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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全文阅读

作者:月关     逍遥游txt下载     逍遥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2章 傲骨

    刘啸啸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向前“跑”着,眼看前方已经到了“东篱下”外沿扩建出来的一幢宅邸,正是赖大柱的所在,刘啸啸心中一宽,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再迈一步都重如身负泰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深知这是生死关头,不敢放松,强提一口气,冲上前去。这时,李鱼等人已然追上来。那门子正要关门,刚掩上半扇,探头看到一个血人冲过来,大骇之下,惊呼出声。

    刘啸啸向前一冲,脚在门槛上一绊,一跤摔进门里,因他没了双手,滚地葫芦一般翻滚了几周,已然站不起来。而他摔进门时身形一侧,李鱼已经看清了他的面目,正是刘啸啸。

    远远的,鼓声仍在响起,刘啸啸只觉耳畔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比那鼓声更响,几乎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其他声音了,他嘶哑着嗓子,喊出了最后一句话:“速带我去,见赖大柱!”便昏厥了过去。

    “站住!不得擅闯!”

    赖大柱府上一群侍卫瞧见一个血人冲进来,以为有人上门闹事,已经提了兵刃冲过来,听刘啸啸昏厥前的竭力一喊,马上就有人扣着他的肩膀将他提起来,飞也似地向后宅奔去。

    李鱼等人赶到门前,刚要迈步进去,就被这群侍卫挡住了。

    李伯皓大怒道:“让开!你们要包庇贼人吗?”

    一个侍卫大喝:“你这鸟人是个什么东西,没看清楚这是赖大柱的地方吗?胆敢擅闯赖大柱的所在,你活腻歪了!”

    李仲轩提剑要闯,李鱼一把将他拦住,盯着那带头的侍卫,沉声吩咐道:“刘大哥!”

    刘云涛上前抱拳道:“小郎君!”

    李鱼道:“回去喊人,给我围了这里!”

    刘云涛答应一声,掉头就往西市署跑。

    四梁的办公所在居于“东篱下”,八柱所居在东篱下的外沿,十六桁则在其外沿的外沿,只隔一条街道。

    李鱼继承的是饶耿的位子,是兼代西市署市长职位的,居十六桁之首,与八梁所居一样,都是直接从“东篱下”延伸出来的建筑,相距并不远。

    西市现在已经敲响闭市鼓,行人商贾纷纷离开,但做为西市的管理部门,八柱各自打理一片,他们却是不会马上离开的,等行人与商贾离开后,他们是要巡视整个西市,进行最后检查的。

    之后还要留一部分人轮值,并不是说闭市之后整个西市全无一人。实际上,“东篱下”及附近两家客栈都是有人的,并不严格按照官方清市的标准执行。

    刘云涛匆匆赶回西市署,西市署的人尚未离开,因为将要闭市,原本游戈在外的人此时也都回了衙门,只等巡视完街市,该回来轮值的轮值,该回家的回家。刘云涛攘臂一呼,整个西市署顿时全被惊动了。

    李市长号召大家去围赖大柱的院子?

    众肆长、胥师、贾师等面面相觑,那些手下人则全都望向了他们,观其行止。

    大账房静默片刻,忽地越众而出,神色激愤:“赖大柱竟然纵人为恶,掳掠李市长妻子,国法不容、道义亦不容!我等忝为西市署一员,市长遭人欺辱,就是我等遭人欺辱,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托着一个脑袋,何所惧之?安能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此等事传扬出去,我西市署上下尚有颜面见人乎?老朽不才,愿为市长鼓而呼,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大账房说完,拔腿就走。

    旁边一个肆长与其相熟,马上拉住他,低声道:“大账房何以如此激愤?”

    大账房不动声色,悄声道:“风云起矣,李市长若是跃过龙门,你我则要高升一步,机不可失!”

    那肆长道:“对头可是赖大柱,八梁之中排名第二的人物。李市长那小胳膊拧得过这样的大腿?胆敢挑衅赖大柱,恐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账房掩口咳嗽一声,低声道:“蠢货!李市长死不死,关你我何事?李市长成,则你我鸡犬升天。李市长败,你我再改换门庭便是!如今你我为人手下,听人号令,再寻常不过,还能显得你我忠诚,就算赖大柱接管了西市署,也必高看你我一眼!”

    大账房说完这句话,便跟一只大公鸡似的,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诸人之中,大账房是最没武力值的一个,手下也只是七八个只会耍弄算盘珠子的主儿,真要打起来恐怕还真是只能“鼓能呼”,不过西市署诸人中,若论到智谋算计,各司各房的执事却最是服他。

    大账房这一走,那肆长略一思量,也是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那肆长一走,他的部下别无反择,马上闹哄哄地追了上去。

    剩下一堆胥吏、贾师、肆长、司暴、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税吏彼此看看,有那福至心灵的,马上追随而去。有那不知所谓,只觉得聪明人如大账房都去了,跟去才是道理。

    他们一走,他们的部下也自跟去。

    再剩下一群人,就都是从众心理了。反正自己拿不定主意,既然有人出头,跟去便是。天塌下来有先去的人顶着,何惧之有?登时一帮人闹闹哄哄,顷刻之间,西市署为之一空。

    这其中如司暴、司稽等人管的本就是治安方面的事,手下打手最多,一个个提着哨棒,扛着梭枪,浩浩荡荡,杀气腾腾。如此一幕,怎么可能瞒得过“楼上楼”的常剑南?

    常剑南得到消息,走到一扇窗前,推开窗子,按着窗沿俯瞰街头。这是他的王国,赖大柱府前人马越聚越多,吵吵嚷嚷,棍棒舞动,颇为激烈,可是从此处看下去,那么多的人却渺小如一群蚂蚁。

    一个人蹲在地上,好奇地观看一群蚂蚁大战,那是怎样的感觉?

    常剑南面带微笑,心中波澜不惊。

    旁边一个前来报讯的青衣侍卫静静肃立,没有刻意地挺拔如枪,也没有丝毫的散漫之态,往那儿一站,安静得如同壁角的一根立柱。

    半晌,常剑南缓缓地道:“你去,把那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带回来!”

    青衣人眉锋微微一挑,不过这只是他心里头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脸上却是没有带出半分表情。他向常剑南微微欠身,轻轻退了出去。直到房门拉上,青衣人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西市署和赖大柱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位西市王的反应居然只是……带回那对小丫头,不叫她们掺和其中就完事了?

    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掐架,老大居然毫不在意,虽说老大是属蜘蛛的,乃八臂之身,也不该愿意有所折损吧?

    青衣人只觉得老大的心思,他完全猜度不透。

    ************

    “大柱,你看!”

    两个侍卫架着血淋淋的刘潇潇出现在赖跃飞的面前。

    赖跃飞一瞧脸色惨白如纸,身子如血人的刘啸啸,登时眉头一皱:“废物!”

    刘啸啸此时已彻底昏厥过去,软瘫在那儿,若不是有两个人架着他,早就成了一滩烂泥。

    赖跃飞挥了挥手,好像赶走一只苍蝇:“我那濯缨园中,刚刚移植了一株石榴,就把他埋在那株石榴树下做肥料吧,明年花开时节,那花一定甚美!”

    “是!”

    两个侍卫拖起刘啸啸就走,赖跃飞看了看地上的血迹,眉头一皱,厌恶地道:“清理干净!”

    马上就有两个青衣小厮答应一声,匆匆去提水和抹布。

    这时候,又一句侍卫匆匆赶来:“大柱,西市署李鱼堵了咱们的大门,还叫人回去召人,说要围了咱们这里,叫咱们交人呢。”

    赖跃飞怔了一怔,这才醒到,那刘啸啸这般模样逃来,十有**难以逃过他人耳目。人家正主儿这是追上门来了。

    赖跃飞脸色微微一沉,道:“你去濯缨园,叫人把刘啸啸带回来,速速包扎疗伤,取最好的伤药给他,务必吊住他的性命!”

    那侍卫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听说先前那血人被带去了濯缨园,不免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多问,连忙答应一声,匆匆转向濯缨园。

    四梁八柱,风格迥异。

    比如这赖大柱,虽是武人,却好风雅。

    他所建的这处园子,当初奠基时,意外地掘出一口泉眼,而且是温泉。赖大柱喜不自胜,特意央求杨思齐帮他设计了园林风格,在这闹市繁华之地,建了一处极优雅的庭园。

    赖跃飞趿着高齿木屐,举步向濯缨园走去。

    刘啸啸此来,若是无人知晓,赖大柱不介意取他性命,让此事就此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可是既然正主儿都追上门来了,那刘啸啸就绝对不可以死,至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否则旁人还以为他怕了李鱼,杀人灭口呢。

    赖大柱有赖大柱的尊严与高傲,十六桁的阶级比八柱要低了一等,就这一等便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敢追上门来讨人?你敢围了我赖某人的居处,你把我赖大柱置于何地?

    事已至此,赖大柱不介意正面领教领教那位李市长的风范。他昂起头,走得潇潇洒洒。

    大门口,赖大柱众侍卫持械严阵以待,门外,李鱼正等着刘云涛唤人来。

    良辰美景交头接耳几句,悄悄凑到李鱼身边。

    “这是赖大柱的地方!”

    “直接围了这里,恐怕不好收场诶!”

    “四梁八柱,可不是饶耿之流可比的!”

    “论身份论地位论用处,只怕常老大不会偏袒你呢!”

    “是不是以礼相见,请他交人呢?”

    姐妹俩你一言我不一语,说话无缝衔接,十分流畅自然。

    李鱼摇了摇头,望着那道似乎不可逾越的门户,掷地有声地道:“作作,我要找回来!刘啸啸,我要杀掉他!至于赖大柱,我想知道,他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良辰皱了皱秀气的眉:“如果是赖大柱授意那人为难你呢?”

    李鱼慢慢转过头,看着那张眉目如画的俏脸,认真地道:“那恐怕……你得赶紧去回禀常老大,叫他找人修房子了!”

    美景的眸子咕噜噜一转,疑惑地道:“修房子?”

    李鱼道:“对!因为撑着这楼的八根柱子,马上就要断一根了!”

第303章 登堂

    赖大柱府前,良辰美景正摩拳擦掌,忽然肩头受人拍了一掌,一个青衣人凑到良辰耳边低语几句,良辰满脸的不情愿,那青衣人又低语几句,良辰美景抬头往那高高的“东篱下”看了看,只好满脸不高兴地走到李鱼身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良辰歉然道:“李鱼,着实地对不住,我们……得回“楼上楼”了。”

    李鱼目光一闪:“常老大吩咐的?”

    美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声道:“对不住啦!”

    李鱼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灿烂的笑脸,点点头道:“你们去吧,我今日来,是据理力争,不是倚仗人多行凶,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美景讶然道:“这……还叫据理力争?呃……我们临阵脱逃,你不生气?”

    李鱼笑的很愉快:“不生气!替我谢谢常老大!”

    美景美眸一转,霍然开朗,用力点点头道:“啊!你比我脑子好使,我明白啦,嘿嘿!”

    良辰美景随着那青衣人悄然离去,良辰美景离开不过片刻,西市署诸人已经赶来,把赖大柱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一幕,整个东篱下谁不知道,不知多少窗口,正有人悄悄地窥视着,普通人看个热闹,境界高一些的人,看的却是李鱼背后是谁,赖大柱背后又是谁?四梁八柱十六桁,哪根椽子要先烂呢!

    堵在门口的侍卫们忽地左右一分,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门下正中,笑眯眯地看着门外虎视眈眈的众人:“赖大柱命小的前来一问,李市长何故封我门户?”

    “拿人!”

    “拿何人?”

    “掳掠孕妇,刺杀本官,天良丧尽、罪该万死的刘啸啸!”

    李鱼说罢,脸上微微露出冷笑:“赖大柱该不会否认此人在府上吧?”

    那小厮笑嘻嘻地往旁边一让:“原来如此,这等大罪过,小的可不敢乱插嘴了,有请李市长自去与赖大柱分说吧。”

    刘云涛见李鱼作势欲动,连忙拦住,道:“不能去!”

    李伯皓横剑道:“要去我陪你,但有意外,我就杀他个七进七出,也必保你无恙!”

    李鱼向他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阿斗!”

    李仲轩道:“若是他们来个关门打狗,你就危险了。还是我们兄弟陪你去吧。”

    “我陪他去!”

    是个女人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语气极为坚定。

    李鱼霍然转身,满面惊喜。

    杨千叶扶着龙作作,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杨千叶有隋宫传下的大内秘药,其中解毒灵丹亦有传下,虽然不是百分百的对症,不过龙作作服下这解药,毒性倒也解得迅速。

    李鱼又惊又喜,急忙冲上前去,扶住她道:“作作,你没事了?”

    龙作作道:“多亏千叶姐姐,把我从刘啸啸那恶贼手中救出来。”

    李鱼恍然,感激地看向杨千叶:“刘啸啸浑身浴血,想来是千叶姑娘的手笔了。”

    杨千叶微微颔首,神色淡然,没有多说什么。

    李鱼道:“大恩不言谢,此番恩德,李某铭记在心。”

    李鱼说罢,唤康班主道:“康叔,麻烦你寻辆车子,送我娘子回府。”

    龙作作摇头道:“不!我跟你去,向赖大柱讨公道!”

    李鱼眉头一皱,先前要他自己去闯赖大柱的府邸,纵然是龙潭虎穴,他也不皱一皱眉头,此刻龙作作安然出现,他却不舍得她陪自己去冒险了。

    李鱼道:“你身怀有孕,行动不便,快回家去,我才好放心行事。”

    龙作作摇摇头:“你若有个好歹,我又岂能独活?我倒要当面问问,我与他赖大柱有何仇怨,他要向我下此毒手。”

    李鱼正色道:“不成!康班主,拜托你,马上送她回去。”

    康班主左右为难,看向龙作作:“小娘子……”

    龙作作看着李鱼:“我要陪着我男人,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杨千叶不只心里头酸,连牙都快酸倒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没好气地道:“姓赖的若想动手,早就打了起来。既然邀你进去,自是为了谈判,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这里生离死别了。”

    李鱼和龙作作神色同时一尬,李鱼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杨千叶冷笑道:“作作姑娘才是真的以为此去九死一生,你早心中有数,就不要装模作样了!”

    李伯皓听罢,扭头对李仲轩道:“二弟,你看,似这般精明的女子,我们将来选老婆,绝对不可以娶的。”

    一向喜欢与大哥唱反调的李仲轩这次居然大点其头,赞同道:“大哥所言有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何言?”

    杨千叶只当没听到这两人的胡话,搀起龙作作道:“我陪她去!”

    杨千叶扶着龙作作便向门中走去,李鱼见状,连忙跟了上去。李伯皓和李仲轩一见,忙也抢步跟上,迈过门槛儿,李伯皓向那小厮瞪眼道:“我们陪着他前去,不妨事吧?”

    那小厮笑嘻嘻地道:“赖大柱对李市长并无恶意,诸君既要相陪,请!”

    ************

    “濯缨园”。

    这里有天然温泉一眼,又有杨思齐帮他设计的庭园一座,亭阁栏桥、石竹流水,搭配得优雅自然,再有温泉水氤氲成雾,蒸腾于水上,更是仿佛仙境。

    杨思齐更是别僻蹊径,将泉水引入一处假山,由假山上再流淌下来,垂落于池水当中,仿佛一道飞瀑,将那雾气缥缈起来,置身其间,如诗如画。

    李鱼等人赶到濯缨园,尚未见人,先闻琴声袅袅,淙淙如泉。

    几人在那小厮引导下转过两道曲栏,踏足石上,仿佛踏云而行,再往前看,就见水上一片小小绿洲,洲上一树石榴如火,赖跃飞一袭白衣,背靠树干,一手扶膝,微闭双目,正悠然自若地听琴。

    在他面前有一云寰雾鬓、轻衣绡衫的美人儿,盘膝抚琴,十指纤纤,慢捻轻挑,便有悠扬曲声传出。小洲不远处,便是一潭碧水,假山之上的温泉水正注入这碧潭中,雾气氤氲。

    李家虽是陇西大族,可限于陇西环境,家中又没有一眼温泉,无法营造这种江南风光,不禁讶然而呼,十分羡叹。

    李伯皓情不自禁地赞道:“山下有瀑!”

    李仲轩道:“瀑上有雾!”

    李伯皓道:“雾中有洲。”

    李仲轩道:“洲上有树!”

    李鱼截口,冷冷然道:“树下有装逼犯!”

    “铮!”

    抚琴的美人儿手指一乱,琴弦断了一根。

    杨千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马上就发觉这跟她一向高冷的气质不符,赶紧收敛笑容,俏脸却已泛起晕红。

    赖大柱眼角余光瞟见李鱼到了,正伸手去旁边茶盘中擎起杯来,要呷一口香茗,李鱼这句话一出口,恬淡的神情登时一僵,刻意营造出来的超然气氛、高高在上的威仪气度,登时被一扫而空。

    雾中有一桥如虹,李鱼踏上那桥,便大步走了过去。

    琴弦已断,美人失措,赖大柱依旧倚坐在树下,但那种飘逸仙人般的意境全然不在,此时李鱼凌桥而渡,袍袂一动,飘飞雾气,倒似他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仙人。

第304章 风云

    李鱼过了小桥,在赖跃飞面前站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赖跃飞瞪着李鱼,半晌突然怒极而笑:“西市四梁八柱十六桁,有阶有级,上下尊卑一向森严,我还是头一回被我‘东篱下’的人打上门来,阶级却不及我的,你,好胆色!”

    李鱼沉声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句话,赖大柱应该听说过吧。”

    赖跃飞挥了挥衣袖,让那抚琴的美婢退下,对李鱼道:“哦?你此来,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李鱼微微一笑,笑容看在赖跃飞眼中,透着一丝诧异。

    赖跃飞本就没有当场杀死李鱼的想法,因为直到此时,虽然觉得李鱼狂妄,他依旧不认为李鱼有资格威胁到他。他一开始想杀了刘啸啸灭口,后来知道苦主蹑踪而来,反而要力保刘啸啸不死,就是因为自家颜面。

    他不想叫那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人,觉得他赖大柱会怕了一个李鱼,如此情境之下,如果他诱骗李鱼登门,却埋伏杀手骤然杀之,那还有什么脸色在这西市小江湖中开山立柜?

