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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雁九     天官txt下载     天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的三十五章 聚散离合终有时(求保底月票)

    崔皓初三就离开安陆,临走之前,给道痴留下湖广提学的名帖。道痴想要贡生名额,用这个就可以去寻提学。

    国子监的贡生正常入贡的时间在三月,可是京城现下还没有动静。道痴当然不可能先抛下王府这边,直接去京城,这帖子留在手中,倒是并不着急用。

    王青洪为广西参政,衙门在南宁,距离安陆两千多里路。正月初六,王青洪便带了妾室冯氏、通房碧云启程。

    王氏族人,不少过来送行,宗房王珍、王琪兄弟也到了。

    这众多巴结的姻亲族人中,王青洪挑了两个xìng子老实的族侄随任。他出仕多年,对于官场上的各sè往来也熟知。除了同僚上级之间明面上的往来之外,女眷往来,小一辈往来,都有学问在里头。

    王杨氏虽不能随他赴任,可有个落落大方的冯氏,不见卑弱,可以替他应酬官眷;两个侄子,并不需要他们多伶俐,只要老实本分就好。

    直到王青洪出了大门,上了马车,道痴也没有lù面。

    王琪见状,不由差异,低声问王珍道:“大哥,二郎怎么没来?”

    自从年前出殡回来,他因带服的缘故,不好随意去旁人家,还没有见过道痴。

    王珍道:“早在洪大叔回乡后,那边叔祖母就放出话来,二郎课业要紧,能不出来应酬就不出来应酬。”

    王琪闻言,不由皱眉。

    王珍瞥了他一眼,道:“晓得你与三郎好,可是十二房的事还是少参合。叔祖母忍到现在已经不容易,多少出继出去的孩子,半辈子见不到先头家人。”

    王琪嘟囔道:“三郎晓得会难过。”

    王珍拍了他一下,道:“若是不平,这话到二郎跟前抱怨去。”

    王琪讪笑道:“二郎也是我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还是闭嘴吧。”

    虽说不知道王宁氏为何说那些话,可是老太太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这样做肯定有什么用意。

    想到这里,王琪望了望女眷簇拥着的王杨氏。会不会是因王杨氏?

    王杨氏不随丈夫赴任,要留在安陆。王宁氏对她有忌惮也说得过去。

    王青洪是王氏宗族中的名人,就连不爱人情往来的八太爷,都拄着拐杖去送行,王宁氏哪里不知道消息。

    王崔氏偏心的厉害,王杨氏不是善茬,可王青洪毕竟是道痴生父。

    从早起,王宁氏便犹豫,到底该不该叫道痴去送行,可是看着孙子坐在窗前、专心致志读书的模样,老太太的心就平静下来。

    自己若是舍不得这张老脸,顾念那点名声,那以后就还会有那边的糟心事,使得祖孙两个不得清净。另外,人容易得寸进尺,要是那边瞧着他们祖孙好说话,还不知往后会有什么手段。

    以王崔氏的心高,哪里能容得了已经出继的孙子强过她的心肝嫡孙?

    再想想王杨氏的手段,老太太只觉得心寒。偏生两个舅舅,一个已经走了,一个过了元宵节也启程,都指望不上。

    这个时候,老太太倒是真心盼着早点同孙子进京了……

    王琪随着王珍在十二房送行完毕,到底没忍住,溜到外九房。

    王宁氏见他瘦了一圈,心疼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他服中登门?忙吩咐燕嬷嬷,给他们小哥俩准备茶水点心。

    王琪进了东厢,看着书桌上摊开的书,还有墨迹未干的几张文稿,咂舌道:“还在节中,二郎也太用功了。”

    道痴苦笑道:“明年就是乡试之年,时不我待。”

    王琪撂下文稿,翻了个白眼道:“诚心气哥哥是不是?明年你才十五,等下一科又怎地?”

    道痴抚额,道:“早完早了,整日对着八股,拖下去不是更烦。

    王琪闻言,瞪大眼睛道:“二郎竟是不爱读书的?”

    道痴看了他一眼,道:“若不是为应试,谁耐烦读这个?”

    王琪道:“哈哈,哥哥还以为你是爱读书。原来你也是个不爱读书的,怪不得你我兄弟两个投契,原来根在这里。”

    嘻嘻哈哈的,王琪没有提道痴为何不给生父送行,道痴也没有问王琪那一百二十顷地之事。

    只是聊着聊着,王琪略带惆怅道:“早先盼着放假,现下倒是有些想王府了……”

    过年对旁人家来说,是没完没了的宴请应酬。可对外九房来说,寡fù门户,人丁单薄,往来的亲眷也有限,除了最初的几日,其他的时候又恢复安静。

    转眼,到了正月十六,道痴去送刘万山一家。

    刘万山给外甥留下的是一张八十亩良田的地契,两百两银子,还有一房下人的身契。

    道痴本不肯收,刘万山道:“你年纪还小,本当专心志学,不为外务分心,却是支撑门户,委实不易。我是你舅舅,又不是旁人,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为外甥尽尽心也是应当。长者赐、不可辞。你不必担心你祖母那边,老太太是个明白人,不会拦着咱们舅甥亲近。”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那盘银锭,道:“你能想着多为你姐姐置办嫁妆,是个有担当的,不过既是你生母的嫁妆,能赎就赎回来的好。至于这一房下人,是你舅母娘家那边出来的家生子,即便出京十多年,可也有亲戚朋友在京中老宅当差,你舅母给你,也是爱惜你。你进京时,带去使唤,有个跑tuǐ的,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你那边住不开,就依旧留在这头,等什么赴京,带上就是……你那一房下人老的太老,小的太小实不顶用……”

    道痴推不到,只能谢过。

    关于下人问题,他早就想过,可是也没有法子。宅小屋少,想要添置人住的紧张不说,老太太还不愿意。

    就是崔皓留下的那两房人,也在新宅待着,还没有安排差事。

    见道痴没有再啰嗦,刘万山很满意地mō了mō胡子。

    因这房下人是任氏所赐,道痴少不得又专程谢过任氏。

    任氏则吩咐婆子,唤了那一房下人出来拜见新主人。

    那房下人一家六口,男的叫周泰,四十来岁年纪除了婆娘,还有四个儿女,长子大顺十七、八岁,次子二平十四、五,下边两个是丫头,一个十二、三一个八、九岁。

    这一房下人,有健仆,有仆fù,有小厮,有丫头。就算外九房祖孙两个不喜欢人多,只留这一房下人在例外就够使唤。刘万山夫fù选了这一房人赠下,也是用心。

    周泰一家低眉顺眼地给道痴磕了头,认了新主人。

    刘家的亲朋故旧不少上门送行,舅甥两个也就没有再得说话功夫。道痴同其他人一道,将刘万山一家送出城后,才又转回城里。

    因看到周泰一家,心有所感,道痴回王府前,就去了老宅。

    周泰一家即便是下人可因是任家出来的,如何使唤他还要思量思量。

    崔皓留下的那两房下人,却无需顾忌许多。

    外九房的田,现下有三块,祖下传下的那十来亩,道痴生母嫁妆那三十亩,还有刘万山所赠八十亩。

    加上道痴已经与王宁氏商量好,打听市面上的田产,不这样零零碎碎地买下,挑块整地多买些。外人问及,也推到崔刘两个舅舅身上。

    燕伯年岁已大,tuǐ脚不便,不适合巡庄。

    新宅中那两房下人,崔皓走之前,道痴已经见过。

    张大一家,赵四一家,都是崔皓从武昌府买的下人。一房出自官宦人家,一房出自巨贾之家。前者一家四口,后者一家三口。丁口倒是不多。

    按照崔皓的话来说,要是买外头的下人,还需调教,不如成手好。

    见到道痴过来,张大与赵四都迎了出来。

    道痴便吩咐张大打听良田之事,最好在两百亩到五百亩之间。然后又吩咐赵四置办铺面之事,古玩铺一间、成衣铺一间。

    两人都欢喜地应了。

    对于仆人来说,主家越兴旺,他们的日子越好过。

    道痴吩咐惊蛰给张大、赵四每人二十两银子,供他们两个开销,就离开了新宅。

    张大与赵四面面相觑,却也没有多嘴,恭恭敬敬地将道痴送出门。

    赵四心思活,道:“张大哥,公子为何不叫咱们家里的上差?”

    张大道:“许是公子家里不缺人shì候。”

    赵四“哈哈”两声,也不再多言。

    他们两个虽是大户人家出身,可谁也不敢轻慢新主。

    买下他们的崔爷可不是善茬,走前已经交代,若是他们敢因新主年少怠慢相欺,那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虽不晓得崔爷是什么人,可是既能从知府衙门与巨贾之家挑下人,那岂是寻常人能惹的。

    至于不让他们的女人与儿女过去服shì,怕是新主对他们还在观望中。

    两人心里都打定主意,一定要讨个开门红,办好新主交代的第一件差事道痴原本打算送完刘万山就直接回王府,可因有那二百两银子与地契的关系,还是先回了一趟外九房,将这些交给王宁氏。

    王宁氏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收好,道:“咱们欠你刘家舅舅的更多了。”

    道痴道:“祖母,孙儿都记得。等孙儿有一日出息了,定回报大舅。”

    王宁氏慈爱地道:“又要去王府了,记得我那几句,用功可以,却不许熬夜。要是读书伤了身子,我倒宁愿你做田舍翁。”

    道痴老实应了,看看外头时候不早,就带了惊蛰回了王府。

    等到乐院,除了虎头未至,众伴读已经都来了,正聚在上房里吃茶说话。

    惊蛰去收拾屋子,道痴则直接被王琪叫到上房。

    王琪身上去了白孝,素服装扮。因王府都在孝中在缘故大家这两年也是素服装扮,他看着倒是不惹眼。

    瘦了一圈后,人精神不少,要是不说话,也是翩翩少年只是一说话就lù底。

    招呼二郎进来,王琪就跟他挤眉弄眼道:“二郎,陈老大前几日去了武昌府,带了小美人回来……嘿嘿……”

    他笑得猥亵,真是白瞎了这张面皮。

    道痴见他这样子,都是哭笑不得。望向同窗们,陈赤忠越发从容就像王琪说的不是他一样;刘从云则是笑着吃茶,作壁上观;倒是吕文召,反应不同面带不忿,望向王琪与陈赤忠的面sè不善。

    道痴看了一圈,心里疑huò,也不拦着王琪,任由他打趣陈赤忠。

    陈赤忠虽脱下道袍,可到底是在道门长大,也不羞恼,开口便是“天地yīn阳”之道。

    王琪被噎住,吃了半杯茶道:“我是瞧出来,幸好陈老大还俗了,否则真要做了道士,也是糟蹋小道姑。”

    陈赤忠扫了眼王琪腰下,一副心中有数的模样,并不多言。

    王琪不知是羞是恼,涨红了面皮,道:“我在孝中,陈老大眼珠子乱瞄甚?”

    陈赤忠“呵呵”笑道:“我是觉得七郎新腰带不错,七郎以为我在瞧什么?”

    王琪憋了不行,站起身来,指着陈赤忠,悲愤道:“真是没天理,这才过了一个年,陈老大的面皮之厚都要赶上我……”

    陈赤忠尚未说话,吕文召有反应了。

    “碰”他重重地将茶杯撂下,站起身来,冷声道:“不知廉耻!”说罢,也不待众人反映,就气呼呼地转身出去。

    陈赤忠撂下脸,望向吕文召的背影,神情yīn郁。

    被骂的糊涂,王琪想想自己这些日子见都没见吕文召,更不要说得罪,便问道:“陈老大,你什么时候得罪吕书呆?”

    陈赤忠轻哼一声,道:“谁晓得他作何抽风。”

    王琪与吕文召认识十多年,晓得他虽是唧唧歪歪爱计较的,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闹脾气。

    陈赤忠不肯说,二郎向来与他们走的远,肯定是不知道,王琪便望向刘从云。

    刘从云果然一副心知肚明的贱样,王琪忙凑过去:“大猫,爷不过歇了半个月,都成傻子了,,到底什么恩怨,使得陈老大与吕书呆相看两厌?”

    刘从云没有立时回话,而是看了眼陈赤忠道:“这是陈老大sī事,七郎还是问陈老大的好。”

    王琪没法子,只好又凑到陈赤忠跟前,收敛了笑意,捶了他一下,道:“好啊,陈老大,你这是报喜不报忧。吕文召毕竟是吕家嫡长子,背后还占着一个吕家,可不好得罪。到底有何摩擦,连同窗之情都顾不得了?”

    不管如何,他同陈老大都有几分真交情在,不得不为他担忧。

    即便陈赤忠在王府,有世子可以撑腰,可吕家作为安陆四姓之一,得罪了实无好处。

    见他面lù关切,陈赤忠神sè稍缓,道:“七郎不必担心,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话不投机。”

    见王琪满脸好奇,还要追问,他只好又补上一句:“初五那天吕老爷使人请我过去吃饭,话赶话的有些不投机。”

    大正月的,请儿子同窗上门做客,这不符合吕老爷的秉xìng。

    吕老爷可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人情往来,全看一个利字。就是亲娘舅借银子,都要打了借据、注明利息的主。

    吕家虽是安陆四姓之末,可这也是因吕家子弟在科举上不第,出仕全靠捐官的缘故。捐官入官场,升级艰难,当然比不得其他三家,在官场的靠山足。

    不过吕家官场族人势微,却能借到姻亲的力。

    想到这里,王琪心里大致猜出缘故,见陈赤忠一脸憋闷模样,却没有就此事再啰嗦。

    虽说王府腊八前就放假,可王夫人治丧时,其他人也都回王府协理,因此大家闲话的,都是过年这半月的趣事。

    吃了两盏茶,道痴有些惦念虎头,便就大家说了一声,从茶室出来。他想着去前面迎一迎,若是虎头还没来,就去西城的铺子寻虎头的堂兄打听打听。

    王琪听说他去迎虎头,也跟着出来。

    出了乐堂,王琪就满脸八卦道:“二郎,哥哥晓得吕书呆为何恼了。”

    道痴问道:“为何?”

    王琪笑道:“吕老爷哪里是白请人吃饭的主?既盯着陈老大,肯定是有缘故。陈老大虽是孤家寡人,可名下有玄妙观与五百顷地。安陆地界,除了王府与四姓人家,就数陈老大田多。吕老爷八成是盯上陈老大的田了。”说到这里。他mō了mō下巴,似有所悟,道:“怪不得这大半年来,总觉得陈老大有些不对头,即便真是收用几个美婢,也不过是自家sī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看来是另有用意,怕是盯上陈老大的,不只吕家一家。他无心接受大户召婿,又不愿太得罪人,只好显得风流些。”

    五百顷地,价值几十万两银子。

    道痴想着陈赤忠收到玄妙观观产后,换下道袍留在王府,怕是他心里也明白,手中握着这些产业,若是不抱紧世子大tuǐ,出去就能被人生吞活剥。

    陈赤忠看似粗犷,心里倒是个又称算的。

    兄弟两个出了府学,往王府大门去。

    没到大门门口,便见虎头迎面走过来。

    王琪见状欢喜,刚要招呼,未及开口就变了脸sè,咬牙道:“这是谁打的……”

    虎头抬起头,顶着半脸巴掌印,看着道痴,泪眼在眼眶里打转。

    道痴的脸,一下子黑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世间多有稀奇事

    就在王琪与道痴都愣住时,一个府卫也从大门方向过来,看到道痴,停住脚步,道:“王二公子,王府门口有人求见公子。”

    虎头才回来,王府门口有人求见,是谁?

    道痴望向虎头,虎头比年前出府时瘦了一圈,人也蔫蔫的,道:“二叔。”

    道痴定睛看了他两眼,想着好好的孩子,过个年不见胖,反而瘦了这许多,不知虎头爹娘又闹出什么花样。

    那府卫也道:“就是同王鼎山一道过来的。”

    道痴想了想,对王琪道:“七哥先带虎头回去,我去外头看看。”说罢,又轻声对虎头道:“你先随七哥过去,我见了你二叔就回来。”

    王琪有心与道痴同去,不过看着虎头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不落忍,便应了一声,带虎头往府学方向去了。

    王琪从荷包里摸了个一两重的银锞子,塞到那府卫手中,道:“劳烦这位大哥帮忙传话,受累了。”

    那府卫笑道:“不过跑个腿的事,哪里就累着了,王二公子忒客气。”

    等到王府门口,神色忐忑地站在外头的正是虎头的二叔。

    道痴按捺住心中气愤,走前去,冷冷地看着王二叔,直接道:“虎头脸的巴掌,是谁打的?”

    王二叔咽下一口吐沫道:“是……是小人大嫂。”

    道痴眼睛眯了眯,道:“为何打虎头?”

    说出来都是家丑,王二叔本是想要瞒着,可是想着老爹的嘱咐,实话实说道:“小人大嫂不想放虎头出来,想要拦着,虎头不肯。”

    真是那个偏心到偏执的女人在折腾,道痴皱眉道:“她还闹腾不想让虎头在王府?”

    前年虎头刚入王府的时候,虎头她娘闹了两次,后来老实下来,如今又折腾什么?

    王二叔涨红着脸道:“小人大嫂……想让二侄儿顶了虎头过来。”

    道痴嘴露出几分讥讽:“她之前不是还嫌虎头做伴当丢人么?怎么又改了主意?”

    王二叔讪讪道:“因二公子功课好,小人大嫂就起了糊涂心思。”

    他心里对于大嫂也是腹诽不已。

    为的什么,不还是因二公子如今有个三品高官的生父,还有给六品官的娘舅。即便是平白百姓,对于官场那套不熟,也听过“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

    还有就是二公子本身,十二岁就下场过县试、府试,十三岁就过院试,在王家小一辈中都是数得的,真正的俊杰。

    虎头二弟被村塾夫子夸成是“神童”,老福平怕耽搁孙子,在虎头入王府后,就舍了老脸,求到王老太爷跟前,想将孙子送进了王家族学。

    在他看来,既是看在大师父与宗房情面,将长孙送到道痴身边做伴读,那二孙子多借宗房些光也好。

    王氏宗族,共有私学两处,曰宗学,曰族学。

    宗学里收的是宗房与王家内房子弟,外房族人都挤不进去,更不要说王福平家这样的出仆。

    族学收的学生多,也有不少姻亲子弟在这里附学。

    念在王福平实忠仆之后,子侄又在宗房名下铺面当差,求的又是儿孙进的事,王老太爷就痛快地应了,虎头二弟就开始进城读。

    虎头爹娘原本信心百倍地想让次子今年下场,年前就割了腊肉、绑了活鸡活鸭,催着王福平出面,去寻族学里的先生。

    他们已经打听过,县试需要廪生出结,还需要同考五人互相作保。他们想着一家一家的打听托门路,还不如直接求到先生这里,就算是花了银子,也知根知底,不会被人随意蒙了去。

    王福平心里“王孙成龙”,即便觉得次孙年纪有些小,可还是美滋滋地进京拜先生。

    没想到,先生却不肯帮这个忙。

    倒不是瞧不起虎头家是出仆,而是他晓得虎头二弟不适合下场。因为,虎头二弟在乡塾时学了三千百,可是四五经只是粗读,时也没学。到了族学着一年多,不过在学四五经,时文还顾不。

    王福平并不是大字不识的无知村夫,当然晓得先生的意思。童子试要考时文,没学过时文下场,那不过是笑话。

    王福平又羞又臊,可是为了孙子,依旧厚着脸皮问道:“先生,那小老儿那孙子,到底还得多久能下场。”

    先生皱着眉头,捻着胡子,纠结半天道:“勤能补拙,若是令孙肯踏实下来,学个五六年应能读通四,时文这里,学生悟性不同,成效不同,老夫也不好信口白牙。”

    王福平晓得,这是先生不看好次孙的资质,想着长子长媳将次孙夸的跟什么似的,老爷子心中多少有些狐疑。虽说先生没道理扯谎骗人,可自己好好的“神童”孙子成了劣货,老人家到底不甘心。

    回到家里,王福平就将虎头爹娘骂了一顿,又将二孙子提溜到跟前细问缘故。

    即便二孙子在乡下私塾时没有学时文,入王家族学一年怎么也没学?

