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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天     伏藏师txt下载     伏藏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炽热铜球

    当然,更严重的后果就是球体内部的温度急速攀升,热浪扑面而来。

    “你怎么样?”他不顾自身安危,先问对方。

    铜球内半明半暗,他看到雪姑娘正倒背着手,泰然自若地向上望着。

    “我们没时间了,必须冒死钻开一条通路。你的两名手下都很jīng明,一出去免不了一场遭遇战,咱们必须联手才行,同意吗?”丁峻权衡局势,做出了当下最明智的判断。

    两名敌人中,最危险的是独眼人,而长枪客是被他驱使的,一切行动,都由独眼人做主。从他瞬间格杀小眼睛男人来看,心机、身手都相当了得,危险程度不亚于一条被激怒了印度眼镜王蛇。所以,一旦脱困,丁峻第一个格杀对象就是他。

    “你错了。”雪姑娘说。

    铜球由底至顶的高度大约在两米三左右,正好是一人一臂的距离。她仰着头,距离那铜管已经很近。

    “铜球的目的是收集,不是谋杀。所以,温度不会直升,将反复起落。”雪姑娘又说。

    丁峻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铜球内壁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火红sè,球体内的温度早就超过了四十五度,相当于酷夏正午太阳直晒时的超高温极限环境。这种状况下,过不了半小时,普通人就会虚脱而亡。

    更糟糕的是,随着温度升高,丁峻浑身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浸透,已经无法思考。

    “你过来。”雪姑娘说。

    丁峻踉跄向前,一贴近对方,立刻感到寒气森森,头脑清醒了许多。

    雪姑娘伸出右掌,按在丁峻的心脏部位,掌心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寒气,帮他抵御内壁传过来的热浪。

    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丁峻不会让任何人接触自己的胸口要害,尤其对方几小时前还是敌方阵营的首脑。

    “谢谢。”他的头脑很快就变得无比清醒,雪姑娘就像一座不化的冰山那样,一冷一热,正好能中和铜球内的空气。

    两人近乎面贴面站立,雪姑娘身上飘出来若有若无的奇香,将丁峻完全包裹着,而那香气又钻入他的鼻孔、七窍、五脏六腑,冰冰爽爽、清清凉凉,煞是受用。他虽然没有直视对方,但眼角余光已经看清了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雪姑娘的肌肤莹莹如玉,没有一点黑头或是雀斑。在丁峻看来,当今被传为“女神”的几大影视女星,就算脸上敷十几层霜粉、抹十几层蜜rǔ、化十几层盛妆,都不及雪姑娘万分之一。她的肌肤之美,浑然天成,由内而外透散出来,是任何人工合成的化妆品所不能比拟的。

    另外,她的呼吸比平常人要慢得多,鼻翼微微翕动时释放出的气息,亦带着雪莲的幽香、雪山的高洁。

    “完美无瑕”——这是丁峻唯一能想到的形容雪姑娘的词汇。

    与她相比,方晴如一支玫瑰,艳绝花丛,但多了一丝食人间烟火之气。反之,雪姑娘则是“不食人间烟火”,正如在古格遗址时,阮风吟咏过的《庄子?逍遥游》中名句:“藐姑shè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恍惚之间,他记起了古格遗址山洞内的水上倩影。

    “那一定就是她了,原来,我的猜测没错,她正是寄居在一个极隐蔽的山洞中。我们曾经近在咫尺……她的影子是怎样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出现时,她身在何处?像她这样飘然出尘的女孩子,竟然是统率十天鹰长途奔袭石妙手的领袖?这世间的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敢相信……她长得太美了,如同凡人无法企及的仙女,不属于我们眼下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这一次,我们不会同时烧死在铜球里吧?一定要杀出去,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她有更远大的未来,我一定陪她杀出去……”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她关于古格遗址山洞里的事,但最后终于忍住,不把仅存的一层窗纸捅破,仍然让对方保持着最后的神秘面纱。

    此刻,身外是热火熔炉,身内却是凉风习习,一冷一热,渐渐温柔调和,使他的焦灼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十几秒钟后,当他借助雪姑娘的帮助恢复正常状态时,立刻明白了铜球设计者的意图,那就是通过对被困者的反复炙烤,将其意志力、jīng神、体内最深层的求生yù望全都提炼出来,通过那铜管传输,收集到另外一处可以加工提取之处,某些炼蛊师、灵修者、邪教巫师、神秘部落祭司都能通过吸食这些无影无形的“气”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其实,“吸气助功”也是中国古代就存在的邪派武功,丁峻曾在几份资料里对此有所接触,流传最广的一个例子即是古代酷刑“请君入瓮”的第二版本。

    那四个字,原本是中国成语,喻指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

    《太平广记》中《朝野佥载?周兴》一篇记载:唐来俊臣与周兴同食,谓兴曰:“囚多不肯承,若为作法?”兴曰:“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即索大瓮,以火围之,起谓兴曰:“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咸即款伏。

    《资治通鉴?唐纪?则天皇后天授二年》也有同样记载:兴曰:“此甚易尔!取大瓮,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伏罪。

    清蒲松龄 《聊斋志异?席方平》中亦记载: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牀,请君入瓮。

    以上种种记录,在文学家那里,只是博君一笑的历史典故,但在五角大楼军事分析家的档案中,则有着独到的深刻剖析,证明“设置大翁、隔空炙烤”实际是一种“炼气、炼蛊”的邪教法术。并且,在近现代遭到媒体曝光的马尼拉华裔大炼蛊师昆布多沙工作笔记中,多达数百次提及“请君入瓮”的cāo作方式。

    丁峻是绝顶聪明、心思缜密的人,他在清醒之后,迅速由石府老宅的铜球集气、孕妇司琴眼中的万蛊之皿、托林寺地窖内的绝境围困等等线索,联想到一切的幕后cāo盘手很可能是石妙手。

    之所以他到目前为止不愿承认这一点,是因为石海被五马分尸之后,自己一直心存愧疚,才一心一意把石妙手敬为父辈。

    “假如最终真相果然如此残酷,我该……”当下,他的心已经像被打翻了的五味碟。

    “好了。”雪姑娘放手。

    奇怪的是,热得透亮的铜球内壁也慢慢降温,没有了灼热逼人的可怖气焰。

    “炼蛊师的伎俩不过如此,寒热交替七昼夜、十四循环,这只是个开始。”她说。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握着手摇钻,仰头斟酌下钻的具体位置。

    “气体被送往何处?”雪姑娘自言自语地说。

    丁峻心中忽然一动,石府大院这么大,院中平平坦坦,没有任何树木和池塘,甚至连石桌石凳、花草瓜架都没有,能说明什么?按照他的经验,土地表面越是平整,底下越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另外的一个地底实验室?”他接上雪姑娘的话。

    “气体具有可逆xìng,目的地得到多少气体,就会反馈回来多少气息。”雪姑娘又说。

    丁峻想了想,放下手摇钻,先伸直手臂,试探铜管附近的温度,确认那里只是微温之后,两手食指插入铜管,左右拉扯发力,把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拔上去,像是军事训练中的“双指单杠提拉”一样。

    他把右耳凑在管口,闭眼倾听。

    首先,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那婴儿偶尔还会哭两声,另外一种“嘁嘁喳喳”声应该是来自于甲壳类虫子的残杀啮噬。他还听到有人在低声念咒,咒语晦涩,并非平时能接触到的几国语言。

    从变幻不定的风声里,他能分辨出,铜管的长度至少在百米之上,从入口到出口,中间有七八个弯折。

    他慢慢落地,默默地分析听到的种种声音,始终无法连缀成有效信息。

    雪姑娘走到铜管正下方,她的身高约在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在没有垫脚物的状况下,无法贴近那洞口。

    “我听到——”丁峻想转告她自己听到的内容。

    “不,不要说。”她举手制止他,“人有七情六yù,身有五脏六腑。你听的与你想的自成一体,先入为主,转告他人又有何用?”

    丁峻苦笑一声:“那好,我来帮你,希望你能有所发现。”

    他做出单膝跪地的动作,亮出右膝盖,轻轻一拍,然后又拍拍自己的右肩,示意雪姑娘站上去。

    雪姑娘怔了怔,并未推辞,右脚尖轻点丁峻放平的右膝,左脚踩踏他的肩膀,稳稳地立住。

    在军事训练中,丁峻无数次与战友做这种托举协助的动作,但合作者都是体重八十公斤以上的壮硕男人,从未承托过女孩子。

    他无法判断雪姑娘的准确体重,但膝盖、肩头只承受着轻微的压力,觉得雪姑娘的身体轻飘如野鹤闲云一般,或许自己单掌单臂就能托起她。

    “毒虫、咒语、婴儿、迷宫……这是炼蛊师常用的东西。那空间在西南方,铜管出口处于一个奇门阵势的zhōng yāng,我们想进去,还得费一番工夫。我感受到极重的怨气,这院子在托林镇所处的位置也很奇特,背后有一条极深的山沟,属于破釜沉舟、自断活路之势。死,能够激发人的求生意志;毒,能够以毒攻毒,逆转一切既定的程序……如果一切奇门阵势都是石妙手本人设置,他自身的修养就太高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助拳。”雪姑娘幽幽地说。

    又听了一阵,她禁不住感叹:“我感受到那个杀机四伏的迷宫了,我们没有选择,必须直穿过去,到达阵势zhōng yāng,那里才是真相大白之处。”

第三十一章 三个月亮

    丁峻默然听着,对雪姑娘的第六感十分钦佩。

    第六感,其标准名称是“超感官知觉”,这是一种某些人认为存在的能力,此能力能透过正常感官之外的管道接收讯息。普通人的“五感”包括眼(视觉)、耳(听觉)、鼻(嗅觉)、舌(味觉)、肌肤(触觉),除此之外的“第六感”就是指现今科学还不熟悉的讯息,与现代研究的“神通”有相似之处。

    “握住我的手。”雪姑娘说,随即垂下右手。

    丁峻顺从地握住那只光滑微凉的手,顿时发觉自己的掌心早已经汗津津的。

    “闭眼,静心,凝神,冥想……你的听力无限延伸,跟随管道直行、转弯、起落,直达出口。你看到管道架设在坚硬的地底,有人很用心地设计了那迷宫,迷宫的墙体是反光的,也许是镜子……没错,墙体是镜子,无数镜子彼此反shè,镜中有次镜,次镜中有三镜……镜镜互反互映,最后发展为百镜、千镜、万镜、无穷镜……辨识道路的难度被推高到极限。任何人进入那里,都将目眩神迷,无法自抑……厉害,厉害,厉害!”

    雪姑娘连声三叹,静默下来。

    起初,丁峻只感受到雪姑娘的玉手,但紧接着,跟随雪姑娘的话,他的脑中逐步映出了那迷宫的样子。迷宫的每一格都是规规矩矩的三米见方正方形,所有墙体都能反shè光芒,似乎是镶嵌着整面的镜子。虽然还未身临其境,一想到那种一人化为千人的怪异迷宫,已经让人头晕目眩。

    “设置迷宫的人,心机之深,如狂风暴雨倾盆而至的大海,高不可测,深不见底。以石妙手一人之力,绝对做不到这些。那么,是谁在藏边札达县如此偏僻之处,处心积虑地创造了那个迷宫?目的何在?”

    丁峻脑中更加混乱,不得不对石海、石妙手、司琴以及孕妇肚子里的婴儿……甚至朱爷等人、“五毒教”何家重新进行审视,以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雪中送炭还是助纣为虐。不过,所以接触过的人之中,他唯一信任、从未质疑的就是方晴。

    这大约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从托林寺后小院里的第一次见面起,这种信任关系就注定了。

    雪姑娘轻轻一跃,飘然落地,手也从丁峻掌中抽离。

    “怎么样?”她问。

    丁峻心里有太多疑问,但最后只化作一声苦笑:“没什么,一切等脱困出去就明白了。”

    “你的思想很强悍,即使在我的第六感控制下,还能分心去想别的,比老金他们强太多。石妙手要你来帮忙,选对人了。”雪姑娘说。

    现在,她望着丁峻的眼神已经变了,由冷傲淡漠渐趋柔和。由此可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其中也包括敌人。

    丁峻解释:“我其实不是故意插手贵派和石家的恩怨,是因为送石海的骨灰坛而来——”

    骤然间,两人因“石海”二字,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友好关系荡然无存。

    石海的死,正是古格人下的手,所以才有“五马分尸”惨状。

    “没错。”两人眼神交错,雪姑娘读懂了丁峻眼中所有的质询,缓缓点头。

    “为什么?”丁峻感到自己的喉咙哽住。当rì如果自己没有被石海委以“拍照交给石妙手”的重任,而是亲自带队搜索山洞,早就伏尸山谷,阵亡于阿富汗了。

    一念之间,生死异途,他等于是在奇袭中侥幸生还。

    “说来话长。”雪姑娘回答。

    丁峻的嗓子眼被彻底堵住,半是感伤,半是悲凉。奇怪的是,面对格杀石海的敌人,他心中本该有的愤怒,却荡然无存。

    “你是局外人,知道越多,危害越大,不如——”雪姑娘忽而幽幽长叹,“不知道最好,置身事外,zì yóu来去,多好啊……不必承担任何责任,每天晚上带着甜梦入睡,每天清晨闻着花香醒来。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丁峻无语,拿起手摇钻,抵住之前衡量过的一个点,慢慢下钻。他使用的钻头是三角洲部队军工厂特制,硬度极高,经过数百次战斗考验,条件允许的话,甚至可以钻透银行金库的隔离门。

    在缓慢的钻进过程中,丁峻谨慎地将深度控制到两厘米左右,上下误差不超两毫米,手摇钻的钻杆上自带jīng确标尺,可以保证这一点。铜板发生变化之前,他目测过,其厚度约为边缘两厘米、zhōng yāng四厘米。将所有钻点深入度控制住,才不会引起外面两人的jǐng觉。

    “我必须拿回玉牌。”雪姑娘在极度沉默后,忽然又低语,“那是我们的东西。任何一场战争,都有前因后果,不是无端而起。那种因果关系有的可以追溯五年、十年、一百年、五百年甚至更久,久到无法查证,无法分辨孰对孰错。”

    丁峻默默地钻孔,完成第一个钻点,只用了五分钟。按这种进度计算,完成十六个钻点,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

    他仰面看着,移动脚步,找到第二钻点,继续工作。

    困境之中,没有选择,他只能沉默前进,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三角洲部队的训练课上,教官不止一次强调:“环境相同、工具相同、解决难题的思路相同,但是强者能够突破困境生存下去,而弱者只会半途而废,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作为一名三角洲部队的战士,我首先要求你们永远具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勇气。我的部队,只欢迎勇士,容不下懦夫。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向丁峻看齐,做当之无愧的单兵之王,成为第三个、第四个‘猎王’……”

