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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雁九     天官txt下载     天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入皇城君臣再相聚

    对于三郎与容娘的善意与接近,他愿意接受;可对于十二房,则是敬而远之。同一个胡同住,成了街坊,是不是距离太近了?

    道痴心下不禁踌躇。

    可三郎满脸期待的神情,加上听张庆和的意思,不仅宅子买了,连收拾都收拾得差不多,那再说别的就没意思。

    道痴只好领了这份好意,不过嘴里没忘提一句:“谢谢三哥,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买宅子与收拾屋子的银子是多少,三哥得告诉我一声。若是没算清楚前,我可不搬。”

    三郎晓得道痴不是爱占便宜的性子,加上容娘早就提醒过他,不能好心办坏事。他们姐弟两个并非送不起宅子给道痴,只是以道痴的脾气,不会受这份馈赠。毕竟外九房还有王宁氏在,加上顺娘也在京中。

    因此,三郎便没有啰嗦,听了“亲兄弟,明算账”这句,反而隐隐带了欢喜,从怀里掏出房契、地契,还有一份买房合同,递过来道:“宅子用了这些个,是我与两位姐姐先垫上的,两位姐姐每人三百两,我用了六百两。至于收拾屋子那些,二郎就不要再说。收拾屋子能用几个花费?若是二郎再计较那个,就没意思了。”

    三郎这般张罗,不过是为的一份兄弟之情,道痴接了道:“那就谢谢三哥。”

    三郎摆手道:“又不是外人,作甚谢来谢去?”

    兄弟两个其乐融融,王琪看着心里泛酸,道:“三郎就记挂二郎,忘了我这个哥哥?”

    三郎与道痴亲近了一会儿将正事也交代清楚,听了王琪这话,便觉得自己不对,忙换了座位,与从堂兄叙话。

    高孟翔与道痴虽初次相见不过晓得他是自家妻子的异母兄弟,虽说出继出去,名分上远了,可瞧着这姊弟几个的相交往来,又同手足无异,便颇为关注。今日被妻子打发出来,也毫无怨言。结果发现这个小舅子容貌俊秀,言行端正不禁心生好感,道:“你姐姐常常提你,自打晓得你会进京,就掐着手指头算日子。勿要外道,常来常往方好。”

    不知是不是姨表兄妹的缘故,高孟翔除了脸型与容娘不同外,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因此,道痴看了觉得面善,也就少了生疏,道:“我也想容娘姐姐,等王府这边有了安排,我少不得要要到高姐夫家探望容娘姐姐,高姐夫勿要嫌扰就好。”

    听到道痴的称呼高孟翔一愣,随即晓得自己说话唐突了,旁边坐着的才是道痴的“亲姐夫”自家娘子名分上只是族亲。

    他不由涨红了脸,道:“不叨扰,你……容娘姐姐的意思,在迁进新宅子前,你若是不闲寒舍简陋,就来家里住。”

    容娘确实这样交代并不是逾越身份落下了顺娘,而是晓得张家宅子不宽敞。张家本不是大富之家进京又是为了备考,并未打算久居京城,因此即便置了宅子,也不过是二进院。

    顺娘上有公公,下有小叔、孩子,家中并无空房。

    见到高孟翔这般腼腆,道痴心中真是啧啧称奇。容娘那爽朗的性子,许给这样一个性子绵柔的夫君,两人脾气也差的太远。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这这就是互补,容娘是个爱拿主意的,要是真找个脾气硬的夫君,硬碰硬下来,未必能落得好去。

    王杨氏为女儿选了这么一个女婿,也是一片爱女之心。

    张庆和并不多话,可道痴也没有冷落这位姐夫。

    虽说张庆和成亲没多久就阖家北上,可在成亲前与道痴这个小舅子也有过往来,两人倒是也能说得上话。

    张庆和也发出邀请,让道痴在这边可以自由出入后,便过去住,骨肉团聚。

    方才高孟翔的邀请,道痴都含糊过去;张庆和这里,自然不好应下,便道:“住不住的且不说,好酒好菜姐夫可要多预备两桌,待能抽身出去,少不得过去看姐姐与小外甥。”

    张庆和也是通透的,自然晓得有三郎与高孟翔在,没必要在嘴上话亲近。

    大家闲话家常,气氛正好,就见院副急匆匆奔过来,道:“两位王公子,宫里来人了……”

    大家立时熄了音,从座位上起身。

    众人都望向王琪,王琪神情有些呆滞。

    道痴见状,上前道:“可是传旨我等?”

    院副摇头道:“不知是传旨还是其他,由我们大人陪着,已经往头所来了。”

    头所除了三伴读,虽也住了十来人,可都是籍籍无名的王府属员。既是宫中来人往这边来,那**是寻三伴读的,因此院副才会急匆匆来报信。

    王琪已经醒过神来,忙开口谢过,对两位姐夫致歉一声,招呼道痴出迎。

    兄弟两人刚宴厅门口,就见大门外进来几人,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新皇身边的内侍黄锦。

    见到王家兄弟,黄锦忙急行两步,道:“七公子,二公子,圣上听说诸位到京,吩咐奴婢来接两位公子与刘公子进宫。”

    这番模样,看的陪着前来的大使与馆副暗暗心惊。

    看来这三伴读的分量,比想象中的还重些。

    新皇登基,多少大事等着,可还专门遣人来传召这几人入宫。自家对这几个少年殷勤一些,总没错处。

    夏日天热,门窗都敞着。院子里动静,厅堂上看的真切。

    张庆和与高孟翔看的心里直纳闷,因为这来传人的内官不仅对王琪恭敬,待道痴也颇为恭敬。反而随后得了消息过来的刘从云,态度只是一般。

    张家没出仕,高家老爷是翰林官,对于官场上的消息都不怎么灵通。

    换做六部九卿的堂官,消息灵通的,就不会这样惊诧。

    宫里传召,自然要去,王琪与道痴两个转身与两位姐夫致歉一声,约好过几日在聚,便随着黄锦进出了兵部衙门,进了皇城。

    此时的京城,外边是京城,中间是皇城,里面才是宫城。皇城的面积,有九个宫城那么大,除了宫城,太庙、社稷坛、西苑,内廷二十四衙门都是其中。

    后世皇城遗址只剩下红墙根儿,现下却是各色俱全,重重叠叠的建筑。行来行去的内官与廷臣,颇为热阄。

    道痴等人却无暇赏阅,随着黄锦穿过一道道的宫门,终于到达乾清宫。

    此处是皇帝寝宫与平素处理政务之处,新皇入宫后也在此处。

    黄锦进去禀告,三人在外等着。

    片刻功夫,黄锦就回转过来,低声道:“礼部几位大人在,三位公子稍等小许。”说罢,引三人到南侧值房候着。

    三人自是无话,即便与黄锦相熟,也不好打听御前之事,否则就有刺探之嫌。

    道痴便问起范氏与陆炳。

    黄锦道:“夫人与大公子住在乾西二所,离这不远。”

    听到“夫人”二字,三人都有些怔住。

    按照大明律,只有一二品官员妻才能称夫人,陆松之前的品级是正五品。

    “陆大人高升了?”道痴道。

    黄锦欢喜道:“上午的旨意,陆大人升了后军督府都督佥事。”

    后军督府都督佥事,正二品,是后军都督府的三把手。后军都督府则是掌管北方与京城卫所,陆松虽不是正一品的主官,可是既是新皇亲自任命,目的也是都督府下的兵权。

    正五品升正二品,官场上“九年两级”的惯例在皇权面前,都成了渣渣。

    “袁大人与其他人呢?”道痴问道。

    虽晓得新皇会恩封随之进京的从龙功臣,可没想到这样快,道痴也忍不住好奇,多问一句。

    这些没什么可保密的,黄锦便痛快道:“袁大人升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蒋舅爷袭了玉田伯,蒋家两位公子一个为锦衣卫指挥使,一个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公公升司礼监太监,其余人等,亦各有封赏。”

    三人听了,心中大定。

    袁大人且不说,陆松接受京卫,蒋家兄弟掌握了锦衣卫,张佐掌握了司礼监,内外廷即便还有其他动静,新皇也有了说话的余地。

    刘从云虽平素镇定,眼下也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不知陈赤忠现下是何职?”

    黄锦方才说的那些人,不是王府文武头脑,就是王府姻亲,即便品级升的高,也看不出什么。只有陈赤忠,与他们出身一样。

    黄锦道:“陈公子入了金吾前卫,授正五品千户。”说着,转过头对道痴道:“鼎山公子授了千户,依旧在御前当差。”

    金吾四卫是带刀侍卫,御前当值。陈赤忠不过十八岁,初次授官,正五品已经不低。

    虎头既是在亲卫,得新皇看重,品级高些也说得过去。武职不同于文职,勋贵子弟恩萌授官,或者家中有世袭爵位的,十多岁袭个三、四品官都不乏其人,虎头十四岁正五品反而没什么扎眼的。

    王琪本有些忐忑,不知当如何与新皇说亲事,不过到了眼下,心里反而定了。

    自己算是什么,哪里有资格来挑剔皇家亲事。除非自己为家族,舍了自己的性命前程,否则多说多错。

    新皇登基方一日,宫里宫外的权利都抓到手,是个心中有大丘壑之

    自己那门亲事,只有皇家反悔的余地,自家除了等待,再无其他法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乾清宫众人承恩典

    嘉,美也,善也,吉庆也:靖,平也,安也,太平也。嘉靖,新皇亲自选定的年号,兴王世子如今就是嘉靖皇帝。

    昨日张太后懿旨下来后,文武大臣就上了劝进表,拟定的年号是“绍治”。绍,继承之意:治,安定。“绍治”为年号,也是隐晦地表现了后宫与前朝对新皇的期待。

    实在是大家被正德皇帝折腾的狠了,希望新皇帝老老实实,接下来的日子能太平些。

    可是他们忘了,正德少年即位,狂妄肆意:这嗣皇帝也是少年,不知弯腰。前面的皇帝任性独断,后边的也不是性子绵软的。

    对于“绍治”这个年号,嗣皇看过就是否了。

    张太后与群臣为尊者讳,想要美化正德,新皇无心拦着也晓得自己拦不住,可不代表他就默默就接受这个新年号。

    要是接受这个新年号,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好了,是“继承前任的光辉”:若是有瑕疵,则会受到各种谴责,不是费力不讨好是什么。

    于是,新皇帝直接给自己选了“嘉靖”做年号。

    文武大臣见识了新皇帝的执拗,自然不会希望再来一次君臣对持,年号的问题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兴王世子,经过各种仪式后,也从嗣皇帝登基为新皇帝,年号嘉靖。

    算下来道痴三人与嘉靖分开不过一日,可到了御前,三人都能发现嘉靖的变化。

    仿佛一昼夜间,嘉靖就长大了几岁似的眉眼间多了几许威严,望向三伴读的眼神明亮中带了审视。

    他的目光从道痴与刘从云身上滑过,落在王琪身上,眯了眯眼,伸出胳膊道:“平身。”

    不管是这巍峨的宫室,还是旁边雁翅排列的大小内侍,使得场面肃穆起来。

    看着三人都低着头,带了拘谨,嘉靖不由皱眉摆摆手挥退了一干内侍,只留黄锦、高康两个在旁。

    “坐吧,无外人在,还是自在些要不朕真成了寡人。”嘉靖的口气中带了几许寂寥。

    王琪带头入座看了嘉靖两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皇上,我真是为难得不行。直视天颜不恭敬,可一日不见,心里还真是想念皇上的紧。看着皇上气色还好,总算是心里安生了。”

    若是其他人听了这话,或许会觉得王琪言语轻浮谄媚,可嘉靖却听出其中的真情实意。

    昨日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进城将王琪等人留在良乡,是他给王府留下的后路。他即便没有直言,可是在言语中也留出“托付”之意。若是他进京后真有不妥王府无子国除,那能代他照看生母、乳母与姊妹的只有王琪。

    嘉靖对王琪的信赖,比王琪晓得要多的多。

    说到底,他只是少年丧父的少年,在亲人属下面前表现的再坚强,也有脆弱的时候。

    因此,听了王琪的话,嘉靖不仅不恼神情反而舒展许多,望向王琪的目光也带了亲切。

    刘从云看在眼中,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大家同为王府伴读,即便王琪与王府有旧,也是儿时情谊稍大些出入王府就少了。嘉靖之所以如此信赖王琪,说到底还是因将王琪视为姐夫的缘故。嘉靖无兄弟两位郡主是血脉至亲。

    当初三郡主选婿的风声传出来,刘家不是不心动的,只是怕牵连到他两个兄长的前程,才犹豫不定。

    不过换做其他人做仪宾,嘉靖也未必会信赖自此。王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又因王夫人遗产与家族有嫌隙,能依靠的只有兴王府。

    道痴在旁,则是再次感叹古人对血脉亲缘的看重。

    不管陈赤忠、刘从云如何表忠心,自己这一路上如何想方设法拉近与嘉靖的关系,在嘉靖心中,最信任的还是将成为姻亲的王琪。

    “七郎,朕到京中,最放心不下王府,还要辛劳七郎为朕分忧。”嘉靖看着王琪,带了几分恳切道。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是半点不显,起身郑重道:“愿为皇上效力,但请吩咐。”

    嘉靖欣慰地点点头,道:“朕将使人往安陆迎母妃与三姐、小妹进京,即便礼部安排了钦差,朕也放心不下,恨不得亲往,七郎代朕走一趟,毕竟你也不是外人。”

    王琪强笑应了,面上有些涨红。

    嘉靖只当他腼腆,笑着吃了一口茶,望向刘从云道:“从龙之臣,多有封赏,陈赤忠等人已授武职。然,文官用人与武官不同,年资排辈,不易幸进。朕的意恩,想留三郎在内阁任中书一职,不知三郎可愿否?”

