之,却也无伤大雅嘛。”

    杨千叶身子微微前倾,道:“这干股,奴可以不寄于欢少名下,而是送给小怜姑娘。欢少也不必多做什么,只是闲来无事,能到店里坐坐,足矣!”

    “这……”

    杨千叶这样一说,聂欢不禁迟疑起来。

    杨千叶这话,正中他的心病。

    在长安黑道上,三大枭雄之中,只有聂欢是没有产业的。他的钱并不少,但他散去的却更多,有时候甚至还要欠别人的账,所以他的兄弟最多,资产却最少。

    本来这样的日子他过得倒也逍遥自在,可是自从与小怜姑娘订情,他却不免有了心病。

    他没有钱,小怜也不图他的钱,但是他不得不考虑,小怜姑娘既然把自己给了他,他该如何安置小怜的未来。没道理那么多兄弟他可以照料的很好,却没能力照顾自己的女人。

    况且,小怜名声甚大,官宦权贵、豪绅巨贾但能谋见一面,与她品茗谈笑,听她抚琴长歌一曲,便足堪夸耀,倒也无人敢强迫她侍奉枕席,绛真楼也不想她侍寝陪客,降了身价,可小怜却把自己给了他。

    这事儿,能瞒得一时,瞒不了一世,至少,眼前这位络阳珠宝商人敢来以此为条件,说明已经知道了他的事情。一旦这事被外人所知,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神女地位不再,绛真楼会不要她侍寝陪客么?

    那时他该怎么办,以势压迫,岂是英雄所为。但是叫自己的女人人尽可夫,杀了他也办不到,那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小怜赎身,而这可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名震关中的京都第一侠少,没有钱。

    杨千叶笃定地看着聂欢,英雄难过美人关,她知道他一定会屈服。

    杨千叶在洛阳确实有三家珠宝行,墨白焰既然矢志复国,岂会坐吃山空。他不但在各地培养死士,而且还营建各种生意,一则是为了赚取更多的钱,二则是籍此建立他的情报网络。

    所以,杨千叶的潜势力,其实很是不低。

    唯独在长安,天子脚下,墨白焰只在灞河边上培养了一群死士,没有在此开店。这种地方,终究是太危险了些,他不想冒险。

    然而,他们立足于外围营建势力,再转而袭取关中的策略,却随着大唐的渐渐稳定失去了可能。本来李渊初得天下时是最好的机会,可那时千叶公主年幼,无法统领大局,等她长大成人,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

    现在看来,只有让大唐自己乱起来,他们才有机会。而要让大唐自己乱起来,靠利州李孝常那样的地方势力作乱来达成,已经越来越不可能,所以他们的目光只能落在长安。

    这样一来,她就需要一个纵然张扬,也不引人怀疑的身份来落脚,之后才能有所谋划。而东西两市第一等的大商贾早就与常剑南、张二鱼建立了密切关系,她一个女人想在其中插上一脚,不剑走偏锋是没有机会的。除非她以美色,成为常剑南或张二鱼的女人,但这又是她所不愿意付出的。

    如此一来,她最好的选择就只有聂欢了。

    聂欢思量许久,想到小怜对他的一往情深,终于英雄气短,缓缓扬眸,看向杨千叶:“这里可是长安,自西域而来,珍奇无数。你确定,纵然我给你机会,你便能在这里站稳脚跟?”

    杨千叶心中一喜,聂欢这么说,那就是答应了。

    杨千叶道:“奴自有海上渠道,可获得不逊于西域珍奇,甚而更胜之的珠玉宝贝。”

    聂欢眉头一皱,似乎不信。

    杨千叶一伸手,一只镶羊脂玉红蓝宝石金累丝簪已然出现在掌中。看那宝石质地,看那制作手中,确系极上品无疑。

    聂欢拿过去,端详片刻,缓缓地道:“这似乎就是我中原风格,并非番夷品味。”

    杨千叶嫣然道:“欢少好眼力,奴只是自海上输入珍奇宝物,至少匠师,却是聘请的中原名家镂刻雕琢。”

    聂欢沉吟片刻,轻轻点头:“好!你去西市,择地开业吧。开张之日,我会出现!”