    那些话,仿佛就响在耳边,丁峻咬紧牙,控制手臂动作,不冒进,也不松垮。

    “控制、坚忍、自律、守拙”这就是他一向秉承的人生准则,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那样只会害人害己。

    在现代人的意识中,“请君入瓮”代表了一种自作自受、殊为可笑的尴尬境界,但普通人很难想到,炼蛊师们已经翻烂古籍,推陈出新,将这种古老的炼气之术重新拾起来,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铜球,等于是一个密闭的大瓮,没有明智的脱困手段,两人必定会葬身其中,成为炼蛊师的最终猎物。可惜,这次布局者低估了丁峻,因为他是“猎王”——猎手之王,而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捕杀的猎物。

    “我知道,你对很多事都无法理解。所有,我才劝你只做局外人。”雪姑娘又说。

    “我不想卷进来,但身不由己。”丁峻回答。

    “你可以退出的——冲出铜球,立刻离开札达县,忘掉一切与古格有关的事。”雪姑娘回答。

    丁峻仰着头,默默地笑了,等到额头的两颗硕大汗珠滑过眼角落在衣领上,他才再次开口:“那样做,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做任何事,他都务求善始善终,于人于己都有所交代,有所担当。

    “如此,就麻烦了。”雪姑娘淡然说。

    自此之后,两人没再交谈,丁峻专心钻孔,很快就完成了六个钻探点,耗时五十分钟。

    就在他低头擦汗时,铜球内壁再次变成了暗红sè,显然是独眼人、长枪客再次点火加热所致。

    雪姑娘叹了口气,走到丁峻背后,双掌贴在他的后心上,释放寒气,帮他降温。

    这种特殊的合作方式,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也是应对危机的上策,就算铜球外的人再多、再具智慧,也想不到被困者正在烈焰焚烧下苦苦支撑,而不是束手等死。

    “如果没有她,这次真的死定了!”丁峻忍不住这样想。

    造化弄人,让他俩结下这样奇特的缘分,彼此心中的古怪感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chūn,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雪姑娘忽然慢慢吟起诗来,她的鼻息与气息都带着雪莲花的淡淡幽香,使得丁峻jīng神大涨,完全忽略了热浪侵袭。

    那是唐朝诗人李白的《把酒问月》一篇,表达的是诗人酒后忽发奇想,借问明月昔年照见古人时的情景。

    雪姑娘说话时的声音已经非常动听,等到背诵押韵长诗时,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好听到令丁峻迷醉。由这首诗,他也想到了藏书阁青砖上的奇特标志。

    “什么是镜幻深渊?”丁峻在钻探第七个目标时,故作轻松地问。

    “那是一个地方。”雪姑娘回答。

    “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三个月亮?”丁峻追问。这些内容,都是他从小眼睛男人那里听来的。

    雪姑娘沉默了几秒钟,反问:“知道这些,有意义吗?”

    丁峻不动声sè地回答:“对于从未听说过的东西,我总是很好奇。”

    雪姑娘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丁峻将手摇钻指向第十个钻探点,才开口:“世界上只有一个月亮,从未有三个月亮。只是,雪山深处的某个地方,月亮映在水中,水边悬崖上有一块巨大的陡壁,平整直立,光滑如镜,被称为静影沉璧——水中之月映在石壁上,成为影子生成的影子。那个地方,就被称为镜幻深渊,一月双影,又被看作三个月亮。”

    丁峻茅塞顿开,禁不住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身望着雪姑娘。

第三十二章 破关而出

    “唐人李白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名句,在镜幻深渊,不必邀月,奇景自现。。不过很可惜,那地方非常遥远,普通人根本无法到达。”雪姑娘说。

    丁峻禁不住抬起右手抚摸左肩,因为他肩头上有个秘密,正与藏经阁标记、镜幻深渊、三个月亮有关联。

    “你在想什么?”雪姑娘的眼神沉静如水,直视丁峻。

    丁峻一笑,匆匆掩饰:“世界上竟然有那样奇特的石壁吗?从前听说过美女西施浣纱时,对着湖水梳妆,她的容貌羞得小鱼沉入水底。假如有那样的石壁,美女就不必费神费力地俯身面对湖面,直接把石壁当成天地间最大铜镜就好了。”

    他本来是开玩笑,没料到雪姑娘嘴角一翘,笑容隐隐浮现:“那样的石壁,只能供真正的美女去照,普通人怎有机会?”

    丁峻长叹:“我猜,你一定在那里照过——”

    雪姑娘轻轻摇头:“我哪里够资格?”

    丁峻脱口而出:“你这样的大美女都不够资格?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这句话殊为唐突,但是丁峻的真心话,语出至诚,毫不过分。

    香港被全球媒体称为“东方之珠”,每年都有数不清的选美比赛,各国佳丽云集于此。丁峻眼中,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所谓“美女中的美女”,连雪姑娘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其中差别,只有一个字,前者是“美”女,而后者是“仙”女。

    雪姑娘一愕,回过神来,脸上突然飞起绯红云霞,着着实实地羞红了脸。那一刻,她的美像霍利菲尔德的致命勾拳,重重地击中了丁峻的心脏,令他有一瞬间的窒息,眼前金星乱舞,身体摇晃了两下,险些失态跌倒。

    “我算什么美女呢?古格第一美女雪幽燕才是真正的美女,形容古代四大美人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四个词,即使全部累加在她身上,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一小半。据说,她进入镜幻深渊的时候,水底的鱼、天上的雁、谷中的花乃至天上的月,全都光芒隐退,收敛行藏。自从她去过镜幻深渊,古格的任何一个人都自惭形秽,再也不敢提静影沉璧的事。所以我说,世间既然有雪幽燕那样的美女,就一定有镜幻深渊那样的仙河供她沐浴,有静影沉璧供她照影……”雪姑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

    凡是女孩子,不管是丑若无盐,还是脸黑如炭,都愿意听到别人赞自己美丽。

    所以,雪姑娘脸红完全出于自然,而这种“自然羞红”已经在香港女孩子脸上绝种。正因如此,她的美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成分,百分之百纯洁干净。

    她说起那位“古格第一美女雪幽燕”时,神往羡慕之态表露无遗,令丁峻情不自禁地感叹:“连古代四大美人累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美女,那岂不是美到巅峰境界、美到风华绝代?世间真的有那样的美人吗?如果有,岂不令世间所有登徒子个个疯癫发狂?”

    “真有那样的美女吗?”他问。

    “当然。”雪姑娘回答。

    丁峻笑了:“真希望有机会亲眼目睹美人风姿啊,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求生脱困最要紧!”

    雪姑娘仰起头看看,若有所思。

    “等一会儿,一脱困就要杀人,而且是杀你的人,真是不好意思。“丁峻说。

    雪姑娘点头:“叛将当斩,那不算什么。最强大的敌人,反而是深藏迷宫之内。这一次,总要有个结果的。”

    丁峻叹了口气,有些话现在说为时尚早,毕竟他还不能确定石妙手到底是何种身份。在遭遇战中,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格杀十天鹰,但如果将来某一时刻面对的是石妙手,该如何处之?

    接下来,他一刻不停地连续钻孔,终于在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区域边缘钻出了十六个将透未透的孔。那区域是由八个不规则几何形状组成的,铜板的构造相当奇特,展开是平板,合起来是铜球,绝对是经过极jīng密的科学设计。那么,只要将块与块之间的链接点钻裂,然后加以重力打击,就能破坏铜球。

    这个脱困的过程,完全依赖于那支手摇钻。或许最早设计铜球的人,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将某个带有钻头的高手困在其中。所以,人算不如天算,世间种种,全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丁峻完成钻孔任务后,盘坐在地上休息,并不急于动手,因为现在即将展开的不是无法掌控的遭遇战,而是一场可以由他自主选择时机的奇袭战。

    他需要一个战机,战机选择正确,能够事半功倍。

    不知过了多久,铜球内壁的亮度再次升高,可知外面的两人正在点火加热。

    “我撞开上面的出口,你踩在我腿上、肩上先出去,占据高点,为我掠阵。我出去后,不管外面两人的站位如何,我先杀长枪客,夺枪后shè杀独眼人。你,作为后援,负责应付两人之外的其它未知危险。这次配合的关键,就在于我们必须重视那些潜在的威胁,不可见的东西最可怕,犹如平静湖面下的食人鲨。整个战斗,持续三十秒至一分钟,直到我发出安全信号,你才可以放松jīng神,懂了吗?”

    丁峻沉声安排作战任务,如同在三角洲部队时吩咐队友那样。

    雪姑娘点头。

    “我们没有枪械——”丁峻说了半句,雪姑娘便接上去,“那最好,没有羁绊,更容易在战斗中竭尽全力。”

    丁峻默默地笑了,站起身,握紧双拳,双臂上举,拳锋撑住铜球。

    “五、四、三、二、一——行动!”倒计时完毕,他的双臂一屈一伸,双拳狠狠地擂在铜球的预定区域内。嘭地一声,一米长、半米宽的铜板直飞起来,铜球内的热气也急速散发出去。

    丁峻单膝跪地,双掌平铺在膝盖上,雪姑娘的足尖在他掌心里一踩,借着他起身时的托举力,飘飘然飞出铜球。

    丁峻如一条跃上龙门的鲤鱼般跟着飞出,脚尖在洞口边缘一点,观察到长枪客在右前方、独眼人在左前方。他扑下,双手扭住长枪客的人头,脚尖一勾,捞起平放在地上的长枪,旋身一舞,扭断长枪客脖颈的同时,平跃三米,脚上的枪到了手上,枪口直捅到独眼人喉结下的凹处。

    “别叫,别动,别逼我杀你!”他大力向前推,把独眼人顶在墙上。

    扭杀长枪客时,他已经观察全场,看清没有新增的敌人,所以才临时改变计划,留一个活口下来。

    独眼人双手高举,翻着白眼呃呃了两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丁峻单手握枪,屈膝解下了独眼人的鞋带,迅速采取“倒背缚拇指”的方式,把独眼人绑住,然后才收枪。

    “你们……你们居然还活着?”独眼人骇然摇头,仿佛见了鬼一般。

    “我们当然活着,如果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也可以好好活着。”丁峻回答,然后击掌发出“安全、结束”的讯号。

    雪姑娘从地窖的西北角屋顶轻轻落下,之前她一出铜球,便双脚分踏呈九十度角的两侧墙面,栖身于远离铜球的最高点。

    丁峻出手太快,所以她没有显露身手的机会。

    铜球下堆满了上等的焦炭,左右两面各装着一个大口径鼓风机,呼呼劲吹,焦炭熊熊燃烧时冒出的蓝sè火焰,直舔着铜球底部。如果换成另外两人,早就在球内熬干了,所以独眼人才惊骇至极。

    “我猜,你自己应该能找到立功赎罪的机会?”丁峻问。

    “我……我能,我能,我知道该干什么,一定配合,一定配合……”独眼人彻底怂了。非但他想不到丁、雪二人能从铜球内杀出来,就连丁峻自己心里也连呼“侥幸”。

    钻头、雪姑娘的降温功夫缺一不可,如果只是其中一人被困,他会被高温灼烤昏厥而死,挺不到钻孔逃生;雪姑娘则只能降温,无法脱困,最终寒气不敌烈焰而亡。

    “好,我相信你。”丁峻微笑着说。

    “地下还有一个很大的迷宫,我只知道入口,从没进去过。那地方鬼气森森的,只有石妙手能进去。石妙手给我的任务,只是在外围jǐng戒,等待机会反水陷害雪姑娘。他说过,把雪姑娘引诱到铜球里,自有妙用。我们没想到丁先生会来,这只是个意外。”独眼人老老实实地说。

    “入口呢?”丁峻问。

    独眼人走到丁峻的最西边,右手按着墙上的石块,来回数了几遍,反复地按动了十几块颜sè略深的石块,那面墙就慢慢地向左边滑动,露出了一个两米宽的门口。

    “由这里进去,直走三十步,就到那迷宫入口。”独眼人说。

    门内的怪味更重,而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微甜腥气,令丁峻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普通人看来,这种甜腥气类似于蜂王浆原液的味道,不好闻,但绝不算难闻。实际上,丁峻却知道,那是某些毒虫聚在一起后自然产生的毒xìng气。毒虫越多、毒xìng越重,甜味就越浓烈。

    “很好,很好。”雪姑娘走到门口,向幽深的暗道中望了望,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好吗?我实在看不出,这里跟‘很好’有什么关系?”丁峻苦笑。

    烈焰铜球差一点点就让他们送命,接下来这毒物暗藏的无尽迷宫,只怕又是一道随时令他们yīn阳永隔的鬼门关,应该说“很糟很糟”才对。

    “任何事都要有最终结束的时候,找到敌人的老巢,了结一切,岂不是很好吗?”雪姑娘回答。

    丁峻忽然在心底反问自己:“了结?雪姑娘要的‘了结’跟我想象中的‘了结’是一回事吗?肯定不是。她要的,是玉牌和石家三条人命,我要什么?难道我要的,就是帮她完成这件事,让石家灭门?”

    这个结果,肯定不是他千里迢迢由香港到托林寺来的目的,更对不起骨灰已冷的石海。

    那只是一道门口,跨进去很容易,但随之而来的结果是什么,已经难以预料。丁峻觉得,横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道选任何答案都会被判错的必答选择题,难到极点,无法逾越。

第三十三章 鬼影

    雪姑娘跨进那道门口,回头问:“你来吗?”