    中书舍人,只是从七品,比陈赤忠与虎头的正五品相差太远,不过刘从云闻言只有欣喜,忙起身道:“臣愿意。”

    内阁中书,即便品级低,却是天子近臣。皇上与杨阁老昨日对峙之事已经众所周知,安排伴读入内阁为中书,要说没有监视阁臣的意思谁也不信。

    内官与武官随意授个四品以上的高品级,影响不大;文官这里,却复杂的多。若非如此,王府这么多人,也不会只有袁宗皋一人升了正二品。其他人就算嘉靖想要加恩,也没有那个资格。

    王府文官是授了不少五品、六品京官,前提是那些人原本就有品级,或者没有品级,年岁到了,去六部混个司官。实在不堪用的,还有外地辅官可派。

    刘从云看似授官品级低,可能进内阁,成为帝王耳目,以后的前程不是外头那些五、六品的散官能比的。

    见刘从云知趣,嘉靖脸上的笑意又重了几分,望向道痴,道:“二郎年岁不足授官过于儿戏,朕为二郎准备的是份诰赠。”说话之间,冲旁边侍立的高康点点头。

    高康躬身退后几步,从南窗下的大书桌上取了一份黄绸卷轴过来。

    诰命与赦命,是封赠官员散阶或是恩推父母正妻的文书。五品以上为“诰。”五品以下为“赦”。生着为“刮。”逝者为“赠”。

    对于道痴来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早晓得授官无望的他,本以后嘉靖会赏赐财帛没想到是份“诰赠”。

    不用说,这是赠封嗣父王青洲。可代表的不仅仅是死后哀荣,活人也跟着受益。有了这个,自家就不是秀才门第属于官宦人家住宅应酬等都会升级。不仅故去的刘氏有品级,在世的王宁氏身上也有诰命。

    “谢皇上恩赐!”道痴颇为动容,恭敬地双手接过诰赠文书。

    他是为嘉靖费了些心思,可也不过是引导着其翻翻史书,对于京城局势提前有所准备而已,能得到这份诰封真是心满意足。

    嘉靖特意准备了这份诰赠,多少也费了些心思,见道痴领情,心里也熨帖许多。

    对于这个时候的人来说科举入仕,恩泽父母先人,是至高成就。王琪与刘从云望着道痴手中的黄色卷轴都带了几分羡慕。

    王琪的心中,则带了忐忑。

    随嘉靖进京的众伴读中,只有他没有授官。

    饶是心中百转千回,可见到嘉靖递过来的腰牌时,王琪也难掩惊喜。

    正四品锦衣卫指挥金事。在从龙之臣中,仅次于蒋庆山、袁宗皋、陆松与蒋家兄弟,是众伴读中品级最高者。又在锦衣卫,可见嘉靖对王琪的信赖与看重。

    嘉靖的口气却带了不足道:“七郎本不是军籍,之前又没授官,要不然也不会只区区指挥金事。”

    道痴与刘从云对视一眼,明白嘉靖未尽之意。看来他最信任的还是王琪,而不是蒋家那两个表亲。对于王琪官职在那两人之下他似有不满。

    王琪却晓得自己的分量,一个外乡小子入值锦衣卫,还做了四品头目,这已经是幸甚。要是真让他做一把手、二把手,他还真未必能撑起那一滩来,说不定还要丢丑……。

    从乾清宫出来,三人都神清气爽

    不管是道痴这样的“投资者。”还是王琪与刘从云这样的“幸运儿。”都觉得回报颇丰,心满意足。

    尤其是王琪,多了几分底气。

    即便将来因尚主的缘故,连累伯父与堂兄们的仕途,可是他入了锦衣卫,就又多了一条路口即便耽误了堂侄们科举之路,但也可以换个法子补偿,选资历好的侄子入值锦衣卫,王家在官场上就多了一条路。

    他能做的,就是在锦衣卫混资历,等到退下来时,混个世袭指挥使或是其他,如此一来照佛家族一、两代人不是难事。

    心情大好后,王琪就盯着道痴手中的诰书。等出了宫门,立时夺了看过,见上面书的是“奉议大夫。”嘟囔道:“皇上近来器重二郎,还以为会赠‘中顺大夫”

    “中顺大夫“是正四品散阶封号,“奉议大夫”是正五品。

    道痴道:“皇上圣明。”

    这两日封赏从龙属官,看似一顶顶官帽送出去,可不管是皇亲,还是文武大臣,对于此事都没有异议,这也说明嘉靖的赏赐在众人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官职多在正四品止。

    几个品级高于正四品的,也多有因由,并没有刺众人的眼。

    道痴即便担了“伴读”之名,可年岁在这里,加恩先人已经是特例,正五品正好,要是正四品说不定就要引人口舌。

    王琪也想到此处,叹道:“皇上也不容易。”

    道痴想着王琪后日就要随钦差出京,道:“这诰封就请七哥带回去给祖母,等祖母上京时,往来馆驿也便宜些。”

    得了这份诰刻,王宁氏就是五品太宜人,北上京城有资格入官驿落脚。

    王老太爷已经允诺,入秋后会安排王珍送王宁氏北上。想着王宁氏年过花甲,道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恨不得亲自去接进京。

    可是他得了嘉靖吩咐,下月初入国子监读书,抽身不能,只能托给王琪。

    王琪犹豫一下应了,对刘三郎道:“三郎,我后日就要出京,这两日要带七郎去二伯家,就不回会同馆了。”

    刘从云明日起要入宫当值,现下也急着寻长吏司的旧友打探消息,就在皇城门口与王家兄弟作别。

    皇城外是六部衙门所在,兄弟两个直到出了天街,才雇了辆马车,却不是往侍郎宅,而是往顺娘家去了。

    “二郎,其实接叔祖母之事,不妨托给张姐夫。”上了马车后,王琪说道。

    “这是为何?”道痴带了几分不解:“难道伯祖父所言大堂兄秋后入京之事是假的?还是太麻烦大堂兄?”

    王府三郡圭九月除服,两家入秋要言婚姻之事,王家宗房总要有人进京操持王琪婚事。

    王琪摇摇头道:“不是麻烦不麻烦大哥的问题,而是机会难得。”

    道痴听着依旧有些迷糊。

    王琪道:“二郎虽年少,可张姐夫却过了及冠之年,身上又有举人功名。皇上如今正缺人之机,还不若让张姐夫借接叔祖母之名,随我一同回安陆。这一路上,礼部尚书、翰林学士都跟着,借接让张姐夫混个脸熟,对于张姐夫也是好事…”王府那边留守诸人,随王妃进京后,少不得再封赏一回。到时候将张姐夫举荐给皇上,也是机会。张姐夫即便不是王府旧人,却与皇上有同乡之谊。不过也要张姐夫心甘情愿才好,毕竟举人授官不如进士授官便宜。要是张姐夫志在二甲,再等几年出仕也不晚。”

    王琪的话虽有取巧之嫌,可道痴明白这确实这个难得的机会。

    举人考进士,哪有那么好考的。上万至数万举人汇集京城,可三年一次的会试每次取百余人。真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有的人考了几十年,依旧在举人上。

    就像张家老爷,还有刘家大舅,都是考了多年不第。

    张庆和及冠之年,落第一次,说起来是常例。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再考个两次、三次,即便而立之年中了进士,在官场上也是年轻人。可是进士也分三甲,一甲、二甲前程似锦,三甲则有些尴尬。

    要是张庆和无缘一二甲,那与其在京城消磨时间,等着科举,还不若趁着嘉靖缺人的时候出仕……。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见姻亲,闻良言

    王琪的话听着是有道理,可是说的人不对。

    他本不是爱钻营的人,这样的安排又太功利了些。如此侃侃而谈的王琪,刚接了代天子去迎接天子生母的差事,身上却没有半点欣喜,脸上反而露出几分悲凉。

    道痴叹了一口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七哥无需内疚太过。”

    王琪苦笑道:“皇上既命人去迎王妃进京,那名分也是早晚之事。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见二伯。若是宗房伯父与堂兄们都需规避,张姐夫早些出仕也是好事。”

    张庆和不仅娶了王氏女,本身又是宗房太夫人的侄孙,论起血脉亲缘来,不比道痴远。年岁又在这里,趁着王琪没成亲前,王家人想要扶持一把,在官场上会便宜很多。

    即便三郡主封公主,现下有国孝在,婚礼最早也在一年后,王家人还有布置的机会。

    等到道痴年长出仕,在官场上也有了帮扶。

    道痴心中想着王琪的苦闷,道:“若是姐夫愿意,自然是好事。”

    王琪看着道痴道:“要是二郎、三郎年长几岁就好了。”

    三郎是宗房近支,道痴又与王琪相伴长大,受过王老太爷的恩惠,宗房真正能依仗的族人,也只有他们两个。换做其他房,关系疏远,不说有没有成才的子弟,即便有子弟可以帮扶,庶强嫡弱,也非家族之福。王琪在还罢,驸马身份是震慑:王琪要是有不在,庶压嫡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三郎与道痴两个得势后个不会欺压宗房王琪是想也不曾想过。而对于位居从三品的从堂叔王青洪,王琪却是压根没有想起。

    看着王琪眉头皱成一团,道痴低声安慰道:“七哥,还是那句话,勿要看着眼前。皇上以藩王身份即位,京城看似太平,说不得还有的折腾,眼下风光未必是风光。只要七哥与三郡主恩爱,王家就有靠山我与三哥晚个十年、八年出仕也不迟。”

    王琪听得有些诧异:“殿下已经是皇上,谁还敢为难皇上不成?”

    道痴道:“即便身为皇帝,也未必能随心所欲。上有孝道,下有‘忠臣,不管抬出什么名号说到底还是名利之争,还不知会争到几时口咱们只管作壁上观就好,省的引火烧身。”

    王琪并不愚钝,闻言自然听出道痴言外之意口京城政局真要大乱的话,二伯致仕就未必是坏事。虽说晓得这种说辞是在安慰自己,可王琪眨了眨眼睛,心里的不安愧疚还是弱了几分,小声道:“真的有人敢闹么?”

    道痴点点头,小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权力更替,总是难免纷争。不说别的,就是先皇以太子身份即位时朝廷也动荡了数年。权阉生生死死,阁臣罢了不是一个两个,牵连在中的六部堂官不下数人,破家问罪的人家数以十计。皇上这边,怕是会更艰难。”

    王琪这些日子只为自己与三郡主的婚约懊恼,哪里想到过这些。如今听道痴听了这些,想想不说别的,就是王妃进京后就是一场官司。

    后宫有太后在王妃这个皇上生母的身份,就要有的扯皮。以皇上至孝的身份,怎么会让王妃“名不正、言不顺”地滞留京城,总要接到宫里奉养,到时候少不得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封号……。

    同皇上要面对的乱局相比宗房二伯隐退之事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到了槐花胡同。

    张家在京城买的宅子就在此处。

    下马牟时王琪不能说神清气爽,脸上的沮丧也都散去,看上去平和许多。

    两人出宫后直接过来,并没有长随小厮在旁,王琪打发了车夫,便直接上前叩门。

    r个老仆半推门望着外头,看了王琪好几眼,方小心道:“可是王家七爷?”

    王琪大笑道:“爷前几日还来过两遭,你这老儿莫非健忘?”

    那老仆忙道:“是七爷收拾的气派,小老儿有些不敢认。”

    哪里是穿着打扮上的问题,王琪心中有数,自己没上帖子直接登门做了“恶客。”又与道痴两个穿着素服,没有随从小厮,这老仆老眼昏沉的才迟疑。

    老仆已经推门出来,王琪从荷包里抓了两块碎银子拖在他怀里,道:“表叔前些日子说是要南下访友,启程没有?”

    老仆先谢了赏,而后回道:“还没呢,行李早收拾好了,船也定下。只是老爷听说二舅爷从龙进京,不好这个时候动身,说要等会了二舅爷再南下。”

    王琪闻言笑道:“这不是正主到了,快去通传。”

    这老仆亦是张家带进京的老人,闻言忙望向道痴。张家进京前,道痴也去过张家几遭,老仆亦是见过的。见眼前清俊少年确实眉眼之间有几分相熟,忙告罪道:“是小老儿眼拙,七爷与二舅爷快进,小人这就去通禀。”

    说话间,老仆引两人进了院子,转过影壁,到院子里,便走到东厢门口,高声唤道:“老爷,王家七爷与二舅爷来了。”

    张家只是两进院子,有人叩门,前院厢房里本听得真切。

    只是张老爷拿了本游记,看的入迷之处,两耳不闻窗外事,才没有留意。眼下被老仆高声唤过,才醒过神,起身出来见客。

    他本洒脱随性之人,为了姻亲晚辈延迟出京,也不是对道痴这个“天子伴读”有什么企图想要沾光巴结,不过是看重长媳,愿意在亲家面前给长媳脸上。

    在道痴与王琪面前,张老爷的待人接物还是昔日情形,并没有刻意亲近热络。

    道痴与王琪这几日见惯各种“亲切。”见张老爷如此心下少不得又多了几分敬重。

    张老爷与王琪寒暄两句,便道:“你姐夫与三郎去新宅,眼下并不在家里。三郎帮你置了大宅,虽是好心,可京城居、大不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亲家老太太品性高洁,若是要老人家安心进京养老,不可过于靡费。”

    这般直言教导,听着虽不婉转,可却是真情实意。

    道痴站起听了感激道:“小侄谢过世叔教诲。”

    张老爷对道痴印象本就颇佳,眼下见他成了从龙之属,依旧恭谨谦逊,并无得意张扬之杰,满意地点点头,道:“有你这个孙子,亲家老太太是有晚福之人。”

    王琪在旁听了,笑道:“表叔,叔祖母现下就沾了二郎的光了。”

    张老爷望向王琪道:“哦?从何说起?”

    王琪从怀中掏出那封诰赠卷轴,递给张老爷道:“表叔,皇上加恩,族叔、族婶得了封赠,叔祖母成了五品太宜人。”

    张老爷双手接了,郑重展开,看着看着,面上已经忍不住带了激动。

    他放下卷轴,看向道痴,道:“二郎舞勺之年,便能为长辈先人赚得这份殊荣,甚好,甚好。你父母泉下有知,亦会欣慰不已!”