    而此时看了李鱼略显诡异的笑容,给人一种若有所恃的意味,反而令赖跃飞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其实李鱼那略显诡异的笑容倒不是有所倚恃,而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进入赖大柱府中与他“谈数”的时候,就暴起杀之,反正显而易见,刘啸啸幕后之人必然是他。

    至于其后的乱摊子,杀了之后再说,敢动他的家人,尤其是她还怀着孩子,李鱼宁可冒奇险行险招,也不敢放任这个威胁继续存在。可是龙作作居然跟进来了,李鱼有了牵挂在身边,就不得不隐忍一时,所以笑容才略显古怪。

    因为,依照他本来的计划,此时已暴起动手,不出意外的话,赖大柱应已横尸石榴树下。

    “刘啸啸做了什么,赖大柱应该很清楚。江湖儿女,恩怨分明!我向大柱索人,不过份吧?”

    为了妻儿的安危,李鱼决定暂退一步,暂时不提赖大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先把刘啸啸索要到手,而此举却又给了赖大柱一种错觉:李鱼气头儿一过,开始畏惧了。

    本来嘛,柱与桁虽只差着一级,可这八柱已是“东篱下”的核心要员,而十六桁却是外围之中的最高头领级人员,两者之前的区别太大,虽然只差一级,实则要跃过这一步,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

    李鱼怎么可能敢冲冠一怒,向他发难?年轻人,血气方刚,刚才气头上不知道害怕,此时才省到得罪自己的合果严重。于是,赖大柱的微笑更加从容起来。

    赖大柱道:“没错!刘啸啸是我的人,我不知道他与你有何恩怨,但你登我府邸,从我手中索人,我若把他交给了你,如何向众多兄弟交待?”

    李鱼道:“赖大柱不好向兄弟们交待,李某妻子被掳,自己受人刺杀,如此种种,若也忍下,如何向家人交待?如何向兄弟交待?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间?此等仇恨,忍无可忍!”

    “啪啪啪!”

    三记掌声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倏然响起:“忍无可忍,那便从头再忍!”

    赖大柱抬头一看,连忙起身,双手垂落,肃然欠身:“王大梁!”

    李鱼缓缓转过身,就见一个相貌平平无奇、但笑容和煦如春风的中年人缓缓走来。

    李鱼还是头一回见到此人,但是四梁的身份和名号他是听说过的,只听赖大柱一唤,他就知道,此人必是四梁之中的王恒久。常剑南座下四梁,各负其责,各有权柄。

    其中王磊王恒久,负责的人脉。官场、世家、商界,这样一个横贯三界的人,自然是八面玲珑。而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都要归结到权力之上,而权力掌握在人的手上,负责经营人脉的王恒久,虽然排名在乔向荣乔大梁之下,实则权力和影响尤有过之。

    只不过,西市立足之本是商业,所经营的一切,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社会资源,都依托于此,西市是这一切的基础,所以乔向荣一直牢牢地占据着四梁中第一梁的位置罢了。

    李鱼只是向王恒久微微颔首,没有行礼。

    王大梁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旺。百炼方成钢,百忍方成佛,老夫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曾有过许多如你一般锐气十足的人,可他们……都英年早逝了。”

    李鱼一直搞不通,他对西市虽然做出了一些改革,但并未触及其他人的利益,赖跃飞何以怂恿刘啸啸向他出手。此时王恒久一出现,李鱼便马上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恐怕……,他并不是主角,只是被殃及的一条池鱼!

    高高在上的王大梁何以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没动机!像王大梁这种级别的人物,他盯着的只能是同一层次的人,甚或……更高层次的人,自己只是一场战役的导火线罢了。

    那么,王大梁要对付的人是谁?

    我背后的人是谁?

    李鱼马上想到,他接的是饶耿的班,而饶耿则是乔大梁的人。

    乔大梁……

    说曹操,曹操到。

    乔大梁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来:“年轻人,就应该血气方刚!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是磨砺多年,才有今日的圆滑。一个年轻人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反而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乔向荣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趟着雾气走上小桥,经过李鱼身旁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恒久是一头猛虎,乔向荣也是一头猛虎。一头猛虎侵入另一头猛虎的地盘,哪怕尚未向对方亮出爪子,只是踏进了对方划出的领地,业已是绝对的侵犯,没有哪头猛虎能容忍这样的冒犯与试探。

    如果说刘啸啸向李鱼递刀的时候,还被人解读为一种私人仇杀的话,那么当赖大柱牵涉其内的时候,整个东篱下有点头脑的人都已察觉,直正的搏奕者来自上边,这是常自在身边的四尊大菩萨想调一调排行座次了。

    乔向荣身在局中,嗅觉更是灵敏。王恒久就算不出面,他也一定要站出来,王恒久既然来为赖大柱撑腰,他又岂能袖手旁观?

    王恒久见乔向荣居然来了,不禁微微一怔,但马上就换上了一副笑颜色:“乔兄来的正好,小辈们瞎闹腾,不如你我来说和说和。”

    高手过招,又岂会一出手就孤注一掷,试探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唯有窥得对方的破绽,才会尽出余力,致命一击。听了王恒久这句话,乔向荣的眼睛微微一眯,王恒久这是缩了么?还是以退为进?

    乔向荣还没分析出王恒久的真正用意,因他二人一来,自发成了背景的其余诸人中,却有人跑出来抢戏了。李鱼踏前一步,盯着王恒久道:“妻子被掳的人是我,受到刺杀的人是我,我这苦主还未说话,王大梁有什么资格说合?”

    王恒久微微张开了嘴巴,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话。我有什么资格说合?我是王恒久、王大梁啊!这厮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说,这厮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人,居然质疑我的地位与资格?

    “楼上楼”,良辰美景站在窗口,俯瞰着楼下,一会儿功夫,良辰一跳,道:“王大梁出现了!王大梁进去了!”

    一会儿美景也是一跳:“乔大梁也出现了,他也进去了。”

    常剑南捉着笔,全神贯注地绘着画,可是看那案上,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鸡啄米,根本不是什么丹青大作。

    “老大!”

    良辰美景转过身来,看向常剑南:“事情要闹大发了,你还不出面管管?”

    常剑南描着鸡翅膀,淡淡地道:“既然他们不来找我,说明他们自认为能够解决,既然他们能够解决,我为什么要出头?”

    常剑南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他们又不是小孩子!”

第305章 脑子

    乔大梁看了李鱼一眼,心中很满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就算想偃旗息鼓,这话也得他来说,这事也得他来做,这是老大的胸襟和审时度势的眼光,小弟嘛,敢打敢冲就行了。之前他之所以重用饶耿,看中的就是这一点,自从换了李鱼上位,其实他心里有点不太中意的,不过现在越看越顺眼了。

    王大梁脸色一沉,道:“没有规矩,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赖大柱目中掠过一丝异色,如果李鱼是因为冒犯王大梁而被处死,那就无关他的脸面了。赖大柱登时跃跃欲试起来,只想等王恒久再责斥一句,就喝令暗中埋伏的侍卫出手,围杀李鱼!

    但,这儿还有一个身份地位丝毫不逊于王恒久的乔向荣。

    乔向荣皮笑肉不笑地道:“恒久老弟,你好大的威风啊!”

    王恒久一抬眼皮:“向荣兄有何话说?”

    乔向荣道:“年轻人冲动了些,顶撞前辈,这是他的不是,我会调教,我的人,就不劳老弟你费心了。不过,他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毫无缘由的吧?你我既然来了,不如帮他们评断评断?”

    不等王恒久回答,乔向荣便转向李鱼,悠然道:“把你的事儿说来听听吧,若是你无理取闹,那便连老夫都不能帮你了。大家都是在常老大麾下做事的人,如果有人无事生非,那就是害群之马,老夫绝不包庇!”

    这句话一说,王大梁和赖大柱的脸色都很难看。

    李鱼有点不适应,他今天不是来打官司的啊。他之前召人困了赖大柱的府邸,就是为了开撕做准备了。虽然西市署那些人不是他的嫡系,谈不上一起出生入死,可是有那么一群人在外面,他一旦动手,外面那些人就是脱困的基础。

    后来龙作作跟了来,他就放弃了当场动手的打算,尽管如此,他也打算以不惜玉碎的姿态,逼赖大柱交出刘啸啸,先把这个放在明面上儿的对头解决掉,现在突然跳出两个**官,他一时有些不适应这种角色转换。

    倒是杨千叶旁观者清,轻轻在龙作作后腰上扶了一把,龙作作会意,马上上前一步,道一声前辈,便开始说起了刘啸啸的所作所为。

    乔大梁听她说完,和颜悦色地道:“这个刘啸啸,与你们早有怨愤?”

    龙作作颔首道:“正是!”当下就把刘啸啸原是龙家寨大主事以及其后发生的一切又简要地说了一遍。

    乔大梁听完,轻轻击掌,笑道:“精彩!精彩!这种不忠不义,专门反噬其主的败类,竟也收容旗下,赖跃飞,你的眼光不怎么样嘛。”

    赖跃飞胀.红了脸道:“这……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刘啸啸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瞧他人还机灵,身手也还好,收容旗下,做个听用之人罢了,难不成还要千里迢迢去陇右调查他的底细?”

    乔大梁脸色一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赖跃飞:“如今看来,这刘啸啸可并未听你之用啊!他伙同亡命,掳人妻子,害人性命,而这被害人,又同是我‘东篱下’的兄弟。恒久老弟,你怎么看?”

    乔大梁快要说完时,突然转向了王恒久,王恒久脸色十分难看,就跟便秘似的。小弟不争气,让他想包庇都不知道该如何插手,只能被人“啪啪”打脸时,就是这般光景了。

    赖跃飞也有些无言以对了,他说他只是网罗刘啸啸做个听用之人,乔大梁就抓住这“听用”两个字做起了文章,他现在若是承认乔大梁的话,那就证明刘啸啸该死,得交出去。如果不承认,那就等于变相承认自己才是刘啸啸的幕后主使,这……,这他娘的退也是坑、进也是坑……

    赖跃飞只好转头看向王恒久。

    王恒久正在“便秘中”,拉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赖跃飞只好对乔大梁勉强笑道:“乔大梁说的是,在下不知刘啸啸与李鱼有仇,而不曾料到刘啸啸竟然阳奉阴违,利用我给他的权力擅自寻仇,坏了我‘东篱下’的规矩。这等人,我门下也是容不得他的,呵呵……”

    赖跃飞干笑两声,扬声道:“来人啊!”

    雾气绰绰中突然出现两道人影,赖跃飞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把刘啸啸交给乔大梁!”

    两道人影一言不发,悄然而逝。

    乔向荣淡淡地瞟了赖跃飞一眼,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一如王大梁初来时对李鱼的蔑视一幕:“不是交给我,是交给李鱼。冤有头,债有主!”

    乔向荣经过李鱼身旁时,注目向他看了一眼,李鱼便跟着他向外走去。杨千叶和龙作作自然紧随其后。

    李伯皓和李仲轩面面相觑。李伯皓道:“大家说了一堆屁话,这就完事了?我的剑才拔出一小半啊。”

    李仲轩自以为是地道:“这你不懂,大人物做事,通常都是能动嘴的绝不动手!”

    赖跃飞额头青筋都快绷起来了,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再不滚蛋,老子就要动手了!”

    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瞧见四下雾气之中似有不少人影闪动,顿时唬了一跳,急忙掉转头,飞也似地逃去。

    王恒久慢慢踱到赖跃飞身旁,冷冷地道:“你很威风么!”

    赖跃飞尴尬地道:“大梁,我也不曾料想乔向荣会出面啊,乔大梁的面子……”

    王恒久黑着脸道:“乔大梁要面子,那我的面子呢?”

    赖跃飞期期地说不出话来,王恒久转向他,脸上慢慢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赖跃飞,我还你还不及那个后起之秀的李鱼聪明。”

    赖跃飞怔怔地道:“大梁这话,从何说起?”

    王恒久道:“我要对付的人是谁?是李鱼吗?”

    赖跃飞一呆,突然无比悔恨。王大梁要对付的就是乔大梁,目的就是要夺取常剑南之下第一人的位子啊,为何乔大梁一到,我就失了分寸,只顾撇清,反而忘了本来目的?

    王恒久盯着他,又道:“若我不在,你出言顶撞乔大梁固然不妥。我既然在,你怕什么?有什么事,有我兜着,你是负责往前冲的那个人,你退了,你让老夫如何施展?”

    赖跃飞听着,已是一脸铁青。

    王恒久抬起手来,在他脸颊上拍了两记,微笑地道:“有脑子,并不是坏事。但最怕的就是只有一副并不聪明的脑子,偏偏还要自作聪明,那样,就莫如没有脑子了。”

第306章 财神

    王大梁说罢,负手向外走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赖跃飞脸颊抽搐了几下,急忙追上两步,道:“大梁,那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大梁头也不回,悠悠然向外走去:“刘啸啸如此无用,推出去就推出去吧。你在哪儿跌倒的,就在哪儿给我爬起来,否则,你也是无用之人!”

    王恒久说完这句话, 身影已消失在曲廊尽头。

    赖跃飞站在雾里,品咂着王恒久的这句话,目中渐渐露出了凶光。

    要找回他的面子,要取回王大梁的宠信!

    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

    赖跃飞想像着他把李鱼也削去双臂,变成人棍的模样,忽然发出一阵渗人的阴笑。

    李鱼跟在乔向荣背后,向大门外走去。

    身后落后六七步,是龙作作和杨千叶,再落后六七步,是李伯皓和李仲轩。

    赖府大门洞开,从中轴线可以一眼望见大门外簇拥在那儿的人群,而院落里却是空空荡荡,并无一个赖府中人。

    乔大梁走着走着,忽然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李鱼跟行了两步,道:“王大梁不会善罢某休的。”

    乔大梁道:“那你打算……”

    李鱼道:“先下手为强!”

    乔大梁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外走着,问道:“你有人手?”

    李鱼看了眼大门外,西市署各司各房的人,闻声赶来的勾栏院的那些原伎人伶人,回答道:“有!但不堪大用!”

    乔大梁负着双手,一边向外走,一边道:“要用人,有三个来路。”

    李鱼道:“愿闻其详。”

    乔大梁道:“其一,物色招揽,这个办法最慢,但可以栽培成心腹。”

    李鱼沉默了一下,道:“来不及!第二呢?”

    乔大梁道:“其二,西市包罗万象,买卖的可不只是物。这里有七八个人,通称‘地鼠’,专门负责帮人招揽黑道人物,只要付钱,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完成!”

    李鱼道:“这个法子可行,还有第三?”

    乔大梁道:“西市只是一个小江湖,用钱可以收买的人固然不少,但一等一的高手却不多,所以,还可以放眼更大的江湖。”

    李鱼笑道:“既然也是有钱解决,那就好办!”

    乔大梁笑了一声,道:“不错!只要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他顿住了脚步,转向李鱼,笑得天官赐福一般:“我有钱,有很多钱!整个西市,掌握钱财最多的人,就是我!其实我手下的人都叫我财神,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李鱼道:“这名字比大梁好听,也比大梁威风!”

    李鱼向他拱了拱手:“财神!”

    乔大梁笑了:“既然我是财神,钱的事,你就不用担心。地鼠名单和钱,我明日派人送去西市署。”

    他们说着,走出了大门,因为有乔大梁在,门外众人一时不敢围上来。乔大梁也没理会他们,径自向前走去,人群立即左右一分,让开一条道路,但是当乔大梁走过去后,人群中却突然有几个人跟了上去,显然是乔大梁的侍卫。

    “王大梁不会善罢某休的。”

    乔大梁一边负手而手,一边品味着李鱼方才说过的这句话。他不说“赖大柱”不会善罢甘休,而是说“王大梁”,这个年轻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乔大梁会心地笑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眼他从此处根本看不到的“楼上楼”,“楼上楼”的常老大不会对此毫无察觉,但他并未出手干预。

    乔向荣的眉头不禁微微地蹙了一下:“常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

    乔大梁刚走,西市署大账房抢先扑上去,一把扶住了李鱼,忠肝义胆、义薄云天地道:“市长终于回来啦,可担心死老朽了。老朽与王肆长、徐胥师、邵贾师几人商量,正要闯进去,豁出一死也要救得市长脱身!”

    其他诸位肆长、胥师、贾师等人眼见大账房如此肉麻,俱都面露不屑,待听得大账房还把他们也捎带进了忠义之士的队伍,马上频频点头,一脸忠勇。

    李鱼拱手道:“各位忠肝义胆,义薄云天,隆情厚意,李某铭记在心了。”

    冯司暴摩拳擦掌地道:“市长,赖大柱究竟肯不肯交出凶手?若他不肯,只消市长一声令下,我等赴汤蹈火,便豁出了这条性命去,也要为市长、为我西市署讨还公道!”

    冯司暴刚说到这里,大门里两个青衣侍卫抬了一副担架出来,向门外众人一扫,没好气地道:“来两个人搭把手,把人抬出去!”

    那正摩拳擦掌的冯司暴有些怔忡,不明他们用意,一时不敢进去。

    李鱼道:“幸赖乔大梁主持公道,赖府已交出元凶,把他接出来!”

    那冯司暴一个箭步,直接越过三级石阶和半尺高的包铜门槛,稳稳地落在了门内,从那赖府侍卫手中接过了担架。

    司稽、质人、廛人、司门、司关等人如梦初醒,急忙抢进门去,只是担架就只那么大,几个人都要搭手,结果搞得跟一帮人扶棺送灵似的,把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刘啸啸抬了出来。

    他们前脚刚一出门,后面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几个人一个胆突,也不知谁手上一颤,担架一歪,刘啸啸身子一歪,就向担架外摔去,旁边两人生怕那血衣脏了手,下意识地一缩,刘啸啸“吧唧”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龙作作从小到大就与刘啸啸相识,此前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眼见他已被削成人棍,还是不免露出不忍之色。

    李鱼见她神情,便道:“此前,我曾遇见过他,并且放过了他,结果如何,你看到了。若不是千叶姑娘及时救你出来,后果如何。”

    龙作作沉默片刻,轻叹道:“我知道,只是有了孩子,不知怎地,就有些心软了。刘啸啸此人太过恶毒,不能放过,只是……别当着我面杀了。”

    李鱼目光一闪,忽地笑了笑,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我怎么可以擅用私刑呢,以刘啸啸之所为,我会把他送进大牢,该受什么制裁,自有国法!”