    虎头二弟只说先生是富贵眼,待某房某房的公子如何巴结,待自己如何冷落,又埋怨先生说他四不通,并未有教自己时文。

    虎头爹娘闻言,不由替儿子委屈,声讨起族学先生。

    王福平却是听出来,二孙子确实没学时文,先生的话是对的。老人家不禁气了个仰倒,他是因自己读不多不愿在孙子面前露怯,才将督促检查孙辈读的差事交给长子,没想到闹出这个乌龙来。

    想着先生说孙子资质不行的话,再看看被长子、长媳惯得跟小公鸡似的二孙子,老人家不禁心灰意冷。

    太打击儿孙的话,他也没说,想着再过几年看看,若是二孙子真不的料,其他的孙子也长起来了。

    没想到这事闹开后,虎头二弟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族学,不是说同窗势利眼,就是说先生不公。

    王福平是舍了老脸,才给次孙求的进族学,哪里容其任性。可是没等他开口管教,虎头二弟自己折腾病了。

    虎头他娘将次子当成命根子,寻医问药,衣不解带地侍候着。结果大夫来看过,只说是郁气在心之类的,不过是心病。

    虎头爹娘求到王福平跟着,王福平心中虽不高兴,可也舍不得真逼死孙子,无奈之下只有去族学给孙子办了退学。

    为了此事,虎头家过年都没有过安生。

    原本并不干虎头之事,可是虎头回家穿着细毛褂子,还提了王府内制的点心匣子,身的荷包里有金银锞子,看着很是体面。

    虎头家倒是并没有想到世子身,只以为道痴在王府体面,伴当的赏赐都很丰厚。

    等到王青洪从京城回来,刘大舅衣锦还乡,王家族人少不得议论一番。提及道痴来,都觉得他前途正好。

    虎头爹娘正为次子去哪里读拿不定主意,听了这些话,就想到道痴身。

    不说王府里有没有名师,就是道痴自己已经过了童子试,要是愿意指导儿子两年,以后考试也容易些。而且,搭道痴,以后也能搭王青洪与刘大舅的光。

    原先觉得“伴当”为耻,现下夫妻两个觉得为了次子学业,“忍辱负重”也没什么。

    夫妻两个去王福平跟前露了话风,被王福平给呵斥一顿,却依旧不死心。

    过年这半月,两口子轮流劝虎头主动将“伴当”身让给他弟弟。虎头本就口拙,在父母跟前说话更少,只是听着不应声。

    到了今天,虎头回王府的日子,实在拖不下去,虎头他娘挑着他爹打虎头,打折了一根棒子,虎头也没点头。虎头他娘恼的厉害,动起手来,给了虎头几巴掌。

    让虎头二叔看到,搬出王福平来,才制住虎头娘的癫狂。

    王福平因虎头脸的伤,想要留他几日再送他回城,可虎头却不肯。

    他力气大,无人能拦住他,王福平就依旧叫王二叔送他进京。想着道痴本就晓得虎头爹娘偏心之事,王福平便让王二叔直言相告。

    王家这些事情,道痴虽不知晓,可听王二叔说那几句,也能听出不过是虎头他娘又偏心了。

    道痴虽一肚子气,可并没有迁怒王二叔,点点头道:“我知晓了。”

    其他的,他一句话也没说。王二叔不是虎头祖父也不是父亲,跟他说了也不顶用。

    王二叔见道痴没有发火,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往王府里望了望,有些不放心,道:“二公子,虎头除了脸,身怕是也有伤,来劳烦二公子多费心照看。”

    道痴皱眉道:“虎头他爹打的?”

    王二叔点点头,并没有为哥哥辩解。在家里没有揭破此事,是怕老父爱面子,晓得虎头身有伤不肯送虎头出来。可是他瞧着兄嫂的模样,实在讲不通道理,好好的孩子留在他们身边也是折磨,还不如交到二公让他放心。

    他当年是常西山的,晓得道痴与虎头两个的情分。

    道痴惦记虎头那边,没有与王二叔多说,只道:“请帮我传话给王村长,大师父既将虎头托付给我,我自护他周全。”

    王二叔涨红着脸应了,目送道痴转身进了王府……

    道痴的心里火烧火燎,即便想要让虎头认清他父母的狠心,可是也不代表他真的舍得让虎头挨打。

    现下虎头还没有什么让他们窥视的,一个早先瞧不起的“伴当”身份,却也因他们想要就来抢,这叫什么父母?

    陆松早就放话出来,等虎头十五就给虎头补锦衣卫校尉。以虎头的勇武,加世子对他的看重,想要升到百户不是问题。百户是正六品武官,背后又有王府在,在安陆地界无人敢欺。

    邢百户也说,若是锦衣卫空不出缺来,以后就让虎头袭他的百户之位。

    实际,等世子进京,被世子信任的近卫,前程又怎么会是区区百户?

    可是这样的父母,怎么叫人放心?偏生碍于世情与孝道,他们又做的了虎头的主。

    道痴的皱眉紧皱,不知不觉进了府学,刚转过大门口影壁,就看到王琪与虎头在那里站着。

    “怎么不进去?”道痴道。

    王琪回道:“虎头不进去,要等二郎。”

    虎头看着道痴,眼里满是委屈,小声道:“疼。”

    道痴见他脸色乏白,心里跟着紧张起来,忙问道:“哪里疼?”

    头红着眼圈道。

    道痴呼出一口浊气,走到虎头身后,让他屈膝,不用撩开后背衣襟,只松松脖颈,就能看到紫红色的檩子,肿起来一指来高,可见有抽打的时候多用力。

    王琪凑过来,瞪大眼睛,道:“这真是虎头爹娘下的手?这是爹娘,还是仇人?”

    虎头虽没有哭出声,可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道痴长吁了一口气,早先因碍着故去的王老爹,还有虎头父母名分,他虽担心虎头的问题,可迟迟没有决断,现下到了决断的时候。

    “七哥,我带虎头去启运殿。”道痴扶虎头起身,对王琪道。

    王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我与你们同去。”

    道痴并没有叫虎头收眼泪,虎头这身伤,外加这眼泪,想来世子也受不了。

    启运殿里,世子见到挂着眼泪的虎头,脸色很不好看。再他看来,虎头是他未来的亲卫,打虎头就是打他的脸。

    待听说虎头身也有伤,世子吩咐黄锦去了虎头外头的短衫。当虎头中衣撩起,露出后背时,屋子里响起好几下吸气声。

    从脖颈到后腰,都是紫红色的血檩子,看的触目惊心。

    世子站起身来,看着虎头咬牙道:“谁打的?”

    虎头只是低着头掉眼泪,并不应答。

    世子气呼呼地望向道痴与王琪,面露询问之意。

    道痴道:“殿下,是不是先叫人带鼎山下去看大夫药?”

    王琪也道:“是啊,殿下,瞧着鼎山脸色不好,还是先叫大夫瞧瞧妥当。”

    即便看着骇人了些,可不过是皮外伤,哪里就连几句话的功夫都等不得?

    世子见两人似有顾虑,皱眉吩咐高康去良医司传大夫,想了想又吩咐黄锦带虎头去偏殿等大夫。

    等到虎头下去,世子道:“七郎,二郎,到底是怎么回事,该同孤说了。”

    方才过来启运殿的路,道痴已经简单地对王琪交代过。

    听世子问话,王琪摸着鼻子,苦笑道:“鼎山是个老实孩子,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他爹娘的偏心病又犯了,想着入王府体面,想要让次子替了鼎山入府。”

    虎头父母因虎头烧坏脑子,厌弃长子、偏疼次子之事,王琪与道痴早在世子跟前露过风。

    世子并没有太放在心,毕竟十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父母偏心,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是王府里,他与三郡主、四郡主同胞所出,可父母所重都各不相同。

    王妃偏疼三郡主,因三郡主体弱多病,打小都是王妃亲自照料。王爷生前最看重的当然是世子,世子的衣食住行,王爷都亲自过问。

    身为幼女的四郡主,反而没有哥哥姐姐受父母宠爱。世子早看出这点,对于胞妹就十分宠溺,多少有些想要补偿的意思。

    世子没想到父母偏心能偏的这样严重,而且虎头家竟然敢窥探王府。

    世子是真恼了,恨恨道:“谁给他们的胆子?竟然敢如此行事!”

    道痴道:“谁让他们是鼎山父母,一个孝字压着,就是打死鼎山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世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看来虎头爹娘的狠辣对他的冲击太大。

    要知道他启蒙的孝经》,王爷不仅自己是孝子,还言传身教地将世子也教导成孝子。

    他想不到还有这样不慈的父母,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不慈”的状况。

    道痴与王琪对视一眼,看出世子的混乱,并没有开口。

    屋子里一片沉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黄锦带了良医来回话。

    世子面色恢复平静,问道:“鼎山怎么样?身的伤重不重,伤没伤到筋骨?”

    良医回道:“肩颈处还罢,后腰几处厉害些,需躺床养几日……”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殿内众人都望向良医,道痴攥着拳头,心中后悔莫及。伤在后腰,那是不是以后?

    世子与王琪也带了紧张。

    两人想的都是虎头本是以熊力出众,真要伤了腰,损了肾脏,那哪里还会有力气?

    就听良医道:“还有就是这些日子饿的狠了,怕是伤了肠胃,以后有些妨碍。”

    世子讶然道:“什么?饿了狠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良医道:“下官瞧着病人当饿了三、四日了,早前怕是也饿过,只是病人身体健硕,才支撑下来,不见病态。”

    世子依旧是难以置信,望向道痴与王琪。

    道痴只觉得太阳穴直跳,对于王家再无半点好感,连王福平也算在内。身为一家之长,在眼皮子底下,任由儿媳凌虐长孙,他起码是犯了疏忽之错。

    王琪早先还觉得贸然插手虎头家事不妥当,心中有迟疑,可听良医这几句话,只剩下气愤,不平道:“虎头本就不伶俐,口舌又笨,摊这样的爹娘,若是没人护着,早晚被磋磨死。殿下,就救一救鼎山……”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王家窑速战速决(求保底月票)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王家窑速战速决(求保底月票)

    从启运殿出来,王琪有些不甘心,却晓得外头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界。

    等回了乐群院,他直接进了道痴的屋子,皱眉道:“二郎,殿下不是看重虎头么?怎么虎头被欺负成这样,殿下也不为他做主?”

    他带了几分焦躁,世子的反应显然出乎他意料。自打进王府为伴读后,他向来将王府与世子视为靠山。

    到了眼下,他忍着大伯、大伯母脸色留下的那一百二十顷地,就疏了他与家人的情分。要是王府这边再靠不住,他觉得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

    道痴倒了一盏茶给他,道:“七哥太急了。世子行事向来求稳,总不会听风就是雨。如何庇护虎头,等世子调查明白,心中自会有数。”

    王琪闻言,神色稍缓。道:“那就好,要是世子束手不理,还真是麻烦事。”

    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轰隆隆”响起几声惊雷。

    王琪缩了下脖子,站在门口往外头望去。

    还不到傍晚,天空中虽有云絮,可依旧以碧晴为主,只在东北天空方向,云层压的很低。

    “轰隆隆”又是一声响雷。

    王琪诧异道:“晴天滚雷,真是稀奇。”

    陈赤忠、刘从云几个也被响雷惊出来,站在门口仰头看天色。

    东北天空方向,除了响雷,还夹杂着闪电霹雳。

    道痴看了两眼,就退回屋子,不过是少见些的气象,并不算什么。

    又忍不住想着京中消息,正德皇帝去年九月曾落水,而后就因病停朝会。道痴曾与刘万山说起此事,刘万山身为外官,在京城也有消息往来。不管是京官,还是外地文武都关心京中立嗣之事。

    听说河南崇王府这两年使王府属官常驻京城,为的就是谋嗣之事。崇藩开国国主崇简王是英宗皇帝六子,孝宗皇帝胞弟,今上嫡亲叔祖。

    现在崇国亲王是崇简王之孙朱厚耀,是今上从堂兄弟。正德十三年生有嫡长子,崇藩上下这几年,就是为崇王府嫡长子忙活。

    只是今上就嗣子之事一只不松口,崇藩也只是白忙而已。

    至今为止,不管是张太后等皇亲国戚, 还是文武大臣、宗室诸王,即便偶有就皇上立储之事说话的,也只是想着让今上择宗室王子为继,依旧是父子承袭这套,至今还没人提及“兄终弟及”。

    没有人会想到今上会熬不过落水后的风寒,因为今上并不文弱,相反的还颇为勇武,喜欢骑马射箭,曾自封为大将军。

    因此,即便大家晓得皇上不能生,也并没有太着急。

    等到今上死,文臣们提及“兄终弟及”,找个少年天子,而不是“嗷嗷待脯”的婴孩继今上香火,多半是防着外戚与宦官。

    只是到底要等到几月……

    京城距离安陆千里迢迢,可因有王三郎与姐夫张庆和在,多少能得到些消息。

    正月底,在王三郎的家书中,就提及京城这两月的“异象”,冬雷震震、火星凌日等等。他虽没有在信中提及天子如何,可既然异象连连,那京城那里少的了纷纷流言。

    只是安陆远离京畿,天子身体如何,是否临朝,还影响不到安陆。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中午府学下课后,世子就示意道痴与王琪跟上,连着陆炳,一起回了启运殿。

    少一时,陆松、邢百户也赶了过来。

    世子对道痴与王琪道:“鼎山之事,孤已有了决断。他爹娘不慈,他身为人子,虽不伶俐,却依旧纯孝,难能可贵。要不然的话,以他的熊力,想要阻拦他爹的棒子,并非难事。没道理纯孝之人,被任意厌弃凌虐,即使是父母亲人,也不当如此。既是他爹娘不愿要他,那孤要他,孤已经同陆大人说了,提前给虎头补校尉,直接挂在仪卫司,以后鼎山就留在王府。”

    道痴面带激动,王琪眼睛发亮,可犹豫道:“殿下,那头毕竟是生身父母,要是见鼎山出息了,再缠上来怎么办?”

    世子没有直接做答,而是望向道痴道:“二郎,鼎山五岁被他曾祖父带上西山,九岁被带下山,这四年也在西山寺长大是不是?”

    道痴点点头道:“是。”

    世子又问:“西山寺普慧师父坐化前曾留下遗命,令你多看顾鼎山?”

    道痴道:“正是。大师父看着鼎山长大,多有怜惜。”

    关于他与虎头是幼年玩伴之时,本就没瞒着世子,现下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只是在与虎头的交情上,道痴隐下一些,将两人的亲近归根于大师父身上。

    世子听了,道:“那为了鼎山,让二郎背个黑锅,二郎可愿否?”

    道痴闻言一愣,倒不是不愿,而是没想到世子会让自己出面。他眨了眨眼,带了几分茫然道:“请殿下吩咐。”

    世子解释道:“孤并不是为难二郎。只是王家祖上既是西山寺旧仆,普慧师父又有让你多看顾虎头的遗命,二郎行事起来更加名正言顺。不过,怕是与你名声有碍,你若是不愿,孤也不怪你。”

    为了虎头,道痴心里自然是百分百乐意。可是想着世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让属下背黑锅,道痴在心里也忍不住问候了世子长辈两声。

    道痴脸上的茫然已经散尽,带了坚定道:“殿下请吩咐,愿为殿下效力。”

    世子脸上露出欣慰。其实此事不用道痴出面也行,只是那样的话,真要传扬出去,有碍王府名声。若是道痴将此事揽过去,就不干王府之事。

    道痴的应答,也合了他的心思。虽说此事是由道痴出面,可真正庇护虎头的还是他这个世子,这一点他不想混淆。

    王琪在旁听着,有些憋不住,道:“殿下,到底有什么好主意,快点说啊?”

    世子从书案上取出一张纸来,递给王琪。

    王琪带了好奇,接过看着,不由睁大眼睛,看看世子,又看看邢百户,道:“邢大人有家眷在老家?还是外头有沧海遗珠?”

    邢百户笑骂道:“没有那玩意,七郎就不必瞎猜,不过是殿下让我顶个名。依照我的意思,义子干亲也可。可殿下说,疏不间亲,亲爹娘跟前,干亲长辈没有说话余地,才让我顶了这个虚名。”

    王琪脸上只剩下佩服,对着世子竖起大拇哥道:“殿下英明,如此才是一劳永逸。”

    道痴在旁听得有些迷糊,探过身去,看了看王琪那张纸,脸上也露出几分诧异。

    不过他心里并不意外,因为世子的想法,与他之前所想的不谋而合。只是他没有想到是真戏假作,而是想到陆家。又想着陆家即便不成,还有其他校尉家。

    世子望向道痴,道:“今日天气晴好,二郎就将这件事解决了,省的过后啰嗦。”说到这里,迟疑道:“用不用邢大人随你过去?”

    道痴稍作思量,摇头道:“不用,只是还请殿下借二十仪卫,让我狐假虎威一把。”

    世子闻言,脸上带了笑意,道:“好,想要什么样的人,让陆大人挑给你。”

    陆炳旁听半天,见没有自己的事,急的直跳脚,道:“殿下,还有我呢,莫忘了我。”

    世子轻哼了两声,还是对道痴道:“带了陆炳同去吧,要不然孤耳朵可就不清净。”

    听世子吩咐完,众人从启运殿出来,道痴便不跟陆松客气,道:“陆大人,多带人过去,只要是想要吓唬吓唬虎头爹娘,省的他们过后说三说四。人手就挑面相恶的,越彪壮越好。还得准备些好马,我们早去早回。”

    陆松应了,王琪忙道:“陆大人,多预备一匹马,我也跟去耍耍。”

    陆松自是无话,王琪毕竟年纪大些,只道痴带了陆炳两个领人去,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邢百户在旁,脸上褪去桀骜不驯,只剩下得意。

    陆松看不过眼,撇嘴道:“老邢你得意什么?你又没有闺女,不过是个幌子,用得着这般得意。”

    邢百户扬着下巴道:“文书若成,虎头就是我的亲女婿,你若是眼气,就将灿娘送给我做闺女!”

    陆松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响指着邢百户道:“我等着,看你能挑个什么闺女出来……”

    三小从府学下来,还没有用午饭,就跟陆松约好时间,半个时辰后直接去王府门口领人领人,先各自回去吃饭。

    虎头并不在乐群院,他上个月在启运殿偏殿躺了两日后,就被邢百户接去,还没有搬回乐群院。

    等道痴与王琪用罢午饭,赶到王府大门时,离约好的时间还剩下一刻钟。

    二十仪卫已经在王府大门口等着。王府仪卫,都是制服,穿戴起来,极为气派。

    出来的这二十人,雄纠纠气昂昂,带了肃杀之气,看着够吓人。

    王琪在仪卫司混了一年半,去年又有截杀流匪之事,与大家多是相熟。陆炳因陆松的缘故,也常去仪卫司,与大家也是相熟的。

    只有道痴与这些人并不想熟,他也没有刻意亲近。

    众仪卫得了吩咐,只晓得随世子伴读出城一趟,这期间听道痴调派。至于什么事,他们则不知。

    众人上马,出了王府。

    因城内不能疾行,一行人策马缓行,往西门去。

    道痴、王琪、陆炳虽年岁不大,还是常服装扮,可后头跟着二十校尉,路人见状,多是带了惶恐,避闪开来。

    西城各个商铺的老板、掌柜得了消息,少不得也探头张望一二。

    有认出王琪的,少不得洋洋自得,吹嘘几句王氏宗房的体面,连他们这些外掌柜伙计也跟着荣光。

    王琪好奇道:“二郎,你打算怎么对虎头爹娘讲?”