    道痴听了,有些不好意恩,讪讪道:“不过是侥天之幸,并非小侄之功,小侄羞愧。”

    张老爷摇头道:“时也,命也。二郎聪敏不俗,前程可期,却因少父兄扶持,仕途上总有些艰难。如今借着东风,将来前程少了波折,也是二郎时运到了,无需妄自菲薄。且要记得分寸,勿要行被厌弃之举,忠诚勤勉,方是稳妥。”

    世间本无公平,官场之上尤甚。

    真正官场得意之人,又有几个没有靠山助力的。到了道痴这里,只是靠山比旁人更硬些。可是君臣之谊,又哪里比得上家族血脉相系。亲人之间有包容爱护,做了错事也能得到谅解;帝王的荣宠却虚无缥缈,不可掌握,又关乎生死。

    这又是一番忠告。

    道痴的长辈不少,张老爷并不算亲近的,可这两次三番地真心告诫,却说到道痴心中。

    张老爷不过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又是这般通透的性子,道痴感激之余,不由有些意动,斟酌道:“朝廷用人,三途并用。若有机会,世叔可想过要出仕?”

    三途除了科举,还有举荐与恩荫。

    张老爷无心应试,恩荫又谈不上,剩下的就只有举荐了。

    张老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正色道:“我才说过‘分寸,二字,二郎就忘了?二郎自身不过舞勺之年,即便与今上潜邸有旧,又有何功勋?一份诰赠已是今上降下隆恩,二郎当感激涕零,好生读书,以待出仕后为今上效命,方显忠诚之心。举荐弄权,不是二郎现下可为能为之事。别说是我,就是你姐夫那里,亦不需你惦记。我虽没见过今上,可却晓得人情道理。你身为今上伴读,是今上可信之人。你用这信任去换权势,这份信任就会散了。鼠目寸光,愚不可及!”说到最后,已经带了怒意。

    若说前面的话是忠言告诫,这段话就是直言呵斥。

    即便道痴素来淡定,眼下也被训得满脸通红。

    王琪在旁,更是坐不住,忙起身道:“表叔误会二郎,想着举荐表叔与表哥出仕是侄儿的意思。方才侄儿在路上撺掇的二郎。”

    张老爷闻言,神情稍缓,不过言语依旧锋利,冷笑道:“七郎即便日后成了皇亲也在安陆,操心京城之事也太早了。

    在世人眼中,嘉靖是过继到皇室,三郡主依旧是王府郡主,王琪这个仪宾自然也没有离开藩国的道理。

    王琪满脸通红,又不好说自己担心成了驸马的话,点头道:“侄儿晓得错了。”

    虽说王琪与道痴依旧受教的模样,可两人面露窘态,显然心里并不坦荡。张老爷的眼中露出几分失望,没了说教的兴致,起身道:“我不日离京,要去与两个老友道别,恕不奉陪了,你们两个去见顺娘吧。”

    说罢,他唤了小厮进来,吩咐引两人去内宅,便丢下二人,自己出门访友去了。

    道痴与王琪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讪讪。之前还羡慕张老爷的洒脱随性,可这份随性用到他们身上,还真有些受不住。换做面皮薄的,被这样仍在一旁,哪里好意恩再次登门。

    同时张老爷的话也如警钟一般,敲打在二人心上。

    两人都是上无父兄,自诩有几分小聪明,惯会自己拿主意的。听了张老爷这番话,才晓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是文章”。他们这几分小聪明,显得太笨拙。

    道痴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七哥与我还是顺其自然吧。”

    他心中开始反省,自己这些日子还是浮躁,真的“鼠目寸光”了。对于嘉靖来说,哪里看不出真心与假意。即便自己晓得所谓“忠心”有了参杂,可也得当成十足真心来表现才好。

    王琪心有戚戚然地点头,道:“清静无为总比画蛇添足要稳妥。”

    顺娘已经得了消息,晓得王琪与道痴来了,恨不得立时到前头来,可晓得公公在前院待客,没有使人相招,也不好随意到前面来,早打发腊梅到前头穿堂后等着。

    小厮一带二人到穿堂,腊梅便看到,便转身去通传。

    因此,等道痴与王琪到了后院,顺娘已经从厢房出来,迎上前来。

    道痴见她疾行而来,忙速行两步扶住,道:“姐姐慢些!”

    顺娘盯着道痴看着,不知不觉红了眼圈,道:“二郎长大了,比姐姐还高了。”

    道痴也看着顺娘道:“姐姐没长个子,倒是见丰腴。”

    顺娘怀孕两月,虽没显怀,可是下巴比出嫁前圆润不少,唇红齿白,多了少妇风韵,倒是比出嫁颜色更好。瞧着她眉眼之间恬静宁和,日子过的当算顺心。

    道痴心里踏实许多,虽说顺娘家书中都是好话,可到底是做人家媳妇,与在家做女儿不同。又因顺娘性子绵软,他与王宁氏两个始终都有些放心不下。

    王宁氏能舍了故里,答应随着孙子移居京城,大半也是因不放心顺娘所致。

    王琪见他们姊弟亲昵,心中酸酸的,嘟囔道:“顺娘姐姐眼中就剩下二郎了。”

    顺娘笑道:“七郎勿恼,我是好几年不见二郎,才紧着二郎先说话。”

    王琪“嘿嘿”两声,道:“外甥呢,上回我教了他叫‘舅舅”也不知还会不会叫……”

第一百六十八章 见骨肉,暗悔悟

    因张家有张老爷在,顺娘夫妇就住了后院东厢。总共三间,北面一间是卧房,中间一个小厅,南边一间由奶娘带着元郎住着。

    招呼道痴与王琪进屋后,顺娘便唤奶娘带着元郎来见舅舅。

    王琪早见过两遭的,道痴还是头一回见到。

    一岁零几个月大的孩子,穿着身水蓝色绸衣,粉雕玉琢的,被奶娘抱进来后,眼睛就粘着顺娘身上,张开小嘴:“娘,娘。”

    顺娘吩咐奶娘道:“快放下来,让元郎给二舅舅磕头,七舅舅这里,也需见礼。”

    奶娘方才虽在屋里,可也听到外头动静,晓得大奶奶娘家来人了。

    她立时放下元郎,腊梅在旁早已准备好了绣垫搁在地上。

    道痴是舅舅,初次相见,元郎这个外甥自是要行大礼。

    只是一岁多的孩子,哪里会行什么礼,不过时奶妈扶着跪在绣垫上歪歪腰。

    王琪早已忍不住,见元郎给道痴行了礼,便上前弯腰将元郎抱了起来,道:“元郎还记不记得七舅舅?上回来,给你带雀儿来的?”

    元郎倒是不怕生,不过这么丁点儿的孩子,哪里会记得事呢?黑漆漆地眼睛望着王琪,白嫩地小脸上带了几分懵懂。

    王琪脸上露出几分可怜兮兮,转向顺娘道:“顺娘姐姐,外甥这是将我忘得干净了?”

    顺娘笑着说道:“你外甥还小呢。别说七郎才来了两遭,就是小叔每次回来,都要重新叫他认人。”

    张家二郎去年入了北城一所书院,住在学院里,月中月末各放假两日。

    王琪抱着元郎稀罕一阵,看着道痴目不转睛地望着元郎,反应过来自己“喧宾夺主。”忙将元郎送到道痴怀中,道:“给,抱抱你的大外甥。小家伙看着不胖,可沉实了,总有二十多来斤。”

    道痴很是生疏地接过,虽说两辈子见过一些婴孩,可是亲近的时候真是不多。就是他看着长大的虎头,上山的时候也有五、六岁。

    他胳膊僵硬的接过,倒是多了几分紧张,倒不是觉得元郎重,而是觉得这软软嫩嫩的,生怕自己抱不对。

    元郎则是乖乖地让抱了,眼中带了些许好奇,与自己的舅舅大小眼。

    这孩子在看什么?

    道痴从那黑漆漆的眼仁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心中也有些新奇。这孩子五官不像顺娘,除了鼻子与下巴似张庆和外,眉眼也不与张庆和同,不过看着依稀又有些熟悉。

    到底像谁呢?

    道痴不由多看两眼,心中大致有数,不免暗中叹息一声。这元郎眉眼之间,竟然有几分像刘大舅。他记得清楚,年前刘大舅到家中做客后,祖母就难过了好几日。

    道痴不解缘故,还是燕嬷嬷悄悄说了,他才晓得老人家是想起亡故的长孙。外甥肖舅,已故大郎长相很像刘大舅。

    元郎看来,长相也肖了亲娘舅。

    这个外甥的“洗三礼”、“满月礼”、“百日礼”、“抓周礼。”道痴这个舅舅都没有落下,可眼下到底是甥舅初见,表礼还是要预备的。

    他荷包里早放了一枚一寸长、半寸宽的羊脂玉平安无事牌,摸了出来,放在元郎怀里。又抓了两个银锞子,赏了奶娘。

    顺娘见那玉佩细腻光滑,不是俗物,道:“这好东西,给他倒是可惜了,二郎自己留着带。”

    道痴道:“若不是好东西,也不给外甥。”

    骨肉团聚是喜事,可见元郎的长相,他心里沉甸甸的。王宁氏进京后,两家总要亲热,见到这样的元郎,老人家是喜是悲?

    不管悲喜,对于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不停地伤感逝去的亲人,都太残忍。

    小孩子最是敏感,道痴这一沉思,元郎脸上便露出几分怯意,扭着身子,对着顺娘伸胳膊。

    顺娘看了道痴两眼,脸上的笑淡了,起身接了孩子,哄了两句,吩咐奶娘抱下去。

    见孩子出去,顺娘蹙眉,道:“母亲生前提提过长兄肖舅,二郎既见了大舅舅,是不是猜出来了?”

    道痴点点头,道:“元郎长得好,只是不知祖母见了会如何?”

    王琪见气氛有异,姊弟两个说的话也听不明白,不免有些着急,道:“什么猜不猜的?什么意思?外甥这般清俊,叔祖母见了只有爱的,还能有什么?”

    顺娘不知不觉红了眼圈,低声道:“七郎,元郎肖舅。”

    王琪笑道:“外甥肖舅有什么稀奇,十个外甥里有五个……”说着,觉得不对劲,忙收了话,有些讪讪道:“是像大族兄么?这……这……这也不是坏事,叔祖母见了元郎,只有更心疼的……”

    孩子已经长成这样,就算担心也没有什么用。

    顺娘与王宁氏祖孙相依为命,最是孝顺不过。道痴怎么忍心让她为难,忙开口道:“七哥说的对,祖母这两年越发爱说古,时而想起父亲与兄长都好一阵感伤。等进了京,见了元郎,连带着对兄长的念想也放在元郎身上,对老人家来说也是好事。”

    “是好事?”顺娘有些迟疑。

    道痴笃定道:“自然。含饴弄孙,祖母将心思都放在小辈上,就顾不得感伤了。”

    顺娘眉头微微舒展,道:“我虽日夜盼着祖母进京,可每每对着元郎,心里也没底……兄长去的时候,祖母痛不欲生,若不是放下不下我,怕是也要跟着去了……若是因元郎的缘故,引得祖母难过,就是我的不孝。”

    道痴道:“逝者已矣。有元郎,还有姐姐的小外甥,祖母欢喜还来不及,又哪里有功夫感伤?”

    姊弟俩虽相差四岁,可顺娘想来宾服这个弟弟,听了道痴的话,心中那些隐忧也去了,脸上露出期待,欢欢喜喜地弟弟问起祖母进京之事。

    王琪在旁,手中举着茶杯送到嘴边,低头掩饰自己的异状。

    道痴之前的迟疑,顺娘的担忧,无意不说明一件事。就是担心王宁氏见了这肖舅的曾长外孙,思念亡者,身体受不住。

    他外家虽不是四姓人家,也是安陆城里的书香门第。可是他同外家却关系淡薄得不行,除了逢年过节必去的日子,他从来不登舅家门。

    起因就是他小时去外家给外祖母、外祖父请安时,两个老人都不算亲热,舅舅、舅母们神色也异常。加上他在家里时,曾听下人闲言碎语,言及他命硬克父母之类的。他心中就生疑,以为外家嫌弃他,再也不肯随意登门。

    后来外祖父母相继过世,他也大了,舅舅们曾提及他肖母的话,他没有放在心上,对舅舅、舅母都是恭敬有余,亲热不起来。

    他两个舅舅都是读书人,每次见他都是问四书功课,他最不耐烦那个,当然越发格格不入,能避则避。

    王家势大,他两个舅舅又是读书人的品性,不肯轻易攀附,也是鲜少登门。

    一来二去的,越发疏远。

    等到他被送到王府为伴读,大舅曾到宗房,对此事似有异样,与祖父不欢而散。好像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王琪读书出仕,觉得入王府为伴读是断送了外甥的前程。

    王老太爷没有瞒着孙子,与王琪说了此事。

    王琪本不是爱读书的性子,也没有做官的念头,对于自家大舅的话当然不感冒。在他看来,一年见不了两遭的舅舅,不知自己喜好,还来对他指手画脚则太可笑了些。

    现下想想,他小时候每次去给外父亲、外祖母请安时,两位两人神色僵硬,不是对他的不喜,而是在克制难过。舅舅、舅母们望向他的神情复杂,也不是厌弃,怕也是在“孝顺”与“慈爱”之间为难。

    估计这也是他后来去的少了,舅舅、舅母们没有多话的缘故。

    每年他生日,还是过年,外家都有衣服鞋袜过来,只是他心里认定了那边“嫌弃”他,从来没有上身过……

    这会儿功夫,道痴与顺娘已经说起自己得了皇命,下月初一入国子监读书之事。

    顺娘虽早在弟弟的家书中,晓得他打算进京读书,可听了这话,依旧欢喜不已。

    她早已打听过,国子监的监生半数是地方选贡,半数是勋贵官宦子弟恩荫入监,两伙人并不合生。弟弟上了地方贡生的名册,又得了入监的恩旨。这样的身份进去,想来就是那些勋贵子弟,也不敢欺负。

    既是听了张老爷一番告诫,道痴当然没了请姐夫去安陆接人的心思。既是宗房主动卖这个人情给他,他还是领宗房的人情好了。

    宗房职官规避,以后他还人情的时候不缺。

    想着有了那份诰赠,王宁氏进京途中就能走官驿,道痴就提了得恩赏之事。

    顺娘听得呆住,惊诧道:“诰赠?除了恩旨入学还有诰赠?二郎才十四啊?是不是恩典太重了?”