    丁峻微微踌躇,一时间无法作答。

    “好,我懂。”雪姑娘的声音里无喜无悲,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转头向前,白衣隐没在幽幽暗暗之中。

    丁峻轻轻跺了跺脚,仍然无法痛下决心。

    “这里没我的事了?我可以先走吗?我保证,绝对不乱说话,也不找麻烦,老老实实地马上离开托林镇……”独眼人嗫嚅着开口。

    “石妙手许诺给你们什么?”丁峻问。

    独眼人摇头:“我们是跟随戈大娘的,她安排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她说,只要能干完托林寺的活,每人都能分几百万,然后十天鹰散伙,各自逍遥。我们十个人,四个跟随戈大娘,四个跟随老金,本来就是两个团体。戈大娘跟石妙手很熟,她愿意帮石妙手,我们也没意见,只要给钱就行。”

    丁峻皱眉,想不到十天鹰竟然起了如此大的内讧。

    “放我走,你的敌人是石妙手和戈大娘,跟我无关。放了我,行不行?”独眼人哀求。

    丁峻看得出,独眼人相当狡诈,应变能力极强。放走他,就等于给自己挂上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

    “你暂时还不能走,等雪姑娘回来再说。”他回答。

    独眼人叹气:“我根本就是听差办事的小卒子,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付我没用。我猜石妙手一定在迷宫里,雪姑娘一个人进去万一有事……好,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你进去帮雪姑娘,总行了?”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事。

    万一雪姑娘与石妙手对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边。

    “喂,我听见雪姑娘在叫——”独眼人突然大叫一声。

    丁峻从沉思中惊醒,一步跨进暗道。

    刹那间,独眼人身体向前一撞,双手一挣,鞋带便啪地一声断开。他的双手抽疯一样高速推动墙上的深sè石块,与开门的顺序恰好相反。

    丁峻甩手一枪,子弹长了眼睛一样划过一条弧形,由独眼人的右侧太阳穴钻了进去。对方自取死路,他不得不杀。

    暗门迅速关闭,丁峻陷入昏暗之中。

    “原来,我虽然不向前走,心里却牵挂着她的安危。被独眼人这一搅,倒是省下了我做选择题的烦恼。”他在黑暗中自嘲地苦笑,定了定神,缓缓前行。

    直走二十五步后,这个三米宽、五米高的通道收窄,变为两米宽、三米高。再前进二十步,两侧、顶上、地面全都变成了镜子,一踏上去,前后左右都是晃动的人影,镜面与镜面之间无限嵌套,一个人的影子也变成无限多个。

    “雪姑娘,雪姑娘……”他轻轻叫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过了镜面通道,他面临的是一个镜面房间,而左、前、右的墙上,各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门洞。他走入房间,分别向三个门里看,每个门内,都是重重叠叠的镜面与门户,幽深交错,看不见尽头。

    世间任何迷宫,都仅有一条正确的行走路线,其它通道,都是用来迷惑闯入者,怎么走都会遇到死胡同。

    这种构造,实际上是取材于中国古书《道德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原理,两个镜面相对,瞬间完成了“一、二、三、万物、无止境”的过程,比电光石火更快,任何人的思维模式根本跟不上这种无限增长的速度,只能变得茫然不解,被镜面中的幻象左右,成为激流漩涡中的树叶,唯一的命运结局就是魂飞魄散而亡。

    丁峻认识到这镜面迷宫的险恶之处,所以没有冒然前进,而是停在迷宫入口的第一个房间内,一边观察,一边慢慢地梳理思路。

    如果没有藏经阁之变,此刻石妙手应该还在托林寺内,等待司琴分娩。那么,管道内听到的婴儿哭声是怎么回事?谁家的婴儿?带到这里来做什么?独眼人听命于戈大娘,戈大娘听命于石妙手,他是唯一的始作俑者——他要干什么?

    对面镜中,本来只有丁峻自己的影子,但他停留几分钟后,镜面上竟然浮出了另外一个影子。那些镜面自身能够发出微微的白光,这是室内唯一的光源,所以迷宫中的光线异常黯淡。

    丁峻跨前一步,凝神端详,那影子竟然是一个独臂、独角、满脸鲜血、狰狞可怖的蓬头恶鬼,正瞪着一双深凹的怪眼,死死盯住丁峻。与此同时,他的耳边竟传来鬼哭狼嚎之声,“呜嗷啊喂”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仿佛前面不远处就是十八层地狱,受难者正在刀山油锅中承受着非人折磨。

    “那是什么?是迷宫中的猛鬼吗?”他握紧长枪,深深吸气,控制住激荡不安的心情。

    镜面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影子,有影必有真身。影在镜中,恶鬼真身呢,岂不是应该就在他的身旁?

    他慢慢环顾这狭小的镜室,迷迷蒙蒙之间,镜室空空荡荡,只有形只影单的自己。镜中,他横握长枪,面沉似水,眼神冷锐,如三九天傲然睥睨寒山冻水的飞檐冰棱。

    如果换了普通人的直线思维,就会调转长枪,用枪柄敲碎这些诡异的镜面,破除一切幻象。

    “最直接的想法往往是错上加错,尤其是面对一系列奇诡迷局时——”丁峻无声地思忖着,忍耐着对那恶鬼形象的厌恶,慢慢地贴近右侧镜面,竖起耳朵谛听。镜面后面,有着毒虫缓慢爬行的沙沙声、毒蛇急促吐信的咝咝声以及毒蝎焦躁地用尾巴尖毒刺胡乱敲击的笃笃声。

    他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又避过一劫。

    其实,布局者早就算准了一切,打破镜面,死得更惨。迷宫中无处不在的毒腥气,正是隐藏在镜面夹层中的毒虫释放出来的。

    “如果必要,那就以杀止杀,不管对方是谁!”他冷冷地告诫自己。既然布局者步步居心险恶,环环致命,那么他也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作为单兵之王,他必须有“千山我独行”的超人勇气,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以不可一世之勇气,破千难万险之绝境。

    鬼影静默地伶仃而立,另外两面墙上、头顶、脚下也全都是完全相同的四只鬼影。

    “哪里有点不对——”丁峻的第六感发出了jǐng示,“影子不可能完全一样,就像我站在这里,五面镜中,影子各有不同,分别映照着我的正面、侧面、后面、头顶、脚下。为什么镜中鬼影一模一样,相同角度、相同大小、相同动作?只有同一原版的复制品才会那样,不是吗?”

    慢慢的,那恶鬼的影子若隐若现,再过一阵,就慢慢消失了。

    丁峻已经是满脸冷汗,当他放松握枪的双手时,掌心里汗津津的,枪柄已经微微打滑。

    “雪姑娘?”他听到左边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从轻飘的足音判断,那正是雪姑娘。

    果然,雪姑娘从门内现身,见到丁峻,双眼一亮,一丝惊喜之sè倏忽闪过。

    “怎么样?找到正确路径了吗?”丁峻问。

    雪姑娘点头:“有一点线索——你终于肯进来了吗?”

    丁峻苦笑:“独眼人使诈,已经饮弹而亡。不过,入口被封住,我们没有退路了。”

    这是一个坏消息,但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仿佛心中为这样的结局有着微微的窃喜。

    雪姑娘微笑的样子美丽到极致,鼻梁两侧皱起的细小纹路,如同微风吹乱了小小的湖面。无论脸上的表情怎样,她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仿佛永远不会失去光泽的明珠。

    “我们可以合作向前走,从铜球中收集气体的铜管就砌筑在头顶这些石块里。距离超过一米,我的第六感就无以为继。所以,你帮我,我找路,沿铜管前进,就能穿越迷宫。”雪姑娘说。

    丁峻忽然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地面上倒映出他的脸,疲惫倦怠,满脸无奈。穿越迷宫的结果,就是破坏了石妙手最后一道防线,把对方逼上绝路。接下去,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即使放开手,不帮任何一方,对于丁峻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我想问你,接到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人,是不是必须死?”他问。

    “没错。”雪姑娘回答。

    “有没有例外?分不分善恶?”丁峻又问。

    “你以为石妙手是善人?”雪姑娘反问。

    丁峻摇头:“我不想评判他和司琴,但孕妇肚子里的婴儿是无罪的。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选择,于人无害,难道也该死?”

    雪姑娘回答:“古格从不滥杀,必须死的人,必有取死之道。”

    丁峻再次摇头:“雪姑娘,婴儿是无罪的,你同意不同意这一点?”

    雪姑娘轻轻抬高了下巴,又轻轻摇头:“不同意,因为有些婴儿就是带着罪恶降生的,或者说,他们的诞生,就是为了某种邪恶的目的,比如司琴肚子里的孩子。”

    丁峻咬着唇,直到舌尖渗出丝丝血腥:“你们连那婴儿也不放过?”

    雪姑娘微微喟叹:“你不懂,何必搅局?”

    丁峻再度苦笑:“我是在搅局吗?其实我已经退后了很多步,只想让那婴儿活下来。就算石妙手、司琴都死了,我还可以托人把婴儿养大,让他好好做人。”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假若石妙手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事,该受死就受死,他绝不刻意袒护。

    “我没权利答应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雪姑娘问。

    丁峻想了想,慢慢地扎下马步,拍拍右膝,用行动表示同意合作。

    雪姑娘踩着丁峻的膝盖,头部接近屋顶,静静地谛听了一阵,然后落地,带头向右面去。直行了三个房间后,他俩重复同样的动作,这次改作直行。走走停停二十多次,两人终于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空旷房间。

    长宽各有十米,顶部深深凹进,形成一个直径十米的倒扣半球体。球体的灰sè内壁上,装着几百盏银sèshè灯,灯头方向,全都指向房间zhōng yāng的一个石砌平台。

    看到那平台的第一眼,丁峻就感觉那是一个“祭台”。

    平台是正方形的,长两米,宽一米,近似于一张单人床的样子。平台一头,立着一块高两米、宽一米的石碑,正好给“单人床”当了床头板。

    既然是石碑,上面必有文字,但丁峻走近后,差不多百十个字符,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平台上平放着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头顶顶着石碑,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

    “我们从铜管中听到的婴儿哭声就是这里传过去的?”丁峻自言自语。

    婴儿不会走路,只能是被别人抱来放在这里的。也就是说,有人必然潜伏左近。

    “不管怎么说,把这个婴儿抱出去,也算是救人一命。”他又说。

    雪姑娘吸了吸鼻子,绕着石台转了一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丁峻伸出手,要去抱那襁褓,突然被雪姑娘制止:“停,别动!”

    与此同时,丁峻听到了刺耳之极的嘁嘁喳喳声,那声音竟然是从襁褓下传来的。这种声音,代表着无数硬壳毒虫正在相互啮噬,胜利者嚼食战败者的尸骨,就会发出如此声响。

    从声音来源判断,毒虫就在石台内部。

    另一侧的迷宫深处,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有人正在将子弹上膛。

    “石妙手,出来,你输了。”雪姑娘低叫了一声。

    那边没人应声,被惊醒的只有襁褓中的婴儿,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这是一个祭祀的仪式,轻易不要破坏它现有的形态,以免惹火烧身,成为祭祀者的诅咒对象。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先找到石妙手才行。”雪姑娘说。

    两人分别站在石台两侧,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丁峻低下头,突然发现挣扎中的婴儿额头正中留着一块红sè的胎记,恰好处于眉心正中稍微偏上的地方。胎记竖向,是一个清晰无比的近似菱形,长三厘米,宽一厘米——“那胎记像一只眼,你看像不像?”他压低声音叫着。

    雪姑娘也看到了,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眼?真的是藏边三眼魔族纵目人……你别动,让我来!”

    丁峻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藏边三眼魔族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几百年,但不是亲眼所见的事,他绝对不会相信。现在,他只能苦笑着提醒自己:“那应该是胎记,算不上第三只眼……”

第三十四章 石妙手的本来面目

    关于藏边三眼族人的传说,可以追溯到松赞干布统一xī zàng之前的久远年代。据说,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按照《xī zàng镇魔图》修建藏地佛寺镇压魔女之时,魔女身边曾经出现过三眼魔族的辅佐者。又传,三眼魔族与古格王国有关,因为古格王国特有的古格银眼雕像,其特征就是额头上的第三只纵目。

    按照历史顺序来看,“一王两公主”镇魔事件发生于公元七世纪文成公主进藏的时候,当年文成公主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推算,得知xī zàng地形俨若罗刹魔女仰卧的形状,于是以布达拉宫镇住女魔的心骨,建大昭寺使拉萨具足了八吉祥之相,然后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镇压女魔四肢关节。

    至于古格王国,则是公元十世纪前后,吐蕃王朝末代赞普朗达玛的重孙吉德尼玛衮在王朝崩溃后率领亲随逃往阿里建立,雄踞藏西,创造了七百年灿烂的文明史。

    正是基于以上两点,有考古学家推测,三眼魔族与古格王国有着极深的人文传承渊源。

    雪姑娘将襁褓边缘向下拉了一下,婴儿的整张脸露出来,除了那奇怪的胎记,他的五官面目完全正常。

    “也许,只有石妙手能解释这些事了。”丁峻长叹。

    “这是一件谁也解释不清的事——解释就是掩饰,事到如今,你还能相信他的话吗?”雪姑娘的脸沉静如寒玉。

    “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丁峻问。

    蓦地,对面迷宫中人影晃动,有人举着长枪大步冲出来。

    丁峻立刻举枪,但那人迅速分身为几十条光影,在四面八方的影壁上层层叠叠地出现,根本不知道他的真身站在何处。

    那就是石妙手,他终于出现了。

    丁峻叹息着放下枪,棋差一招,他已经落了下风。

    “我们离开这里,退后,退后——”他听到了头顶机关扭簧发动的吱嘎声,但这间密室范围太大,他拉着雪姑娘退后五步,还是被四面落下的铁栅封住。

    铁栅由拇指粗的铁棍组成,从屋顶一直封到地面,两根之间缝隙只有二十厘米,即使用缩骨功也无法从孔隙中挤出去。这种情形,就像是有猎人用石台、婴儿做诱饵,设置了一个直径十米的捕鸟器,而丁峻和雪姑娘两个,就是被诱捕的猎物。

    石妙手走近铁栅,皱着眉望着丁峻:“小丁,我知道你会来的。小海不止一次说过,你的‘猎王’称号实至名归,三角洲部队中,没有人比你更强。所以,就算我竭尽全力设置陷阱,你也能见招破招,追踪而至。回头想想,他说得没错,要想引你过来,就得竭尽全力布下迷阵,让你以为正在破阵,实质却是步步上当。现在,是我收网的时候了。”

    “石叔,我不明白。”丁峻松开手,干脆丢弃长枪。如果不能突破铁栅,就算击毙石妙手,也会长期被困而亡。

    两人从见面开始,一直都互相尊重,彬彬有礼,并且丁峻是主动要求留下来助拳的。没想到,几rì之内,形势骤变,丁峻由座上客变成了阶下囚。不过,他的人生经历过太多风浪,处变不惊、见招拆招是他的固守的原则。所以,他并未暴躁失态。

    石妙手一笑:“所有问题,我都会向你解释。”

    他按下手中的遥控器,穹顶的shè灯亮了,丁峻和雪姑娘顿时被聚光灯照住,只过了一会儿,浑身就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雪姑娘,你看看那石碑,能不能帮忙读出上面的文字?”石妙手说。

    雪姑娘轻轻摇头,没有出声。

    石妙手大笑:“雪姑娘,你太不诚实了。这一点,比起你的前辈雪红楼差得太远太远,她曾教会我很多知识,包括那石碑上的文字。现在,我大声背给你听,如果哪里错了,请不吝赐教。”

    雪姑娘的脸sè越来越难看,肩头微颤,仿佛已经无法压制内心翻涌的怒气。

    “别冲动,等机会。”丁峻轻轻告诫。困境之内,两人互为倚重,一人崩溃,另一人就失去了得力帮手。

    “雪红楼,雪红楼,他竟然还有脸提这个名字!”雪姑娘顿足,泫然yù涕,忽然仰起脸向上。即便如此,两颗晶莹的泪珠还是沿着密黑的睫毛滑下,悬在睫毛尖上,yù落不落,颤巍巍地打着转。

