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惊魂六计·卧谈会TXT下载惊魂六计·卧谈会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惊魂六计·卧谈会全文阅读

作者:大袖遮天     惊魂六计·卧谈会txt下载     惊魂六计·卧谈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惊魂六计·卧谈会全文阅读

第一个故事 泥娃娃传说 1

    文/lick chen

    我想每间宿舍里熄灯后都有属于自己的“卧谈会”吧,这已然成为各大高校熄灯后的文化了,而我们477男生寝室自然也不例外,我们寝室的卧谈会内容杂七杂八,有笑话,有八卦,有奇闻……不过每周四的卧谈会,我们一般都会讲鬼故事,主题是“每晚一个离奇故事”,一到周四晚上,熄灯之后,我们便一人开讲一个诡异故事……

    今晚又是周四,灯刚刚熄了,老大赵文涛便招呼我们“开会”,老大干咳了一声,说:“好了,又到了‘每晚一个离奇故事’的时间了,闲话我就不多说了,直接进入主题,今晚谁先来?”

    老四张夏文嬉皮笑脸地说:“我来,我来,白天看了一个特瘆人的故事,迫不及待地想跟大家分享一下,大家都听过《泥娃娃》这首儿歌吧,我这个故事就是跟这首歌有关的,故事发生在一群不信邪的学生身上,他们是台大……”

    这个世界上,有信鬼神的人,也有不信鬼神的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相信有鬼神的人而言,不信鬼神的人被叫作“铁齿”。

    而“铁齿”又分两种。一种是不信鬼神,但也不会故意做出某些举动来证明世上没有鬼神的人。

    这种人面对鬼神之说,最常见的一套说辞就是:“要我相信有鬼,除非让我亲眼见到。”

    而这些人通常也没啥机会见到。

    而另一种“铁齿”就不同了,这种人不但不信鬼神,还经常想证明这世上没有鬼神,愈有人说如何如何会撞鬼,他们就愈想要试试看。换句话说就是“白目”。

    举凡鬼屋探险、冒犯禁忌、坟场夜游、碟仙钱仙等等,这些人可能都尝试过;说不定还到过意外现场或在丧礼上说过“好可惜”这一类的话。

    如果这么做以后仍然平安无事,那么他就可以大剌剌地继续对灵异鬼怪之说嗤之以鼻。

    但是,如果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在我们学校有个地下社团,社员人数不是很多,只有五个人。没有什么组织章程,也没有干部与社员的分别。

    社团活动经费来源:社员们的父母。

    社团成立宗旨:挑战为现代人所诟病的传统。

    社员活动、聚会、吃喝拉撒睡的地点:大里的一栋四楼透天厝。

    没错!我们是一个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所组成的社团。

    社团名称就叫作“铁齿俱乐部”。

    我们这五个人大部分都是从北部来中部念书的,只有一个是南部人,叫作阿光。

    阿光虽然家住高雄三凤宫附近,但他却不信三太子,也不跟着家人信基督。

    他说每次庙里有大拜拜,尤其是中元普度的时候,他都很想冲出门挥刀杀人。

    而每次看到乘着游览车前来的进香团的时候,他都巴不得这些人出车祸。

    虽然我也蛮讨厌信教的人,但不会想要他们死,或许是因为我没有住在神威显赫的大庙旁边的关系吧。

    总之,成立这个“铁齿俱乐部”正是阿光的主意,覆鼎金(编者注:地名,位于台湾高雄市)夜游也是他带我们去的。

    而我们已经在这房子里玩过碟仙、钱仙、笔仙不下数十次。

    除了基隆的爱三路鬼屋没有找到,北部的各个著名“观光”景点,我们大都去过了。而到北滨公路那次,除了车子熄火一次以外,也只有收音机断断续续罢了,根本就不可怕。

    也因此,我们“铁齿俱乐部”不断地寻找更刺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新玩法,直到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

    我们所租的这一栋楼总共有五间房。

    二楼、三楼各两间,四楼一间。

    四楼不知道是不是房东后来加盖的,整层楼就只有一间房,所以空间是其他房间的两倍大,里面住的是中兴大学森林系博二的老吴。

    他是我们这五个人之中最老、也最有身价的一个,开着一部accord(本田雅阁),家境优渥,为人又慷慨,经常借车让我们去载美眉。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铁齿的一个人,只是个性豪爽,由着我们一群小伙子带着他一起去胡作非为。

    三楼住着阿光和阿森,阿光是老吴的硕士班学弟,阿森则是台湾“中山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

    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这两个人正好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铁齿的两个:鬼点子最多,最爱鬼混,最爱把马子。

    阿光是台湾文化大学考进我们学校研究所的。

    他说他在阳明山半山腰一间破平房住了两年,别说狐仙,连狐狸尾巴都没见过一条。

    所以我想他的胆量必定是从那时候培养出来的,加上他们森林系不时要到各个山上采集,一待就是好几天;而且不分男女,人人都是一个背包、一套采集用具,有时候凌晨三四点都还在山里晃来荡去。这也难怪一直以来他对魑魅魍魉的传说嗤之以鼻。没办法,没见过嘛!

    至于阿森,他并不像阿光是因为历练才磨出一身胆;他是因为凡事讲求科学证据,所以才对灵异鬼神抱持怀疑的态度。

    而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一边看着灵异节目,一边向我们提出一切可能的科学解释。

    被他教育了将近五个月之后,我们也都能够对大部分的灵异事件提出合理的怀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可是念医学院的呢!

    至于二楼,则是我跟小贝贝住的;我念食科所研一,小贝贝则是昆虫系三年级的学生。

    听到小贝贝这个绰号,你们一定会猜他要不是个gay(同性恋),要不就是长得像女孩子。

    其实你们都错了,小贝贝是他自封的,他最初的绰号叫作贝哥哥。

    贝哥哥是什么意思,我想这就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释了吧!

    小贝贝最喜欢制作标本,而且不局限于昆虫的范围;只要大小不超过标本箱的size(尺寸)、来源不是太难取得的生物,大概都可以在他的房间找到。

    记得一次,邻居家的狗生了六只小狗,其中一只一出生就死了;要不是我极力阻止,恐怕这小狗就成了一具干尸了……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去年的uso(恐怖灵异电视节目)曾经播出过半夜钉草人、下诅咒的节目内容。

    过了一阵子,八大也播出有人在金斗瓮里找到好几张*针的大头照。

    当时我们一群人常常一起看这些灵异节目,特别是uso的《都市传说》。

    有一天,我、阿光、阿森三个正看到一半,阿森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说:“哎……我们也来下诅咒好不好?”