    士大夫科举出仕,光耀门楣,求的就是光宗耀祖,封妻萌子。

    弟弟才十四岁,封妻萌子谈不上,可这是不是光宗耀祖了?顺娘惊大于喜,生怕弟弟“木秀于林。”生出祸患。

    道痴道:“姐姐,皇上才十五,六伴读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弟弟这不过是五品诰赠,陈赤忠实封正五品,七哥更是直接封了四品官。”

    “实封四品?”顺娘倒吸一口气。

    道痴点点头道:“还是锦衣卫。往后在京里,咱们不说横着走,可也不用担心被人随意欺负了……”

    谁人不怕锦衣卫,道痴想到此处,眼睛有些发亮……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说学监,晓权臣

    王琪不讨十七岁,实封正四品,这听起来真是令人惊诧。不过想着王琪与三郡主有婚约,郡主仪宾品级是从二品,或许这正四品不过是个过渡。顺娘心中疑惑一下,便只剩下欢喜,看着王琪笑道:“恭喜七郎了。”

    王琪“哈哈”两声道:“不过是借了陛下的光,算不得什么。二郎心中有锦绣,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才是王氏的顶粱柱。”

    他是就宗房隐退之事说的,宗房隐退,能在官场上与他互为引援的就是道痴。一是两人出了五服,即便是族人,也是远支,无需规避;二是相伴长大,他乐意支持这个兄弟,而不是其他族人。

    顺娘只当他谦虚才称赞道痴,抿着嘴角道:“二郎还小呢,不用这般狠夸。”

    话虽如此,可望向二郎的目光依旧带了期待与自豪。

    看着神弟两个相亲模样,王琪心中酸涩。即便这几年他对两房伯父、伯母心有不满,可到底是一家人,堂兄们对他多有关爱。如今却是为他的缘故,连累整个宗房,亲人会不会视他为仇人?

    他正低头感伤,不想肚子“咕噜“作响。

    两人天不亮就起了,从良乡进京,又进了宫,大半天折腾下来。别的不说,却是真有些饿了。

    顺娘与道痴都望向王琪,王琪摸着肚子讪笑道:“早上起得早,四更天用的饭,这会是真饿了……

    顺娘道:“方使了小子去叫你姐夫与三郎……,估摸也快到家了,先吃微子垫垫。”说罢,起身亲自端了一盘辙子过来,又吩咐腊梅投了毛巾,给二人擦手。

    这不是别人家,加上王琪与道痴两个真饿了,便不客气,将一盘微子吃了大半。

    顺娘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吃着,想起晚上安置的事情,道:“用了晚饭,你们就在这歇下”卜叔不在,就住那屋。”

    想着张老爷方才的模样,显然对二人印象不佳,哪里有留客的样子。只是不好在顺娘跟前提这个,王琪便道:“会同馆那便安排了住处,还要听宫里的传召,不好住在外头。”

    顺娘闻言,不免有些失望。不过想着兄弟两个是从龙之臣,保不齐有什么规矩在,她便不再啰嗦。

    姊弟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张庆和带了三郎与高孟翔回来。

    原来上丰三人从会同馆回来,便结伴去了新宅。

    听到张家小厮报信,三人便一同过来。

    三郎与高孟翔虽不是头一回来张家,可到底远了一层,不好直接带进内宅,张庆和便请二人在前院客厅奉茶,自己去了后院。

    道痴与王琪跟着出来,众人在客厅说话。

    饭时将近,顺娘只听说公公出去访友,正想打发人去请回来。张庆和却是得了老仆私禀,晓得父亲是带了心气走的,并且留了不回来吃饭的话。

    他晓得父亲性子随性,猜到父亲是与王琪两个有说并不投机的地方,不免无语。

    王琪与道痴两个才多大,自己父亲还真是没长辈的佯子。之前连行期都延了,就为了等见小舅子,省的怠慢亲家。可这见面后,就甩手而去,可太失礼。

    即便心中腹诽不已,可“子不言父过。”张庆和便只有替老父致歉,言及老友早就有约之类,云云。

    虽说张老爷走的时候态度不好,可先前的“逆耳忠言…王琪与道痴两个却都听进去了。

    王琪只觉得张老爷的性子直爽可爱,道痴觉得张老爷是个心中有丘整的,两人言及张老爷只有敬重的,并没有去挑礼。

    张庆和见状,心下这才安了。

    对于王琪与小舅子,不免又高看一眼。换做其他人,受了这般慢待,即便忍着不发作,怕是也要计较一羔王琪与小舅子,真是宽和好性。

    方才在顺娘跟前,王琪显摆了一把道痴得到诰赠,现下在三郎与高孟翔跟前却不好说这个。道痴本是十二房子弟,过继出去,给嗣父母得了诰赠,听起来是体面之事,可对十二房来说,还是有些尴尬。

    王琪便提了道痴下月去国子监读书之事,还有自己后日启程返回安陆之事。

    王琪奔波回乡,却是辛苦,可到底是奉旨行钦差事,众人少不得又恭喜一番。

    对于道痴入国子监之事,三郎则是忍不住喜形于色,道:“甚好,甚好!”

    国子监正式入学的时间是在秋天,三郎虽去年秋就入了国子监。可当时只是附学,正式入学也是在今年春。三郎五月入学,算是“插班生。”与三郎正好是一届。

    三郎是“官生”的身冇份入的学,道痴如今“奉旨入监。”也是“恩荫,“也算“官生”。如此一来,也省的被人欺负。

    不是他闲操心,而是国子监中优秀士子虽多,可权贵子弟也不少。三郎本身不过是从三品官之子,在地方上还能算个人物,在京城则不算什么。

    因正德皇帝并不重视儒学,现下国子监已经不如早年,不过“北监“在监的士子也有数千人。

    权贵子弟云集,还有外藩士子,内中各和关系复杂。

    在他看来,二郎纯善老实,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他这做兄长的当然会护着,可是怕护不住。

    得了“恩旨入监”的名义,就不怕旁人欺负了。

    想到这里,他与二郎说着国子监的现况,还有“官生”与“民生”之间的对峙。

    高孟翔见三郎面带严谨,笑道:“三郎也太老实,即便学中公侯勋贵子弟多些,也不用怕什么。有仁、有义也是今春入学,要是真有人不开眼,就去同他们两个说。”

    王琪在旁听着稀奇,道:“有仁、有义是哪个?”

    高孟翔道:“是伯外祖长孙、次孙。”

    高孟翔外祖父是礼部侍郎杨廷仪,伯外父的就是首辅杨廷和。

    杨家虽发迹的晚,杨廷和之父杨春中进士,入官场,官至正四品提学会事。可到了杨廷和兄弟这一代,兄弟三个,两个进士,一个举人,都入了官场:而今,一个是首辅,一个是京堂,一个是地方大员:

    到了第三代,杨廷和四子,一进士,两举人,一恩萌入官,长子、三子出仕,次子、四子举业。

    杨廷仪长子早天,次子也是举人。

    杨家不仅子侄出色,女婿选的也都是读书人。

    杨廷和女婿金承轩是进士,杨廷仪长女婿王青洪是探花、次女婿高玉行也是进士:

    杨廷和任首辅十年,杨家子侄以及姻亲,在朝廷地方上勾勒出一张权势之网。

    即便是京城公侯府邸,对于杨廷和这位首辅也不敢小瞧。

    这也是先皇驾崩后,杨廷和能独掌朝纲的原因。换做个性子绵软的首辅,京城早就乱作一团……

    高家依附杨家,高孟翔提及外家也是有荣乃焉。少不得将外祖父、叔外祖父与几个舅舅也夸了一遭。

    道痴与王琪两个却是对视一眼,暗暗心惊。

    高孟翔虽没有提及杨有仁兄弟在国子监的具体情况,但是听他话中对二人的推崇,可见是公侯子弟也无需怕的。

    身为实权首辅的长别、次孙,兄弟两个确实有这个底气。

    可要是换个角度看,也说明杨廷和权重,公舟勋贵亦需“退避三舍“。

    这已经不是“重臣。”而是“权臣”。

    新皇进京、登基,极为仓促,外头只晓得藩王进京承嗣。道痴与王琪却知晓内情,晓得佐日历君相对峙。

    不管杨廷和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都有“逼迫”之嫌。

    要是他在官场上是“孤家寡人…只能说是“耿介“。既是在官场上联络纵横,就有弄权的意思,哪个皇帝能容忍?

    王琪望向三郎的目光有些复杂,有心想要提点两句,可三郎是杨家外甥儿,血脉关系是断不了的。加上他也听祖父提及,王青洪在官场上受杨家庇护,去年起复也是走的杨家门路,这关系哪里是能斯巴开的。

    或许他潜意识里也记得这点,在想着宗房隐退后的打算时,没有想到王青洪身上。王青洪既在杨家门下,有自巳的立场,又哪里是全心为族人打算。

    道痴心里沉甸甸的,没想到杨家在官场会铺的这么大。

    原想着即便杨廷和倒台,三郎这里即便受影响,也不至于太大。毕竟他姓王,不是杨家子别。可没想到杨家的姻亲与子侄这么给力。俨然有“结党”之势,如此等到皇帝想要牧拾的时候就不是一家一姓的问题,而是枝枝蔓蔓。

    看着三郎清瘦的面容,道痴想着自己也要用功。

    三郎想要避开大风波,只有在杨廷和倒台前中了进士,并且外放偏远,才能不被京城动荡殃及。

    如此一来,时间就有些紧。

    明年秋试,嘉靖二年会试,他与三郎可以拼一拼这个。

    等到杨廷和下台,三郎品级也不会高,当不会入京城大佬的眼。自己想要照插一二,也不是难事。

    要是考的晚了,在杨廷和饿台后下场,谁晓得会受到什么影响。

    只是三郎够俐霉的,有个跟着宁王造反的老师,又有个与新皇顶牛的外家,想要在仕途上有进益是难了……

第一百七十章 端倪(一)

    高孟翔提及杨家是有荣乃焉的模样,三郎却只是含笑听着,神色有些寡淡。

    王琪见状,心中纳罕,待到坐席后,少不得私下拉着张庆和出来打探道:“姐夫,三郎与外家莫非不亲近?瞧着怎么不太热络?”

    张庆和迟疑了一下,道:“详细情形,我也不知。只听你姐姐提过一次,十二叔起复出京时,本将三郎托付给杨侍郎家。没过两月,三郎就离了外家,回了自家宅子,听说那边不大过去,表兄弟们也不甚亲近。”

    王琪与三郎本就亲厚,听了这话不由皱眉,道:“莫非杨家高门,欺负三郎寄人篱下?”

    张庆和犹豫了一下,道:“三郎脾气温和,不是与人争锋的性子。若是与外家关系不谐,我想多半是因萌生的缘故。长辈们面上不会有什么,小辈子年少气盛不好说。”

    王琪越发皱眉,道:“难道只有杨家有萌生不成?十二叔三品地方,也有资格萌子入监。”

    张庆和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去年十二叔进京时,十二叔尚未起复,三郎用了外家的萌生名额入监;十二叔起复后得的萌生资格,自然也就由杨家小辈得了,杨家并没有损失什么。长辈们自然心中有数,只有小辈看不长远心中不忿也是有的。”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入监出来,即便不举业,也有资格去补官。萌生资格,也不是一抓一大把,杨家第三代又子孙繁茂,怕是自家兄弟、堂兄弟都抢破了脑袋,却被外姓占了去,小辈们能服气才怪。

    不过杨侍郎也不是傻的。若是女婿不是探花出身的。即将起复的三品方面大员,也不会如此痛快地让外孙入监。

    只不过让一个孙辈晚入监一年,就卖了女婿与外孙一个大人情。这笔账端的划算。

    王琪本为三郎不平,不过随即想到杨家如今“烈火油烹”、“繁花似锦”的局面,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有了计较……

    晚饭后,推了顺娘夫妇的挽留挽留,众人从张家出来。

    三郎微醺,拉着道痴与王琪的袖子不肯放手,说什么也要拉他们俩个家去。

    王琪与道痴见他憨态可掬,平添许多孩气,哭笑不得。

    道痴入监的事情已定,不急着回会同馆,见状便对王琪道:“七哥。要不今日就随三哥回去,反正明日也要去高姐夫家见容娘姐姐。”

    王琪犹豫道:“二郎还罢,我得回二伯家。有些消息也要知会那边。晚了不恭敬。”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还有二郎既到了京里。又从御前下来,也当去拜会族中长辈。过两日二伯休沐,也当上门了。”

    道痴点头,心中记下。

    此时的宗族,可同后世的亲戚关系不同。宗族是根,没有宗族庇护,就跟无根浮萍似的。不说别的,就是外九房,孤儿寡母,若不是得宗族庇护,早被人生吞活剥。

    道痴与宗房之间,又有王珍的人情、王琪的交情在,是怎么也疏远不了的,要是无故疏远,反而没有道理。落到外人眼中,说不定就成忘恩负义之举。毕竟,他这个天子“潜邸伴读”的身龘份,也是因沾了已故王夫人的光才得来的。

    高家与王家不在一个方向,高孟翔很有姐夫的架势,见三郎醉了,道痴初来乍到,便亲自送了两个小舅子回去,王琪这边则由陈庆和叫了马车,送回侍郎宅。

    王家的宅子在东城交道口府学胡同,与顺天府府学不远,周边虽鲜有公侯府邸,却是文风鼎盛、儒者汇集之地。

    府学胡同与贡院大街的房子,向来最是抢手。置办下这里的宅子,即便不自己住,往外出租也是极容易出手。

    三郎与容娘、顺娘几个之所以没有顺着道痴的要求买个小宅,就是看中这个宅子“可遇不可求”。

    道痴到了府学胡同,听高孟翔介绍了府学,才明白过来自己将来的新家还是“学区房”。晓得三郎选定此处,不单单是想要兄弟两个住的近些的缘故,还有几分真心打算在里头。

    毕竟置产的时候,还没有兴王世子进京之事,三郎即便晓得道痴会来京城,也只是求学而已,终于要“落叶归根”。买了这里的宅子,不管以后是售是赁,只会增益,不会伤了外九房元气。加上邻近都是斯文人家,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想到此处,道痴看了眼倚在车厢上闭眼小憩的三郎一眼。

