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江湖人称,燕龙屠
说到西凉入京的目的,就不得不提数月前的落日战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落日战役的由来,充满了无尽的讽刺意味。
西凉名将鲁启忠为攻破武神军驻守的耀阳要塞,制定了一系列的战术策略,前后整整三个月,围绕着并州进行的大大小小的战斗所组成的战役,因其结果出人意表,所以得名“落日战役”。
那是盛夏时节中,最为酷热的一天。
这一天,鲁启忠制定的策略终于到了收官的阶段,如无意外,并州已是西凉军的囊中之物。
午时,西凉军倾巢而出,由修罗榜排名第九的秦关月为大将,直取岭定河对岸的耀阳要塞。
其时武神军主力被诱出城,困于要塞以南五百里处,根本来不及救援。
未时,耀阳要塞苦苦抵抗。
西凉军本部落于岭定河以西,指挥部位于一个环形山谷。
几顶营帐错落有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战报与新的指令如流水一样来来去去。
“报!”
就在这时,一个着甲将官张皇失措地闯入谷中,跪倒在帅帐前,急道:“大帅,燕,燕山盗杀进来了……”
“燕山盗?多少人?”
“怕有数千……”将官急声道,“本部倾巢而出,留守兵士不过数百,如何能敌?还请将军速速撤离险地!”
“前方将士还在拼命,我身为主帅,如何能退?给本帅死守!”帐内传来无可置疑的命令。
“可,可是……”那将官还想再说,突听身后传来一大片的惨叫声。
伴随着一连串“乒乒乒”的刀刃断裂声,就见谷口处数十守军齐齐遭受一道紫色劲气冲击,纷纷惨叫着飞跌回来。落地之后鲜血狂吐,恐惧地望向谷口。
那将官回过头来,朝着帅帐苦涩地说:“将军,卑职无能,挡不住燕山盗一时半刻……”
在劲气冲击下弥漫而起的烟尘中,缓缓的出现了一道身影。他的脚步非常缓慢,如同郊游般闲庭信步。黑履踩地的声音非常沉闷,如同钟鼓之声震得耳膜嗡鸣作响。
“紫发黑刀!是燕……燕十一……”一个跌倒再不能爬起的守卫惊恐地叫出了声。
那道人影撕开烟尘的包围,彻底显露在众人眼前。
这竟是一个长得非常“美丽”的男子,白皙如雪的肌肤、如诗如画的眉目和狭长的丹凤眼,除了“美丽”以外,实在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这么一朵男子。
将近酉时,橘红的夕阳洒落在他那一头妖异的紫发上,渲染出如梦似幻的色彩。因莫名劲气的激荡,使得紫发猎猎地向后飘扬。
外披一袭牙白深衣,内里暗红色中衣,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手中握着一柄比普通制式苗|刀要长一截的连鞘长刀。
“夕阳的余辉、将逝之人与终焉的挽歌,都美得让人沉醉。”男子轻轻一笑。丹凤眼儿微闭,张开双手,仿佛拥抱着什么。
“燕龙屠为什么不亲自来,难道本帅还不够资格见他?”最大的营帐内传出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随之有劲气激荡声。营帐的帘幕被莫名涌现的火焰焚为灰烬,内外便相互照面。
被击退的将官们忙退开两边,心神略定:“大帅!”
说话的是坐在帅座上的一个方脸大耳的中年男子。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目,看着被称为燕十一的青年男子,显得很平静。在他的右手边倒插着一柄流转着火红色荧光的长剑。
此人便是西凉最高统帅,西凉军机院的名将——鲁启忠。
他的两侧还有数个黑衣人。全都按剑而立,双目闪烁如电,周身劲气隐隐流转,声势颇为骇人,显然都是修行者。
除了修行者以外,就是军机院配给的幕僚团。
“尽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燕十一睁开眼睛。
“是了,燕龙屠从不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料来也不敢出现在本帅面前!”鲁启忠淡淡笑道,“不过,我们军机院筹谋了三年,今天主力全出,只差最后一步,并州就会彻底落入我们手里,却在最后输给了燕山盗,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顿了顿,他不解问道:“我想知道,燕山盗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旦平定并州战事,大夏皇朝就能空出手来治理匪患,你们这么做,不等于自取……”
“停。”燕十一笑容不变,右手轻拨,紫发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弧线,“你这样随意打探别人的秘密,实在不美,我并没有回答你的必要。”
从来没有人敢打断鲁启忠的话,所以被人打断,他的脸上先是显露怒容,却又迅速按捺下来,淡淡道:“你该不会以为,燕龙屠不在,凭你自己,就能对付得了本帅?”
“我不喜欢你的态度。”燕十一对此表示十分不悦,并缓缓拔出了长刀,刀身幽亮如深邃的黑夜。被他击退的将官们面露恐惧,不由自主退到了山谷的边缘。
鲁启忠瞳孔骤然收缩,但马上平复,他身上涌现出火红色的真气,同时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剑身上的火红荧光自然而然与真气相互交融,隐隐有火焰的虚影在燃烧,发出轻微的“呲呲”声。
“军机院鲁启忠,领教修罗榜燕十一!”鲁启忠按着剑柄站了起来。眼神锐利,整个人顿如出鞘的利剑。
在他身侧数名修行者厉叱一声,齐齐向燕十一扑了过去。数声出鞘的“呛锒”声,夕阳下,剑锋闪耀莫名光彩,并幻化出难以计数的剑影。无声无息,如同一片片轻飘飘的柳叶,看似轻柔缓慢,实则迅如奔雷。
“很美丽,可惜不堪一击。”
面对铺天盖地、密不透风的攻势,燕十一唇角飞扬,轻笑声如有无边风月漫涌在这山谷。随同笑声,他的身上涌现出绚烂的紫色真气,无形的气场使他满头妖异的紫发恣意飞扬。但这些仅仅是用来衬托,衬托他那完美无瑕的脸庞。
往上升腾的紫色真气表面和空气接触,瞬间又渲染出浓郁的黑,如同他手中刀身的颜色。所以他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朵花蕊,而紫色真气就像绽开的花瓣,使他看起来就如同正在绽放的夺目的紫夜花,连夕阳都相形失色。
就在花瓣撑开到极限时,燕十一没有动,他手中的刀鞘却突然脱手而出,带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震碎了所有剑影。同夕阳争辉的紫光闪耀一瞬,那数名修行者齐齐闷哼一声,如同被震碎的花瓣一样向四处飞溅开去。
真气和元气,差距不能以道里计。
鲁启忠见状,脸色愈发冷峻。他往前踏步抬剑,本已异常狂暴的火红色真气突然炸裂开来,如同滚滚的烈焰,化为一股狂猛的热浪冲击而出。
刀鞘突入营帐,瞬间就被弹飞至高空。
黑刀紧随刀鞘之后,迅猛地斩在浪尖上,两色劲气剧烈碰撞,营帐如同纸糊的一样瞬间鼓胀,炸裂成了无数散碎的劲气。
鲁启忠脸色苍白,握剑的手青筋毕露。源海里的真气毫不吝惜地注入长剑,其势决烈而悲壮,使得强壮的体魄都无法承受,全身都渗出了血。
剑尖涌出如柱般的真气,如同一条扑咬猎物的火蛇,撞在黑刀以及黑刀散发出来的紫夜真气上。
“将逝之人,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又是一声轻笑,一直站在原地的燕十一忽然动了。他的身影如同一条拉长的紫色匹练,再出现时已然握住了黑刀。
火蛇几乎在他握住黑刀的瞬间就被紫夜真气绞碎。余势不止,前方的火红色真气被撕裂开来,形成两条热浪往两侧翻卷,最终撞在鲁启忠的长剑上。
剑断声,闷哼声齐齐响起,鲁启忠整个人撞在山谷腹面的山壁上,他无力地滑倒在地,留下一块蜘蛛网般的裂纹。
所有的异状消失不见,所有的动静都在同一时间停歇。
燕十一抬手,接住正好落下来的刀鞘,黑刀如同风车般在他掌中旋转,残余的紫色真气跟着舞成了花,归鞘之后,久久不散。
“逃!”鲁启忠强忍着剧痛发出厉喝。
但话音方落,燕十一的身后鱼贯涌进来两列黑衣剑客,动作井然有序地将所有人包围起来;与此同时,山谷的峭壁悬崖上“窸窸窣窣”涌出数百个持弓对准了谷内的射手;谷外人头攒动,一道道马声长嘶及甲叶铮铮,就见清一色的黑甲骑士正在列阵。
“两个修真境的高手打起来,真的是很壮观啊。”两列黑衣剑客的中间,缓缓走出来一个穿着茶白直裾的少年。
鲁启忠望了过去。只见这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着一张顶级匠师雕琢般的脸,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后端盘起,用个荷叶巾结了一个扁髻。前端根根黑亮,从他额头上斜跨下来,贴在左耳际,看起来有些柔弱。但两道笔直的剑眉如同出鞘的宝剑一样,随着他脸部的细微变化而显得锋芒毕露。
“你是谁?”
话一问出口,他的心里便一震,隐约猜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因为他看见那些黑衣剑客的眼中流露出敬畏的神色,就像他的属下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他的心神由此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江湖人称,燕龙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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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死亡即乐土
“燕龙屠!”即使猜中,即使鲁启忠已经肯定了这个事实,可他还是忍不住地发出一声惊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个名字,像有魔力一样,使得听者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鲁启忠怔怔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没想到……没想到燕龙屠会是个孩子……”
“你说错了。”
燕龙屠,或者说燕离走到了他的面前,竖起手指摆了摆,认真地纠正道,“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叫地狱,一个叫乐土;一个代表生存,一个代表死亡。从我们跌入地狱开始,就不再有年纪大小的区别,无非你死我活。”
“呵呵呵……”
看着眼前这半大孩子认真的表情,鲁启忠有种看到一个心怀梦想,并坚定前行的热血少年。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还有些天真稚嫩的孩子,却让他真正的一败涂地。
是彻彻底底让他品尝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挫败,灰飞烟灭都忘不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燕龙屠这个名字,凭你真的能承担起来吗?咳……”
他终于压抑不住伤势,开始轻轻地咳嗽起来。每咳一次,就会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沫,很快就染红了他身前的杂草。
“你又说错了。”
燕离又摆了摆手指头,“燕龙屠这个名字,相比起另一个,分量还太轻了一点。我是它的主人这件事,它应该感到荣幸。”
“原来如此!”鲁启忠微微一笑,“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小子。不过啊,想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你可能打错算盘了。”
燕离道:“告诉我王霸的身份,给你一个痛快。”
鲁启忠心里微震,他知道燕离问的不是表面上的东西。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是吗,真遗憾。”燕离用脚一勾,中年男子的断剑就落到了手里。
他轻轻摩挲了会,赞道:“这真器已然损坏,居然还能如此灼热,应该是元州一带熔岩火山里的火源精金。据说你当年以五百西凉铁骑踏破一个两千人的荒人部落,看来是真的。”
燕离说着,手臂开始动作。
鲁启忠本已闭目等死,却忽然睁眼,叫道:“等等!”
燕离的手悬在半空。
波动虽然微弱,但鲁启忠肯定那是元气的波动,只有修行者身上才会有元气的波动,如果燕离是修行者,那在他心里就要重新审视了。
鲁启忠不动声色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等价交换的规则,你应该懂得。”
“真是不幸呢。”燕十一轻声笑着说,“俘虏只有服从,没有选择,难道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
“确实。”鲁启忠冷静地说道,“但我也可以选择不交换,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逼供的,你们应该很清楚才是。”
“当然,再清楚不过了。”燕离笑眯眯地说。
鲁启忠淡淡笑着,道:“所以,只要你回答本帅的问题,本帅自然也会……”
突然,毫无预兆的剧痛传入脑海,余下的话便咽入喉咙。
原来燕离在他话没说完前,就将断剑深深地扎入他的心脏,血花迸溅,喷得燕离满脸都是。
“大帅!”周遭将官发出悲呼。
滴答!滴答!
看着未凝固的血从燕离的脸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鲁启忠的脑海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我的血原来也是红色的。’
“看起来有恃无恐的样子呢。”燕离满脸微笑,蹲了下来,“我这个人啊,最不喜欢妥协。作为俘虏,就要有俘虏的样子,还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统帅,我很不愉快。”
鲁启忠强撑意识,一字一字地问道:“为什么……你们偷袭……不是为了找到答……案吗?”
“答案?”燕离笑着说,“那种东西无所谓的。还记得连云山的盗匪联盟么?你以为那一把火就结束了?不不不,那只是个开始。”
连云山?
记忆稍稍起伏,便想了起来。
尽管意识已经模糊,可前因后果一下就变得明朗起来。
是了,是那把火,那把成就燕龙屠威名的火。
记忆中的那把火,突然在眼前烧了起来。
把燕离整个人笼罩其中。烈焰中,燕离染血的笑脸,就像从地狱爬起来的复仇的魔鬼一样恐怖。
鲁启忠的眼睛快睁不开了,半眯着,断断续续地说:“就为……了一个……人,你们……就要与西凉……为……敌?”
燕离站了起来,淡淡道:“别说你们西凉,便是整个天下又如何?”
鲁启忠嘴角边露出一丝莫名笑意,不知是嘲讽燕离的不自量力,还是对于死在一个这样的对手手中而感到满足。但是,或许更多的是解脱。因为,死亡即是乐土。
总之,没人可以从死人身上得到解答,只能自己揣摩。
“大帅!”眼见鲁启忠气绝身亡,山谷顿时悲呼四起。
燕离头也不回地开口,“一个不留!”
黑衣剑客应声而动。
虽然鲁启忠的死,激发了西凉军的悲愤之力,意图死命突围,将听到的隐秘传出去,却还是被配合默契的燕山盗杀得没有还手之力。
很快,山谷内的活口一个不剩。
黑衣剑客又在每具尸体上补了一剑,确认没有活口后,才迅速撤离。
就在燕山盗撤走后,鲁启忠的尸体缓缓滑倒,他的背部血肉模糊,隐见森森白骨。
而就在与之相对应位置的石壁上,却留下了一行血字,赫然是:燕龙屠,书院,藏锋。
……
“燕龙屠,书院,藏锋。这是什么意思?”袁承汐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字,忍不住问。
燕离意味莫名地笑了起来,道:“很有鲁启忠的风格。该说不愧是他么?”
袁承汐心里愈来愈好奇,道:“少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离毁去纸条,笑着问道:“依你之见,你觉得它们有什么含义?”
袁承汐想了想,道:“燕龙屠自然说的是龙首,指明凶手。想必龙首杀了鲁启忠的消息会泄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书院在这里出现,简直莫名其妙;藏锋或许与西凉派人议和有关?会不会是鲁启忠认为西凉实力还不够征服天下,所以让秦缺月藏起锋芒,伺机以待?”
燕离点了点头,道:“对了一个。”
但他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径自走向后院底下的酒窖。
袁承汐也不敢问,紧紧跟着。
酒窖除了酒,还有个俘虏。
俘虏的名字叫鱼公。当然,这只是他隐退之后的名字,真正的名字叫幽魂,当年在黑道杀手中排名前十的人物。
鱼公被绑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没好气地叫道:“我要告官,告你们虐待俘虏!”
他的脸色发白,说话时嘴唇都在哆嗦。
燕离道:“哪有虐待,你不是连一根毛都没掉么?”
鱼公咬了咬牙,最终又无力地松开,软绵绵地骂道:“从那天之后,老子就只喝过两口水,你这混蛋来试试这滋味,看好不好受!”
燕离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袁承汐与燕朝阳分左右,站在他的身后,压迫感十足。
燕离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鱼公,你差不多也该放弃挣扎了,这样,你说一个余行之的秘密,我就给你一根鸡腿怎么样?”
鱼公气急败坏地叫道:“四品京兆尹的秘密才值一根鸡腿?燕离你这个一点也不尊老爱幼、趁火打劫敲竹杠的混蛋,老财奴都比你慷慨……不换,饿死也不换!”
“一根鸡腿太多?那就一根爪子吧。”
“你这混蛋,吸血鬼,不换不换,饿死也不换。”
“我是小混蛋,你是老混蛋,德行不都一样?”
“你说谁老?你这混蛋东西,老子不老,老子永远十八岁!”
燕离脸色平淡,道:“差不多就好了,不用再装了吧,不累吗?”
鱼公脸上那夸张的表情缓缓地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怨恨。
然后道:“我怕我不伪装伪装,会忍不住扑上去咬死你。”
燕离淡淡道:“如果有机会,你早就这么做了。我比你更能体会,那种每天都能看到仇人,却拿他没办法的感觉。”
“哦?”鱼公冷笑道,“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既然这样,你应该更清楚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人的心情;更该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任何消息。”
燕离笑了起来,道:“不不不,如果我要从你口中得到消息,就不会只是关着你了。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他的利用价值,前提是他心甘情愿。”
“哈哈哈……”鱼公狂笑,“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会帮仇人办事?”