    丁峻看到她的泪珠,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尖被轻轻刺中,微痛中带着小小的酸涩。

    “妥亚巴多斯丹,多拉多拉苦萨达达曲真,云代伊,缺克拉累斯间,勾图将将……”石妙手大声背诵,字节晦涩。

    丁峻听不出那是何种语言,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雪姑娘想了想,嘴唇一动,yù言又止。

    “不联手就死定了,我无意刺探古格秘密,战斗结束后就强迫自己得健忘症,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丁峻明白雪姑娘的苦衷,所以抢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是……半部天书上的内容,讲的是古格神力的传承秘密。简单说,要想继承并拥有传说中的古格神力,首先要培养出拥有特殊基因的个体。他说的,就是培养个体的详细步骤。我最不解的是,只有古格圣女才能知道这秘密,他又是从何得知?难道真的是雪红楼告诉他的?”雪姑娘咬着唇回答。

    “雪红楼就是冰棺中躺着的人?”丁峻举一反三。

    “嗯。”雪姑娘点头。

    从戈大娘那里,丁峻已经知道石妙手杀死古格使者那件事的第二版本。他明白,石妙手既然能蛊惑对方,就一定能获知所需的全部秘密,包括所谓的“半部天书”内容。

    石妙手一直都在背诵,到了最后,雪姑娘嘴唇噏动,竟然是在跟着对方默念。

    “土巴多尔苦阿,妥思妥思,也度门思,巴不多亚思云每每汗达——这是最后三句,应该翻译为‘纵目横行、光芒满脸、不可直视,神力源源不断进入’,但是,哪里来的光芒?前面所有文字中,都没有提到‘光芒’二字。光芒从何而来,是指这些灯光吗?不对不对,创造这些神秘文字的人,远在几世纪之前,怎么会预测到电、电灯、灯光的出现?雪姑娘,你冰雪聪明,有没有悟出这些话的其它意思?”石妙手问。

    丁峻本来猜测雪姑娘会继续保持沉默,拒绝石妙手的任何询问,但这次石妙手话音刚落,雪姑娘便开口回答:“如果半部天书中的‘光芒’是指人造光,早就会指明为‘灯光、烛光、火光’之类,不会记录为‘光芒’这个词。”

    石妙手追问:“对呀,既然书中说是‘光芒’,难道指的是一种能自动发光的东西?自古至今,古籍中记载过的夜明珠、月光石、磷光石、星钻石等等,都能自动发光。但是,既然‘不可直视’,指的自然是一种极度强光,以上四种宝物,所发出的光芒极为有限,远远达不到‘不可直视’的地步,真是令人费解。雪姑娘,你来自古格,据说部族中只有圣女才有权力通晓所有的秘密,你一定知道如何得到古格神力,告诉我,我马上就会放了你……”

    他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握住铁栅上的铁棍,发力摇动,整圈铁栅都哗啦哗啦连响,高低起伏,形成了一连串奇怪的曲调。

    丁峻忽然打了个哈欠,那曲调让他觉得慵懒无力,从四肢七窍至五脏六腑,都有着说不出的倦怠,仿佛婴儿听到了母亲哼唱的摇篮曲一样,只想闭上眼,进入黑甜梦乡。

    雪姑娘也跨上一步,与石妙手握住相同的两根铁棍。

    “雪山之巅,明月息焉;千万教众,不惧来归;承接天意,信奉天帝,因我神力,古格不败。”石妙手低声说。

    雪姑娘也跟着重复:“雪山之巅,明月息焉;千万教众……”

    石妙手的瞳孔之中,蓦地shè出两道妖异的蓝光,穿过铁栅,逼视雪姑娘的双眼。

    一瞬间,丁峻觅得了战机,他有百分之百把握,能够发shè小刀由侧面贯穿石妙手的太阳穴。那是解决问题的捷径,万种邪魔外道,一刀除之,一了百了。

    之前,他曾参加过突袭基地组织恐怖分子最大头目的“雷霆利剑”行动,长途奔袭,一击必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使命,其战斗原则就是“一了百了”。

    如果不是听到石妙手说出“太平天国的力量来源在何处”这句话,丁峻已经动手杀人了——“告诉我,太平天国力量来源在何处?是不是古格神力?那力量怎么来的又怎么失去的,是不是跟翼王石达开有关……”

    石妙手的脸贴近铁栅,鼻尖几乎要对上雪姑娘的鼻尖,贪婪之心,表露无遗。

    “我不知道,那些秘密,只有大祭司才知道。我的任务,只是拿回玉牌和三条人命。”雪姑娘低声回答。

    石妙手立刻换了另一个问题:“玉牌有什么作用?”

    雪姑娘摇头:“我不知道。”

    石妙手步步紧逼:“那你告诉我,既然有半部天书,是不是还有另外半部?是不是在大祭司那里?”

    雪姑娘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石妙手再度转换问题:“画出回古格去的路线图,画完我就把玉牌给你。”

    雪姑娘点头:“好,玉牌呢?先给我。”

    石妙手从口袋里掏出铅笔、白纸递给雪姑娘,然后左手又一掏,赫然就是冰棺里那块玉牌。这次,他没有使诈,轻轻放在雪姑娘手上。

    当他连续后退三步以后,眼中的邪恶光芒就消失了,又恢复了原状。

第三十五章 大催眠术

    “小丁,别怪我。为了保全石家后代,我只能这么做。”石妙手望着丁峻。

    丁峻苦笑:“石叔,我还是不明白。”

    石妙手搓了搓手,法令纹深陷,表情变得无比艰涩:“小丁,司琴肚子里的孩子天生孱弱,有邪魔入侵、周岁早夭之相,必须在他诞生之后,将强者的血液沿着他的脐带倒灌进去,令他的体质发生奇特变化,才能破解这一劫。你是‘猎王’,放眼全球,比你更强的寥寥无几,是最合适的人选。”

    丁峻平静地回答:“石叔,只要是对婴儿有益的,我责无旁贷。”

    他听清了石妙手追问雪姑娘的每一个问题,太平天国、神力、翼王石达开……这些都是史学家那里永远的不解之谜。他的父亲丁啸天作为考古学家、探险家、史学家,一生都在研究太平天国的历史,并一直认为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其兴也勃,其亡也乎,崛起和衰亡的过程都是无法解释的。

    他真心希望揭秘这些事,完成丁啸天的夙愿。

    与此相比,杀不杀石妙手,根本无足轻重。

    石妙手向石台一指:“看到那婴儿了吗?他的脐带刚刚剪断,你只需咬破中指,把血滴入他的肚脐,就能给他力量。”

    “石叔,你是神医,我听你的,但你必须得告诉我,那是谁家的婴儿?”丁峻说。

    如果没有托林寺的连番变化,他其实可以无条件地听石妙手吩咐,贡献自己的鲜血救人。此时此刻,他不敢相信对方说的任何一个字,因为对方每一个字里都藏着危机四伏的陷阱。

    “小丁,看着我,你是小海的好朋友,是我的晚辈,我能害你吗?”石妙手长叹,“那个婴儿——”

    丁峻抬起头,双眼与石妙手对视。

    丁峻从来都不畏惧任何催眠术,在五角大楼举行的特种部队催眠术抵抗力测试中,他是唯一一个全优队员。也就是说,他能抵抗来自全球十六个国家的三十种催眠术,其身体基因中存在令催眠术失效的特质。但是这一次,他遇到了最强大的对手。

    石妙手的眼神非常柔和,似乎带着说不尽的忧伤无助。

    “失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外敌环伺,蠢蠢yù动,他的处境不妙,理应有这种眼神。可是,即便四面楚歌,他仍然奋力拼搏,不肯臣服,就像被困垓下的西楚霸王。这种jīng神,正是值得现代的年轻人学习的。”丁峻忍不住想,石海被五马分尸的惨况再次浮上心头。

    “帮帮我,小丁,我就要崩溃了。”石妙手说。

    “石叔,可你不该……”丁峻开口。

    倏地,石妙手掌心里亮出了一把短枪,反手抵住自己的喉结。

    “小丁,我死很容易,无论我做过什么,以死谢罪,可以吗?”他说。

    丁峻无言地点头,以死谢罪是解决矛盾的终极方式,人死债烂,两不追究。如果石妙手自戕,则古格寻仇一事,就可以化解了。

    “我从来都不怕死,如果不是为了婴儿,我早就在敌人发出古格银眼催命符的时候把这条命交出去了。你也说过,婴儿是无罪的,只要他们答应放过婴儿,我马上开枪。”石妙手惨笑,食指勾住扳机,仿佛随时都将扣动。

    “你要我怎么做,石叔?”丁峻问。

    “救救石海的儿子,我们死后,求你像照顾自己的后代一样维护他,可以吗?”石妙手问。

    丁峻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石海死后,他已经发誓要缉拿真凶,替好朋友承担人子、人父应尽的义务。

    “司琴肚子里的婴儿名为石满,给他起名‘满’字,有‘福满运好、知足常乐’之意。石台上放着的婴儿,身体症状与石满非常接近,你能救活他,就能救治石满。小丁,如果你愿意,现在就走过去,咬破中指,滴三滴血在他的肚脐里。”石妙手说。

    丁峻转过身,走向石台。

    他解开了那个白底蓝花、合欢图案的襁褓,只戴着小小肚兜的婴儿立刻袒露出来,小手小脚一起乱动。

    “小丁,谢谢你,石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会感谢你。”石妙手在背后大声叫着。

    丁峻慢慢地咬破了右手中指,殷红的鲜血涌出。这一刻,他心头的灵xìng突然恢复,因为修炼“天魔解体**”的缘故,只要他浑身的血脉出现一处缺口,就会自动触发那种神奇意识,头脑变得无比清醒。

    “大催眠术——厉害!”他浑身立刻冒出一层冷汗,意识到从跟石妙手对视的刹那,已经着了对方的道,陷入被催眠的迷糊状况。

    事实上,被催眠者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出自于脑中的幻觉,石妙手并未站在栅栏外,而是近在咫尺地贴近丁峻,手中的短枪抵在他的左侧耳根上。

    婴儿的肚兜已经掀开,而丁峻的血已经滴入其肚脐之内。

    “小丁,再见了——”石妙手扣动扳机,但丁峻提前一步扭身,肘部撞上石妙手的脸颊,子弹贴着丁峻的鼻尖shè向屋顶,灼热的弹头令他鼻孔微微发痒。

    石妙手向后闪退,丁峻刚从被催眠状态下醒来,脚下虚浮,来不及追赶,

    哇地一声,婴儿张着嘴大哭起来,声音洪亮之极。

    丁峻低头望去,婴儿肚脐中的血已经被完全吸收,不留痕迹。如果石妙手费那么大力气施展大催眠术,只是为了骗他做这件事,那么后果会怎样?

    他望着婴儿涨红的脸,刹那间觉得,石妙手的心机真的深不可测。

    此刻,石妙手已经快速退入迷宫深处,不见踪影。

    “雪姑娘——”丁峻没有碰那婴儿,而是迅速赶到雪姑娘身边。

    雪姑娘一手握笔,一手捧纸,纸上托着那块玉牌,正在沉默愣怔。

    “我们都被催眠了。”丁峻解释。

    “我知道,可是他为什么把这个给我?”雪姑娘抛开纸笔,把玉牌捧在掌心里。

    “他的想法非常独特,这应该也是某种大yīn谋。”丁峻苦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已经不敢对石妙手存有任何轻视,而是全力以赴地对敌。

    雪姑娘取出一块白sè的丝帕,慢慢地抹拭玉牌,直到它变得一尘不染,透shè出美玉的天然柔光来。

    “不管怎么样,我先收好它。”雪姑娘说着,用丝帕包起玉牌,放入口袋。

    铁栅早就撤去,丁峻抬头看,穹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大的直径一尺,小的直径半寸。洞口的形状有方有圆,各不相同。

    忽然间,一个洞口中忽然落下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啪嗒一声,坠落在石台的右侧。

    “不好,快退!”丁峻预感到了危机骤降,拉着雪姑娘后退,进入迷宫。

    与此同时,穹顶上像是下了一场“虫”雨,各种各样的毒虫相互撕扯、相互排挤着纷纷坠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毒虫落地后,彼此间的啮噬更加凶猛,在石台四周形成了几个激烈动荡的“虫包”。

    如果他们晚几秒钟退却,只怕就会葬身虫腹之中了。

    “xīn jiāng黑蝎、埃及毒蝎、印度铁线蛇、非洲响尾蛇、俄罗斯毒蜈蚣、意大利铁嘴蚂蚁……简直难以相信,这些都是石妙手豢养的吗?看起来,所有人都低估了他。有饲养数千只毒虫的勇气,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丁峻由衷感叹。

    雪姑娘抄着手出神,看得出,那玉牌对她极为重要,一旦得手,心情便被扰乱。

    丁峻的目光扫过石台,突然心往下沉:“坏了,那婴儿还在!”