    我白了他一眼,故意挖苦他说:“怎么?医生不想做想去当降头师啊?”

    阿森摇摇头:“非也,不是真的下诅咒。我想的是有一点像那种‘连锁信’之类的东西。”

    “好像有点老套,这样有什么好玩的?”阿光不以为意地说。

    此时阿森诡异地笑了笑:“老把戏有新玩法,这个游戏可是融合了各家之大成……”

    他停下来喝了口可乐之后又继续说:“我的想法是这样,我们来做一堆草人,写张诅咒的字条或符咒之类的贴在上面,然后把它们一个一个寄出去,看看收到的人会有什么反应。这样一定很好玩。”

    阿光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出他自己的点子:“我觉得这样还不够刺激。而且做草人的话,人家一看就知道我们在模仿电视节目了……”

    “我想……用陶土或瓷土来做,你们觉得怎么样?嗯……字条上最好写上《泥娃娃》的歌词,最后再加一个‘遗弃我将有报应’。你们觉得这样好不好?”

    阿森听了之后不禁为阿光的主意喝起彩来。

    而我,光是听到阿光这样说,头皮就已经麻起来了。因为当时我的心里马上回想起《泥娃娃》这首歌的歌词。如果你没听过,或是已经忘了,让我来提醒你: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它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它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它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它爸爸,我做它妈妈,永远爱着它!

    了解了吗?跟之前网络上流传的《妹妹背着洋娃娃》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多加了阿光所想的那句话,真不敢想象收到这种东西的人会有怎样的反应。

    阿森跟阿光两人接着又兴高采烈地讨论着。

    我问:“那你们打算寄给哪些人?”

    阿森听我这么问,低头沉吟了几秒,随即抬起头来,满脸笑意地说:“就我们学校的护理系吧。她们常被自己的学姐讲的一些医院里的鬼故事吓得半死,想来应该是蛮胆小的……”

    “还有……你的问题提醒了我,泥娃娃邮寄可能不太方便,我们就自己送货到家好了。呵呵……”

    阿光这时兴奋地接口说:“上次一群大学部的死孩子惹得我们几个助教不爽,我也要趁机捉弄他们一下。嘿嘿嘿……”

    我听他们这么说,突然想起企管(企业管理专业)跟园艺(园林艺术专业)那一群很傻很天真的学妹,不免也心痒痒的。

    不知道她们收到这种东西以后会不会气得破口大骂,就像之前我们联谊迟到那次一样。

    嘻嘻……

    当晚小贝贝回来之后也加入我们的行列。

    正当我们七嘴八舌讨论得正热烈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学长的电话,说是要我隔天跟他一起到台大(台湾大学)食科所去学新的技术。

    什么?明天就要出发,今天晚上才通知。

    我不禁在心里嘀咕着。

    但我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哦……好!我知道了。学长再见。”

    挂掉电话之后,我在猜是哪个学姐自己不去推到我这边来。

    虽然我是台北人,家离台大也近,但是学长又不是要带我去玩,干吗不让研二的去学,要我一介菜鸟去瞎搅和,真的是圈圈叉叉。

    当时我的心里面真是千万个不愿意,不过事后想想,如果那时我没被学长拉到台北去,恐怕这件事就要由别人来叙述了。

    讲到这里,我还真要感谢平时在实验室里对我“照顾有加”的学长们。

    等我三天之后回到台中的时候,大伙儿正挤在小贝贝的房间里盯着计算机。

    我往里面望了望,并没有看到老吴。

    我问:“咦——?你们看a片没约吴老大呀?”

    阿光回头说:“a你个头啦!我们在验收成果啦!”

    “验收什么?”

    我不禁也好奇地凑近看看他们在干些什么,只见屏幕上是bbs的画面,黄色字体的文章标题是《re:我收到了怪东西怎么办?》,这么一来我就了解了。

    我又问:“你们总共送出多少个娃娃呀?你们做的是什么样子的,还是买的?”

    “草图在这儿,你看。”阿森扬了扬手上的一张纸,我接过来看。

    “哇靠,你们还画符啊。”我惊讶地看着纸上所画的娃娃说。

    这个娃娃的造型就跟道士作法的纸人差不多,构造超简单,很丑,加上娃娃肚子上那一道几可乱真的鬼画符,看起来真的是超有感觉的。

    我想没有人愿意爱这样的丑娃娃一辈子吧!

    我问他们:“这符看起来很像真的,你们怎么会画啊?”

    阿光举起手说:“是我照着电视上画的。怎样?很帅吧?”

    我笑笑说:“很帅啊,以后你失业可以去当神棍,哈哈……”

    “对了,你们给了哪些人?”

    小贝贝跷起二郎腿,一边抖着脚一边说:“阿森他们学校护理系送了四个。我们学校农资院各系都有份,一共有二十来个吧。应经(应用经济系)的最多,送了七八个。”

    说完他还得意地扬起嘴角微笑,一副忘形的样子。

    “唉……可惜,没整到那一群学妹。”我说。

    这时阿光指指房子的西边说:“我们隔壁巷子就有一间陶艺教室呀!再去请他卖点陶土给你不就有了。自己动手乐趣多噢。呵呵……”

    我摇摇头:“算了,我要忙专讨(专题讨论会)。对了,老吴也有插一脚吗?”