“不,你会的。”燕离跟着他笑。
鱼公虽然在笑,眼神却冰冷如刀:“我不会的,你随时可以杀了我。但不论我的灵魂是跟着湮灭,还是回归星海,我都会带着对你的诅咒,只要我的灵魂存在,诅咒之火,生生世世,永不熄灭。”
燕离摇了摇头,重复道:“不,你会的。”
他笑容灿烂,“譬如说,我给你一个机会,报仇的机会。”
接着,他在鱼公耳畔说了一段话。
鱼公先是一怔,旋即陷入沉思。
燕离笑着看鱼公,他知道,鱼公肯定会答应。
过了会儿,鱼公也笑了起来,他与燕离相视而笑,意味各不相同,却都是自信满满,“好,我答应你!”
63、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主人。
是日夜,燕离吃过饭,回到房间,将门锁死,点上油灯,拿出此行另一项收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由燕朝阳凭着超强记忆力重新抄录的《青莲剑歌》。
大概很少人知道,那个沉默寡言的大块头,会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通用文的流行,也是大夏皇朝才开始,相比古体字,通用文的结构比较简单。虽然古体较为复杂,但只要懂得通用文,就很容易弄懂。
所以燕朝阳重新抄录的过程并不困难。
当然,古体有古体的韵味,胜在作者书写时的感悟,转抄之后,就失去了原味,少了很多能让人领悟的东西。
或许只因为失去原味,就无法与其感同身受,进而不得其门而入。有许多修行者得到修行秘籍,却因为不是孤本而无法领悟,修为始终不得寸进,浪费了一生的大好时光。
所以,孤本的价值,令人咋舌。单只《青莲剑歌》的残篇,就已经难以估量。
现如今神州大地虽由修行者统治,可读书之风却远胜前朝。一来读书明理,是最容易使真名觉醒的方法;二来法门秘籍多从诗词经文中领悟得来,不了解这些,修行难如登天。
原本燕离并不想那么急着修炼,明天下午的决斗必然是胜者生败者死,张志雄不是普通的四品,上过战场的修行者有多么难对付,燕离比谁都清楚。
残篇的内容之少,出乎燕离的意料。
只有一句歌诀及几段似是而非的注解。
歌诀为:青莲托生乱世城。
从字面上理解,似乎有着乱世出侠客的意味,可细细品读,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注解写着:青莲有莲心,莲心苦而知味,性甘凉,败火,祛阴虚邪崇……
从字面上理解,这段介绍分明是药材。莲心应该是莲芯,晒干之后,可以入药。但在修行界里,这一味药材实在太普通了一点。
不过,注解里写着莲心,说明指的并非是药材。
这里就显出孤本的价值。如果从原文的笔画中揣摩,更容易体会某些不可言传的玄妙感悟。
但,不知是否祸福相伴的缘故,燕离真正的真名,不但帮助他压制了咒印,对于剑诀,似乎也有着极端恐怖的悟性。
比领悟洗心诀的要义更快,仅凭第一段的注解,燕离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青衣男子握剑而立的幻影。
剑动,身动。剑随身舞,剑影如花瓣,一步一生莲,周遭黑暗,在朵朵绽开的青莲中大放光明,黑暗被驱散,立时变得纯白无暇。
青衣人旋即按剑而立,身处纯白中心,宛如沐浴在白色火焰里一尘不染的灵魂,高洁而神圣,一切邪崇鬼魅,在这白色火焰中,都将无所遁形。
燕离心里一动,意识沉入一个黑暗空间,手中是离崖。
剑动,身动。
剑影如花瓣,步步生莲。
心底的喜悦,如花儿绽放。
十五年,只为磨练剑心的十五年,一点也没有白费。
那些招式在他眼中再无秘密可言,随心所欲,随心而舞,直至周遭黑暗被驱散,才停住不动,一如青衣人那样,于白色火焰当中按剑而立。
突然,一道黑影从虚空里窜了出来,手握一把粗厚的百锻刀。
这是非常常见的真器,战场上很容易见到它的残片。
这是燕离在潜意识里模拟出来的张志雄。只凭意识想象,这个黑影与本体当然相差万里。
黑影急速冲上来,百锻刀霎时间挥出,空气肉眼可见的出现交叉的断层,宛如剪子状,要将他的灵魂剪碎。
这是燕离记忆中,四品武者的最强姿态了。
“青莲托生……”
口中默念,离崖顺手挽了个剑花,轻描淡写地摆了个突进的剑势。
“乱世城!”
燕离人未动,剪子便先湮灭,人与剑几乎合为一体,双方瞬息交错,虚空中留下一道深邃且笔直的裂痕。
那黑影与燕离交错之后,便即化为飞灰。
燕离若有所思地抚着腹部。两道交叉的伤痕,几乎要将他的腹部剪成碎块,如果不是意识幻念,这样的伤势,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这是在缺少张志雄真实情报的情况下模拟的,单一个四品巅峰,就能与自己同归于尽;还不知道残月刀诀与张志雄的实战经验如何,显然就结果而言,事态不妙。
如果以现在的修为与张志雄决斗,毫无疑问要用掉保命的底牌。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愿意暴露底牌,那意味着增加很多很多变数,来自于敌人的算计,也更加具有针对性。
他身在永陵,成为姬纸鸢的棋子,本来也是计划当中的一步。
但作为姬纸鸢的棋子,无疑是黑道的眼中钉,本就如履薄冰。接下来除掉余行之,势必撩动虎须,若是底牌暴露,那可真的要步步为营了。
燕离不由得陷入沉思。
就在他沉思时,那道深邃且笔直的裂痕突然散碎,变为一道道泛着晶莹星华的青色的光。
青光于半空中汇聚,逐渐形成一朵酒杯大小的青色花苞,赫然是青莲未盛开的模样。
它漂浮在空中,左边晃晃,右边荡荡,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往何去。它像个刚出生的小宝宝,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但是,这纯白空间虽然一尘不染,却未免乏味了些。
然后,它发现了沉思中的燕离,莲步轻移,晃晃荡荡地来到他眼前,扭了扭根茎,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燕离却始终没有反应。
它似乎并不气馁,停下动作,好像在观察燕离。
不一会,鼓鼓的花苞上,竟长出了眉毛眼睛,在底下又裂开一条小小的缝,似乎成了嘴巴。
它眨巴眨巴着小眼睛,小嘴启合,试图发出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实现,只好停住,继续看着燕离。
过了会儿,燕离终于发现了小家伙,不由满脸迷糊。
在自己的意识空间,这小东西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呆呆看着花骨朵儿。
花骨朵儿扑闪扑闪着眼睛,也呆呆地看着他。
一时间,像傻瓜一样大眼瞪小眼。
“你是什么东西?”燕离忍不住问。
花骨朵根本听不懂,别说听,它根本没有“耳朵”这个东西,又怎么可能听到。
当然,在意识层面,交流用的是意识。但它的灵性显然还不足以理解燕离的意识波动,所以它一副很傻很天真的模样,只是看着燕离。
燕离伸出手去,试图触摸它。它也不反抗,只是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它的小脑袋里面,可能还没有触摸这个概念。
摩挲两下,触感清凉。但就是这一触碰,魂灵顿时交融,燕离顿时明白过来,这是青莲剑歌的化身。
就好像剑心具象和洗心诀一样,青莲剑歌也化出了形状。
按典籍记载,这是将法门完全领悟之后的现象。
而经过触碰,花骨朵顿时一闪,被带到了一片混沌茫茫的天地。
燕离心念微动,运转剑心具象,天门涌进来大量元气,点亮五色虹桥,驱散此间迷雾。
花骨朵为此方天地的变化感到惊奇,小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眨一眨眼,就会漏看一点。
这时,云海深处突地传来密集的剑鸣,以洗心诀化身的长剑为首,无法计数的小剑跟在它身后,对着新出现的花骨朵发起了冲锋。
这是领地被侵入的洗心诀,下意识的反应。
花骨朵扭身一闪,就躲开了冲击,并且根本不理它。
洗心诀大怒,盘绕一圈,又杀回来。
花骨朵动作敏捷,在五色虹桥中穿梭来去,将洗心诀与它手下一众爪牙耍得团团转,偏又摸不到它一片叶子。那小嘴儿时而裂开,好像在嘲笑它们的笨拙;时而东歪西扭地做着鬼脸,把它们气得七窍生烟。
虽然一追一逃,颇有趣味。可让燕离头痛的是,这两个小家伙完全不听他的指挥。
五色虹桥被这么一搅,气机紊乱不堪,衔接不稳,似乎即将消散。
叮——
就在这时,茫茫天地忽地响起绵长的剑吟,宛如龙啸般惊天动地。
两个小家伙俱是一惊,无可言述的恐怖,使他们僵立原地。
他们这一停,五色虹桥迅速趋于稳定,天地恢复原本的秩序。
天门之下,那柄透明大剑不知什么时候停止转动,剑锋对着两个小家伙,好像在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在我的地盘搞风搞雨,活腻了?’
洗心诀化成的长剑迅速飞到它身下,以示诚服。
青莲花骨朵顿时知道这里是“剑心”说了算,乖巧地飞到它身侧。
燕离眼看这里越来越多住客,无可奈何地给它们各自取了个名字。
为图方便好记,都以其法门命名,分别是:剑心、洗心、青莲。
尽管三个小家伙都在意识层面里发出激烈的抗议,燕离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此方天地的主人,故此只作不闻。
睁开眼睛,晨光从窗门的缝隙钻进来。
燕离微微眯眼,时光不知怎样过的,单修习青莲第一式,就过了一整个晚上。
这时候,门外恰好响起敲门声。
“燕公子起了吗?外头有个姓严的官爷指名要见您。”
64、真正的男人,是不会炫耀过往战绩的
燕离睁开眼睛,微笑自语:这样,第一场戏的台子,就搭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叫了一声:“让他进来。”
“啊?”店伙计愣住了。在他的潜意识当中,燕离的身份即便有点来头,也不是能让那种将官上门拜见的存在,还道燕离犯了什么事呢。
虽然不明白状况,可他毕竟是酒楼里的伙计,反应飞快,应道:“小人这就替公子传话。”
说罢匆匆去了。
不多时,他便满脸古怪地带着严绍群进来,在心里重新定位燕离的身份,同时暗自回忆平日对这位爷有没有失礼的地方。
回忆的结果让他稍感安心。虽然对这位爷的态度随意了些,但这样的大人物,想必不会计较的。
严绍群挥退他,推门进来,谨慎地闭上,走两步到燕离身前拜道:“燕公子,日前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
说着,从怀中拿出几本月白色封皮的册子,递给过去,道:“这些都是黑道有名的杀手,其中还有一个逃过多次死劫,都是余行之暗中做的手脚。”
燕离接过,仔细翻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道:“我没想到这么顺利。但也没必要大清早地送过来,倒累严大人跑腿了。”
“哪里的话。”严绍群道,“如果不是燕公子提点,下官还不知道如何解决眼前困境。若是能对燕公子有帮助,下官愿尽绵薄之力,只希望此事后,能继续留在永陵,为燕公子鞍前马后。”
燕离道:“这个自然,哪怕错过京兆尹的位置,我也不会再让你这样的人才埋没在文房,定会禀明圣上,给你一个合适的职位。”
“多谢公子!”严绍群显得非常激动。
顿了顿,又道:“其实下官急着赶来,并不是为了送来余行之的罪证。”
“哦?”燕离将册子收了,抬眼看他。
严绍群道:“下官从以前的手下那里听来一件事,余行之父子似乎掌握了燕公子的罪证,随时会对您不利。”
“不用在意,他们父子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燕离冷笑一声。
然后笑着看严绍群,道:“有劳严大人送讯了,你先回去吧。对了,待时机成熟,还要请严大人帮忙指证,要不然那些证据可就没有效力了。”
严绍群点头道:“燕公子放心,下官省得。”
说毕躬身退去。
燕离起身洗漱,然后来到大堂,叫了些点心吃了,正见那个马脸掌柜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便起身过去,喊道:“展掌柜,别来无恙否。”
马脸掌柜名叫展沐,数日前曾引燕离去见姬纸鸢,可见他也是姬纸鸢的心腹,却被安排在一个酒楼里,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看到你,我就不是很高兴,我一不高兴,身体就不舒服。”展沐头也不抬,自顾自算账。
“喂喂,别这样,好歹我们也是同僚一场。”燕离随手从柜台里拿了根随用随弃的竹齿签,吊儿郎当地剔着牙。
展沐面无表情道:“听说你在宫里也调戏圣上了?伤口好了?”
燕离得意洋洋地抬起手背,指着上面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道:“这可是圣上亲赐的!听说你跟了圣上五六年,却连一道印记也没有,显然圣上更器重我。”
展沐怒目相视,道:“别把我想得跟你一样变态。我可一点也没有嫉妒啊,你这个变态混蛋!再说,你这个三番两次调戏圣上的东西,凭什么还有资格活在这世上啊?”
燕离吹着口哨,把伤口凑到他跟前晃来晃去,“没有嫉妒吗?真的没有嫉妒吗?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什么酸酸的味道?”
展沐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森然道:“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小心我宰了你,兔崽子!”
燕离笑眯眯道:“展爷,不要这么小心眼,其实圣上对你还是非常倚重的,要不然她怎么会让你来监视我。”
展沐眉头微皱,旋即平复,低头又算起了账,道:“感觉很敏锐,该说不愧是狼崽子么。”
燕离耸耸肩,道:“这不是明摆着?我恰好住在这里,你恰好是这里的掌柜,还需要感觉吗?”
展沐翻了个白眼,道:“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老子没空陪你闲扯。”
说着又冷笑一声,“还有啊,今天的决斗不妙啊,当初自己夸下海口,现在骑虎难下了吧?凭你的修为,想从决斗台上下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要不要我替你向圣上说说情,让她下令取消决斗?”
燕离笑眯眯道:“好啊,我也替展爷说说情,让圣上在你身上也留一个印记,好让你终身受用。”
展沐冷笑不止,道:“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不过你这样游手好闲好吗?答应圣上的事,还一件都没有办到。想必再过两天,圣上就会失去耐心,到时候制裁你的,就不是京兆府,而是裁决司了。”
燕离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哦?”展沐微微眯眼,“有进展了?”
燕离从怀中取出册子,递给过去。
展沐翻看之后,不屑道:“就凭这个?”
燕离笑道:“当然还有人证。”
展沐意有所指地道:“人证?呵呵,我似乎看走眼了,你并不是一个长命的家伙。”
燕离嘴角轻扬,道:“烦请展爷替我传句话,就说‘戏台已经搭好,让她老人家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还真是胸有成竹了。”展沐意味深长地道,“不过,可千万小心,别演砸了。”
燕离笑眯眯道:“啊,那当然了,要是演砸了,圣上交代的事小,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永陵混啊。”
展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结果重要的是你的脸面啊!”
“别说这个了。”燕离笑道,“在下身为‘大内密探’,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方便行事的信物?譬如说……”
他的笑容突然一敛,眼神变得深邃且苍茫:“金牌,什么的。”
展沐皱了皱眉,道:“你不证明自己的价值,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燕离道:“是吗。可是我听说,先帝就很喜欢赏赐金牌。”
展沐冷冷斥道:“胡说八道!”
“开个玩笑嘛。”燕离又笑了起来,他转身摆手,“那么就有劳展爷了。”
展沐看着他的背影,皱眉陷入沉思。
……
上午是一个外院老学究教习的课,讲的都是《论策》上的经义。老学究就是老学究,除了咬文嚼字,就是各种课堂纪律,还没人敢违抗他。因为,如果被他告状,不管文试时的文章写得怎样,直接评个劣等,那就一个学点都得不到了。
所以,虽然众人听得昏昏欲睡,却还是强撑着不敢睡着。
终于撑到听见下课的钟声,众人的精神都是一震。因为午时有一场堪称盛况的决斗——书院前十张志雄,挑战不是前十的风云人物燕离。
此战可谓备受瞩目。
因为这一战,不但可以看到书院前十的高手出手,还能将燕离身上的神秘面纱彻底撕碎。到底他是哗众取宠的纸老虎,还是有真材实料的黑马,在这一战中就能揭晓。
事实上,直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人想看燕离出丑。
用过午饭,大量的观众开始朝演武场聚集,其中大部分是书院的学生,小部分是喜欢凑热闹的永陵百姓。
来了怕有数千人,使得演武场喧然盈沸,好不热闹。
午时,两位主角在万众瞩目中,签过了生死状,表明生死无怨,双双站在台上。
张志雄扭了扭脖子,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同时狞笑:“你没有逃这一点,很好很好,看来你至少能让我多享受一会儿,如果这能证明你的价值,就说明你没有白活。”
“嗯,证明我的价值,你也算死得其所。”燕离深以为然地点头。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就在演武场附近的城墙上,书院前十的高手,泰半聚集。他们听力目力都非同小可,不需要挤在台边,也能看到演武台的情状。
叶晴讥讽着说道,“区区一个五品武者,就想挑战上过战场的四品巅峰强者,他是不是把修行者的世界看得太简单了一点。”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唐桑花,“还有某个花痴,不知什么时候喝了他的**汤,居然以为他能赢,还跑去下注。”
唐桑花向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可她却没有对叶晴的讥嘲做出反应,只是笑而不语。
连海长今笑道:“也未必吧,各大赌坊给他开出的赔率是一比三,张志雄的赔率是一比一,可见燕兄并不是没有赢的机会。”
“哦?”王元庆意有所指道,“不知连海钱庄给开的赔率是?”