    ************

    绛真楼上,因为楼中护院打手的干预,李氏双雄的“手足相残”终于结束,鼻青脸肿的一对活宝被轰出了楼去。他们虽然有钱,可绛真楼却不欢迎这样的客人。

    “大哥,咱们打得这么辛苦,也没引出小怜姑娘啊。你失算啦!”

    李仲轩顶着一对打得乌青的熊猫眼,垂头丧气地对李伯皓道。

    李伯皓愤愤然道:“那帮闲对我说,小怜姑娘其实不喜欢骚人墨客,只喜欢江湖豪杰,我才想出这样办法引她出来,瞧瞧她到底是怎样的颠倒众生。现在看来,是上了人家的当啦。”

    李伯皓说着,揉着肿起一块的脸颊,往二弟李仲轩脸上一看,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哈哈,也不亏,也不亏,头一回把你打成这般模样,也不伤兄弟和气。瞧你这副模样,跟一只貔貅似的,太搞笑了。”

    李仲轩呛啷一声,拔出他那骚包无比的宝剑,照了照自己的脸庞,登时大怒:“好哇你,原来你假公济私,占我便宜!”

    李仲轩挥剑就砍,李伯皓早已一纵身,稳稳落在他拴在楼前的宝马背上,挥剑砍断缰绳,双腿一紧,便狂笑着策马而去。

    “贼子休走!”

    李仲轩怒不可遏,急忙也纵身跃上马背,挥剑砍断缰绳,追着李伯皓去了。

    二人这一追一逃,便信马游缰,胡乱而去,及至延康坊某条路上,忽见前方人头攒动,近三四百人拥塞于前方,兄弟二人急忙勒住马匹。

    一路追打嬉闹的赶到此处,李仲轩早忘了本来追赶大哥的原因,此时一瞧前方人头攒动,不禁抻长了脖子,自马上望去,纳罕道:“耶?这么多人拥堵于街头,有什么热闹好瞧?”

    李伯皓自以为是地道:“想是有人家正在嫁娶办喜事?”

    李仲轩抬杠道:“为什么就不能是办丧事?”

    李伯皓怒道:“办丧事怎么没人撒纸钱,怎么没人吹奏丧曲?”

    李仲轩道:“你说是办喜事,可也没人吹奏喜乐,没人披红挂彩啊?”

    李伯皓恼怒道:“那你说,这么多人站在街上,既不是办丧事,又不是办喜事,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闲极无聊,站在这儿卖呆?”

    李仲轩道:“你这恼怒太没道理,说办喜事的是你,说办丧事的是我,什么叫我说既不是办喜事也不是办丧事?”

    李伯皓大怒道:“孝服呢?纸钱呢?”

    李仲轩也勃然大怒:“要是办喜事,早就吹吹打打了,不是办喜事,那肯定是办丧事!”

    李伯皓冷笑:“孝服呢?纸钱呢?”

    李仲轩大怒道:“”这都是亲戚朋友在这儿等着他们家老太爷断气,只要才人家一断气,马上就举办丧事,行不行?”

    李仲轩这句话刚说完,就见足足一两百号人轰然一声,跪倒尘埃,只剩下旁观群众一二百人袖人站在路边。

    李仲轩大喜,用马鞭向前一指,道:“你看你看,人已经死了,马上大家就该哭起来了。”

    李仲轩话音刚落,号啕声果然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李仲轩更加得意,鼻孔朝天地道:“如何?还是我说的对吧?”