    “什么……他要比你失踪更多天好不好……他去考察古迹啦!”阿光一边按着键盘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噢……”我走回自己房间,留下他们三人继续看那些回应文章,房里还不时传来阿森大笑的声音……当晚我一直在房间里整理文献到十二点多。

    后来实在觉得整理得很烦,所以就开了bbs来看。

    一看之下才知道“收到怪东西”这篇文章的回帖已经有两百条以上了。

    其中有不少人说自己丢掉娃娃之后开始倒霉,还有人说娃娃晚上会笑会讲话什么的;讲来讲去似乎是这土做的丑娃娃真的有什么魔力一般。

    我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这是什么时代了,身为大学生居然也这样被骗得团团转。

    “书真是白念了。”我说。

    我又接着跳过几篇,突然一个眼熟的id出现在我眼前,那是我们系里一个大四的学妹小雯。

    我进去她的文章一看,内容是写她把这个娃娃带回南部去给了妈妈的一个朋友看,她妈妈的这个朋友是一个修道场的会长或主任委员之类,具有通灵的能力。

    他看过娃娃身上的符咒以后,说这个娃娃有点邪气,符咒也画对了,只是还不到可以拿来害人的程度。

    至于字条的部分,他则不认为有什么诅咒的作用。

    我看完之后不禁打了个冷战,原来阿光这死家伙还真的把符给画对了,难怪我一看到娃娃的设计图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这个学妹并没有讲“还不到害人的程度”是什么意思,是欠缺了施法念咒的手续,还是由于对方的毛发、指甲等细节的原因。

    电视节目都有讲过,说什么画符要有信仰的念力灌注进去才会有效或什么的,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

    我靠在椅背上,反复想了又想,真不知这件事该如何来收尾。

    这时我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于是我从纸箱里拿了碗泡面走到一楼的厨房去。

    刚好阿森跟阿光都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端着冲好热水的泡面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正要开口问阿森,阿光就先开口问我了:“熊仔,你看过我们学校的bbs了吗?好多人吓得哇哇叫呢,真是好笑……”

    “有啊,看了几篇。看来心理状态真的会严重影响人的行为,尤其是这种不理智的恐惧哦……阿森,我讲得对不对?”

    阿森点点头,表示认同。

    其实这些话都是他以前告诉我们的,我把它拿出来讲,一半是故意在挖苦他,没想到他还真的点头。

    他接着说:“没错,这些人被吓得不但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把自己的失常归罪到运气头上。其实,撞车跟你的运气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自己不小心嘛,怪谁?”

    “有人撞车吗?”我问。

    阿光抢着回答说:“对啊……就是阿森他们学校护理系的啊。我们系上的更扯,还有人说晚上睡觉被鬼压的哩。接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说被泥娃娃附身的,够夸张。”

    我忍不住哼哼地冷笑了两声,因为阿光那副嘴脸真的是贱到了某种程度。

    “没有想到这个主意居然可以造成这么大的反应,而且大多数人还都深信不疑,以为一个由不值钱的陶土捏成的丑娃娃会有诅咒人的能力。再过一阵子,我打算把这些文章收集起来,写成报告交给老师。主题就写‘道教信仰与符咒迷信所导致之行为’,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阿森此时的笑声跟脸部表情让我感觉有点怪怪的,似乎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印堂发黑”。

    这时我没有再搭腔,吃起我的泡面来了。

    又过了三天,到了星期五,阿森念北医(台北医学大学)的女朋友小真来台中看他。

    小两口从下午回来就一直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我担心瘦瘦的阿森禁不禁得起这样子“操劳”。

    阿光这个时候不在,只剩我跟小贝贝在一楼客厅看电视兼收听三楼的live秀。

    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老吴终于结束一个多星期的考察,带着大包小包的名产回来。

    他吆喝着所有人都下楼来吃名产,我告诉他说:“阿光不在;阿森跟他女朋友在房间里,别打扰他们啦。我们自己先吃就好了。”

    老吴看看手表说:“哎呀!长夜漫漫。你上去叫他们先下来吃东西,非要现在亲热吗?晚上有的是时间。”

    我侧过耳朵去听楼上的动静,好像安静了蛮久了,这才打算上楼去叫他们两个,要不然多不好意思啊!

    我沿着楼梯走上三楼,正要去敲阿森的门,这时我才听到原来小真在唱歌。

    她之前应该唱得很小声吧,所以我刚才上来的时候一直没有听到。

    我稍微聆听了一下,咦——?

    “……她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小真唱的居然是《泥娃娃》!

    是阿森要她唱的吗?这似乎有点可能,因为这首歌的歌词是我写给阿森的,所以阿森应该不会唱。

    那他要小真唱给他听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接下来要送人家诅咒cd了?

    想到这里,我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

    我敲了敲门,要他们两个下来一起吃老吴买回来的名产。

    这时小真的歌声停止了,唰的一声打开门出现在我面前,我被她这样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两只手举起来挡在脸的前面像个怕被揍的俗辣(编者注:台湾流行口语,指没有胆量的人。)

    过了两秒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动作实在很可笑,所以就慢慢地放下手来,尴尬地对她笑了笑说:“吴大哥买了东西回来请我们吃,叫阿森一起下来吧。”

    小真不理会我,面无表情地自己走下楼。

    这时我才看到房间里的状况,阿森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看起来似乎睡很久了。

    我心想:这个女孩子怎么这个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丢下脱光光的阿森自己下楼。

    我进房间去打算叫醒阿森,谁知道我差点把床踹翻了,阿森还是不起来。

    我一火大,下楼要叫小真自己去叫阿森起床。

    我才走到二楼,刚好老吴跟小贝贝也上来,他们问我说:“阿森跟小真是不是吵架了?怎么小真自己走掉了,我们叫她也都不理。”

    我带着他们上三楼看躺在床上光溜溜的阿森,气呼呼地说:“你们自己去问他吧!”

    老吴跟小贝贝过了半个小时以后下到一楼来。

    我坐在沙发上转头看着他们,老吴对我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们也叫不醒他。”接着就走过来坐下。

    三个人当时都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不说话。

    小贝贝一语不发地吃了一块老吴买回来的凤梨酥,然后突然开口问我们:“阿森会不会是嗑药了,不然哪有人能睡成那样子的?”

    老吴皱了一下眉头:“不可能吧!熊仔你觉得阿森会去嗑药吗?”

    听到老吴问我的看法,我不置可否地回答他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不过刚刚小真的样子让我很怀疑,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把小真给气走了吧。”

    老吴点点头,因为小真离去时的样子他也看到了。

    小贝贝这时候说:“不管了,让阿森自己去解决。等他明天清醒了再跟他讲小真的事情。”

    老吴跟我都点点头,因为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隔天是星期六,所以我不用那么早到实验室去,就睡到自然醒。

    大约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一楼一阵砰砰啪啪的声音把我吵醒。

    我下楼要去看的时候,小贝贝也刚好从房间出来。

    我们两个一起下去看的时候,只见阿森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问阿森:“阿森,刚刚是什么声音?”