“相反。”连海长今微微一笑。
众皆惊讶地面面相觑。
王元庆目光微闪,道:“连海兄还真是瞧得起燕离啊。”
连海长笑道:“早年学了点相术,从面相上看,燕兄不是个短命人。”
众人自然不信,只是对这一战的结果有了更浓厚的兴趣,便目不转睛地看着演武台。
台上,张志雄抬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森然地盯着燕离,“帝启十年九月,元州,猎荒人战士首级三十七颗,头目首级二颗;同年十月,助阵破荒人部落,猎首级十六……同年十一月……猎荒人大头目首级一颗,荣获一等功,拜军武侯……”
随着他将战绩细数,台下顿然沸腾。
书院让还没结业的学生出征的前例不是没有,但能取得像张志雄这般恐怖战功的,却非常少见。
“对面的军武侯大人,难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燕离嘴角飞扬,“真正的男人,是不会炫耀过往战绩的。”
65、无剑式,暴打蠢货
军武侯乃是军部特设的一个荣誉职衔,堪称通往军部高层的黄金通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着武神王霸作为靠山,张志雄在军部可谓前途无量。加上他在元州立下的战功,不管他能否考入内院,未来至少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但张志雄在元州的事迹都被隐藏起来,具体战功还真没有人知晓。
今天在演武台上,他把这些说出来,无非是为了震慑燕离。可见他表面自信满满,实际上还是有些忌惮燕离。
却没想到,燕离不但没有惊慌,反倒表现出近乎于轻蔑的态度。似乎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打赢了很多场架的小屁孩而已。
他引以为傲的战功,在燕离眼中一文不值,胸腔内顿时燃起怒火。
不是因为得不到承认,而是对方用一种近乎于无赖的方式来羞辱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让他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不由得火冒三丈。
“如果你只有‘牙尖嘴利’的本事,今天的出现,就是个错误。我会彻彻底底地帮你纠正这个错误。”他的双目森冷,杀机暴涨,缓缓抽出背后的百锻刀。
这把刀的刀身异常的厚,然而刀锋却比寻常刀剑还要锋利,刀柄的长度几乎赶上刀身,倒有点像长朴刀,看起来很适合劈砍。
这就是“养器师”养出来的,最劣品的真器。百锻,说的正是它的厚度,拥有近似攻城锤的重量,是它最大的优势。通常只有凑不齐材料的武夫或不具备祭炼条件的武者才会使用。
由于只有三品武夫以上才能开发出下丹田,只有开发出下丹田才能祭炼真器,所以张志雄只能将真器背在身后。
就像燕离一样,即便他现在突发横财,得到足以将离崖祭炼完整的珍宝,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他的修为,连张志雄都不如。
“少年哟,这么快就从军武侯升职成纠错官了吗?”燕离笑眯眯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会为你的蔑视付出代价!”张志雄低吼一声,百锻刀蓦地脱手而出。
作为这场万众瞩目的激战的开端,他把自己的兵器当成暗器,用力地甩了出去。
起初观众还觉荒谬,但见百锻刀的速度竟似闪电般,便再也不敢小觑。
那闪电带着张志雄的怒火,说来就来。
宛如狂风一样旋转的大刀,就好像握在一个十丈巨汉的手里,迅而且猛地劈砍下来,气流被卷动,宛如鬼哭狼嚎一样“呜呜”作响。
刀未至,强烈的风压,就几乎要将燕离压趴在地。
“喂喂!开玩笑吧!”
尽管燕离已经尽量高的预估张志雄的实力了,却没想到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个人。
他根本不需要想,便将离崖高举。所幸剑鞘为天玄石祭炼,否则第一击都可能挡不住。
嘭!
百锻刀携着强烈无匹的风压,重重地击在离崖上,发出了根本不可能是金属发出的声音。
燕离不用说,早已运转洗心诀。沛然巨力源源不绝地化为洗心诀的力量,涌入离崖当中。
可是,这股力量实在太庞大,洗心诀的转换,竟出现了时断时续的迹象。
燕离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离崖的局限性。并不是说它容量不够,而是在传导过程中,会出现传导中断的现象。
毕竟它连剑胚都还不是,只是一个模型,能吸收外部力量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在断断续续过程中,不免有余力泄露,这些就必须由燕离自己承受。
他无从选择,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运转心法。虚无之中,洗心剑冲出来,于混沌天地显现。此时此刻,它似乎也知道与燕离是一损俱损的关系,不再像以往那样出工不出力,同样卖力地吸收外来力量。
无数灰色小光点从混沌之中出现,落在洗心剑附近。洗心剑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被这些小灰点压得暮气沉沉。
这些都是外部力量通过燕离的身体,达到中丹田的表象。
外部力量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质。譬如这力量的源头——百锻刀以及他的主人,对于燕离而言,除了特定的元气属性,所有他人的元气都属于杂质;还有更玄一点的,那就是张志雄对燕离的厌恶和愤怒之情,以及死在演武台上的修行者的怨念,就都属于杂质的一种。
这些杂质对燕离的身体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如果放任不管,积累多了,就会像洗心诀的历任主人一样死于非命。
这时候由洗心诀的“灵”——洗心剑来承受,替燕离分担了很大程度的压力。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瞬间,对燕离而言,却像过了大半天一样漫长。
说时迟那时快。
闷响声后,僵持不到一个弹指,百锻刀力道用尽,在众人惊诧中被弹飞出去。
观众自然不知道燕离在那个瞬间遭遇的凶险,还道张志雄这一击看似惊天动地,实则不过如此。
但场上形势万变,根本不容他们思考。
就听见一声厉啸,张志雄已然高高跃起,在半空翻转身子时,顺势接住了弹飞的百锻刀,如法炮制地劈砍向燕离。
这一刀的威势看起来不如前一刀,可只有高手看得出来,张志雄已趁着燕离接第一刀的空当,将独属于他的刀势凝聚而成。
有了势,这就不再是单纯的劈砍。
无形的威压,使得周遭空气都像被灌入了铅一样沉重。
处于威压中央的燕离,被无形无影的势凝滞着身体,就像落入水中一样难受。
这时候,离崖吸收了大量外部力道,还未稳定下来。
燕离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扑,于丈外做了个懒驴打滚的动作。
轰!
张志雄这一势大力沉的一击,在由花岗岩铺成的演武台上,砸出了一个长条浅坑,余势激荡着,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被掠过的观众,心里都是凛然生寒。
再看狼狈躲避的燕离,高下立判,顿时嘘声四起。
燕离吁了口气,抹了把汗,“好险啊!”
观战的群众见他满脸不在乎的样子,鄙视更甚,纷纷发出嘲笑。
“小子,不想死就快点认输吧,小心张武侯把你揍得你娘都认不出你来。”
“小子,想跟张武侯决斗,你的实力还差得远呢,别丢人现眼了……”
大部分是鄙视嘲笑的声音,那些有眼力的,也能看出燕离处在下风,如果不认输,败亡是迟早的事。所以,也加入了嘲笑的行列,现场呈一面倒的势态。
当然,还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
“燕离,你这个混蛋,要是敢输,我就死给你看——”
悲愤欲绝的呐喊,引起了广泛关注。
就见那位仁兄欲哭无泪道:“我可把所有身家都押在你身上了,连下顿饭都没着落了……”
看来,尽管张志雄的实力强大,还是有人认为燕离会赢。
各大赌坊当然也是由赌注的多寡来调整赔率,一比三的赔率,至少证明一件事,压燕离赢的并不少。
有了头一个,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压燕离赢的人纷纷跳出来呐喊加油;压张志雄的自然不痛快,也跟着呐喊。
虽然燕方的人较少,可气势却不输张方;两边谁都不服谁,不知谁先起头,就骂了起来;进而由呐喊助威变成了骂战,场面混乱,几近失控。
当然,台下发生的事情,与台上无关。
燕离表面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则注意力都在张志雄身上,哪管得台下骚动。
张志雄接连两击没有收效,心里愤怒愈盛,突地往后一跃,又是一个腾空。
他朝燕离所在的位置飞跃,头朝下,双手握刀举过头顶,气沉丹田,蓦地暴喝出声,同时百锻刀由下而上,重重地劈了出去。
三式强攻,一招更比一招凶唳暴躁。只有眼力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看出来,张志雄的理智将要被怒火给淹没。
燕离微微一笑,平举未出鞘的离崖,闪电般击了出去,正中点中百锻刀的刀刃。
叮!
二者一触即分,燕离架不住巨力,惨叫一声,整个人居然倒着摔飞回去,落地之后,不住地朝后滚动。
张志雄的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圈,百锻刀在花岗岩上重重一点,人都未落地,便追向在地上翻滚的燕离。
“死来!”
他低吼一声,元气毫无阻滞地涌入双脚,雷霆万钧般踩落。
这一脚要是踩中,燕离必然会被踩成肉酱,张志雄有这样的自信。
“这么容易上当,你在战场上学的都是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狼狈翻滚的燕离居然发出一声嘲笑,他的手突然在地上一撑,双脚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
砰!
空气发出一声急促的气爆,张志雄只觉小腿腹一痛,便即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以头垂地的方式往上升腾。
燕离一式漂亮的冲天炮反击成功,跟着恶意一笑,落地后大喊一声:“无剑式,暴打蠢货!”
他的右手呈拳状,闪电般击出,精准地击中自由落体的张志雄的脸。
张志雄眼前一花,还未做出反应,便觉鼻梁处传来锥心的剧痛,似乎还有一声“喀嚓”的轻微的脆响传入耳内,疼得他眼泪直冒,并摔飞出去。
他在地上滚了两滚,强忍疼痛站起来,眼见燕离并未追击,却用着一种戏谑的眼神打量自己,联系到鼻梁上火辣辣的疼痛,他怒目圆睁。
正此时,台下传来声音,“啊,歪了。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这下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歪瓜裂枣。”
张志雄悲愤欲绝,发出狂怒的咆哮:“燕离,我要杀了你!”
66、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坚持到底
“哼,张志雄也不过如此!”城楼上,叶晴不屑地说道,“看来他的战功还是很有水分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元庆淡淡瞥了她一眼,心里暗道: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却这么不讨人喜欢。
他道:“志雄只是暂时被愤怒所左右罢了。他的实力还远远没有展露。还是说,你也要跟他斗一场?”
叶晴冷笑道:“如果他能从台上活着走下来的话。”
唐桑花笑嘻嘻道:“是呢,等张志雄冷静下来,燕离就要吃大苦头哩,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最后。”
说着噘了噘嘴,道:“要是害我输钱,人家可不会轻易饶了他!”
连海长今“啪”的合上折扇,道:“战一回合,对三招,对决便进入白热化。看来不止张兄,燕兄也曾去过战场。”
他这一提醒,众人都不以为然,惟有王元庆的心里一凛。
因为他很清楚,张志雄的战功没有任何水分,连父亲都夸他天生是个冲锋陷阵的将才。在战场上如鱼得水的他,就算脾气暴躁,也绝不会在一场普通对决中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换句话说,不是张志雄不够厉害,而是燕离太可怕。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拼杀过,换个人面对张志雄,恐怕会吓得腿软。
王元庆想到这里,脸色依然如常,道:“志雄不会输,他有我武神府的血统,如果他没有死也不会输的觉悟,我也不会认可他!”
说到这里,顿了顿,淡淡一笑:“而且,他已经清醒过来了,不是吗?”
张志雄确实清醒过来了。他发出狂怒的咆哮,所有的怒火,就都被他压在胸腔里,化成一种可怕的力量。
他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再进攻。经历过战争的他,非常明白生死对决中冷静的最大要素,那就是敌不动我不动。只有看清楚对手的动作,认清他的动机,才能从容应对。
是的,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燕离是一个能让他认真起来的对手,而不是随手可以打发的蝼蚁。虽然在实力上他占优,但因为前三招的失利,局势反而对他不利。
要是继续狂攻,元气耗尽之前没能杀死燕离,他就危险了。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利用在战场上学到的本事,将对燕离的怒火转化为某种信念,必杀的信念。
燕离也没有动,他不是不愿动,而是不能动。
虽然现在是趁胜追击的最好时机,可他承受不起失败的后果。要在这台上活下来,他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会心”。
所谓“会心”,便是燕离给自己的“特殊体质”取的名字。瞬间爆发全力,有种灵肉合一、浑然天成的玄妙,所以取名“会心”。
原本实力的差距,就只有靠“会心”来弥补。他利用张志雄轻敌的心态,来给自己制造胜机。
但张志雄清醒得很快,他必须找到一个完美的时机,显然在对方清醒的状态下,主动进攻是找不到的。
现在,双方站在了同一起跑点上,就看谁先露出破绽。
接下来,他们进行着长时间的僵持。无形的争锋最为致命,体力虽保持完整,但精力却飞快消耗。
台上凶险万分,台下却不买账。
争持的双方停下来,开始催促两人。
“我是追寻武神脚步的男人,我绝不会在这里倒下!”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人的背影,他的心底涌出无限的力量,冲入四肢百骸,短短几个呼吸,便将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
张志雄只觉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出,毫无疑问,那就是信念的力量。
他看着燕离,突然笑了起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敢接下决斗了。”
“哦?”燕离笑着问,“为什么?”
张志雄道:“你跟我一样,拥有必胜的觉悟,这生死对决必不可缺的要素。狭路相逢勇者胜!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跟谁交战过,但有一点我能肯定,给了我足够时间恢复的你,今天必死无疑。”
最后四个字,已化成厉啸。
张志雄双目冰冷如刀,身体却滚烫如油。
他双足蹬地,冲到燕离身前,百锻刀眨眼递出数招。
燕离的精神高度集中。万幸的是,四品和五品并没有天渊般的差距,出手的速度,也并不存在不可弥补的鸿沟。
所以尽管惊险,燕离还是凭借敏锐的观察力洞料先机,勉强应对。
接下来张志雄出招迅猛之余,却保有三分底力,冷静化解自身的破绽,不被燕离抓到。
燕离则被如此攻势逼得捉襟见肘,体力也急剧消耗。
终于,在一次闪躲不及下,百锻刀在燕离身上留下了第一道伤。
伤痛侵袭,燕离的动作便缓了下来。
“有没有搞错啊,从刚才开始,你就只会躲,难道不会反击吗?”眼看燕离落在下风,燕方押注的观众顿时骂了起来。
“什么甲字号第一,害我对你抱有期待,真是白费钱财!”
“就是就是,面对真正的高手,就暴露了本来面目……算了算了,这种对决不看也罢!”
有了第一道,自然就有第二道,第三道……
虽然都是小伤口,但累计起来,却触目惊心,燕离很快就成了个血人。
在张志雄旧力未生时,他虚晃一招,绕到了演武台对面,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张志雄冷笑着回过身,却没有急着追击。
他要保持最从容的姿态,压垮燕离的斗志。
燕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精神仍旧高度集中。他很清楚张志雄的用意。对方的招式都只用了很少的元气,连势也没有调用,就是要用最小的力气,来跟自己打消耗战。
虽然一个五品武者能将他逼到这个地步,已经有自傲的本钱了。可是,这可不是燕离所希望的结果。
“没有机会,那就继续等待!”他从来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燕离,你不会再有机会了。”张志雄神色冷漠,“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所以我绝不可能再轻视你。我承认你的心志以及实力,在我们这一届中也是佼佼者。可惜你这样的人,终究会成为我的敌人,现在你不死,以后说不定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
燕离气息略均,犹自笑着,道:“人生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当我们以为彻底看透了,其实还处于迷障中而不自知。话千万不要说满,满则溢,溢则损,命只有一条,且行且珍惜。”
“到了这个时候还说大话!”张志雄只觉胸膛里压抑的怒火又在蠢蠢欲动,顿时万分不可思议。燕离这个人,不论说话还是动作,都有一种莫名的魔力,使人在不自觉中被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动念。
即使已经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了,还是会忍不住。
正是这种异样感,使他的脚步加快,眨眼冲过去,百锻刀化为残影,刀光再次闪烁。
台下的人犹自在骂。
可渐渐的,终于不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突然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因为,从开场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燕离从很久之前开始,就给人快要倒下的感觉,可他依然没有倒下。
除了头脸,他满身是血,可是他没有倒。
不但没倒,他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那是钢铁般的意志,那是贯彻始终的信念,那是即使你看懂了也可能做不到的一件事,那就是坚持。
坚持是什么?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懂得,那是世上最难的一件事。
不知什么时候,全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燕离那破风箱似的喘息声,还有不时响起的刀剑格挡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燕离,想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会倒下。
张志雄开始焦躁。一开始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面镜子;接着他以为是一堵墙;最后却成了一座山。
世间修行者虽然不少,可谁能搬山?