    李伯皓不忿地道:“你说的对……对……对……”

    李伯皓“个屁”两字一直没说出口,李仲轩只当大哥果然服输,当即仰天大笑三声,低头向前一看,忽然也跟他大哥一样结巴起来:“他……他……他……”

    就见那跪地号啕的一二百人前面,就只站着一人,不是李鱼还是哪个。

第272章 帮手来也

    “你们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百多号人当街一跪,李鱼大惊,赶紧伸手去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深深和静静跪在康班主左右,屁股上像扎了钉子似的,那个难受。

    她俩没想跪,可一瞧大家伙儿都跪下了,包括她们亦师亦父的康班主,下意识地就跟着跪了下来。这时一见李鱼去扶康班主,二人才回过神儿来,忙一左一右帮着搀康班主起来。

    康班主老泪纵横,哽咽道:“康某自己无能,还要误会小郎君。如今,我等血海深仇,全赖小郎君洗雪。我等未来生计,还要赖小郎君安排,老康我……实在是羞愧至极,无颜相见啊。”

    “不要这样,康班主,你我是什么交情,再这样说,我可要无地自容了。刘大哥,华林,你们起来,你们都起来。”

    李鱼扯起这个再拉那个,好不容易叫众人都站了起来,看看这两百多号人的盛大声势。尤其是其中还有年迈的老苍头、老婆子、还有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吃奶的孩子,不禁为之头大。

    “你们怎么这人都来了?这府邸虽然宽绰,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家……”

    李鱼苦笑不已,康班主拾袖擦擦眼泪,破啼为笑:“我等从早上便候在这里,只为向小郎君道一声谢,哪里敢再多有叼扰。谢过了小郎君,我等这心里就安稳了许多,这就要回去了,小郎君忙碌一天,着实辛苦了。”

    刚刚众人一跪,陈飞扬就嗖地一下窜到旁观人群里去了,这时呱唧着一双满是淤泥的脚丫子走过来,一边走,脚上的泥巴一边往下掉。

    人家跪的是李鱼,明白事理的人都会赶紧避开,免得受了不当受的礼。不过陈飞扬如此知机,还有一个原因,他认为自己命贱,当不得这么多人膜拜,没有足够深厚的福缘,受这么多人跪拜,那是要折寿的

    这时候众人都站起来了,陈飞扬才走回来,怀里还抱着李鱼的那只靴子。靴子虽只一只,却也不能丢弃的,须知一双靴子的价钱可不低,而且这时的靴子是不分左右脚的,到时拿着这只靴子去找鞋匠照样儿再做一只,那就又是一双。

    这时的鞋子都是一个鞋楦制出两只鞋子,这种不分左右的鞋子称为“正脚鞋”或者“直脚鞋”,试鞋的时候,人们一般会先试左脚,因为左脚通常比右脚大,如果左脚能穿,右脚一定能穿。这也为做鞋的人省了事。

    不一样的鞋子有身份的人是不穿的,不管是颜色不一样还是款式不一样,因为古人认为“鸳鸯鞋”不洁,只有贱民才穿。比如西晋时候,官府就强令市侩穿鸳鸯鞋,一只白鞋,一只黑鞋,不只颜色,花纹、形状也不能一样。

    而这些市侩通常都是些既沾匪又沾官的人物,所以后来就把跟官匪两途都有关系的人称之为“黑白两道”了。

    陈飞扬捧着鞋子,跟捧着金元宝的财神爷似的,笑容可掬地过来,道:“小郎君今儿个可是真的辛苦了,巡察十三街区九条大路,还险些被争执的商贾给误伤了。”

    康班主、刘云涛等人一惊,急忙看向李鱼,李鱼忙道:“这小子就喜欢夸张其事,你们不要担心。”

    李鱼顿了一顿,瞧瞧这人多势众的架势,忙一拉康班主,又向刘云涛和华林示意了一下,把他们三个拉到一边,小声道:“关于如何安置勾栏院诸人,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回来,就要盘算此事。你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殊为不便,且回去等我,不出三天,我这里就可以做出安排!”