    龙作作欣喜道:“我才不信你那么好心,你不想亲手造杀孽,是为了咱们的宝宝积福吧。”

    李鱼笑笑,并不作答,只是转而对杨千叶道:“闭市鼓已停,闭门鼓都快敲完了,此时离开,只怕就要犯了宵禁,能否劳烦你带上作作,暂往客栈投宿。”

    杨千叶道:“我那‘乾隆堂’里,设有几间卧室,比客栈要舒适自在些。在我那里,也比客栈安全。”

    李鱼略一沉吟,道:“如此,有劳了。”

    杨千叶点点头,扶了龙作作要走,李鱼道:“伯皓、仲轩,你们护送过去!”

    李伯皓和李仲轩答应一声,立刻拔剑出鞘,做如临大敌状,跟着她们走开了。

    刘云涛凑到李鱼面前,嘿嘿笑道:“小郎君好手段!这刘啸啸如此模样,一旦进了大牢,那可真是生不如死,这等大奸大恶之人,正该要他受此手段。”

    李鱼咳嗽一声,摸着鼻子道:“我只是瞧他这副德性,杀也无趣罢了。”

    他二人目光一碰,同时闪开了。他们都是在大牢里关过几个月的人,而且都是从外地解送京城的,沿途还住过不少监牢,可是深知这世上最阴暗、最龌龊之地再莫有超得过监狱的所在。

    他们当时同监八牢友因为都是待决的死囚,等于每人都手持大杀器,谁也别想欺负谁,反正早晚必死,敢欺负我,大不了跟你同归于尽,所以相处融洽。可其他牢监却做不到这一点。

    刘啸啸少了双臂,便是一个废人,进了大牢,想吃口牢饭都得像尺蠖一般在地上挪过去,狗一般舔食。而且牢里环境恶劣,卫生条件极差,身体健壮的正常人进去都常常患疾甚而因此丧命,更不要说刘啸啸此时的状况了。

    实际上,他很可能受不了多久的罪,到了牢里,是不可能有人给他敷药换药喂食的,他能否在牢里捱过三天都是问题。

    李鱼带了人先回西市署,因为此时坊市大门已经关闭,上不得街,合署人员就得暂在署内小住一晚了。

    李鱼叫人随意安置了游魂迷离的刘啸啸,谢过署内各司各房的兄弟,约定改日摆酒设宴,便关了房门,点燃一根蜡烛,一人闭目静坐起来。

    今日之惊险,着实吓破了他的胆,幸好作作被救出。如今想来虽然还有些后怕,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不过也是直到刘啸啸慌不择路,跑进了赖大柱的府邸,李鱼才隐约明白刘啸啸向他寻仇这事儿不简单,而是被人利用了与他的仇恨挑起事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对方真正的目标是乔大梁,他只是被拿来试剑而已。

    李鱼如果有在长安立足的打算,此时只能依附乔大梁,全力反击,争得一线生机,不过,李鱼有一个旁人并不知道的秘密,他是要离开长安的,那么他有必要为了旁人的权力之争,掺和进这场战争么?

    他没有必要,可此时此刻,他已是众矢之的,想走也走不了。一旦悄然离开,带上老娘和吉祥、作作,只有他一人会武,一旦被赖大柱的人在城外追及,绝难逃生。可留在长安城内,他又该如何自处?

    本来,如果实在走不了,他还可以利用黑道便利改名换姓,伪造户籍,从此变换一个身分,相信以“东篱下”的能力,能够包庇得了他,不教官府找得出。只是到时候刘云涛、康班主、华林慨然赴死,自己未免脸上无光。

    不过,他们感动于堂堂天子,居然开恩延续了他们一年寿命,有心以死相报,那是个人的选择,李鱼脸皮稍厚一些,这点难为情也就无所谓了。可现在与王大梁、赖大柱一派已是不死不休,他想改换身份藏身西市,这些人不背后捅他一刀才怪。

    “也许……我可以顺水推舟,一箭双雕……,不!一箭三雕!”

    李鱼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妙策,唇角顿时逸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有财神庇佑,干嘛不大干一场?”

第307章 挑灯看剑

    李鱼在签押房中默默地坐了半个时辰,将自己想到的办法反复推敲了几遍,这才长吁一口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院子里,许多人在那儿,有肆长胥师,也有仆役小厮,或坐或站、或三两相伴、或独立檐下,有的像在攀谈,有的像在沉思,但沉思的并未深思,攀谈的也未开口,完全静止在那儿。

    直到房门一开,他们突然就活了,就像《博物馆奇妙夜》里的一群玩偶突然成了精,过路的过路,打招呼的打招呼,交谈的交谈……

    李鱼暗暗一笑,这些人显然是因为与赖大柱的交恶心中不安,所以才等在这里,想察颜观色,瞧一瞧李鱼有什么对策。毕竟,他们是西市署的一员,而李鱼则是西市署的代表,他们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不是坏事,李鱼并未指望所有的人一番经营运作,就能变成他的铁杆心腹,为了他可以无惧牺牲、不惜一切。这种事根本不现实,就算他经营西市署一辈子,也不可能把西市署的人都调教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最卑微的一个小人物,也有他独立的思想,也有他权衡利弊、超吉避凶的本能,没有任何人能够凭着他强大的人格魅力或者驭人的手段,就能让手下的所有人放弃自己的思想,只对其保持无条件的忠诚。

    不过,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荣辱与共,劲儿就必然会往一处使,心就会往一处攒。

    李鱼走到院子里,向一个巡更的人招了招手,那人只是西市署里的一个更夫,站在最偏僻的墙角,见李鱼向他招手,他先诧异地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颠儿颠儿地赶到李鱼身旁,点头哈腰地道:“市长!”

    李鱼从他手里接过了灯笼,微微一笑,提高了声音:“大家今日是来不及离开西市了,凑和一下,打个地铺,且睡一晚吧。咱们西市署与赖大柱的些许纠纷,你们不用担心。

    都是一家人,再怎么闹腾,上边有常老大镇着,天也塌不下来。今日里事急从权,调动了诸位。明日里,你们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依旧照常处理西市署事务。其他的事,李某自会解决。”

    李鱼说罢,挥挥手道:“散了!都散了吧!”

    大账房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挥手道:“大家都听到市长的话了?各自安心睡下吧,散了,散了!”

    许多西市署中人,听到李鱼这番话暗暗松了口气,听李鱼这口气,今儿是事情紧急刻不容缓,李市长也是被逼急了,这才调动他们,给赖大柱来了个兵戎相见,现在李市长冷静下来了,明日当会请求上头插手调和,大家不至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登时笑逐颜开。

    众人不免要说上一番表忠心的话,有那阶级比较高的,还要说上几句活跃气氛的风趣之语,这便纷纷散下去了,院子里那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最后,只剩下刘云涛、康班主、华林和原勾栏院的一班人没有走。论起亲疏,西市署里只有他们与李鱼最近,算是嫡系。李鱼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康班主道:“小郎君打算去哪里?”

    李鱼恍然道:“哦,我去‘乾隆堂’!”

    康班主惊道:“小郎君这时候去乾隆堂?还是明儿天亮了再说吧。”

    刘云涛也紧张地道:“是啊!小郎君忘了傍晚的事了?现在天都黑了,万一……”

    李鱼笑道:“无妨!他们不会料到我现在还会出门,不会有所准备。再者,咱们头顶上毕竟还镇着一尊大菩萨,他们未必敢动手。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十六桁之首!”

    华林道:“我看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讲规矩的人,下作起来,最是不择手段。”

    康班主道:“不错!便连那公然对抗王法、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绿林道都有他们的道上规矩,若论手段行径之下作,黑道中人最是肮脏龌龊,要不然,凭什么他们叫黑道?”

    李鱼道:“作作今晚必定受了惊吓,她已身怀六甲,我在这里如何安心,须得前往照顾。你们不必多说了,我的妻儿都在那里,为了她们,我也不会轻身涉险,此去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才出去。”

    刘云涛急道:“既如此,小郎君稍候片刻,待我取了兵刃,护送你去!”

    刘云涛此言一出,登时又有几个会些身手的勾栏院中人纷纷赞同,要回去取些趁手的兵刃,就连华林都要去寻兵器,被李鱼沉声喝止。

    李鱼顿了一顿,道:“如果此地没有危险,你们这般如临大敌,岂不叫赖大柱那边的人窥得我的虚实?若真有危险,夜色之中,人多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易叫人浑水摸鱼……”

    华林激动地道:“小郎君,便多几个肉盾护在身侧也是好的!”

    李鱼无奈之极,只好实话实说:“咳!你们跟在我身边,反得我分神照料,就我一人,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脱身也容易一些。”

    这……太打脸了,华林一张秀气涓净的小白脸登时胀得通红。不过李鱼说的是大实话,他们这些人鞍前马后、摇旗呐喊倒还胜任,真要说冲锋陷阵,作用实在不大。

    李鱼的功夫比他们高明多多,真要是他们护着李鱼出去而有人偷袭的话,除非李鱼扔下他们不管,独自一人逃生,那样他们还能起到一点阻敌的作用,否则他们只能成为李鱼的累赘。

    ************

    “吱呀呀~~~”

    门开了,一盏灯,冉冉而出。

    夜色如墨,此时的长安城,可没有满城的街灯,西市坊街之上一片漆黑。

    今夜无月,所以天地混沌,一片漆黑之中,就只看见一盏米白色的灯,半悬于空中,冉冉向前。

    寂夜之下,万物生灵并未全部沉睡,有许多本来就只在夜色之中才出来活动、猎食的生物,还有那万物之灵的人类,是白天活动还是晚上活动,这完全取决于他们自己。

    夜色中,有一双双黑色的眼睛混迹于一片漆黑之中,窥视着那盏灯。

    李鱼没有料错,从他与赖大柱对上,明暗之间就开始有人盯着他,其实西市署中有没有李鱼的眼线,李鱼也不敢确定。

    夜色中只有这一盏灯,就像夜色中的一只萤火虫,吸引了所有在这夜色之中行动的人的目光。当他们看清李鱼的模样,黑暗中立即引起一阵骚动,他们一开始以为出来的是巡夜人,却又未见他打更,所以才对他有所注意,孰料居然是李鱼。

    仿佛一群老鼠般,夜色中的人纷纷忙碌起来,消息以最隐秘、快捷的速度开始向潜居在更深洞穴中的主脑人物那里反馈过去,等候着上边发出指示。

    李鱼提着灯,淡定地走在夜色中,白日里熟悉的一切,此时看来仿佛浓重的水墨。因为太过黑暗,置身其间,并没有恬静淡泊的感觉,他知道夜色中一定有人正在盯着他,因为不确定对方是谁,也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动手,所以他的精神绷得很紧,所谓从容,只是他表面的模样。

    李鱼此时出来,其实并不是逞匹夫之勇,他认真分析过,并且有两层保障。第一层,来自“财神”。现在,他就是乔大梁的脸面,乔大梁的战旗,如果他倒了,乔向荣的声誉一定会大受影响。

    现在明显是王恒久向乔向荣的首座位置发起了挑战,声誉受损会转化成实质的损失,甚而促成其他大梁的站队,乔向荣不知要多付出多少代价来应付这一后果,所以乔大梁现在一定会把他当成活宝贝保护起来。

    李鱼没有立即考虑离开,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如果乔大梁和王大梁都在派人盯着他,他拖家带口的,怎么走?

    乔大梁之前跟他说过,要想用人,有三条路。其中最为他看重的是:招揽。李鱼现在是急来抱佛脚,没有这个充裕的时间来招人,乔大梁呢?钱能通神,这位财神身边已经招揽了多少高手?

    这些人不会只是养来做派场的,李鱼百分百地相信,这一夜,在西市署周围逡巡的绝不只是王恒久和赖跃飞的人,一定有乔财神的人在。有这些人暗中保护,再加上他自己的身手,他遇到不测的机会微乎其微。

    第二层保障,就是他的宙轮。如果真有什么万一,他还有一招杀手锏可用。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他挑着灯,行于夜下,心情渐渐平息之后,甚至有些期待有人亮剑!

    赖跃飞究竟有什么实力,他不清楚。只要有人亮了剑,他就能一窥端倪。掌握了对方的实力深浅,对他排兵布阵无疑更有帮助。

    被大人物用以搏奕的棋子通常都是很容易被放弃或牺牲的,就像刘啸啸之于赖跃飞。可要是今夜双方的嫡系力量直接发生纠纷,他这个拱过河的卒子被放弃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既有这样好处,他就更得前去了,作作固然一向性情泼辣,可女人有了身孕,情绪总会较平时有些敏感。傍晚才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一切,他岂能不予探望宽慰。

    “喀!”

    仿佛一根晒干的秸杆被脆生生地折断了,李鱼马上站住了脚步,按在刀柄上的手紧了一紧,微微侧身,从那明暗不是很明显的层次感中分辨出一条巷弄的入口。

    悉悉索索一阵响,仿佛一只老鼠在承尘上爬过,愈去愈远。

    李鱼静了一会儿,唇边逸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轻轻提了提手中的灯笼,仿佛在向夜色的某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继续向前走去。小巷深处,一个青衣人扼着另一个青衣人的喉咙,盯着提灯的李鱼身影从巷口消失,轻轻吁了口气。

    他是奉财神之命保护李鱼的人,被他扼住喉咙的这个人却是要对付李鱼的人,只可惜,这个杀手的袖箭还未出手,已经被他这只扼断了喉咙。他松开手,被扼碎喉骨的杀手就软软地向地面瘫去,双目怒突,气息已绝。

    青衣人松手的刹那,突然一阵心悸,一股莫名的危机感陡生,这是多年杀手生涯锻炼出来的直觉,他没有多想,立即向前一仆,“呃~~~”,糟了!潜到他身边出手的那只“黄雀”用的既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一条绞索,一条很细的、却是以五金打造、极其柔韧的绞索。

    他这一纵,直接钻进了抛在他身前的绞索之中,不等他有所反应,那绞索就收紧了,持着绞索的人一纵身,就跃上了巷旁的高墙,再一垫步,便猫儿般无声地落在房脊上,猫着腰,向那冉冉向前的灯追去。

    他手中的钢索几乎滴血不染,上面些许血迹最后凝成一滴殷红,吧嗒落在一家店铺的屋瓦上。至于被他套索套住的那个人,在他纵身跃向围墙时,就已被绞断了整个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路旁的阴沟里。

    持着绞索的人狸猫般飞窜,轻盈的却不带一点声音,忽然,他在一处房檐处蹲身伏住。他已追到了李鱼的前面,他像一只脊兽似的蹲在房脊上,将手中的套索轻轻地挥动起来,盯着灯光给他的定位。

    只要他的绞索一出手,李鱼就会和刚才那个青衣人一样,顷刻间尸首分离。

    绞索在他手中轻荡,一圈、两圈,瞄着李鱼的头颅,他正要振腕出手,整条右臂就被一柄涂了墨色,连一丝反光都没有刀生生削断,与此同时,他的嘴巴也被捂住了,那口砍断他手臂的刀横在了他的颈间,像是锯子似的横着反复割了起来。

    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杀人,实际上他第一刀割开对方喉咙时,就已结果了对手的性命,用这样酷虐的手段杀人,这个人一定是对血腥有着某种特别的兴致。

    那细细的、一旦束紧就比刀刃还要锋利的绞索落在了李鱼身前三步处,毫无声息。李鱼提着灯走过去,脚踏到了那件奇门杀人兵器上,毫无所觉,就这么一直走了过去,只是走到那户店铺的房山墙时,李鱼微微侧了侧耳朵。

    “嗒嗒嗒嗒……”

    仿佛大雨之后,屋檐上的雨滴仍在不断滴落的感觉,可今夜并没有雨。

    “嗒……嗒……嗒……”

    雨滴声变慢了,李鱼没有多想其中的原因,继续向前走去,屋顶上,那个财神派来的变态杀手依旧提着对手的刀,拿手中的刀慢慢地锯着他的脖子,好像很怕一不小心锯断了,就此失去享受过程的感觉。

    “乾隆堂”,二楼只有一处帐房和高档珠宝的四张柜台,这只占了原本四家店铺其中一家的店面,而另外三家店铺的二楼则被杨千叶改造成了寝室、书房、琴室、客室等等生活用途的所在。

    各家店铺可以留人打更,但不许夜间生火,除了那两家与其他建筑建了隔离带的客栈,但似杨千叶住处这般规模,明显是要在此开伙了,这就犯了规矩,不过……规矩嘛,毕竟只是规矩。

    杨千叶把自己的寝室让给了龙作作,孕妇是需要一个更舒适的休息环境的。新换的被褥,杨千叶则拿了自己原本的被褥想搬去书房小住一晚,却被龙作作拉住了。

    “千叶,这床够大,咱们一起睡吧,就像……我们在龙家寨时一样。”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晚上又太凶险,龙作作以为李鱼今晚不会过来了,她拉着杨千叶的手,轻声道:“现在想起来,我还有些心悸呢,留下陪我说说话儿,好么。”

    杨千叶想起当初隐瞒身份住在龙府时,龙作作把她当姐妹一般相处相待时的情景,不由心中一软,点了点头,又把自己的被褥铺展开来,换了贴身的小衣。当二人并肩躺下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曾经于夜深人静的时候,枕并着枕儿说悄悄话儿的一幕,依稀想来,仿佛就是昨天……

    “咔!咔咔!”