    阿森指着厨房地板上的一堆碎片,我跟小贝贝都好奇地走过去看。

    地上是一堆碎掉的灰白色陶土片,我还看到不锈钢洗碗槽的旁边凹了一块。

    阿光这时候也跑下楼,走到我跟小贝贝的旁边问我们:“干吗?刚刚砰的一声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回头问阿森:“阿森,你刚刚摔东西是不是?”

    阿森这时候仍然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冷冷地说:“是泥娃娃。”

    阿光看了一下地上的碎片,然后转头问阿森说:“泥娃娃不是都送完了吗?怎么你还有留下来的?”

    阿森这时候突然弯下腰,双手抱着头很痛苦地说:“不是我留下来的,是我今天早上在门口看到的。”

    阿光走过去拍拍他的背说:“那就是有人在模仿我们啊,干吗这么介意?”

    阿森这时摊开他的右手,露出了他手上的字条。

    阿光拿起来,照着字条上面所写的念道:“辛酉年元月二十四日早子时生,壬午年十月二十六日巳时死。”

    听到阿光念的好像是生辰八字类的东西,我跟小贝贝都好奇地围到阿光旁边看那张字条。

    阿森继续抓着自己的头发说:“前面那个是我的八字,后面那个就是七天以后的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这张字条是藏在那个娃娃里面的,我本来也以为是有人模仿我们恶作剧,后来看到娃娃的背后还刻上了我的名字,就气得把它给摔出去,结果就看到这张字条夹在里面。”

    我看着那张字条似乎是用毛笔书写的,字体很秀气。

    我对阿森说:“我看是你们学校那群小护士反过来捉弄你的吧。生辰八字用你的阳历生日对照一下农历就会知道了啊!现在算命的网站那么多,查农历又不难。”

    阿森抬起头望着我,眼中泛着泪光说:“你会在自己的资料上写你是几点出生的吗?就算她们知道我的生日,那她们是怎么猜到我的出生时辰的?又怎么会猜到我会在今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的时候把娃娃摔破?”

    阿森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哑口无言。

    小贝贝听到阿森说的话,突然提出了一个好笑的看法:“这不就是学‘七夜怪谈’的吗?看完录像带以后整整七天就会死掉……”

    阿光跟我都笑了,只有阿森笑不出来,他哭丧着脸接着说:“我老实告诉你们好了,这字条上面的字很像是小真的笔迹……”

    “她很喜欢算命的网站;有一次她要算我跟她的命盘合不合,硬是要我把八字给她;我没办法,打电话问我妈以后跟她讲了。所以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咒我死,我好难过……”

    阿森的话让我想起昨天小真在房间里唱过《泥娃娃》这首歌,再加上她离开时脸上的表情,让我很想相信阿森的推测。

    我趁这个机会问他:“阿森,你老实说,你昨晚是不是因为嗑药把小真给气跑了?”

    阿森听到我问他是不是嗑药,疑惑地反问我:“为什么你会怀疑我嗑药?我看起来像吗?你说小真被我气跑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贝贝这时候插嘴说:“是我怀疑你嗑药啦!哪有人睡到捏都捏不醒的!你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睡得跟死掉一样,小真又对我们不理不睬的就自己跑掉,我当然这样怀疑啊。”

    阿森这时很努力地回想昨天晚上的事,看得出来他对于小贝贝所讲的感到很茫然。

    我本来打算趁这个时候把小真在他房间里唱歌的事情告诉他,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好,就先等他把昨晚的情形告诉我们以后再看看吧!

    阿森想了好久,终于说:“我不记得我做什么事情惹小真生气,你们说我嗑药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我记得我晚上**点的时候就累得睡着了,小真那时候好像还在用我的电脑上网……”

    “等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小真已经走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昨晚你们进我房间叫我。你们看到小真走的时候是几点?她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小贝贝回答他:“我不是说过了,她对我们不理不睬的就自己走掉了,那时快十一点吧。我跟老吴就是以为你们两个吵架才上去你房间叫你,谁知道你好像在练‘龟息**’,我跟老吴叫了你半天都叫不起来,不信你问熊仔。”

    阿森转头看着我,我向他点点头:“嗯……小真是在我叫你们下来吃东西的时候走的,她也不管你全身光溜溜的就打开门,那时候我很生气,要下楼叫她的时候才知道她走了。”

    阿森听完之后沉默不语。阿光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可能她在你的计算机上看到我们捉弄人家的东西让她生气,待会儿打个电话向她解释一下就没事了。你就说送泥娃娃吓人的主意是我出的就好了。”

    阿光这么说,我也觉得合理。

    小真唱歌说不定就是因为阿森打印歌词的文档被她看到。

    不过小真也太绝了,怎么会气到反送一个泥娃娃给阿森呢!

    我想到一个可能性,就跟阿森说:“会不会收到泥娃娃的人里面有小真认识的?她没想到这件事原来是自己的男朋友搞的鬼,所以知道以后才会那么生气。”

    大家听了我的猜测以后,都觉得非常有可能,纷纷地点头。

    阿森这时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如果是因为这样,那我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了。阿光你放心,我不会推到你头上的,这件事是我起的头儿,我自己去解决。你们再回去睡一下吧,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

    我们三个点点头,就都各自回房间去了。

    当时我们全部的人都没有想到,这整件事完完全全不是我们大家所猜测的那么一回事……

    中午我们几个要出去吃饭的时候,阿森的宝狮206就已经不在了。

    我们猜他是在电话中讲不出一个结果,所以干脆直接上台北去找小真了。

    到了星期天,阿森还是没有回来。

    我告诉老吴,老吴也觉得很担心,就打阿森的手机想问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没想到阿森的手机一直关机,我们几个从晚上九点每隔十分钟一直打到快十一点,都还是联系不上他。

    老吴忧心忡忡地说:“小真不会因为这样就跟阿森闹分手吧?阿森的个性她也不是不知道,为了一个恶作剧就闹成那么僵,有必要吗?”

    小贝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唉……女人……”

    这个时候客厅的室内电话响了起来,阿光坐得最近,顺手就接了起来:“喂……请问找哪位?”