    康班主连连点头:“小郎君放心,我们来,就只为一跪、一谢!心意了了,这儿才舒坦。”

    康班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又道:“我这就领他们回去,不在此处多做叼扰了。”

    李鱼点点头,又向刘云涛和华林看了一眼。刘云涛眼含热泪,只向他拱了拱手,什么都没说。刘云涛本就不擅言辞,不过看他那激动的神情,只怕现在李鱼往阴沟里一指,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淹死了事。

    而华林也向李鱼拱了拱手,同样没有说话。只是一张白净的脸庞胀得皮儿都要破了似的。他嘴唇嚅动了一下,才憋不住说出了很想与李鱼分享的一句话:“小郎君,我爹已经原谅我了,我能重返家门了。一样住在延康坊里,你有任何吩咐,只管叫人到华府知会我一声。”

    李鱼一听,也自替他高兴,连连点头道:“好!好!”

    这厢康班主张罗着,领着感恩戴德的勾栏园众人,列着队一边道谢一边离去。

    那些汉子、妇人也就罢了,还有那些颤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小丫头小小子,七嘴八舌,作揖的合什的,招手的叩头的,把李鱼弄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这些人都应付走了,李鱼刚刚舒了口气,才发现深深和静静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捧着鞋子的陈飞扬已被挤到了一边。

    不过陈老兄甘之若饴,人家是女人,而且是很漂亮的女人,聪明的陈老兄拎得清,他们之间,永远不会存在什么竞争关系。

    李鱼向深深和静静一望,深深马上道:“我们当然还是要住在这里。”

    静静道:“大娘和吉祥姐姐很喜欢我们的,人多点儿,不烦闷。”

    李鱼还未及接话,陈飞扬已凑上一步,道:“小郎君,常老大身边就伴着一对儿孪生姊妹花的,小郎君现如今是西市之长,十六桁之首,身边也当有两位漂亮姑娘伴当随从才是!”

    “对啊对啊!”

    深深静静异口同声,再看向陈飞扬,顿觉此人顺眼的很,就连他两只满紫黑色泥巴的脚丫子看着都可爱的很了。

    李鱼看看深深和静静,深深和静静眼巴巴地看着他。

    李鱼问道:“你们……会武么?”

    深深和静静一起摇头,仿佛两只可爱的小汪。

    李鱼又问:“那么……你们识字?”

    深深和静静自卑地低头。

    李鱼仰天长叹:人家的女秘书就能文能武,我的女秘书就能吃能睡,这算什么搭配,难不成我要扮演西市霸道总裁?

    陈飞扬陪着笑脸道:“小的是识字的,有些东西,小的可以来。两位姑娘……嗯……我觉得总会有用处的。”

    静静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你看上次去东篱下,我们俩不就起了大作用吗?”

    李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静静连忙掩口。

    李鱼道:“成,你们跟着我吧。飞扬!”

    陈飞扬赶紧上前一步:“小的在!”

    李鱼道:“找一位西席先生,每天教她们识字、读书!”

    陈飞扬赶紧道:“是!”

    李鱼心中发狠:“奶奶的,不能允文允武,那我就我自己调教!不只她们,吉祥也不识几个字的,我也给捎上,全领在身边。嗯……我得设立激励制度,让她们更积极地学习!只可惜,无法速成,我在长安这剩下的两个月里,她们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李鱼暗暗地叹着气,举步往府门处一走,深深和静静赶紧跟上。对于读书,她们还是很期待的,这个年代,有机会读书可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她们当真是求之不得。

    这时候,李伯皓、李仲轩已经牵着马儿走过来,李伯皓哈哈大笑:“小郎君,别来无恙啊!”

    李仲轩道:“山水有相逢,我们又见面了啊!”

    李鱼一见二人,登时大喜过望,就像一个困得眼皮打架的人,突然看到一只高矮软硬最是适度的荞麦枕,而且人家还奉送了一个大抱枕。谁说无人可用,这两个免费劳工可是既允文又允武啊。

    李鱼登时热情无比,冲上去就给了李仲轩一个大大的拥抱:“哈哈,伯皓兄,别来无恙啊!”