    去年三郎还如不通世事的稚子,在外一年倒是长大了。

    马车停了。

    王宅到了。

    道痴扶着三郎下了马车,高孟翔指了指胡同里面,道:“二郎家的新宅子就在里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只是三郎说你爱洁,新粉刷了墙壁,待墙壁干了,糊了墙纸就能住了。”

    道痴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因隔的有些距离,看的也不真切,口中道:“劳烦三哥与高姐夫了费心了。”

    高孟翔忙摆手道:“我不过是凑个数罢了,里里外外都是三郎张罗的。”

    说话的功夫,宅子里听到动静,“吱呀”声响,出来个老仆,五十多岁,脸上透着忠厚,

    见到三郎与高孟翔忙上前来:“少爷,姑爷。”望向道痴的目光,则是有些疑惑与惊疑。

    三郎早已睁开眼,扶着道痴的胳膊将身体站直,道:“二郎,这是安伯。”说着,又对那老仆道:“安伯,这是二郎。”

    那老仆一愣,随即立时屈身要跪。

    道痴听三郎对其称呼,就晓得眼前这是有渊源的世仆。

    就是十二房那边的管家管事,能得三郎唤声“某叔。”、“某伯”的也是屈指可数,眼前显然不是寻常管家之流。

    道痴不肯受礼,侧身避开道:“安伯快起,勿折煞小子。”

    三郎上前扶起道:“安伯勿多礼。二郎不是外人。”

    高孟翔道:“是啊。安伯快起来。二郎是容娘与三郎的亲兄弟,也要随着他们姊弟两个叫你一声安伯,这礼差不多就行了。”

    安伯道:“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高孟翔见状,便低声对道痴道:“这是岳母乳兄,京里这边。岳母留了安伯夫妇照看。”

    道痴闻言,方明白三郎待其如此客气的缘故。

    虽说在十二房待了短短两日,可十二房的人事道痴也听过些,并没有听到过着安伯,想来王青洪回乡“养亲”的时候,安伯并没有跟着去安陆。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高孟翔就婉拒了三郎的恳留家去了。

    道痴随着三郎进了王宅。

    王宅外头看着很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不是寻常的三进宅子,而是三路,极为宽敞。

    进了大门。不过影壁而是去了东路。

    东路亦是三进院子。前门紧闭,道痴直接随着三郎进了二门。

    正房三明两暗。左右各有厢房三间,将近半亩的院子,显得极为宽敞郎阔,与南边布局紧凑的宅邸不同。

    听到外头动静,上房竹帘挑开,出来个穿着粉红比甲的丫鬟,笑吟吟迎上来道:“少爷回来了。”

    这会儿功夫,西厢房里也出来个丫鬟,打扮的与相差无几,只是身上是绿比甲,也跟着迎上来。

    见到三郎的时候不必说,见到道痴时,这穿绿的丫鬟的语调中露出几分惊喜:“啊……瑾少爷……”

    这个称呼,是十二房这边独有的,模糊了排行,总不能一本正经的叫道痴“二少爷。”毕竟三郎行三。

    道痴抬头一看,十四、五岁的模样,虽不是绝色,也是温婉清秀的模样。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青巧?”

    那丫鬟使劲点头道:“正是奴婢。”

    三郎揉着太阳穴,看两人说话,道:“是了,青巧早年还在二郎院子里当过差。”

    那穿粉的丫鬟也给道痴见礼,是道痴认识的,三郎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名叫彤云。

    三郎身边本有四个大丫鬟,年纪都比三郎要大三、四岁,前些年都婚配出去,独留下这个彤云,显然是“袭人”的角色,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试了“情”。

    还有这个青巧,早年道痴离开十二房后,听说就去了王杨氏院子里做粗使。三年功夫,就从粗使做到大丫鬟,又能在三郎身边当差,显然是王杨氏信赖之人。

    这样的人,当年竟然屈尊在藕院做小丫鬟,这其中没缘故才怪。

    道痴真是庆幸自己出继出来,要不然让自己看着嫡母的脸色吃饭也太难为了些。

    三郎虽有些不适的模样,可热情不减,拉着道痴的袖子到了上房,直接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放了书桌几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书桌后还有书柜,里面放着经史子集等书,是个极雅致的书房。

    转过隔断的百宝格,里面是卧室,帐子寝具都是簇新的。

    三郎道:“屋子早就布置好的,只是我粗心,有什么不到的二郎千万要说话。”

    道痴道:“又不常住,只在客房歇几日便好了,如此太麻烦三哥。”

    三郎摇头道:“麻烦什么?反正这边也是我一个人,二郎常过来也能做个伴。”

    说话的功夫,兄弟两个从西次间出来,到东屋说话。

    东次间是三郎的屋子,布局与西面相同。

    三郎不收拾客房,而专门收拾个屋子给他,倒是真心实意将他当手足兄弟看。

    虽说两家关系,道痴是避之不及的。

    道痴却是个不爱欠人情的,只凭三郎对他这份真诚,他就不能看着三郎被陷入杨家的泥潭……

    *

    西跨院里,安伯皱着眉,似有不解。

    安嬷嬷见状,道:“听说少爷带了那孽庶回来,可是有什么不对头?少爷性情纯善,别被人欺了去!”

    安伯皱眉道:“少爷被那个哄的费心巴力地折腾,我也只当那个是奸的,今天瞅着却是不像。不仅不使人生厌,反而只觉得可亲可敬。”

    安嬷嬷撇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面上好的,怎么哄了少爷与姑奶奶去。少爷实在,姑奶奶却是个精明的。这样的人,要是黑心肝,才更防不住。”

    安伯摇头道:“还是不像,明儿你见了,就晓得了。真是奇怪,还是头一回,怎么就觉得心里亲近……”

第一百七十一章 端倪(二)

    安嬷嬷本是王杨氏出阁前的贴身丫头,后来嫁给给王杨氏的乳兄,是王杨氏最器重的心腹之一。

    对于道痴这个庶子,她虽没见过,可心里却是厌恶的。要知道,当年崔姨娘可是贵妾,而这个孽庶没落地前,是王老太太千盼万盼的。又同三少爷前后脚落地,若不是生而克母,且又痴傻,说不定就要压了嫡子风头。

    安嬷嬷如何能不替王杨氏委屈?

    当年晓得道痴是个痴傻的,连王家老太太都弃了,安嬷嬷背后没少念“老天开眼”。

    十二房从南昌回乡前,老安嬷嬷病故,王杨氏便打发乳兄一家进京送葬。而后,念他们夫妇两个上了年岁,就安排他们在京荣养。

    直到去岁十二房进京,京城繁华,王杨氏怕儿子被人诱拐坏了,信不住王家那些下人,才安排了安伯、安嬷嬷来照看三郎生活起居。

    安嬷嬷夫妇虽没有随十二房回安陆,可也得了消息,晓得十二房早年弃养的庶子“病愈”且出继的消息,不得不提着心。

    这“出继”是省心,可也有为人诟病的地方。幸好离的远,要不然不说别人,就是杨家这些亲眷背后就要说出花来。

    待晓得这出继的孽庶,与嫡姐、嫡兄都交好时,老两口心中虽多了提防,可也并不着急,毕竟容娘与三郎都在京城,离的远了,两下犯不着干系。

    而后安陆来信,三郎开始帮着打听房宅,竟是两下撕巴不开。

    落到老两口眼中,这道痴的心机太过深沉。明显是在利用三郎。

    两人婉转地劝了三郎两次,三郎听了听了,可行动越发自意。老两口晓得,要是再说惹人生厌,只好冷眼旁观。

    没想到。道痴不仅进京,身龘份还成了“天子潜邸伴读”。别说他们现下只是王家下人,要对人家恭恭敬敬;就是杨家的主子在,也不好给他使脸色。

    安嬷嬷心中憋着气,这才没有到东院见客。

    不过听了自家老头子的话。安嬷嬷倒是有些纳罕。

    要说那孽庶藏奸,将两个小主子都蒙骗过去,还说得过去;可自家老头,虽是个寡言的,却是心里明白人,怎么也不会被一个十来岁的娃子哄了去。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孽庶真是神佛庇护,不仅好了痴症。还“人见人爱”不成?

    安嬷嬷坐不住了,起身弹了弹衣襟道:“我去送些解酒汤给三少爷……”

    留下安伯,摸着胡子,心里还犯迷糊:“这个瑾少爷,怎么隐隐地面善来着。莫不是兄弟两个长得相似的缘故……”

    东院里,道痴简单梳洗过,换上了三郎家常衣裳,与三郎在东次间吃茶。

    兄弟两个本只有三分相似,如今换上差不多的衣服,相似五分。

    三郎的目光越发柔和。道:“这才分开不到一年,倒像是隔了好久似的。以后就好了,都在京里。”

    道痴直言道:“听着高姐夫的意思。国子监里不乏蹦高踩低之辈,三哥有没有受委屈?”

    三郎闻言一愣,随后摇头道:“哪有什么委屈?不看僧面爱佛面,我到底是杨家外甥。宰相门第,好大的牌匾。真能入监的,有几个是不知世事的。”

    话虽说的轻快。到底露了两分勉强出来。

    道痴皱眉道:“既不是外人,那是杨家人对三哥不敬?”

    三郎没想到道痴会说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帘子外,安嬷嬷听得横眉竖目,咬牙切齿。这小奸贼,刚来就开始挑拨三少爷与外家不成?

    道痴即便不能将三郎视为兄,可到底是护短的性子,见不得他受人欺负,冷哼一声道:“莫非三哥气短了?侍郎府邸也好,宰相府邸也罢,唬唬旁人还罢,倒是欺压起亲戚来?莫非三哥也同那等无知妇孺一般,以为十二叔是沾了杨门女婿的光才官道坦途,以为王家在依附杨家?”

    “二郎……”三郎面露挣扎,想要否认,却是底气不足。

    道痴已经站起身来,摇头道:“三哥,不说我王家是世宦之门,太祖开朝就得的赦封;只说十二房,三代进士,曾叔祖位列九卿,叔祖官至明府,十二叔官至三品,门第哪里又低了。若是王家真的不堪,杨家又怎么会主动联姻?”

    杨家的发迹不过两三代,王家却是发迹百年,真要论起来,杨家不过是暴发户,哪里有王家子孙繁茂,树大根深。

    实在是杨家风头正劲,王青洪在官场上又确实有仰仗杨家的地方,所以三郎听到的、看得的,都是杨家高门的消息。

    如今听了道痴的话,他也明白过来。

    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要是王家真的一无是处,自家娘亲也不会被嫁到王家。就算王家风头一时比不得杨家,也不至于像杨家人想的那样天差地别。

    像自己那些表兄表弟们所说,王家巴结杨家,王青洪的官都是杨家给的更是没道理。他父亲探花出身,又无劣迹,想要谋求起复,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要说没借杨家的光,那是自欺欺人;要说都借杨家的光,那也是扯淡。

    三郎寻思过味来,眉头的郁气立时散了不少,点头道:“二郎说的正是。是我想左了。京城人人都长了势利眼,我的目光也跟着短浅了。”

    他性子虽纯良归纯良,却不知傻的。之所以对杨家表兄弟的排挤不予回音,也不过是觉得亏欠杨家,不想让父母为难而已。

    安嬷嬷站在帘子外,皱眉紧锁。

    她自然听出道痴话里话外对十二房的推崇,即便没有贬低杨家什么,可效果却是让三少爷离外家越来越远。她觉得应该拦着,可又觉得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杨家那几房舅奶奶长着富贵眼。确实将王家低看了,连带着三少爷都跟着受气。

    可这孽庶如此盛赞十二房,到底什么意思?莫非有什么企图,想要归房不成?

    三郎终归是厚道性子,即便心中多了底气。没有要报复回去的想法,对道痴腼腆一笑,道:“二郎不要担心我了,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几句口角,我只当风吹过。丝毫不记的,并没有受什么气……不过是表兄弟,不投契、往后避而远之就是……”

    道痴重新坐下,看着三郎轻哼道:“那些人是三哥的表兄弟,却不是我的,要是谁敢欺负三哥,我的拳头可是不认得亲戚不亲戚。三哥晓得我同陆大人练过拳脚的。还真不怕了哪一个。”

    这话说的有几分狂妄与霸气,三郎却听得心头滚烫,含笑点头道:“嗯,嗯,我就等着二郎给我撑腰。”

    安嬷嬷在帘子外。心情格外复杂。

    三少爷受了外家的气,她如何不知,可是她除了好生开解,又能说什么。如今这孽庶不说藏奸不藏奸,只这话说的就够暖心窝的。别说三少爷才十几岁,就是她这老婆子听了。都有些心热。

    正想着,就听身后有人道:“安嬷嬷。”

    是彤云来了,原本她避到厢房。将上房空出来给兄弟两个说话,这会想起添茶,没想到看到安嬷嬷在。

    安嬷嬷既能直入上房,也不慌张,指了指身边小丫头手中的食盒,笑呵呵道:“听说三少爷吃了酒回来。我带了解酒汤过来。”

    彤云往东次间瞄了一眼,亲手接了食盒过去。笑道:“到底是嬷嬷疼三少爷,婢子们粗心,还没想到这个。”

    三郎挑开帘子出来,道:“嬷嬷来了。”

    安嬷嬷看着三郎脸红扑扑的,目若星灿,眼中越发慈爱,道:“老奴想着三少爷酒量浅,听说三少爷吃了酒回来,不亲眼过来瞅瞅,如何能安心呢。”

    三郎道:“没吃几盅,酒醒的差不多了。”

    安嬷嬷见道痴没随三郎出来,觉得他太托大,心里有些恼,面上却不显,只往帘子里看了一眼,笑道:“不难受就好。听说瑾少爷来了,老奴是不是也当请个安?”