    阿光问完第一句话以后就没有下文了,我们三个人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吴在旁边问他:“怎么了?是阿森打来的吗?”

    阿光没有回答老吴,对着话筒说:“小真,是不是你?”

    我们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小真打来的,阿森呢?

    “小真,我知道你很不高兴。但是你也不要这样子,我跟阿森一样向你道歉嘛……”

    这时阿光的口气不是很好,不知道小真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又过了几秒钟,阿光愤愤不平地把电话哐的一声挂断,让我们几个都当场傻了眼。

    “妈的!小真她想闹哪样?居然打电话来唱《泥娃娃》给我听!他妈的,我们是不小心招惹到她的朋友了,但是……”

    我们三个人听到阿光一连串的脏话,都被他的凶恶表情给吓到了。

    可想而知阿光现在有多生气,因为他平常不可能这样粗鲁的。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啊,小真到底说了什么?阿森到底跟她讲得怎么样了?”

    “他妈的!小真这个丫头也不知道是被鬼打到还是怎样,一接起电话她就开始唱歌给我听,还把整首唱完!”

    阿光这时还是气得脸红通通的。

    老吴又问他:“那她什么话都没说吗?”

    阿光摇摇头,我以为他又会开骂,不过他没有。

    我说:“看来这件事不得了了。小真那天晚上就是在阿森的房间唱《泥娃娃》,然后隔天就送泥娃娃过来了。现在她又对阿光这样,我看会不会是那些被吓到撞车、出意外的人就是小真的朋友或亲戚什么的。”

    小贝贝这时候担心地说:那她接下来会不会把气出到我身上来啊?我可没有送给“中山大学”的哦,我做的都是给我们自己系的跟应经的而已。

    她念北医,又不代表她的朋友一定就是“中山大学”医学院的,说不定就是我们学校的。不知道阿森有没有问出来,如果知道那个人是谁就好了,最多我们一起去赔罪嘛。阿光不以为意地说。

    这时老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我明天还有事,今天不能太晚睡。你们再打电话给阿森试试,如果事情真的像熊仔说的那样,到时我再陪你们一起去道歉。就这样啦!”说完就上楼去了。

    我们后来又打了好多通电话给阿森,不过阿森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就找不到人。

    这不像他的作风,他的手机从来没有关机超过换一个新电池的时间。

    隔天早上,当我刚要起床的时候就听到三楼传来阿光一连串的咒骂声。

    我躺在床上侧过耳朵去听阿光究竟又为了什么事发火,刚好听到老吴说:“这个小真实在是太过分了,不过你也不要骂得这么难听嘛。我看我们还是等阿森回来以后再做打算吧。”

    阿光这时的音量又提高了一点:“他妈的!看她是阿森的马子我才没有在电话里面骂她,结果她还真的像熊仔说的一样嘞,唱完歌后就给我送个泥娃娃过来。他妈的!她一定是躲在她台中的姘头那里啦!阿森还傻傻地去台北找她嘞……”

    小真一直在台中?听到阿光的推测,这才提醒了我之前都完全忽略的这个可能性。

    小真将近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离开,隔天一早阿森就在门口看到泥娃娃了。

    如果这个泥娃娃真的是小真做的,那么她一定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内做出来的,而且一定就在附近,否则时间来不及。

    那天我们看到阿森摔破的碎片又干又硬,所以一定是这样子。

    我穿着内裤走上三楼,阿光跟老吴看到我走上来之后都突然变得沉默。

    我伸出手对阿光说:“你也收到泥娃娃了吗?拿来我看一下。”

    阿光一句话也没问,直接把泥娃娃递给我。

    我接过来仔细地端详,发现这个十厘米高的陶土娃娃做工相当精细。

    除了有细致的五官之外,手指脚趾跟性器官也一应俱全。

    我把娃娃翻过来,看到在背部的地方刻着“潘光荣”三个隶书字体,那是阿光的本名。

    这时我对原本的推测产生了动摇,因为这个陶土娃娃很显然是专家做出来的。

    如果不是,那我真的要为小真的美术天分鼓掌叫好。

    我拿起娃娃的正面朝着阿光说:“你确定小真真的能做出这么有水平的作品吗?”

    阿光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仿佛被我一语惊醒一般。

    老吴对着我手上的泥娃娃猛瞧,看着看着也不禁点点头赞同我所提出的怀疑。

    他说:“经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这个泥娃娃做得很有水平。早上我开门拿报纸的时候被这个东西吓了一跳,也没仔细看就赶紧拿上来给阿光,现在我才看清楚它长这个样子。”

    阿光沉默了半晌才把泥娃娃从我手上拿回去,然后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说:“我随便挑个时间把它打开来看,我就不信邪。”

    阿光言下之意是要挑战泥娃娃里头写生辰八字和死亡预告的字条,看来阿森的前车之鉴并没有让他心服口服。

    中午我跟研究所同学出去吃饭的时候,小贝贝打电话跟我说阿森回来了。

    他说阿森是因为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手机的替换电池,手机又刚好没电,所以我们才会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

    又说阿森没找到小真,就连她的父母和同学都联络不到她,她的家人很紧张,打算再找不到人就去报警;现在阿森则是在中兴大学跟“中山大学”医学院的bbs上发帖寻找认识小真的人。

    我听了以后,又开始怀疑我早上的推论。

    既然小真没回学校也没回家,那她极有可能就是留在台中的朋友家了。

    不过小真在台中到底有没有认识的朋友,这点我们也没办法确定。

    要说那个朋友是不是有被阿森他们整到,那就更没办法确定了,因为一切都只是我们自己在那里猜测而已。

    我在猜,可能是跟小真很要好的朋友或亲戚被阿森害得出了什么严重的意外,否则两个人交往三四年了,怎么可能说翻脸就翻脸,还上演这一出“失踪记”。

    当我晚上做完实验回到家的时候,一开门就看到阿光、阿森、小贝贝三个人蹲在客厅的地板上围成一圈,阿光手上还拿着一把铁锤准备敲烂那个泥娃娃。

    我一边换鞋,一边看着他乒乒乓乓地把那个泥娃娃敲烂。

    看来这个泥娃娃还蛮硬的,因为阿光敲了好多下才把它敲开来。

    阿光捡起碎片里的字条,摊开来照着上面的字念了一遍:“庚申年七月二十三日亥时生,壬午年十月二十八日戌时死。靠!戌时是几点到几点?”