    李鱼叩响了房门,三息之后,房门开了。

    冯二止站在门里,提着灯,李鱼站在门外,也提着灯。

    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灯提了提,照了照对方的脸。

    夜色中,街巷上,一个颊上不知何时被人割了一刀鲜血淋漓的丈二大汉,持着一把可怖的斩/马/刀,迈开大步向李鱼狂奔而来,快逾奔马。

    今夜有所行动的这些人,俱都穿了青色或黑色夜行衣,有的甚至还带了面具,脚下也都是适合飞檐走壁的软靴,动手时也都是尽量的不发生任何声音,也阻止垂死的对手发出声音,但是其搏斗的惊险,却较之白日之下正面交锋更惨烈百倍。

    这人追上李鱼时,也不知已经杀了几个人,他脸上有伤,刀上有血,显然曾经杀人,也被人所伤。

    李鱼向冯二止笑道:“原来是冯兄,我可以进来吗?”

    冯二止知道自家小姐接了龙作作回来住的事情,人家男人赶来探望,哪有不允的道理,他点点头,便让开了路。

    “多谢!”

    李鱼迈步进去,“砰!”地一声,房门关上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街巷之上,那相距还有三十余步的丈二大汉籍着灯光看到李鱼将要进店的刹那,情急之下已将紧握的斩/马/刀举了起来,拧眉瞪目,一边发足狂奔,一边作势要将那斩/马/刀掷出。

    这一刀若掷出,必能洞穿房门,将猝不及防的李鱼插一个透心凉。

    但是就在这时,房上有人撒网。

    网在古代,除了用以捕鱼,也的的确确常被官府用以拿人,江湖中做些特殊行业的人也会使用这种工具,而且他们所用的网因为是用为捕人而不是捕鱼,所以对于网线和网坠都会因人而异,进行调改。

    房上同时撒出了两张大网,疾快无比地罩在了那丈二大汉的身上,刀犹未掷出,腿已被网绊住,大汉直挺挺地向前摔去,整个人还未落地,半空中就是两道凌厉的刀风劈下,一奔其颈,一奔其腰。

    “砰”地一声,房门关上的刹那,两口锋利的刀已“噗噗”两声剁在了丈二大汉的身上。

    墨白焰站在二楼一扇窗前,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明明夜色如墨,但是看他神情,似乎看到了长街上发生的一切。

    “来啊!掌灯!”

    墨白焰一声令下,乾隆堂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仿佛过上元节似的,登时灯火通明一片,将附近街道都照亮了一大片,夜色中几道正要靠近的鬼影儿登时如同小鬼见了佛光,忙不迭飞身遁入黑暗之中。

    今夜如此凶险,左近也不知有多少敌人,谁敢把自己暴露在光明之下?

第308章 三女盟

    一只饱含岁月痕迹的三足黄铜香炉,旁边一块小案板,一块橙黄色的奇楠,一柄小银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只柔荑,拈起银刀,按住黄奇楠,一刀切下,仿佛在切一块肉皮,用拇指食指拈起一块,切面处拔出了细细的丝,这是最好的奇楠沉香,尚未焚烧,只一切开,淡淡清香就沁入龙作作的心脾,令她心旷神怡,因白日里一番经历而有些莫名焦虑的心情也舒缓下来。

    切出的沉香放进三足铜炉,盖上盖子,下边的炭火轻轻拨弄一下,香烟便从细细的孔洞中袅袅升起。

    龙作作在西北地区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了,生活细节上却少有如此精致的一面。尤其是看着杨千叶一举一动,高贵从容,仿佛一位仙子般优雅,想到她曾是自己的贴身丫寰,仿佛一梦。

    点好了沉香,杨千叶重新回到榻上,拉过薄衾,掩到胸口,淡雅的上品流香将她们沐浴其中,身心舒泰。

    东西方人种不同,东方人种普遍体味清淡,西方人种则体味浓烈,因而东西方在用香上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西方着重发展改善人体气味的香水、香精、精油,而东方则更注重于改善空间气味,香油、香饼、香囊、香丸、熏香。

    香气温室,玉人横陈。

    杨千叶对龙作作有救命之恩,杨千叶对龙作作又没有那么深的妒意,再经过方才的一番交谈,此时又有熏香舒缓情绪,室内气氛更加地融洽起来。

    杨千叶带着新奇的神色,轻轻摸了摸龙作作的肚子,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想到正有一条小生命在其中孕育,杨千叶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的感觉,生命是如此之奇妙。

    “你……怎么就有了?”

    “一不小心……就有了。”

    “啐!你们家李鱼,真色!”

    “呃……,好像……我记得好像……”

    “嗯?”

    “我记得当时好像是我推倒了他的。”

    杨千叶一脸惊讶,看了龙作作半晌,道:“我对你,真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龙作作稍显害羞地笑了笑,缓缓道:“我从小……在龙家寨长大,我身边的人,要么怕我,要么宠我,总之,我没见过一个像他那样对我的,一开始就是觉得好奇、有意思,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莫名地喜欢了他。”

    “情不知所始……”

    杨千叶呢喃了一句,想起自己与李鱼相识种种,在心底里又默默地跟了一句:“我又何曾不是?”

    龙作作想了想,有些不忿地道:“我以为我下手的早,他就是我的了。谁知道……这厮拈花惹草的本事实在高强。”

    杨千叶的唇角抽搐了几下,感慨地道:“也许是他命犯桃花吧。”

    龙作作忽然凝视着杨千叶,若有所思。

    杨千叶心里一虚,赶紧岔开话题吸引他的注意力:“不过,你该看得出,他是真的疼你。”

    龙作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嗯,看他肯为我如此拼命,我……罢了!”

    顿了一顿,龙作作黛眉一蹙,又替李鱼担起心来:“今晚听墨管事介绍,那赖大柱是极有权势的人物?他背后那个王恒久,据说更加的手眼通天。李鱼跟他们起了冲突,他们……”

    龙作作忽然抓住杨千叶的手,紧张地道:“他在西市署,今夜应该无事吧,你说那赖大柱会不会派人去对付他?”

    杨千叶安慰道:“不会的,你放心吧。西市署就建在‘东篱下’旁边,西市王在楼上睡着呢,那赖跃飞岂敢在常剑南的卧榻之旁舞刀弄剑。”

    龙作作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地道:“像我们龙家寨,谁是大管事,谁是大主事,谁是普通的管事、主事,寨主一言而决!底下人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哪有可能如此相争?就是四大寇的盗伙,也是上下有别,喝醉了酒打架生事是有的,但要说自相火并,绝无可能。可这西市,天子脚下,怎么……”

    杨千叶微笑道:“你龙家寨也好,四大寇也罢,其实都是比较简单的势力架构,首领可以直管下边的一切,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马上就可以干预了,所以不易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西市不同,西市和朝廷一样,有文有武,派系林立,山头众多,做首领的又无法事无巨细,逐一躬亲,久而久之,每个派系都拥有相当大的独立力量,最高的首领已不可能凭着简单粗暴地命令约束他们。

    这时候,就需要调节、需要制衡、需要包容,需要抓大放小,需要在保证上层稳定的基础上,容许他们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发生摩擦,允许他们发泄,才能避免怨愤久蓄如洪,冲垮了他的根基。有时候……”

    杨千叶微微眯了眯眼睛,徐徐地道:“有时候,为了避免下边变成一潭死水,又或者所有势力拧成一股劲儿,反而威胁到他的存在,上边的人甚至会纵容或挑唆下边的人斗上一斗。”

    龙作作呆呆地看着杨千叶,杨千叶莞尔一笑:“怎么?”

    龙作作抬头看向帐顶、看向床柱,抚摸了一下绡丝一般柔软光滑的被褥,道:“我才想起来,你怎么会拥有如此庞大的财富?你说的话,又有几个女儿家说得出来?这般见识,恐怕我爹都不如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

    杨千叶恍惚了一下,望着龙作作的目光忽然露出些许伤感:“你能放下的,我放不下!你能交卸给别人的,我交不出,我是一个,很羡慕你能活得如此简单的人。”

    “叩叩叩!”

    房门叩响了三记,静默片刻,外边传来墨白焰的声音:“姑娘,李鱼来了。”

    室内二女同时张大了眼睛,相顾错愕。

    已经这么晚了,她们真的没有想到李鱼会来,今夜他刚刚跟赖大柱那边剑拔弩张地发生过一番剧烈冲突啊,他居然会来?

    错愕片刻,龙作作脱口问道:“郎君来了?他没事吧?”

    门外,墨白焰的声音道:“李小郎君无恙,不过夜色之中,有不少狐鼠之辈逡巡不去,想必他一路走来,步步杀机,并不容易!”

    墨白焰还未说完,龙作作已然跳下了床,挺着大肚子向门口冲去。

    不等她拉开门,杨千叶一拍床铺,振身而起,飞掠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没好气地压低声音道:“你疯了,穿成这样就出去!”此时二人都是轻纱蔽体,真要是开了门,不管外边是只站着墨白焰,又或是还有李鱼在,那可都够瞧的。

    龙作作被她一言提醒,忙不迭穿起衣服来,杨千叶穿上外裳,系着衣带,瞧她欢喜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儿:“今夜凶险定然不少,用得着冒险过来么?也不怕孩子还未出生就没了亲爹,真是个不知道轻重的蠢货!”

    同一个夜,吉祥榻上,左边深深,右边静静,三位姑娘也在说着悄悄话儿。这即将进秋的时节,天气已经不那么炎热了,可人心里的燥气,似乎一时还未消解。

    “小郎君今夜怎么没回家呢?”深深的声音。

    “想是公务繁忙,抽不得身吧。”吉祥的声音。

    “龙作作今儿晚上也没回来!”这是静静的声音。

    深深道:“大娘想念得紧呐,一晚上问了好几次,宵禁了才甘心。”

    静静酸溜溜地道:“哎,谁叫人家怀着李家的骨肉呢!”

    深深道:“那有什么,瞧她凶巴巴的样子,准保生不出儿子!”

    深深挽住吉祥的胳膊:“看咱们吉祥,一脸福相,将来李家的嫡子长孙,肯定是咱们吉祥的。”

    吉祥羞啐了她一口,道:“瞧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什么都说!”

    静静笑道:“反正吉祥姐很快就跟小郎君成亲了嘛。”

    深深道:“应该在长安成亲,要不到了陇西境界,人家的地头儿,多不舒服。”

    吉祥摇头道:“长安?怕是来不及了。”

    深深道:“怎么会,我看小郎君最近也没提搬去陇右的事,龙作作还在长安开起了店,应该不会很快去陇右吧。”

    吉祥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们说了实话。吉祥这姑娘心软,从小所处的环境使得她最受不得别人对她好,旁人对她亲近一些,友好一些,她就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这时如何还能隐瞒。

    吉祥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小郎君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泄露的。”

    深深和静静马上靠近了些,紧张地道:“你说你说,我们嘴巴最严的!”

    吉祥道:“你们最近有看到陈飞扬吗?”

    两女摇摇头:“没呀,不过我们本来也没注意他,那家伙除了拍小郎君马屁,好像也没什么用,谁理会他在干嘛呀。”

    吉祥轻咳一声,道:“陈飞扬可是在利州时候就跟着郎君的,平时看他似乎没什么大用,可真正最知心的事儿,郎君却一向交给他办。他呀,现在正在暗中筹划离开长安的事儿,很快就有结果了。”

    深深和静静一脸疑惑,静静忍不住问道:“居然如此?我们全然不知道,奇怪,要离开就离开,为什么要如此神秘鬼祟?”

    吉祥沉默了一下,道:“郎君与康班主、刘大哥还有华林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为何交情如此深厚?你们还不明白吗?”

    深深身子一震,吃惊地道:“啊!难道……难道小郎君他也是去年九月九那皇帝释返家乡的那批死囚之一?”

    吉祥轻轻点了点头:“小郎君是为父报仇,杀了一个被朝廷招安的大盗,所以自认无罪,不甘心赴死。你们的心意,我已明白,所以才对你们坦诚相告,你们现在明白了吧?”

    静静道:“明白了!难怪小郎君有时神神秘秘的,”

    深深道:“九月九,快了,很快了!这么说的话,我们很快就得走了。”

    吉祥道:“不错,十天内,我们就走!”

    静静张大着嘴巴,吃惊半晌,忽然道:“那咱们姐儿三可真得要紧紧抱成一团儿,才不叫人欺负!”

    深深探手在她额头戳了一下,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吉祥是什么人?谁能欺负?谁敢欺负?只有咱们俩,如此苦命,以后,可得依仗吉祥妹妹多多庇护呢。”

    吉祥忙道:“深深姐,静妹子,你们言重了。说起出身经历,咱们三是一样地苦,正该同病相怜!”

    静静大喜,连忙爬起,跪坐在榻上,要拉吉祥和深深起来:“那不如今夜咱们就义结金兰,拜为异姓姐妹吧!”

    深深一听,一条长腿越过吉祥身子,扫在了静静撅起的屁股上,没好气地骂道:“你义结金兰个屁啊!咱们今后本来就该是一家姐妹,要一团和气,要亲亲热热,凡事还得靠咱们吉祥做主当家,何须另拜姐妹?”

    深深比静静只年长不足一年时光,但自小就是姐姐,要帮妹妹拿主意,为人处事就比静静缜密一些,现在她们姐儿俩是要抱吉祥大腿的,义结金兰?那按岁数,她就是大姐了,人家吉祥会不会高兴啊?她才不敢冒险。

    静静不解其意,揉揉屁股重新躺下,撅起小嘴儿道:“不结就不结,你踢我干嘛,吉祥姐,你看她这么欺负我,你也不管!”

    静静也不傻,虽不及深深想的多,还是不失时机地恭维了吉祥一下。

    西市里,又玩枪又玩棒的,站队的还未站队,结盟的还没结盟,对立的还没正式开战,延康坊杨家宅院里,这儿已经心照不宣地结成了“三女之盟!”

第309章 三策取其一

    这一夜,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外部通明一片的“乾隆堂”,就仿佛夜色中的一盏灯笼,许多“流萤”环绕而飞,却一一在那无形的灯罩前止步。三更时分的时候,曾有一只“流萤”大胆闯入,立即吸引了所有潜伏于夜色当中的更多“流萤!”

    那人越进楼中之后,半晌全无声息,众多的“流萤”不免蠢蠢欲动,但是随即,他们就打消了妄想。楼中某中,窗儿一开,“吧嗒”一声,一具尸体被远远地抛了出来,看衣着,正是那只最大胆的“流萤”!

    于是,夜色彻底地安静下来。

    这一夜,李鱼就在楼中,然而却似比平素隔的更远,远在天涯。

    杨千叶不知怎地,有点失眠了。

    淡淡的落寞、淡淡的空虚、淡淡的烦恼……

    于是,那淡淡的宁神香便没了效果,辗转反侧,午夜方眠。

    天亮的时候,杨千叶很早就醒了,便洗漱着衣,提了口剑,在后院庭院中习了趟剑法。一趟、两趟、三趟……

    及至天光大亮,鸡啼喔喔,杨千叶才提剑上楼,正看见李鱼搀着龙作作从房中出来。

    阳光透过一扇扇窗子,更加柔和地撒照在室内,也映照在她的脸上。

    龙作作神情娴情,满面荣光,杨千叶暗暗撇了撇嘴,心道:“一定是我秘藏的上品奇楠效果!”

    “千叶姑娘,早!”

    “早!”

    李鱼妇唱夫随,随着龙作作向杨千叶颔首招呼。

    杨千叶笑靥如花:“贤伉俪早,一起用早膳吧,外边正在净街,此时回去,可别落了一身的风尘!”

    龙作作惊讶地道:“净街司这么早就洒扫街道啊,好早!”

    李鱼心知肚明,晓得杨千叶在说什么,笑道:“是啊,净街司很辛苦的,既如此,千叶姑娘,我们就叼扰了。”

    西市,从“东篱下”到“乾隆堂”,真的有许多人在洒扫。

    小车儿盛敛“垃圾”,又有人提了水桶冲刷街道,更叫人发窘的是,他们真的穿着“净街司”的衣裳,前胸后襟各有一个画了圆圈的“净”字,虽然他们并不是净街司的人。

    当长安开坊鼓声响起的时候,西市内已经看不到一点血腥的痕迹。

    当西市开市鼓声响起的时候,所有冲刷过的地方水痕都已干掉了。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回了西市署。

    乔大梁派人进了西市署。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回了延康坊。

    李鱼带着龙作作,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路遇吉祥三宝。

    李鱼陪着他的女人回了杨大梁府。

    一条条消息,通过地下网络,传递到正关注着李鱼行止的所有大人物耳中。

    至此,告一段落。

    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李鱼陪着他的女人回家,向母亲解说情况,安抚受惊的家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所有的人都不觉得意外。

    但,情理之中的事,有时也会发生预料之外。

    李鱼返回杨思齐府不久,一套大车拉着一套家具出了杨思齐府的大门,优哉游哉地直奔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的府邸。

    唐朝的床够大,基本都是两米乘一点八米的大床,下边还设有壶门,此时的床卯榫结构还不成熟,没有形成明清家具那种框架的主结构方式,都是单独的构件拼合而成。

    房府向杨思齐订购的这架大床与一般的床还不同,它是高榻,有一米一二那么高,贵人坐在上面,可以观赏伶人舞乐献技。壶门是莲花状的,做的很精致。从杨府出来的车驾,暗中窥视的人还是很注意的,他们一直跟到房府,眼看那床拉进了房府这才罢休。

    拉着大床的车子被房府的人从院侧道路拉到三进院落这才停下,趁着那引路的家丁去唤人的功夫,车夫在床板上屈指叩了几下,三长两短,五记叩击,随后,那高榻便突然打了一扇门儿,一袭青衫的李鱼从里边闪了出来。

    房府家人唤了几个家丁过来搬床,看到突然多了一个送货人,不禁怔了怔,就听那车把式牢骚道:“说是两人送货,你这一道儿都躲在车中睡大觉,如此偷奸耍滑,是何道理?”