    毒虫乱落时,石台也遭了殃,至少有几百只落在上面,已经将婴儿密密麻麻地覆盖。即使是体格健壮的chéng rén也抵挡不住毒虫咬噬,更何况是刚出生的婴儿。惊变之下,婴儿已经凶多吉少。

    “我去救他。”丁峻毫不犹豫地说。

    “只怕是个大麻烦——咱们都明白,婴儿身下的石台里也藏着毒虫。你去了,很可能救不了他,自己也陷进去。”雪姑娘说。

    “婴儿是无罪的。”丁峻苦笑。

    他已经无数次重复这句话,而且不仅仅挂在嘴上,时时刻刻都愿意身体力行,保护弱者,不惜牺牲。这是他的道德底线,至死都不能突破。

    “那太危险了!”雪姑娘出声阻止。

    丁峻摇头:“你等着,我去。如果我死了,拜托你回托林寺去告诉方小姐,一定要找出阿拉伯数字‘16’所代表的意义。”

    他悟出了藏经阁标志的意思,也找出了探索方向,并且甘愿将这秘密送给方晴,毫不藏私,毫无后悔。

    丁峻走出迷宫,急步奔向石台,脚下嘎吱嘎巴,不知踩烂了多少毒虫。其实,那时候穹顶上仍然不断有毒虫落下,跌在他的肩上、背上甚至头顶。毒虫喷shè出的毒雾在空中弥散,稍稍吸入就有可能立毙当场,所以他根本不能呼吸。

    乱阵之中,他顾不得自身安危,距离石台五步时,陡然跳起,使出“二郎弹腿”的招式,身体凌空横掠,右脚飞踹在石台右侧。

    哗地一声,石台被踹出四五米,斜斜地翻倒,把毒虫和婴儿一起掀翻在地。石台底下果然藏着大批毒虫,其中大部分竟然是俄罗斯吸血蛾,扇动着深褐sè的翅膀翩然飞起,与半空中的毒虫相互攻击。

    丁峻顾不得细看,借着冲力向前,双脚落地时,已经在婴儿身边,弯腰捞起婴儿,火速后退。刚才一踢一震之力,把铺在婴儿身上的毒虫全部震飞。所幸的是,毒虫全都纠结于自相残杀,没有伤及婴儿。

    退入迷宫后,丁峻脱下上衣,把婴儿裹住。

    雪姑娘脚尖连点,迅速将衣服上落下的毒虫碾死。

    丁峻把婴儿交给雪姑娘,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进入毒虫阵中救人,绝对是以命换命之举,能够全身而退,近乎奇迹,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第三十六章 大爆炸

    “没事?”雪姑娘关切地问。

    丁峻弯腰,把挂在裤脚上的两只黑背毒蝎弹飞,低声回答:“没事,虚惊一场。”

    救回婴儿的同时,他透过纷纭乱象,已经探察到了石妙手的藏身之处。这一次,他不得不告诫自己:“石妙手已经没有人xìng,该出手时就出手。”

    “你守着婴儿,我去解决剩余的问题。”他说。

    “我们一起去,只怕你下不了手。”雪姑娘说。

    蓦地,那小小的婴儿咿咿呀呀地哼起来,似乎想要参与两人的谈话。

    “怕不怕,小家伙?”丁峻微笑着去逗弄他的嫩腮。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不要命的人。”雪姑娘由衷地赞叹,“十天鹰虽强,但他们的战斗意志、求生意愿加起来都不如你。”

    丁峻看着雪姑娘,正sè回答:“雪姑娘,我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胜者生、败者死’,非白即黑,没有第三种答案。在战场上,想要活下去,必须得打胜仗,而且是一辈子只能打胜仗,只要败一次,那我的死期就到了。我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只能胜,不能败。”

    那是实情,别人是用武功、力量、智慧去拼,而他则是拿自己整个人、整条命去拼。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两人并肩向左,连续左转右转,反复进行十六次后,最终进入了一间光线黯淡的镜室。这个房间是死胡同的尽头,前面再没有去路。按照丁峻的估算,石妙手就在这里。可是,镜室空空如也,五面镜中只有他们俩的影子。

    “石妙手就在这附近,我能感到,他一直在盯着我们。”丁峻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的模样十分狼狈,但斗志不减。

    “善心动不了恶魔,再不杀他,他就杀你,这一点,没得商量。”雪姑娘说。

    丁峻点头:“我懂。”

    嗡地一声,镜面震颤起来,石妙手的影子悄然出现于镜面正中,身后鬼影晃动,不知有几千只孤魂野鬼在为他摇旗呐喊。发生了这么多事,石妙手还能笑得出来,仍然是初见丁峻时的温和态度。

    “小丁,抱着那孩子走,不要再管我的事。它rì相逢,我们也许还能成为朋友,而不至于今rì拼个你死我活。”石妙手的声音飘来,悠悠荡荡,辨不清方向。

    “石叔。”丁峻望着正前方的镜子,看着鬼影在石妙手身前身后丑陋起舞,“出来,这件事总要解决的,躲不过去。”

    左、前、右的镜面连为一体,三个石妙手同时开口说话:“小丁,我不想杀你,走。”

    丁峻摇头:“这件事不解决,我决不离开札达县。”

    石妙手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不离开又怎样?像石家的列祖列宗一样,老死病死在这里,然后被别人挖出去鞭尸?小丁,别傻了,你是局外人,何苦自寻烦恼呢?走,走,快走!”

    丁峻心底掠过一丝悲凉,因为石妙手与雪姑娘两方都以为他跟札达县、托林寺、古格部落无关,可那只是表面现象。他明白自己肩头挑着的重担,那是不死不休、永放不下的责任和义务。

    “告诉我雪红楼是怎样死的?其实我知道,整件事就像rì本电影《罗生门》一样,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个不同版本。石叔,我想听你说,也许那才是唯一的真相。”丁峻横跨了一步,离开雪姑娘和那婴儿,屏住呼吸,谨慎探察石妙手的行踪。

    他必须不断地吸引对方开口,利用声波的折shè、漫shè原理进行三角定位。再多一点点时间,他就能找到方向,发出最后一击。

    “那件事有什么好说的?小丁,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们恐怕没有秉烛夜游、同榻长谈的机会了。”石妙手回答。

    丁峻在五秒钟内就判断出了石妙手藏身何处,应该是在左侧相邻的镜室角落里。他只要向左面去,摒弃一切幻觉,就能直接面对石妙手。

    “石叔,你错了,我们有的是机会——”丁峻迅速靠向左侧,右手一起,调转掌心里的小刀,刀柄上镶着的破玻璃器立刻发挥了作用,那面镜子哗啦一声碎落,露出灰sè的水泥墙壁。墙壁上有着无数拇指粗的圆孔,石妙手的声音就是通过圆孔传过来。

    “你找不到我的,别枉费心机了。”石妙手大笑。

    丁峻反手一掷,右面的镜子也碎了,露出一堵灰sè水泥墙。

    就在丁峻的正前方镜面中,石妙手的形象越来越高大。最后,整张镜面都被他青灰sè的脸占据。

    “别枉费心机了,这迷宫深奥之极,就算是专业的异术师都理解不透,更别说是你了。”石妙手的嘴一张一合,恍如择人而噬的怒海狂鲨。

    丁峻侧着耳朵听了一阵,突然前冲,打碎了正前方第三面镜子,石妙手的影子终于不见了。

    “他的移动速度很快,对地形无比熟悉。再这样下去,我们没有任何胜算。”丁峻一边说,一边支起耳朵,努力谛听相邻房间里的动静。

    很快,他听到一种水珠滴落的声音,那正是他想要的。在石台边与石妙手交手时,他曾肘击对方的脸,必定会造成石妙手嘴角滴血。现在他听到的,正是血珠落地声。

    “那你说怎么办?”雪姑娘问。

    丁峻急步向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贴在正对的水泥墙上。这种软体爆炸物是三角洲部队爆破勇士的专利,威力最大时,炸毁银行金库保险墙毫无问题。

    “炸毁那里有用吗?”雪姑娘不解。

    “我进入石府前曾绕托林镇一圈,石府背后,就是极深的峡谷。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峡谷边缘只有半步之遥。所以说,炸掉一堵墙,爆炸产生的气浪就能在峡谷半腰上撕出一个洞。咱们先出去,稍作调整再说。”丁峻说,“现在,你后退,把婴儿的耳朵捂上。”

    雪姑娘抱着婴儿转到另一房间,丁峻再度检查了自己的计划,从另一口袋里取出一只黑sè的长条状遥控器。

    一阵风卷过,有人从背后杀出来,陡地夺去了遥控器,哈哈大笑。但是,那人笑声未止,便发现自己握着的只是一个遥控器形状的刀鞘,而一柄雪亮的短刀已经从刀鞘中拔出,刺进了他的右侧软肋。

    “你也……使诈?”那人正是石妙手。

    他的轻功不可谓不快、智慧不可谓不高,但这次棋差一招,被丁峻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算是使诈,其实我真的考虑过,炸毁那堵墙,逃到外面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石叔,是你沉不住气。”丁峻得手,依旧不动声sè,凝神盯着石妙手。那一刀,足以消灭对方的战斗力,却不会瞬间致命。

    石妙手肋部中刀,倚在墙上,不敢高声说话:“小丁,你赢了,恭喜你。”

    “石叔,我们能不能出去再说?”丁峻问。

    石妙手刚刚张口要说什么,身后的墙体轰地一声炸裂,乱石飞溅中,迷宫已经被炸穿,新鲜空气迅速涌入。

    丁峻闪避得快,没有被碎石击中,而石妙手则首当其冲,全身血肉模糊,多处重伤。

    那面墙已经被完全炸碎,透过那个直径三米的不规则大洞,丁峻看到了满天的星光。

    丁峻从乱石中扒出石妙手,扛在肩上,带领雪姑娘向外走。出了大洞,由一道斜坡缓慢向下,终于到达了一条干涸的河床。

    他由腕表上的指南针确定方向,此刻正是在托林镇北面的山谷中,已经绝对安全,彻底逃出毒虫迷宫。

    雪姑娘抱着婴儿,默默地跟在一边。

    “结束了。”丁峻说。

    石妙手的死,代表一切yīn谋了结,助拳的人也会树倒猢狲散,不再与雪姑娘对抗。冤有头债有主,债主都死了,这笔债应该云消雨散了。

    “他还活着吗?”雪姑娘问。

    丁峻探了探石妙手的鼻息,基本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大祭司说,必须弄清石妙手知道多少古格的秘密。昔rì,雪红楼从雪山远赴札达县执行任务,却被石妙手迷住,赔上自己一条大好xìng命不说,同时将古格的大秘密告知了外人,并且失去了半部天书。我必须就救醒他,拿回半部天书。”雪姑娘又说。

    丁峻把石妙手放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上,检查伤势,确定他能否活下去。

    最危险的伤口是在石妙手后脑,一块拳头大的三棱碎石刀片一样刺入了他的颅骨,一大半嵌入,十有**伤及脑髓。

    “让我来。”雪姑娘把婴儿放在旁边。

    丁峻举手拦阻:“雪姑娘,雪红楼死了,石叔很快会死,那些秘密也将烂在他肚子里,所以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的大祭司,这件事已经了了。”

    雪姑娘不为所动:“你不懂,古格的秘密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容不得半点马虎。请让开,我必须这么做。”

    “怎么做?”丁峻问。

    雪姑娘回答:“我会用一枚中空银针,刺入他的脑部,释放所有淤血,平衡脑颅内部压力,就能促使他清醒。你有你的道义,我也有我的职责,必须完成大祭司交待的任务。”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僵住,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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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各位书友对《伏藏师》的支持。

    今天是2014年第一天,祝所有书友们新年快乐,心想事成!龙马jīng神,人财两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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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克兰留学生回忆录——逆流回花季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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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谢谢大家。

第三十七章 雪红楼

    不知过了多久,包裹中的婴儿挣扎了一下,忽然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走出山谷再说吧。”丁峻提议。

    “必须要在这里解决,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只救他,不杀他。”雪姑娘终于做了让步。

    丁峻苦笑:“好,那我也退一步,如果他真的罪大恶极,就任你们处置。”

    雪姑娘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银针,观察石妙手头顶两分钟后,陡地出手,银针直没到尾部。刹那间,针尾哧地一声飞出一道血箭,喷出两米多远。

    “好了。”雪姑娘说。

    再过了一阵,石妙手睁开了双眼,仰面望天。

    “半部天书在哪里?”雪姑娘问。

    石妙手的嘴唇艰难地噏动着:“就在……我的鞋子夹层里,那是古格的东西,早就该……还给你们了……”

    雪姑娘立刻回头,盯着石妙手的鞋子。

    丁峻替她动手,脱掉石妙手右脚皮鞋,轻轻一折,感觉鞋子夹层嵌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取出小刀,从侧面割开鞋底,掏出了一块一寸长、半寸宽、半分厚的银板。

    在转交给雪姑娘的过程中,丁峻用拇指在平板上轻轻摩挲,感觉出上面镌刻着无数细小的字迹,每个字符,都仅有绿豆粒大小。

    雪姑娘接到银板,情不自禁地长吁了一口气。

    “我对不起雪红楼,但那是个意外。事到如今,我马上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必须讲明真相,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瞑目……”

    关于古格使者雪红楼的往事,石妙手曾讲过一个版本,但现在他说的,则是另外一个版本。如他所说,那件事过去了十五年,除了当事人,谁都不清楚当rì发生了什么,前因后果、起承转折又是什么。

    丁峻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次石妙手讲的一定是真话——

    十五年前,我在札达县西面的大雪山里遇见了雪红楼,她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次,我采集到了一批极珍贵的雪山血莲花,市场估价能在五百万元左右。正因如此,一队来自帕米尔高原的山贼盯上了我,双方交手七八次,我带的人都中弹而亡。我也负了重伤,被敌人的猎枪顶住了下巴。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雪红楼一出现,几名敌人就遭到重创,倒在雪地上。

    雪红楼给我服下了特殊的丹药,把我背进雪洞养伤。我们一起度过了七rì美好时光,她用雪山寒泉浸泡血莲,给我清洗伤口;我给她讲山外的风土人情,缤纷景物……其实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七rì之后,我发现她已经深入我的内心,无法驱除。

    于是,我们相爱了,我决定带她回托林镇,让她做我的妻子。其实,我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并且是阿里地区有名的神医。如果没有遇见雪红楼,我的一生将平静如流水般度过,安安稳稳地慢慢老去,做所有人钦佩爱戴的石大夫,最终成为好丈夫、好父亲。她一出现,我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开那世外桃源一般的雪洞之后,我们才记起应该向对方介绍自己,而不是以“喂、喂”相称。我喜欢她的名字——雪红楼,那名字一定是取自于李商隐《chūn雨》中“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的诗意。感谢上天,赐给我一个冰川雪髓一样空灵、阳chūn杏花一样柔美的爱人。我愿意为了她抛开一切,哪怕遭千夫所指也绝不后悔。可惜,当时的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完全忽视了雪红楼眼中的惊愕。

    我们抵达托林镇的前夜,借宿于札达县最西边的底雅乡巴拉热土司古堡。当晚,雪红楼终于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造化弄人,她竟然是古格派来消灭石家的杀人使者。为了得到更多信息,我用大催眠术催眠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古格的秘密。原来,古格人在一夜之间消失,不是灭亡,而是有计划、有目的地向雪山深处转移,避开战乱,让古格的臣民能千秋万代生存下去。

    雪红楼那一族,并非古格的原住民,而是由四川迁徙而来,并携带着大批黄金宝藏,足够族人数百年使用。她们身居雪山之内,消息却不闭塞,每年都派出大量的眼线,去探听外面世界的消息,并带回海量的报纸书刊,供族人学习。

    那一族中,权力最大的是女王,其次是大祭司。雪红楼是这一代的族中圣女,等她完成了将石家上下灭门的任务,就可以回到族中接掌女王之位。现在,她并不清楚为什么要杀死石家的人,只是遵从大祭司的命令。

    大祭司的权力极大,上一代女王做了对不起族人的事,被大祭司率领族中长老集体表决,将她打入后山禁地之内,永远不能复出。那禁地,据说就是古格原住民的生息之处,但族人都没见过古格人,只大概知道,那些原住民的额头上都生着一只纵目,与古格银眼雕像的相貌近似。

    族中曾有流言说,古格人幽居禁地之内,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传说中的“古格神力”,有那种力量,他们就是称霸xī zàng大地的古格王国;没有那力量,他们就只能软弱逃避,被异族人宰割欺凌。