    李仲轩道:“我是老二,我是仲辕呐。”

    李鱼面不改色,道:“我知道,这我还认不出来吗?我是没有三头六臂,只好与你相抱见礼,再与令兄打声招呼!哈哈哈……”

    李鱼说着,放开他,又与李伯皓亲切地拥抱了一下,一见李鱼如此亲切,李氏兄弟心里也暖洋洋的,殊不知腹黑的李鱼已经开始琢磨要如何把他们留下替他打工了。

    李鱼热情地道:“哎呀,你们怎么来了,任太守已经送上任了?能在这里看到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走走走,府里请,咱们今晚,不醉不休!”

    李伯皓笑道:“好啊!能在这里看到你,我们也是开心的紧。嚯,这才多久,你在长安已经置下一幢宅子啦?不错不错,蛮不错的一处所在。”

    旁人只能看看这宅子大小,装修是否精美,李伯皓可是门阀高姓出身,一眼就看得出这宅子内在的许多讲究。

    李仲轩则瞧了瞧深深、静静和怪异模样的陈飞扬,赞道:“李兄好福气,走到哪里,都不乏美人儿呐。这两位姑娘,秀外慧中,体态轻盈,甚是美丽!至于这位……”

    李仲轩看了看陈飞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他,只好道:“这位仁兄,举止奇异,独立特行,想来也不是平凡人物。”

    李仲轩这一夸,三人俱都眉开眼笑。

    李鱼眼珠一转,故作淡然地道:“这两位姑娘,是我的贴身侍女,文也习得,武也习得,堪称我的左膀右臂。至于那位陈飞扬陈兄,乃是市井间一位奇人,运筹帷幄,胸藏甲兵,乃李某麾下第一幕僚,陈军师!”

    深深、静静和陈飞扬一听李鱼如此给他们抬身价儿,登时就谨言慎行、举止端庄起来,唯恐失却了李鱼所赞的高人身份。李伯皓和李仲轩却不知道李鱼是在给他们挖坑儿,听他如此一说,对这三人倒不禁更是另眼相看了。

    只不过,他们刚一进院子,陈飞扬就漏怯了。

    陈飞扬光着脚丫子走进院子,一眼瞧见井口放着桶水,马上欢喜地走过去,走过去时,还注意着要保持市井奇人的风范,步伐稳健,举止端庄。

    可他从桶里舀了几瓢水濯足的时候,脚上干掉的泥巴一化,奇滑无比,井沿儿上本来又有滑腻的青苔。陈飞扬抬起一只脚只拿瓢浇水,脚下重心一失,哎呀一声就把双臂呼呼地甩动了起来。

    他那双臂挥得跟风车一般,手中的瓢脱手飞出,高高地飞出了院子。而他也终于止不住倾倒的身体,众目睽睽之下,就见这位市井奇人惨叫一声:“救命!”然后就“卟嗵”一声,摔进了井里。

第273章 上套

    晚餐的时候,杨府里的人口更形壮大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潘氏、李鱼、吉祥、深深、静静、李伯皓、李仲轩、陈飞扬……,济济一堂。

    饭菜很丰盛,那是潘氏和吉祥两人炮制的一桌丰盛的晚宴。当然,家里的菜肴是没有备那么足的,不过在厨下插不上手的深深和静静自告奋勇,飞奔着去买了很多食材回来,这一下食物就十分丰富了。

    这两个吃货,不出所料地买的基本都是肉食,好在这年头并不是谁家都能天天吃肉的,没人腻味肥美的肉食。

    即便是李氏兄弟,虽然出身大族,不虞吃穿,不过他们正当壮年,因为习武,消耗又大,同样是大胃王,所以一时间是皆大欢喜。

    李鱼看得出,众人之中吉祥此时是最为欢喜的,因为人多,热闹。

    自从李鱼到了长安,她就辞了工,不再抛头露面了,可因此一来,她也就无所事事了。她在家里,除了帮着娘亲洒扫一下屋舍,几乎就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这对精力正极旺盛的年轻人来说,只能是一种煎熬。

    李鱼做为一个拥有后世思想的人,很能理解她心中的这种苦闷,心中暗暗拿定了对她有所安排的主意。不过眼下急于解决的却不是吉祥的问题,而是正大快朵颐的李氏兄弟的问题。

    李鱼向敬陪末座的陈飞扬递了个眼色,被人从井里捞出来,暂时穿了杨思齐旧袍的陈飞扬会意,马上配合李鱼演起了双簧。陈飞扬抹了抹油嘴,惊叹道:“原来这两位小郎君竟然是陇西李家的人。”

    李伯皓矜持地向他笑了笑。

    陈飞扬道:“两位小郎君此番进京,可是为了秋闱之试么?”