    青衣人梗着脖子道:“一路走来,使的是牲口。我不睡觉,难道下来推车,你这分明是无端挑衅。我就知道,你看你家二姑娘对我有些意思,你早看我不顺眼了,你放心吧,我对你家闺女没意思。”

    那房府家丁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道:“好啦好啦,你们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儿出去再说,快帮我们把高榻搬下来。”

    两人忙停了斗嘴,将那床榻抬下车,由几个房府家人抬走,车夫便赶了车子,引路的家丁和李鱼跟着向外走。大门口那门槛儿还不曾装上,房府门子见车从侧道儿赶过来,便去开门。

    而李鱼忽然捂了肚子,东张西望两下,向房府那家丁询问茅房所在,那家丁不耐烦地指点了,李鱼便向茅房走去,车把式显然余怒未息,瞟了他背影一眼,冷笑一声,径直赶了车离去,也不等他。

    家丁之前已见过二人不和,还笑着劝说了两句,把他送出大门,与守在大门口的门子合力抬起两丈宽的门槛,重新落回卡槽。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李鱼才施施然地走来,那车把式早赶着车子离开了,犹有疑心盯在门外的人自然也随着那车一起离开了。

    两个门子听到李鱼在门口咒骂几声,便扬长而去,那听过二人口角的门子少不得将这两人纠纷添油加醋地说与另一人知道,在二人谈笑之中,已是那青衣小子睡了人家姑娘的风流韵事了。

    要说风流,长安首数平康坊。

    平康坊里,第一风流之地便是绛真楼。

    绛真楼上,第一名妓是小怜姑娘。

    小怜姑娘已经有了意中人,将要赎身下嫁的消息早已在长安城传开,只是要为长安第一名妓赎身,就算加上小怜姑娘自己的嫁妆,也是一笔不扉的价格。

    聂欢是“过路财神”,左手钱来,右手散去,八百游侠,三千子弟,俱都靠他周济,手里根本没存下过几个钱,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心爱的女人离开这烟花之地。

    不过,凭着京城第一侠少的金字招牌,但凡跟江湖沾点边的人物,都得卖他这个面子,再有到绛真楼来的,也不会打戚小怜姑娘的主意。但,官场宦途中人,或者与江湖全无干系的商贾,却并不明白这位京城第一侠少有什么能量。

    因为她既将从良,过时不候,不惜一掷千金,谋求小怜姑娘侍宴陪酒或香茗清谈或曲乐歌舞的人反而更多了,尤其是其中不泛晓得小怜姑娘婉媚无双的,想着她既然动了从良之念,说不定自己就有“横刀夺美”的机会,来的当然更加殷勤。

    李鱼到了绛真楼,瞧他一身青衣,江湖打扮,不像很有钱的主儿,门下两个龟公便带了几分轻蔑,不过这绛真楼因为聂欢的原因,还真有不少侠少动辄前一类,其中有些人虽然寒酸,只是一向寒酸,偶尔卖命赚上一笔大钱,跑来一宿之间挥霍一空的浪荡子儿也是不少,所以也没人阻拦。

    二楼客厅中,许多客人闲坐,旁边并没有姑娘陪侍,这间大客厅中的人,都是奔着戚小怜姑娘来的。

    “呵呵,某柴安之,某之画作,在京都名闻遐迩,谁人不知,只一尺画,便值千金。今来长安,特为小怜姑娘而来。这七尺长卷,就是某的见面礼,还请妈妈传报一声,小怜姑娘雅人,当允一见!”

    “老朽叶天明,家师乃‘八米卢郎’卢思道,师祖乃北朝三才之一的邢劭大师,最擅七言。今为小怜姑娘赋七言四首,希望有机会与小怜姑娘论一论诗道。这四首七言,还请妈妈转赠于小怜姑娘。相信小怜姑娘见之,定愿与朽切磋切磋!”

    “砰!”

    一锭沉甸甸的金饼拍到了桌上,一个穿着滚金绣花边公子袍的年轻人傲然顾盼:“一百吊钱,看得一眼,是吧?”

    “砰!”

    又是一锭金饼拍在案上:“这能看两眼了么?”

    “砰砰砰砰砰!”一锭锭金饼拍在案上:“这够叫她侍宴的了么?”

    “当当当当……”,一个袋囊打开,往卷耳几案上一倒,十八颗硕大滚圆、晶莹润泽的珍珠滴溜溜地满桌满转。

    那年轻公子邪魅狂狷地一笑:“我李宝文不玩虚的,我来,就是为了睡她!睡她一晚,这些金子和珍珠,便是缠头之资!”

    柴安之斜眼睨来,一脸不屑:“真真的满身铜臭、暴发嘴脸!”

    叶天明抚须摇头,悲天悯人:“难怪古语有云,富不过三代!”

    李宝文瞪眼道:“两个穷酸,没钱逛什么窑子!看什么看,不服憋着!”

    那妈妈站在上楼的楼梯前,眼热地看了眼满桌的金银珠宝,可一想到楼上那位姑娘虽然卖身契掌握在她手上,但是到了人家这个级别,见谁不见谁,愿意让谁做入幕之宾,着实也由不得她做主,尤其是人家背后现在还有聂少撑腰,此人如此粗俗,恐怕她是绝对不见的,不仅暗暗肉疼。

    偏偏有她压着,其他八艳虽也明眸皓齿,艳绝一方,这身价就是提不上来,不禁暗暗发狠:“早些把她发卖出去也好,本来好端端一棵摇钱树,现在反成了老娘的绊脚石!”

    这时,已然走上楼来,站在一旁根本无人瞧他一眼的李鱼清咳一声,上前两步,向那捏着手帕的妈妈微微一抱拳:“还请妈妈传禀一声,在下要见小怜姑娘。”

    那妈妈眼见那么多的钱没法挣,正觉懊恼呢,听他如此一说,一腔火气登时发泄在了他的身上,阴阳怪气地道:“哟,我们小怜姑娘是想见就见的呀?这位小哥你两手空空的,拿什么见?一张嘴巴吗?”

    李鱼笑道:“正是只靠一张嘴巴,烦请妈妈告诉小怜姑娘,就说双龙天上落,先钻石榴裙的人来了!”

    李鱼现在不想暴露身份,这时节没有相片一类的东西,只要他不通名报姓,谅这绛真楼上也无人识得他身份,如此一来说话就得含蓄一些。

    他与小怜姑娘初识第一面,就是与聂欢扭打着从楼上摔下来,还掀了良辰姑娘的石榴裙,如此一说,相信以戚小怜的聪慧,必能想明白他的身份。

    这时却听楼上珠帘之内轻啐一声,声音脆美,如黄鹂鸣谷:“不知所谓、拽什么文,上来吧!”正是戚小怜的声音。

    李鱼向四下的男人们客气地颔首一笑,便绕过那妈妈,一步步登上楼梯。

    满堂宾客登时呆住,这是什么人,怎么只一句话就得以登堂入室,做那长安第一风流名妓的入幕之宾了?

    双龙天上落,先钻石榴裙?圈圈他个叉叉,难不成第一名妓小怜姑娘还跟这小子玩过3 players?

    柴安之摇头冷叹:“姐儿爱俏!”

    叶天明痛心疾首:“肤浅放浪!”

    李宝文两眼放光,向着走上楼去的李鱼放声大呼:“钱由我出,小兄弟,一起可好?”

第310章 求路

    “小怜姑娘……”

    看到戚小怜,李鱼目中也不禁泛起一抹异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她的闺阁之中,小怜姑娘自然不会穿得非常正式,衣衫柔软贴身,颜色搭配柔和暧昧,饱满的酥胸、窄窄的腰身,由髋到腿流畅跌宕的曲线……

    她的姿容也许并不比龙作作、杨千叶等女子更美,但那种烟花柳巷浸淫而成的风情,却是她们所不能比的。即便龙作作现在已身怀有孕,与李鱼行那夫妻之实也不过寥寥数日,还没有开发出如此风韵。

    所谓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叫你马上联想到性,联想到床,便是她这种尤物了。之前往“乾隆堂”道贺,戚小怜盛妆出行,艳媚不可方物,但那种艳与这种媚,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李鱼拥有后世记忆,本就是人间绝色,再有好的化妆、好的灯光,拍摄出的唯美画面见得多了,这种活色生香的冲击力对他而言相对还是有免疫力的,仍然不免眼前一亮,这也就难怪在如今这个时代,会有很多男人为谋见其一面一掷百金了。

    “坐!”

    戚小怜袅娜生姿,腰肢款摆,在罗汉榻上慵懒地侧卧下来,丝毫没有寻常待客的模样,一手托着香腮,柔软贴身的长裙下,一双**的玉足轻轻搭在一起,寇丹美趾轻轻内扣,乜着李鱼,懒洋洋地道:“李市长此来,是要寻欢少打架呀,还是意图轻薄小女子?”

    李鱼笑吟吟地欣赏着面前“一幅山水”,顾盼道:“茶也没有一杯?这就是姑娘的待客之道吗?”

    戚小怜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道:“有屁快放!不然,本姑娘可要赶人了!”

    李鱼道:“李某记得,聂少可是当众说过要迎娶你为妻的,怎么姑娘还住在绛真楼,二楼那些男人,整日里用些龌龊话语轻薄意淫,姑娘即将从良,便自己听得惯了,也该思量聂少心情才是。”

    戚小怜恼了,坐将起来,脸儿胀.红,饱满的酥胸起伏,跟水豆腐似的微微轻颤:“姓李的,你此来,真就是为了羞辱于我来着?”

    李鱼摸了摸鼻子道:“非也非也,在下就算再闲,也没有大老远跑到平康坊来戏弄姑娘的意思。聂少聚散千金,为人豪爽,恐是没有存下什么钱财,仓促之间,没办法为姑娘赎身。李某此来,就是为聂少送赎身钱的。”

    戚小怜先是一呆,继而轻蔑地瞟了李鱼一眼,又懒洋洋地躺下:“你以为本姑娘是一只阿猫阿猫,随便扔点钱就领得走么?”

    李鱼站起身,向戚小怜走去,到了榻边,手便往腰间探去。

    戚小怜紧张起来,身子猫儿般一蜷,居然从枕下摸出一柄半尺长的月牙状弯刀,看那嵌金镶珠的风格,应该是大食等西域国家传过来的,并非中原之物。戚小怜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卡住刀鞘,胆怯道:“你要干什么?”

    李鱼从腰间摸出一张纸来,慢慢打开,向戚小怜面前一递,微笑道:“如此,可值得姑娘赎身之价?”

    戚小怜往那纸上看了一眼,眼睛蓦地张大,再看两眼,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抢过那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抬头看向李鱼,急切地道:“这是……”

    李鱼道:“如果聂少以此为凭,为姑娘赎身,你说绛真楼会不会答应?”

    戚小怜鼻翅翕合,显得十分激动,但只片刻,她就冷静下来。

    戚小怜毕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寻常女子,虽然因为关切自身,方寸大乱,只片刻,也就冷静了。她上下看了李鱼几眼,把刀往枕旁一丢,又躺了回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的条件?”

    李鱼道:“我的条件……”

    戚小怜忽然打断他的话道:“若是叫我男人为你出生入死,那就不要自讨无趣了。”

    李鱼微笑道:“我只想让他帮我找些人!不需要他为我出一拳!”

    戚小怜一双美目定定地看了李鱼一阵,道:“找人?就为这,值得这么多钱?”

    李鱼叹息道:“很多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养成的,所以对聂少和他身边的许多人来说司空见惯、不以为奇的事情,在完全不了解这个圈子的人来说,却是有再多的钱也是无门可入的。这,就是价值!”

    戚小怜又定定地看了李鱼一眼,忽地嫣然而笑,将那张纸小心地卷成一卷,插进了那粉嘟嘟、玉莹莹、饱满耸挺、汁鲜肉嫩的胸间沟壑。伸手拈起那小弯弓,在榻边一挂银制风铃上当当地敲了三记,再对李鱼娇笑道:“小郎君且宽坐,奴奴这就遣人去寻欢少来!”

    随着戚小怜这三记轻敲,一排翠衫罗子的俏丽侍女鱼贯登楼,头一个清漆托盘上摆着银盒盛装、红绢扎裹、封以白泥、盖上红印的顾渚紫笋盘,此乃上品贡茶。

    第二个清漆托盘上摆着桶形带隆面盖,倒品字形足,带提梁的飞鸿毬路纹鎏纹银笼子,盖面是一只飞翔的大雁,直沿是上下错开的如意花,鱼子纹衬底,鹅形提梁,四足为破叶花瓣,纹饰鎏金。

    第三个清漆托盘上是鎏金鸿雁纹云纹茶碾子、鎏金团花银锅轴,鎏金仙人驾鹤纹壶门茶罗子。

    第四个清漆托盘上盛的是鎏金飞鸿纹的银则子,鎏金双狮台州市菱弧形圈足银盒,鎏金摩羯纹银盐台,鎏金流云纹长柄银匙。

    第五个清漆托盘上是五瓣葵口高圈足秘色瓷碗一套。

    第六个捧了只红泥小风炉。

    第七个捧了箱上品兽炭。

    第八个提了桶取自终南山太平寺的泉水……

    二楼仍旧不舍离去的那些诗人、画家、富二代,眼见得如此排场,迤逦而上,登时产生了一万只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的感觉……

    ************

    “要跟人约架啊?”

    聂欢来了,毫不顾忌地把戚小怜搂在怀里,翘翘盈圆的美.臀就坐在他的腿上,兴致盎然地看着李鱼:“要不要我帮你?只是托我找人就肯出这么高的价钱,替你出手,价钱一定不低,哈哈……”

    李鱼给戚小怜的那张纸只是一张房契,这东西携带方便,可比拉上几十车钱出门便利的多。

    长安的宅子大小不同、地点不同,价格也是天壤之别。财神乔大梁给李鱼的这张房契,就算以最便宜的价格折算成钱,也足以为戚小怜这位长安第一名妓赎身了。

    乔财神出手,岂有扣扣搜搜,弄上金饼一筐、明珠一斛,满桌子乱撒的道理。就只薄薄一张纸,所代表的财富就足以改变一个风云人物的命运。

    听聂欢这么一说,戚小怜嗔怪地在他怀里狠狠墩了一下,嗔道:“我还不想刚刚嫁了人,就得守寡呢,你给我安份些。”

    聂欢笑道:“我若死了,凭你所拥的姿色和财富,随时可以再寻一个可意的郎君。”

    戚小怜回身拧了他一把,道:“我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想着轰我出门了呀?你休想!你的钱,我要!你的人,我也要!”

    李鱼清咳一声,道:“想找人,有三个渠道。一个是通过‘地鼠’招揽亡命。刘啸啸已经通过‘地鼠’招过一批人,相信所余好手已经不多。而且这些亡命之间,难免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我从他们之中招人,说不定会招来敌人的耳目。”

    李鱼呷了口茶,又道:“这第二条渠道,就是慢慢物色,招揽品性、能力兼备的高手,引为心腹。但是,时不我待,我等不起。这第三条路……”

    李鱼微微倾身向前,看向聂欢:“就是从江湖中招揽,而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谁是,知道了名姓也没问题找到,找到了也未必能,让他们为我所用,他们肯为我所用我也来不及搞清楚,谁一诺千金品行可靠,谁唯利是图两面三刀。所以,我希望聂少能够为我提够帮助。我需要的是游侠刺客,盖聂荆轲之流!”

    聂欢眉头微微一蹙,又徐徐展开,抓起一杯茶,牛饮而净,往桌上一顿杯,道:“好!明日此时,城北修真坊,长安酒楼见。介时,我给你引见些使气任侠、轻生重义的江湖豪杰,至于他们是否愿为你所用,就看你们的缘份了!”

第311章 修真

    修真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鱼在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的陪同下赶到了修真坊。

    三人勒住马匹,抬眼前方,青菜数垄,茅屋两行,远近庄稼将近秋收,好一派田园风光。

    都市之中,有此一景,虽是乡下见惯了的,却是殊为难得。

    李伯皓大赞:“此地甚是风雅!”

    李仲轩抬杠道:“你若喜欢,可在此长住。”

    李伯皓想了想,干咳两声道:“我是个俗人,就不要玷污此地的清幽了。”

    李鱼勒着马缰,望着这景致,却有些熟悉的感觉。

    沿着乡垄田间道向前走出一阵,过了庄稼地,就见野趣盎然的一座池塘,有鸳鸯、有野鸭,还有人池边垂钓。垂钓人身旁还常伴有三两佳人,或低笑浅语,或钩上挂饵,或濯足戏水,佳人之趣尤甚于钓鱼之乐。

    李鱼看到这里,突然想了起来,“啊”地一声,轻轻一拍额头。

    李伯皓和李仲轩立即拔剑出鞘,含煞四顾。

    半晌,李伯皓攥着剑,警惕的目光从竹笠下打量着垂绦绿柳,轻声道:“发现了什么?”

    李鱼干巴巴地咳了一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记起,此地,我来过!”

    李伯皓和李仲轩吁了口气,便收了剑。

    三人今天当然是又费了一番周折,微服出来的。不过手段虽然巧妙,也难保不会有人追踪,所以被吉祥、作作、深深、静静千叮咛、万嘱咐的李氏兄弟感觉压力山大,可生怕李鱼有个好歹,他们会被那四个女人生吃了。

    李鱼忽然记了起来,道德坊勾栏院那次大火前,他与苏有道、康班主等人就是在此间饮宴的,那一次有深深舞乐,还曾见到了荆王李元则、袁天罡、李淳风两位高人,以及太子殿下、高阳公主,还有罗霸道和纥干承基。

    往事依稀,不过数月之前,此时想来,恍如一梦。李鱼心中不胜感慨,放松了马缰绳,缓缓而行,曲径幽深,柳暗花明,前方便现出一幢汉晋古风的大酒楼来。

    一位穿着汉人衣冠,胡须上翘如弦月,高鼻深目的西域人笑容可掬地迎在门口,长揖一礼:“贵客光临,不胜之喜,宇文长安,恭候大驾多时啦!”

    李伯皓大吃一惊:“宇文长安?你与宇文成都是何关系?”

    那胡人笑道:“并无关系。”

    李仲轩道:“怎么可能,你们都姓宇文,他占了成都府的名字,你占了长安府的名字,难不成你们俩是亲兄弟?”