    道痴道:“七哥莫急,稍后便知。”

    陆炳也跟着抓耳挠腮,道:“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了吧,妥不妥当也让王七哥与我参详参详。”

    道痴但笑不语,见出了城门,就催马疾行而去。

    众人见状,也快马加鞭,马路上扬起一路烟尘……

    三十里路,马车要走将两个时辰,快马一个时辰就到了。

    一行二十三骑,刚一进王家窑村,就引起王家窑村村民的惶恐。

    待看到那些人去了村长家,就有不少乡人凑不过,想要打探一二。在乡下人眼中,官府与避而远之的好,官差更是得罪不起,轻则破财免灾,重则家破人亡。

    道痴既要“狐假虎威”,那叩门之类的程序就能省了,直接请两个仪卫踹开大门。

    今天是“二月二”,乡下要祭神,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王福平、王福安两家人,祭神后,正两家合在一处用祭祀大餐,刚吃完饭,就听到外头“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声音杂乱无章,听不出有多少匹马。

    妇儒们还察觉不到什么,男人们面面相觑,都带了凝重之色。

    没想到,马蹄声刚消失,自己大门就被踹得“梆梆”响。

    王家众人涌出房来,就见大门被踹开,门口乌压压地站了好几十人。

    看着校尉身上的公服,王福平直觉得脚软,待看了道痴,顾不得他满脸煞气,如见了救星似的,上前两步道:“二公子来了。”

    道痴只扫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而是走了几步,进了院子,后边的人“呼啦啦”地跟上。

    原本宽敞的院子,立时逼仄起来。

    王福平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出来,再迟钝也瞧出这一行人来者不善,老人家躬身近前,带了几分祈求道:“二公子……”

    道痴直接指了虎头他爹道:“王村长,我有事寻令郎说话,与间安静屋子与我。”

    王福平闻言一愣,随即忙叫家人让出正房,请道痴入内。

    虎头他爹被众人看着,腿肚子直打转,有心不去,又被王福平推着。

    王福平想到虎头身上,想着道痴是不是过来为长孙做主来了,否则怎么想起找虎头他爹。老人家心里稍安定些,扭着长子,想要跟着一道进屋见道痴。在门口,却被两个仪卫拦下。

    虎头他爹被另外两人拉着,拽进了正房。

    这个态度,可不像是来讲道理的模样。

    王福平的心又提起来,耳朵竖着,听着上房动静。

    上房里,虎头他爹被拽的身子都站不直,说话带了颤音道:“二、二公子……七公子这是……”

    王琪与陆炳都齐刷刷地盯着道痴,想要看他如何教训虎头他爹。

    道痴却什么也没说,只叫跟进屋的两个仪卫制住虎头他爹。他自己抽出一把匕首,走向虎头爹。

    虎头他爹只觉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尖叫起来:“二公子,二公子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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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籍 (求保底月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籍 (求保底月票)

    虎头他爹声音如此凄厉,院子里的王家人就有些受不住,想要进屋子来。

    门口的那几个仪卫“唰唰”地抽出腰刀,望向王家人一咧嘴,立时吓倒了两三个。

    虎头他娘更是个窝里横的,即便平日将丈夫制的服服帖帖,现下也抓着妯娌胳膊往后避。至于虎头那个二弟,虽被父母惯得骄纵,却不是个傻子,吓得面色发白,压根就不敢吭声。

    只有王二叔,扶着王福平,望向众仪卫畏惧中带了戒备。

    屋子里,虎头他爹又一声尖叫。

    道痴厌恶地皱皱眉,收起匕首,抓了虎头他爹的手指,在契书上按了一个血手印。

    而后他从怀里摸出根鹅毛笔来,塞到虎头他爹手中,轻声道:“书名。”

    虎头他爹虽不是胆子大的,可是也晓得有些东西不能随便签名画押。否则要是个巨额借据,岂不是要命。

    可是眼下哪里有他选择的余地,他不过犹豫了一下,一把腰刀已经顶到他脖颈上。

    虎头他爹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哆哆嗦嗦忙道:“我书,我书。”

    只描了文书一眼,见不是借据,他立时松了一口气,痛快点写上自己名字。至于其他的,性命攸关,他暂时顾不上。

    虎头将那文书收好,看也不看虎头他爹一眼,就出了屋子。众人忙转身跟上,虎头他爹萎倒在地,哆嗦着不敢吱声。就听“啪嗒”一声,一个荷包摔倒他面前,荷包系带裂开,里面滚出几个银元宝。

    王福平听到屋子里没动静了,心里直发颤,见道痴出来,忙上前道:“二公子,这是……”

    道痴往女眷中扫了一眼,看着虎头他娘道:“虎头尚不食子,这世上竟然有要饿死孩子的亲娘,可是让我们见了世面。”

    王福平反应过来,脸色一白,顾不得责骂儿媳,带了几分焦急道:“二公子,虎头他……”

    道痴看着王福平道:“幸而不死。不过以后无需村长费心,虎头生死与王家再不相干。”说罢,展开文书让王福平看了一眼。

    王福平看着那文书,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道痴已经将文书收好,大踏步出门去,王琪、陆炳与众仪卫“呼啦啦”跟上。

    王福平省过神来,苦着脸追上来,拉着道痴的马缰道:“二公子,不可啊,不可,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啊,都是小老儿治家不严,小老儿以后定不会再委屈虎头。”

    道痴已经翻身下马,转头道:“就当没这个孙子吧。”说罢,从王福平手中抽过缰绳,勒马前行。

    王福平身子一趔趄,差点跌倒,幸好王二叔上前扶着,才站稳。

    众人纷纷上马,随之跟上。

    马蹄声渐远,王家众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来人呼啸而去。左邻右舍,村中长者,少不得都近前来,想要打听打听缘故。

    王福安低声道:“大哥,二公子拿的是什么?莫非逼着老大押了虎头身契?”

    王福平无力地摇摇头,道:“不是身契……”

    一个时辰后,道痴等一行从西门进城。

    陆炳带了几分不甘心道:“二哥,这也太不威风了,轻飘飘地放过他们,太便宜了她们。”

    道痴睨了他一眼,道:“若是大郎当如何行事?”

    陆炳闻言,想了想,讪笑两声道:“还真的不好动手。”

    王琪道:“不用动手,那两个也不好受。就算这几日王家人能容得他们夫妻狡辩,等过几日虎头补了校尉,还有的那两位好受。”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二郎,要不要哥哥同大哥说一声,免了他们家的差事,省的他们忘本?”

    说到底,虎头家不过是王家旧仆。他举荐虎头入王府本是好心,可虎头家倒好像是受了委屈,舔鼻子上脸,借着虎头的事要求入虎头弟弟入族学。王琪知晓后,没有说什么,可心里也不自在。

    道痴摇头道:“不必,虎头爹娘糊涂,他二叔还是个好的。”

    他怀里那张文书,是一张契结书,类似“卖身契”,但还不是“卖身契”,更像是婚书。只是上面提及赘子为婿,收彩银百两,而后生老病死、子嗣家财,同本家再无干系。

    有了这个文书,虎头就可以入邢百户的户籍,以赘婿身份。只是邢百户并无女儿,这张文书也不过是用来堵虎头家人。世子将虎头的户籍挪出来,也是为补锦衣卫,倒不是真的让虎头为赘婿。

    大明虽不像秦汉时将赘婿视为奴仆,可到底不好听。

    那一百两银子,是世子准备的。世子的心中,未尝没有将虎头“买断”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安排这一出。只是他是要虎头做近卫的,并不是仆从,才让邢百户担当个“岳父”之名,由道痴行此嚣张之事……

    虎头没有再搬回乐群院,不过每天下午在东苑校场,道痴都能看到虎头。

    十四岁的虎头,个子看上去与邢百户差不多高。只是他脸上不再是向之前那样常挂着憨憨的笑,严肃不少,这样也很蒙人。若是不说话,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道痴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心酸,邢百户视虎头若子,从最初的“严师”成了“慈父”,见虎头刀法早耍的利索,就拉着陆松想要让虎头拜师,说是请陆松指导虎头的箭术。

    陆松看破他那点小心思,不过是因世子发话给虎头补锦衣卫,以后虎头会在仪卫司当差,邢百户本人在府卫,怕庇护不上。

    否则的话,邢百户才舍不得将虎头让出一半。

    陆松是真心喜欢虎头,即便晓得邢百户有所图,可依旧心动,却请示过世子后,就正式收虎头为徒。

    最高兴的莫过于道痴,能同陆家拉上关系,虎头真的有保障。

    补锦衣卫校尉,并不是难事,等到二月下旬的时候,虎头就正式成了锦衣卫校尉,挂在陆松名下,入值兴王府当差。

    今上龙体不愈的消息,终于在地方也传播开来,不因旁的,就因礼部公告,殿试再次延期。

    今年本不是会试之年,这些等待殿试的考生,还是去年春天参加会试的那批人。这些人寒窗苦读十数年,终于一步一步考出来,在会试榜上有名后,只等着殿试排名次。

    可对于读书人看来,这天大的事,对今上来说却不算什么。

    去年三月今上不等殿试就带了文武大臣“南巡”去了,殿试就拖延下来。等到去年九月,今上北归,没等到京城,又落水伤身。

    去年的殿试,就拖到今年。

    原是要定在二月十五,结果礼部又延后半月,定在三月初一,随后又延期到三月十五。

    不说别的,就从殿试一拖再拖,世子与袁长吏等也反应出皇上确实病的不轻。

    世子与今上同辈份,还没有娶妻生子,在兴王府众臣属看来,各地藩王盯着的皇嗣之事,实不同王府相干系。

    兴国建藩不足三十年,传到世子才是二代王,在宗室诸王中,势力微弱,不管在皇嗣博弈中,哪个藩王取胜,也不干兴藩之事。

    提及此事,袁长吏不无遗憾。若是王府大王子没有夭折,娶妻生子,那最后资格继今上正统的,就是兴王府的王孙。如今只能看着那些有王孙的王府上串下跳,兴王府只能看个热闹。

    二月末月假时,虎头没有再出王府,而是随邢百户留在王府。

    道痴出王府后,在王府外看到王福平与王二叔。道痴并未理会二人,就在虎头一家迫切想要抹去“王氏旧仆”痕迹时,哪里还记得老和尚对他们一家的恩惠。

    王老爹当初不过一个小厮,若不是借了老和尚的光,如何娶妻生子、置下家业。宗房老太爷不看在老和尚情面上,又哪里会庇护一户出仆。

    没等老和尚去世,他们就开始阳奉阴违;等老和尚去世,他们又将老和尚的遗命抛到脑后。说到底,还是忘恩负义。

    如今虎头已经从王家脱了干系,道痴也没有再理会他们的必要。

    王福平见向来好脾气的道痴都冷了脸,嘴里越发苦,无奈之下,只好带了儿子去宗房。

    王家窑村周边都是王家的庄子,王老太爷早得了消息,晓得道痴、王琪带了仪卫去乡下之事,曾叫长孙传王二叔入宗房,打听缘故。

    待晓得道痴与王琪等人的行为后,王老太爷沉默半响,就打发王二叔下去,并没有再插手此事。

    对于虎头出籍之事,王老太爷心里并不赞同。若是做儿女的都这样,父母打骂一顿,就要反出家门,那成什么体统?不过既是有王府仪卫跟着,就不再是一家一姓之事。在没有问清楚此事时,王老太爷并不想说什么。

    王福平听说王老太爷过问此事,次日便就城到宗房请见,王老太爷却没有往常那样好说话,只说不见。

    今日王福平带了孙子再登门,心里也没底。

    可是总不能真的任由长孙做了上门女婿,现下事情还捂着,真要传扬出去,他们成了什么人?卖儿卖孙,愧对祖宗。即便不晓得他们的祖宗到底是哪个,也不愿意如此行事。

    还有就是,道痴那日的气势不仅镇住王家人,也晃花了王家人的眼。既是道痴看重虎头,那看在虎头面上,也会拉扯他们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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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平静(求保底月票)

    第一百三十九章平静(求保底月票)

    道痴依旧按照蹭了王琪的马车回家,临下车前,道:“七哥,帮我问问大哥,新马车到了没有。”

    上个月月末回来,他请王珍帮忙定制一辆马车。

    王琪道:“哪有那么快,你选的都是重料子,又是在武昌府车行定制。”

    道痴道:“有了马车,祖母往后出行也便宜些。”

    王琪笑道:“晓得你孝顺,有了舅舅给的银子,就是给叔祖母买马车。”

    说话之间,他打量外九房的大门,过年时新刷的明漆,院子里房顶也换了新瓦片,不再是昔日陈旧破败景象。

    王琪带了好奇,对道痴挤挤眼道:“二郎,你两个舅舅到底给你留了多少银子,是不是发了大财?”

    道痴道:“加起来比比不得七哥一个零头。”

    听到这个,王琪情绪转为低沉,道:“二郎,明日随我去巡庄可好?”

    道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满脸诚挚道:“七哥还是请伯祖父安排人手。要是七哥真的就这样远了家里,伯祖父怕是要伤心。”

    王琪犹豫道:“这样好么?若是祖父身边的老人,以后尾大不掉可怎么办?”

    道痴笑道:“若真是伯祖父身边的老人,七哥当欢喜才是。七哥现下用上,以后分家时也好名正言顺地开口要到名下。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我虽乐意听七哥吩咐,可对于农桑经济之事,七哥也好,我也好,都是外行,还是寻专人盯着才妥当。”

    王琪听了,面带欢喜道:“二郎说的正是,我还是央求祖父要人。我身边就小猫几只,哪里有正经当用的。就是等到分家的时候,稍稍得用的家人,也多会奔着长房、二房去。还不若现下借着管理庄子铺子的名义,从祖父手上要人。”

    为了那一百二十顷地之事,王琪不仅对大伯、伯母心生芥蒂,对祖父母也不无埋怨。祖父母并不开口,任由大伯与伯娘给他脸色看,未尝没有让他退一步家和万事兴之意。

    王琪不愿意退,与祖父母之间关系也尴尬起来。

    他打小养在祖父母身边,对祖父母感情很深。这些日子,他心中也曾后悔,自己是不是做的过了,为了贪心伤了家人情分。不过思量过后,他还是坚持不给。

    祖父母虽疼爱他这个孙子,但是对其他儿孙的疼爱也不减。

    他记得清楚,小时候他与六郎打架,祖父母训斥他,而不是训斥六郎。只因他没心没肺,即便哭的撕心裂肺,给盘点心就能破涕为笑;六郎却是个脾气大的,被祖父母教训一顿后,宁肯挨鞭子,也不再进祖父母的院子。

    六郎倔强起来,阖家不宁,因为六郎身后有父母兄嫂,使得祖父母对于这个孙子也不好轻慢。

    他这个名义上祖父母最宠溺的孙子,即便受了再大的委屈,在祖父母口中也不过是得几句好话,然后上两盘好吃的点心。

    王琪小时候常为此不忿,对于六郎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堂兄也实近亲不起来;等到长大,王琪算看明白。

    不是宠溺,就是看重。真要论起祖父母心中的分量,自己这个孤儿,怎么能比得上大伯一家。

    不过即便对家人有些心冷,可祖父母依旧是他最亲的亲人。道痴给他的提议,恰好给他一个台阶,让他能够与两位老人缓和关系。

    目送着王琪离去,道痴才转身进门。

    开门的不是二柱,也不是燕伯,而是周大顺。

    上个月月末,道痴曾让三房下人来家里拜见王宁氏。因现下外九房的宅子小,就挑了几个小的过来当差。

    田寡妇那里,因二柱舅舅给二柱定了亲事,她们母子不随他们祖孙进京。安排几个小的现下就在王宁氏身边侍候,也省的将来离乡时,王宁氏用不惯人手。

    周家就是周泰长子周大顺与长女小喜,张家是女儿春兰,赵家小子与张家小子、周家二平年纪都是与道痴相仿,可以给道痴做小厮。因道痴现下入王府,身边只能带惊蛰一个,这几个便没有过来当值。

    周大顺过来,看守门户,也是以防万一。

    这两个月,因街坊邻居都晓得道痴得了两个好舅舅,正经有不少人打这边主意。

    外九房已经脱了寒酸气,有些过日子的好气象。

    周大顺躬身将道痴迎进去,禀告道:“公子,小人老爹已经挑好了两块田,已经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说等着公子回来拿主意。”

    道痴停下,道:“都是多少亩地?”

    周大顺回道:“一块三百亩,一块五百亩。三百亩的是上等水田,五百亩的只是中田,前面的十二两银子一亩,后边人家着急出手,只要七两银子每亩。”

    道痴在心里算了算,前者亩少单价贵,后者亩多单价少,总价差不多。只是前者的价格确实不低,他先前问过大致的市场价,上田基本是十两银子上下。不过整田难得,价格稍高些也说得过去。

    后边的中田,道痴虽没有去看过,不过五百亩的整田,竟然跟零散田地的价格一样,要价真的很低。

    可便宜哪里有那么好占的,价格压得低,肯定有这样那样的不足。田主想要脱手又不便宜,才没有叫高价。

    道痴道:“叫你爹明日过来一趟。”

    周大顺应了,道痴大踏步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就见王宁氏站在鸡舍外,手中拿着大瓷碗,正抓着里面的谷喂鸡。身边站着两个小丫鬟,正是春兰与小喜。

    见孙子回来,王宁氏很是欢喜,放下喂鸡的事,祖孙两个进屋说话。

    春兰端了茶水上来,两个小丫鬟中,小喜只有十二岁,不仅容貌美长开,性子也天真烂漫;春兰已经十四,也算眉眼清秀。

    王宁氏便留春兰在旁服侍,让小喜去收拾东厢。孙子回来的时候,也是小喜近身服侍。

    换做其他少年,或许不会留意老人家的心思,可道痴哪里不明白。他心中暗暗好笑,却也佩服老太太,即便日子富裕了,还不改性情。说到底,还是真心疼他的缘故。换做其他人家,哪里会如此重视嗣子嗣孙身体,为了子孙计,怕是等他成年,就安排一堆妻妾开枝散叶。

    在大家的认识中,通常过继的第一代子孙是不容易养熟的,尤其是道痴这种过继时已经懂事的;可过继后生下的儿孙,自家生自家养的,才是真正的骨肉。

    王宁氏要与孙子说的,也是买地之事:“后边的五百亩听起来好听,可地要是出息少,也不顶用。还不若那三百亩地,上等的水田什么时候想要脱手也便宜。”

    道痴安排人买田,是想要借着刘万山与崔皓帮扶的名义置产,以后花银子也松快些。可是想到自家本就人少,要是进京后在留人照看这些地就不值当。还不如用买田的法子洗银子,先用舅舅赠银的名义在安陆买几百亩地,等到进京时,再将这些地卖掉。如此,进京后花销的银子,就有了正经来路。

    王宁氏倒是没想到买地会那么快就卖掉,而是想着道痴要是科举下去,没中进士前还好,只是读书开销;等到中了进士,选官之类的都要花销。

    虽说民间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可老人家心正,不愿意孙子出仕后因缺银子触犯国法,行不端之事。

    因此老人家买田就想要寻出息好的,又想到以后孙子官场有变动时,脱身田宅打点之事,便觉得还是那三百亩的地好。

    道痴刚才在门口听了周大顺的话,本也觉得那三百亩田好,听了王宁氏的话,自是点头道:“祖母说的正是,孙儿也觉得那水田好……”

    宗房老宅,上房。

    王老太爷耷拉着眼皮坐在那里,对王福平道:“现下后悔来不及,虎头已经入籍,又由他丈人补了校尉。”

    是非究竟,他先问过了王琪。虽说对于虎头出籍之事,依旧不赞同,可既是世子做主,那也轮不到他来质疑。另外,王琪说了虎头正月回王府时的惨状,老爷子对王福平也不满起来:“你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就能任由儿子、媳妇磋磨孙子?好好的孩子生生的饿坏了肠胃,大过年的,这是造孽。”

    王福平苦笑着道:“老爷子,小人确实不知。谁会晓得那对孽畜竟然如此行事,只以为他们是摆爹娘的威风,谁会想到会闹出这些。虎头那孩子,是个不开窍的,如何能当差?要在得罪了人,反而不好。”