    阿森这时脸色变得铁青,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现在八点多,现在就是戌时了。你赶快再确认一下你的生辰八字。”

    阿光这时赶快看了字条上面的日期一下,然后拿起手机拨电话。

    小贝贝问他:“你拨电话要干吗?”

    阿光转头对他说:“我问我妈。”

    这时电话好像被接起来,阿光连忙回过头去说:“喂……是我。妈,我的生辰八字你记不记得?”

    这时我们隐隐约约听到阿光妈妈讲了一长串。

    过了不久,阿光拿起手上的字条看,脸色开始慢慢发白,看来是那张字条又写对了。

    阿光挂断电话以后把手机放在桌上,突然揪着阿森的袖子说:“阿森你老实讲,你是不是跟小真联合起来整我。”

    阿森扯开阿光的手,很生气地说:“你别冤枉我!我因为小真的事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要这样乱讲。”

    阿光这时脸红脖子粗地又冲上去要抓住阿森,我跟小贝贝连忙挡在两人的中间把他们拉开。

    阿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你他妈的!不是你去跟你那个臭三八说我的生日,她会猜得到?”

    阿森听他骂得这么难听,不禁也火冒三丈,扯着喉咙喊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会知道?那待会儿你是不是要怀疑我跟你妈有一腿啊?”

    阿光抡起拳头就要往阿森的脸上打,被我硬生生地给挡下来。

    我把阿光推到电视旁边,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他们三个人被我吓了一跳,客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接着我说:“整我们的人没揪出来,你们两个还有心情打架?”

    阿光这时原本恶狠狠的脸色慢慢和缓了下来,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我转头看阿森,阿森神情落寞地看着地板,同样不说一句话。

    我对阿光说:“早上我不是说过了,这个鬼玩意儿小真不见得做得出来,何况这张字条事事都猜对了,小真又不是有特异功能。”

    阿光这时候辩驳说:“这可不一定,如果她会催眠就可以把一切搞定了。”

    阿森跟小贝贝听了阿光说的话,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一句:“啥?催眠?”

    我也不知道阿光怎么会说出这个来,疑惑地看着他。

    阿光接着说:“记不记得阿森自己说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暗示’这种催眠的方法?我认为小真的歌声里面就已经有这种‘暗示’的指令在里面了。”

    阿森听完阿光的猜测之后低头不语,似乎是很认真地在思考他所讲的话。

    小贝贝这个时候提出一个疑问说:“如果小真利用《泥娃娃》这首歌来下达指令,那最多也不过是让你们在特定的时间打破这个泥娃娃而已,她怎么会知道你的生辰八字呢?阿森的她知道那没话说,因为是他自己告诉小真的。你的生辰八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问谁?”

    小贝贝讲得很有道理,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推测还是都只能解释其一,不能解释其二,并不能肯定事情就像我们讲的这样。

    这一下子让在客厅里的四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了我还没告诉阿森小真在他房间唱《泥娃娃》这件事,不过刚才阿光讲到“歌声里的暗示”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惊讶或怀疑,我猜是阿光已经跟他讲过了。

    小贝贝这时又突然提出了一个好笑的想法:“不错呀……又学‘七夜怪谈’,又学‘催眠’的,小真的点子根本就比我们还棒嘛!”

    他总是这样天外飞来一笔,只不过在这种状况下我们几个根本就笑不出来。

    阿森叹了一口气说:“如果真的是小真搞的鬼,她对着我出气也就算了,居然连阿光也耍!我看我跟她是玩完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事情不见得是这个样子,很多事情要眼见为实。阿光接到的电话不见得是小真打的,泥娃娃也不见得是她放的。说不定她在你房间里唱那首歌只是一个巧合,就是看到歌词刚好随口哼两句而已,别想太多。”

    其实我讲这些话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虽然小真看起来不像报复心这么强的女孩子,但是天晓得……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安慰完阿森正准备要上楼去,老吴刚好进门。

    他看到我们四个站在客厅个个脸色凝重,又看到地板铺着一张报纸,上面都是零零散散的陶土碎片。

    他看着阿光问:“你把泥娃娃打破了?里头跟阿森的一样有字条吗?”

    阿光指着不知何时被他丢在地上的字条面无表情地说:“在那里。真的什么都被猜对了。”

    老吴顺着阿光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就弯下腰去把那张字条捡起来。

    他看看字条,又看看手表说:“现在还不到九点,真的是戌时没错。”

    然后转过头问阿森:“阿森,小真还没有消息吗?”

    阿森摇摇头,跟阿光一样都是面无表情。

    老吴不知该跟两人说些什么,叹了一口气,把字条递给阿光之后就背着背包上楼去了。

    当天晚上我们每个人都很晚才睡。

    将近凌晨两点的时候我还闻到一楼客厅传来阵阵的烟味,想必是阿森一个人在那里抽闷烟。

    当我睡得正沉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我。

    我刚睁开惺忪的双眼,就听见小贝贝在我门外大喊:“熊仔,快起床!快点起来,小真出现了!”

    当听到最后面这一句话的时候,我的睡意马上全部消失。

    我套上短裤立刻开门冲出去,只见小贝贝神色紧张地站在我的房间门外,这时阿森他们三个也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地从楼上匆匆跑下来。

    小贝贝看着我们大家说:“小真刚刚在我的窗户外面,现在应该还没走远,我们快点出去找。”

    我们一听到小真还在附近,就毫不犹豫地往一楼大门外冲。

    我们五个跑到外面之后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去找。

    因为我没穿上衣,所以我不敢往大马路那边去,转进了房子右手边的小巷子里。

    我沿着巷子绕到我们住的地方后面,这时我看见了小贝贝房间外面的情景。

    小贝贝的房间只有一扇窗户,那扇窗户底下根本就没有可以站得住脚的地方,因为外墙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垂直平面,从一楼一直延伸到四楼。

    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心里的感觉,只知道当时好像被人点穴一样定在那边瞠目结舌几十秒钟。

    回过神儿以后,我慢慢地往回走,走到转角的时候刚好碰到阿光。

    阿光问我:“看到小真了吗?”