    李鱼翻了个白眼儿,翻身下马,道:“不用问了。你们看他长相,与宇文世家能有什么关系。这个胡人仰慕中原文化,又听说过宇文成都的大名,所以给自己取了个汉名罢了。”

    李鱼上次来时,杨千叶的人追蹑郊游狩猎的太子于此,曾经在此大战一场,害得宇文长安狼狈不堪。不过几个月下来,看来这位仁兄也如李鱼一般健忘,全然记不住李鱼何时来过了。

    不过,一听这话音儿他也知道这位客人是来过的,登时更为热情:“啊哈,这位贵人,您可好久不曾来过了,想是事务繁忙,快快请进,长安马上叫几个美人儿来侍候贵人。”

    宇文长安说着一口地道的长安话,点头哈腰地将三人引进大厅。

    身后半箭之地,一片柳树林中,墨白焰和冯二止站住了脚步。

    墨白焰道:“走吧,他既平安到了,就没我们的事了,回去。”

    冯二止道:“不用等他出来么?”

    墨白焰道:“里边有咱们的人,自会看顾他的安全。等他离开时,这些人也会跟他一起走,自会卫护他的安全。”

    墨白焰说完,大袖一拂,挺起胸膛便走。

    冯二止见状,连忙跟上,心中暗想:大总管对李鱼好像很不喜欢呢。偏偏公主殿下又喜欢的紧,为了他的安全,居然要我二人暗中卫护,又调了死士以江湖人身分受他招募。

    哎!如果这李鱼肯为殿下效力,便真做了驸马,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惜公主所承担的大任,是不能招赘一位不同心的驸马的。

    ……

    城北钦天监左街道的伞摊儿上,苏有道用一柄小刀灵活地削制着竹篾,面前站着一位客人。

    苏有道头也不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我说过,如果他是一颗明珠,就算黑夜,也遮掩不住他的光辉。”

    那客人抬手拣选着伞具,钦佩地道:“先生英明。”

    苏有道沉默了片刻,又道:“派了多少人去?”

    那客人道:“十八个,以陆希折为首,俱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原本就以江湖人身份活跃于外,所以,便连聂欢都对他们公开的身份毫无怀疑。”

    苏有道微微颔首:“这些人,从此要忘记他们本来的身份,竭诚为李鱼效力,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一定要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信任的好兄弟。李鱼此人重义,一旦认可了他们,与我们之间的牵绊,就再也难以分割!”

    那客人道:“属下明白!”

    苏有道强调道:“就算是因缘际会,与咱们的人对上,这些人也要毫不犹豫地为李鱼出刀!彻底地把他们自己当成李鱼的人,直到需要‘唤醒’他们的时候。在此之前,他们只有一件事,是需要不合李鱼心意的。”

    那挑选着伞具的客人无声地笑了一下:“把他留住!”

    苏有道低着头运刀,也露出了微笑:“不错!他安排了一个叫陈飞扬的人,正在筹备离开长安之事。”

    苏有道抬起头,看着那客人,一脸认真,仿佛正跟人侃价:“我不让他走,他就不能走!”

    ************

    赖大柱的濯缨院里,依旧泉声淙淙,依旧雾气袅袅,只是石榴树下少了抚琴的女子,坐在那儿的是王恒久王大梁。

    王大梁盯着赖大柱的眼睛:“查到那小子去哪里了么?”

    赖大柱阴笑道:“我经营此地多少年了?他才多长时间,小小把戏,居然以为可以瞒得过我的耳目。嘿嘿,他此前藏在送往房相府中的高榻之中,去了趟平康坊,通过戚小怜,见到了聂欢。”

    王恒久目芒缩了一缩。

    赖大柱道:“聂欢随后就下了一道江湖召集令,遍邀长安附近的游侠壮士,往修真坊长安酒楼一聚。如今,李鱼已经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也赶去那里了。”

    王恒久不会武功,他的力量来自于他的人脉,来自于他多年来主持西市内外应答接待过程中结识的形形色色的人,并因得益输送而形成的密切关系。对于江湖中事,他不甚明白。

    因此,他打断了赖大柱的话,又询问了一问:“聂欢插手了?”

    赖大柱莞尔一笑,轻轻摇头,道:“当然没有!如果聂欢要帮他,何须下什么江湖召集令,聂欢无需召集任何人,他想对付谁,马上就有八百死士、三千兄弟闻风相随,与他共进退!所谓江湖招集令……”

    赖大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着如何向王大梁解释,顿了一顿,才道:“就是聂欢帮他发布一道消息,告诉那些浪子游侠、江湖亡命,现在有一个好主顾、有一个好生意上门了,大家囊中羞涩的,不妨前去应募。”

    赖大柱笑了笑道:“消息是聂欢发布的,那些江湖亡命自然相信雇主可靠。而能从聂欢那里拿到消息的,当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是些有真本事的江湖豪杰!”

    王恒久松了口气,喃喃道:“不是聂欢插手就好!”

    王恒久突然目光一凝,盯向赖大柱:“你说那些人都是江湖豪杰,他们比你的人如何?”

    赖大柱冷笑一声,道:“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梁虽不明白江湖中事,但也应该清楚,英雄豪杰想要有所伸展,单凭个人武力是不足为惧的,蛟龙无水、虎失山岗,又如何能一展所长?在长安,咱们才是地头蛇。”

    王恒久微笑起来:“我明白了。不错,如果那些所谓的游侠壮士、江湖亡命,真的在任何地方都能呼风唤雨,也就不会落得受人招募、为人卖命的下场了。”

    赖大柱阴恻恻地道:“不错!他们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我的人又何尝不是?”

    王恒久微微眯起了眼睛,斟酌片刻,目中锐利的光芒突然一闪:“你说李鱼去了修真坊?他就是在那儿招募那些江湖豪杰吧?”

    赖大柱道:“不错!”

    王恒久若有所思地道:“修真坊,居民不多,风光田野,真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呀!”

    赖大柱兴奋起来:“大梁同意了?”

    王恒久脸上露出一丝杀气,狠声道:“立即召集你的人手,在修真坊干掉他,让他上天修真去!把那些前去应募的人也一起干掉!老夫要么不做,做就做得惊天动地,一慑群雄!”

    赖大柱兴奋地道:“我的人手早就招齐了,就等大梁一句话。只是,要把前往长安酒楼的人全部干掉,属下只怕力有不逮,还请大梁援手。”

    王恒久点一点头,诡秘地道:“你放心去,介时,会有千牛卫精锐之军助你一臂之力!”

    “王大梁果然手眼通天,居然调得来南衙府卫、朝廷官兵助战!”赖大柱暗暗兴奋,立即起身抱拳而去。

第312章 敌来

    修真坊,长安大酒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鱼走进去,还是熟悉的设置,熟悉的风格,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雅乐清歌,没有士子风流,只有满坑满谷的江湖中人。今儿这里,被聂欢包场了。

    李鱼没来之前,对于这些传奇游侠、江湖好汉,其实充满了好奇。他知道,这里边必然以粗犷的大汉居多,一身的肌肉、肉眼可见的荷尔蒙,不过江湖中人擅各种奇异技巧,有的未必以力取胜,所以理由有一些秀士装扮的。

    甚而,如他看过的武侠小说一般,还有僧道、残疾、孩子和女人,江湖传言不是说了么,这四种人是最不可得罪的,因为这四种人能行走江湖,自身的本领技艺或者背景,一定是大多数人得罪不起的。

    所以,虽然并没真的想过什么,李鱼来之前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yy小心思,万一在这些江湖中人里挑出几个奇异形象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呢,那他就可以像赖大柱一样,摆一套摆他的排场了。

    到时候,他李大官人一出门,四个云寰雾鬓的美貌侍女抬着他的步辇,旁边一个绿巨人似的壮硕昆仑奴给他打着曲柄伞,前边两个眉清目秀、十岁出头的童子挑灯开路,后边还跟着一个秀士、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而且一个老年,一个中年,一个少年,释儒道,老中青俱全。

    哎吗!那排场,得多拉风啊。

    到时候一旦有事,小童突然身怀绝技,昆仑奴正面破防,四个弱不禁风的美貌侍女白衣飘飘,长剑如虹,释儒道老中青压轴,他李大官人懒洋洋地瘫在步辇上,屁都不用放一个,敌人弹笑间便灰飞烟灭,那是何等威风。

    可是一见这些江湖豪杰,李鱼就失望了。

    没有释儒道的打扮,没有美貌女子,没有清秀小童,也没有昆仑奴。

    大家都穿着衣裳,壮硕倒是壮硕,也看不出谁的胸肌块垒,谁有八块腹肌,倒是人人透出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一看就很“江湖!”

    里边最年轻的也有十七八了,最老的则有四十多,七老八十白发飘飘的一个也没有。至于女人,只有一个,那模样比其中许多男人还要壮硕凶悍一些,看年纪则有四十多了。

    李鱼三人一走进来,整个酒楼内熙攘谈笑的气氛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们看来。

    聂欢只是负责替李鱼向江湖传了一道消息而已,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当然,这个举手之劳,换一个人就算穷尽洪荒之力也办不到。

    所以,聂欢没有来,聂欢的人也没有来,连个主持人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人替双方介绍身份。不过,李鱼和李伯皓、李仲轩三个人的气势不同,他们一进来,里边的各路江湖豪杰就知道,聂少说的那位大雇主到了。

    他们都有这个眼力,瞧瞧人家那身穿戴呗,尤其是那两个跟班,那衣服的质料,那靴子的针脚,那腰间的佩挂,那镶着宝石的长剑……

    随便拿过来一样,都够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地过上个把月甚至几年,这样的三个人当然不是来应聘的,只能是雇主。

    三个人中,李鱼穿的最朴素,而他站在正中间,那两只会行走的金元宝则落后他半步,显然是以他为中心,他自然就是此行的主人――――李鱼。

    “各位豪杰,李某这厢有礼了!”

    李鱼向众人团团一抱拳,开门见山:“想必聂少已经对大家大致说过李某的情形,诸位豪杰今日肯来,应该也是有意接受李某的礼聘。不知各位还有什么想了解的,现在可以当场提出来,各位对我是个选择,我对各位,也有一个选择。”

    一个三旬上下,略显瘦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道:“不知李小郎君是打算如何礼聘法?只为小郎君做一件事,还是长期聘用,价钱又是如何一个价格。”

    雇一个打手多少钱,雇一个杀手多少钱,这些事儿聂欢门儿清,如果不是事先向他讨教过,李鱼还真说不上来,要么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不靠谱,一哄而散,要么就会被人痛宰一番。

    这时听他一问,李鱼自然对答如流。说到雇佣这些江湖豪杰的价格,还真是不算高,至少在李鱼看来,替人卖命不该这么便宜。李鱼在西市署是最不贪的一个官,每日流入手中的钱,也远比这些刀头舔血、替人卖命的江湖好汉容易的多,也多的多。

    得其门路者,日进斗金。不窥其径者,难如登天。这世界也难说不公道,你走了什么样的路,掌握的是什么样的技能,回报本来就不一样。所以,这些人论起杀人的技巧,也许个个都比李鱼强,但现在却只能像货物一样,任由李鱼拣选。

    李鱼说了一个长期礼聘的价格,一个单次行动的价格,那些江湖豪杰窃窃私议一阵,便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一人拱手道:“小郎君爽快,那便请小郎君挑选吧,在下陆希折,先自报一下所拥有的本事!”

    这回轮到李鱼呆住了,道:“呃……你不问一问我需要你做什么,凶险有多大么?”

    那大汉听他一问,也不禁呆住了:“呃……最大不过就是杀人或被杀,我等行走江湖,凭的是一条性命吃饭,了解那么多做什么?你说,我干,就是如此!”

    “好吧!江湖大侠们的脑回路跟我不一样!”李鱼暗暗想着,道:“那你是打算受我长期礼聘,还是合作一回就走?”

    那大汉又是一呆:“这个,不得小郎君你说了算吗?若能受你礼聘,我自然求之得。”

    李鱼眉毛跳了跳,这些江湖豪杰,还真是一根筋,但愿他们做事的时候能有点脑子,不要这么一根筋就好。

    这时候,修真坊长安大酒楼周围,已经被一批黑道好汉包围了。

    这批人,才是赖大柱真正的嫡系部队,专门负责干脏活的。

    之前赖大柱不曾把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交给刘啸啸,只是给了他几个“地老鼠”的名单,叫他去黑市里招了些江湖亡命而已。而那些人的档次,较之李鱼此时所见的这些人层次又有不同。

    如今这一批人,才是赖大柱手下的精英。

    他们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长安大酒楼,解决了外围那些林间野.合、池边垂钓、柳下吟诗、荷塘欢好的浪荡男女,居然丝毫没有惊动长安大酒楼里的这些人。

    赖大柱下过命令,解决“长安大酒楼”里的所有人,再一把火把那儿烧了,焚尸灭迹!虽说动过武的现场,官府勘验,不可能不有所发现,但失火与刑事案件的责任可大不相同,再加上王大梁利用他的人脉关系暗中运作,足以把此事运作成为一桩很不幸的失火案。

    所以这些黑道群雄有恃无恐,居然拿出了官府严禁的弓弩,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想过采用杨千叶那支死士队伍一般的破门而入、攒射如雨的手段,那支队伍固然是死士,但墨白焰是为复国做准备的,那些人是按军法、军官的标准训练的,采用的也是军人般的战法。

    赖大柱这批人却是黑道中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他们持了弓弩,将长安大酒楼团团围住,便有几个人绕到上风头,扯来野草,劈来树枝,架成一个大柴堆,然后将随后携带的几袋药粉洒了上去。

    这药粉是个大杂烩,有砒.霜,也有茱萸,有剧毒,也有刺激人口鼻呼吸的,只要生起浓烟,顺风吹进大酒楼,里边的人一定受不住呛,只要他们跑出来,便是一箭一个,射杀无遗。

    这样做,既可以避免无谓的死伤,又能确保大酒楼中无一人得逃。

    为首一人举手打了一个手势,环绕在大酒楼周围的人马上纷纷戴起了加厚的蒙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处于下风头的人一一找好了位置,匍匐下去,

    万事俱备,毒烟燃起。

    酒店大厅中,未等先前那人自我介绍,又有人道:“我是只做一票,就要离开长安的,小郎君也要么?”

    李鱼笑道:“只要本领高强,李某一样需要。”

    马上又有一人道:“我等这里不下七八十人,小郎君需要几个?”

    李鱼道:“李某此番,需要……”

    李鱼刚要说出需要三十人上下,一缕毒烟已经袅袅飘入,先笼在毒烟中的人登时咳嗽不止,涕泪横流。

    有人叫骂道:“怎么回事,厨下失火了么?”

    说着,有人就去推那后门,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这是毒烟,有人对咱们下手,莫开门!”

    可他喊晚了,那大汉动作太快,愤愤然一推后门就冲了出去。但旋即就怪叫一声,倒退几步又闪了回来,在他胸口、小腹、左大腿上,各插着一枝弩箭,深贯入体,只余箭尾,这显然是可以洞穿两层重甲的硬弩。

    紧接着,“噗”地一声,又是一枝弩箭射入,那大汉还未倒下,这一箭正中他的眉头,噗地一声贯入一半,箭头从后脑处冒了出来。那大汉怒目圆睁,仰面倒下。

    宇文长安大老板“嗷”地一声嚎叫:“出事啦!又能杀人放火的来啦!”

    大厅中登时乱作一团,各路豪杰掣出各色武器,拿起桌椅蒲团,你往东我往西,这个上房,那个伏地,各自为战起来。

    李鱼呆了一呆,放声大呼道:“李鱼用兵,多多益善!所有人,李某全都礼聘啦!速速听我号令,速速听我号令!”

第313章 乱象

    李鱼这一声大喊,当真有“拨乱反正”、“一肃朝纲”之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场这些豪杰,如果没有人统一指挥,绝对是一盘散沙,但并非乌合之众。

    古之游侠的成分,可是大非寻常。

    随便说几个游侠中的标杆性人物,就叫人一目了然了。

    大唐开国名将,军神李靖,就曾经是“风尘三侠”中人物,这个侠,就是游侠。

    再说可写之比肩的名将徐世勣,少年时候也是游侠。《隋唐嘉话》上记载了他自己口述的一段话:”我年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则杀;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年二十,便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还有名将郭震,“十八举进士,为通泉尉。任侠使气,拨去小节,尝盗铸及掠卖部中口千馀,以饷遗宾客,百姓厌苦。武后知所为,召欲诘,既与语,奇之,索所为文章,上《宝剑篇》。后览嘉叹,诏示学士李峤等,即授右武卫铠曹参军,进奉宸监丞。”

    后来郭震历任凉州都督、安西大都护、金山道行军大总管、朔方军大总管,屡建奇功,官至兵部尚书(国防部长)、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

    乃至李白、骆宾王、王之涣、孟浩然等,这些大诗人同样都曾有过游侠经历。侠以武犯禁,也就是说,他们都曾有过法所不容的经历,但在他们当时的少年心性中,可并不认为自己违反了天道人心,虽然他们违了法。

    别看今天这些江湖人物为了谋一口饭食,赚一笔钱财,肯来应聘于李鱼,其中有些人物还真未必是家境贫赛,而是轻财重施,太能花钱,所以才搞得自己如此潦倒。

    李白曾说他“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交结这些朋友不用吃肉喝酒的?整日里应酬,那都是钱呐!“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这么花钱,一座金山也要败光了。

    因此,在场这些豪杰中,大有深谙兵法者,也有文采斐然者,当然,目不识丁、粗犷奔放的仍然居多。只是读过书的人性情就相对沉稳些,至少方才这些人以观察为主,没有率先发话询问,同李鱼有过问答的,并不包括这样的人。

    但是,他们再如何机敏,再如何深谙兵法都没用,因为这些江湖豪杰,个个目高于顶,谁也不服谁,群雄粥粥,没个统率,那就只能各行其是。

    人群中就算有个兵法大家,这时候也只能攥紧了他的剑,思量逃生之法,根本不会浪费力气招呼别人按他的想法行事,因为他本就是游侠一员,太清楚这个群体的尿性了,他喊出来也没人听他的。

    而李鱼则不同,李鱼是金主,游侠浪子们虽然目空一切,性情高傲,但有一桩:重信誉、重然诺、轻生重义,一诺千金。他们今天就是为了应李鱼之聘而来,李鱼既然答应招募,那在“合同”履行期间,就得一切唯李鱼马首是瞻。

    李鱼这一声大喊,混乱的大厅登时一静,猴子般吊在房梁上的,正拿着匕首撬地板的,肩膀顶着案几打算冲出去的,蛇伏于地窜到门口四下打量的,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拿酒水打湿了汗巾捂在脸上,等着出头鸟死光了再拼上一把的,俱都向李鱼望来。

    李鱼略一犹豫,便道:“赶紧关上门窗,宽了外袍,沥以酒水,将缝隙全都挡上,快快快!”