    三郎没有想别的,想着安嬷嬷是宅子内管家,道痴以后来常来往,两人是当见见。

    他便挑了帘子道:“嬷嬷快进来,二郎在这屋。”

    安嬷嬷跟着三郎进了东次间,就见一少年在南窗下的塌上坐得稳稳的。直到众人进来,也没有起身。

    因听丈夫说的古怪,加上方才在帘子外听了那许多,她以为毕竟是个性格张扬的少年。

    没想到,仔细望过去,却是面上含笑、斯斯文文的模样。

    “二郎,这是安嬷嬷,母亲身边的老人,早年也照看过大姐姐与我。”三郎介绍着:“嬷嬷,这就是二郎弟弟。”

    道痴这才起身,避开安嬷嬷的福身。

    安嬷嬷双眼如炬,就差在他身上探出两个窟窿,目光虽幽邃难明,可是其中的戒备与提防却是掩不住。再加上方才老人家在帘子外偷听之举,这叫什么事。

    道痴摸了摸鼻子,心中很是无趣。

    这一个一个都是“忠仆。”生怕他这奸人来坑害三郎不成?

    看来还是他早先的打算好,这十二房还是当少来,要不然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

    金鱼胡同,高宅。

    管事婆子应声而下,高孟翔从里间出来,不解道:“明儿不是三郎带了二郎过来,怎么这个时候邀舅母与表妹过来吃茶?”

    容娘挑眉道:“大舅母不是早就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听着咱们家得了几株好牡丹,想要过来看看。”

    高孟翔一阵无语,眼见就要端午,牡丹早已开残,这个时候提用这个做由子是不是假了些……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登门

    安嬷嬷既是借口送醒酒汤过来的,便没有逗留,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

    三郎亲自送到门口,眼见着安嬷嬷远去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安嬷嬷对道痴的打量,早已落在他眼中,他也怕安嬷嬷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一方是母亲心腹,一方是亲兄弟,三郎还是希望他们能相处融洽。

    安嬷嬷出了院子,脸上的笑就散了,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等回了跨院,安伯见她脸色不好,道:“这是怎么了?别是没忍住,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了?仔细三少爷着恼。”

    安嬷嬷摇摇头,在炕边坐了,皱眉道:“我是没想到,那人会是这长相,不仅三分像三少爷,还有几分像大小姐,怨不得太太就是心里膈应,嘴里也没有提过一句不好的话。哎,加上那份伶俐,将三少爷与大小姐哄去也不稀奇。”

    安伯道:“怨不得我瞅着他面善,仔细想想,比起三少爷,这个庶出的,与大小姐长得更像些。”

    安嬷嬷叹气道:“我都不知该防着,还是不该防着。听着他说话行事,倒真是大小姐的亲兄弟,看似平和,实是孤高。想来若真是心气高的,顶着‘天子伴读’的名头,也不稀罕回来挣什么三瓜两枣的。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以来,宅门里头,嫡庶之争何曾断过,这般亲如同胞的,若是生了坏心,才叫人防不胜防。咱们知道内情的,晓得当年他自落地到弃养,都是老太太坐得主,不干太太什么事,可外人谁晓得当年究竟。要是他心有不忿。恨着嫡母生父。那还往三少爷身边凑合,就定是不安好心了。”

    安伯虽觉得道痴合眼缘,觉得他不像似奸的。可既是受了王杨氏托付,自是将三郎当成眼珠子似的护着,听了老妻的话。到底不敢冒险,想了想,道:“即便太太抬举,我们到底是下人,只能好生劝着,也不好强着三少爷什么。要不然赶明儿你去见见大姑娘,大姑娘是个主意正的。若是她开口,三少爷也听。”

    安嬷嬷寻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还是请大小姐做主的好……”

    东院里。三郎虽有一肚子的话要同道痴说,想要兄弟抵足而眠、好好叙叙别情,可见他面上露出乏色。心里就不忍心。等到屋子里掌灯,便开口让他先去歇着。

    道痴长途跋涉而来。今日又起得大早,确实困得厉害,便不同三郎客气,回西屋歇息去了。

    一夜好眠,等到道痴睁眼,已经是次日清晨。

    青巧已经在外等着,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捧了托盘进来,里面衣服鞋帽俱全,都是簇新的。

    衣服是儒服,头巾是儒巾,与晚天换的常服都不同。道痴的衣服都在会同馆,本没有打发人去取,便没有客气,梳洗一番,从头到尾换了,越发显得儒雅俊秀。

    三郎早起了,身上也换了身新衣,兄弟两个衣帽样式相同,只有颜色有异,一个是群青色,一个是宝蓝色。

    高家不仅是容娘的婆家,还是三郎的亲姨母家,哪里就需要换新衣去做客,无非是陪着道痴,省的道痴一个人穿着簇新扎眼罢了。

    道痴见了,自是体会这份细腻体贴,受了三郎这份好意。

    兄弟两个用了早饭,看着天色还早,三郎便带道痴去了胡同里的新宅。

    搁在其他大户人家,三进的院子,三十三间屋子,实算不得什么。可道痴来这个世界,一直在安陆住着,实受够了那边局促的院子,对于北方这种大格局的住宅构造很是满意。外九房人口本就少,别说现下只是祖孙两个,就是道痴娶妻生子也足够。

    加上临近府学,前后都是儒生学者聚居之地,道痴很是满意。

    并非对市井百姓有什么歧视,只是儒家爱讲究礼数规矩,多是闭门过日子,少了许多是非口舌。

    外九房就祖孙两个,搁在别的地方,要是邻里真有多事欺生的,也让人心烦。

    在新宅转了一圈,约莫时间差不多,兄弟两个便坐着马车去了金鱼胡同。

    道痴随扈进京,常伴御前,又哪里有功夫预备什么土仪特产。带的几色礼,都是三郎昨晚使人预备好的,倒是也不会叫人挑了错处。

    “姨父需坐衙,不会在家。大表哥三甲进士出身,同家眷在山东任上。姐夫行二,下边还有个小表妹,今方九岁,伶俐可爱,同大姐关系也好。”路上,三郎将高家的情形介绍一番:“隔代的长辈们,在四川老家,由高家二房奉养。”

    道痴原担心容娘性格太过刚强,到了婆家难免有所摩擦,不过这两日所见所闻,倒是有些明白王杨氏选定为何“亲上加亲。”选定这门亲事。

    高孟翔人才并不十分出众,可性格绵和,是个好脾气的。高家人口又简单,容娘又不是长媳,做个次媳妇并不难熬。

    不过见了两次面,还真没看出高孟翔是四川人。

    这个时候官场上讲究“同乡”、“同年”、“同窗。”根据地域、姻亲、师生等关系,编织出各色人情网。

    高家既然籍贯也是四川,能与杨家联姻,那这其中叙的当是乡谊。

    “高姐夫说话,可不带那边的味儿。”道痴道。

    四川地产丰富,川籍的行商湖广并不少见。

    三郎笑道:“姨母与姨父虽都是四川人,可并不长在四川,他们乡音都浅了,到了姐夫这里,在京城生、京城长大,自然早不剩下什么。说起来,外祖家祖籍还在江西,外曾祖父早年出仕时,也是在湖广做官。外家世仆,也半数是湖广籍的。”

    杨廷和既已经官至首辅,祖上几代的履历在官场上也不是秘密,道痴也知晓。杨廷和之父属于“大器晚成”之辈,四十七岁才中进士,比儿子杨廷和还晚。不知是不是为给儿子让路,杨春除了在行人司外做过一任外,就外放做湖广做提学,一直到花甲致仕,并没有在谋求京官。同期的杨廷和,则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说话的功夫,到了金鱼胡同。

    兄弟两个下了马车,三郎吩咐小厮上前叫门。

    门房认识三郎,忙吩咐往里传话,而后口称“表少爷。”将两人往院子里迎。

    没等迎到南厅,高孟翔就迎了出来,笑着道:“总算到了,容娘早早就等着了。”说罢,并不招待两人入南厅,而是直接往二门带:“都是亲戚,先去见我们太太再说。对了,大舅母也在。”最后一句,是对着三郎说的。

    三郎闻言,眉头微蹙。

    二门内,容娘已经带了两个小丫鬟等着。

    见到道痴,她面上笑容更胜,仔细打量道:“一年不见,二郎个子也窜起来了。”

    道痴也望过去,容娘换了妇人发饰,鹅蛋脸成了瓜子脸,比过去要清减几分,不过双眼烁烁,依旧显得十分精神,并无憔悴之色。

    道痴一边见了礼,眼睛瞄了一眼旁边面容略显饱满的高孟翔。思量着这是什么回事,不都说新婚燕尔,累的是新郎么?怎么新娘子反而见瘦了?

    看来不管高家人口如何简单,姨母做婆多么慈和,从娇娇女做儿媳妇都不是轻松的活计。

    容娘笑着扶了道痴,才望向三郎,露出几分心疼道:“三郎又瘦了,就算二郎千里跋涉,这脸色也比你好些。”

    三郎讪笑道:“大姐,眼见天热了,弟弟正在苦夏。”

    高太太在屋子里还等着,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容娘摇了摇头,招呼二人往上房去。

    到了门口,容娘先行几步,进了屋子。

    西次间中,两个中年妇人正在临窗罗汉塌上坐着吃茶,早已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娘,大舅母,我两个兄弟来了。”容娘笑着禀告。

    主位上那中年妇人穿着身半新不旧的褙子,体形富态,笑着开口道:“既是外甥们到了,还不请进来。”

    客座上那妇人穿着靛蓝衣裙,头上也只是簪着银扁簪,并无半点吉色。听着容娘的话,她也转过头,往门口望去。

    容娘出去,须臾功夫,同丈夫一起带了道痴与三郎进来。

    三郎进京一年,在侍郎府还住过两月,不管是高太太,还是侍郎府大太太,都是相熟的,先一步上前见过。

    而后,容娘才拉着道痴,对两位道:“娘,大舅母,这是我老家的另一个兄弟,单名一个瑾字,昨日才到京里。”

    而后对道痴道:“这是我家太太,你跟着三郎唤姨母就是。”说着,又指了那蓝衣妇人道:“这是外家的大舅母。”

    道痴躬身作揖,见过两位。

    杨大太太并无言语,在道痴的身上打量一圈,便又望向旁边的三郎。

    高太太则虚扶一把,笑眯眯道:“啧啧,要不说是亲兄弟,不知道的见了,多半要以为是双生子。”

    因是初见,少不得吩咐人送上表礼。

    杨大太太见状,脸色微凝。

    见高太太的贴身大丫鬟送上两份表礼,神色才好些。

    高太太看来对道痴印象颇佳,吩咐人搬了凳子,叫他近前坐了,叙起家常来。

    三郎被杨大太太盯着不自在,转过头去,就见容娘笑吟吟地看着道痴。

    姨母太热情了些,三郎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头,看了看旁边的杨大太太不由皱眉,寻了个由子,拉着容娘出来,低声道:“大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三郎不是别人,可是你我的亲兄弟……”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起争议姊弟生嫌隙

    听了二郎的话,容娘不由挑眉道:“春宁那样的品貌,还配不得二郎?三郎莫不是糊涂了?”

    三郎涨红了脸,带了几分恼,道:“姐姐明知道大舅母曾有心……已被母亲婉拒了的,何苦还要将二郎拖下水……”

    三郎虽说才十四岁,可是他的终身大事已经不少人惦记,其中最为关注的不是王杨氏,而是侍郎府的大太太郭氏。

    虽为侍郎府的嫡长媳妇,可大太太郭氏的身「冇」份却很尴尬,只因她出身寒门,家里不过是举人门第,不只是填房,当年还是在杨家大爷病重时是以冲喜的身上嫁进杨家的。不过杨家大爷到底没熬过去,续娶半年就撒手人寰,留下一个遗腹子,就是侍郎府大房独生女春宁。生父早逝,母族寒微,又无亲手足兄弟,即便有个侍郎祖父,春宁的亲事也难办。

    联姻虽是结两姓之好,可想要在门当户对的人家选亲事就很难如意,愿意提亲的人家,不是为了攀附杨家,就是旁枝庶孽之流。真正优秀的子弟,又怎么会愿意迎娶春宁这样的女儿。在世人眼中,丧父孤女虽不在“五不娶”之列,可也实不是有福泽之人,当然不是媳妇的好人选。

    杨大太太妙龄寡居,独女就是她的命根子,一心想要给女儿找一门合意的亲事,金钗之年便开始托婆母妯娌帮忙相看,两三年下来,却是总没有合适的。并非想要攀权富贵,而是想要找个家里人口简单,对方品貌出挑的。可这样的女婿人选,多少人抢着,哪里能轮得着春宁。

    直到去年。王青洪阖家进京,杨大太太一眼就相中了三郎。

    三郎虽比春宁小一岁,可敦hòu稳重,不类京中少年轻浮。是个一眼能看透的好孩子。又是杨家的外甥儿,亲上加亲,“姑做婆”也是世间常有的。

    王杨氏在京时,杨大太太便提过一遭。王杨氏怜惜春宁,可侄女是侄女,媳妇是媳妇,只推说三郎年幼,婉拒了此事。

    郭氏显然没有死心。每次见容娘与三郎,依旧有结亲之意。

    这样行事,就有些惹人厌,以容娘的脾气。早就避而远之。偏生杨大太太虽有些清高孤僻。春宁却是品貌俱佳,是个极可亲可爱的女子。容娘即便同意王杨氏的决定,也为这个表妹的亲事悬着一份心。

    因道痴进京,容娘就想到道痴身上。

    即便道痴曾为天子伴读。可论起门第,好听些也不过是“书香门第。”实际上不过是乡绅人家。

    春宁再有不足,首辅侄孙女,侍郎嫡孙女,说给道痴也是下嫁。

    三郎并不这样认为。

    他进京大半年。对于人情道理,也不像过去那样天真。生母拒绝娘家联姻之事,是有些势利,可也是一片爱子之心。

    除了宗族,母族,妻族也是最重要的亲戚这一。

    宗族、母族。都是不可选,唯一冇能选择的就是妻族。选的好了。是可以依仗的助力;选的不好,说不定就被拉后腿。尤其是立志出仕的,妻族很是重要。

    春宁的不足归根结缔就是一个字,“孤。”无父兄可靠,无母族可依。即便祖父为京堂,可也是花甲暮年。叔伯兄弟即便有出仕的,不是隔房的,就是堂亲。母族那边,更是指望不上。

    如此一来,迎娶春宁,得到的好处不过是借机与杨家成为姻亲,这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愿意与之结亲、只有不入流的人家愿意攀附的缘故。

    王家本就是杨门女婿,自然没有“亲上加亲”的必要,王杨氏才会拒绝的毫不犹豫。

    三郎知晓内情,并不赞同容娘的话,摇头道:“二郎家中人口单bó,母族亦不繁,正应寻一门得力的妻族做与力,这亲事不妥当,姐姐还是不要搀和。”

    容娘竖眉道:“怎么不妥当?我晓得二郎多了‘天子潜邸伴读’身上,多少人盯着,并不愁亲事。可那些都是什么人家?不是心思不正爱钻营的,就是想着用庶女族女拉拢人的。真正的好人家,谁不是爱惜羽毛的,哪个会将嫡女下嫁个小秀才?只有大舅母这样,爱女心切,才会不挑门第,要不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笑话。”

    至于妻族的助力,对旁人来重要,对道痴来说反而可有可无,因为他直通内廷,只需忠君本分,前程定是一片光明。

    三郎依旧皱眉,道:“谁家都可,只不能是杨家。”

    容娘冷哼道:“杨家不是你的母族,是你的仇家了?本是极妥当的亲事,大舅母找到合意的女婿,二郎也有了杨家做依靠,省的在京里被这个那个算计了去,你作甚这般拦着?”