    王老太爷哼了一声,道:“能不能当差就不用你们操心,还是省省吧,别再想着将孩子找回去。你们当虎头是草,可人家将虎头是宝。对方是王府百户,在世子跟前都是极体面的,虎头跟了那边不会吃亏。你们不要再去招惹虎头,否则真要对上了,我也护不住你。”

    王福平哭丧着脸,不得不死心。

    百户是正六品,后边又有王府做靠山,哪里是他们平民百姓能惹得起的……

    !@#

第一百四十章 欲分房宗家生隐患

    翌日,没等道痴用早饭,周泰与张大就过来候着。

    道痴用了早饭,就与他们两个去见田主,买下那三百亩水田。所用银两,除了崔皓赠的那些,还有当铺这两年的出息。

    周泰算是完成差事,松了一口气:赵大则是神sè讪讪。

    原本买田之事,最早是交给赵大,结果打听到的都是不是三五十亩的,就是下田的,都不和道痴心意。

    这点也不稀奇,因为整块的良田,就是不好买。有的时候,压根就得不到消息,买主与卖主就交易完。

    周泰闻言,便主动请命。结果半月功夫,就漂亮地完成差事,不过是借势。却是借的漂亮,用的是刘家那边的人脉,在道痴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从衙门里过好田契出来,道痴回头看了看周泰与张大,对张大道:“既是田契立好了,你就带几个小的去巡庄。”

    张大闻言,忙道:“小人尊公子吩咐。”

    张大欢欢喜喜地去了,道痴看向周泰,见他依旧恭恭敬敬,道:“差事完成的不错,回头去赵四那支二十两银子做赏银。”说到这里,又道:“刘宅管事那里,那封一封十两银子的谢仪过去。”

    “谢公子赏。

    ”周泰躬身道。

    这些日子看下来,三家下人中,还是周泰这家用起来最顺手。只是他是任家家生子,到底能不能得用,还得到京城,看看任家家风做派再说。

    道痴想着京城会试延期之事,晓得正德皇帝日子没多久了,便对周泰道:“年底之前,我会奉祖母进京。你既是舅母从京中带出来的娄人,行船走马这些想来也有些经验。祖母年迈,经不得奔bō,如何安排路程才能既舒适又便宜,就由你多费心。”至于预先进京买宅置地之类的话道痴没有说。

    要是世子进京他们这些人多半会跟着。等他到了京城,再操心这些也来得及。省的面面俱到让旁人看着狐疑生事。

    周泰忙应了,面上不动神sè,心中未尝没有一丝窃喜。

    这一个半月他也瞧出来,自家新主人是刚过起来的人家。原来的旧仆,老的老,小的小,都不堪大用。不管是总管还是以后外管事,多半会从他们三家人中选。

    张大去管了田产,赵四管了铺面买卖,自己看似闲下来,可打理的是举家进京的大事。京城又是自己熟悉的地界,将来京中新宅的总管,多半是自己了……

    道痴晓得王宁氏对老宅的留恋,即便他名下已经有了新院子,却只安排三家下人入住,自己依旧陪着王宁氏住在老宅就是晓得老人家不愿意离开这里。

    为了怕王宁氏反悔,道痴这两日,就不时提及顺娘与小外甥。

    王宁氏开始还听着,后来瞥了他一眼道:“行了,别跟祖母耍小心眼。我没什么娄不开的,能守着你与你姐姐过日子不比守着这老宅子强。宅子再好,也比不过去人去。”说到这里,有些迟疑,道:“只是老燕与燕家的都上了年岁”

    是不是留老两口在安陆看家王宁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道痴忙道:“祖母,嬷嬷陪着祖母一辈子怎么舍得与祖母分开。

    自然要随咱们一同进京。至于这边院子,按照孙子的意思,还不若托给隔壁八太爷家。”

    王宁氏犹豫道:“二郎到底打算在京城呆几年,心里有成算没有?

    若是年头不长,留他们在老家也好,省的奔bō辛苦。”

    道痴道:“明年三月能入监的话,少说也要四、五年。即便从国子监出来,孙儿也想要留在京中见识几年,这样一来,在京城的年头更久。祖母别只顾着心疼燕嬷嬷,也心疼心疼姐姐。姐姐是嬷嬷看大的,除了想念祖母,定也想念燕嬷嬷的紧。”王宁氏这般说,倒不是真舍不得燕嬷嬷夫fù,而是怕孙子为难。

    毕竟孙子身边有人使唤,燕伯与燕嬷嬷年纪又大了。

    听道痴这般说,老人家心里才踏实下来。

    三天月假,匆匆而过。

    虽说开春以来,天相有异,可对王府这边的影响不大。如今王府上下,都在掐着时间,等着世子除服。

    在除服前,还有世子十五岁生日。按照习俗,过了十五岁,行了成童礼,世子就不再是孩子。

    等到王府除服,除了世子袭王爵与选妃两件大事外,还有三郡主出嫁之事。

    王家与王府虽默认了王琪与三郡主的亲事,可是按照程序,在正式议婚前,还要上报朝廷,得了批复,才能有继续。同时,三郡主的诰封也会正式下来。

    王夫人是王琪出嫁姑母,三郡主庶母,两人身上都有服。等到除服,也得腊月。

    年前矢定,年后迎娶,是王老太爷的打算。

    这次王琪去寻王老太爷要人手,祖孙两个即便没有芥蒂全消,也不再似前两个月那般冷淡,关系融洽不少。

    王老太爷便与王琪说起此事,希望他也探探世子口风,看看王府这边的安排,再问问王府这边对房宅的要求。省的耽搁下来,王府就要忙着世子大婚选妃,顾不上三郡主这面。

    不过王琪还是听出不同意思。

    王琪有些忐忑,过来接了道痴后,便提及此事:“二郎,祖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道痴想了想道:“大明的仪宾都单独开府么?”

    王琪摇头道:“怎么会?宗室郡主到乡君,婿都称仪宾。大藩之地,亲王下郡王十数人人,将军与中尉数十上百人,宗女不知有多少。

    怕是只有极为得宠的郡主,才会在出嫁后单独设府。”

    道痴道:“伯祖父有分家之意。”

    王琪惊诧道:“分家?祖父祖母还康健。”

    道痴道:“怕还是王夫人的遗产闹的。你含不得将夫人的遗产献到公中是略显小气不假:可你大伯、大伯娘惦记这份已经归到你名下的产业,也有欺凌侄儿之嫌。伯祖父、伯祖母这段日子心情不好,当不只是为了七哥,怕是对那边也有不满。现下二老还健在,你大伯、大伯娘就敢谋算侄儿的产业,伯祖父定会想一想,若是他不在,你们家三房会不会闹出夺产之争。你现下不让,以后郡主进门,有了王府做靠山,自然也没有让的道理。一百多顷地,你大伯都惦记,那宗房名下的地更多,只有分家的时候稍稍不公,就能匀出几十顷来。到时候,骨肉反目,说不得还得对簿公堂。伯祖父想要分家,也是杜绝后患。”王琪揉了揉脸,哑着嗓子道:“二郎,我为什么要让。我虽只有一个,却比表宗家三房,那也是我的家,也是祖宗留给我的产业。”

    道痴想到一事,道:“七哥幸好入了王府,即便不是仪宾,也有伴读这身份支撑。否则的话,等到分家后,你大伯、二伯惦记你的产业,你哪里有还手之力。”两人一个是宗子,一个是京官大员,即便不会明晃晃地霸占侄子产业,可想要算计侄子也不是难事。

    不怪道痴多说这一句,并无挑拨离间之心,实在是宗房富足。安陆城外,三、四成的土地,都是王氏家族。宗房的银钱或许不如三房,可名下土地在族里绝对是排第一,两、三千顷不止。

    按照大明律,分家时诸子均分,以房头论。

    如此一来,分到王琪名下的,几百上千顷。

    陈赤忠家道中落,只剩下兄弟一个,只因得了世子帮忙,得了玄妙观的产业,就引得各家云动,为的不过是土地。

    王琪出身王家的缘故,外姓有忌惮,王家人则无需忌惮太多。

    王家宗房的土地,本就是在分家、吞并、分家、再吞并这样过程中增长。

    王琪已经呆住,半响方喃喃道:“我终于晓得姑母当年的话是何意。”道痴不解,望向王琪。

    王琪lù出几分茫然,道:“那时我还小,常被姑母接去王府,有次姑母抱着我说,我以后的指望不是在表姐身上,就在三郡主身上。我不解其意,拉着姑母的袖子问缘故。姑母说,表姐与三郡主能护我。

    我当时还不服气,觉得自己长大后是男子汉,怎么会让表姐与三郡主保护…我常入王府,与表姐情同手足。若是表姐还在世,即便我不入王府,表姐也不会看着大伯、二伯欺负我。

    三郡主以后大伯、二伯真要有什么,我真得借三郡主的威势……………,姑姑怕是早就想到这些……”

    道痴见他情绪低沉,道:“大堂兄是明白人。七哥以后身份又不同,应该不会有什么。”

    郡主仪宾是从二品,按照品级来说,以后安陆地界,除了世子,就是王琪。

    王琪苦笑道:“希望如此,要不然倒显得我不是。我实在怕了大伯与大伯娘,就像那一百二十顷地,明明是他们动了贪念,可是家里上下都觉得错的是我……”

    晃弟两个说着话,回到王府。

    眼看就是三月,王府也换了新窗纱,用的湖绿sè细绸,看着十分清爽。

    然后,第二天,就发生一件官民惊恐的大事件。

    《大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一百九十七卷》有记载,正德十六年,三月,癸丑朔,日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国无二君,天无二日。

    日月星辰中,日向来代表天子、帝王。

    “天狗吞日”,主帝王凶危。

    府学里的先生,看着外边瞬间幽暗下来的天sè,还有天上已经缺了一牙的太阳,已经吓的呆住。

    世子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推门就要出去。道痴见状,立时拦下道:“殿下,不可!”

    世子带了几分恼意,望向道痴。

    道痴道:“我在一本古籍上看过,日蚀之时,人当避之,否则易伤眼。殿下即便不放心王妃,也当爱惜己身,省的王妃担心。”

    他言辞振振,先生与众伴闻言,也上前劝阻世子。

    世子看了道痴一眼,不再执意出去,回头吩咐高康道:“你去告诉母妃,就说孤无事,请母妃安心暂避殿内。”

    高康应声,道痴小声提醒道:“勿抬头观日。”

    高康点头,跑着去后院传言去了。

    随着说话这会儿功夫,天上太阳又缺了一角。

    因道痴方才那一句,众人不敢让世子继续停在窗前,纷纷相劝。

    世子虽面上有些不耐烦,可依旧是听从众人劝说,从窗前挪到里面。

    大家以世子为中心,散座一圈。

    虽说府学很少有晚课,可依旧存有蜡烛。

    黄锦与吕芳两个寻了蜡烛,点燃起来,屋子里气氛越发显得凝重。

    两人又取了热茶,给众人斟上。

    府学里一片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授课先生摆不出夫子威风,只是不时地望向门窗方向一眼。

    不管是平素嘴毒的吕文召,还是爱说笑的王琪,此刻都屏气凝神,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日食干系天子,身为大明子民,谁人敢吭声。

    只有道痴,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心里少了忌讳。他耳朵动了动,外边依旧是寂静无声,不由心中诧异,小声问世子道:“殿下,怎么无人敲锣打鼓?书上不是说,每逢天狗吞日或天狗吞月,人们都要弄出响声,驱逐天狗么?”

    世子心中原本很紧张,想的是长吏给自己讲的宗室概况,还有那几个有希望将儿子过到今上膝下的王府。

    兴藩开藩时间短,可在宗室中也是仇人,就是挨着兴藩的襄王府。

    襄王府距离兴国不足三百里,曾因郢、梁二王的庄田之争,与兴王府打过御前官司。虽说最后兴王府大获全胜,可因两国紧邻的缘故,襄王府还不时寻隙。

    不过还好,襄王府开国国君虽是宣宗皇帝同母帝,有资格过继王子给今上,可襄王王府早已断嫡,上代襄王无子,王位由弟弟袭了;现下这位襄王,依旧没有子嗣。

    只要不是襄王府王子承继大统,不管哪个王府王子承继大统,对兴王府来说都差不多。

    想到这些,世子心下稍定。

    原还觉得道痴不声不响,却博览群书,是个有见识的,现下听了他这一句,世子觉得自己这个伴读书读的多,世情却晓得的少,还是带了稚nèn。

    看在他诚心请教,世子便也耐心道:“这里是王府,王府属官与下人都有规矩约束,谁敢如此折腾?王府有城墙阻隔,听不到外头动静。不过孤想,外头民众定从旧俗。”

    两人这一对答,打破了一室沉寂,众人过了最初的紧张,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天子是不是驾崩,与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安陆距离京城二千多里,真正的天高皇帝远。

    王琪开口道:“都说天狗吃日,百年难遇。过了今天一遭,也算长了见识。”

    陈赤忠道:“只在江南少见了些,听说西北常见,有的时候间隔两月就来一遭。只是多是咬了一角,就无变化。若非道观里的道人留心天相,也未必能记下每次变化。”

    这样一说,陈赤忠心里不再紧张。生老病死,如同日月之圆缺,都是世间常态。

    道痴在旁听着,不禁点点头,看来古人的智慧也不容小瞧。后世关于日食周期的推断,就是两个月。两个月太阳日食一回,只是所在地方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

    不过日食常见,日全食却少见。看着外头全黑下来,显然今日大家遇到的是全食。

    若在一地不移动,那看到日全食的几率是三百年一次。

    对于大明子民来说,这确实算是百年难遇。

    世子正望向道痴,见他抬头望向窗口,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了外头白昼如夜的景象,身体不由僵住。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一眨眼的功夫,黑如墨染的天幕下,又透出一丝光亮来。

    世子心中松了口气,想着道痴之前提的那句“伤眼”的话,低下头不再看。

    道痴也已经收回视线,晓得此次日全食已经过去一半。

    他端起手中的茶,依旧微烫。

    等到他手中茶水的温度,从滚热变得温吞,外头已经阳光明媚,之前的一切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大家重新回到窗前,看着外头明媚的春光,不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炳更是喜形于sè,小声道:“殿下,这算不算好了?”

    世子的眼神黯了黯,没有回答陆炳的话。

    即便现下天上正常,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是这些是京中大人们需要操心的……他们这些藩王与百姓,只需安分守己就好。

    每到京中皇位更替之时,缇骑的活动就活跃起来,防范的不过是宗室诸王。

    自成祖皇帝以藩王身份发动“靖难之役”,并最后夺得大明天下,皇室对诸王的惕防就到了极致,为的不过是怕出现第二个“成祖”。

    世子虽无反叛之心,可是想到自己继承王位后,连出城都要先在镇守太监那里报备,心中难免有些憋闷。

    虽说才巳初(上午九点),今天上午的课还没教授完,可有这日全食闹一场,不管是先生,还是学生们都无心再上课。

    就连世子,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探看王妃等人。

    将心比心,他看了众人一眼,道:“今明两日府学休假,三日起再继续上课吧。”

    众人闻言,都带了欢喜,目送着世子离开后,便同先生告罪一声,各自带了小厮出府回家。

    一路上,行人稀少,即便偶有行人,面上也是心有余悸,不时地抬头望望天。

    看来,百姓都被这异相吓到。

    道痴回到家中,燕嬷嬷的脸sè有些不好,王宁氏却平静的很,听说之前一直在佛堂诵经。

    见到道痴回来,王宁氏脸上lù出慈爱:“你这孩子,我又不是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道痴扶了王宁氏的胳膊,请她在椅子上坐了,道:“日月圆缺本是天道轮回常相,只是百姓不识,多会恐慌。孙儿晓得祖母不怕这个,只是怕祖母担心孙儿,孙儿就回来了。”

    听说王府一切如常,世子体贴放了他们两日假,王宁氏道:“世子仁心。”

    不过面sè平静之下,王宁氏望了望北面的方向,不免有些忧心,道:“还是别急着北上,等等京城的消息再说。”

    道痴点头道:“好,听祖母的。”

    天相大凶,像王宁氏这样积年的老人,不免多想几分。

    大明执掌天下百五十年,一bō三折,百姓也有不少磨难。

    荆楚地处内陆腹地,战火难以bō及,可京城呢?天子驾崩,若是藩王异动,最危险的就是京城。

    只是怕孙子跟着担心,这些话王宁氏只在心里念了两次,并没有说出来。

    道痴道:“祖母勿要担心姐姐。王府消息灵通,京城有什么消息,孙儿都会知晓。”

    王宁氏点点头,眉头舒展许多。

    当天下午,田二柱便从街头伙伴那里带回来一个消息,外十房大郎的眼睛瞎了,二郎的眼睛没瞎,可也视物模糊。街坊们都说,这是天报。

    大郎坏事做得太多,老天不饶;二郎比他兄长略强些,才被饶了一线。

    道痴晓得,这定是日蚀时,兄弟两个直接看太阳。后世中,因观看日蚀不当,伤了眼的不是一个两个。

    十房贼心不死,这些日子常厚着面皮登门。道痴让周大顺过来,防的就是十房。若是因日蚀的缘故,让他们有了畏惧之心,也是好事。

    否则真要闹腾起来,十房得人鄙视,外九房也会被牵连,毕竟两家是近宗。

    在家里陪着王宁氏待了一天,次日下午道痴返回王府。

    王府这边,也有人伤眼。

    内院一个负责扫洒的婆子,还有府卫一个平素言行无忌的百户,都伤了眼睛,彻底不能视物。

    天报之类的话,不用旁人说,当事人自己就吓得不行。

    前者疯疯癫癫,不等别人相问,就跪在地上,冲着天上叩头不已,求神佛饶命。原来她曾亲手溺死三个孙女。

    那个百户,虽没有像这扫洒婆子似的立时崩溃,可是在请大夫看过,晓得眼疾莫名,无法下方子时,就去寻了千总,主动将自己百户之位让给一个只是校尉的子侄。

    原来这百户之职,本当是他兄长的,他当年使手段夺过来。

    一时之间,王府众人,话题从日食的恐慌,变成了善恶有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倒春寒,天使至

    道痴低声道:“若是真有长生不老,现下还是始皇天下,哪里会有汉唐宋元?只是殿下受王爷影响太深,对于道学过于沉溺。与其让殿下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还不若让殿下去寻长寿之道。长生之道,丹砂毒人:长寿之道,重在养生。如此一来,殿下只会越来越爱惜己身。”

    陆炳长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是我不对,错怪二哥,这里给二哥赔罪。我还以为二哥被殿下带着,也开始信道。这些日子,二哥道家的书可看了不少。”说着,压低了音量,道:“二哥做的正好,我娘曾提过,殿下xìng子能劝不能阻。”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又亲近几分。