    我摇摇头,指指家里的方向说:“我们先回去,待会儿带你看一个地方。”

    阿光这时候很紧张,不停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继续往回走。

    走到家里面以后,我告诉阿光:“我们先等一下,等他们都回来。”

    阿光不明所以,焦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过了五六分钟,老吴跟小贝贝一前一后地回到家里来;我不想等阿森,就叫他们三个人跟我先上二楼去。

    到了二楼之后,我推开小贝贝的房门进去。

    我走到窗口推开纱窗,手伸到窗外指着窗户底下的地方。

    他们三个人一起走过来探头到窗外去看,阿光边东张西望边问我:“看底下干吗?底下有什么?”

    我站在窗户的旁边说:“你没注意到吗?窗外根本不可能会有人。”

    老吴马上听出来我的意思,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看来他已经体会到我刚刚的心情。

    小贝贝跟阿光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恍然大悟,也是吓得瞪大了眼睛望着我。

    小贝贝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说……外面没有可以踏脚的地方……是不是?”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阿光这时连忙问小贝贝说:“你到底有没有看错?你刚刚是在做梦是不是?”

    小贝贝这时惊魂未定,讲话还是一样结巴:“我……我刚才根本没……睡,我在做……做标本啊!”

    我往小贝贝的书桌看过去,他的确不是在做梦;台灯底下真的有一只黑黑亮亮的大锹形虫被针插在泡沫塑料板上;旁边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那是拿来饿死锹形虫用的。

    “你们都没找到小真吗?”阿森从门外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问我们大家。

    小贝贝这时走上前把手放在阿森的肩膀上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要害怕。呃……就是……就是……我怀疑小真已经挂了,刚刚我看到的可能是她的鬼魂。”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阿森大吼道,也不管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左右邻居都在睡觉。

    我能体会他听到这种话的心情,所以也没有阻止他。

    倒是小贝贝究竟看到什么情形,这才是比较重要的。

    我问小贝贝:“你刚才到底是看到什么情形?能不能说一遍给我们听?”

    小贝贝这时面有难色,停顿了好一下子才开口说:“我……我看到小真站……不是……是……飘浮在窗子外面唱歌……”

    “是《泥娃娃》?”我们四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提出同样一个问题。

    小贝贝点点头,这时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苦瓜一样。

    噢不!或许用黄连来形容比较贴切一点。

    另一个表情很难看的人是阿森,他含着泪水的眼睛透露出一种既悲伤又恐惧的眼神。

    可想而知他对科学的信仰已经到了濒临破灭的地步。

    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二,小真的父母正式向警方报案。

    这是阿森在下午的时候打电话告诉我的。

    阿光约我们几个晚上一起到酒吧喝两杯,我们也都同意要来个不醉不归。

    短短几天的时间,“铁齿俱乐部”都快变成“怪谈会”了。

    这不符合我们俱乐部的成立宗旨,所以我们要想尽办法把形势扭转过来。

    我们喝到十二点多的时候,大家也都差不多有醉意了。

    老吴要我们就此打住,不要喝得太醉,回家再喝一摊,所以我们又在便利超商买了一瓶vodka(伏特加)跟一瓶约翰走路。

    当我们先在门口下车让老吴去停车的时候,最先下车的小贝贝开了院子的铁门以后就傻站在那儿。

    我们被他挡住了路,都不耐烦地催他快点走。

    小贝贝往里面走了两步,弯下腰在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转过来展示给我们看:“喂!我也有一只泥娃娃了。”

    阿光跟我吓了一大跳,阿森有点东倒西歪,他大概是没听到小贝贝刚刚讲什么。

    我把小贝贝手上的娃娃拿过来看,外表看起来跟阿光的一模一样,只是娃娃背后刻的是“侯镇远”。

    我看完之后递还给他,要他赶快进门去,有什么话在家里谈。

    进门之后,我把两瓶酒摆到矮桌上之后跟小贝贝、阿光在沙发上坐下来,阿森则到一楼浴室去洗脸。

    我说:“现在捏过泥娃娃的三个人都被整回来了。小贝贝,你打算怎么办?”

    小贝贝嗫嚅地说:“我……我看我还是先把泥娃娃拿上去收起来好了。”说完就拿着泥娃娃上楼去了。

    老吴这时停好了车子走进来,看见小贝贝心事重重地低着头上楼,不禁好奇地问我跟阿光:“小贝贝怎么了?”

    阿森这时刚好洗完脸出来,我故意大声地说:“‘夺命娃娃’又来啦!”

    阿森喝了酒以后好不容易有这几天来难得看见的轻松表情,这下子又开始愁眉苦脸。

    我知道小真是他唯一认真在交往的女孩子,现在她失踪了,室友又说看到她的鬼魂,换成是我,恐怕也是他现在这副德行。

    老吴这时不高兴大家喝酒的兴致被破坏了,垮着一张脸大骂:“**(妈的)!难道就不能让我们好好地过一个晚上吗?”

    阿森抬起头看着老吴,满脸的愧疚与无奈。

    阿光这时候故作潇洒地说:“哎呀!什么都不要多说,继续喝下去就对了。”

    老吴也附和:“对啦对啦!喝完好好睡一觉,管他个劳什子!”

    我见他们两个努力地要让大家暂时忘记这一切不愉快的事,实在不忍心泼他们冷水,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五只威士忌杯,决定大家一起喝个烂醉。

    小贝贝过了好久才下楼,那时我们都已经喝了将近两瓶酒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泥娃娃藏到火星去了。

    我一直睡到下午一点多才到学校去上了两堂课。到实验室给hb4c5(人类融合瘤细胞)换培养基的时候,学长又约我晚上唱歌喝酒。

    当时我心底第一个想法就是:啥?又要喝!

    但是因为全实验室的学长都要去,加上别的实验室有两个“辅仁大学”的美女也要去,所以我就爽快地答应了。

    当我吃过晚饭回宿舍想先补个觉好应付晚上十二点那一摊子的时候,里面鸦雀无声。

    我当时也没注意太多,只想赶快躺到床上去,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宿舍里有什么异样。

    等到闹钟叫醒我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在二楼浴室洗完澡,吹好头发换好衣服以后大约是十一点三十分。

    因为时间还很充足,所以我就慢慢地晃到一楼穿鞋。

    在我拿着球鞋坐到沙发上的时候,不经意地瞥见垃圾桶里有一块一块的陶土碎片,上面还有一小片揉过的纸。

    当时我吓了一跳,因为垃圾桶昨天才倒过,那么这些碎块不就是小贝贝丢的?