    三郎看着容娘,正色道:“杨家是姐姐与我的母族,却非二郎的母族。外祖家的表弟、表妹们都是眼高之人,连我与姐姐都被曾被他们视之为‘乡下来的亲戚’,何况二郎?你我还罢,骨肉之亲,即便表弟、表妹们有无礼之处,总要看在长辈面上忍下。二郎好好的男儿,为何要去看他们的脸色?”

    容娘被噎住,犹豫道:“不至于此吧?二郎即便出身低些,可毕竟曾为天子伴读,哪里好轻慢?”

    三郎叹气,道:“若是二郎与旁人家结亲,即便私下被挑剔门第低些,可面上多是会笑呵呵地亲近;若是与杨家议亲,除了门第,少不得要将嫡嫡庶庶也翻出来说嘴,将二郎视若孽庶赘婿之流。姐姐也是疼二郎的,怎么忍心让二郎落到那样的尴尬境地。不说旁人,就是叔祖母,绝不会点头二郎与杨家结亲。”

    容娘讪讪道:“我也是好心。春宁眼见就及笄,大舅母往这边来的越发勤。若是她拉下脸来,去求外祖父、外祖母做主,不管亲事成不成,为难的还是你。瞧着这样子。要是做不成亲事,怕就要成仇。”

    三郎望着容娘,神色有些复杂,低声道:“姐姐真当二郎是兄弟么?”

    容娘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不过是就二郎的亲事提一句,就是不当二郎是亲兄弟?!我这些年,哪里对不住他?若是张三李四,我管他娶哪个。我好好的人,连拉媒保纤的事情都做了,说到底不还是为了给你解围,你不领情就罢了。竟还用话刀子扎我的心!”说罢,也不等三郎回话,转身就走。

    三郎看着容娘的背影,轻声道:“为何方才介绍二郎时不直接点明是族弟。而是含糊了。在姐姐心中,是不是轻贱二郎为孽庶出身,才会觉得他应该乐呵呵地应下太太给我推了的亲事?”

    容娘站在几步外,背对着三郎听完了这一番话。好一会才转过头,冷着脸道:“好一个兄弟情深,你是好哥哥,那个是好弟弟,我这个出嫁的姐姐倒成了旁人!庶出就是庶出,就算是出继。也抹不去生身父母,你还能替他瞒一辈子?”

    三郎面露疲惫,望着容娘,没有再开口……

    *

    高太太房「冇」中,即便有高孟翔陪着,道痴也有些坐不住了。初次拜见。这高太太也太热络了,杨大太太的目光则是带了挑剔。气氛很是怪异。

    偏生高孟翔只当高太太是“爱屋及乌。”笑嘻嘻地在旁,不时附和着高太太赞道痴两句。虽才认识两日,可在冇他看来,这个小舅子也是好的,当得起三郎过去的称赞。

    即便道痴低头扮腼腆,可高太太与高孟翔母子两个一唱一和的,盏茶的功夫就将道痴的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什么十三岁的生员,新皇的潜邸伴读,国子监读书,外加上各种美好的品行,忠孝勤勉之类,美誉连连。又感叹他孝顺祖母,小小年纪就支撑门户,辛苦不容易等等。

    使得杨大太太的目光,在道痴身上逗留的时间又长了些。

    这般**裸的夸奖,即便道痴向来淡定,也忍不住红了脸。

    真是如坐针毡,若不是眼前是容娘的婆母、三郎的姨母,道痴早就起身。不过是看在那二人份上,忍耐应付而已。

    他毕竟不是真的十四岁,听着听着,察觉出不对,心里也沉了下去,应付的心思也淡了几分。

    这时,容娘与三郎回来。

    道痴看了容娘一眼,正与容娘的视线对上。容娘移开眼,上前把着茶盏给高太太与杨大太太续了茶,笑道:“娘再夸,二爷与媳妇就醋了,媳妇这族兄弟性子腼腆,怕是臊得坐不住。”

    高太太看了容娘一眼,见她眼圈泛红微愣,没有再揪着道痴说话,笑着打发高孟翔带了两人去前院吃茶。

    离了高太太的院子,道痴已经没有闲话家常的兴致,正想着寻个什么理由告辞,就听三郎道:“姐夫,安陆那边随扈来的几个世交长辈,昨日没见着,今日当去拜会一二,晚去了不恭敬,我与二郎就先过去了。”

    高孟翔停下脚步道:“那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二郎头一次来家,还是等用了饭再过去也不迟。听说你们今儿过来,你姐姐早就吩咐厨房预备了席面,都是南边的菜。”

    三郎依旧坚持,高孟翔还真是个脾气好的,并无不快之色,只是道:“若是着急,先去也罢,左右这边也不是外人,改日再带二郎过来。”

    三郎应了,并未再进仪门辞别,请高孟翔代为告罪,便带了道痴离开了高家。

    待到上了马车,三郎方带了几分别扭,对道痴说:“二郎,我与外祖家的亲戚向来不亲近,实不耐烦应付那边的长辈,没有问二郎就替二郎推了这边的席,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带二郎去京里最好的馆子,好好补上这一顿……”

    *

    三郎是个好哥哥,吼吼。

第一百七十四章 遇犬吠道痴笑出手

    三郎说去最好的馆子,可是他在京大半年,所熟悉的地方不过是府学胡同到国子监那一片。

    因那一代汇集天下举子,周边商业倒也算是繁华,有半条街专门是各种茶楼酒馆等铺子,三郎带道痴去的却不是那里。而是过了商业街,转到旁边一个略微僻静的小街,进了街口一个挂着幌子的四合院。

    与京城常见的四合院布局差不多,只是偶尔青衣伙计的人影在院子里穿梭,却没有市井茶肆酒馆的喧嚣声。

    “私房菜?”道痴看了看周边,问道。

    “私房菜?”三郎听了,想了想,道:“这样说也算妥当。别看不起眼,却是这一片最好的馆子。里面的掌勺,祖上曾做过文宣公府的掌勺,后来迁居京里,就在国子监这里开了这个馆子,只说是为了糊口,不敢侮了孔府名声,就没有挂匾额出来。”

    怪不得三郎会称这里是最好的馆子,在读书人眼中,孔府是圣人门第,尊崇不亚于皇家。从孔府流传来的孔府菜,能得到推崇也就不足为奇。

    早有伙计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一边殷勤带路,一边问道:“两位客官,可有预定?”

    三郎摇头道:“没有,临时过来用个便席。”

    伙计将二人引到东厢,里面都是雅间,路过时,隐隐地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也不大真切。

    等到了雅间,伙计上了茶水,而后奉上一个竹简,上面是几种便席席面。

    三郎递给道痴,道痴摆摆手道:“三哥来过的,还是三哥来点,我客随主便。”

    三郎扫了眼竹简,点了一套素菜为主的便席。

    “听七哥说,二郎这两年也沾荤腥了?可还有什么忌口的没有?”三郎想着昨日在顺娘家的宴席上,也是有鸡有鱼的。就想起这茬来,开口问道。

    “旁的还罢,只是还忌大荤与狗肉。”道痴回道。

    最终破了荤腥。还是因王宁氏的缘故。老人家爱重这个嗣孙,怕他有出世之心,也怕他年幼身子骨长不结实,常常为他茹素的事情忧心。

    道痴对于佛祖虽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可到底不是真和尚,一来二去的就也破了戒。只是猪肉与狗肉,他是从来不沾的。

    早先在书中看宋之前的书上,将猪肉成为“脏肉”,富贵人家是绝对不吃的。只有百姓人家才会养猪吃猪肉,道痴还觉得古代的门阀士绅阶层太矫情。

    等到了大明,道痴终于明白早先富贵人家不吃猪肉的原因。

    大多数的人家,猪舍与厕所是连着的。厕所在上,猪舍在下。只要见过那个建筑格局,即便猪肉再香,也不会让人生食欲。狗肉的道理差不多,所以两者才被成为“脏肉”。

    三郎闻言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你到底是下山了。本不用守着戒。今日匆忙,没有打发人提前预定席面。改日提前订了,咱们再来,这里的燕翅席是最出名的。只是炮制起来耗费功夫,必须要预定不可。”

    道痴点头道:“左右这里离家也不远,总有尝到口的机会。”

    三郎没有再提高家与容娘。道痴也没有问及,两人说起学子监里的事。

    道痴虽在陛见时。得了入监读的口谕,可并没有其他凭证。将惊蛰留在会同馆,就是等陆家的消息。

    陆炳也是奉旨入监,这两日总有章程出来。

    国子监虽是最高学府,可与后世的大学还不同。监生分举监、贡监、萌监、例监。举监是京城会试落地举子,贡监是地方官学选送,萌监是三品官以上或勋戚子弟,例监则是监生有缺额时平民通过纳粟于官府后入学的子弟。

    虽说三郎提前半年入监,可是因国子监内实行分堂教学与积分制,三郎现下还在六堂中初级三堂之一“正义堂”。道痴与陆炳入学后,进的也是初级三堂,只是进的是“正义堂”,还是“崇志堂”、“广业堂”就不好说了。

    按照国子监的升级要求,在初级三堂学习一年半后,经考试合格者升入中级两堂“修道堂”与“诚心堂”,再一年半后合格者入高级的“率性堂”。

    “率性堂”每月有月考,文理具优者一分,理优文劣者半分,批谬者无分,积满八分者给予出身,入诸司衙门历练政务,一年后合格者在吏部听选任官,完成出仕之路。

    如此说来,如果不考虑科举,只想要个国子监出身的话,最少需要五年,实际上在国子监的监生熬上十年八年的不乏其人。

    除了一些挂名的贡监与例监除外,国子监在读的监生年限是二十五岁。如此一来,入学的年纪,就多集中在十五岁上下。

    不管是勋贵子弟,还是民间少年取得功名者,这个年纪都是意气风发、青春张扬的时候,国子监里就少不得各种争斗。

    国子监监规本十分森严,监生不能外宿,出入国子监也十分不得自由。只是正德皇帝不重视文治,是个十分随性的皇帝,国子监的管理也松懈下来。国子监的请假与门禁制度,也早就不如以往。

    三郎这才能请了数日的假,并且时而外宿。

    三郎讲的仔细,道痴也听得认真,只是兄弟两个都明白,他们并不是指望国子监的出身去的,而是冲着国子监的乡试名额。至于直接参加会试,那是举监的事了。

    南北国子监生,可以不限籍贯,参加南北直隶的乡试。

    虽说去年的殿试延到现下还没有进行,可是明年又是乡试之年,后年是大比之年。道痴与三郎兄弟两个需要做的,就是勤奋学习,参加明年的乡试。

    参加乡试的名额虽不难,可是并不是谁都有胆识尝试的,只因朝廷对国子监考生有一定数量的举人定额。实际上,因国子监衰落,每次乡试的监生实际中举数都到不了这个定额。如此,考生压力颇大。中举了自然万事好说,落榜的话就不只是丢人,还在师长同窗跟前落个“手高眼低”、“志大才疏”的评语。接下来的监生日子就不好过了。

    因此,许多监生依旧选择回原籍参加乡试,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道痴与三郎来说。这个顾虑却不大,首先两个年纪小,榜上无名也说不得什么;其次是两人志在科举,并不在“国子监出身”上。对于师长同窗的点评也就没那么看重。

    说话的功夫,伙计带了人陆续送了吃食上来。

    四碟四碗的,摆了小半桌子,因是便席,并没有太耗时的菜。用的食材有鱼子、干贝等海八珍,也有豆腐、豆芽等常见的东西,不过到底是不负盛名,道痴吃得津津有味。

    见他吃的香,三郎脸上也添了欢喜。

    “明儿让人订个初一的席面,监里朔望日例假,到时二郎办完学籍后,咱们再来这里。”从雅间出来。三郎喜滋滋的说道。

    道痴捧场道:“借了三哥的光。倒是饱了口福了。等祖母进京了,也订两个席面往家里给祖母尝尝。”

    话音未落,就听人嗤笑一声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真是头一回听说,这里的席面还外卖。哪里来的土包子,真是笑死人了。”

    道痴与三郎沉下脸。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北房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个满脸倨傲的锦衣少年。摇着扇子,冷笑着望向这边。

    这锦衣少年态度嚣张,可身后站着的那些人却是神色各异,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这少年不仅语调嘲讽,还满脸恶意,实不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道痴皱眉,不禁看了三郎一眼。

    三郎满脸气愤,冷冷地望向那锦衣少年。

    那锦衣少年扬着下巴,冷哼一声道:“王家还真是好家教,王三郎行礼都要人教导么?”