    又过了几日,众人的注意力从日蚀转到“倒春寒”上。

    明明已经是仲春时节,春光明媚,huā红柳绿,大家早换了夹绸衣裳,屋子里的炭盆也去了:可是突然之间,风云变sè,漫天雪飘,从春天又降到寒冬般严寒。

    王府下人,因降温感染伤寒的不是一个两个。就是府学这边,也病倒了一个,就是吕文召。

    他这两年鲜少去校场,身体是众人中最孱弱的,开始只是发烧流鼻涕,等到第二日就就卧chuáng不起。

    他是吕家嫡长子,既染疾,王府这边当然不能瞒着吕家。世子便请王琪代他走一遭,去吕家传话。

    安陆最后的大夫,就在王府。可嫡长子病重,吕父总不能安心将儿子就搁在王府养病。求了两个方子后,吕父就将吕文召接出王府。

    世子并未留人,尽管在众伴读中,不怎么喜欢吕文召,可是既是搁在府学养了将三年,当然是要得用的。

    若是真的一病不起,岂不是王府的损失。

    三月十四这日,又是一场春日飘雪。

    不过因前几日那场“倒春寒”的缘故,王府这边早有准备。见天sè不对,厚衣、炭盆,就都准备好。

    王府的大厨房里,也弥漫着姜汤的味道。

    道痴有些担心家里,打发惊蛰回去一趟,晓得王宁氏身体无碍才算放心。

    虽没有人再说“天相异常”之类的话,可每当大家提及今春的天气,不免都要感慨几声。

    就是道痴,也察觉出气候不习。

    所谓“倒春寒。”就是后世的寒流。

    他来着世上十多寒暑,对于荆楚之地的气候变化也并不陌生。荆楚之地四月入夏,十月才进秋,夏天足有六个月。十一月是秋、十二月、一月、二月是冬,三月是春。

    春日既短,又变幻莫测,不乏早穿棉、午穿纱的时候。

    倒春寒多半在二月下旬到三月初,每年总要来上两、三场。

    可是今年次数太多了些。

    三月十四,飘雪过后,天空依旧yīn沉沉的,不放晴。

    直到三月十八,天空才再次晴朗起来。

    世子心情,却再次糟糕起来。

    京城有旨意下来。

    世子得上“特恩。”“预袭为王。”按照旨意上所说,这份恩典是兴王妃上折求来的,理由是“岁时清河祭祀嗣子以常服行礼费便,请预袭为王”。

    可是按照律法,亲王薨逝、其子应袭封及世孙承重者,先请敕管理府事,俟服制已满,方许请封,不得服内陈乞。

    这不仅是涉及律法,还涉及孝道。

    虽说王府上下都在等着世子承爵,可谁也没想到会在王爷没有除服前。

    这“特恩”未免太烫手,等到新皇登基,旁人就可以用“不孝”来攻许世子。

    兴王妃傻眼,世子未成年,她身为王妃,是曾代子往京中写过请安的奏折,可是并不记得自己曾为儿子乞封。

    世子原还以为王妃受人蛊huò,才上了折子,等晓得王妃并没有上过折子,就觉得事态不寻常,忙叫人传了袁宗皋与陆松两个。

    袁宗皋与陆松两个,也被这个“预袭为王”的旨意弄懵了。

    要说是恩典,确实是恩典。其他王府,再没有在服内袭封的口可是这旨意,又将“恩典”的缘由交代的清楚,就是王妃的“奏请”。若是王妃无子,世子是庶出,王妃此举还能归到大义上;可王妃是世子生母,如此“急促。”就显得有些没规矩。

    想着天子身体不好,这条旨意到底是“恩典”还是“陷阱。”袁宗皋与陆松两个就有些猜不透。

    不过想想今上与兴王府的关系,袁宗皋道:“殿下也无需太过心忧,王爷是皇上亲叔父,不管是先帝、还是皇上,待王爷都极为亲厚。皇上没道理此时翻脸。想来,能下如此旨意,也是皇上真心庇护王府的缘故,才将殿下袭爵的时间提前。”

    要是皇上大行,皇嗣稚龄,不知会被内shì、宗亲、阁臣哪房握在手中。要是有人想要打压藩王立威,兴藩弱小无依,正是最好的打压对飞世子也想到此处,气得满脸通红。

    对于素未谋面的堂兄,倒是并无多少怨愤。反而对那些有心“狭天子以令诸侯”的人恨得牙痒痒。

    太监yīn人,最爱出坏东西。英宗时的王振,今上先前重新的刘瑾,都是只手遮天的权阉。

    还有阁臣与闹腾的宗室,不管是哪一方当政,都会想法设法束缚藩王。

    尽管心中气恼,可圣旨就是圣旨,世子只有从命之份。

    可王爷服制未过,王府不能行嘉礼,世子与袁宗皋商议过后,便暂定只换服更名,并不声张此事。

    府学众人,并没有想着旨意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这正是今上“恩典”。众所周知,今天龙体不豫,如此情形下,还关心兴国之事,提前让世子袭爵。

    只有道痴,因晓得世子就是未来的嘉靖皇帝,琢磨出这圣旨的背后含义。

    “兄终弟及。”世子以藩王身份进京,分量更重些,总比那些王府推荐的世孙分量重。

    这道旨意,不是恩典,也不是“陷阱。”而是为选世子为嗣皇帝之事做铺垫。

    这旨意是三月初九从京城签发,十日到安陆,算是快的。

    虽不知到底是谁做主,可显然京城大佬们此时已经选定世子为嗣皇。正德皇帝,即便没驾崩,也就熬日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深思量,生惶恐

    京城来传旨的是行人司的两个行人,迹有随行锦衣卫二千人。

    两个行人都是上科进士,三十来岁,袁宗皋套了一圈话,也没问出点什么来。这两个都是外臣,对于宫里消息也不过是影影绰绰的传闻。

    从他们嘴里能同出的,不过是京城年后异相频出,民间百姓多有恐慌。关于今上龙体的揣测,也五huā八门。

    陆松那里,则负责招待两个锦衣卫小旗。

    他虽现下在王府权重,可身上依旧带了锦衣卫世职,不过是总旗,刚好比小旗高一级,又不是尊卑相差太多。

    仔细聊起来,有一个小旗的老爹早年还曾是陆松老爹的手下。

    酒桌之上,关系一攀起来,说话就亲近许多。

    只是一个区区锦衣卫小旗,又哪里能接触到机密事,所说的不过是众人皆知的朝臣动态、市井流言之类。

    陆松从他的话中,得知一个消息,锦衣卫的顶头上司平虏伯朱彬改团练营为威武团练营,授命提督。

    朱彬本名江彬,原为宣府边将,因得宠与今上,奉命率边城四镇军回京,留在京城,后提督东厂与锦衣卫事,是京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他被今上收为义子,赐姓“朱”。

    换做其他朝代,即便不是真正得龙子龙孙,可是能为帝王“义子”身份肯定也高于文武大臣。

    可是不管是大明宗室,还是文武大臣,没有几个人承认今上那些“义子”的身份。

    正德皇帝虽一个儿子没生,可是却爱收义子,看到伶俐顺眼的,就收了做“义子”。在正德七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百二十七个义子。

    有点收集人才的意思,就跟收集的猫房里的猛兽似的。

    或许是人多,不管是皇上,还是朝臣,对于这些赐姓的皇帝“义子”并未另眼相待,原本是小旗的还是小旗,原本是舍人的还是舍人。

    除了会奉承的几个,得了今上的欢喜,格外器重,一路高升之外,大多数依旧还是老样子。

    正德七年后,今上收“义子”的热火劲淡了不少,可几年下来也增加二十余人。

    加到一起,今上“义子“人数超过一百五十人,要是个个都当回事,那京城的王公大臣就没法活了。

    可是谁敢得罪朱彬?

    朱彬的四镇边军大营就在通州,还兼着禁军神武营最高长官,又与今上的另一个义子共掌禁军勇敢营,手中又握着锦衣卫与东厂缇骑,如今又加上团营。

    操练团营,就是朱彬的提议,从内shì从选能骑射的人,在大内一带操练。

    朱彬提督团营,并不是只增加千余个太监做手下,而是将势力从宫外触到宫中。

    不管朱彬有没有反心,他确实有子“只手遮天”的能力。

    陆松只是听着,都觉得胆颤心惊。等酒过三巡,两个小校到底是武人,胆子大了,说话也少了顾忌,便说出一条京城官场流言,朱彬要造反。

    陆松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管朱彬有没有反心,既然有这样的流言,那就是逼迫他不得不反。

    今上重病,数月不朝的情况下,朱彬还能得到提督团营的旨意,这说明皇上身边有人呼应。

    陆松一下气就想到王府这次的“恩旨”上。

    皇上既重病卧chuáng,那这个“恩旨”到底是谁的意思?

    吩咐人将两个醉酒小旗安置下去,陆松就急匆匆去了启运殿。

    世子正与袁宗皋说话,见陆松面带急sè地望向二人,两人都望向陆松。

    陆松也不罗嗦,直接说了从两个小旗那里得到的消息。

    袁宗皋与世子都变了脸sè。

    朱彬手握重兵,朱彬里通内官,这“恩旨”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皇太后、阁臣戒备朱彬造反,才命世子“预袭为王”?因为世子不承亲王爵,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勤王”。

    大明藩多开国至今数十位,现下朝廷真要逢难,真正能信任的,也就是宪宗皇帝诸子,孝宗皇帝诸子,今上的亲叔叔们。

    这些亲王就藩不过二十多年,即便有子孙,也不过是初封郡王,地方势力不深,不像那些传承了几代的亲王府,背后势力繁杂。

    若是京城不安定,那朝廷最坏的打算就是着急诸王北上“勤王”。

    可是要是惊动楚、蜀、周、秦这样的大藩,那就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只有兴国这样的小藩,朝廷能放心使唤,不必担心尾大不掉。

    世子呆呆地,过了半响才道:“京城局势既已危急至此?”

    袁宗皋到底上了年岁,尤自镇定道:“殿下尚未行成童礼,王府中事本当请王妃做主,此事亦然。”

    自古以来“勤王”的藩王有几个好的。若是呼应的兵力强些,会被朝廷忌惮:要是领的兵少了,不过是填炮灰。

    江西王守仁立下平叛大功,得到的不是嘉奖,而是攻汗。若不是他人缘好,阁臣与内shì中都有人保,那不仅自己断送xìng命,整个家族说不定要都收到牵连。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谁耐烦举藩国之力,争什么“勤王之功”。

    世子只觉得心中憋闷,晓得袁宗皋的建议正适宜。

    既然京中“恩旨”将他说成是仰仗母妃出面做主的“稚子”那他就当小孩子好了。

    小孩子可不会看眼sè,只晓得按旨行事。没有明发天下的旨意,

    不动就是:即便有明发天下的旨意,他“年纪小”难顾周全也是有的。

    此是干系王府存亡的大事,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立时出了启运殿,去凤翔殿见王妃。

    在禀城消息不明确前,王府这边,怕是还得请王妃出面。

    因这道莫名其妙的恩旨,王妃正心烦,听说儿子带了袁宗皋与陆松同来,按捺下心中焦躁,吩咐请三人到正殿相见。

    袁宗皋古稀高龄,陆松又是王爷生前近卫,又跟着世子同来,王妃倒是没有设屏风,直接出来与众人相见。

    待听了众人猜测,王妃脸sè更是难看。

    兴王府与其他王府不同,王府上下只有世子这一个男丁,要是有个万一,兴藩就要除国。

    想到这里,王妃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早在就藩安陆,晓得之前就藩安陆的两位亲王都是无子国除时,王妃心里就有些忌讳。

    长子、长女先后天折后,她几近绝望。

    即便后来陆续又生下三个儿女,可王妃到底存了心病。

    如今听说这莫名其妙的“恩旨”背后,可能就是京城危急,诸王“勤王”。

    王妃的心都揪起来,刀箭无情,要是儿子有个闪失,她也活不得,两个郡主也凄凄惨惨,再无依靠。

    想到这里,王妃咬牙道:“王府名下只有府卫,璁儿又年幼,哪里能背负此重责?且等京中旨意,由我出面应对。确切消息传回来前,

    王府还是闭门谢客为佳。”

    虽说王府也同京城有消息往来,可是“朱彬可能造反”这样要紧事都没有传出来,可见线人不顶用。

    想到这里,王妃看着世子道:“总不能坐以待毙,是不是派两个妥当人速速进京,打探打探京中消息?”

    世子眯了眯眼,王妃说的妥当人,是可以相信的人。王府上下几千人,可有几个“妥当”的?

    内官都是宫里拨出来的,在王府服shì,也有监督之意:品级高的属官,是吏部选派:品级低的属官,都是地方士人,哪里敢随意托付大事?

    他想了一圈,道:“母妃,让王琪去吧?王琪伯父在京,以“探亲,之名进京,也不打眼。”

    王妃虽晓得娘家人不妥当,时时约束,可见儿子如此倚重王家人,心里到底不舒坦。不过也晓得,王府没有几个当用的。

    藩王说着是一国之主,实际上不过是变相圈禁,内shì与属官,都是朝廷眼线。正是因这个缘故,兴王才早早地给儿子选了众伴读,让儿子培养得用的心腹手下。

    如今涉及王府存亡,王妃便放下心中芥蒂,点点头道:“很好……………”

    等世子在王妃这里议完事,已经是晚饭时分。

    陆松与袁宗皋两个先告退,世子则主动留下陪王妃用晚饭。

    世子瞧着王妃强装镇定下的惶恐不安,在袁陆二人前不好宽慰,只剩下母子二人时,少不得劝慰一番。

    “母妃不过过于忧心。江彬一小人耳,不过一时气焰嚣张。宁王府集几代人之积蓄,前后准备十余年,最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江彬只是边城武夫,因媚上而幸进,jiān佞也。即便举起反旗又如何?连朱姓都是冒姓,并非太祖子孙。名不正言不顺,闹腾不了许久。王府这边只要稳稳的,不出头争“勤王,之功,定太平无事。”世子道。

    王妃听了儿子这一袭话,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她拉着儿子的手,

    红着眼圈道:“是了,咱们不贪那些,还怕什么?我只要我儿平平安安…?

    她心里不由念起“三清教主“、“太上老君”的好来。

    也就是自家儿子,打小被丈夫耳濡目染,对道学颇有上心,对于权势之类并不怎么上心。以前王妃是不愿儿子如此,可现下看来,谁晓得是福是祸?

    若是寻常少年,有这样“lù脸”的机会,定会欢欣雀舞,哪里会在乎其中的凶险……

    世子出了凤翔殿,就不〖自〗由地加快脚步,吩咐黄锦道:“去府学传七郎、二郎……还有陈赤忠“……黄锦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乐群院,王琪用罢晚饭,在赖在道痴房里。

    他歪在榻上,掐着手指头道:“现下已经三月下旬,原本府学要等殿下成童礼后才解散。可是现下有恩旨,命殿下“预袭为王”那府学时不时该解散了?”

    道痴想着世子那边“如临大敌”的模样,摇摇头道:“毕竟不行嘉礼,殿下怕是一时顾不到府学这边。”

    王琪“嘿嘿”笑了两声,道:“该解散就解散吧,省的每天还用半天功夫上学,浪费大好春光。除了二郎与陆小子尚小当多读两年书,其他人都是记事就启méng,谁耐烦还上学?”

    道痴道:“七哥再忍忍,说不定用不了几日就好了。”

    王琪想了想,道:“二解说的不错,世子虽没行嘉礼,可也拜过庙,王府上下改了。,过了这两日混乱,想起府学,就当停了”

    正说着话,就听到有人隔门道:“七公子,二公子,殿下传召。”

    黄锦来了。

    王琪与道痴对视一眼,推门出了屋子。

    黄锦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才对两人点点头,又去隔壁门前道:“陈公子,殿下传召。”

    陈赤忠的屋子与道痴的屋子挨着,黄锦又在门外说话,因此陈赤忠听得清楚。

    虽不知世子到底有什么事,可在传召王家兄弟时,能加上他一个。

    陈赤忠的心里有些jī动,以前或许他还有选择,是接掌道门,还是为名利挣扎:可当他从世子手中接过那五百顷地时,就没有了选择。

    没有世子,他不仅保不住田,xìng命说不得都被人害了去。不管是出于sī利,还是什么,他愿意向世子百分百地献上他的忠诚。

    三人跟着黄锦,匆匆出了乐群院。

    刘从云站在窗前,看着众人的背影,脸上终于没了笑意。

    世子“预袭为王”他们这些伴读,用不了多久,也会正式补属官。同为伴读,可与世子关系,却是有远有近,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本是个聪明的,早就发现世子对他的冷淡。

    同样是四姓子弟,世子虽早就对王琪亲切,可在王爷大丧前后还是明显不同。

    之前是有礼的亲切,后边才是真的当成自家人,说到底还是因王琪是内定的三仪宾,有姻亲这一层关系在。

    刘家在安陆地界,想要提高身份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王府姻亲。

    不说旁人,就说蒋家。王爷生前,几多礼遇。

    如今即便不如早先风光,也是咎由自取。可即便如此,因是王妃娘家人,安陆地界谁人敢招惹?还不是巴结奉承着,连知州的子侄见了蒋麟,也要自称“小弟”!。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王陈出府,傲客登门

    世子心中决定去京城探听消息的人选是王琪,可等王琪真站在跟前,他反而有些迟疑。

    京城若成战火之地,那去京城探听消息的王琪会不会有危险?王家与王府虽没有正式缔结婚书,可王琪在王爷灵前执过子婿礼。王府上下,安陆地方文武,都晓得王琪是王府内定女婿。

    要是王琪真的有个万一,那自家姐姐怎么办?

    姐姐与王琪青梅竹马,对于这门亲事也是隐带欢喜。

    他这一迟疑,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重。

    王琪见他皱眉,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世子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望向陈赤忠,心里寻思要是陈赤忠代替王琪的可能xìng。陈赤忠身手好,能吃苦,真要进京探听消息,速度当比王琪还快。可是只因一条,就不如王琪妥当,那就是世子不信任他。

    即便晓得因那五百顷地,陈赤忠算是绑在王府这条大船上,可面对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世子依旧不能完全信任与他。

    世子心中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看着王琪与陈赤忠道:“昨天的旨意莫名其妙,孤心里实在不安生。朔日日食主大凶,京城虽也有消息传过来,可有些不尽不实。七郎可与赤忠可愿为孤走一趟京中?”

    王琪痛快道:“但凭殿下驱使,殿下只管吩咐便是,何止为难至此?”

    陈赤忠道:“愿为殿下分忧。”

    世子点头道:“只是此事不宜打着王府的名头,七郎伯父在京,就以探亲的名义好了。”

    王琪听了,觉得理应如此。毕竟他现下不是王府属官,也不是仪宾,真要打着王府的旗号进京,才像是小丑作怪。

    世子又道:“孤范家姨母在大兴,你们到京城后,先探探消息,若是京城有异常,就无需进城。若是有事耽搁归途,可去大兴寻孤范姨母。”

    他口中的“范姨母。\"是范氏的姐姐,早年曾来过安陆,回京后同范氏与陆松一直书信往来。

    王琪与陈赤忠应了,世子便道:“你们在仪卫司两年,有相熟的校尉,不拘是哪位百户名下的,只要对方愿意,便可以挑来……进京毕竟是sī人名义,不宜人手太多,你们就一人去挑十人,挑好了去陆大人那里报备,再去支马匹等物,明早出发。”

    王琪与陈赤忠忙躬身应了,世子摆摆手,道:“去吧,二郎留下陪孤看书。”

    王琪与陈赤忠应声下去,世子面上的镇定褪去,lù出几分疲惫。

    “看书\"是幌子,将京城局势讲给道痴,让他sī下转述给王琪是真。不管京城局势如何,只要王琪加紧小心,自身也安全些。

    虽说世子信任的人的名单中,有道痴一个,可这种信任,与对王琪的信任还不同。道痴已经十四岁,脸上褪去圆润,lù出几分少年的清俊。世子信任他,跟信任陆炳一样,觉得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小家伙\"。

    世子只有十五岁,可他从来不将自己当孩子;道痴已经十四,可世子却觉得他依旧是孩子,即便偶尔学两句大人话,可有时也太过稚nèn。

    这样的印象,使得他如何会将进京探听消息的重任交给道痴。

    “京城局势不明,江彬手握重兵。\"世子将陆松的话转述一遍。

    道痴听得有些傻了,他毕竟不是明史专家,对于正德末年记得事情也不过是“宁王造反\"、“嘉靖即位\"这两件事。

    江彬大名,他这两年也有耳闻,晓得是今上“义子\"之一。本是边将,却能怂恿皇帝将调边军进京,而且还是常驻。因这个缘故,江彬早被清流视为jiān佞。

    “这些话你都记下,sī下告知七郎,让他到京后便宜行事。消息要探,安全也要。\"世子忧心忡忡道。

    道痴醒过神来,摇了摇头。

    世子看他如此,不解道:“二郎为何摇头?”