    另一个流言说,几百年前,本族先辈带着黄金到达藏边雪山,发现了古格人的营地,当即展开猛烈的攻杀。那些先辈隶属于一支正统的军队,武器jīng良,战斗力极强,打遍天下,罕逢敌手。所以,古格人便退向禁地,沿途布置各种机关,阻挠先辈们追杀。直到如今,他们都心生畏惧,不敢卷土重来。

    最后,我诱使雪红楼说了真心话,她不想杀我,但又不敢违抗大祭司的命令,处于两难之境。我能做的,就是带雪红楼逃离藏边,远赴内地,然后隐姓埋名,永远在一起。这也是她的心愿,只要能避开大祭司和族人,天涯海角,她都随我去。

    回到托林镇,我对家人说,她是我失散多年的朋友,小住几天就走。实际上,我是想找机会跟妻子摊牌,好聚好散,互不伤害。我的妻子姓唐,单字名绒,是蜀中唐门的外围弟子,我们之间的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跟普普通通的夫妻一样。

    我终于找到机会跟她摊牌,把石家的产业留给她,净身出户,从此跟雪红楼浪迹天涯。唐绒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说要摆酒送我们。

第三十八章 大宝藏

    第二天黄昏,我在仓库里清点药材,小海来叫我,说是离别宴已经摆好了,就在中堂客厅里。我赶去,只看到雪红楼坐在桌边,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我觉得气氛有点诡异,走近才发现,雪红楼心口上插着一把刀,半边身子都被黑血染红了。

    我扶着她,她只告诉我两个字:“唐绒。”

    到那时候,我仍以能原谅唐绒的任何过激行为,毕竟是我伤害她在先。我休她,她刺雪红楼一刀,大家就扯平了。我带雪红楼离开客厅,走向马棚,准备牵马离开。没想到所有的马都已经被唐绒毒死,她还挟持了小海,大声叫着,只要我出门,她就跟小海同归于尽。

    我没办法,只好假装答应她,杀死雪红楼,跟她重归于好。其实,我早就看明白了,唐绒短刀上淬了剧毒,雪红楼已经无药可解。我想做的,就是接近唐绒,一刀杀了她,给雪红楼报仇。

    唐绒相信了我的话,放开小海,一步步走近我。当我的刀刺入她的心脏时,她含笑告诉我,死在我手上就是最好的结局。我爱的、爱我的两个女人在同一rì死了,我也想死,但却舍不下小海,只能强忍伤痛活下来,一个人把小海抚养大,看着他娶妻生子。

    如果古格银眼催命符不再出现,我以为此生就这样结束了,陈年旧事,不再被人提起。回头想想,终归是我的错,移情别恋,抛妻舍子,荒唐到何等地步?今天,我就要死了,一死百了,九泉之下去寻找雪红楼和唐绒的孤魂……

    这些解释并不能让丁峻满意,因为石府地下的镜面迷宫、司琴眼中的‘万蛊之皿’等等,都需要一个合理的答案。

    他没再逼石妙手,后者已经奄奄一息,喘得像一只老旧的风箱。

    “雪红楼还告诉你什么?半部天书上的文字,还有谁知晓?另外——”雪姑娘追问了三句,猛地抬起头,看着丁峻。

    “要我回避?”丁峻苦笑,站起身向左走。按照经验,只要能找到采药人践踏出的小径,就能走出峡谷,回到托林镇里去。当然,那要等到天亮才行,黑灯瞎火的,误打误撞,只会坏事。

    他无意探听雪姑娘的秘密,暂时离开,也是避嫌之举。

    向左走了三十步之后,他果然发现了一条小径,斜着向上,正是山民们踩出来的小径。这下他放心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山石上坐下。

    “明天回托林寺去,全力以赴,保住石海的孩子,也算是xī zàng之行最大的收获。就算跟雪姑娘翻脸,也是没办法的事。”他默默地盘算。

    双方力量对比,十天鹰死伤凋零,他有把握对抗雪姑娘,再加上方晴、五毒教何家三人帮忙,留住司琴腹中的婴儿,不是难事。连番剧变之后,这算是无数坏消息中唯一的一点好消息了。

    更重要的,他已经悟出藏经阁内阿拉伯数字“16”所指示的秘密,一回到那边,就可以着手发掘。

    蓦地,山谷深处传来一阵狼嗥,回声激荡,此起彼伏。

    他不禁悠然想到,茫茫的xī zàng雪山上下不知藏着多少陈年秘密,不知埋葬了多少成名的英雄,就像三角洲部队那些阵亡的勇士,最后只剩一块小小的墓碑,记载着他们的一生。

    雪姑娘那边突然传来大喝声:“是谁?截住他——”

    丁峻回头,便看见一条矫健的灰影足不沾地奔向右方山谷深处。他没有片刻犹豫,飞奔过去,赶上雪姑娘。

    雪姑娘急叫:“他抱走了婴儿!”

    丁峻又奔出一段,估算地形,径直斜插向西北,在半山梁上飞奔了近三公里,划了个弧线截在对方前面。在复杂地形中,速度是次要的,高瞻远瞩之后抄近路截击,才是顶级特种兵应该具备的才能。

    那影子奔近,丁峻从巨石后弹跳出去,稳稳地拦住去路。

    “是你?阮风?”他不禁愕然。按理说,阮风应该在托林寺附近逡巡,不会赶到托林镇这边来。

    “对对,是我……不好意思,又见面了……”阮风气喘吁吁,有点体力不支的样子。

    “把孩子给我。”丁峻伸手。

    阮风向后倒退一步,笑嘻嘻地摇头:“不不,现在这孩子是我唯一的筹码,不能轻易交出去。”

    只过了十几秒钟,雪姑娘也赶来了,与丁峻形成夹击之势。

    “喂,你们别过来,我脑子一热把孩子掐死,大家就都别抢了!”阮风立刻出声提醒。

    丁峻冷静地抬高双手,好言相劝:“阮风,有什么事都可以谈,别伤着孩子。”

    阮风咳嗽了两声,勉强笑着:“对啊……咳咳,孩子最重要,告诉我……关于天国宝藏的秘密,孩子就还你们。”

    丁峻反问:“你好像受了伤,怎么回事?”

    阮风大笑:“如果我没受伤……你们再多两个人合围,也赶不上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托林镇外围肯定还潜藏着另外的高手,我本来躲在石妙手邻居家屋脊后面看热闹,遭了某个人的暗算,腰上中了一刀。别提了……活该倒霉,我从那家伙手底下逃脱,又碰上你们了。废话不多说,告诉我天国宝藏的事,我就放人。”

    丁峻不知道那秘密,所以将目光转向雪姑娘。

    雪姑娘的脸sè略显苍白,眼神冷漠,毫无暖意。

    “说话啊你们!”阮风叫起来。

    他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摸着左侧胯骨上方,疼得龇牙咧嘴。他的相貌本来就猥琐,再干了这种拿孩子做挡箭牌的猥琐事,整个人就像一只见不得人的yīn沟老鼠一般面目可憎。

    “什么是天国宝藏?”雪姑娘忽然问。

    丁峻一怔,阮风又叫起来:“装什么糊涂啊?你刚才跟石妙手谈的不就是这件事吗?天国宝藏就是翼王石达开留下的巨量黄金,由四川运来,直入大雪山深处。现在,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翼王石达开兵败大渡河的历史故事传遍大江南北,已经成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典型个案。石达开为救麾下将士,自缚步行,抵达清军大营,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jīng神光照山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据可靠的史料记载,当时清军包围石达开的军营,除了军械和少量军饷,其余一无所获。之后,清军对石达开部下严刑拷打,并依据获得的线索掘地三尺,竟然连一锭黄金都没找到。

    故此,唯一答案,就是石达开早就将黄金运走,藏到稳妥地方,等待太平天国余部东山再起。

第三十九章 古格神力

    “什么是宝藏?黄金算吗?”雪姑娘的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

    阮风有些无奈,转头看着丁峻:“喂,你说句痛快话,到底要不要拿宝藏交换这孩子?”

    丁峻知道,雪姑娘一定从石妙手那里听到了一些重要讯息,才会变得神思恍惚。

    “阮风,你知道怀中抱的是谁吗?”丁峻问。

    阮风翻了翻眼睛:“不知道。”

    丁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上,但说话的语气依旧放松:“你为什么不低头看看?看那婴儿额头上有什么?”

    阮风皱着眉嘟囔:“你们两个都有毛病吧?说的话颠三倒四的——孩子额头上能有什么?我看看……”

    他抬手掀遮住孩子额头的衣角,丁峻瞬间发动,右手扫过裤袋,一柄小刀带着尖锐的啸声劲shè阮风的腰间。

    阮风弯腰躲闪,一刹那间,孩子便落在丁峻手上。彼时,丁峻甚至有余力切断对方喉咙,只是他不屑于那么做。只要孩子无恙,他就不必下死手,况且阮风只是偷走孩子,没有加以伤害。

    “哎——”阮风退出五步,咬着牙发狠,“如果我腰上没带伤,早就带孩子远走高飞了。丁峻,我们本来有机会合作,干一票大买卖,可你光知道泡妞,有什么大出息?”

    丁峻搂着孩子,淡淡地回应:“阮风,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阮风恨恨地说。

    丁峻不想纠缠,挥了挥手,示意阮风离去。

    阮风回头看看雪姑娘,蹒跚向前,走到丁峻近前,不甘心、不情愿地咬牙切齿低语:“那姑娘是我先发现的,是我的心上人,现在也被你抢走了。丁峻,事不要做绝,人,你也要;财,你也要。太贪心会撑死人你信不信?”

    丁峻苦笑:“谢谢忠告,大家话不投机,以后还是别见面好了。”

    与雪姑娘的相遇是一次意外,由敌对转为联手,更是形势所迫。他心底没有非分之想,并不像阮风说的,有“抢人”一说。男女之间的情事讲的是缘分,缘分够了,自然水到渠成。他并不以为阮风在雪姑娘面前会有机会,毕竟从外表来看,阮、雪二人有云泥之别。

    “我不会就此罢手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阮风的瘦脸上堆满了不甘心和不情愿。

    “阮风,我不碰你,你最好也别来惹我。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再一再二不可能再三再四。”丁峻温和地jǐng告对方,换来的却是几声不屑的冷笑。

    之后,阮风带着无尽恨意,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雪姑娘,你没事吧?”丁峻问。

    雪姑娘肩头一颤,从迷惘中惊醒。

    “孩子找回来了,我们回去吧。”丁峻说。

    雪姑娘忽然问:“丁先生,在你看来,什么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大宝藏?”

    这劈头一问,真的把丁峻问住了。自古至今,人类历史上出现过无数堪称“宝藏”的东西,譬如埃及法老王的权杖、西班牙海盗王的黄金窟、印度国王的钻石宫殿、清朝慈禧太后凤冠……这些文物知识,雪姑娘自然晓得。

    丁峻想了想,低声问:“你想问什么?”

    雪姑娘愣了愣,轻轻回答:“我不知道,离开雪山时,我对自己的任务非常清楚,但是刚刚听了石妙手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执行的也许是错误的任务。我想告诉你,世上最大的宝藏就是——”

    她吸了口气,握紧双拳,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古格人奉为神祗的‘古格神力’,而这种神力,正是太平天国崛起的秘密。石妙手一直在做的,就是重新发掘神力,让那力量重现人间。我们都知道,太平天国在短短数年内席卷中国大陆江南,集合起来的全都是散兵游勇、无知乡民,但其战斗力之强,连训练有素的清军骁骑都不是对手。史学家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现象,只能归结为‘民众之意即是天意’,或者说是‘民心所向’。实际上,那就是‘古格神力’在起作用。”

    丁峻静静听着,任由雪姑娘说下去。

    如果这些理论成立,“古格神力”的确可以说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大宝藏。有神力护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有什么金银财宝不能轻松入手呢?

    “石妙手说,他有把握获得那种神力,如果雪红楼不死,此刻他们已经成功了。半部天书上的文字深奥之极,神力的历史,能够追溯到chūn秋战国之时——”雪姑娘说到这里,突然醒悟,“石妙手不能死,我们必须救活他!”

    两人往回赶,很快就到了原先石妙手平躺过的大石旁。奇怪的是,石妙手不见了,大石上只有他留下的斑斑血迹。

    丁峻绕着大石一周,由地上的狼爪印、拖曳痕迹、撕成碎片的衣物等等判断,石妙手已经遭了不幸,葬身于狼腹。

    “怎么会这样?”雪姑娘顿足,双手在大石上连拍着。

    “真是不幸……”丁峻说不下去了。这种意料不到的结局,也让他有一拳打空的感觉。围绕托林寺发生的一切,谜底全在石妙手身上,所有线索,生生地就在暗夜狼吻之下断开了。

    雪姑娘脸上写满了遗憾,一直都在喃喃低语:“如果我没离开就好了,如果我守在这里就好了……那些秘密刚开了个头,就这么断了……”

    她在大石四周更大的范围内搜索了一圈,只捡到了一只被野兽咬烂了鞋跟的破皮鞋,正是石妙手穿过的。

    “难道是天意吗?上天不让任何人追溯古格的历史,不准令历史车轮倒转?如此一来,古格神力的传说岂不成了永远不解之谜?”雪姑娘屡次抬头望着夜空,仿佛在向冥冥中的藏边诸神发问。

    天地无言,山谷中偶然随风飘来狼嗥,算是对这些问题的唯一回应。

    阮风的搅局,直接左右了石妙手的生死,这让丁峻挠头不已。他没有试图沿着血迹追上去,因为雪山上的生存环境恶劣,狼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时刻处于饥饿状态,连体形庞大的牦牛都会在十几分钟内被瓜分一空,连骨带肉吞噬干净,更别提是一个人了。

    “就这样了?”雪姑娘问。

    “就这样吧。”丁峻无奈地答。

    “把那孩子给我。”雪姑娘伸出手。

    丁峻不再节外生枝,无声地把孩子递过去。

    雪姑娘掀开一角,盯着孩子的额头,眉尖不停地颤抖着。

    “那胎记代表什么意思?”丁峻问。他知道,雪姑娘正在观察孩子的额头,那奇怪的纵目胎记,只看一眼,就能让人产生惊悚战栗之感。

    雪姑娘摇摇头,把衣角重新盖在孩子脸上,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第四十章 秃鹫王

    事已至此,两人只能带着孩子向托林镇方向走,毕竟孩子年幼,抵抗不了藏地之夜的深寒。

    刚刚出了山谷,身后便传来“轰隆、轰隆”两声,大地为之连颤了两次,仿佛发生了五级以上地震似的。

    两人倏地回头,眺望山谷之内。夜幕阻挡了视线,他们看不到什么,只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硝烟与尘土味道。

    “一定是镜面迷宫那里出了问题。”丁峻说,“那么多毒虫,最好都毁于大爆炸,否则的话,托林镇就危险了。”

    这是实情,藏民们毫无对付毒虫的经验,若是毒虫不死,而是倾巢出动,则托林镇马上面临屠城之灾。

    雪姑娘抱紧孩子,忽然打了个寒噤,向四周巡视。

    “怎么了?”丁峻问。

    “我有一种被大型野兽窥视的恐慌感。”雪姑娘低声回答。

    一瞬间,丁峻也感觉到了。他们此刻站在托林镇的西北角,向东南去就进入镇子,右侧山脚下有一片低矮的黑松林,占地有近千平方米,应该是藏民们栽种的防风防沙林带。

    “敌人在松林里,一直觊觎着我们。他的气场很强大,几乎能覆盖整片山谷,有着狮子般的凶猛、狐狸般的狡诈、秃鹫般的移动能力……我能感觉到,他并非固定站在一处,而是时刻变动位置——”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握拳。

    扛着石妙手离开迷宫时,他丢弃了那支累赘的长枪。如果有枪在手,他至少可以搏一搏。当然,对方身体连续微动,正是防范狙击手远程shè杀的闪避手段。所以说,丁峻对丢弃长枪并不可惜,狙击枪对付动态目标的成功率不足三成,尤其是面对如此高深莫测的对手。

    “我回去看看。”丁峻下了决心。

    雪姑娘皱眉:“太危险了。”

    丁峻苦笑:“有些问题总要解决,不在托林镇,也会在其它地方。如果不了解这个大麻烦,以后大家的rì子都不好过。”

    面对强敌,一味躲避不是办法,而是在拉锯过程中突然杀个回马枪,尽可能地占据战斗主动。

    两人继续向镇子里走,在第一家的院外左转,暂时隐藏到敌人看不到的死角。

    “雪姑娘,之前我们是针锋相对的敌人,现在石妙手死了,能否放司琴和婴儿一马?”丁峻问。

    雪姑娘坚决地摇头:“不行,我无法做主,只能执行命令。”

    丁峻又问:“如果大祭司收回命令,你是不是就会放手?”