“我的觉悟!”他突然停在场中,双目通红,“我的觉悟绝不会输给你,绝不会!”
有些时候,明知道不能焦躁,还是忍不住焦躁。
“你为什么不倒?”他似乎在问燕离,其实在问自己。
燕离半眯着眼睛,喘息不止,仍咧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真,真正的男人,就应该坚持到底……”
“不!我绝不承认!”张志雄怒吼着,身上衣物因势气狂涨而鼓荡不休。
刀势,从开场凝聚到现在的刀势,毫无保留地倾泄而出。
“残月……”
张志雄的右足往后一蹬,整个人便如陀螺般飞旋而起,百锻刀的寒光在空气里急速划动,形成一道月轮似的光影,以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半空中跳转闪现。
这一场对决,首次出现绝技,也终于意味着到了结尾。
众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起,眼神紧紧盯着台上。
光影在阳光下闪耀,不知怎么的渲染成淡蓝色的光晕,并透出强而烈的锋芒。
“血斩……”
张志雄身上的血气冲破云霄,那是他上阵杀人以来所积累的血煞,正是施展残月刀诀第一式的关键。
眨眼间,整个演武台都被血气侵袭。
张志雄最后一次跳转,百锻刀宛如风火轮般转动着,眨眼来到燕离的头顶。
燕离一笑,然后低语:“青莲……”
67、人心鬼蜮,难逃乾坤在握(上)
“青莲……”
意识已接近模糊,可在意想中演练的招式,却一丝不苟地展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和意想中的演练不同,于现世层面,却发生了出乎燕离意料的现象。
被血气包裹的中央,也就是燕离所在的位置突然爆发出一道璀璨的青色光华。
光华似乎蕴含着清心凝神的效力,只觉心底的污秽尘土也被扫净。
然后,以摧枯拉朽之势,破灭了演武台上所有的血气。
这一现象使底下看客惊呆在当场。
张志雄瞳孔骤然收缩,怎也想不到燕离留着这么一张底牌,更想不到,这张底牌恰好克制残月刀诀。
血气被破,残月第一式的优势便不复存在。
然而青莲终究存在局限;虽克制污秽,却无法破除绝技。
燕离意识微弱如风中火烛,被青莲异象牵扯一瞬,递剑时,竟险些断了元气的运转。
这一失误,与青莲特性一样,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死!”张志雄怒吼一声,残月第一式,带着沛然而不可阻挡的怒火,如将要消失的残月,因不甘消逝而燃烧,愤而劈向燕离。
刀锋临头,生死存亡之间,燕离猛打了个激灵,意识全然恢复,继续完成递剑的动作。
双方交锋仅在一个瞬间。
剑尖“铛”的撞在刀锋上,由于绝技导致元气属性异常,显化在现世,竟变成了烈火与青色光华的碰撞。
台下看客无不目瞪口呆。在远远无法元气外放的阶段,这一式绝技的碰撞,爆发出了堪比一品武夫的对决时的现象。两人的实力,也因此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众人眼前。
烈火扭曲变形,一会是象征真名的刀状;一会是青天将出,不甘于消逝的残月。
那青光不时绽出莲瓣,却又被烈火吞噬,始终无法凝形。
绝技与绝技的争持,除了绝技本身的特性,另一项要素当然是修行者本身。
修行者有多少元气,能支撑多久,就成了僵持战的关键。
可是,虽然张志雄在之前消耗了不少元气,身为四品巅峰的他,元气的量却是燕离的两倍还多。
所以,当青光支撑不住时,烈火反倒愈发炽热,倒映着张志雄狰狞的脸庞,似已将对手送上末路。
至少,在台下看客眼中,虽然不少人替燕离感到惋惜,却还是认为,他已经回天无力了。当然,之前的谩骂,也变成了钦佩之情。五品对四品,关键时刻的爆发,居然如此惊艳,不但让他们大大的开了眼界,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所谓法门由心,境界与境界之间,果真有那么大的差距?说到底,修行者最初时,也没有什么境界的划分。在修行的发展历程中,逐渐诞生了各门各派的体系,人们被体系的框架所束缚,将之当做理所当然,本就是固步自封的一种愚蠢行径。
谁也不知道,在燕离意识中断的那个瞬间,青莲法门的运转也断了一个瞬间,导致后半招并没有成形,这在对决中有多么致命,就算是蠢货也明白得很。
但,即便后半招成形,依然杀不死张志雄。最多不过是平手罢了。
这是燕离的结论。在意想之中模拟的结果,本是同归于尽,与现世简直天差地别。如果不是青莲克制污秽的特性,他现在已经被血气淹没,意识根本不能保持完整。
会心加上青莲剑歌第一式,还是只能与张志雄打成平手,恐怕残月刀诀也有不小的来头。
僵持不知过了多久,青光几乎消失殆尽时,台下一个眼尖的看客忽然道:“喂,你们看,他握剑的手在抖,撑不了多久了吧……”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豆大的汗水,从燕离的头脸滑落,与身上的血迹混合,变得黏黏糊糊,看起来就像从血水泥浆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的脸色本就发白,现在却泛着不自然的黑青色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惟有那双眼睛,依然淡漠如初,深邃不可捉摸。
剑尖仍与刀锋相互对峙,然而失去青光护持,烈火已吞没了半截剑刃,一旦烧到燕离的门面前,便是胜负揭晓时。
“放弃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一个买燕离赢的赌客叹了口气,“不要为了意气之争,把命给丢了。”
他的话语,引起了数人的附和,“认输吧燕离,你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不要白白葬送在这里!”
假如燕离在这里认输,张志雄就不得不撤刀,这是演武台的规定。如果他在对手认输后依然狠下杀手,那么将以杀人罪论处。
事实上,燕离很清楚自己的手在抖,他更清楚的是,他抖是因为离崖越来越重了。
是的,洗心诀的运转,除了施展青莲以外,从头到尾都没有中断。
茫茫天地里,洗心剑的剑身已变成了深沉的纯黑色,整个空间都被它渲染得一片黑暗,不再混沌,却像泥沼一样,无形之中,透着难以喘息的沉重。
燕离抬起头,对上半空中张志雄的视线,嘴角上扬,“真是一场愉快的对决,不是吗。”
张志雄面无表情地看着燕离,他的怒火已倾泄而出,脑袋全然冷却下来。他的眼神从燕离的脸转到离崖上。
剑身一开始是半透明的,如薄纱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彻彻底底的纯黑色。能变色的宝器不是没有,可通常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联想到燕离入学第一天的传闻,他忽然不可思议道:“洗心……”
“诀”字尚未出口,燕离突然低吟一声,“乱世城!”
由洗心诀吸收的外部力量顷刻间涌出。燕离的身形一闪,瞬间越过张志雄。
啪嗒!
百锻刀突然断裂。张志雄从半空中落下,表情凝固在不可思议上,并止不住地往前踉跄,几步后站定、跪倒,如迟暮的老人,上半身颓然下来,再也不动了。
燕离像摆脱了千钧重负,挽了个优美的剑花,然后归鞘。“把我的不吉,送给你。”
当啷!
断成两截的百锻刀,摔在他身后。
清脆的金石交击声,使得台下众人如梦方醒,大张的嘴,恐怕塞得进一个鸭蛋。
演武台边缘,负责监视的公证司官员从惊愕中回神,连忙上去宣布结果,并勘定文书,然后回公证司录籍造册。
这场对决很辛苦,但很值得。
张志雄是一个不错的对手,可惜是武神王霸的外甥。
“裁决司办案,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暴喝,就见上百个黑色劲装披各色大氅的冷峻大汉冲过来,粗暴地推开人群,来到演武台下。
班中出来三个人,其中两个赫然是余行之父子;另外一个,长了一张尖长的脸,其貌不扬,极显阴沉之能事,下巴蓄一撮短须,披着血红色的大氅,在满目蓝黑灰的大氅中,显得格外显眼。
余牧人看也不看张志雄的尸体,指着燕离厉声叫道:“燕离,现在怀疑你跟黑道勾结,证据就是你手上的宝器,证人已经交给裁决司,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听是裁决司,被粗暴推开的人群,满肚子的怨气却不敢发作,乖乖地躲在远处。
那披着血色大氅的男子负手一跃,便来到台上。他身后立时有数条大汉窜上去,将燕离团团围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燕离一语不发,便将离崖丢给那男子。
那男子接过,目光阴鸷冰冷,瞥了燕离一眼,又观察两眼离崖,吐出两个字:“带走。”
演武台上的形势变幻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裁决司还是介入了啊!”唐桑花眼看燕离被裁决司带走,沉吟片刻,自顾自离去。
“看,我就说他的实力不过如此。”叶晴冷笑一声,也跟着离去。
王元庆冷沉着脸,盯着张志雄的尸体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
燕离被押走,但地点却不是裁决司,而是京兆府。
这是余行之要求的,希望由他来审讯,然后定罪。
京兆府大堂,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余行之,确实有那么几分气度。那披着血红大氅的男子,就坐在他身旁。
啪!
惊堂木重重拍桌,余行之冷冷道:“燕离,府堂之上,为何不跪!”
燕离的手脚都被上枷,却傲立堂中。非但没有下跪的意思,根本连正眼也没看过余行之。
“书院规定,凡书院学生,见官可不拜,过堂可得前朝举人待遇。”
他懒洋洋地开口道:“余大人,你怎么也要给我一张椅子,没看我连站都站不稳了?”
余行之冷笑,挥手道:“给你又何妨,今日你难逃死劫!”
立时有捕快送上椅子,燕离坐下,笑眯眯道:“余大人是个好人。那么敢问在下与哪个黑道人物勾结?”
余行之冷道:“你勾结黑道商贩鱼公,购得宝器一件,料你与黑道常有往来,必定不止一桩,蓝大人在此,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人证呢?”燕离懒洋洋地问。
“哼,传证人梁小万。”
“传,证人梁小万。”
层层通报后,不多时便有捕快领着个青涩少年上堂来,先拜过余行之,然后看了证物离崖一眼,便道:“启禀大人,此宝器正是鱼公挂在铺里的,小人不止一次看到过,绝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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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人心鬼蜮,难逃乾坤在握(中)
“人证物证俱在,不用审了,直接带回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那位姓蓝的男子站起来,大手一挥,就有两条大汉上来押人。
裁决司行事向来张狂跋扈,我行我素,说现在押走,就不会多等一刻。
余行之虽然想亲眼看着燕离死,却也无可奈何。
燕离微微眯眼,被裁决司带走,无罪也会变成有罪,不死也要脱层皮。以现在失血过多的状况,能不能活着出来,还真是个问题。
“且慢!”
正在他寻思对策时,门外传来一声娇喝。
就见一抹倩影飘然而至,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余牧人诧异地迎去,道:“唐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唐桑花。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锦衣玉服的中年胖子,神色沉郁寡欢地迈着脚步,似乎很不情愿的模样。
那位蓝大人以及余行之在看到胖子时,表情各有变化。
唐桑花没理余牧人,而是朝着燕离俏皮地眨了眨美眸,然后道:“我能证明,燕离是清白的。证据就是,当当当当——”
她笑靥如花地用双手指着中年胖子,“李总管,那天是不是我带着燕离去萧阁,在您的指点下,买下这件宝器的?”
李总管胖脸微微抽搐,本不想开口,却在唐桑花冰冷如刀的眼神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错。”
余行之双目冰寒,冷冷道:“李继明,就算你身后站着萧门,庇护黑道的罪,恐怕也受不起吧!”
李总管名叫李继明,萧门总管之一,负责萧阁在永陵的生意。
萧门位于幽州,与柳林禅院毗邻,是一个传承悠久的修行世家。其经营的萧阁,垄断了整个神州大地的珍宝、宝器以及丹药的买卖。
一个富甲天下的大门阀,并且拥有修行传承,是任何势力都不敢小觑的存在。所以,即便是身为朝廷命官的余行之,对李继明也是万分忌惮。
李继明同样冷冷回应,道:“我说它是就是,萧阁不惧任何官司。”
说完,他神情微缓,朝堂上的蓝大人微微拱手,道:“同知大人,没想到你我会在这里碰面。”
那蓝大人从堂上下来,淡淡笑着回礼,道:“李总管,月前彩云坊你做的东家,本官一直挂念于心,相请不如偶遇,今晚无论如何赏个脸?”
李继明皮笑肉不笑地说:“哪里哪里!怎能让同知大人破费,今晚自然由小弟做东,万望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心里直把蓝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前次不过托他办点事,彩云坊一夜风流,竟当得萧阁一天的进项,害他心痛万分。
蓝大人满意地点点头,道:“既你盛情如此,本官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余行之哪里听不出来两人的交涉,慌忙急道:“蓝大人,这……”
蓝大人名叫蓝玉,任裁决司指挥同知,正四品,仅在指挥使之下。
虽然余行之也是正四品,可裁决司的组成非常特殊,是朝廷体系中,武力最强的一个机构。指挥同知虽然只是四品,地位却比一般的四品要高很多。
余行之此刻懊恼万分,平日里疏于交道,也没有什么献殷勤的机会。哪曾想到万无一失的计划,会横生枝节。
蓝玉摆了摆手,示意他自有主张。
然后取出离崖,道:“这件宝器果真出自贵阁?”
李继明道:“自然是的。”
蓝玉道:“既然出自萧阁,想必对它不陌生,可知它特性?”
李继明道:“全由无影星丝祭炼而成。”
蓝玉微微一笑,将离崖抛还给燕离,然后对着余行之道:“余大人,我看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余行之还想再说。
蓝玉大手一摆,“相信余大人也是受到奸人蒙蔽,才犯下此等错误,本官不会计较。”
说完指着鱼公铺里的伙计道:“把这个胆大妄为做伪证的贱民给本官带回去!”
那伙计脸色大变,慌忙冲着余牧人大叫:“余公子,你说过会保护我安全的……”
余牧人脸色难看,连余行之都阻止不了,他能有什么办法。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策,却又在最后一败涂地。他怎么也想不通,区区一个贱民,怎么就那么难对付。
“余公子救我……”
伙计在永陵长大,行走在黑道边缘,听多了黑白两道倾轧的事,对裁决司怎会陌生。
进了裁决司,他这么个没钱没势的小人物,根本不用想再出来。
两条大汉却不由分说,径将伙计抓着去了。任凭他如何求救哭喊叫骂,也无济于事。
“那么,本官告辞了。”蓝玉优哉游哉地踱步往外走,不料燕离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大人且慢!”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刻,燕离却笑眯眯地开了口,“来而不往非礼也。余大人如此厚意,在下怎能不报?学生这里也有一桩官司,要请蓝大人审断一二。”
唐桑花好奇地看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蓝玉不悦地蹙眉,转过身来,道:“你还待怎的?”
燕离道:“学生要告的人,正是余大人。”
余行之冷冷道:“本官何罪之有?”
燕离道:“收受贿赂,勾结黑道,偷换死囚,放走成名多年的黑道杀手。”
此言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如果罪名属实,那是要诛九族的,所以官堂之上,哗然阵阵不止。
余行之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片,难以置信地盯着燕离。
蓝玉双目微寒,喝道:“燕离,纵你是书院学生,诬告朝廷命官是个什么下场,你可明白?”
燕离道:“学生明白。”
蓝玉森然道:“既然明白,还不快快收回此言,本官权且当做未曾听过。如若不然……”
燕离笑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好好好!”蓝玉怒极反笑,“凡事都讲证据。既你要告,总该拿出真凭实据,如果没有,今天我便抓你回裁决司,教你知道诬告朝廷命官是个什么下场!”
对他来说,今天这件事情,已经有了个非常完美的收场。既敲诈了李继明,又送了余行之一个不得不受的人情。余行之日后再要对付谁,还怕他不来孝敬?
可是,燕离在这时候横生枝节,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所以,他很生气。
“就像余大人准备周到那样,学生也将人证物证准备好了。”
燕离笑了笑,便从怀中取出旧文案,递给过去。
一个就近的裁决司官员立时接过,交给蓝玉。
蓝玉一页页翻看,神色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为若有所思。
余行之心情紧张,一直盯着蓝玉的表情。眼见如此,他心里突突直跳,心道那些文案不是早已经销毁了吗?
他忍不住大声喝道:“燕离,你处心积虑对付本官,到底是谁指使的?”