    道痴道:“只是觉得江彬自不量力。即便江彬有心谋逆,手上兵力只有四镇、三卫、一团营,可京城有天子亲军卫二十六,京卫三十三,总计五十九,三卫从逆,还有五十六卫在。”

    听他这样一说,世子也觉得江彬有些以卵击石,原本的焦躁去了几分。

    他拍了拍脑门道:“孤关心则乱,还不如二郎看的清楚。”

    实际上两人都晓得,江彬若是真的掀反旗,其他卫未必没有呼应从逆者,不过数量肯定不多。

    原因无他,只因江彬不是太祖子孙,就算在京城闹一场,抢到龙椅也坐不稳,各地数十亲王振臂一呼北上“勤王。\"立时成了渣渣。

    京城勋贵文武,谁都不是傻子,晓得不好,还硬是往里冲。江彬身边,响应的人就有数。

    世子虽去了焦躁,可依旧有些忧心。。

    即便不怕佞臣,还有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宗亲。他可不愿兴王府被利用或者被成为“杀鸡儆猴\"中的“鸡\"……

    道痴回到乐群院时,王琪与陈赤忠还没有回来。

    道痴在心里算了下时间,命世子“预袭为王\"的旨意是三月初九下,三月十八行人司的传旨行人到安陆。若是正德熬不过去,也当拖不了几日。否则行人司的行人,不会这样快就到达安陆。

    京城到安陆两千余礼,传旨行人就用了十日抵达,还真是“急差\"。那带了圣旨来迎接嗣天子的队伍,是不是也将到安陆?

    今上无嗣而终,迎接外藩王进京承嗣,为了安定,即便皇上已经驾崩,新君没到京城前,也会暂时秘不发丧。

    传旨行人是“驰驿。\"那来迎接新天子的钦差们速度也不会慢。

    毕竟皇位空悬,情势危急,要是地方藩王异动,谁晓得会闹成什么样。

    如此一来,钦差们的速度不会比传旨行人慢多少,估计也是十日左右,那样一来,是不是将到安陆。

    想着自己成为历史的见证人,道痴多少有些jī动。

    外边天sè转黑,道痴起身掌灯,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响。

    王琪推门进来,道:“二郎,定了明早卯时出发,来不及家去告知祖父祖母,你抽空过去一趟,告知祖父、祖母一声。”

    道痴的屋子与陈赤忠的屋子挨着,不是说话的地界,道痴就拉着王琪去了王琪屋子,低声交代了世子的话。

    王琪听着直咂舌,道:“乖乖,京城要有大热闹……”

    他脸上倒是不见畏惧,反而带了几分兴奋。

    这次去京城,他与陈赤忠会暂留京城,等京城局势分明再回安陆。除了他与陈赤忠每人选出的十名仪卫外,随行还有陆松安排的十人。前二十人负责听从王琪与陈赤忠的调遣,护卫二人安全;后十人是专门负责往返京城与安陆传递消息的。

    即便晓得京城没甚危险,可见了王琪如此轻慢模样,道痴忍不住道:“七哥还需慎重,且不说伯祖父、伯祖母担心,王府里还有个三郡主会担心七哥。”

    王琪哼哼着瞥了道痴一样,脸上到底郑重几分,道:“我晓得,会全须全尾地过去,也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这是殿下交给我的第一件差事,若是做的不好,哥哥我也没脸见人……”

    道痴道:“伯父母、伯祖父那边,你让我去告知;三郡主那边,要不要留下什么话,让四郡主帮忙传递?”

    三郡主由王妃教导,是个极守礼的好姑娘。即便与王琪青梅竹马,又定了名分,可也没有传个纸条、荷包之类的行事。

    就算对王琪有关切,可多求了年幼的四郡主代为开口。

    王琪闻言,带了扭捏,“嘿嘿\"了好几声,道:“若是四郡主不问就罢,要是四郡主主动询问起哥哥,二郎就略微你告知一二,省的郡主担心……”

    虽说有阵子没给顺娘与三郎去信,可是现下道痴晓得不是借光的时候,否则落到世子眼中,就成了“不知轻重\"。

    兄弟两个又聊了一会儿,道痴便回房去了……

    翌日,道痴起chuáng时,王琪与陈赤忠已经离开王府,带人往京城方向去了。

    府学里只剩下道痴、刘从云两个。两人都是安静的,一时间乐群院冷清不少。

    府学上午的课还在,学生与伴读只剩下四人,谁也没有心思上课。

    熬了一上午后,殿下终于宣布暂停课程,等过些日子再重新开课。

    陆松现下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多,道痴与陆炳下午的武术课也跟着停了。

    道痴因想着明年的乡试,丝毫不敢懈怠。既是上下午都停课,他就老实呆在家里看书做时文。

    只有陆炳,不能上课,有些待不住,就每日过来与道痴厮混。

    他虽偏好武事,可并不是xìng子鲁莽之人,即便不喜欢读书,可见道痴手不释卷,也忍不住跟着看几眼;见道痴每天写几篇时文,手心也跟着痒痒。

    一来二去的,陆炳到这里,除了厮混,也跟着看几眼书,偶尔写个时文,还有模有样地。

    王府似乎又恢复平静。

    然后这一日,世子收到一个烫手的拜帖。

    司礼监太监谷大用抵达安陆,入住驿站,使人往王府送拜贴,上面写着想要入王府拜见世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官驿旁观见权阉

    谷大用,何人也。

    当朝“八虎”之一,当世权阉。大太监刘瑾未诛前,谷大用曾提督西厂。

    西厂不仅在京监察百官,还有官校远出侦事,气焰十分嚣张。常常是小案办成大案,大案办成要案。江西南康曾有士绅富户,端午造舟竞渡,结果被诬为擅造龙舟,全家籍没。又称在安州建鹰房草场,夺民田万顷。

    西厂缇骑不仅百姓畏惧,文武官员也深受其苦,稍有不甚,就是顷家灭族的罪名。官场之上的关系错综复杂,谁愿意忍气吞声,只是刘瑾势大,无人敢张目而已。

    等到刘瑾下台,正德朝复立的西厂与刘瑾收立的内厂都被撤销。

    今上想要再用谷大用,被大学士李东阳力劝乃止。

    不过作为今上身边的老人,谷大用依旧是深受今上器重。正德六年,流寇刘六、刘七兄弟掀起反旗时,谷大用受命总督军务,偕伏羌伯毛锐、兵部shì郎陆完讨之。

    就是借这个机会,谷大用调边镇入内地,而后有了江彬的发迹。这次平叛,拖了许久,最后还是陆完带兵歼贼。谷大用因此得了军功,封其弟大谷大用为永清伯;再次之前,他兄长谷大宽曾封高平伯。不仅一门两伯,其“义子”借平叛冒领军功者,不计其数。

    若不是他曾当附刘瑾,被朝官阁臣所忌,早就执掌司礼监。如今,即便他只是司礼监第三号人物,可因今上器重,朝野无人敢轻慢。

    这样一个人来安陆,还递拜帖给世子,犹如惊雷一半,霹得王府中人直发懵。

    陆松负责仪卫司,自然第一时间去探查谷大用的消息。

    结果只查出他中午带二十人进城,曾直接来王府外。因门正得了王妃吩咐,王爷除妃前闭门谢客,并未给谷大用通禀。谷大用才留了拜帖,带人去了官驿。

    世子看到拜帖,惊疑不定。

    谷大用是权阉,而且还是个名声烂大街的权阉,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安陆?还这般鬼鬼祟祟?

    想着前几日的圣旨,世子yīn谋论了。京里传着“江彬造反”,谷大用下安陆,是路过,还是专门过来?

    他去见了王妃,母子二人商议一番,觉得人不能见。谁晓得对方是不是心怀鬼胎,想要将兴王府拉下水。说起来,这个谷大用可是江彬的“伯乐”,又因他曾代天子巡边的缘故,与镇军关系紧密。

    他们母子不能见,那谁去见谷大用?

    分量轻的,现下就得罪这位权阉,对他们来说并无好处。

    商议一番后,母子二人就定下人选,承奉司承奉正张佐。

    张佐是兴王爷年幼时的伴读太监,后随王爷就藩安陆,是现下王府内官第一人。由他出面代王妃传话,也不算怠慢谷大用。

    只是世子心中,对于谷大用这位名闻天下的大珰,多少有些好奇,便吩咐黄锦去传道痴,吩咐他们两个随张佐出府。

    张佐被传到启运殿,听说王妃、世子要将谷大用拒之门外,心惊不已,可也不敢节外生枝,领命出府。

    看到黄锦带了道痴跟随时,张佐的嘴巴里发苦。

    拜“八虎”闻名天下所赐,王爷、王妃极为重视世子的教养,生怕内shì中有人勾搭世子学坏,对内官极为压制。

    受王爷、王妃影响,世子对内官也不甚亲近。即便是黄锦之流,陪世子一起长大,犯了世子的规矩,该打板子也毫不客气。因这个缘故,王府内官行事并无骄横之气,多小心谨慎。

    就像现下,世子除了内官,还打发府学伴读跟着,无非是怕他们回报不尽不实。

    道痴的心里,则是略带jī动。谷大用,曾经的西厂厂督,气势嚣张的,让那些文武大臣、宗室子弟都夹着尾巴过了好几年。

    他到了,迎接嗣皇的钦差还远么?之所以提前过来,怕是想要提前在世子面前lùlù脸。

    安陆官驿就在安陆知州府对面,离王府并不远。

    三人出王府一刻钟,就到了官驿。

    安陆馆驿并不大,只有两个打通的两进四合院。

    谷大用占了一处院子,正在那里生气。

    来迎嗣皇帝的钦差大臣的队伍,还有三日到安陆。他舍了这张老脸,在马背上颠了两天,大tuǐ根都磨破了,为的是什么?不还是先过来报报喜,表表功么?

    谁想到,王府将自己拒之门外。

    皇上驾崩已经十日,莫非王府已经得了京城的消息,才这般有恃无恐?

    他mō不清世子秉xìng,也不敢在王府门前闹事,才叫人留了拜帖,怏怏离开。

    不过自觉丢了脸面,有些不痛快。就是皇上驾崩前,待他也不成这样;一个旁支嗣皇帝,就这样张狂?

    谷大用一边生气,一边安慰自己,或许只是王府门正“小鬼难缠”,天或者是王妃fù道人家,小心谨慎惯了。等王妃与世子看到自已拜帖,定会客客气气地使人来请自己入王府。

    他这样说着,就不时抬头望向窗外。

    等听到外头有动静时,他脸上已经褪去羞恼不快。

    当看到名帖,晓得来人是兴王府承奉司承奉正张佐,谷大用笑了。

    兴王府虽早先名不见经传,可既然出来一位嗣皇帝,他们这些钦差南下一路上,将兴王府的消息该熟悉也都熟悉透了。

    袁宗皋、陆松、张佐这三人,是王府文官、武官、内官之首。

    朝廷大臣会关注袁宗皋,谷大用留心的则是陆松与张佐。陆松出身锦衣卫,随嗣皇帝回京后,多是依旧在锦衣卫;这个张佐,若无意外,定是司礼监,只是不知会排在第几位。

    司礼监提督太监为内官之首,排在第二位的,执掌东厂。自己抢了这个传旨的差事,不还是想要往前挪一挪。

    不过,等张佐表明来意,谷大用笑不出来。

    张佐只是代王妃传话,若是谷大用来传旨,王府会开中门迎旨;若是谷大用只是途径安陆,因在孝中的缘故,王府暂不待客。

    谷大用是领过兵的,即便白面无须,可也带了上位者的气势。

    他几乎要将皇上驾崩已经驾崩,兴王世子被选为嗣皇帝之事脱口而出,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出京之前,太后有严明,他们出京迎接新君是头等大事。新君抵京之前,皇上驾崩之事,还需保密。

    他按捺下不快道:“咱家自然是奉旨出京,只是圣旨并不在咱家身上,咱家想要亲近亲近世子,才先行一步。”

    张佐在来之前已经得世子吩咐,不管谷大用怎么巧言令sè,都要咬准无旨不待客。

    加上谷大用说的略带古怪,张佐口气依旧客客气气,可意思依旧是之前的那个。若有旨意,王府开中门请旨;若是无旨,王府闭门谢客。

    谷大用气的不行,却也不再纠结此事。过来卖好,对方不稀罕,那他作甚还热脸去贴冷屁股?

    等到传旨钦差来了,让王府这边惊慌失措出出丑也好。即便兴王妃现下再强势又如何,她是藩王妃,圣旨上没有提及她,她就只能守着藩国。

    兴王世子还是童子,北上路上,多少机会逢迎不着。

    这样想着,谷大用的焦躁去了几分,对张佐东一句、西一句探问王府消息,并不着急端茶送客。

    谷大用探问的口气这么明显,身边又有黄锦、道痴两个看着,张佐直憋得满脑门子汗,忙寻了个由子从告辞出来。

    从官驿出来,三人都没有说话,都在心里思量回去当如何禀告。

    等回了王府,世子便听张佐的回话。

    “殿下,谷太监明明不快,却隐忍下来,言谈之中也尽是探问,看样子是冲着王府来的。”张佐忧心忡忡道。

    世子闻言,不由皱眉:“那可听出话风?到底对王府有何企图?”

    张佐犹豫一下道:“若是他说的有圣旨是真,那除了他之外,当还有传旨钦差在路上。不管对王府是善是恶,结果也就在这几日。”

    世子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对张佐道:“孤晓得了,你下退下。”

    张佐用眼角扫了道痴与黄锦一眼,应声退下。

    过了一会儿,世子看口道:“你们俩个可是瞧出什么?”

    黄锦看了道痴一眼,见他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道:“殿下,会不会是假冒的?在王府外才不敢强硬?王妃出京久了,殿下还没进过京,都没见过谷大用。有人另有所图,或许就是想要骗王府仪程也是有的。”

    不管他这么想,实在是“八虎”威名太盛。他从宫内出来赴安陆的时候,正是“八虎”权势赫赫之时。

    谷大用,当时手中握着西厂,是“八虎”中的实权派。在他们这些小太监眼中,“八虎”都是神圣不可逾越之辈。

    刘瑾死后,“八虎”虽不如以往,可谷大用的的名,却是比原来更盛。

    谷大用召见他们的时候,即便偶尔架子端着足足的,可再次被拒之不见后,依旧能笑眯眯地同张佐对答。这般隐忍,对待一个藩王府,则太反常。

    这颠覆了黄锦对“八虎”的认识,所以他才觉得那个人假。

    在他看来,要是真是谷大用来了,即便手中无圣旨,也敢直接带人来闯王府。

    世子听了这番话,不禁讶然。他之前还真没想到这点,不过想想前几日莫名其妙的圣旨,他又觉得不像是假的。

    可为何谷大用反应这样古怪?

    世子望向道痴……!。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惊弓之鸟,飘飘欲仙

    道痴迟疑了一下道:“殿下,若是按张大人所说,钦差带了圣旨在后头,那七哥他们是不是当碰?”

    世子闻言,眯了眯眼。

    王琪与陈赤忠是三月二十出的王府,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快马加鞭的话,两人已经在千里之遥。要是真有钦差,早就打了罩面。

    可是就这样等着他们传回消息,世子又无法安心。

    想了想,他还是使人将陆松传来,使十名仪卫出城顺着官道北,看是否能探探消息。

    道痴从启运殿出来,就回了府学。

    陆炳已经在他屋子里候着,见他回来,带了几分雀跃,问道:“二哥,见到谷大用没有?真没想到,手握权柄的大珰,竟然会到安陆?”

    道痴哭笑不得道:“殿下正烦着,你这欢喜样子,可要收敛些。”

    陆炳忙摆手道:“二哥,不是欢喜,这不是觉得稀罕么?”

    自从四月十八日“预袭为王”的旨意过来,世子的心情就不好,即便亲近如陆炳,在其面前行事也带了小心。

    不过想着“八虎”威名,陆炳依旧有些不死心,道:“二哥,八虎之中,张永与谷大用两人一直掌兵权。尤其是这个谷大用,平叛巡边都有他,是不是高壮威猛之辈?”

    道痴摇头道:“高壮威猛没看出来,能屈能伸是有的。”

    不过有些不到位,还是放不下架子。世子承大位既已经成定居,谷大用来巴结,就当身段放低些。明明来巴结,还端着身份,能落下什么好。他以为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兴王府这边当阖府敬重,可是他一个太监,并非是掌握朝政的文武大员,身份是依附正德皇帝才得的;如今正德皇帝驾崩,他就成了无根浮萍。

    偏生他与其他内官还不同,其他内官显达与否,都是在禁宫之内,并不同外官相干系;谷大用却是提督过西厂的,收拾过多少官员,结了多少仇家。要是不抱住世子大腿,绝对是不得善终。

    或许他觉得还有机会对世子慢慢巴结,可世子是什么人?谷大用闭口不提遗诏,让世子这两日跟着提心吊胆,不被世子怨恨才怪。

    在启运殿世时,道痴原本想要多嘴两句,不过想到陆松的告诫,就都又咽了回去。自己才十四,世子都迷茫,自己太聪明了没好处,跟着一起“提心吊胆”更妥当。

    陆炳并不是无知孩童,对谷大用好奇两句后,便也开始担心世子,少不得也跟小老头似的,叹了几声京城局势叵测之类的话。

    陆炳走后,道痴心中有些激动。进京倒计时,不管京城过来的钦差多少人,侍卫多少人,以世子的心性,不会轻易信任外人,肯定要带大家进京。

    在南边生活了十几年,他对于北地还真是有些想念。

    次日清晨,陈赤忠带了两名仪卫疾驰回府,带来一个大消息。

    两日前,在汝宁府发现数千骑南下,红盔明甲,京中侍卫亲军装扮。

    不管终点是哪里,瞧着是汝宁往信阳方向去,若是再南下,就奔武昌府,到时要途径安陆,只是不知是途径,还是专程过来。

    担心使人传话传不清楚,王琪与陈赤忠商议一番后,就决定由陈赤忠亲自回来报信。其余二十八骑,随着王琪继续北。

    若说世子先前还有侥幸,那听了陈赤忠带回来的消息,只能浑身冒冷汗。

    汝宁至安陆不足七百里,陈赤忠疾驰用了两日,大部队速度慢下,明后天就要到了。既然谷大用已经到安陆,并且停驻下来,那钦差与京城侍卫亲军的目的地,不是安陆还是哪里?

    世子虽然虽恐惧不安,可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真要有什么动荡,也不会单单是兴王府一处,到时候再见机行事便是。按照谷大用所说,宫里也旨意给王府,王府除了接旨,还能作甚?

    世子没有再遣陈赤忠出府,一是陈赤忠星夜赶路,实在乏累;二是钦差就要到了,京城那边的消息,对王府来说反而没有那么迫切。

    可是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午饭过后,世子使人传了道痴与陆炳两个,二进丹房。

    时已春末,丹房里还拢着地火,屋子里有些发闷。

    世子并没有拿着选丹方,也没有指使两人的意思,自己将窗户都推开,站在窗前,眺望王府,喃喃道:“孤要是能天入地就好了。”

    道痴与陆炳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有惊愕。

    世子,如此惊恐。

    世子也只说了这一句,便闭口不言,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窗下晒太阳。

    过了盏茶功夫,他才打着哈欠,回头道:“你们两个先自己耍,孤要歇一歇……”

    道痴与陆炳低声应了,并没有立时出去,丹房里也有圆枕薄毯之类。陆炳寻了块薄毯,前给世子盖。

    世子睁开眼,口中道“大热天,哪里需要这个”,却没有将身的薄毯拿下。

    等他再次闭眼,呼吸渐渐匀称时,道痴与陆炳两个才蹑手蹑脚地从丹室出来。

    两人去了储室。

    陆炳忧心道:“殿下眼圈发黑,这几日定是没歇好。”

    道痴迟疑道:“这样苦熬也不是办法,既然殿下如此不安心,为何不使人去官驿探探口风?”

    陆炳摇头道:“谷大用名声狼藉,不管是为何来安陆,殿下都不会与之同流合污,否则的话不就是污了王府名声?”

    道痴听了,便不再多言。

    这几日,见大家都恐慌不安,他几次忍不住想要说话将大家往承嗣方向引,可见被世子倚重的袁宗皋都没有想到此处,他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兄终弟及”,即便是《明会典》所列,可是历代帝王向来是“父死子继”为主,历朝历代偶尔出现的几次“兄终弟及”,都是充满血腥与争议。尤其是本朝的英宗、代宗兄弟时期,更是朝廷地方十数年动荡不安。

    若不是道痴来自五百年后,晓得这段历史,也不会想各王府在争相想要将王子王孙过继到今膝下时,京城大佬会提及“兄终弟及”?