    雪姑娘长叹:“当然,不过我相信,催命符一旦发出,就算杀错了人都不会收回或更改。大祭司的力量无比强大,你不必做无用功了。”

    丁峻想到十天鹰中的老金,后者言语之中,对大祭司佩服得五体投地,衷心折服。能令横行西亚的群豪俯首,大祭司必定不是寻常角sè。

    “再难的事,我总要试一试的,就像现在。”丁峻淡淡地微笑起来。

    “并非所有的事都能解决,我佩服你的勇气,但勇气不是解决一切的万能钥匙。”雪姑娘说。

    院墙挡住了西北风,风声小了些,但危险并未降低。

    “对,有勇无谋,解决不了问题,但一个男人连勇气都没有,还算一个男人吗?”丁峻自言自语。

    “那么,我只能说,我们仍然是敌人。”雪姑娘下意识地后退,目光闪动,由热变冷。

    一个要杀司琴和婴儿,一个要保孕妇母子,这的确是不可解决的矛盾。

    “任何人要杀他们,就得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丁峻眼中还有笑意,但嘴角深深地抿着,两腮咀嚼肌绷紧,表情如一块深沉冷静的岩石。

    “任务重于一切,要想阻止我,除非让我做第二个雪红楼。”雪姑娘冷冷地说。

    “好极了——现在我先去解决第一个矛盾,如果能活着回来,再解决咱们之间的事。”丁峻说。

    “祝你好运。”雪姑娘说。

    丁峻向右潜行,兜了个圈子,由黑松林的东南角低洼地带潜入,猫腰疾走,很快接近黑松林的核心。

    林中极静,不断有干枯的松枝被风吹落,打在他的背上。

    他看不到人,只嗅到空气中的杀机。

    黑松林zhōng yāng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约十五米见方,地上留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没有人,但雪上有字,写的是——“天国宝藏,非我莫属;古格神力,舍我其谁?觊觎者杀,染指者死;雪山之上,唯我独尊”。字的落款处,是一只展开双翼翩然翱翔的秃鹫。

    字与画,都是面向丁峻,可见对方已经发现了他,故意留给他看的。

    “前辈,能否出来容晚辈拜见?”丁峻向空地对面打招呼。

    黑暗中,只剩无边无际的杀机,仿佛留字的那人,本来就是故意设下圈套,待丁峻来钻。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这遥远的边荒地区,法律的约束力已经变得淡薄,完全回归了弱肉强食的原始生态。

    丁峻攥紧双拳,静默地等待着。在阿富汗战场,他曾无数次面对死神威胁,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遭遇无法撼动、无机可乘的强敌。

    蓦地,积雪被狂风所摧,纷纷扬扬地激荡升空,竟然形成了一只展翼的秃鹫,绕着空地飞翔。

    丁峻猛地想起了喜马拉雅山脉**上的一位大人物,没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称呼他为“秃鹫王”。

    “是秃鹫王前辈?”丁峻鞠躬行礼。

    没有人回应,那雪造的秃鹫越飞越快,越来越高,升到松林上空十几米后,突然炸裂,化为雪末,纷纷扬扬飘散,落在丁峻肩上。接着,松林里充斥着的杀气也瞬间消散,不复存在。

    丁峻站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离去,才苦笑着回身。对方不现身、不出声,只是留字jǐng告,令他深感头疼。

    会合雪姑娘之后,丁峻简单叙述了松林中的情况。

    “古格神力是谁都拿不走的。”雪姑娘淡淡地说,“大祭司说过,秃鹫王一直觊觎古格神力,并多次入侵,截杀古格外围眼线人员,但从未获得古格最核心的秘密。”

第四十一章 决裂

    两人进入托林镇,敲开一家小饭馆的门。

    店老板睡眼惺忪地告知他们:“还没开门营业,要吃饭,只有面条。”

    丁峻要了两大碗面条,然后两人在靠近门口的小桌边坐下。街道上空荡荡的,那么静,托林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桃花源。

    “如果真的是桃花源就好了,没有那么多费解的难题,更没有残酷的杀戮纠缠。”丁峻默默地想。太静谧的环境,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大战即将爆发前那种静得让人心慌、心虚的感觉,就像狙击手扣动扳机前,屏息静气,目不斜视,充耳不闻身边的声息。

    这种死一般的静,令人窒息。

    “这孩子怎么处理?”丁峻打破了死寂。

    天上不会凭空掉下孩子来,按照正常程序,他应该把孩子交到zhèng fǔ去,由那边查找失主。

    “我带走。”雪姑娘斩钉截铁地说,“带回古格去,交给大祭司。”

    她再次撩起衣角,看着孩子的额头。

    “那不行,孩子不属于古格,而是属于托林镇或是阿里地区的某一户人家。你要带走,至少得经过人家父母的同意。”丁峻说。

    雪姑娘伸出纤纤的小指,在那块胎记上轻拂了两下,头也不抬:“不必,大祭司说过,有这样胎记的孩子万里无一,跟古格有缘,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给她。”

    孩子醒了,闭着眼,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手小脚乱伸乱蹬,,模样十分可爱。除了那胎记,他完全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不属于古格。”丁峻重申。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能任意处置,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原则。

    “我要带走他,谁也挡不住。”雪姑娘说。

    热腾腾的羊肉汤大碗面来了,但已经温暖不了两个人的目光。

    “雪姑娘,我在阿富汗战场救助过很多难民留下的孩子,每一个都会被送到救助站或者孤儿院去,谁都没有权力任意处置他们。他们是人,是跟我们一样的个体,天赋人权,不可更改。天亮之后,咱们必须把他交给zhèng fǔ。”丁峻平静地说。

    “这个问题无需讨论,我已经决定了。”雪姑娘摇头。

    “吃面。”丁峻无奈,拿起了筷子。

    就在此时,他的卫星电话响,是方晴打来的。

    “司琴肚子里的婴儿被石妙手带走了——昏迷之前婴儿早产,石妙手带走了婴儿,现在司琴完全清醒,不再受‘万蛊之皿’的控制。她告诉我,石家几代人都在培养特殊体质的婴儿,历经数次失败后,这次终于成功。她虽然不明白石妙手培养婴儿的目的,但那婴儿体内有特殊力量,她看过自己的超声波结果,婴儿额头上有只古怪的纵目……”

    不等方晴说完,丁峻就挂了电话,因为他担心雪姑娘在旁边隐约听到电话内容,那将导致局面迅速恶化。

    “咚、咚、咚……”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从方晴的话里,他迅速得出了唯一的结局:“现在雪姑娘怀里的孩子,就是石海、司琴的后代石满。”

    所以说,他必须留住那孩子,阻止雪姑娘的行动。

    “吃面。”雪姑娘随手把孩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默默地低头吃面。

    “好,吃完面有了力气,咱们再慢慢聊。”丁峻不动声sè地回答。

    藏地的面条,都是白面、青稞面、玉米面的混合产品,粗硬耐嚼,没有任何添加剂,味道跟其它地方不同。

    “电话里说什么?”雪姑娘问。

    “是我朋友方小姐打来的,信号不好,听不清。”丁峻回答。

    “你撒谎,我全都听到了,而且看懂了你的眼神。你知道的,十天鹰就在托林寺附近,有两人甚至混在僧侣队伍里,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第一时间就会收到线报。”雪姑娘笑起来。

    “真的吗?”丁峻暗自心惊,但表面装得满不在乎。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必须告诉你,别挡路,否则我绝不客气。”雪姑娘回答。

    两人原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破旧的小饭桌,猛然间,小饭桌飞起来,丁峻向前一滑,身子撞向雪姑娘左肩。既然窗户纸被捅破,那么谁先动手,就占据了先机。

    雪姑娘原地飞旋上升,躲开丁峻的抢攻。

    丁峻如愿以偿地横向一掠,把孩子抱在怀里。

    “又是石妙手的邪恶计划?拿石满、司琴的婚姻当赌注,怪不得方晴能从司琴眼中看到‘万蛊之皿’……”他很清楚,司琴是作为炼蛊师的容器存在的,婴儿落地,容器即失去了作用,很快就xìng命不保。如果不能抢回婴儿,则石家面临真正的灭门,三张古格银眼催命符就全都落到实处了。

    包裹孩子的衣服已经松了,婴儿的脸完全露在外面,额头上的胎记分外刺眼。

    “你完全不了解情况,能不能别插手古格与石家的事?”雪姑娘落在远处。

    丁峻摇头:“雪姑娘,我管定这事了。”

    蓦地,他的头轰地一响,两侧太阳穴向外鼓,仿佛要瞬间炸裂一样。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一跤跌倒,身不由己地垂下手臂,任由孩子滑落。

    雪姑娘飞身一掠,捞住孩子。

    满脸黝黑的老板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雪姑娘鞠躬:“雪姑娘,十天鹰遭到重创,我们要不要杀了这家伙给他们报仇?”

    “毒,碗里有毒,我太大意了……”丁峻暗暗叫苦。但是,饭馆的门是他砸开的,面也是他选的,根本就防不胜防。

    “不用,招呼所有人回去,任务已经顺利完成。”雪姑娘低声吩咐。

    之后,她走到丁峻面前,屈膝蹲下,直视他的双眼:“对不起,我发过誓,终生为古格效命,以维护古格利益为原则,不得背叛誓言,否则甘愿遭受古格十天条的惩戒。我无意骗你,但我们属于不同阵营,最终结果,只能这样。”

    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一双纯净明亮的眸子也笼上了淡淡的雾气。

    “你……你……”那毒xìng发作极快,只十几秒的时间,丁峻全身已经麻痹,舌根发硬,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雪姑娘问。

    “雪姑娘,我们走,天就要大亮了。”店老板模样的人在门外催促。

    “你放心,十个小时后,药xìng过去,毒就自动解了,没有任何生命危险。”雪姑娘说。

    “你……你……”丁峻拼命支撑,不让自己的眼皮落下来沉沉睡去。

    “我是雪晚,雪山的雪,早晚的晚,再见了。”雪姑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迈过了门槛。

第四十二章 重回托林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yù雪,能饮一杯无?”

    丁峻从昏睡中醒来,脑海中浮起的,首先是白乐天的这首《问刘十九》。

    眼前有人影晃动,模模糊糊,时远时近。

    最后,一只带着香气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有人低声问:“丁先生,你怎么样?”

    丁峻一把抓住那只手,脱口低叫:“雪姑娘……雪晚!”

    雪晚,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晚来天yù雪”的意境中,那样一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好一幅笔法隽永、线条清丽的远山仕女图。无论雪晚做过什么,他都想在脑子里永久保存那个画面。

    “哦,我是方晴。”那人叹息着。

    丁峻的太阳穴有开始疼了,仿佛要轰然炸开,又仿佛有两把电钻反复地里里外外钻探,要将他的头颅拆解开来。

    最后,他终于醒了,面对方晴关切的眼神。

    “这是在哪儿?是托林寺……”他向四周看,木床老桌,器具古旧,空气中飘动着百年不散的酥油味。这里的确就是托林寺,一切诡异事件开始的地方。时间只过了几rì,但眼前却已经物是人非。那些死去的、未死的人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回旋着,所有细节同时一一展现。

    “托林寺,我终于回来了。”他长叹,既是庆幸,又带着些许遗憾。他回来,雪晚远走,两个人像夜空中交错而过的两颗流星,一去不回,再不能相见。地下迷宫里那段生与死、血与火的激战,如一条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缚住了他的情绪。在雪晚面前,他发现自己会失去善与恶的概念,这跟从前所受的文化教育、军事教育是迥然相反的。而且,雪晚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独辟蹊径,与他的思路截然不同。

    “能活着回来,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注意到方晴一直在注视着自己,遂自我解嘲,以掩饰内心的复杂情绪。

    “对,你已经安全回来了,睡了七个小时,总算醒过来——”方晴掩住嘴,偷偷打了个哈欠。看她疲倦不堪的样子,一定是连续熬夜,没有片刻休憩。

    “谢谢你照顾我。”丁峻记起来了,迷糊中有人不断地用小勺给他喂水,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他额上敷冰毛巾。这一切,一定是方晴做的。大家交情不深,这样劳烦对方,他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举手之劳罢了。”方晴回答。

    她起身,捏了些深墨sè的茶叶放进保温杯里,然后倒水沏茶,一股混合着药草香、茶香的复杂味道在屋子里飘浮起来。

    丁峻凝视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将她和雪晚做比较。两个人同样身段窈窕、容颜姣好,若脱开苦寒藏地,放在另外一个城市背景之中,一定是令所有男人惊艳的大美女。唯一不同的是,方晴温暖柔和而雪晚冷漠孤傲,前者是chūn风里微笑绽放的鲜花,后者却是严冬里垂挂雪山绝顶的冰棱。

    “看什么呢?”方晴背对丁峻,但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注视。

    丁峻低头,苦笑掩饰:“没有,我在想,你不愧是‘山王’方千骑的妹妹,处事冷静,任何危急状况下,都能将一切问题梳理得井井有条。跟你比,我太多地方需要反思了。”

    方晴仰起头,无声地笑了。

    “山王”方千骑是亚洲人的骄傲,听丁峻这么说,她毫不掩饰对哥哥的崇拜:“你太谦虚了,哥哥说过,亚洲华裔中的后起之秀,你绝对排行第一。假以时rì,你的成就绝不在他之下。”

    丁峻连声苦笑:“我从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眼前的事棘手得很,已经令我焦头烂额了。”

    接下来,他把托林镇上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了方晴,没有丝毫隐瞒。

    听到最后,方晴不禁扼腕叹息:“费了那么大力气,就这么两手空空回来了?如果你没有抱着妇人之仁就好了,大丈夫当断则断,敌我双方的实力已经悬殊巨大,你却一再错过机会,不肯对那位雪晚姑娘下死手——如果这是一场军事行动,你连续贻误战机,该怎么处罚?”