燕离没有理他。
蓝玉看完之后,合上册子,神情微缓,道:“方才你说还有人证,人证在何处?”
燕离还没开口,府堂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却是严绍群。
他似乎在门外等候多时了,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就是证人?”蓝玉认出是余行之的手下严绍群,便问燕离。
燕离笑而不语。
余行之看到严绍群的出现,脸色变得冷厉,“严绍群,自你单独入宫面圣,我就知道你觊觎我的位置很久了,你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恨我怎么没有杀了你……”
严绍群泰然自若地走到堂上,来到余行之的身侧,回身环视一眼。
然后看向燕离,微微笑着躬身道:“燕公子,现在开始,是我的舞台了。”
燕离笑眯眯地伸手虚引,“我很期待,请吧。”
蓝玉冷喝一声,道:“严绍群,废话少说,这些册子从哪里来的?”
严绍群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
余行之脸色苍白,但听见这句话时,不由掏了掏耳洞,犹自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他。
台下也是寂然无声,不明白“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唐桑花凑近燕离,小声道:“喂,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可是看这情况不太妙啊?老娘救得了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真要诬告,别说李继明,便是萧门门主在这里,也救不了你。”
蓝玉也是一怔,皱眉道:“严大人,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要以你项上脑袋保证可信度。现在,本官再问你一遍,这些册子,可是你交给燕离的?”
严绍群缓慢而坚定地摇头,然后道:“下官并不知道这些册子的来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余大人是清白的。下官跟随余大人多年,只知大人平日体恤下属,关爱百姓,从来不曾中饱私囊,更别说贪污受贿,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此言一出,整堂哗然。
余行之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愣了会儿,迅速回神,欣慰地笑道:“邵群,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
蓝玉冷笑,瞥了一眼燕离,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诬告了?”
余牧人兴奋地喊道:“诬告,是诬告,燕离你完蛋了!”
唐桑花可不想被燕离牵连,正萌生退意时,突见燕离的脸非但没有丝毫变化,反倒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把她电得酥酥麻麻的,芳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就听燕离笑着开口:“在下几时说过严大人是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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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人心鬼蜮,难逃乾坤在握(下)
燕离话音方落,府堂上温度骤降,就像从七月的艳阳天突兀的进入冰雪气候,那种突然浑身冰寒的感觉,教人不知所措并且毛骨悚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有高手懂得分辨,那是顶级杀手出手时爆发出来的杀气。
杀气无影无形,却真实存在。
虚空“啵”的一声轻响,就见燕离身前丈外探出一只细长的幽爪,直直抓向他的门面。
另一面,虚空如波纹般震动,一个魁梧大汉从虚无中显现,未卜先知般探向幽爪。
幽爪一顿,猛地变向,拳爪相碰,“嘭”的一声巨响,一股由元气碰撞而产生的飓风轰然冲破屋顶。
大汉错身一闪,攥住幽爪猛地向外一拉。
幽爪顿时被从虚空里攥出,显露出一个老头来。
唐桑花惊呼一声:“鱼公?”
“他就是鱼公?”蓝玉微微眯眼,眼神却在打量魁梧大汉。
谁知鱼公根本没有高手出场的气度,反倒是朝着燕离又惊又怒地叫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追踪的印记?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又算计老子!”
燕离笑容不变,道:“昔日黑道排名前三的杀手,怎么可能连这点手段都没有?”
鱼公的手腕突然一摆,不知怎么就摆脱了魁梧大汉,也就是燕朝阳的控制。身形向后一闪,便落到了横梁上。
他阴测测地盯着燕离,舔了舔爪子,“燕离,这场猎杀才刚刚开始,你最好不要死在别人手上,我要抓住你,一点一点折磨你,直到你……”
他话未说完,燕朝阳突地纵身而起。
鱼公怪叫一声,“嗖”的自顶上窟窿窜出去,好不容易逃出来,他可不想再被抓住。
燕朝阳也顺着窟窿追了出去。
杀手?
像似唤醒了某个记忆,蓝玉的瞳孔骤然收缩,“死爪幽魂?他不是早就被斩首于午门?”
这一下子,余行之的脸色彻底惨白。
蓝玉旋即转向他,脸色冰寒,道:“余行之,当年你正是靠着抓捕幽魂有功,才从一个区区捕役,提拔成京兆尹。你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处决幽魂,连大理寺都不知情……原来如此,你是黑道的人!”
余行之什么话也没说,突然从堂上窜下来,拎着余牧人的衣领纵身而起,竟也自那窟窿逃了出去。
他这一逃,真相自然大白。
蓝玉精神一震,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当即大声喝道:“来个人速回司里通报指挥使大人,其他人给本官追!”
府衙内外,百来号人轰轰荡荡追了出去,剩下一干群龙无首的京兆府捕快捕役,各自相视无言。
严绍群暗骂余行之蠢笨,沉不住气逃跑,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衙绕去,耳边传来的声音,却让他身体一僵。
“严大人这么急着,要到哪里去?”
他刚想回身,脑后就被重重一击,意识便沉入黑暗。
唐桑花踹了一脚死猪一样的严绍群,不满地道:“哼,死燕离臭燕离,这回人家帮了你那么多,你要是不好好感谢我,我就把你打晕了,送去青楼当个娈人。”
“唐姑娘,这件事可算了了?”那萧阁总管李继明冷冷看着她。
唐桑花笑嘻嘻道:“多谢总管仗义援手,改天一定亲自上门酬谢。”
李继明脸色难看,道:“酬谢就不必了,只要唐姑娘不要再来找我,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说完,他嫌恶地瞥了一眼燕离,径自走了。
燕离轻声笑道:“他什么把柄被你抓住了?还是你给他下了毒?”
唐桑花咯咯娇笑,道:“还是你聪明。”
燕离对着那群不知所措的捕快捕役们喊道:“真相已然大白,我既不是罪犯,为何还枷我不放?”
“是是是……”一个捕役慌忙上来,帮燕离的枷子解了。
燕离活动了下手腕,淡淡道:“我奉皇命调查余行之,果然不出圣上所料。京兆府恐怕早就成了藏污纳垢之地,都要严查。”
那些人一听,脸色顿时巨变,慌忙求道:“燕公子,燕公子,我们都不知情啊,求您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吧……”
燕离站了起来,道:“我饶你们有用?关键还在你们自己,现在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求燕公子指点迷津。”当堂就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燕离淡淡一笑,道:“都是为朝廷效命,只要证明你们的忠诚,自然什么事都没有。现在,来几个人把严绍群押入大牢;去一些人手追捕余行之父子;再去一些人手去后衙,把逃犯的家属全抓起来……”
得到命令,众人精神百倍地动了起来。他们最怕的,岂非就是没有指令?
剩下没任务的纷纷聚到燕离身边,等待着他的下令。
燕离朝他们一笑,道:“京兆尹为黑道办事,京兆少尹严绍群助纣为虐,已确凿无疑。现在,还有一个少尹张崇焕下落不明,此人也有重大嫌疑,你等速去张府抓人,不管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要放过,我要亲自审问。”
“这……”一听要抓自己的顶头上司,众捕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燕离排开人群,正想出府,忽又顿住脚步。
他回过身来,道:“对了,还有一件小事想请你们帮忙。”
一个捕役诚惶诚恐地跑来,受宠若惊道:“说什么请不请的,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便是了。”
燕离轻声道:“帮我准备一口油锅,大一点。”
捕役也不敢问做什么用,忙应命道:“小的一定替您办妥。”
唐桑花的心里不知怎么的一寒,不由自主地看了燕离一眼。
出了京兆府,她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油锅做什么?”
“我说洗澡,你信吗?”燕离笑着说。
“鬼才信你!”唐桑花撇了撇嘴,“不想说就算了。”
她罕见地沉默下来。要换做往常,早就利用各种方法来“逼”燕离了。
沉默走了很长一段路,她忽然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何时,两人走入了一条窄巷。
燕离道:“去看看鱼公死了没有。”
唐桑花媚眼如丝,道:“鱼公可是一品武夫,还是道上有名的杀手。既然领略了龙魂枪的手段,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这么危险的事,人家才不去呢。记得我救你一次,下次要拿命来还我哦。”
说完,原地留下一声娇笑,人影全无。
燕离也不在意,继续往前走。
可说是去看鱼公,其实他并不知道鱼公在哪里,只是随意在城中乱逛罢了。
这次释放鱼公的决定,做得很仓促,事先也没有太多安排,被鱼公逃掉的可能性很大。
但燕离还是决定要努力努力,用自己当诱饵,引鱼公现身。唐桑花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溜走的。否则,在她帮了燕离这么大一个忙的前提下,没敲诈个几千两,哪会罢休。
可鱼公不愧是排名前三的杀手,完美地执行了杀手的信条,在没有把握之前,绝不会出手。所以燕离直逛到黄昏,都没见到他出现。
这样一个杀手,既然隐忍在暗处,对于被他盯上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
试想想,在不知他何时出手的情况下,每日都处在提心吊胆的焦虑当中,睡觉吃饭都不安稳,怎不让人备受煎熬。
鱼公是没引来,却引来了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这是一处偏僻的陋巷,距离西市有两个坊那么远,实在是杀人灭口、报仇雪恨的好地方。
燕离进入巷道时便已察觉。那人就站在另一头的巷道口。
燕离很熟悉他的眼神,那里面充满着无穷尽的憎恶。
光明似锦的前程毁于一旦,人生直接跌入最低谷,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
“哟,逃犯先生,过街老鼠的滋味不好受吧。”燕离微笑着打招呼,“现在你肯定很想剥我的皮,抽我的筋,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有埋伏的。”
那人一听“埋伏”二字,立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傻傻地钻入对方设好的陷阱里,顿时涨红了脸。
红腾腾的脸庞,那不是羞红,而是燃烧的怒火。
他一字一字地从齿缝里吐出字眼来,“我没有杀苏羽!”
燕离笑眯眯道:“我知道。”
那人道:“你知道?”
燕离道:“苏羽是自杀的。”
那人道:“你怎么知道?”
燕离道:“因为你比他更爱沈流云。”
那人道:“就这样?”
燕离道:“他看到你出现的时候,就知道你不可能让他活着,所以他自杀了。”
那人道:“因为沈流云?”
燕离点头。
那人道:“那你明知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陷害我?”
燕离笑眯眯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不遭殃,遭殃的便是我了。再说了,苏先生本来不会死的,只因为你的出现他才自杀。而你本来目的,除了他的命,当然是青莲剑歌了,所以你才是害死他的人,这怎么能算陷害。”
“哈哈哈……”那人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说:“我遇到过最厉害的人,也还差你一大截。好像把世上的一切都算计通透了。”
燕离笑道:“你别夸我,我会骄傲。”
“可是,”那人突然不笑了,“有一件事你算不到。”
“哦?”
那人道:“燕朝阳不在这里。”
燕离道:“他在哪里?”
那人道:“鱼公那里。”
燕离笑道:“原来如此。我找了他一下午,他却故意把朝阳引走,让你来杀我。原来杀手真正厉害的,是借刀杀人。”
“不错!”那人冷冷道,“这样,你也算死了个明白,不枉我们师生一场!”
语毕,合身扑上。
70、复仇要让对方知道才有意义
五品武者对上三品武夫,几乎必死无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再加上燕离现在算是最低谷的状态,恐怕连个七品武人都打不过,何况三品武夫呢?
常山自然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跟燕离说了那么多话。按他的理念,复仇如果不让对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就没有意义了。
很多人喜欢看别人挣扎在泥泞或深渊里,看到他们脸上挂满绝望的表情,复仇的快感,才会传递到灵魂深处,才能让自己躁动的心灵平静下来。
让复仇的对象绝望是没错,但有时候死亡并不代表绝望。
燕离怕死,活着才能满足**。但死对于他来说不是绝望,而是解脱。
……
燕离死了。
展沐提前得到授意,设网抓捕,余行之被一网打尽。然后他循着燕离的踪迹追到窄巷时,只看到一具尸体。
燕离死了的消息,仅仅一夜,就传遍整个永陵。各大小势力的情报网全力启动,得到的消息,都是确切的。
燕离真的死了。死人是没有价值的,一个昙花一现的搅屎棍,很快就没有人关注。
真正让人关注的是京兆府。
守卫京都治安的京兆尹居然是黑道潜进来的奸细。这让永陵百姓心寒的同时,又对黑道的庞大感到颤栗。
京兆尹事件给朝廷敲了一记紧钟。黑道不是随时可以消灭的存在。它们早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庞然大物。
当然,少数与燕离有过交集的。譬如与他一起喝过酒的秦易秋等人就唏嘘不已;还被欠着人情的般若浮图虽难以理解,却很快接受这一事实;书院一众学生,心情那是既喜又酸,真叫一个复杂。但无一例外地感到轻松下来。
书院前十,有些一笑而过、有些暗感可惜、有些人心里却空空的没有着落。
譬如唐桑花,譬如王元庆。
第二天上完课,两人都还不相信。
对于王元庆而言,燕离杀了张志雄,他未来的手下最凶猛的大将,又是他的表弟,这一份仇恨,无论如何都无法化解,必须要亲手杀死燕离,才能洗刷。
燕离突兀死去,反倒令他无所适从。
唐桑花对燕离的感情是最复杂的。对她而言,燕离身上有吸引她的特质,又是她正在雕琢的一件作品,突然间死去,就好像属于自己的玩具被别人给玩坏了,偏偏又不知道凶手是谁。
那种无可化解的气闷,让她只想杀人泄愤。
可是,她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有间酒肆,后院。
她阴沉着脸,与燕朝阳对峙,道:“到底怎么回事?燕离呢?是不是藏在这里了?”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修为身份,面对燕山盗二先生,态度有些不友好。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面对她的诘问,只说了一句,“不知道。”
唐桑花柳眉蹙起,道:“你家少爷死了,你一点也不难过?”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唐桑花强忍怒火,道:“你告诉我,燕离是不是经常玩这种把戏?”
燕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命只有一条。”
唐桑花忍无可忍地大声喊道:“做戏!我是说做戏!他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他的尸体呢?让我看他的尸体,如果他真的死了,就拿来喂我的虫子,便算了结了我跟他的恩怨,如若不然,我要让你们整个燕山盗鸡犬不宁!”
燕朝阳冷冷道:“你试试!”
“呵呵呵……”
唐桑花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然后她转身,不停地自语,“不要,不行,不能被怒火冲昏了理智,要想想有趣的事,比如……”
她一面自语着,一面走了出去。她来到贫民窟,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都拿出来,厚厚的一叠,怕有数万两之多,都是这两年用各种手段积蓄的。就这样一面走一面洒,一面洒一面笑。
一张银票最少面值是五十两,够普通五口之家富足地过上两年,贫民哪曾见过这么多钱?
最早是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这个年纪,还不懂钱财的意义,只知道这么小小的一张纸,可以让他吃饱肚子,于是在大人来抢后,死命攥着不放。
五十两而已,不多,还不足以引出人心里的丑陋。
唐桑花不紧不慢地丢,偶尔丢个一百两面值,没有多久,身后就聚起了数千人之多。
渐渐的,从捡银票,到从别人手中抢夺,终于一个半大孩子被一刀捅死,鲜红的血和银白的票子刺激了人心的**,人性的贪婪,在这里得到完全的释放。
数千人上演的全武行,场面简直称得上修罗地狱。
而这时候,负责治安的京兆府,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多少。一听报案人说贫民窟,只道自己这里都理不清,哪有空去管贫民的争斗。
直到日近昏黄,才见一队卫士前来镇压安抚,但主犯早已逃之夭夭。
……
唐桑花从另一个方面得到了些许满足,平复了躁动的心情之余,又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她在那些贫民中看到了几个聪慧的家伙,抢了银票,也不贪心,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就逃出了贫民窟。
那些人无疑是整个贫民窟资质最优秀的人类。
从优胜劣汰的法则上,不被**左右、理智的控制贪婪的人,存活率更高。
她很喜欢这种人,就像还没雕琢过的上等原石,散发着迷人芬芳。
想着想着,心情忽然就愉悦起来,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
不觉间走到了怨鸢楼,橘黄的夕阳,洒在那金黄的牌匾之上,没来由高贵了几分。
看到那个“鸢”字,唐桑花愉悦的心情瞬间沉入低谷,阴沉着脸,快步走了过去。
忽又顿住,在转角处,看着酒楼的侧面,若有所思地自语:怨鸢?臭丫头,取这么个名字,耐人寻思呀,原来你也是有破绽的嘛。
想到这里,心情又好了起来。
正打算回住处,突见一个熟悉影子从眼角的余光掠过,她下意识地走出转角,远见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快速地走入了前面一条巷道。
她心里一动,敛了气息,迅速追了上去。单看背影,无法分辨其人,但她隐约觉得此人与燕离的死有关。
一路追踪到了青龙苑的立政坊,就见那男子停在一个院子的后门外。
他谨慎地四面看了看,确认无人追踪,便上去敲门。
门开了,是个年纪不足双十的美貌女子,穿着件墨绿色的襦裙,淡淡地将男子请了进去。
唐桑花隐在门后,探听了一会儿动静,悄悄地翻过了墙,见是个匠心独具的园林。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
“这不是翠园么?”她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里,她可是常客。
继续追踪,熟门熟路地来到园林中央的湖畔。
亭子里,一个打扮妖冶的华服男子坐着喝酒,另有三个着不同颜色服饰的女子在旁伺候。
开门引路的女子,将男子引到亭子里,便顺势坐在那妖冶男子的怀中。
此人可不正是彩公子?