    屋子里沉寂,只听得外头的鸣虫声响。

    陆炳被鸣虫的声音吵得心浮气躁,起身道:“我去沾虫,省的它们扰到殿下。”

    道痴道:“那我去守着殿下。”

    陆炳也不强他,从屋角寻了个沾网,出去粘虫去了。

    道痴重返丹室,拿了本《易经》,坐在丹房门口,心思却都在世子身。

    兴王对世子的影响太深,所以世子在寝食难安后,才会在丹室睡个好觉。

    从小耳濡目染树立起来的信仰,想要劝其换了想法何其艰难。难道自己以后面对的君王,还会长成为后世记载那个炼丹皇帝?提拔青词写的好的严嵩,习惯用近臣试药?

    正想着,就听到外头竜竜窣窣的声音。

    道痴起身,望向门口,看到来人,不禁一愣。

    来的是王妃与小郡主,陆炳耷拉着脑袋跟在后头。

    道痴醒过神来,躬身行礼。

    王妃扫了他一眼,就望向世子。

    世子坐在躺椅,睡得正香。

    王妃前,俯身将世子身的薄毯往提了提,心疼地望了有半刻钟才转身,出丹室前,她示意道痴与陆炳两个跟。

    一行人又回到储室,储室都是草药味,王妃厌恶地皱了皱眉。

    不过丹房就这大块地方,也没有其他屋子。

    王妃看向道痴道:“殿下什么时候过来的?过了就歇了?歇下前,可说了什么没有?”

    道痴看了眼窗台的沙漏道:“过来有半个多时辰了,过来就歇了?殿下歇下前,说让我们自己耍,他要歇一歇?”

    王妃神色稍缓,挑眉道:“既你们去耍,你怎么还在屋子里?没同陆炳出去耍?”

    道痴看了陆炳一眼道:“本该同陆炳一起去抓鸣虫,省的扰到殿下安眠;只是怕殿下醒来找人,就没有走开。”

    王妃闻言,目光一沉,看道痴就有些不顺眼。只是他与陆炳是儿子身边当用的,王妃到底有顾忌,就冷哼一声道:“好生侍奉殿下,切不可拐带殿下信那些旁门左道,否则定不轻饶。”

    道痴与陆炳除了唯唯听命,还能如何。

    小郡主轻声道:“母妃,哥哥这两日睡不好吃不好,这一觉睡过说不定就饿了,是不是吩咐厨房多预备膳食准备着?”

    王妃点点头,望向道痴道:“我一会儿让厨房送吃食过来,等殿下醒了,就劝他用些。若是殿下没醒,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切不可扰了。”

    道痴躬身应下。

    王妃起身,带了小郡主,转身出去。

    小郡主落后两步,对陆炳轻声道:“母妃关心哥哥,才训斥陆哥哥,陆哥哥看在哥哥面,担待则个。”

    陆炳“嗯”了一声,神色依旧有些怏怏。

    王妃在前面已经催,小郡主帮快步跟,扶着王妃下山去了。

    道痴见陆炳这样子,道:“你没解释说,是为了殿下去抓鸣虫?”

    陆炳苦笑道:“这话二郎说,王妃能信;若是我说,王妃定说我是巧言令色。”

    之前是王府没有外力压迫,王妃才会闲着没事,计较儿子是不是与乳母一家过于亲近;等母子两个进京,需要面对的人多了,哪里还会顾得着这个。

    想到这里,道痴道:“到底是王妃,不管说什么,咱们听着就好。只要殿下明白,其他的都不用介意……”

    昨晚睡着了,泪。

    号外:府天女频架,《富贵荣华》,朱门绮户,富贵荣华,她却只是寄人篱下的一介燕雀。

    青云之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们,可以去看看,好也需众人帮,

第一百四十七章 聪明人办“聪明事”

    世子睡得黄昏时分才醒来,而后饱餐一顿,身上浮躁倒是去了几分。听说王妃下午来过,他便打发道痴与陆炳回去,自己带了两人往凤翔殿给王妃请安去了。

    道痴与陆炳刚出卿云门,就见陆松急匆匆过来。

    陆炳见状,忙道:“爹,可是又有什么消息过来?”

    陆松停下脚步,道:“先前出去打听消息的仪卫回报,钦差仪仗已经在二百里外,瞧着行进速度,明日就要到安陆。”

    说罢,陆松问了世子所在,忙使人传话给世子。

    道痴见陆炳脚步踌躇,道:“婶娘那里定也在牵挂殿下,大郎与其在这里发愁,还不若家去。殿下若有事,会再使人传召。”

    陆炳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与道痴分道扬镳,各自回去。

    刚进乐院,道痴就见陈赤忠与刘从云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说话。

    见道痴回来,两人都住了声。

    陈赤忠起身道:“二郎,用了晚饭没有,做来坐坐?”

    道痴道:“用了,这是睡好了?”说罢,便也不客气,过去廊下坐了。

    陈赤忠原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看着劳乏不堪。不过毕竟年轻,这会沐浴更衣、睡饱吃好,精神气十足。

    暮春时节,夕阳西下,天边隐隐映着红霞。

    虽说眼见立夏,可早晚有时差,这会儿微风习习,倒是惬意的很。

    道痴闭着眼在廊下躺了。下午在丹房时,王妃走后不久,陆炳也睡了,只有他昨晚睡得正好,并不乏觉就在丹房看了几本书,这会眼睛正有些酸涩。

    陈赤忠见道痴过来,本是想要探问两句世子那边如何,不过想着道痴平素为人谨慎,又是在王府之中,未必肯说起世子如何如何,便问起见谷大用之事。

    世子没吩咐隐瞒道痴便如实讲述。

    陈赤忠想着谷大用“威名”,又想着路上见着的那数千shì卫亲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两方都奔着王府来了看来王府这回真是遇到大事,只不知是福是祸。

    刘从云闻言,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来。

    陈赤忠吓了一跳,忙道:“三郎,怎么了?”

    刘从云眼睛闪亮,却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虽停了府学王府气氛十分压抑,可刘从云知晓的都是人云亦云那些,并不知其中细节。

    虽说心中憋闷,可他依旧拉不下脸,去跟道痴与陆炳套话。

    直到现下,从陈赤忠口中听了数千shì卫亲军裹挟钦差依仗南下之事又听道痴说了谷大用那句“咱家自然是奉旨出京,只是圣旨并不在咱家身上,咱家想要亲近亲近世子,才先行一步”,才将前后串起来。

    能让权阉忌惮的,除了宫中,还有什么?

    数千shì卫亲军出行,护送的怎么可能就是传旨钦差?只有两个可能,里面有天子或者是能代表天子的“贵人”。

    谁不晓得天子病重,连为国选才的殿试都一拖再拖。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贵人”南下。

    瞧着谷大用即便吃了王府闭门宴,也没有发作,这个“贵人”还是亲善王府这边的,才会让谷大用所有忌惮。

    今天垂危之际,能代表天子的“贵人”南下,直奔安陆府,为的是什么?

    还有前几日,那莫名其妙的“预袭为王”的旨意。上面提了是“恩旨”,只因这“恩”来的莫名,才引得王府众人不安。

    刘从云各种思绪飞转,想到一个可能,立时呆住。

    陈赤忠正看着他,见他脸sè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现下眼睛都直了,忙道:“三郎,到底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从云的脸sè转红,身体忍不住在发抖,道:“快,快去见殿下……”

    口中说着,他脚下却不动。

    道痴看着刘从云,见他从震惊到兴奋,晓得他八成是猜到shì卫亲军南下的真正用意。看来还是旁观者亲,不管是睿智如袁宗皋,还是见多识广的陆松,都被“江彬可能造反”这句话吓到,不过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

    刘从云虽也是王府中人,可知晓的秘辛不多,反而无需抽丝剥茧,想的过多,反而看的更鲜明。

    只是他虽有些城府,到底是没经过大事的少年,想到自己猜测的那个可能,就jī动的过了头,tuǐ脚有些不听使唤。

    陈赤忠见他站都站不稳,忙一把扶住。却也明白刘从云是急着见世子,便道:“眼见天黑了,有什么话明日说不得?”

    刘从云抓了陈赤忠的胳膊,尖声道:“是大事,现下就见!”

    陈赤忠见他如此急切,心里觉得古怪,便不拦他,道:“那我扶你过去?”

    刘从云长吁几口气,稳了稳心神,道:“不用,方才只是骇到了,现下好了。”

    刘从云原想要抛下陈赤忠与道痴两个,自己去寻世子,不过想了想世子对二人的器重与对自己的疏离,他眼睛眯了眯,恳切道:“我有急事寻殿下回禀,两位陪我走一遭吧?”

    陈赤忠正好奇,自然无话;道痴则是想着陆松那句“殿下不喜聪明人”之话,想要看看世子如何对刘从云,便也点头。

    三人匆匆离了府学,前往启运殿。

    黄锦与高康两个正站在殿外,接头低语,见两人联袂而来,不由带了诧异。

    听说是求见世子,黄锦看了道痴两眼,迟疑着轻声道:“殿下正同陆大人说话。”

    道痴并不接话,只望向刘从云。

    刘从云道:“那就等陆大人出来再通传,实在是要紧事等着回报殿下。”

    见他满脸肃穆黄锦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了殿里。

    世子已经听完陆松回禀,晓得shì卫亲军护送的钦差依仗明日就到安陆。

    前几日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可下午睡好吃饱后他反而看开了。早来早踏实,管他是福是祸,不能操控的,就顺其自然好了。

    因此,听了陆松的话,他反而有种“早死早托生”的感觉。

    听黄锦来禀,府学三伴读来了世子挑了挑眉,以后是陈赤忠有什么事情要补充禀告,便点头叫进。

    陆松禀完事起身想要走,世子道:“大人也留下听听,许是shì卫亲军之事。”虽说来的时候,刘从云信心百丈,觉得自己猜的**不离十。

    可真到了世子跟前,他又迟疑。

    猜对了,排解世子不快,固然是好事,可猜错了呢?

    世子恼羞成怒,会不会处置自己?这件事要真的发生还罢,要是没有发生,流出去三言两语,就是王府窥视大位。

    这三年,世子虽与他并不亲近,可也客客气气,若是因此生厌可怎么是好。

    世子原以为陈赤忠有话要说,命三人入座后,便望向陈赤忠,结果陈赤忠眼巴巴地看着刘从云;世子有些不解,就望向道痴,结果就见道痴眼带mí茫地望向刘从云。

    世子的视线终落到刘从云脸上。

    刘从云只觉得头皮发麻,晓得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正sè道:“殿下,有急事禀告,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世子闻言一愣,随即对身边shì立的吕芳、黄锦、高康几个摆摆手,命其退下。

    三人低头下去下去,道痴挑了下眉。刘从云此举,倒也不能说是错,不过怕是得罪人了。这几个内官,是世子记事起就在世子身边服shì的,世子心中对他们的信任,怕是并不亚于府学伴读。

    见三人下去,陆松起身道:“殿下,仪卫司还有事,臣也当回去。”

    他既然起身有回避之意,道痴与陈赤忠两个怎么还好大剌剌地坐着,都跟着起身。

    世子闻言,望向刘从云,皱眉道:“陆大人也需回避?”

    刘从云忙道:“陆大人乃殿下信赖倚重之人,自是听得。”

    世子神sè稍缓道:“陆大人就再坐坐,陪孤听听……”说到这里,又看向陈赤忠与道痴道:“刘从云既带了你们两个过来,想来也没有避着你们的意思,都老实坐了。”

    众人又坐了,齐齐望向刘从云。

    刘从云往门口忘了一眼,起身道:“殿下容我近前禀告。”

    见他如此慎重,世子也带了几分认真,点头道:“近前来。”

    刘从云近前几步,在世子两步开外驻足,小声道:“殿下,钦差南下,或许是惊天之喜!”

    世子诧异出声,道:“这话怎么说?”

    这几日王府高层所担心的,就是怕有“圣旨”下来,将兴王府卷进战火。不管“圣旨”后站着江彬,还是站着阁臣文武,对弱小的兴王府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现下听刘从云说竟然是“惊天之喜”,世子自然惊诧。

    刘从云按捺住jī动,道:“殿下,王爷是先帝长弟。”

    世子闻言,依旧面带疑huò,就听刘从云一字一顿道:“兄、终、弟、及!”

    世子立时瞪大眼睛,近前坐着的陆炳闻言也变了脸sè。

    世子醒过神来,沉声道:“《皇明祖训》上是提及,‘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出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可如今各王府云动,巴巴地往今上跟前送嗣子,怎么会无皇子?”

    刘从云道:“殿下,皇上若有意过继皇嗣,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若是皇上无心过继皇嗣,皇上又无兄弟,当在宪宗皇帝诸子中寻找继承人。王爷在先皇诸弟中居长,依序当立。王爷既不在,皇位除了殿下,还能有何人?”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律法上有“兄终弟及”,可没有“侄死叔替”。大明尊奉儒家正统,向来重视父父子子、尊尊卑卑这些。堂弟继承堂兄皇位,定是过在先皇名下,全了兄弟名分。如此太后依旧是太后,皇后成了“皇嫂”,两宫都好生孝敬奉养就是。

    叔叔继承王位,那叫什么事?太后成了“皇嫂”,皇后成了“侄媳fù”,新皇后与之如何见礼?

    为这一条,即便京城有人提及“兄终弟及”也无需担心其他王府会捡这个便宜,只太后与皇后,就不会允许这样尴尬的事情发生。

    《皇明祖训》是太祖所修订,本就是为制约宗室,世子当然启méng后就学过。

    虽说记得“兄终弟及”这句话,可是他也只是记得,从来没想到天上可能会掉馅饼,而且还是这样大的馅饼。

    他丝毫不觉得欣喜,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又生出烦躁来。他虽不算喜藩王不得自由的生活,可是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离开安陆,不做一个藩王。另外就是父王只有他一子,他真要过继到先皇名下,那谁shì奉父王香火?

    他望向陆松,脸上带了询问之意。

    陆松脸上的震惊之sè尤在,虽说早知道今上龙体不愈,可他们这些日子担心的只是江彬与阁臣、后宫的博弈,想着京城地方是否会动dàng,也曾提及皇位继承人之事,觉得不管是太后,还是权阉,肯定都愿意扶持幼帝。

    今日听了刘从云所说,他才想到竟然还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

    都说内阁首辅杨廷和是贤臣,既然是贤臣,怎么会允许朝廷大权落入外戚与权阉手中。提出“兄终弟及”,避免立稚龄天子,也说得过去。

    再想想谷大用在王府前铩羽而归后,依旧张佐等人客气有礼,如此反常也就有了缘故。还有陈赤忠与王府仪卫所说,数千京骑南下,日行二百余里,如此大动作,江彬只是臣子,如何有这个手笔?

    “殿下……若是今上膝下已经选定嗣子还罢,若是无子,殿下确实依序当立。”陆松道。

    陈赤忠早已被惊得说不出话,道痴面上也lù出震惊之意。

    世子没有半点欣喜与开怀,依旧皱眉道:“怎么会这样?”

    见世子不快,刘从云说不出话。

    他实没想到,世子听到这“惊天之喜”后,竟然会是这样反应。

    陆松虽有些jī动,可依旧全心为世子着想,道:“殿下,是不是先告知王妃一声,不管明日旨意是不是这个,知会一声,心里有数也好。”

    同王府众人先前京城造反动乱的猜测相比,真要是承大位的旨意,也算是好事。早先告知王妃,也能让王妃安安心。即便明日旨意是这个,也不至于惊慌之态……

    下一章,名分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钦差至,遗诏出

    道痴入王府三年,也曾跟在世子身后接过钦差,可是此次却是不同。

    钦差不是一个两个,司礼监太监来了三个,谷大用之外,还有韦霦、张锦。这里的“太监”,可不是阉人的别称,而是内官的品级。

    内廷二十四衙门中,除了司礼监设有数个太监之外,其他衙门只有掌印才是“太监”品级,是正四品。

    除了三个内官,还有内阁大学士梁储、定国公徐光祚、寿宁侯张贺龄、驸马都尉崔元、礼部尚书毛澄。

    内官、阁臣、勋贵、外戚、部堂,这样的钦差规模,看着王府众人惊诧不已。

    而且,钦差们服白,能让王公大臣齐齐服丧的,还能有谁?

    就是昨日在启运殿与世子提了“兄终弟及”的刘从云,看了这样的钦差团,神色也带了激动。若说昨日是八分可能,那看了眼前这些,就成了十分。

    除了迎请嗣皇帝进京,哪里会用得上这样的规模?今上驾崩,成了先帝;王府世子就是即位的天下之主?

    刘从云眼睛直放光。

    道痴站在队列中,也在看着前面的钦差们。谷大用初到安陆时,还没有服白,现下也换上孝服,看来钦差们早有打算,抵达安陆后换装。

    看来京城大佬们,南下虽匆匆,回程定是安排妥当,无需担心有什么异动。

    虽说世子在十岁时就已经得封世子之位,可是因他尚未成年的缘故,在面对朝廷钦差时,已经以王妃为首。

    王妃与世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按照规矩,大开王府中门,率领王府众属员与安陆文武大臣,到王府门口迎接天使。

    看到众钦差服白,王妃面带诧异,世子则有些怔住。

    按照礼制,不管是勋贵,还是文武大员,面对亲王妃与亲王世子都要行跪拜之礼。可因为他们手中捧了圣旨与太后谕旨,所以要先去王府正殿传旨后,在正式见礼。

    而后,众钦差被迎到承运殿。

    安陆文武百官还在迷糊,他们是中午得到的消息,晓得京城有钦差过来,官驿那里发公文,让他们一起去王府听旨。到了王府,从中午等到下午,等来了钦差,却是这个光景。

    看面前一片素白,除了国丧还能有什么?为何衙门没收到国丧的消息?为何这么多权贵大臣南下安陆?

    谁都察觉出不对劲,可在世子与京城大佬跟前,那里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即便是世子升殿,有资格在殿上的官员也有数。

    承运殿里,早已设好香案。众人齐跪,梁储面南背北而立,念的却不是寻常圣旨,而是遗诏。

    诏曰:

    朕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深惟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继统得人,宗社先民有赖,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

    殿上一片静寂,王妃慢慢抬起头,脸上一行清泪。

    世子亦面上悲伤,哽咽道:“皇上……皇上他……”

    梁储哀声道:“皇上十四日大行,臣等奉太后谕旨南下。太后娘娘这里,也有谕旨给殿下。”

    接下,梁储又宣读太后谕旨,既命世子北上继大位。

    宣读完两份旨意,毛澄请世子升座。按照朝廷法制,亲王离开藩国,必须要先受了朝廷赐下的金符才能离开藩地,否则就要论罪。

    承运殿内外,已经是一片哭声。

    王府长吏袁宗皋强忍悲戚,请世子升座。

    世子升坐,王府与安陆文武大臣侍立,定国公徐光祚进金符。

    世子起身亲自接过,诸臣见礼。

    虽说大家依旧是口称“殿下”,可意思却不同。接了这份遗旨,世子就不再是一地国主,而是大明的嗣天子。

    王府众属官已经眼睛发亮,地方文武也都激动万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更何况世子得到的整个天子。

    未来只凭着他们在安陆或王府为官的履历,前程可期。

    道痴与刘从云、陈赤忠中等,都站在王府属官之末,可依旧清晰地听到完整的遗旨。

    直到此事,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有大礼仪之争,实在是遗旨上写的不清楚。

    只说是“伦序当立”,并未提及过继到孝宗皇帝名下。

    在太后与朝廷大佬看来,提及“伦序当立”是为了让世子继位合法化,省的诸王非议。可是不管是太后,还是阁臣,都觉得正德无子,既然传位给堂弟,那这堂弟承的当是孝宗皇帝香火,这也合了“兄终弟及”的规矩。

    可是遗诏上没提这一句。

    官方礼节完毕,剩下的就是殿上一片悲戚之声。

    这个时候,王府属官中,能在钦差跟前露露脸的,只有袁宗皋与陆松、张佐几个,其他人则是打发出殿。

    不少人在启运殿前站着,面上一会儿是悲戚,一会儿是兴奋,说不出的怪异。

    道痴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大踏步地回了乐群院。

    府学停课,又没有当差,他真的很悠闲。

    乐群院里静悄悄,刘从云与陈赤忠都不在。

    在世子开拔前,安陆城全面戒严,方才从承运殿下来后,仪卫司与府卫司就有人出府守城门去了。

    安陆现下不仅仅是国都,还是嗣天子驻地。

    北下迎接天子的五千骑皇家亲卫,稍后也会进城,其中两千人宿卫王府,三千人宿卫地方。

    道痴躺在床上,心里有些发愁。明年的乡试,还真的是一道坎,要是自己过不去,真的就糟了。

    只是他不习惯唉声叹气,既想到科举,就又翻身做起,走到外间拿了本《弘治时文选编》看了起来。

    看了半章,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又将书放下。

    科举过不起是坎,科举过去还有皇帝好道这个坎。世子现下看着很正常,除了疑心病重些,怎么会长成为历史上那个差点被宫女勒死的嘉靖皇帝?用处子元红炼丹,恶心不恶心?道痴只有想想,就觉得汗毛耸立。

    再想想严嵩遗臭万年的下场,道痴不得不将世子好道之事当成大事。

    正想的出身,便听人在窗外道:“二哥。”

    道痴抬头,便见陆炳站在窗外。

    “快进来。”道痴起身道。

    陆炳看了看其他房门,道:“他们都不在?”