    李仲轩眉开眼笑:“哈!你怎么知道?”此言一出,李鱼和陈飞扬双双一怔,真是进京赶考来的?他们不是好武而不习文么?这答案跟预估不符啊,那接下来怎么搭碴?

    陈飞扬刚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李鱼,李仲轩已然道:“不过,这是我们哄瞒家里的说法。我们说要来京城科考,家父开心的很,就赶紧给了我们一大笔钱,把我们打发来了。”

    李伯皓打个酒嗝儿道:“可是,我们兄弟一拿起书来就头痛,平生志向就是做一个纵横天下的侠客,怎么可能参加科考。”

    李仲轩道:“就是!这要真考中了怎么办?一想想我们要穿上官袍,满口之乎者也,每日处理案牍文章,就叫人胆战心惊,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众人听了李仲轩所言,不禁面面相觑,这种冷笑话……真的笑不出来啊。

    李伯皓瞧他们脸色,放下酒杯,自得地道:“你们可是不信?我兄弟二人不喜读书,不喜拘束不假,却不是不学无术之徒。我们二人,可都是以生徒名义赴京赶考的。”

    陈飞扬是读过书的,一听就明白了,所谓生徒,指的是由官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学府)荐送来的学子,由州县荐送的叫乡贡。他们是生徒,显然是曾经就读于长安的某一官立学府。

    唐时科考应试者的生员就来自这两个方面,当时是没有由下至上,生员、秀才、举人、进士的科考方式的,当时也有秀才这个称呼,不过这种身份也要赴京赶考才能获得。

    而且当时的秀才的地位和声望是高于进士和明经两科的。因为秀才太难考,很多饱学之至也不敢考秀才,而是考进士,学问再弱一点的就考明经,谁要是能考出个秀才来,才真是小母牛坐飞机,牛b上天了。

    陈飞扬呵呵一笑,道:“那是,那是,两位小郎君乃陇西李氏高门,要谋个生徒身份,那自然容易的很。只消令尊一句话,旁人苦读一世也得不到的资格,两位小郎君就唾手而得了。”

    陈飞扬虽然是一副羡慕的语气,可这话谁爱听?

    李伯皓和李仲轩脸上登时挂不住了,二人把脸色一沉,瞪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虽然厌学,却不是不学无术,我们的生徒身份,可是实实在在考出来的,不是倚仗家世得来的。”

    陈飞扬干笑道:“两位小郎君误会了,你们所说,我自然是信的,两位小郎君一定是考出来的,考出来的。”

    他嘴里虽这么说,可那脸上的表情……,不只是他,吉祥、潘氏、深深、静静几人的表情大抵相同,脸上全都写着四个大字:“我不相信!”

    李氏兄弟好不郁闷,却又没办法硬拉着人解释,登时食欲大减,连酒都不想喝了。

    吉祥一看,急忙打圆场道:”两位小郎君着相了,便是生徒身份不是凭本事考来的,又有什么关系.两位志在游侠天下,读书本就不是你们的志向嘛.”

    这话倒是在帮他们圆场,只是听着……怎么叫人更不舒服了呢?

    兄弟俩正郁闷着,深深姑娘一脸憧憬地道:”不错!书呆子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快意恩仇的大英雄,两位小郎君游侠江湖,铲奸除恶,一定做过很多大事吧?”