春夏秋冬四个贴身侍女,似乎一刻也没离开过。
“你,你不是专门买卖情报的彩公子?”那男子被引入亭中,见彩公子那独一无二的扮相,立时认出来。
买卖情报,多少要与黑道勾搭。所以彩公子才被打上黑道的标签。
彩公子笑着说:“常教习居然认得我,在下受宠若惊,请坐。”
那男子取下斗笠,唐桑花顿时认出来,可不就是外院教习常山。
常山坐了下来,犹豫了会儿,道:“替我引见的人,说您才是话事人,你们真的能安排我重新回到书院?”
彩公子替他倒了一杯酒,道:“我也不过是替人跑腿的小厮。不过嘛,帮你重回书院这件事,还是可以做主的。再说了,燕离已经死了,只要一翻案,我们的人稍微一运作,他就成了陷害你的人,你的罪名就不成立了,重回书院有什么困难的。”
常山也不是傻子,谨慎地问道:“我需要帮你们做什么?”
彩公子笑眯眯道:“不用紧张。不过就是些传传消息的小事,只要你办好了,就算是内院教习的牌子,也不是没可能拿到。”
说到这里,他用着意味深长的口吻道:“而且不用多久,整个永陵就是我们的天下,到时沈流云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常山微微一呆,想象着那个画面,呼吸都不由粗重了几分。
“这……”
“哼,你这连狗都不如的东西,如果不是我家公子救你,你早就身首异处了。”墨绿裙子的姑娘毫不给他脸面,“公子要用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夏荷,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那一身月白长裙的温雅女子捂嘴笑道,“贱人通常都很矫情,明明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贱货。”
这个看起来很温雅的大姐姐,说话可一点也不文雅。
“原来是个贱货啊。”一身黄色长裙的女子恍然大悟。
“贱货。”最后一个穿着雪白褙子女子肯定地道。
常山脸色很难看。
他起身走出了亭子,然后转身,冷笑道:“你们果然把我当成狗来使唤。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你们核心里的人物,所以我也不可能帮你们做任何事。”
穿雪白褙子的女子当即拔剑,对准了他,“公子,可以杀吗?”
彩公子笑眯眯道:“在杀他之前,我们恐怕要面临更大的麻烦了。”
话音方落,就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你说是吗?曲尤锋,曲监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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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不管怎么样都是蛆虫
“你说是吗?曲尤锋,曲监院大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影落地,灰尘与空气肉眼可见地被排开,这是气力的外泄,此人的修为,竟是到了无可抑制的地步,恐怕是超越武道九品之上的境界。
来人看着约莫三十五六,有着棱角分明、如刀剑般锋利的五官;外披一件灰白相间的鹤氅,内里是暗蓝色的劲装。神情虽淡漠,眼神却十分锐利地扫视着彩公子。
此人便是曲尤锋,书院地位仅在山主之下的监院大人,修罗榜排名第十,当世最强的十一个修行者之一。
曲尤锋扫视过彩公子后,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区区一个二品武夫,能成为黑道的话事人?恐怕当个小头目都很勉强。
他微微抬头,“谁指使你做这些事情的?死爪幽魂在哪里?朝堂上还有谁是你们的人?书院是不是也被你们入侵了?不说的话,通通剿杀。”
彩公子笑嘻嘻道:“哦呀哦呀,监院大人果真是霸气侧漏,在下心惊胆战,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呢。”
字正腔圆的京话,没有哪怕一个字不清楚。
“不过,主角都没登场,在下急着抢戏,会不会太过分了?”他望向湖泊另一端的门洞,那儿正有两个人缓步走出来。
“你说呢,燕兄。”他的眼神落在其中一个人身上。
来人正是怨鸢楼的东家展沐与已经“死去”的燕离。
“公孙兄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嘛。”燕离笑眯眯地走过来。
彩公子笑道:“在下从小立志成为主角,苦修‘心若冰清,天塌不惊’的神功,就是为了这一刻。其实在下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不知道燕兄到底是怎样‘死而复生’的?”
“我就喜欢让人死得不明不白。”燕离笑眯眯道,“但是你放心,你死之后,你的这些美人儿侍女们就交给我来照顾好了。”
展沐斜睨他一眼,“年轻人,不要仗着身体好就胡来,到了你展爷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什么叫‘虚不受补’。”
“今朝有酒今朝醉。”燕离笑眯眯道。
“哼,你这只肮脏的蛆虫,竟敢妄想让我们姐妹给你做些下流变态的事。”墨绿色襦裙的夏荷冷冷道,“蛆虫就是蛆虫,不知天高地厚。”
展沐偷笑着说:“虽然立场不同,但我很赞同小妹妹的话。”
兰色长裙的春兰微笑说道:“哎呀,原来燕公子觊觎我们美色已久了么,真是的,就算善良如人家,也没办法替您说话了。再说,这世上有哪个话本的主角,会整天想些下流变态的事呀,你这只下流变态肮脏的蛆虫,还是快快滚回茅坑去吧。”
展沐大张着嘴巴,“小妹妹,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说这些话的人啊。”
黄色长裙的秋菊,“哦,原来他们不是人,是两只下流变态肮脏的蛆虫。”
“这又是什么论调啊喂!”展沐指着自己的鼻子怒声叫道,“什么时候把我也带进去了?”
雪白色褙子的冬梅最后下了结论,“嗯,两只下流变态肮脏的人形蛆虫。”
燕离不动声色地侧走两步,拉开了与展沐的距离。
展沐额上青筋毕露,“你这混蛋干嘛一脸若有所思地跟我拉开距离啊,明明跟我一样,都被骂成了蛆虫啊混蛋。你这混蛋的嘴不是从来不饶人吗?怎么不反击了?”
燕离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你是要我跟一群可爱美丽的姑娘们对骂么?我可是正值风流年纪的翩翩美少年,哪能做出有辱斯文的事。”
他嘿嘿一笑,“再说了,展爷你也太单纯了,难道你不知道姑娘骂你,是想跟你欢好的讯号,只是碍于面皮才说的反话。你要知道,女孩子大多口是心非、嘴硬心软,把你骂得越狠,说明越喜欢你。”
展沐白眼直翻,“你这脑袋想出的答案,还在人类的范畴里吧?”
春兰掩唇直笑,道:“啊呀呀,人家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燕公子是一只善解人意、风度翩翩的蛆虫。但是呢,如果也跟某些狗一样管不住下半身,那跟肮脏下流的狗也没区别了吧。”
“某些狗又是谁啊?”展沐转眼一见常山脸色难看,不由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披着肮脏下流的狗皮的肮脏下流的蛆虫。”秋菊也恍然大悟。
冬梅得出结论:“嗯,披着肮脏下流的狗皮的肮脏下流的人形蛆虫。”
“够了!”
曲尤锋轻轻跺脚,大地便是一震,震得众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冷冷开口,“要过家家,到地狱里去。公孙谨,我数十个数,限你在十个数之内回答我的问题。一……”
展沐松了口气,道:“还好监院大人比较正常。”
彩公子微笑着道:“不好,监院大人生气了,你们先……”
“逃”字未出口,春夏秋冬四个侍女闪电般窜出了亭子,眨眼逃了个没影。
彩公子的笑脸凝固,生气道,“喂,本公子话还没说完呢,你们……”
“二!”
那边厢,曲尤锋数到了二时,突然冲了过去,手掌并拢,作锋刃状,刹那间与彩公子交错而过。
嗤!
鲜血与头颅冲天而起。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落地之后,滚了几滚,正好滚到了常山的脚下。
眼看无头尸体倒下,常山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瞥了眼曲尤锋,见他没有再动作的意思,方才稍感安心。
展沐不由目瞪口呆,“这,这不是才两个数吗?”
“你懂什么!”曲尤锋突然转过身来,神情冷峻地道,“这个世道只要有二,就足够活下下去了。”
“二是什么鬼啊?”展沐一脸呆滞。
“监院大人果然是个很二的男人。”燕离肃然起敬,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展沐大声叫道:“很二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你们不是来捣毁黑道巢穴,而是来搞笑的吧?”
“嗯!”曲尤锋神情冷峻,回竖了一个大拇指。随后脚尖一点,飘然远去。
展沐冲着他的背影发出一声哀鸣,“监院大人,您连拷问都没有就把他给杀了,圣上问起来,你让我怎么答复啊?”
燕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展爷,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追踪公孙谨残党的事,就交给你了。”
他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对了,跟约定好的一样,我帮你们钓出背后的大鱼,余行之父子交给我处置了。”
展沐冷着脸,道:“大鱼?死鱼还差不多!余行之父子就算了,张崇焕没有调查出问题,已放了他的家属。圣上为了安抚他,令他代理京兆尹之职,你不要再使小手段去闹了。”
“哪里哪里,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良民”
展沐怒道:“你这个混蛋趁机对付余行之就算了,还把张崇焕拉下水。你知不知道对付他等于对付武神府,你让圣上怎么办?知不知道我为你善后付出了多少精力啊,小兔崽子!”
“知道了知道了,回头炖一锅燕窝给你补补。”燕离头也不回地摆手去了。
常山连忙叫道:“喂!燕离,你给我站住,说好让我重回书院的,就把我丢这里了?”
“重回书院?”展沐冷笑,“做你的春秋美梦,能逃过死劫,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告诉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现在开始,你就在怨鸢楼当个伙计吧!”
“什么?”常山的脸涨得通红,“你让我堂堂……”
“不然我就把你送到京兆府大牢……”展沐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堂堂……堂堂……”常山咬牙切齿,“堂堂一个跑堂的,俸禄应该不少吧!”
展沐朝他温和一笑:“包吃包住,月例五百钱。”
“什么!”
不提常山内心煎熬,躲在暗处,把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唐桑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那具无头尸体,便离开了翠园。
走着走着,她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姣若春花灿烂,美不胜收。
可惜,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
“燕离啊燕离,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害堂堂阎浮最娇贵的一朵花对你牵肠挂肚,小心遭报应哦!”
突然,她的脚步一顿,脸色倏地惨白,“燕离没死,那我的钱不就白花了,我的钱……”
“燕离!老娘跟你没完!”
这一天,立政坊出现了闹鬼的传闻,很是请了一大票法师,做了七八天的法事,却是后话了。
就在唐桑花离开后没多久,大量的卫士便包围了整个立政坊,所有人都被带走严查,直查到九族以上,确认清白,才被放过。那些家世来历有问题,统统被抓去裁决司,据说进去的人,只有三分之一出来,而出来的人,又有三分之一精神失常,常常在街头巷尾哭喊着说自己是无辜的话语,裁决司再次证明了它的恐怖,人间第一魔狱,当之无愧。
当然,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日新月异,很快又被另一则死而复生的传闻取而代之。
燕离又活了,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毫无悬念的是,他真正成为了黑道的眼中钉肉中刺,高居必杀榜前十。
悬赏他的金额,一经上榜,就达到了一万两,嗯……黄金,影响可见一斑。
72、男人也有不得不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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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离办完事后,早早回来,拿干净的布擦拭过身体,给伤口重新敷上金疮药,这才坐下来歇着。
这次京兆尹事件,费了他很多精力,他需要充分的休息,所以没有入定。
呆坐许久,一时竟觉百无聊赖,便拿起《论策》翻看着。
明天就是十月十八,完成课业后,当天下午就要去尚书台报名参加内院考核。
考核分两个阶段,第一个就是文试。读书习字,是每个修行者都必须做的事。因为读不懂文章,就无从领悟法门经义,所谓修行,就是一个笑话了。
文试的考核水准相比科考较低,毕竟修行者并非只是为了拿笔做文章,很多人囫囵吞枣读个大概,也就不再钻研,哪能写出惊世醒文?
文试的成绩分优秀、普通、劣等。优秀得五个学点,但很困难。要想评得优秀,写出来的文章至少要有前朝举子的水准。
而且,考题并非只有做文章,还会从古贤经著里抽选段落,要求考生深度剖析;当然,由于修行者并不等同读书人,考虑到这一点,古贤经著的选择范围就不大。
其中,灵帝所著的《论策》是每届必抽的考题。所以,要想考入内院,《论策》是必读的经典。
燕离正读间,忽然心里一动,就听到门被一脚踹开,夜风簇拥着一个苗条倩影大步进来,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便先教人醉了一回,再看那宜嗔宜喜的娇美脸庞,不由神魂皆醉。
燕离放下书册,似笑非笑道:“难道你娘没教过你,这个时辰绝不能闯到男人的房间里?”
来人自然是唐桑花。
“燕离!”她先是满脸沉郁,然后“呜呜”的一声,换上一张哭丧的脸,快步走过去,攥着燕离的衣服摇啊晃啊,直把燕离给扯得头晕目眩。
身上多处伤口本还未结痂,被这一摇,血迹隐隐渗出。
燕离疼得脸色苍白,连忙抓住她的手,“喂喂,我那岳丈岳母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哭丧什么?”
唐桑花一怔,旋即俏脸一红,羞恼地推开他,“说什么啊你这个混蛋!”
被她用力一推,燕离险些没摔倒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气直抽,“我说你这臭婆娘能不能轻点,谋杀亲夫啊?”
“没疼死你,算便宜你啦。”唐桑花白了他一眼,娇声道,“连这点疼都忍不了,真是个没用的男人。我唐桑花的夫君,哪有那么好当的。”
美人就算是翻白眼,也有万种风情。
燕离的眼睛,习惯性落在她那波澜起伏的地方,“只怕娶你的人,倒霉一百年都不够。”
唐桑花媚眼如丝,“就算倒霉千年,也有大把男人排队娶我,像你这样的无名小卒是不用想了,连那些人最差一个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燕离笑眯眯道:“那你还主动送上门来?莫非已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啊!”唐桑花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娇媚的脸顿时泫然欲泣,“燕离,我的钱,我的钱全没了。”
她小声啜泣着,凑近了燕离,撒娇似的扑入他怀中,“都怪你都怪你,害人家以为你死了,万念俱灰之下,才把钱都拿去救济别人……你要是不赔我,我就跟你没完!”
温香软玉在怀,尤其唐桑花这样的尤物,是个男人都承受不了,任她予取予求了。
送到嘴里的肉,哪有放过的道理。
燕离一只手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游走,另一只手则按住她偷偷摸到怀里的柔荑,“赔赔赔,等小爷发财了,多少都赔。”
“男人果然都是色狼!”唐桑花见无法得逞,轻轻一挣,便逃了开去。
燕离遗憾道:“差点就摸到了。”
唐桑花笑嘻嘻道:“色狼,等你哪天真的发财了,我就让你摸一下。”
“不用等哪天,今天就可以。”燕离色眯眯地盯着她傲人双峰。
“人家才不信。”
燕离道:“你以为我没把握会跟张志雄决斗么?既然我有把握,自然会买自己赢,所以我把身上所有钱都投进去了。”
唐桑花美眸一亮,道:“咦,我差点忘记,我也投注了,你在哪个赌坊?”
“大德。”燕离道。
唐桑花心情大好,道:“人家也在大德赌坊,投了一万两,走走走,去领钱,我请你吃大餐。”
两人一时把投注的事忘记了,这时想起来,不由欣喜万分,便结伴前往大德赌坊。
这大德赌坊开在永安苑教义坊,距归义坊不远,两人来到时,只见门口聚满了人,正在议论纷纷,更有几个赌客满脸怒容,正在叫骂着什么。
燕离的目光越过人群,只见大德赌坊的门紧闭着,心里隐约猜到什么。
他当即向一个赌客询问。
那赌客原本脸色难看,颇是不耐烦,但见燕离不像个好惹的,便应了他道,“昨天演武台不是进行了一场决斗?大德赌坊开了个大盘,把其余几家大赌坊的盘给收了。谁知道连海钱庄开出的赔率跟大德正好相反,许多收到风声的人,就跑到大德来押……”
后面的事,不用说也猜到了。
大德赌坊的老板因为赔不出赌资,索性把钱一卷,逃了个无影无踪。也就是说,他们的钱,都打水漂了。
唐桑花听到这里,险些晕倒在地。
两人心情抑郁,无言对视。
燕离满脸遗憾,看着唐桑花的傲人双峰,道:“本来我和它应该有一场甜蜜约会的……”
唐桑花心情更差,寒霜满面,“敢骗老娘的钱,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燕离叹了口气,道:“你要去哪里找他?他既然要逃,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找到。”
唐桑花贝齿微咬,气恼半晌,突然心里一动,美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走,陪我去喝酒!”