    道痴道:“各处都忙着。”

    陆炳挑了门帘进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笑道:“给二哥的。”

    道痴接过,里面还有温热,打开来,里面是四只拳头大的包子。

    “荠菜包子,放的是素油,可好吃了,二哥快吃。王府要接待钦差,厨房那里还不知要二延到什么时候。”陆炳道。

    馅料的味道还闻不出,面粉的香甜味扑鼻而来。

    道痴方才想着心事,还不觉得,现下看到吃的,还真有些饿了。

    道痴笑着谢过,捡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陆家都是北人,还保留着北方人口重的习惯,因此这包子正和道痴口味。

    一口气吃了三个。

    陆炳歪在榻上,看着道痴面色如常地吃了三个包子,不由好奇道:“二哥,你就不激动?”

    道痴看了他一眼,道:“大郎一激动,少吃了包子?”

    陆炳讪笑两声道:“不只是我,连娘晚饭也没吃几口。”

    见他脸上不像欣喜,反而眉眼之间带了隐忧,道痴不禁好奇道:“大郎在担心什么?”

    陆炳苦着脸道:“二哥,殿下在安陆是一国之主,人人服顺;到了京城,面对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说不定要挨欺负。”

    道痴闻言一愣,这话不像是陆炳的口气。他看了陆炳两眼道:“可是婶娘说什么?”

    陆炳叹气道:“我娘担心殿下……说殿下看似好说话,却受不得气。要是遇到不公之处,恐有委屈。”

    道痴沉思,看来最了解世子的还是世子的乳母。现在遗旨才到安陆,范氏就开始担心往后之事,并且并不是无的放矢。

    见道痴不说话,陆炳望了望窗外,而后小声道:“二郎,殿下昨晚将邢百户与虎头叫到身边了……从昨日起,虎头开始在殿下身边扈从……”

    道痴抬头,皱眉道:“刚才怎么没见?”

    陆炳道:“许是安排在暗处。”

    道痴想了想道:“京城过来五千京骑,王府安全无需担心吧?”

    陆炳道:“殿下也是以防万一。”

    道痴晓得,不过是世子疑心重,并不能信任京骑的缘故。

    可是那样的话,北上路上怎么防?既防着,还不能明面的防,否则没等进京,就得罪人。

    他心中有些痒痒,好奇世子与那些钦差在谈什么。

    太后的谕旨下的急,京城的龙椅还等着人座,即便正德驾崩的旨意没有明发天下,可是总有蛛丝发迹流出来。要是等到藩王意动,世子还没有至京,还不知会什么样。

    说起来宁王还真是运气不好,要是他再耐心等两年,就在现下这个时候叛乱,那效果绝对非同凡响。

    眼见外头渐黑,惊蛰才提了食盒回来。

    道痴用了包子,肚子里已经饱了,就让惊蛰提回去自用。倒是陆炳,是个隔锅香的主,打开食盒,挑着两道肉菜都吃了几口,才让惊蛰带走。

    眼见屋子里长大,外头越发幽暗,陆炳伸了个懒腰走了。

    陈赤忠与沈从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

    看到道痴屋子里依旧点灯,少不得站在窗口招呼两句。

    灯光摇曳下,两人虽面带乏色,可是眼角都带了喜悦……

    翌日,王府小厮送来白服。陈赤忠与刘从云两个,用了早饭,便各自学差事去了,乐群院里又剩下道痴一个。

    道痴闲着无聊,想着要不要趁机回家一趟,不过想想现下不好去世子身边请假,而王府护卫又正森严。

    还是觉得不方便,他就暂时放下回家的心思,坐在书桌前,从书架上有抽出一本书,并不是四书五经与时文这类的应试书,而是一本小册子,是一位致仕官员编撰的,关于文官栓选的小册子。

    大明初年,文官是四途并用,举荐、监生(举贡)、进士与吏员。天顺年(英宗年号)后,举荐渐废,只剩下进士、举贡、吏员三途并用。还有一种说法,是进士、举人、岁贡三途并用。

    按照后者所说,道痴即便乡试失败,只要国子监肄业,就有补官资格。

    可是入了仕途后,在选人上,还分“资、级、年、次”。即便从吏员开始做起,想要升官谈何容易。要知道,杂牌官与进士官还不同。进士官是满九年升两级,杂牌管能不能升级,还要看功绩如何,上面有没有空缺。

    想要在官场出头,还要考进士。

    一甲入翰林,二甲、三甲除庶吉士外,则栓部随缺注选。二甲内主事、外六品,三甲内评事、行人、博士、中书、外县令、推官。

    一甲“进士及第”二甲是“进士”,三甲是“如进士”,三甲者起步与升迁速度,与前两甲差距甚远。

    不说旁人,就说今日来传旨的钦差之一,礼部尚书毛澄,弘治六年的状元郎,入翰林院为编撰,而后是侍读学士、学士,入仕十五年后升吏部侍郎,又两年生礼部尚书。十七年的时间,从六品升至正二品,成为京堂之一。他同科的三甲进士,假设是外授知县,成绩不好不坏,九年升两级,现下还在正五品的位上熬着。

    一甲与三甲的速度,这就是这样大。

    道痴抚额,举人现下自己都觉得费劲,更不要说进士。

    世子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自己是不是当全部心思用来看书?

    看是若是不趁着世子继位前混交情,以后宫里宫外相隔,怎么亲近?

    想到这里,道痴放下书本,也换了白服,出了乐群院,往陆炳家去了。

    从现下开始,想要见世子怕是都费劲了,陆炳这里还是要更亲近些为好。

    不想,走到陆家院子门口,正好与陆松与陆炳父子迎面碰上。

    陆松的神色有些阴郁,陆炳却雄纠纠气昂昂的。

    陆松停下里看了道痴好几眼,犹豫了一下,将道痴拉到一边,道:“二郎,有一件事,你自己拿个主意。”

    道痴见他如此,诧异道:“大人请说?”

    陆松犹豫一下道:“殿下身边要增加几个侍从……”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为万一王妃选侍从

    “侍从?”道痴闻言,有些不解。

    这个时候添人,还是侍从?世子马上就要进京了,身边内官、侍卫一堆,还需要添什么人?

    陆松四下里望了望,压低了音量道:“是王妃的意思,进京前要安排几个与殿下身量的侍从,随着殿下一起进京。”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路上殿下有不便宜之处,也好方便一二。”

    原来是替身,看来是担心安陆至京城这两千多里路不安全。

    道痴直觉得满脑门黑线。

    世子出身尊贵,骨子里极为傲气,会愿意用替身?再说,在京城奉迎天子的钦差跟前,如此行事,也忒小气了些,倒像是信不过他们,这不是得罪人么?

    而且世子身份已经不同,是嗣天子,要是嗣天子不安全,不是说明有人谋反叛乱?得罪宗室。

    怪不得陆松提及此事,脸色发苦,想来也不赞同如此行事。

    “殿下怎么允了?”道痴好奇道。

    陆松苦笑道:“王妃一直哭,殿下至孝,除了答应,还能有什么法子。”

    没等道痴说话,陆炳在旁急了,道:“爹,别叫二哥来了……咱家还有小炜,二哥家只有一个男丁……”

    陆松闻言,望向道痴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踌躇。

    道痴笑道:“王妃不过是慈母之心,以防万一罢了,哪里就到那个地步。”

    陆炳依旧道:“可是万一呢?”

    道痴正色道:“真要有万一,相信殿下也不会让我祖母孤苦无依。我也是王府中人,大郎不必再劝。以殿下的性子,并不喜生人在旁。北上途中,侍从定是与殿下朝夕相处,与其安排殿下不喜之人,还不若相熟的。再说……真要遇到万一,怎么保证外人会为殿下挡刀?”

    听他这样一说,陆松也觉得言之有理,倒是不想再劝。其实,他与道痴一样,都觉得路上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遗旨在那里,世子已经是嗣天子。现下来的人马是五千骑,可进京的人马绝对不止这些,路过沿途卫所时肯定会抽调人马扈从。

    如此一来,做这一回侍从,对道痴只有好处。毕竟,世子身份已变,能趁机与世子多加强情分是好事。就是王妃那里,也会记一份功劳。

    想到这路,陆松点点头道:“好,既然二郎有这个心,就与陆炳一道,随我去见殿下。”

    道痴点头,随陆松父子来到启运殿,却没有立时见到世子,因为京城来的诸位权贵大员在启运殿,与王妃、世子商讨启程之事。

    陆松便带二人到偏殿等候,一会儿邢百户也到了,带来四个校尉,都是中等个子,身形偏瘦。

    道痴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自己与陆炳。陆炳虽比自己小两岁,可是因少小习武的缘故,身量差不多高。

    只是自己与陆炳还罢,面上带了少年稚嫩,冒充十五岁,也说得过去;邢百户带来着四个,身形是有了,可面相上看着可是偏大。

    陆松显然也看出来,不由皱眉。

    邢百户还不知陆松让他挑人的用意,只晓得是挑几个身量中等斯文些的校尉,以后陆松是要带在身边传话用的。他不放心虎头,问道:“鼎山还好吧?他才多大,怎么好在殿下身边当差?”

    陆松哼了一声,道:“这话你跟殿下说去?莫非老邢忘了,鼎山本就是殿下选定的人。”

    邢百户被噎住无话,半晌道:“等殿下登基,我就去寻个乖顺的闺女,这女婿还能跑了。”

    陆炳与道痴坐在一处,小声道:“殿下要当皇上,那我以后就做御前侍卫,二哥做什么?”

    道痴道:“考举人、考进士,以后做御前大臣,为殿下效力。”

    陆炳闻言,笑道:“真好,还跟在王府似的,大家都不分开。”

    道痴笑笑,没有接话。

    怎么能跟在王府一样,陆炳还罢,有着奶兄弟的名分,以后出入宫廷或许还能容易些;像王府其他人,即便入朝,也都成了外臣。

    说话的功夫,就听到外头有动静。

    陆松起身,往外头望了望,就见不少人从正殿出来。

    黄锦过来道:“陆大人,殿下有请。”

    陆松应了一声,回头招呼众人跟上。可是到正殿门口,便只带了陆炳与道痴两个进去,让其他人稍等。

    屋子里有四人,除了内侍高康与吕芳外,还有虎头一个站在世子身后。虎头虽比世子小一岁,可是却已经被世子高半头,加上在邢百户那里大鱼大肉喂着,身体健壮,跟小牛犊子似的。

    只是他脸上不再像原来那样痴笑,绷得紧紧地,看着倒是有几分气势。不过在看到跟在陆松身后的道痴时,他的神情还是缓了缓。

    世子则是耷拉着脸,眉眼间有些阴郁,看到陆炳与道痴两个一愣,看出陆松用意,随即摇头道:“不行,怎么能用他们两个?”

    陆松道:“殿下,北上人马,何止万人,宵小若想近身殿下身边,除了扈从的地方卫军,还有京里侍卫亲军,还有王府府卫、仪卫几道关卡。所谓侍从,不过是安王妃的心,哪里就那么危险?”

    世子闻言,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摇摇头道:“就算只有一丝危险,也不当选他们两个。大郎这里乳母会惦记,二郎是单丁。”

    道痴闻言,只觉得心中一暖。即便晓得世子拒绝此事,更多的是因陆炳,自己只是顺带。可世子能说着一句,多少有些真情分在。

    陆松正色道:“正是为了那一丝危险,才不能全用外人做侍从。殿下的安危,怎么能全交给外人。大郎、二郎两个手上有些功夫,待殿下又是一片忠心,殿下就允了他们两个随侍吧。”

    世子依旧摇头,陆松只好将王妃抬出来,道:“殿下,有他们二人在,王妃会安心。还有他们毕竟是殿下府学伴读,随侍殿下身边也不显唐突,在钦差面前也好看些。外头还有四人,是从府卫里挑出来的,殿下是不是先看看再说?”

    世子这才点点头,道:“先传见吧。”

    待看了这四人,世子不由皱眉,并没有说什么,只对陆松摇摇头。

    陆松也觉得这四个做“侍从”看着不像,便叫邢百户先带人回去。

    实际上,王府中找身量与世子差不多的,除了府学伴读,就是殿下身边的几个内官。可是陆松再鲁莽,也不会说出让内官做侍从的话。在皇族眼中,阉奴下贱。

    世子道:“陆大人莫要再张罗旁人,就大郎、二郎两个,孤稍后去同母妃说。总不能弄一堆人,让那些京官笑话孤胆小。”

    陆松想了想,道:“臣也觉得一路上都是在车里,不好挤太多人。”

    世子点头道:“正是,他们两个,加上鼎山,足以。”

    说到这里,世子顿了顿道:“方才与几位大人商议好了,下月初一去祭拜父王,初二启程北上。仪卫司六成人马、府卫四成人,随孤北上。他们手中还拿了兵部令牌,明日使人传令地方准备人马,护送孤北上。”

    陆松闻言,只觉得心中酸涩。

    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离开安陆,没想到还有回京的一日,还且还是以亲王潜邸旧人的身份……

    今天已经是三月二十七,距离下月初一没几日,陆松从启运殿退出来,去仪卫司选人手去了。

    仪卫司六成人手,近千人;府卫四成,就是两千人,王府三千卫队,护送世子北上。不用说,北上的人马多会得到犒赏。其中军官级别的,多半会被世子留在京城。总不能世子北上后,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京城。

    谁去,谁不去,还有的陆松头疼……

    凤翔殿里,除了王妃之外,还有吴夫人与小吴氏。

    昨天王府的动静那么大,蒋庆山怎么会瞒着家里。蒋家成为皇亲了,对于蒋家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张家因出了一个皇后,一门两侯,风光了数十年。蒋家虽没有出皇后,却是出了一个太后。

    蒋庆山欣喜若狂。

    吴夫人与小吴氏则是悔的肠子都青了,王妃虽溺爱世子,唯子命是从,可王爷却是个亲善人。早在王爷在世时,就厚着面皮,将蒋凤定给世子,谁还能说什么?

    现下说这个也晚了,蒋凤已经定亲,即便悔婚,以王妃与世子的执拗,也不可能许她入宫。不过,即便不能入宫,作为皇亲家嫡出大小姐,也不好再与地方小士绅人家结亲。

    蒋麟那里亦是,即便吴百户是堂舅,身份也太低了些。要是蒋家推恩封侯的话,蒋麟就是侯府公子,怎么能娶个百户之女?

    这个时候,婆媳二个倒是庆幸将兄妹两个的婚期定在今年。

    婆媳两个进王府,就是来寻王妃拿主意的。一早就来了,因王妃去启运殿与钦差商议行期,在凤翔殿等了一上午。

    等得婆媳二人心浮气躁,言谈之间就有些不客气,来意也道的直白。

    王妃正为儿子北上之事挂心,见到娘家人心中多少有些暖意,可听完婆媳两个的来意后,这暖意也化作冰碴。

    她寒着一张脸道:“蒋家即便不是高门,也是清白人家,即是定好的婚约,怎好轻言悔婚?”

    小吴氏见她着恼,不敢吱声,只有眼神去看吴夫人。

    吴夫人讪笑道:“这也是为殿下着想,殿下到了京城,宫里太后、皇后压着,朝廷中还有阁臣勋贵,要是麟儿、凤儿,能与高门结亲,也是为殿下拉助力不是?”

    王妃皱眉道:“璁儿是嗣天子,进京既登天子之位,这天下都是璁儿的臣民,哪里还需要外家为他拉助力?再说悔婚的事也难听,说不定还要牵扯到璁儿身上。蒋家若是真心为璁儿考量,就勿要再提悔婚之事。”

    小吴氏依旧不甘心,道:“麟儿还罢,亲上加亲,娶了就娶了。我与你哥哥只有凤儿这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王妃瞥了她一眼道:“这有何难,让凤儿女婿也跟着进京就是。吕大郎本就是璁儿伴读,随璁儿北上又有什么?”

    小吴氏还想再说,被吴夫人低声喝住。

    吴夫人道:“王妃放心,你哥哥嫂子虽力单势薄,帮不上殿下什么,也不会给殿下抹黑。”

    正说话间,侍女进来禀告,世子来了,在殿外候着。

    王妃忙道:“快请殿下进来。”

    世子带了陆炳、道痴、虎头进来。

    吴夫人与小吴氏不敢再坐,忙站起身来。

    “母妃。”世子先见了王妃,而后见了外祖母与舅母。

    两人因世子为嗣天子的缘故,都侧身避开,不敢受礼。

    世子虽早先对外祖母与舅母心存厌恶,可想着自己若是进京,怕是数月之后才能安顿下来迎王妃进京,这期间若是王妃的娘家人多进来陪陪,说不定王妃心里能舒坦些。

    因此,世子便对吴夫人很是客气。

    吴夫人虽是世子外祖母,可心里对于这个外孙也是早存了畏惧,如今想着眼前站着的就是以后的皇帝,更是心中惴惴。

    小吴氏在旁,则带了谄媚,不时插一句嘴,说得话却是没边没沿。

    王妃实在看不下去,便道:“这两日王府有钦差在,琐事许多,就不留母亲吃饭,改日这边清净了,再请母亲过来。”

    吴夫人在世子跟前,本就不自在,听着王妃这“送客”之词也不恼,道:“你忙着,我们下回再来。”

    王妃起身送到门口,又叫两个嬷嬷代自己相送,才折转回来。

    “可是侍从的事有了人选?”启程的日子不剩几日,王妃现在最惦记的就是此事。

    世子转过身,指了指身后几个,道:“母妃,就选他们三个。”

    王妃闻言一愣,视线在陆炳与道痴身上顿了顿,落到虎头身上时皱眉道:“璁儿,这不是儿戏,王鼎山身量与你不同。”

    世子少不得将马车狭小之类的借口说了一遍,又说了外人忠心与否之类的问题。

    王妃也不是不听人劝的,见儿子这里有主意,即便心中有些不满意,也没有啰嗦,只吩咐周嬷嬷收拾赏赐。

    三人每人一块羊脂白玉玉佩,还有一把镶宝匕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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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介绍:
正德十三年,京城正德皇帝挂帅巡边,南昌宁王图谋造反,安陆兴王沉迷炼丹。
安陆州外西山寺,现身一个小和尚,回到欲海沉浮中,诵起一部虚妄经。
红尘摆渡,谁是唱戏人。
简单的说,就是从小和尚到官居一品的故事……天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