    众人一听,马上服从,赶紧关紧了门窗,一个个脱了外袍,抱起酒坛子将其淋湿,然后封堵缝隙。有人福至心灵,还把多余的外袍挥舞起来,将已经飘进大厅的毒烟向大厅出口方向扇动。如此一来,就算风力不够扇不出去,那毒烟稀释,也就没那么难以容忍了。

    但有些缺乏常识、跃上房梁、甚而准备撬开屋顶的人就受不了了,那烟一散,俱往上飘,赶紧一个个顺着梁柱滑下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等着李鱼进一步的指示。

    李鱼眉头一蹙,道:“不晓得来敌是谁,还有什么诡计,总之,呆在这厅中,我们就是固定的靶子,最是危险。得想办法冲出去。”

    宇文长安站出来,怯生生地道:“咳,愚意以为……”

    “啪!”

    一张箕斗大的大巴掌烀在了他的耳根子上,打得宇文长安一个踉跄,耳朵嗡嗡作响。就见一个极其魁梧的大汉踏前一步,把他搡到一边:“休得聒噪,滚一边去!”

    那大汉对李鱼道:“小郎君,这厅中尽多桌椅,我等何如把它们都拆卸了,充作木盾,一鼓作气冲将出去,如何?”

    李鱼一喜,道:“这个法子不错,我们……”

    店主宇文长安一听要拆他的家具,登时急了,赶紧捂着脸抢上前道:“小郎君,愚意……”

    “啪!”

    宇文长安另一边脸又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又是一个趔趄,一个轻衫仗剑的年轻人从宇文长安闪开的位置上前一步,道:“小郎君,不可造次。外边的人用的是弩,不是箭,可以平射的,我等但凡露出一丝缝隙,又或脚下露出一点破绽,就能被射中,而只要射中一人,我们的盾阵就彻底瓦解了,那时就得全军覆没。”

    李鱼怵然一惊,道:“有道理!足下是?”

    年轻人一笑:“待生离此地,再通禀名姓不迟,此时说来无益。”

    李鱼对他愈发不敢轻视,忙道:“那足下有何良策?”

    宇文长安听说不拆他家具了,心中一宽,转念又一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便乖乖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那年轻人摸挲着下巴思量道:“这酒楼中尽多牛羊肉……”

    他忽地转向宇文长安,问道:“店家这酒楼里的肉食,自何处取来?”

    宇文长安精神一振,连忙道:“本店肉食极其新鲜,都是现买的活牛活羊,店中宰杀,即时烹调……”

    那年轻人不等他说完,就道:“好了,我知道了。如此说来,你那些牛羊皮毛都在店里?”

    宇文长安生起些不祥之感,结结巴巴道:“有,堆在后厨……”

    那年轻人大喜,道:“小郎君,以牛羊皮浸水,柔韧可挡利箭。新剥兽皮,尚未硝制,直接就可以拿来用。大家拆了桌板案几,以牛羊皮蒙在上面,上下左右,严丝合缝,再挑几个擅硬功的好手,只要冲开一道口子,就可以掩护其他人一起杀出来了。”

    宇文长安一听,这下不但家具要毁了,连牛羊皮也要毁了,顿时大惊。

    要知道,他买这牛羊,可是把牛羊皮的价值都算进去了的,这牛羊皮回头拿去卖给皮货商,也是一笔不扉的收入,如果被箭射得全是洞.眼,那就毫无价值了。

    宇文长安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两颊火辣辣的,赶紧上前一步,叫道:“小郎君勿要拆我牛皮毁我屋,小的……”

    “吭哧!”

    身后一只大脚递来,将他踹了个马哈,贴着中间圆台上的蒲草垫子滑出好远,一个大汉收脚怒道:“生死关头,抵不得几张牛羊皮子,你这胡儿再要啰皂,老子一刀生劈了你!”

    两个伙计急忙扑上去扶住宇文长安,其中一个年长些的伙计苦着脸道:“掌柜的,今日若能侥幸生还,您还是改个名吧。”

    宇文长安怒道:“长安长安,长治久安,有何不好?”

    那伙计道:“好是好,可咱大唐都城就叫长安,掌柜的你命贱,镇不住啊!”

    宇文长安大恨,心中只道:“老子今日逃出生天,明天就把你开了!”

    那厢,那出脚大汉向李鱼一抱拳道:“小郎君,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一计,咱们把这房子点了,火势一起,四方百姓必来救援,官府见了也必派人灭火,到时候贼人如何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四周豪杰一听,纷纷叫好,有人叫道:“来几个人,快!跟我去厨下拿牛羊皮。”

    又有人叫:“拆了拆了,这案几桌板,统统拆了。”

    有人伸手就去扯那帷幔,叫道:“谁有火种,准备放火!”

    宇文长安一见,也顾不得与那不会说话的伙计计较,登时跳将起来,大叫道:“我说你们这些狗屁的江湖豪杰,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满大厅七八十号人登时一静,一齐向他瞪来。

    李鱼道:“掌柜的有什么话说?”

    宇文长安跺着脚儿,指着脚下,气极败坏地叫道:“洞!钻洞啊!老子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好端端开着店,时不时就招惹来许多牛鬼蛇神,老子在这里打了个洞啊!”

    厅中顿时鸦雀无声,众豪杰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当此时,修真坊南门入口,百十号身着千牛卫军服的士兵,正向修真坊这厢走来。头前一位年纪尚轻、眉目清朗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二旬上下,但是看服饰,已是一位掌执千牛刀、领千牛备身的正六品武将了。

    瞧他们并不排队,步履从容,显然是正执休沐期,自行来城中闲逛。其实是这位领千年备身上个月刚刚晋职,今儿个突然召集了诸多部下说要请客,便一呼百应,浩荡而来。

    他们自然消费不起长安大酒楼,但他们所要去的酒楼,却正经过此地。

第314章 清道夫

    李鱼呆了一呆,惊喜地上前,说道:“此处有地道?掌柜的怎不早说?”

    宇文长安满眼委屈,两颊掌印凛然:“小老儿本想说的,奈何这些好汉根本不容小老儿张口哇!”

    李鱼道:“咳!掌柜的委屈,容后再向你道歉罢,那地道在哪,咱们且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宇文长安道:“地道就在这舞台之下,小郎君你随我来!”

    宇文长安为了自家的酒楼不被烧了,赶紧抢到舞台一侧,蹲在地上鼓捣片刻,伸手一拉一道铁环,一道倾斜向下的台阶顿时露了出来。

    众好汉大喜,不过这些游侠浪子却是极讲信用,既然接受了李鱼的礼聘,便唯他马首是瞻,哪怕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候。所有人都向他望来,一副听他号令的模样。

    李鱼见状,心中甚是满意,说道:“掌柜的、伯皓、仲轩,还有那位陆希折陆兄,咱们头前走,其他兄弟们跟上来。”

    掌柜的倒没忘了他的“兄弟”,忙不迭也喊道:“大家都跟上,跟在各位好汉后边走!”

    李伯皓跃跃欲试,一头扎进了地洞:“我来探路!”

    这货哪是探路啊,分明就是好奇。挺剑入洞,马睛东张西望,奈何那地洞不过一人多高,一人宽窄,乌漆抹黑,也没什么好看的,李伯皓登时大叫起来:“火把!拿支火把来!”

    外面急忙传进一支火把,李伯皓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剑,迈开大步,行了一阵,前边突然变得开阔起来,李伯皓惊咦一声,举起火把四顾一番,疑惑地道:“好像到头了。”

    站在李鱼后面的掌柜急忙压着嗓子道:“壮士噤声,小心被人听见。”

    李鱼估摸着距离,确实没有走远,便皱眉道:“好像没走多远啊!”

    掌柜的无奈地道:“小郎君,我这地洞,只是挖来应急的,哪会挖的甚远。本来都没想过要钻出去,只想紧要关头能在这里边避一避,谁料现在有这么多人,我估摸着……”

    掌柜的回头看看,道:“恐怕最后边的人还没进来呢。”

    李鱼压低声音道:“此处出去,恐怕就是那些歹人包围之处。”

    李仲轩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那正好啊!杀它个出其不意!”

    此言正合众豪杰之意,被迫钻了地洞,那是很丢面子的事,若能马上找回来,这脸面便丢得小些,这种权衡,他们分析的还是蛮透澈的。

    只是众人这一七嘴八舌,虽然都压着声音,难免还是吵了些,李鱼马上低喝道:“噤声!莫惊动了上面的敌人!”

    众人为之一静,李鱼对宇文长安道:“这上面是什么地方?”

    宇文长安道:“是后门外一片草地,再往外便是一片灌木丛。小老儿为了保密,在出口处还铺了一层土,植了青草。”

    方才有人从后门出去,接连中了三枝弩箭,接着被一箭射中眉心而死,如此揣测,那些杀手应该就是埋伏在这左近,运气好的话,从这儿冲出去,还有可能出现在杀手们的屁股后面。

    想到这里,李鱼立即道:“伯皓、仲轩,你们两个先出去。一出去便拿出你们的绝活,见一个杀一个,绝不留情!”

    李氏兄弟大喜过望,连忙抿着嘴儿点头,生怕一张嘴就笑出声来。

    李鱼又道:“这位陆兄!”

    那陆希折向他一抱拳:“小郎君请吩咐!”

    李鱼道:“你带几人,紧随其后,免得敌人势众,再反压回来,咱们困在这地洞里,两头一堵,可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了。”

    陆希折道:“好!兄弟们,做好准备,一旦冲出,格杀勿论!”

    后面人群中马上响起一片响应声。

    李鱼道:“旁边的兄弟,向最后面传话,前边的人一旦跑开,马上跟上,迅速跳出地洞,将来犯之敌一举铲除!”

    甭管他们有没有将来犯之敌一举铲除的本事,但这话说出来倒是蛮提气的。挤在地洞里的人一一向后传话,后边的人也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但“快速跟上,啥也甭问,就是干!”这风格正合乎游侠风范,大家便都奉行不渝。

    李鱼这厢安排妥当了,就向眼巴巴瞅着他的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点点头,李伯皓早把火把交给了宇文长安,宇文长安高举火把,神情庄重的跟自由女神似的。

    没办法呀,他只是个生意人,协同他人杀人,这还是生平第一遭,实在太紧张。

    李伯皓向弟弟李仲轩又一点头,两人大喝一声,一个旱地拔葱,一跃而起。

    李鱼没有判断错,上边的确聚集了一群杀手,平端劲弩,全神贯注地盯着酒楼。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毒烟草堆,就堆在他们这地洞出口上方,隔着一层草皮。

    李伯皓和李仲轩两人同时一冲,奋力一推地洞口的盖板,那盖板驮着一大块草皮,和草皮上燃烧过半的火堆,登时溅炸而起,火星、烟气飘散四周,两人也随之跃落地面,伸手一扯,外裳脱落,登时珠光宝气一片。

    四下里的杀手万没料到火堆会炸开,从里边还钻出两个人来,本来因为仓促和躲闪烟火,本就慌乱不堪了,再被他们缀满宝石的衣衫一晃,登时眼花缭乱,被两兄弟剑刃频刺,收割了几条人命。

    此时,陆希折等一个个好汉从地洞里钻出来,马上加入了战团,那些杀手的处境登时岌岌可危了。

    不过,杀手们是呈环形包围了整个酒楼的,这里一出事,左右的刺客杀手马上赶过来救援,片刻功夫,众杀手全都围拢过来,稳住了阵脚。

    “快快快!上上上!”

    地洞里,李鱼一边努力做着手势,一边急急催促。一个个举着大刀片子的游侠从他身边飞快地跑过,那感觉,就像地道中的民兵队长。

    也亏得他催促及时,地洞里的人源源不断地钻出去,杀手们虽然聚拢了来,但先前的伙伴已经弃了弩箭与这些游侠近身肉搏了,他们的弩箭无法射击,只好也拔出刀剑上前,双方半斤八两,堪堪打个平手。

    这时候,那队千牛卫已经赶到了“长安大酒楼”,那领头的就是从王恒久王大梁那儿得了许多好处,也因他的运作而上位晋升千牛备身的军官。

    眼见这一团混战,他不由得一呆。

    千牛卫是京城禁军十六卫的一支,本就拥有负责京城治安之责,如果是寻常泼皮,拳脚斗殴,尚可以不管,此时双方动用武器,大打出手,岂有不管之理。百十号千牛卫劲卒登时站住,一个个按住了千牛刀,恶狠狠地向他们看来。

    陆希折一帮人和杀手一帮人同时大喜。

    陆希折等人只道是惊动了官府,这下子来了强援,当可把杀手一网打尽。

    而那些杀手也知道是来了援手,这些游侠一个也别想逃走。

    只不过,那些杀手也明白,不能高呼出声,泄露双方有所勾结,所以只是精神大振,更加努力地出手。

    而陆希折一群人中,已经有人高呼起来:“尔等军汉,来得正好!这些强人持械杀人,快快将他们拿下!”

    李鱼从地洞里爬出来,双手刚撑到热乎乎的地面,正要站起身来,就见那千牛备身把手一挥,喝道:“这些衣衫杂乱的定是歹人,把他们杀了!”

    那些刺客都是统一着装,看起来就像一队豪门家奴,俱着青衣短打,所以彼此极是好分辨,一听备身发话,那些士兵纵然还有些许疑惑,当下也不迟疑,马上拔刀,向他们杀来。

    陆希折又惊又怒,骂道:“你们这些蠢军汉,眼睛瞎了么,连敌我都不辨,这些青衣人才是刺客杀手!”

    那千牛备身挥刀杀来,大笑道:“贼子狡猾,还敢诳骗本官,看刀!”

    千牛刀一挥,便向陆希折头颅劈来。

    李鱼眉头一皱,顿时察觉不妙。

    西市四大梁,王恒久王大梁是负责人脉的!

    一想到这一点,李鱼如何还不明白这支恰巧经过此地的官兵因何而来。

    这下糟了,如果杀害官兵,而且杀的还不只一个,那就不用与王大梁一较长短了,赶紧 逃命去吧,这个钦犯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若是不杀他们,难不成坐以待毙?

    李鱼把牙一咬,正想喝令大家四下突围,远处一枝鸣镝呼啸腾空,紧接着大队官兵骑着健马,手执长枪,徐徐而进,保持着阵形,四下合围而来。

    那些官兵阵中,护着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头前两员大将,一身明光铠,威风凛凛,金甲天神一般,各自手提一口锋利的长刀,押着阵脚,兜鍪面甲,只露一双霸气凛然的眼睛,一边徐徐而进,一边徐徐扬刀。

    左边那大将声震屋瓦:“太子左清道率罗霸道在此!”

    右边那大将杀气腾腾:“太子右清道率宋仲基在此!”

    二人语气一顿,异口同声道:“何人持械殴斗,立即弃械就缚!敢有抗命者,杀!”

    “杀!杀!杀!”

    那东宫六率的士兵们持戟而进,一步一杀,凛凛战意,登时将乱战的三方气焰都压了下去!

第315章 猎阵

    那千牛备身和杀手头目同时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他么的,太子怎会在此?”

    太子轻易不会出宫的,就算出来,要么微服简行,要么仪仗庄严,不应该带这么多兵啊!

    只不过,那些杀手是对此无知,千牛卫的人则是很悲催地没有注意到,今儿个是太子李承乾校阅六率的日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太子是拥有自己的卫队的,唐朝的太子卫队人马尤其多些,太子其实共有十率,其中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各领军府三至五个不等,另外四率左右监门率、左右内率是不统府兵的,所以惯称六率,这六率统御的人马约有两万到三万人不等。

    作为东宫卫队的最高统率,太子不能只习文,时不时也得到军营驻地,校阅一下军队,观摩一下演习。今儿个就是太子李承乾前往军中校阅演习的日子。

    而罗霸道和纥干承基,自投奔太子以后深受重用,现在已被他提拔为左右清道率的将领,二人也是投桃报李,太子观摩已毕,回转东宫,二人就亲率军队护送回城了。

    结果,恰经过此地,也是因为太子抄了近路,反正这修真坊虽也号称一坊,但太过偏僻,居民不多,由此路过,也不致有扰民之忧,结果行至半途,忽见前方杀声一片。

    太子这两率官兵数千人,又是在都城之内,岂会有所畏惧。况且身为太子,眼见都城之内歹人行凶,若是视若无睹,此番回去少不得遭台谏弹劾,当然立即就围了上来。

    那千牛备身心中先是一急,既而灵机一动,急忙纵身跳出战团,抱拳道:“来者是东宫哪一率的将军,吾乃左千牛备身杨元芳,快来助我,擒拿歹人!”

    那千牛备身往前一指,道:“那些衣着不一、武器各异的,俱是歹人,在此杀人放火,吾等乃由此路过,不敢坐视,故而拿贼!”

    李鱼哈地一声大笑,扬声道:“老罗老罗、小基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李鱼跳着脚儿地向他们招手:“莫听那千牛卫的人胡说,我等在此聚宴欢饮,突有歹人来袭,就是他们,就是这些青衣人,快助我拿贼!”

    罗霸道一听有人叫得亲热,移目看来,顿时一呆:怎么又是李鱼?犹记得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也是这厮在场,杀得那叫一个惊险跌宕,这货怎么认准了这儿打架,难不成此地风水好?