    这锦衣少年并不是陌生人,论起来还是三郎的表兄弟。他是首辅杨廷和的外孙,以他六品官之子的身份,本没资格入国子监。不过他祖父是京堂,有资格萌及子孙,并非走的杨家门路。

    两人都是杨家的外孙,隔房的姨表兄弟,即便不亲近,也不当如此敌对才是。只是这金文章十四岁中了生员,在同辈表兄弟中本级为自傲,没想到来了一个三郎,十三岁就中了生员。

    金文章能挑剔的,只有三郎借着杨家萌生名额入监之事,门第不如金家之事。每次见面,少不得冷嘲热讽。

    杨家小一辈,之所以对三郎有诸多不满,金文章从中没有挑拨。

    长幼有序,三郎又是不爱计较的性子,换做平日,当是懒得与之计较,可现下,想着弟弟在身边,莫名遭人侮辱,三郎实在气愤难平,面上反而从容起来,淡淡道:“阴阳怪气,口吐恶言。我实在是有些不敢认,请问尊驾可姓金?还是我眼花错认了人。”

    金文章挤兑三郎惯了,没想到他会回嘴,噎得满脸涨红,怒道:“好你个王珺,没教养还罢,眼睛也瞎了不成?”

    三郎摇摇头,面无表情道:“看着还真是有些眼熟,莫非真是表兄。”

    旁边看热闹的少年多有眼色,只有个身形痴肥的,带了几分巴结道:“金少爷勿恼,不过两个穷酸罢了。”

    道痴旁观这一会儿,自然也看出个七七八八。

    除去这个锦衣少年外,其他人除了那个胖子之外,穿着打扮都差不多,当是从国子监里出来的监生。那些人之所以没有帮腔的,应是知晓三郎的身份。

    三郎从三品官之子的身份且不说,主要还是杨家外孙。

    杨家的人能欺负,旁人要是敢伸手就过了。这后插嘴的胖子多半不知晓三郎身份,才会没眼色地开口。

    金文章却没有制止之意,挑着眉毛道:“穷酸不穷酸的,到底是远亲,笑话闹大了,也丢少爷的脸。”

    三郎到底不是爱斗嘴的性子,回了两句也意兴阑珊起来,转头对道痴道:“二郎走吧,没得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心情。”说罢,不再理睬金文章,转身走向大门口。

    早在进京前,对于杨家与姻亲故旧的资料,道痴就借着嘉靖的光,看的齐全。

    因此见两人提及“金”姓,道痴便晓得这锦衣少年的身份,工部尚书金席之孙、翰林院编撰金承轩之子金文章。

    瞧这金文章的做派,还有三郎的恼怒,两人的摩擦不是一回两回。

    三郎不愿让道痴受欺负,道痴也不愿意三郎受气,一边随着三郎转身,一边轻飘飘道:“三哥,若真是亲戚能帮就帮一把吧,大热天的,真要笑死了也不能不埋。那不是成了一堆臭肉。”

    三郎笑道:“二郎说的也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总要费几两银子。”

    后边的金文章却是气个半死,高喝道:“小子,站住!”

    道痴哪儿会搭理他,嘻嘻哈哈,拉着三郎脚步不停地出门。

    金文章带了众人追到街上,高声喝骂着,想要扑上前来,被旁边的同窗拉住。因离路口不远,人来人往的,不是监生,就是国子监的师长,拌几句嘴可以,真要动起手来,可不是好事。

    金文章只能咬牙切齿,盯着三郎的背影,口中“小人、乡下佬”不断,想着下次遇到如何报仇。

    不想,道痴这会却站住,轻声道:“三哥,国子监外监生斗殴,可有什么处分?”

    三郎闻言,忙拉住道痴道:“二郎不可!学里规矩严,即便是在国子监外,监生也当自律,捅到监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道痴转过头,看着众人拉着金文章的胳膊,明白众人的顾虑。街道两旁,不少人驻足看热闹。

    他点点头,道:“既是动不起手来就好,三哥且等我一等。”

    三郎正疑惑,道痴已经转身,大踏步走到金文章前,大声道:“你无故辱骂我族兄,我族兄性子宽和,不与你计较,你又追上辱骂,实是有辱斯文,不配为圣人子弟!”

    金文章被骂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几个监生也面上讪讪的,放下金文章的胳膊。

    道痴继续喝道:“我族兄是好性的,我却不能坐视他受辱,你还是住口吧!”不等说完,已经抡起胳膊,冲着金文章脸上甩了下去。

    他年纪虽小,可是多年锻炼下来,一巴掌的力气,哪里是一个书生能受的。

    金文章被打得身子一趔趄,往一边歪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余音(大结局)

    道痴怒打金文章,三郎又惊又愧。惊的是平素安安静静的道痴还有这般火爆的时候,愧的是自己这个做兄长的不能护着弟弟不说,还连累弟弟跟着吃挂落。

    因在私房菜馆子就在国子监左近,这一场少年“武斗”落到不少有心人眼中。之前对于道痴这位“天子昔rì伴读”有心观望的,这下也多是熄了心思。不过一乡下顽童,实不堪大用,也没什么可忌惮。

    王家在京的诸位族人,对于道痴的“轻狂”比较不满,寻了道痴“婉转”相劝。道痴只做不解,与王氏族人并不亲近。

    消息传到宫中,有人在嘉靖跟前谗言,说是道痴丢了他的脸,引得他发怒。嘉靖面对群臣掣肘,宫人也使唤不便利的情况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到道痴打架的消息,不相信他“轻狂骄横”,反而觉得他定是被欺负的狠了才奋起反抗,心中隐隐作喜不说,还深以为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被动下去。..

    道痴打架之事终是不了了之,开始了国子监做监生涯。

    金文章视王氏兄弟为仇寇,背靠张国舅府子弟,屡次三番找兄弟二人麻烦,都被兄弟二人化解。

    三郎母家杨氏,因三郎与道痴交好一事,多有异议。三郎不为所动,与杨家几位表兄渐行渐远。

    十月里,兴献王妃銮驾抵房山。王家十二房崔氏、杨氏婆媳至京,为的是三郎婚事,还有容娘怀孕之事。宗房大老爷则是为王琪与郡主婚事,也随之王府仪仗进京。

    王妃銮驾在良乡暂停,王家诸人先一步进京。

    为谢三郎对道痴的照顾,王宁氏往王宅探看崔氏婆媳。不想出来时,马车被醉酒的崔氏侄孙崔裕安所惊,将老人家摔伤。

    顺娘得知消息,动了胎气,早产生女,产后雪崩而亡。

    王宁氏本就病重。道痴瞒下容娘的消息,却被来“请罪”的崔氏揭破。王宁氏伤心过度,伤心yù绝,告诫道痴,即便三郎再宽厚,也不要同十二房再有瓜葛。人有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道痴正怀疑自己进京的决定是否正确,对于王宁氏的告诫自然遵从。

    三郎虽是黯然伤心,可是在听了道痴直言相告后。不想道痴为难,兄弟两个就此疏离。对于崔裕安,他也因顺娘之死,隔阂渐深,引得崔氏不满。

    宗房二老爷借口王宁氏卧病,道痴年幼,想要道痴依附,被其所拒。

    少年嘉靖正为兴献王妃进京的礼仪与朝臣僵持。闻讯多有体谅,还派了太医为王宁氏诊治。王宁氏终于熬了过来,身体却不复以往。

    随着兴献王妃得封兴国太后,随之进京的两位郡主也得封公主。

    因在国孝中,两位公主的亲事并无安排。

    王琪的锦衣卫生涯尚未开始,就遭遇名声危急,被一大腹便便青楼jì子追到京中。这背后有安陆世家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不乏王氏族人的痕迹。

    王琪心灰意冷,找到道痴处,猛吐口水,喝的伶仃大醉。道痴预留他安置,被宗房大老爷使人接了回去。命令他“安抚”那青楼jì女。却是意外发生,那青楼jì女“自尽不成”,划伤了王琪的脸。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道痴对王家人的决定非常失望,王琪亦心灰意冷,彻底搬出王家,正式入职锦衣卫。

    张太后借口王琪毁容,催促嘉靖悔婚,有心让张家人尚主。同时,张太后频繁召见侄女进宫,有心想要小张氏为后。

    一年国孝满,在大公主的坚持下,嘉靖依旧下旨,命王琪尚主;同时,下了第二份赐婚旨意,赐小张氏与道痴为夫妻,彻底断了张太后的盘算,也正式与张太后撕破脸。

    朝廷大礼仪之争越发激化,王氏宗房因是驸马家人的缘故,所有在职男丁都去职。

    道痴安排人教唆崔裕安,使得他赌瘾越来越严重。崔裕安先是想法设法跟崔氏讨钱,不能满足后,就生了歹心,竟然勾结地痞绑架了年幼的五郎。

    虽说崔裕安行事露了痕迹,被崔氏、杨氏察觉,事情终败露,可yīn错阳差之下,五郎已经被拐卖到外地,失去了线索。

    杨氏病倒,杨家人为杨氏张目,要处置崔裕安。

    崔氏拦不住,便求三郎,三郎本对崔裕安积怨颇深,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崔氏终于对三郎吐露实情,三郎本是小崔氏所出,是崔家的外甥儿,与崔裕安是亲表兄弟。因道痴天生痴傻,崔氏为十二房的体面,也为了让三郎有个更好待遇,才趁着杨氏产后昏厥,将两个孩子换了。

    三郎震惊不已,想着自己与崔裕安相似的某特点,又想着道痴与杨家舅舅的相似处,还有崔氏隔绝道痴与杨氏的种种举动,尽管痛苦不堪,可也相信自己并非杨氏亲子的说辞。可他却不相信崔氏所说道痴天生痴傻之事,反而认定崔氏有私心,为了崔家缘故,才以庶冒嫡。

    想着道痴自小长在庙里,刚回家就被逼的出继安身,三郎愧疚不已。

    被良心折磨,三郎病重,杨氏挣扎起来照看三郎。

    越是感受杨氏慈爱,三郎越是羞愧难当,只觉当年旧事虽不是自己所为,可自己也在其中。杨氏最是慈爱之人,却落到亲生母子离散。三郎终是忍不住,无法坦然接受杨氏的关爱,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杨氏,一封给道痴,在信中说破了当年换子秘辛。而他自己,想着因崔家人卖到不知何处的五郎,便离开京城,开始寻弟之旅。

    崔氏却是使人盯着三郎,先杨氏一步拿到两封信,使得杨氏错过知晓真相的机会。

    十二房两个孙子,一失一走。

    杨氏只当三郎去找弟弟,还在满怀期望地等待。崔氏却是看了三郎的留书,晓得他离意已绝。

    崔氏没了孙子,很是愁苦,拿出私房,买了四个好生养的婢子,没等打发管家送往广西,就得到王青洪平调入京的消息。

    王青洪进京,升任太仆寺卿。崔氏选了四婢,盼着儿子延续血脉,却一直没有消息,最后死活请了大夫来,才晓得王青洪在去广西任上时,因水土不服才重病一场,而后便在房事上有碍。

    嘉靖元年乡试,道痴以国子监生的身份,在京应试,中了解元。三郎始终未归,也没有音讯回来。

    崔氏添新孙冤枉落空,期待三郎回来的最后一丝侥幸又破灭,将主意又打到道痴身上,以十二房断了血脉为由,想要让道痴归宗。杨氏自是不肯,王青洪也因三郎的缘故,不肯答应崔氏的提议。

    崔氏实没法子,只好私下里给王青洪看了三郎的留书。

    王青洪虽恼怒崔氏当年任意行事,可也因对杨家的忌惮,晓得此事不能告知杨氏。又因血脉传承之事,他便给族长写了一封信,提及自己“房事有损”的不足,又提及五郎被拐卖、三郎走失两年无音讯,提及王崔氏盼孙心切,将道痴归宗之意。

    宗房因子孙免职元气大伤,道痴所在外九房与宗房又疏离,反不如十二房与宗房同气连枝,族长有意促成此事,便亲自到京。

    不管族长如何劝说,道痴皆不为所动,虽不知三郎为了迟迟不归,可他却不愿意再与十二房扯上瓜葛。

    直到崔氏亲自出面跪求王宁氏,王宁氏实是为难,道痴才终于松口,可也不同意归宗,而是答应若是三郎十年不回,他愿意将次子过继回十二房为孙。

    崔氏与王青洪虽不满意,也无法可想。

    王杨氏心情最是复杂,一方面牵挂没有音讯地两个儿子,一方面迁怒道痴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关注道痴的各种近况。

    嘉靖二年朝廷上的大礼仪争端越发厉害,道痴参加了chūn闺。在嘉靖帝有心偏袒之下,点了探花,赐官中书舍人,同年与小张氏完婚。

    嘉靖三年七月,发生“左顺门廷杖”事件,“大礼仪”之争暂时落幕。

    杨家随着杨廷和辞职,杨慎流放,其他人也在“大礼仪”之争中纷纷落马,罢官的罢官,问罪的问罪。

    王青洪并未援手,可还是传话给道痴,让其拉扯杨家一二。

    道痴因长大chéng rén,容貌越发肖像杨家人,王杨氏只当他与三郎兄弟两个长得像,才看着越发眼熟。杨家人却发现其中古怪,开始探查十二房当年之事。因隔的久远,当年十二房的老人又都换了,并未发现蛛丝马迹。

    还是崔裕安落魄之下,听崔氏提及此秘闻,将他当成资本,主动找到杨家人,敲诈了杨家人一笔银子。

    换子的事情终于揭开,王杨氏怨恨了亲生子二十来年,实不知该如何面对。崔氏在杨家失势后,早有心揭开此事,在王杨氏追问下,顺水推舟拿出了三郎的“诀别信”,杨氏说不清是痛是悔。

    道痴亦知真相,并没有如崔氏的怨,重新回到十二房做嫡子,依旧做外九房嗣孙。

    三郎终于找到五郎,悄悄地送王琪处,他本打算再次离京,被王琪与道痴留住。他虽然没有走,可也没有回王家,而是放弃了科举之路,而是入了锦衣卫做了文职。

    在“左顺门廷杖”中五品以下官员被杖毙十六人,罢官者翻倍,六部一下子就腾出许多空缺。

    道痴得此机会,从七品的中书舍人直接升为正六品吏部主事,开始一步一步走上天官之路……(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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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介绍:
正德十三年,京城正德皇帝挂帅巡边,南昌宁王图谋造反,安陆兴王沉迷炼丹。
安陆州外西山寺,现身一个小和尚,回到欲海沉浮中,诵起一部虚妄经。
红尘摆渡,谁是唱戏人。
简单的说,就是从小和尚到官居一品的故事……天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