    在战场上,一名指挥官没有犯错的权利,因为即使是最微小的疏忽,也将导致手下士兵无辜丧命。

    “我犯了很多错误,所以说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惭愧,诚如你所说,如果这是一次军事行动,等待我的,只能是就地正法。”丁峻低声回答。

    “唉,不要自责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其实,你的自控力已经很不错了,听你的描述,那位雪晚姑娘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绝对天人一般。普通男人见了,早就泥足深陷,成为对方美sè的俘虏。托林镇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我们还是转回目光,处理寺内的问题——你能坚持吗?我们现在去看司琴?”方晴微笑着说。

    丁峻点点头,立刻起身,穿上鞋子。

    “我已经好了,赶紧去看司琴。”丁峻的脑子已经清醒,想到自己连番恶战却一败涂地,不禁有些脸红。

    两人由月洞门穿过,在一个十字路口向右拐。

    丁峻止步,回头向左边望。那个方向过两个路口,就是十六金刚舞女所在的画壁。一想到即将解开藏经阁里三月图案的秘密,他的心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怎么了?”方晴问。

    “雪晚带走了一个孩子,确切说,她带走的就是石满、司琴的后代。我本来有机会成功翻盘,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连我都不相信孩子额头上会有那样的奇怪胎记。雪晚说,有那样胎记的,万里无一,必须带回古格去。”丁峻沉思着说。

    方晴一笑:“这些话,你已经在昏迷中告诉过我五次。”

    丁峻一怔:“真的?”

    方晴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还叫了‘雪晚’这个名字两百多次。”

    丁峻惭愧地低头:“是吗?”

    方晴低声吟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yù雪,能饮一杯无?你反复地背这首诗,难道是在梦中邀请那位雪晚姑娘喝酒?”话没说完,她已经促狭地捂着嘴笑弯了腰。

    丁峻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一个劲摇头,却不知怎么开口否认。事实上,无论哪个男人遇到雪晚那样的美女,都会思想游移,念念不忘。

    ..

    ..

第四十三章 十六金刚舞女

    “丁峻,司琴已经空了。”笑够了,方晴恢复本sè,忧心忡忡地说。

    丁峻敏锐地意识到,那个“空”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司琴是被利用的,一旦其利用价值为零,就立刻被抛弃,如一袋扔到路边的生活垃圾一样。那种结局,悲惨之极,剩余的人生,已经生不如死。

    他停下脚步,轻轻叹气:“我明白,托林寺之战,已经结束了。在这场战斗中,谁也没有捞到好处,反而损兵折将,大伤元气。”

    “不,有胜利者,就是把你摆了一道的雪晚。”方晴毫不客气地点明。

    丁峻苦笑,他不得不承认,方晴的言辞真是犀利之极。

    他试着辩驳:“方晴,我到托林寺来,是要将骨灰坛交付到家属手中。现在,这个任务完成了,很多江湖纷争,不过是风起于青萍之末,而非我的本心本意。对于托林寺,我是过客,不是归人。”

    方晴长叹:“你没有说实话,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还需要掩饰什么吗?你刚才一直向十六金刚舞女那边张望,眼神恍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的确,丁峻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上,脑子里隐隐约约觉得下一步向哪里走是个很重要的选择。既然司琴已“空”,去看不看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时间宝贵,他更愿意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最要紧的研究中去。

    他点点头:“是,我想去那边看看。”

    方晴洒脱地转身,改变方向,指着十六金刚舞女那边:“走,去那边。”

    夕阳余晖,照着那些残缺不全的壁画,它们不但要抵御岁月侵袭,更要与人为的破坏抗衡,顽强地保持着本来面目。看到它们,丁峻便想到滚滚洪流一般的历史变革中,文明艺术被肆意摧残的惨烈场景。

    方晴慢慢介绍:“我查过资料,由托林寺的壁画风格看,吐蕃王朝时期的宫廷绘画、舞蹈、礼仪文化也被古格王朝所继承。吐蕃松赞干布时期曾有过著名的十六女舞蹈壁画,藏史《xī zàng王统记》曾这样形容——‘盛装打扮手持鲜花,十六位美丽可爱的姑娘,高歌欢舞把人陶醉。’藏语中,这种舞蹈被称为‘谐玛’,即‘女子的歌舞’之意。在我们眼前的十六金刚舞女,很有可能是吐蕃时期十六女舞蹈的传承与延续……”

    丁峻默默听着,视线从壁画上一一掠过。在他的潜意识中,壁画中藏着某种秘密,必须要细心地一点一滴找出来。可是,他看见壁画中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雪晚。

    “你又分心了?”方晴问。

    丁峻摇头:“我在想,很久以前留下这些壁画的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古格王朝创造了历史,又从历史中倏忽引退,留下了那么多不解之谜。雪晚从哪里来?她的部族使用的杀人符号又起源于何处?藏着什么秘密……方晴,站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对托林寺、古格王朝、八方云集的江湖人物一无所知。神秘的藏地如星河般璀璨,但我却无法攫取千万星子中的一颗,无法得其门而入,更找不到登堂入室的突破口。这种深重的挫败感,是我从前的人生历程中从未有过的。”

    他在石阶上坐下,遥对壁画,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十六金刚舞女图气势轩昂,舞姿各异,即使在如此残破的状况下,那些女子或举手过顶、或合掌胸前的动作仍然显现出十足的妖冶美艳来,充满了无法言传、只能意会的诱惑。就在丁峻的视野正中,一名神态娇美的舞女充分展示着她的细腰丰rǔ,脚下拖曳着长裙,赤足而舞……

    渐渐的,丁峻觉得自己仿佛溺水的人,身体下陷,jīng神绝望,战斗力正在被一层层瓦解。他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铁血战士,从前只知道奋力向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从未产生过厌战、忧惧的负面情绪。这一次,或许是连番挫败,才使他失去了动力。

    “丁峻,你说得对,每个到xī zàng来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这座高原上的一切,都仿佛是‘人定胜天’的反面解释。外来的人,越想征服这高原,便越觉得力不从心。反而是本地藏民,敬畏天地,敬畏山水,却过得安稳平静。在托林寺待了这么久,我的xìng格已经磨砺平了,学会了用敬畏的眼光审视藏地的一切。想想看,四面八方的藏民向着心目中无比尊贵的寺庙与神佛进发,跋山涉水,千里转徙,只为了看一眼,拜一次,拨一轮转经筒,然后心满意足而归。他们向上天索取极少,因而快乐无忧……到藏地来,就要学会藏民们的思维方式,不是吗?”方晴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似乎有着某种隔膜,思想始终碰触不到一起去。

    “我刚刚说过,到藏地来,是为了送那只骨灰坛。你呢?你为什么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并且安于沉闷单调的寺庙生活?”丁峻反问。

    “你以为呢?”方晴亦反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传下来的每句民谚,都有它的道理,不是吗?”丁峻悠悠地说。

    方晴一笑:“也许,只是我好像记得《史记?陈涉世家》中有这么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有些人,总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非可笑之极?”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在笑丁峻看错了她。

    暮sè渐浓,壁画渐渐隐没,只剩模糊的轮廓。

    丁峻明白,此刻抽身离开托林寺,也许就是跳出战团、洁身自好的最佳时机。只是,那么多谜团已经在他脑子里做了窝,一出藏地,就永远找不到答案了。最重要的是,雪晚在他心底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拂之不净,挥之不去。

    “留下来,一起走下去,如何?”方晴笑问。

    丁峻淡淡地反问:“去哪里?哪里是尽头?”

    方晴笑答:“你知道答案的,古格王朝之谜、古格部族的下落、雪晚背后的势力……太多太多秘密等待我们去发掘。我哥哥常说,人活着,总要做些有趣的事,否则的话,生活岂非无趣得紧?丁峻,雪晚摆了你一道,总要饶回来的是不是?放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答应你,咱们合作,永远不会在金钱利益上发生分歧。”

    她举起右掌,轻轻笑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击掌?”

    猛然间,丁峻发现方晴背后有道轻烟一般的影子倏地飞起来,在他眼睛一花之际向左横掠出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灰茫茫的暮sè里。

    ..

    ..

第四十四章 大人物

    丁峻没有声张,因为他很清楚,托林寺内外潜伏着太多未知势力,全都是有备而来。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xī zàng边远地区也是江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利益纷争。所以,要想好好活下去,就要瞪大眼睛、打起jīng神,以免成为别人的猎物。

    他向前跨出一步,与方晴击掌。

    “我已经打电话约了几个朋友,等他们到了,咱们就正式开始,向西进发。”方晴说。

    丁峻想问些什么,刚开口,便被方晴举手制止:“别说,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嗯,一般人以为要想研究古格王朝,必须要到古格遗址去,围绕那片废墟做文章。之前很多大陆、香港、美国、英国的科考小组都是遵循了同样的路子,带着大队人马、jīng密仪器过来,环绕遗址安营下寨,由三月到九月,做长达半年之久的科研,文字记录和高分辨率照片多达几万页、几万张,,带回去之后,足够出几十本以上的煌煌巨著。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吗?唯一的结果,是在各国图书馆、各国书店里添加几十本考古典籍,却不会对挖掘古格王朝的陨落本因起到任何推动作用。而我,要做的是追寻古格人的下落,找到他们崛起、隐退的真实原因。那么多人、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族群是不会一夜间灭亡的,他们一定是迁徙到了别处。我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大事件,都会留下可循的踪迹,除非他们像亚特兰蒂斯那样沉入海底,否则,就一定能在我们未来的追踪下露出本来面目……”

    这些话,让丁峻想起了“山王”方千骑与“亚洲之鹰”罗开。

    同样的话,那两位传奇人物也亲口说过。他们不但说,而且身体力行,不知疲倦地展开行动,对地球上几大最神秘的山脉展开经年累月的探索。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方千骑、罗开那样的“奇人”,才会变得越来越有趣。

    “怎么?你觉得我说得很好笑吗?”方晴停下来,翘着嘴角望着丁峻。

    丁峻摇头:“不不,恰恰相反,你的话让我由衷地敬佩。在特种部队那几年,我几乎变成了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战争机器,失去了个人的创造力。我一直很想有机会向方先生、罗先生那样的大人物学习,可惜他们两位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遗憾。”

    方晴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你们为什么都如此谦逊?我哥哥见了罗开大哥,也是经常这样说,而罗开大哥反过来也会说同样的话。有一次他们谈到你,也都觉得你是美军特种部队里难得一见的华裔奇才……哈哈……我真搞不清了,你们谦虚来谦虚去,无形之中,岂非都是在抬高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哥哥和罗开大哥真正佩服的只有那个人——”

    丁峻脑子一转,便想到了“那个人”三个字指的是谁。

    毫无疑问,在亚洲乃至全世界的探险家里,那个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无论正派大豪还是邪派高手,提到那个人,都要高挑大拇指,赞一声“好”。每个人都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那个人,甚至相信那个人的大脑结构完全是一半地球人,一半外星人。

    “古格王国的奇闻怪事虽多,如果有那个人出马,肯定就会真相大白了。”方晴叹息着说。

    丁峻点头:“没错,那个人——卫斯理先生是中国上下五千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代奇才,他一到,一切谜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惜,他已经偕白**士归隐苗疆,再不过问江湖闲事。据我所知,卫、白伉俪的行踪一直都是美军51地区的关注焦点,五角大楼从未放弃过动员他们加入51地区的打算,每年都会拨一大笔经费出来进行此事。”

    一提到那位姓“卫”名“斯理”的大人物,丁峻便肃然起敬。卫斯理是全球华裔的骄傲,他的名字将名标青史,万载流芳。

    方晴又笑:“那样的话,五角大楼可能就会大失所望了,因为罗开大哥说过,卫斯理先生归隐之前,立下重誓,除非海枯石烂、地球毁灭,否则他绝不离开苗疆。”

    卫斯理、白素夫妇的归隐,是全球探险界的损失,但世间事莫不如此,正如四大名著之《三国演义》开篇词中说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总有谢幕之时,老一代隐去,新一代浮现,江湖永远属于一代又一代新人。

    “笃、笃、笃”,山道上响起拐杖点击地面时发出的单调声音。

    两人向左看,来的竟然是换了一身漆黑长袍的司琴。她的身体仍然虚弱,所以在右腋下拄着一根木杖。

    “她来干什么?”方晴狐疑地问。

    很快,司琴便到了近处,停住脚,艰难地喘息了一阵,抬头望着方晴:“方小姐……谢谢您对我的……关照,我明天就要离开托林寺,所以来这里看看自己最喜欢的壁画……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挣脱了一切束缚、摆脱了一切外力之后,司琴现出了自己的本sè。这是一个面目平凡的汉族女子,如果身在中原,应该早就混迹于千万普通女子之间,既不出sè,也不出头,过最平凡的相夫教子的rì子。可是,她却被纠缠进来,由托林镇进托林寺,成为多方撕扯的焦点。

    从这种意义上说,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傀儡。

    “是吗?你身体没复原,最好能在寺里多住一阵。藏地风寒重,你草率离寺,弄不好会落下病根。再说,现在所有的事都已经了结,再没有人来烦你了。司琴,别意气用事,那会害了你。”方晴恳切地说。

    司琴苦笑着摇头:“不用了,寺里的几位大师,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我。给寺里添了那么多麻烦,引来那么多杀戮,我没脸再留下去。方小姐,谢谢您,好意心领了。我是个没有本事的女人,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会报答您。”

    方晴一声长叹,闭了嘴,无法再说什么。

    丁峻一直在观察面前的女人,他有种预感,司琴的遭遇与眼前的壁画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司琴经过丁峻与方晴的身前,走到十六金刚舞女壁画的面前,慢慢站住,侧着头,久久地凝视。她看得很入神,身体如同钉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那些残破的人物,在她眼里仿佛是绝世的风景,值得用一生时光去观瞻赏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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