    “呃……”

    李氏双雄讷讷起来,这时吉祥、深深、静静,三位漂亮姑娘不约而同,满脸倾慕、崇拜的神情看着他们,被这么三个姿容妩媚、俏美可人的姑娘这么盯着,李氏双雄压力山大。

    李伯皓结结巴巴地道:“呃……,是的,我们……我们在利州,曾经帮着武大都督挫败过刺客的阴谋。”

    李仲轩松了口气,忙也卖弄道:“在陇右大震关附近,我们还曾经击败过欲杀任太守的一股马匪。”

    李氏兄弟说罢,扬起下巴,洋洋自得起来,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潘娘子连连点头,道:“这个妾身是知道的,两位小郎君曾经替武都督保家护院,原来你们后来又跟了任太守啊!”

    李氏兄弟笑容一僵,吉祥、深深、静静三个妹子马上一脸的失望:“原来你们是给官宦人家保家护院啊,我们还真以为是游侠江湖呢。”

    三个妹子举起杯来互相敬酒,再不看向李氏兄弟一眼,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那张脸啊,登时臊得跟猴腚似的。

    李鱼把脸色一板,训斥道:“这叫什么话,什么保家护院,你们哪里知道,两位小郎君对付的,那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

    李氏兄弟哪知道所有人都是受了李鱼教唆,联起手来坑他们,登时把李鱼当成了大大的好人,感激地看他一眼,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李鱼继续道:“两位小郎君只是因为出身高贵,一直不得机会接触真正的江湖罢了。若是有这样的机缘,我敢断定,不出三年,两位小郎君就得名震江湖,四海豪杰无人不知其名、无人不识其面!”

    “知己呀!”

    李氏兄弟快要感动的掉眼泪了,马上斟酒,准备敬李鱼一杯。

    可他们刚端起酒杯来,陈飞扬那厢已道:“呵呵,真正的江湖,和倚仗官府身份做事,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位小郎君武艺高强,我是信的,可真要入了江湖,未必就不会灰头土脸。听说前些时日有两位江湖高手闯进‘东篱下’,结果丢盔卸甲,败得一塌糊涂,便是佐证!”

    吉祥忽然惊喜道:“对啦!小郎君,你不是任了西市之长么,何不引两位小郎君上道,让他们接触接触真正的江湖。”

    李鱼脸色一沉,道:“胡闹!我之所处,虽是江湖,却只是一片小天地,哪里容得下这样两位尊神,两位小郎君那是叱咤风云、啸傲天下的大英雄,岂能屈尊于此?”

    “懂我!”

    李氏兄弟更加把李鱼当成贴心人了,马上举杯:“李小郎君,我们敬……”

    二人还没说完,深深抢白道:“呵呵,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说完这句话,深深马上暗自得意起来:“小郎君教的这句话,我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哎呀,读书是好,说出话来,跟我平时就是不一样,直咬舌头嘻嘻。”

    这时节,她全然忘了自己一直喜欢大叔的事情来了。

    静静撅了撅嘴儿,心道:“姐姐太可恶了,抢我的词儿,我好不容易才背下来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接过本该由静静继续说的台词,道:“就是!如果连一个小小的西市都镇不住,还谈什么闯荡天下。”

    李鱼瞪她一眼道:“人家是何等样人物?陇右第一高门,岂能屈尊到我麾下做事,你们两个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这种话再也不要说……”

    李鱼还没说完,李伯皓把酒杯重重地一顿,大声道:“这位姑娘所言有理!如果一个小小西市,我们都闯荡不出来,还闯甚么天下!”

    李仲轩把满满一杯酒一口干了,豪气干云地道:“对!我们就跟着你干了!真正的江湖?呵呵,就凭我们兄弟的本事,我就不信,闯荡不开。”

    李鱼连连摆手,正色道:“万万不可,你们两位乃陇右高门,我哪里能指挥得动,折杀我了,折杀我了。”

    李伯皓怒道:“休要再提陇右高门这句话,我们兄弟闯荡江湖,靠的可不是家门出身!我们就要跟着你干,偏要跟着你干,你不要都不行!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长安西市吗?我就不信,我们两条过江龙,会折在这小阴沟里!”