燕离眼睛一亮,笑眯眯道:“好,不醉不归。”
两人当即来到有间酒肆,让燕朝阳把酒都搬出来,各怀心思的两人,各自约定不得使用内力逼酒。
谁知双方都没料到,对方竟也是海量。本来有间酒肆的酒就以烈闻名,一大坛下肚,居然都没倒下。
二人各怀心思,燕离提议道:“这里酒太少,难分胜负,不够痛快,换个地方继续?”
唐桑花欣然同意。
就这样换了一家酒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喝到二更天,才勾肩搭背回了怨鸢楼。两个醉鬼,都想把对方灌醉,没想到一起醉了。
醉了就算了,哪知二人酒品奇差,发酒疯把怨鸢楼大闹了一通。直到三更天,勃然大怒的展沐愤而出手,击晕两人,这场闹剧才算罢休。
一夜无话。
时光如水,人是流沙,被动前行或驻足,只有偶尔狂风暴雨,才随之翩翩起舞。
人这一生,盲从的时候多,这是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劣根性,但只要狂风暴雨的时候,没有放弃挣扎,纵然一生黯淡,又算得了什么。
时节彻底入秋,晨风已自清凉中带了些微的凛冽,直入人心。
燕离是被风吹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熟悉的摆设,让他稍感安心。只是,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地上?
但紧跟着头疼欲裂,恶心反胃,让他无法思考。过了会儿,习惯了难受后,才敢继续回想。可是,记忆一片空白。
记得昨晚跟唐桑花换了一家酒肆,然后就一直喝一直喝……
然后……后面的事情,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不由暗自苦笑。喝到中途,大概两人都忘了本来目的,已经属于较劲不服输。
挣扎着起来,倒了一杯水喝过,视线逐渐清晰
环视一眼,唐桑花不在这里,暖阳透过树荫,从窗门外洒落进来,一片的斑斓。
燕离走到窗门口,沐浴着暖阳,顿时舒服了许多。
过了会儿,他来到大堂,见大堂十分冷清,没有平常热闹,柜台里没有人,只有一个伙计在洒扫。
他也没有多想,便招呼道:“伙计,给我来一桶热水和一份早点。”
那伙计看到他,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道:“客,客官,您怎么才起?”
燕离蹙眉道:“有什么问题?”
伙计想到昨晚的事,吓得脸都变了,期期艾艾道:“没,没,小的这就去准备。”
直觉告诉燕离,他似乎忽略了什么,不由喊道:“等一下。”
伙计脸色发白,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燕离眉头皱了皱,怎么也想不到,只好道:“算了,你去吧。”
回房检查了一下伤口,幸好没有恶化。就着热水擦洗过后,换了一身干爽衣物,吃过早点,施施然往书院方向而去。
来到书院入口,燕离四面打量,发现四周竟没有一个学生,不由想道:难道我来早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脸色忽然微变,脚步匆忙起来。
原来,他迟到了。书院规定,上课迟到的扣两个学点,学点为负的,赶出书院。
匆忙来到甲字院,只听到里面传来一个非常悦耳的声音。
“你们这些蠢货给我记着,修行者必不可少的是真名,但真名不是只有好处,它存在反噬的可能,要是被真名反噬,就会变成怪物——外面那个迟到的杂碎,还不快滚进来?”
燕离走进学舍,忽然整个人呆住。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可人儿,好似得到了所有天神的眷顾,把她雕琢得如此扣人心弦。
那绝世身姿映照在瞳孔里,只一眼,便觉难以言述的芬芳,贯穿了灵魂,直达彼岸。
她的冷淡,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凛然,不用故作姿态,就足够让人自卑得恨不得钻入地底。
她淡淡扫了一眼燕离,道:“给我跪下。”
就在众人以为燕离肯定不会屈服,对于即将发生的好戏感到期待时。
燕离却真的跪了下来。
73、原来是你
在京兆府没有跪,在圣帝面前也没有跪,那个死了又活、“无法无天”惹人厌的新晋前十高手,在甲字院一干天之骄子面前、在他们瞠目结舌之下跪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恶作剧得逞正窃喜的唐桑花,不由得张开檀口,半晌没能合拢。
为什么?
膝盖不由自主……
别说他们,就算是燕离自己,也被自己的举动给震住了。
然后,他微微抬头,看着那张脸,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记忆深处,便涌出来一些模糊的影像。
那些影像在心底萦绕着,每一次都变得更加清晰,好像早就刻在了骨子里,至死都无法忘怀。
“原来是你……”他低下头,胸腔滚烫,如抱火炉,传到双目……只是,他早已忘了怎么哭。
沈流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知怎么的微微蹙眉,“按规定,扣两个学点,还不滚回去?”
燕离站起来后,异状全消,一语不发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唐桑花美眸带着惊讶,以她对沈流云的了解,不将燕离好生嘲笑一顿,哪会轻易放过他。
“谁让你坐下了?”沈流云冷冷道,“没教养的东西,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唐桑花捂嘴偷笑,像一只偷腥的猫,这才是我认识的流云姐姐嘛。
燕离仍是一语不发,乖乖地站了起来。
众人心里惊讶,却只当他不敢对抗内院教习,或者被沈流云的美色所倾倒。不由都是心有戚戚,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不对沈流云动心的男人嘛。
“方才我讲到哪了?”沈流云理所当然道,“若是答不上来,再扣一个学点。”
哗!
全场震动,扣两个学点,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他们都知道,燕离只有两个学点,再扣一个,非被赶出书院不可。
唐桑花愈发惊讶,沈流云平日虽不近人情,但也不会真的把人逼到死路,怎么对燕离如此严厉?要是燕离真的被赶出书院,那可就大大失算了。
燕离低声道:“真名,存在反噬的可能。”
沈流云神色稍缓,道:“坐下吧,下回再迟到,可就没那么便宜的事了。”
顿了顿,她继续开口,“方才说到真名反噬,你们这些蠢货给我记住了,这不是在危言耸听,被真名反噬的修行者,轻则以真名的意志来行动;重则理智全失,沦为只有知性没有理性的野兽。”
众人见燕离躲过一劫,心里都有些遗憾。
但很快就被沈流云的话给吸引住,一个学生立时问道:“敢问先生,何为真名意志?”
沈流云冷冷看着他道:“就像你这个白痴懂得开口说话,真名也有自己的思想。想得多了,自然就有欲求,到时白痴就不是白痴,而是真名的白痴。懂了的话,就给我闭上你的嘴,难道不知道你一开口,整个永陵的空气都变臭了?”
“遵命先生!”那人乐滋滋地道。被这般骂了一通,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到钱了呢。
唐桑花笑嘻嘻道:“流云姐姐,什么叫只有知性没有理性?”
沈流云竖起玉指,道:“打个比方说,一个野兽突然学会了思考,并深入了解人文,成为一个博学多识的野兽。可是野兽终究是野兽,即便通晓人文,理智告诉它吃人是不被允许的,可只要条件许可,它依然抵受不住天性的诱惑而吃人。”
唐桑花恍然大悟,道:“想必江湖上的倾轧,也是这个道理。”
沈流云想了想,道:“你这样形容也没有不对。不过,这与我要说的不相干,属于题外话,你要是有兴趣,下学之后可以来找我讨论。明天就要内考,多懂一点不是坏事。”
唐桑花欣然应下,道:“好久没喝姐姐煮的‘绿野仙踪’了。”
众人羡慕地看着她,能被沈流云邀请,那可是无上殊荣。
连海长今道:“敢问先生,如何防止真名反噬?”
沈流云道:“紧守本心,神魂如一。不要忘记当初真名觉醒时的那一份感动,那是真名最初的记忆……”
沈流云的课,平常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变得十分踊跃,提问非常积极,虽然她讲得不温不火,课堂的氛围却十分热烈,可见她的魅力非同小可。
……
青龙苑,曲池坊附近有一家义庄。
围剿黑道的行动,并没有想象中血腥,死人更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彩公子。
彩公子的尸体就被放在这家义庄里。
义庄位于整个永陵最边缘的位置,年头有些久了,显得十分破陋。
不但十分破陋,隐隐还有一股渗人的阴寒之气。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却迎来了四个不同特色的女子。
如果燕离在这里就会认出,正是彩公子身边的春夏秋冬。
“哼,我讨厌这个地方。”看着义庄大门上面,那被岁月侵蚀,层层剥落的木头皮屑,夏荷只觉浑身恶寒,有种调头就走的冲动。
“那就由你来开门吧。”春兰微笑着。
另两个窃喜地鼓掌。可爱的动作,会让人联想到小白兔。
“为什么?”夏荷很委屈。
春兰笑靥如花,道:“公子说过,要突破自我,就要去做自己讨厌的事。”
夏荷不满道:“你们不也很讨厌吗?根本就是故意的嘛。”
“你说对了。”春兰大方承认道,“我觉得要是碰了它,晚上会睡不着。”
夏荷轻哼一声,飞起一脚,便将那门踹飞。
四女走进去,径自走到其中一个棺材前,推开棺门,随后分左右上下站位,各自探出纤细手掌,便见手掌吐出鹅黄暖光,合为一股,融入彩公子的尸体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尸首分离的尸体在一股玄妙的力量下合在了一处,断口处,有闪烁着淡光的丝线穿梭缝补,被这丝线缝补过的地方,竟神奇地愈合如初。
很快,彩公子的头被重新缝了回去。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的眼睛突然睁开。
气血此刻才重新运行,他的脸色依然如死人一样可怕,冷不丁睁开眼睛,着实吓人。
“我睡多久了?”他缓缓开口。
“九个时辰。”春兰说出一个精准的答案。
彩公子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要不是在闭关,真不想用这具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
春兰道:“卫士基本回巢,目前还算平静。看来姬纸鸢并不打算真的跟我们开战。”
彩公子道:“西凉人在永陵,很容易被看出问题,至少在两院大比结束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余行之怎么样?”
春兰道:“要救他的话,损失会很大。”
“那就算了,这个人没什么脑子,我不喜欢用。”彩公子淡淡宣布余行之的死刑。
春兰笑着拿出一枚造型别致的指环,假如燕离在这里,就会认出它来,正是龙神戒。
“龙神戒已回收,要怎么处理?”
彩公子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道:“反正没什么用,你收着当饰品吧。”
春兰便又收起,道:“公子,据说龙神戒是顶级宝器,可是看起来并不特殊。”
彩公子道:“它被一个超级恐怖的强者封印了。”
“莫非是修罗榜上的?”秋菊惊讶捂嘴。
彩公子莫名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春兰接上话头,道:“姬纸鸢这次收网特别快,总有十三个据点被清理了。”
彩公子淡淡道:“她筹谋已久了,倒在意料之中。这次失利……”
春兰毫不客气地道:“这次失利,完全是因为公子轻敌,没有防备燕公子的算计。”
彩公子微笑,爬出棺材,道:“教过你多少次,事情没到最后,不要轻易下结论。要当我的对手,单一个燕山盗还不够,总要给他一些考验才行。”
春兰笑嘻嘻着戳穿他,“什么考验呀,公子其实是恼羞成怒了吧。”
彩公子笑着整理衣衫,道:“春兰啊春兰,你莫非是本公子肚子里的蛔虫转世的?”
春兰一脸嫌弃道:“呸呸!人家如此美貌,哪有蛔虫能长成我这样的。”
秋菊娇笑道:“春兰姐姐不是蛔虫,是公子的贴心小棉袄。”
春兰顿时喜不自胜,“这个形容好,还是妹妹会说话。”
顿了顿,她转向彩公子,“公子,你想怎样报复?”
彩公子踱步沉吟,过了会儿,眼睛一亮,道:“内院考核不是快开始了吗?”
“公子是想让幽魂?”
彩公子冷笑一声,道:“这岂不正中幽魂下怀?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吧。”
与此同时,武神府。
正屋厅堂上,一上一下坐着两个三十出头、衣着华贵雍容的妇人。
两个丫鬟将茶奉上,大气也不敢喘,侍候在旁。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上位妇人的背后。
坐在下位的妇人,身着出水芙蓉的大褙子,内衬一件牡丹绿绸衣,穿着十分的讲究。但在左臂和螓首上,却都挂着丧事白绫。
“嫂嫂……”她满脸的悲戚与痛苦,“志雄我儿,自小在家长大,算您半个儿子,乖巧贴心不说,时常惦念长辈,孝顺有加……怎么就……怎么就天人永隔,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怎生受得……怎生受得?”
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呜呜咽咽”哽泣。
她正是张志雄生母王玉莲,同时也是武神王霸的妹妹。
被她称作嫂嫂的,自然就是王霸的结发妻子秦玉莲。
巧的是,两人姓氏不同,名字却一模一样。
秦玉莲宽慰道:“我知志雄从小乖顺,对我十分孝顺,但死者已矣,你也不要太过悲伤,活着,便总要活下去。”
说完后,她忽然满面寒霜,“自演武台坐起以来,没有人敢坏它的规矩。但那孽畜杀我外甥志雄,若不将来抵命,怎解我心头之恨?”
这时候,一直站在秦玉莲身后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夫人,此事须要从长计议。”
“你有话说?”秦玉莲道。
男子道:“那孽畜是甲字院的,势必要内考,若是通过,再想对付就难了。当务之急,先要阻止他进入内院。”
秦玉莲道:“那孽畜多活一时,我这妹子便多受剜心之痛一时,耽误不得,你有什么计较?”
男子道:“内考须到尚书台核验身份。尚书令叶大人曾受老爷指点,算半个门生,想来不会拒绝夫人所请。”
秦玉莲缓缓点螓,道:“那你去办,务必要说服他。”
ps:昨天有事,抱歉。
74、犯贱者,无非骂人者!
外院上午一堂课,下午也有一堂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因为今天是报名的日子,下午的课就停了。
燕离在怨鸢楼用过饭,回房小憩醒酒。
约莫午时,他带上身份玉牌,准备前往尚书台。
他到大堂时,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学生基本都出现了,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各自窃窃私语,连甲字院都有好多个熟面孔。
虽说书院有个约定俗成的排名,但即便排名前十,也还不一定就能考入内院,整个甲字院三十多号人都属于精英种子,燕离毫无疑问是他们的眼中钉。
他一出现在大堂,立时成为焦点。
敌意、杀机,都无可掩饰。
这些人当中,不知有几个是别人的踏脚石。
燕离暗自冷笑,只作不见。突见角落有一张桌,只有一人独坐,却是连海长今,正冲他举杯示意,似乎发出了邀请。
周遭的人,都在暗中观察,作为书院排名第一的高手,连海长今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
燕离的目光微移,假作不见,径自越过了他。
连海长今一怔,旋即微微一笑,起身跟了出来,道:“燕兄,既然目的地相同,何妨同行一段,也算是同门之谊。”
燕离翻了个白眼,道:“明天就是你死我活的内考,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你犯了我的忌讳,害我不小心宰了你,又惹上一个大麻烦。”
连海长今一展白玉似的折扇,笑道:“言重了,我与燕兄没有恩怨瓜葛,为何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内院学生的名额,又没有限制。”
燕离冷笑一声,并不搭理他。
“我知燕兄为何烦恼。”连海长今又道。
“哦?”燕离道。
“钱财。”连海长今道。
燕离确实有些烦恼,他把所有银两都拿去押注了,身上空无一文,连一辆马车也租不起。
考虑了一会,他道:“解决我的烦恼,代价几何?”
连海长今见成功勾起他的兴趣,笑道:“大德赌坊的幕后老板名叫黑头鲨,原是民泰帮的副帮主,整个永陵所有混混的头目之一。帝启五年,圣帝大刀阔斧,强制瓦解民泰帮、长乐帮、龙帮等一干地下帮派,成员大多发配元州,只有几个大头目幸免于难。”
黑头鲨?
燕离目光微寒,知道名字就好办了。钱是不多,但他身为一个强盗,从来只有他抢别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抢过?
这时来到一家马车行,他伸出手去,淡淡道:“不要说那么多,先借点钱租车,那么远的路,走过去天都晚了。”
连海长今早有准备,当即递给他一张银票。
燕离拿过来一看,是五十两的面额,不满道:“连银票都是你家发行的,就拿五十两,你未免也太抠门了!”
连海长今笑着道:“燕兄连圣帝都不怕,可谓铁骨铮铮,在下怕拿多了,有辱燕兄的气节。”
燕离冷笑道:“气节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如果下跪或者妥协能解决问题,这点尊严根本不算什么。”
连海长今微微一愣,脸上不由露出思索的表情。
直到燕离租车出来,他还在原地发呆。
燕离见状,索性连招呼也不打,径自上车走了。
“燕兄,等我一等!”马车启动声惊动了他,连海长今跑了两步,眼见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跑去重租了一辆。
尚书台位于圣世宫以西的顺义门,离怨鸢楼二十多里远。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到朱雀街的尽头,停在一座拱桥前,车夫恭敬地道:“公子,前面是皇城,小人进不去了。您看?”