    化名宋仲基的纥干承基听他这一喊,眉毛都拧成了蚕宝宝,他用刀柄把面甲向上推了推,咆哮道:“滚你娘的,不许叫我小基基!”

    身后侍卫中,吃吃低笑声不绝于耳,纥干承基一张俏脸登时胀成了紫红色。

    李鱼大声道:“不叫不叫,快助我拿贼!”

    那千牛备身杨元芳也不是易与之辈,一听双方这问答,下手目标竟与东宫两大率的将领极为熟稔,连称呼都透着如此的亲热,暗暗吃惊不已。马上故作惊骇道:“你真不是歹人?你与东宫熟稔?”

    李鱼心知此人不可能是误认了贼人,但此时此刻,却不宜多生枝节。再者此人是军中人士,一口咬定了是误会了谁是贼人,根本辩驳不清,朝廷也不会为此处治将领,说不定西市帮会斗争的事儿进入朝廷眼中,大家一起完蛋。

    既然他此刻已知机抽身,撇清了自己,李鱼也是就坡下驴,大声道:“正是如此!将军莽撞了,这些身着青衣、兵器统一的家伙,才是行凶的贼人,此间掌柜的亦可证明!掌柜的,掌柜的!长安老兄?”

    宇文长安踩着一个伙计的肩膀,扒着洞沿儿,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扯着嗓子道:“小老儿忝为此间地主,我证明,我证明!”

    嚎完这一嗓子,他马上把头一缩,生怕挨了谁的冷箭。

    太子压了压挡在他身前的一面骑盾,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笑吟吟地道:“天子脚下,堂皇之地,竟有歹人持刀仗剑逞凶,当真是岂有此理!老罗、老宋,尔等速将歹人拿下!”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答应一声,立即提马上前,四下里左右清道率的士兵在太子面前,尤其要表现一下,立时吼声如雷:“杀!杀!杀!”

    包围圈一步步缩小,那千牛备身杨元芳当机立断,果断“反水”,把手中的千牛刀一举,大叫道:“兄弟们,杀错人了!现在马上,协助东宫,围剿青衣贼子!”

    众千牛卫的官兵可不知底细,原本就是被杨备身以请客为由拉过来的,此刻他既然说那些青衣人才是贼人,这些官兵无所谓的很,登时转身面对那些青衣人,原本还是并肩作战,顷刻间就泾渭分明了。

    高阳公主坐在马上,小屁股一颠一颠的,急的不行:“让开,你们让开,我要看看!”

    前方几匹高头大马上,顶盔挂甲全副武装的几个清道率官兵手持骑盾,无死角地护住了太子和高阳公主,生怕他们有所闪失,哪里肯让开,何况太子也没发话,他们只当没听见。

    高阳公主急了,赶紧就从那马背上爬起来,踮着脚尖儿往前看。好在她今日陪太子巡营阅军,虽然不曾披盔挂甲,也没有她这么小号的盔甲,不过倒是穿了一身箭袖,下着胯裤,不至于系一袭裙儿,那时节又没有小内内,往马上一站,一旦风起,就春光乍泄。

    高阳公主踏上马背的时候,前方已经风卷残荷一般大战起来。

    那些刺客杀手极其骁勇,他们论武艺、论绝活,远不及那些三山五岳的江湖好汉,但是胜在配合默契,有军伍之风,再加悍勇敢战,这么长时间,与那些尚没有配合习惯的游侠们打了个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可见战力非凡。

    但是斗志一泄,十成功夫发挥不出七成,那就没法儿打下去了。眼下东宫两率兵马在此,千牛卫又“反水”了,再加上李鱼汇拢的这些江湖好汉,他们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明知绝望,即便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战意还能剩下几分?

    那刺客头目大喝一声,道:“分头走!”

    众刺客立即向四下突围出去。

    东宫两率兵马似乎不堪一击,被他们轻易就突围了防御,冲杀了过去,李鱼一见大为焦急,难不成东宫兵马也有意放水?今日难得的剪除敌人羽翼的好机会,难不成就这样错过了?

    孰不知,那些将士习惯的是行伍做战,纥干承基原本就是军人,对战阵之法了解颇深。罗霸道原是马匪,也精通相近的战法,自领军以来,恶补军队战法,业已成了行家,两人竟是有意放任那些刺客逃逸。

    这些刺客不过五六十人,分向四面八方,每一方逃逸者不过六七人,太子回城,所御人马有两千多人,俱是骑战士兵,每人每马,中间都散开了数丈距离,如此一来,最后边的将士已经站到了坊墙边上,距此甚远。

    这每一方向六七个刺客,往军阵里一冲,片刻功夫,就变成了七八名骑士所围中间,就只一个对手。这些刺客简直就像是一群没头苍蝇,一头扎进了一张大网。

    等他们冲杀进去,挥舞着刀剑,尚不及逃远,军士们发一声喊,立时发动,纷纷拨马挺戟,向他们各自的目标来了一个短程冲刺。

    这一下不仅李鱼终于明白,熟谙一身武技的高手到了战场上没什么鸟用,就是那些游侠儿也都明白了。

    七八杆长戟,借着快马之势,从四面八方同时刺来,凌厉无匹,快捷如电,势头尤其凶猛沉重,人借马势,那大戟一来,何止百斤之力,岂是轻薄刀剑所能抵挡的。

    何况,不是一戟刺来,而是七八杆大戟从各个方向同时杀至,便是真正高手当面与之对决,所仗者也不过是身法的轻灵,招法的玄妙,对其招架时的破绽的把握。

    可这行伍合击之法,虽然单个战力每个都不算高明,可他们联手合击,又久经训练,进攻时机把握的甚好,等于是一个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向你出招,身手奇快的高人也做不到这一点,他们顶多倚仗精妙神速的身法游走,造成同时向你各个要害死角进攻的模样,实际上相距时间虽短,仍是有间隙的。

    但这些官兵不同,那真是铁索横大江,堂堂皇皇,毫不遮掩,但你根本回避不得,不得不当,不得不战。

    什么叫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李鱼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那些分头突围的刺客竟无一个可以逃脱的,远远近近,尽是骑士合围之势,待他们交错冲杀、换位再度稳定军阵之势时,已经不见一个刺客,所有的刺客都倒在尘埃之中。

    “我……我是……,他……”

    那首领逃得最慢,反而死的最慢,他肚子和右胯各挨了一戟,鹅卵粗细的戟杆儿,戟头儿一尺多长,侧面那个锋利的月牙钩儿,既能割断他的脖子, 也能划破他腿上的大动脉。

    此时他肚子被捅了一戟,大腿被割开,肌肉外翻,血如泉涌,倒在尘埃中惨呼,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全身甲胄的骑士一提马缰,那高头大马碗口大的马蹄轻踏向前,他手中的长戟一提,再一刺,“噗”地一声,正中他的后心!

    刺客首领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抽搐了一下,再没了声息。

    太子见此一幕,兴奋的难以自己,这可比校阅军队强多了,这才是真正的行伍战斗。眼见得如此杀戮,太子兴奋得肾上腺素激增,两股战战,血脉贲张。

    太子只奋地大呼道:“我军威武!本宫有赏,人人有赏!哈哈哈,老罗,老宋,你们练兵有方啊!”

    “咦?我认得他,是他!”

    站在马背上踮着脚尖儿的高阳公主一见杀人却有些害怕,早把眼睛捂了起来,却又从指缝里透出目光,偷看前方情形。忽然看清了李鱼,登时一讶,她认出来了!

    毕竟长这么大,踢过她屁屁的就只这么一个男人,高阳公主没来由的一阵兴奋,双腿微微发颤,在那马背上再站立不住,双腿一分,便滑落下去,坐到了马背上,双腿下意识地绞紧了些。

    那马儿受力,以为主人是要它前行,马上迈开蹄儿,向前走去。这时歹人已尽数受戮,那些挡在前面的兵将也就散开了来,没有人再挡着她,高阳公主骑的又是一匹雄骏的大宛宝马,马腿修长,几步就到了李鱼身前。

第316章 不死不休

    高阳策马到了李鱼面前,嫣然一笑:“喂!我们又见面了呢!”

    李鱼抬头看了看她,高阳瞧见他那微带茫然的小眼神儿,登时大怒,这个夯货,居然把我忘个一干二净么?高阳小胸脯一挺,怒气勃然:“本宫高阳!你想起来了么?”

    李鱼“啊”地一声,一拍额头,恍然道:“在下脸盲!”

    高阳一呆:“什么意思?”

    “就是说,没见过几次的人,他记不住相貌!”太子一提马,走了过来,悠然接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高阳大不忿:“哈!我这么漂亮,他看过了居然记不住?”

    李正一本正经地道:“殿下,脸盲是种病,我这个人脸盲,就是说,根本分不清谁漂亮谁不漂亮。”

    高阳公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过心气倒是有点平了,对病人嘛,总要宽容些的。

    太子李承乾微笑地看着李鱼,饶有兴致的模样。苏先生叫我今日校军早些结束,又特意叫人引我由修真坊穿过,就是为了此人?此人当真对我保住太子之位大有帮助么?

    想起孟尝君生死关头靠着一对“鸡鸣狗盗”之徒,才顺利脱险,李承乾倒是信了几分,有时候,即便是社稷大业,至尊的宝座,一个市井间的小人物,只要因缘际会,也未尝不能发挥重要作用。

    想到这里,李承乾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李鱼,你不认得高阳,那可认得我么?”

    李鱼长长一个大揖,恭声道:“草民李鱼,见过太子殿下!”

    高阳刚刚平息下去的心气儿又升起来了,指着李鱼道:“哈!你不认得我,为什么认得我大哥?”

    李鱼一脸无奈:“公主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在下又岂能还不知道太子殿下的身分?那不是脸盲,那是白痴了。再说,方才罗将军、宋将军把东宫两率的名号喊得震天响,在下又不是聋子。”

    李承乾笑道:“好啦好啦,小高阳,不要难为人家。”

    李鱼忙又转向太子:“草民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李承乾把马鞭微微一扬,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本是孤份内之事,何必言谢!”

    李承乾说着,目光炯然,盯着李鱼。

    李鱼心头灵光一闪,暗道:“太子这话里有话啊,莫非有招揽之意?”

    李鱼心头揣测着,忙含糊应道:“草民性命,全因太子而得保全。恩重如山,草民当然是记在心里了。”

    李鱼这番话,李承乾那边自然另有一番解读,哈哈一笑,容颜大悦。

    李承乾身为太子,对李鱼纵有招揽之意,此时也断然没有倒履相迎的道理,便把马鞭又一扬,吩咐那千牛备身杨元芳道:“此间事,惹出偌大的阵仗,须得报于长安县知道,你带李鱼一干人等前去!”

    李承乾说罢,一提马缰,向前行去。

    罗霸道举刀高呼道:“护送太子回宫!”

    左右清道率官兵重新集结仪仗,护送太子离开,经过李鱼身旁时,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向他点了点头,便自行去。

    高阳总觉得与李鱼见面时别有一番情趣,与他对话,也比与宫中那些阴柔气浓重、从不敢顶撞她一句的死太监得趣儿,见太子走了,心中颇为不舍,但她实也没有留下的道理,只好用马鞭点了点李鱼,也不知意喻何指,便策马追她大哥去了。

    这里东宫人马一走,那千牛备身杨元芳便凑到了李鱼面前,打个哈哈,抱拳道:“本官一莽撞人,今日错判,险些误杀好人,实在冒失了。这位兄弟,切莫见怪。”

    李鱼心若烛明,面上自然不会说破,微微一笑,道:“不敢不敢,草民岂敢当得杨将军一礼。幸未酿成大错,已是幸甚。此去长安县,还请杨将军做个公道,免生枝节。”

    李鱼笑了笑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是最怕见官的。”

    杨元芳拍胸脯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虽然这里动刀动枪的,闹得阵仗颇大。但既有太子吩咐,再有本将军作证,足下定可顺利结案的。只是……”

    杨千牛扭头瞧了眼他那些兵丁,抱歉地道:“各位兄弟,今日杨某拉你们出来,本是为了一醉方休。奈何闹出这档子事来,奉太子口谕,咱得先往长安县里一行,怕是不能……奈何……”

    众兵士固然失望,这时也得纷纷拱手:“杨备身尽管前去,咱们改日再聚也是一样!”

    这时宇文长安眼见太平了,从那地洞里爬出来。听到这话,忙拍胸脯打保票:“将军自去,这厢不用管了。这些军爷铲除贼盗,于老朽有恩,今日饮宴,小老儿负责,定叫诸位军爷满意而归!”

    杨元芳一听,此人倒是个伶俐人,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是此间店主?”

    那胡人胡须一翘,欠身道:“小老儿宇文长安,正是这长安大酒楼的店主!”

    杨元芳听到宇文长安四字,面颊也是抽了一抽,点点头道:“好!我这些兄弟,就交给你了!你这份人情,本将军也记在心里了。”

    宇文长安眉开眼笑,这一下就省了他去经官备案连番的折腾了。若不然,说不定就连酒楼都要封上一阵,等案子结了,却不知何时才有人想得起来替他解封,说不定又得使钱,当下连声答应。

    杨元芳便叫人收拾了所有尸体,宇文长安叫伙计将那装牛装羊的车子推来,跟扔死猪似的把尸体扔上去,片刻功夫,堆得小山一般,一连拉了四车,至于那些在此战中不幸死去的江湖游侠,却不可如此没有礼数,另弄了两辆车子,一具具摆放齐整,杨元芳便叫了十几个亲兵,再加上李鱼那班游侠好汉,押着这些车子,往长安县赶去。

    由修真坊穿过,再往前去不远,就是宫城范围了。李承乾校军回来,自要往宫中去见父皇,交待一下此番校军的事情,接受父皇的考评。这是例行的功课,不可或缺。

    李承乾便让两率兵马继续护送高阳公主回公主府,他这厢只引了太子亲军,往玄武门去,两下里分道而行。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护在高阳公主左右,高阳公主骑在马上,身子放松,随着马的前行,蛮腰打浪,下巴一点一点的,就跟睡着了似的。过了半晌,突然扭头,道:“宋将军,那个李鱼,怎么每次见他总少不了打打杀杀啊,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纥干承基淡淡地道:“是个贱人!”

    高阳一奇:“啊?”

    罗霸道忙打圆场,道:“是个用剑的人!我们用刀,他用剑!哈哈……”

    高阳撇了撇嘴,道:“谁问你们这个啦,你们这些武人呐,满脑子转悠的就是刀枪剑戟,打打杀杀。诶,那他武功如何啊?”

    纥干承基道:“武功?嘿嘿!哈哈!哈哈哈……”

    高阳瞪眼道:“宋将军这是何意?”

    纥干承基笑脸一收,一本正经地道:“他若耍起贱来,我等不是对手!”

    高阳大为惊羡:“竟然如此厉害?”

    纥干承基正色道:“此人虽隐于市井之间,不为人知,实则贱技无双,乃是一位真正的高人。一手贱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便称他为天下第一贱客,也是实至名归!”

    高阳公主两眼放光:“哇!这么厉害?”

    高阳公主想了一想,眸波一潋:“那我聘他做的剑术老师可好?”

    “啊?”

    罗霸道和纥干承基同时一呆。

    高阳公主兴致勃勃地道:“你们的武功固然好,可惜刀沉,不好舞动,剑势轻灵,我是女孩子嘛,正适合耍剑!”

    纥干承基干咳一声,看向罗霸道。

    罗霸道扭脸他顾,你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吧!死道友,莫死贫道,无量~我的佛!

    ……

    “哈哈哈哈……”

    李鱼等人被杨元芳带到长安县,何善光何县令听说在他治下死了近百号人,气极败坏就蹦上了大堂的时候,消息也传到了西市。

    东篱下,楼上楼,乔向荣乔大梁的签押房里传出一阵猖狂的大笑。

    笑声很肆意,很狂放,他不怕被人听到,他只怕旁人听不到。

    乔大梁笑得无比快意,笑罢,才拍案赞道:“老大送给我一个宝贝啊!”

    他那忠心耿耿的大账房忧心忡忡:“大梁,您还笑呐!李鱼可是……可是把赖大柱的根本连根拔了呀!”

    乔向荣睨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大账房苦着脸道:“造成这么大的事情,双方可是再没回寰余地了呀!”

    乔大梁乜着他道:“为什么要回寰?”

    他转向大账房,肃然起来:“这跟做生意没什么两样,不敢拼,那就只能小富则安,又或随波逐流,看着是安稳了,可是稍有风浪,先倒的就是你!”

    乔大梁冷笑一声,抚须道:“自从王恒久向我发起挑战,我与他,就绝无回寰的余地了!这种例子一开,从此还得了?就是要以雷霆手段,叫任何有所觊觎的人,想要有所行动前,都好好掂量掂量。你呀,守着那账房太久了,胆魄都小了,推开窗子,往外看吧!”

    外面,楼下,赖大柱的宅邸内。

    赖大柱面如土色地呆坐在石上,仿佛一个死人。

    王恒久站在他对面,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大梁……”

    赖大柱颤抖着声音,抬头看向王大梁,王恒久一直是他的幕后靠山,如今更已是他唯一的倚仗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我才是掌握人脉的那个人!那个满身铜臭的乔向荣,究竟是怎么做的?他怎么可能调得到东宫六率?”

    赖大柱苦丧着脸道:“大梁,不是他调动的,是太子校军,恰由那里经过。是天在帮他们,是老天在帮他们啊!”

    王恒久咬的牙关格格作响:“运气不会一直站在他们一边的!我不甘心!我不认输!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赖大柱惶惶然道:“可我的人全都完了!”

    王恒久冷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如今,咱们是不进则死!你的人完了,还有我,我把我的筹码押上去,胜败生死,在此一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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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介绍:
阴差阳错,误入大唐。这里有丰神如玉的李淳风,这里有腹黑闷骚的袁天罡。这里有婉媚无双的小高阳,这里有豆蔻十三的武媚娘。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一恩一仇、一情一梦、一信一诺间,如何嬉闹贞观,玩转大唐!逍遥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逍遥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逍遥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