    李鱼为难地道:“这个……不妥吧……”

    李仲轩大声道:“妥!妥的很!就这么定了!我们要是在西市闯不出一番名堂来,立即封剑回家读书,从此安心顺从家里安排,科考从仕,永不言江湖之事!”

    陈飞扬击掌赞道:“好!我相信,凭两位小郎君的本事,只需一年半载,名头就能盖得过京都第一侠少聂欢!”

    两条缺心眼的傻龙上当了,李鱼欢喜之至,马上又给他们套了一层枷锁。李鱼叹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李某真是受宠若惊了。实不相瞒,我们这西市虽属江湖,可还是有点官府身份的,在下已被委任为西市市长,尚有市丞两个职位虚悬,品秩虽然不高,好歹也是官身,两位……”

    “我们不需要!”

    李伯皓一口回绝,被在座这些人明嘲暗讽一番,他们现在特别的忌讳有官府背景。李伯皓道:“我们就跟着你干,不以官身,不以出身,但凭我二人本领,且看在这江湖之上,我们立不立得住脚跟!”

    李鱼为难道:“江湖不易闯啊,二位不要官身,那便是自由之身。如果厌了,说走就走,李某这里……”

    李仲轩瞪眼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安能言而无信?我兄弟二人在此立誓,此去西市,从此效命于你,甘从驱策,除非你开口,我二人绝对不离不弃!”

    李伯皓也是血气上涌,当即与李仲轩扣三指于掌心,举起右手高声宣誓。二人誓言宣罢,并不放下手来,只是把挑衅的目光向陈飞扬、吉祥等人望去,眼见众人已被震慑,心中得意不已。

    这时候,杨思齐趿着一双肮脏的高齿木屐,穿着一袭邋遢的道服,挽着一个懒人髻,上边还挂着些刨木花,眼睛似醒不醒,捧着只吃完的饭碗,从后堂走了出来。

    一眼瞧见堂上这么多人,杨思齐吓了一跳,茫茫然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潘娘子急忙站起迎了上来,轻声嗔怪道:“你看你,才刚做了几天的袍子,怎么又弄得这么脏?”

    杨思齐腼腆地一笑:“这不……干起活来,就忘了。刮蹭了些油腻,对不住、对不住!”

    潘娘子又好气又好笑地从他手中接过碗,道:“没吃饱啊?”

    杨思齐点点头:“嗯!今儿干的活儿颇费气力,饭量就长了。”

    潘娘子叹口气道:“哎,你呀!算了,别盛饭了,坐下一起吃吧。”

    独处惯了的杨思齐一听很不自在,忙摆手道:“不不不,你们吃,你们吃,我再盛些,往后院里去吃就好!”

    潘娘子无奈地摇头,回身给他盛了饭,又从菜盘里挟了些肥美.肉菜堆在上边,回身递给杨思齐。杨思齐从潘娘子手中接过饭碗,拘谨地向众人笑笑,端着饭碗转身走了。

    李伯皓和李仲轩面面相觑,李仲轩道:“大娘宅心仁厚,对你们家佣人真好。”

    这句话一出口,堂上众人笑容皆是一僵,片刻之后,李鱼讪讪然道:“呃……方才那人,不是府上仆佣。咳,我等其实也只是寄住于此,方才那人,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杨思齐杨先生。”

    刚刚立完誓,依旧举着手的李伯皓和李仲轩两兄弟互相看看,心里忽然有点发毛:鸠占鹊巢,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此间主人被欺负的都不敢上桌。他刚刚说什么?今天干的活儿颇费力气,这是拿主人当佣人使了啊。

    两人齐刷刷看向李鱼,恶奴欺主一至于斯,我们俩……不会被这么欺负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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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介绍:
阴差阳错,误入大唐。这里有丰神如玉的李淳风,这里有腹黑闷骚的袁天罡。这里有婉媚无双的小高阳,这里有豆蔻十三的武媚娘。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一恩一仇、一情一梦、一信一诺间,如何嬉闹贞观,玩转大唐!逍遥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