燕离从车上下来,交付了车资,道:“你先回去吧。”
踏上拱桥,他眉头微皱。两侧是汩汩的河流,颜色很深,说明水位不浅。他不喜欢水深的地方,下意识地靠近中间位置,加快了步伐。
“燕兄!”
这时,连海长今追了上来,埋怨道:“你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
燕离没理他。
连海长今自来熟一样,与他并肩而行,笑道:“方才是我疏忽了,原来燕兄是以‘朝闻道,夕死可矣’为核心准则,若是为了大义,区区尊严确实不算什么。”
燕离无情地击溃他的幻想,淡漠地说道:“我没有这样伟大。若是有一天,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活下去,我会毫不犹豫杀了你;若是有一天,毁灭整个神州大地能完成我的目的,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连海长今却大笑一声,道:“真小人好过伪君子,燕兄果然是真性情的人。就冲着燕兄敢作敢当这一点,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燕离脚步不停,淡淡道:“我没有朋友。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连海长今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做个交易,总不成问题吧?方才说到大德赌坊的老板黑头鲨,我恰好知道他的下落,只要燕兄帮我一个忙,我就把他的下落告诉你。”
燕离有点兴趣,道:“什么忙?”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连海长今组织了一下言语,才神神秘秘道,“听说了吗,彩云坊的头牌,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鱼幼薇,明天晚上开门迎客。”
“这有什么稀奇?哪个地方不都有个天下第一的名妓。”燕离不由想起了李香君,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连海长今嘿嘿一笑,“你猜她多久接一次客?”
燕离懒得猜,反而加快了步伐。
连海长今无奈,识相地说出答案,“鱼幼薇一年才接一次客。”
“一年?”燕离有些惊讶。
连海长今得意道:“概因她不但美若天仙,更有一项独一无二的绝技,那就是‘霓裳羽衣’。”
有了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卖弄,道:“那可是艳绝天下的舞蹈,据说有幸看到的人,犹如身在仙乡,沐浴仙云神息,遁入极乐世界,流连忘返。”
“是吗。”
连海长今见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不忿道:“燕兄若是见过她,从此定会念念不忘。”
“要知道女人分三品,上品者如茶,其香含蓄而富有内涵,饮之口齿心灵俱酣。神韵超独,典雅精致,风姿绰约,赏心悦目;中品者,味如汤,譬如西红柿蛋汤,绿葱为狡黠,蛋花为智慧。她是美是丑,还看调味人。调味需谨慎,口感上佳者,亦有上品之美;下品如泔水,不提也罢。”
“这鱼幼薇便是上品中的上品。”连海长今充满遗憾道,“可惜我只见过她一次。”
燕离对这个倒是颇有兴趣,道:“哦?以你的能耐,区区一个名妓都搞不定?”
连海长今正色道:“幼薇姑娘的存在,是这浊流当道的世间的一道清泉,在下怎能用不正当手段来玷污她?”
燕离无所谓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连海长今笑道:“幼薇姑娘接客有个规矩,须通过她设下的入门三关;而且只有第一个通过的人,才能得到接待的机会。这入门三关各有名目,分别是:曲高和寡,羚羊挂角,阳关三叠。”
“好个高深莫测的入门三关。”燕离不知是嘲是讽。
连海长今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入门三关,燕兄若愿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但关键的却是通关以后,幼薇姑娘愿不愿意展示‘霓裳羽衣’,到时候就要看燕兄了。”
“看我?”
连海长今一本正经道:“唐姑娘连我都不假以辞色,却对燕兄青睐有加,想来燕兄身上定有吸引美人的特质,说不定带上你,就能看到‘霓裳羽衣’了。”
燕离忽然顿住脚步,有些同情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现在才发现,你只是长了一副高深莫测的外表,骨子里其实是个白痴。”
这时,两人已走过拱桥,就见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三重门楼呈现在眼前,尚书台就在前方,朱红大门敞开着,一排带刀侍卫肃立,双目直视前方,如同木偶动也不动。
这些带刀侍卫都是卫士所属,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放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单个或许不如一流高手,但真正十人以上的战阵厮杀,就算是修行者,修为不够的,也只有被虐杀的份。
“考生出示身份玉牌等候!”就听一个着青袍的文官大声喊着。
聚在门前的考生,在几个侍卫的引导下,排成了两列长龙,约莫有数百个。
燕离二人排在第一列中间的位置。
“连海兄还是老样子,喜欢跟贱民交朋友。”
这时候,隔壁一排靠前位置,一个十**岁的少年冷笑着讥讽出声。想来方才连海长今在桥上大喊的声音,被他听见了。
燕离忽觉一道异常冰寒的视线投在身上,循目望去,却是武神府二公子王元庆。
他正排在那少年的前面,用一种恶毒冰冷的眼神打量燕离。而那个少年,燕离没记错的话,他叫鲁天肃,书院排名第六,仅在王元庆之下。
连海长今恍如未闻,道:“燕兄,白痴也好,高人也罢,所图无非一个快活。话不惊人,不如不说;人不快活,死了算了。所以,这个忙还请燕兄务必答应。”
燕离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连海长今见他答应,这才笑道:“这上品女人有上品女人的好,中品女人也有中品女人的妙。上品虽好,却可望不可及。像我这样俗人,能得一个中品相伴,就是福分了。”
燕离淡淡道:“这天下本就不高雅,有几个不是俗人。越是人模狗样,骨子里就越是男盗女娼。所谓‘笑贫不笑娼’,界定雅俗尊卑还看权势,不是一家之词。话说回来,雅人自然高雅,俗人自然低俗,贵人自然尊贵,贱人自然犯贱。”
“哦?”连海长今感兴趣道,“如何高雅,如何低俗,如何尊贵,如何犯贱?”
“前三者我不知,”燕离冷笑,“犯贱者,无非骂人者。”
75、偷梁换柱
“你这贱民说什么?”鲁天肃勃然大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人在此喧哗?”一个侍卫大喝。
王元庆看了鲁天肃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朝着淡淡道:“不要以为打败张志雄,你就一步登天了,接下来内考,我会让你欣赏到贱民的卑微和无力。”
燕离懒得搭理。
那侍卫走下来,一眼看到王元庆,汹汹的气焰顿时化作无形,客气道:“原来是二公子。报名这种小事,您吩咐一声便是了,何须亲来?”
顶头上司就是这位小爷的大哥,他敢不恭敬么?
王元庆淡淡摆手,道:“不用管我。”
这时轮到了他和鲁天肃,他看也不看燕离,径自踏步入殿,倒是鲁天肃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燕离。
这只是尚书台一个侧殿,不很大,殿首一个尚书侍郎主簿,目光威严,扫视全场。
其下三案各端坐一个尚书令史,多问些来历籍贯,风土人情,还算比较严格。
“原来是二位公子。”
王元庆二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永陵人,那令史看到二人,问也不问,便在文书上盖了官印,递给二人。
这文书是新录的,上面有家乡籍贯等明细,是内考的准考证。
王元庆拿了文书,却没有马上走,而是低声道:“想必你家大人已有吩咐了。”
那令史不知就里,慌忙回头看主簿。
主簿一早注意到王元庆,走下来将他请到了旁边,道:“大人是有吩咐,不过……”
王元庆眉头微皱,道:“不过什么?”
主簿小声道:“不过兹事体大,若他闹将起来,莫说尚书台,便是武神府脸面也不好看。”
“武神府脸面早就不好看了。”王元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张银票给主簿。
主簿小心接过,顿时笑了起来,道:“待下官出两道题,考他一考,若无真实才学,便借此由头轰赶出去,教他报名不能。”
燕离不知殿中二人计议定下,轮到他时,便走入殿来,直向同列的令史行去。
那令史翻出写着他名字的文书,问:“你叫燕离?”
“是。”燕离道。
“嗯,文书上加盖的官印是真。青雅集县老爷与本官乃是同窗好友,他向来只给有真材实料的考生举荐。”
那令史捻着八字胡,打着官腔,“你既受他认可,想来才学经得住考验,本官出几道题,你就现场作答如何?”
燕离眼角余光瞥见王元庆二人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脸冷笑着旁观,心里顿如明镜,便道:“大人,文书可有问题?”
“文书本身没有问题。”令史道。
“那就是学生的身份有问题了?”燕离道。
“放心,这并非只针对于你,本官也是例行公事,若真有才学,何惮区区几题。”令史道,“只需答得中正,本官自会认可你的内考资格。”
“大人,学生问的是,学生的身份可有问题?”燕离强调。
令史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身份没问题。”
“既然没问题,何以不给报名?”燕离冷冷道。
“只是考你几题,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对于燕离的不识抬举,令史有些火了。
燕离冷笑:“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独考考不如众考考。学生从未听过报名需要答题,既然尚书台今年出了这么道法令,大人不妨设上考案。”
“你放肆!”令史勃然变色,“休说你还不是内院学生,便是内院学生,也要遵从朝廷法制,我是官你是民,你敢抗命不成?”
燕离悠悠然道,“非是学生不考,学生不过是秉承太祖气节,直抒胸臆罢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民,”令史气极反笑,“你这般胡搅蛮缠,无非是为了掩饰身份问题,说不准,还是黑道派来的杂碎。来人啊,把这个假借太祖名义,大闹考场的贱民给我轰赶出去!”
“且慢!”就在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燕离,一个却是从殿外龙行虎步进来的一个大汉。
大汉四十左右年纪,方头大脸,一身湛蓝的劲装,外披一件深黑色的大氅,上面绣着几朵云,腰间别着一柄带鞘的鬼头连环刀。
在他身后有六个人,装扮类同,只有大氅颜色不同,用来区分官位的高低。
那侍郎一看到此人,便坐不住了,慌忙起身拱手,“这不是朱同知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朱同知目光在殿内逡巡,最后定格在燕离身上:“小子,你想说什么,大胆的说。”
众人的视线,顿时又转向燕离。
燕离不动声色道:“这位大人恐怕搞错了职务,黑道归裁决司管辖,大人随意描摹黑白,把裁决司置于何地?”
他敏锐地抓住令史的语病,给予迎头痛击。
巧的是,这位朱同知,正是裁决司的大人物。
“哈哈!”朱同知眼睛一亮,大笑道,“说得好,听见了吗?你这蠢猪!”
“你们尚书台做好尚书台的事就好,黑道,那是我们裁决司管的,就算他真是黑道派来的,也轮不到你们来管。”
他扫了一眼令史,脸色不善,“现在,他还是黑道派来的吗?如果是,本官马上抓走调查,若调查出来他是清白的,你这蠢猪怕是少不得来我裁决司走一趟了。”
那令史不过七品小官,进了裁决司只怕要剥下一层皮来。
这时浑身一个机灵,连忙说道:“不是不是,下官方才一时糊涂,这才口不择言,从文书上来看,他的身份并没有问题。”
这令史暗恨燕离,却不敢发作,只能拿眼睛看侍郎。
那侍郎走下来,瞪了令史一眼,怪他胡安罪名,说什么黑道。他心里十分为难,兜里的银票,此刻反倒成了火栗,面上不显露,只笑道:“同知大人,这都是误会……”
“侍郎大人,”燕离忽然打断他,“既然学生的身份没有问题,这位令史大人还故意刁难,定是收了贿赂,存心要赶走学生。若是不能报名,便不能参加内考,关息学生的前途大事,恐怕不能用误会来解释吧?”
“这……”侍郎心里咯噔一声。
“还是说,”燕离穷追猛打,“收受贿赂的另有其人?”
“你不愿答便不答,没人强迫你,何必咄咄逼人?”侍郎把脸一沉,心说自己再不济也是个尚书侍郎,你还能拿我怎的。
燕离嘴角微微扬起,道:“学生就事论事而已。或者说,不是贿赂,这位令史大人根本就是黑道的奸细,能赶走一个是一个?”
此言一出,满堂皆哗,王元庆不可思议地看着燕离,对他算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竖子!”那令史的脸涨得通红,“安敢如此欺我!”
“哈哈哈!”朱同知忽然大笑起来,“正要抓几个立威,省得你们这些蠢猪天天弹劾指挥使。给我把这个疑似黑道同伙的蠢猪抓回去,老子要亲自拷问。”
随侍一拥而上,将那令史扣下。令史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叫道,“不,我是清白的,这竖子攀诬上官,你们不抓他……侍郎大人救我……”
他惨叫着被拖了出去,那侍郎却僵立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裁决司的霸道和疯狂,朝廷上下都是有目共睹,说要抓你就抓你,就算你是清白的,也得先挺过“拷问”那一关。就算你挺过了,被放出来,也就是一个“误会”了事。
王元庆脸色难看,这姓朱的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就算自己上去,也会被堵回来。他心知事已难成,也不纠结,径自带着鲁天肃从后衙走了。
朱同知连招呼也懒得打,转身就走,但到门口时,却又转身,很是赞赏地看了一眼燕离,“你这小子还不错,若是内院不收你,不妨来裁决司找我。”
燕离微微笑着拱手送别。
“疯狗!”侍郎牙根紧咬,气得浑身发抖。
燕离淡淡瞥他一眼,道:“大人,还有问题吗?”
侍郎强忍着怒火,在他的文书上盖上官印,然后看着他施施然离开的背影,心底暗恨不已。
……
“啪!”
武神府正厅,上等的白地青花被王元庆扫翻在地,与几枝盛得欢快的白菊一起支离破碎。几个丫鬟连忙拿扫帚来清理。
一粒碎片溅到了鲁天肃的脚下,他踩上去,来回搓动,发出难听的闷响。“这贱民,倒是有点气运在身。”
王元庆阴沉着脸,道:“知不知道你很吵?”
鲁天肃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狠厉,停住动作,无所谓地耸耸肩,道:“王兄何必为区区一个贱民伤神,想一些值得高兴的事。明天晚上可是彩云坊头牌接客的日子。”
王元庆脸色稍缓,道:“鲁崔彻联系好了吗?入门三关,还要他帮忙。”
鲁天肃正想说话,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却是个五十多的中年男子。
“万叔,查清楚了?”王元庆看到他,立时站了起来。
那男子名叫万晚兴,武神府的大总管,他点头道:“二公子,查清楚了,朱厚只是巧合路过,本来存心要抓人立威,那贱种给了他一个借口,他便顺势帮了个小忙。”
王元庆露出冷笑:“好,既然他跟裁决司没关系,那就好办多了。”
顿了顿,又道:“那个朱厚日后再来收拾,眼下如何对付燕离,你们可有计策?”
万晚兴道:“二公子,既然阻止不了他报名,不如釜底抽薪,在文试上动手脚。”
王元庆感兴趣道:“怎么动?”
“偷梁换柱。”万晚兴饶有深意地道。
鲁天肃神情微动,道:“万总管是说,偷换他的试卷,让他得一个劣等,一个学点也得不到?”
“正是!”万晚兴点头。
鲁天肃不由兴奋起来,道:“他今天迟到,被沈流云扣光了学点,岂不正好?没有学点,就参加不了武试,任他再大能耐,也进不了内院。”
王元庆问道:“怎么换,叶世倾同意了?”
万晚兴笑道:“叶世倾同不同意不要紧,监考也不止他一个。我已请到其中一个考官,他原是大司徒李伯庸的门生,现任尚书左丞,并且有一手‘偷梁换柱’的绝活。”
“快快有请!”王元庆喜道。
那考官很快被请进来,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面白无须,但在印堂的位置,却隆起一个包,看起来倒像多了只眼睛。
“下官顾时雨,参见二公子。”他抬起头来,笑得像一只狐狸。
王元庆沉着道:“嗯,听说顾大人有一手‘偷梁换柱’的绝活?”
顾时雨请丫鬟取来纸笔,道:“请二公子在纸上写下名字。”
王元庆写了,着丫鬟取给他。
顾时雨又请丫鬟借来一把剪刀,把王元庆的名字给剪下来,然后放到一张空白的纸上,神情微凝,手掌附于其上,但见青绿淡光微微闪烁。
此法似乎极为费力,不消片刻,他便满头大汗。
“行不行啊顾大人?”鲁天肃狐疑地看着他。
约莫过了两个弹指,顾时雨微微一笑,挪开手掌,将那张纸平整地呈现在三人眼前。
只见写着王元庆的剪纸不见了,空白纸上却多出了王元庆三个字;而且宛如巧夺天工,没有一丝一厘违和感,就好似一开始就写在上面一样。
王元庆大喜道:“好一个偷梁换柱!那就请顾大人出手,让那贱种尝尝交白卷的滋味!”
“愿为二公子效劳。”
ps:第一卷快结束了,大纲只有几百字,写出来却要二十多万,连我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