    我把那团小小的纸团捡起来摊开看,上面写着:壬戌年四月七日巳时生,壬午年十一月一日未时死。我不知道小贝贝的农历生日,但是我很确定今天是农历十月二十三日,再过七天就是十一月一日了。

    未时是下午一点到三点,看来是在我到学校去之后才发生的。

    我当时心情实在是跌到了谷底,而且头上还有一个大问号:为什么小贝贝的娃娃会被打破,他不是藏得好好的吗?

    我本来想打电话向他问个清楚,但怕时间拖得太久,于是就先到学校门口去接学长。

    等学长都进了包厢之后,我留在包厢外面给小贝贝打电话。

    电话拨通之后响了大约两分钟小贝贝才接,我急急忙忙地问:“喂……我熊仔啦!你下午的时候是不是把泥娃娃打破了?”

    小贝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讲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话,听起来很像是那些灵异节目里所介绍的“天语”。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就有点不高兴地说:“别闹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想到这时电话里传出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谁跟你开玩笑!”然后就挂断了。

    我当时感觉背脊有点凉,因为刚刚那个女孩子的语气斩钉截铁,一点也感觉不出是小贝贝跟人家串通好故意闹我的。

    我呆站在包厢外不知道多久,直到学长出来拉我进去“打通关”。

    而我根本不知道小贝贝已经在家里昏睡了一天……

第一个故事 泥娃娃传说 2

    七

    当我被学长们灌到头开始昏的时候,全身飘飘然的也就忘记了小贝贝的事,还有阿光、阿森……通通都不记得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喝到酒意正浓的时候,隔壁实验室我追了一个多月的长腿辣妹郁馨拉拉我的手,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我不能再喝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我一听,忍不住心里暗爽,连声说好。

    美女当前,哪管学长是要走路回家还是坐出租车回家。

    我对学长说:“学长,我先载我同学回去,你再找学长载你好了。”

    话才说完学长们就开始起哄。

    我说:“老规矩嘛,我知道。”

    然后就拿起酒杯一人干一杯地喝了一圈。

    郁馨看我为了要载她回家宁愿被学长们这样子灌酒,害羞得脸都红了。

    不过现在不是该脸红的时候,再不走待会儿学长又要来一轮我就挂了,于是赶紧拉着她一溜烟儿地跑掉。

    推车出来的时候,我开始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走,因为如果我就这样醉倒了,那就算郁馨今晚肯让我“怎样”也是白搭。

    我摇摇晃晃地坐上摩托车发动引擎,郁馨坐上来抱着我的腰,整个人趴到我的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住在国光花市附近,麻烦你了。”

    啥?花市!我心里面呐喊着。因为如果我不骑快点,恐怕在到达前我就已经意识模糊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强打起精神以时速八十里往国光花市前进,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我在郁馨的房间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我努力地爬起来要去接,没想到全身没半点力气。等我的手好不容易够到搁在地板上的手机的时候,它已经不响了。

    我把手机从地板上捡起来放在床边的梳妆台上,倒过头又要继续睡。

    才过不到几分钟手机又开始响,我拿起来看也不看就掀开话筒说:“喂……我熊仔……”

    “熊仔你在哪儿?家里怎么都没人?我的娃娃怎么会破了?”

    听到小贝贝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我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我怕惊动郁馨,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然后躲到厕所去讲电话。

    我坐在浴缸边上压低了声音说:“客厅垃圾桶里面的娃娃碎片不是你丢的吗?”

    “没有啊,我一直在睡觉。今天是几号?我同学怎么说我翘了一天的课?”

    “啥?”我不禁惊讶地问。

    因为照小贝贝说的,他已经从凌晨喝完酒一直睡到现在了。

    如果是这样,那是谁打破了他的娃娃丢在垃圾桶里?

    或者那是老吴的娃娃?但是老吴属蛇啊,怎么会是壬戌年生的?

    许许多多的问题一下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面,让我的头越来越痛。

    我说:“你先去学校上课吧!有什么事等大家回去的时候再说。我现在头好痛……”

    “好吧……等你们回来再说,我先去上课了。”

    挂掉电话以后,我回到床上双手叉在脑后躺着,心想这会不会是小贝贝受到“暗示”以后在睡梦中自己爬起来打破泥娃娃,或者又是不知身在何处的小真在装神弄鬼。

    这时郁馨转了个身把头靠在我的胸膛上侧睡,我伸出左手搂着她,不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和郁馨有了亲密接触之后,我似乎没办法把思绪从她身上转移开。

    一直到了晚餐的时间,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郁馨家。

    这样说或许你们会认为我重色轻友,不过没办法,发生在阿森他们身上的事就算再多十个熊仔也解决不了。

    等我回到大里,客厅里只有老吴一个人在。

    我问老吴说:“小贝贝人呢?”

    老吴拿着鱼饲料撒了一点到电视旁边的鱼缸里,头也不回地说:“他们三个一起到高雄去了,我猜他们是要到阿光家附近那间三凤宫问一些事,不过他们不好意思讲出来。”

    “三凤宫……”我站在门口喃喃自语。

    没想到阿光他们终究还是向神秘的力量屈服了,我想主要是因为小贝贝看到小真出现在没有立足之地的窗外所导致的吧!

    如果只是因为害怕泥娃娃里面的死亡预言成真,那就真的太不像是我们“铁齿俱乐部”的作风了。

    话说回来,小真的下落毕竟还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万一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如我们所猜测的一样,那么小真究竟在上星期五离开我们家之后遭遇到什么状况?为何会突然失踪?这些都是亟待找出答案的谜团。

    一想到这里,小贝贝在房间里见到的景象不免让人担心。

    如果他不是眼花的话,那小真恐怕凶多吉少了……到了星期六下午,也就是泥娃娃预言阿森的“死期”当天,阿光突然从高雄打电话回来问我阿森是不是回台中来了。

    当时我正在实验室里帮郁馨上网查资料,压根儿也忘了泥娃娃的预言这码子事。

    我说:“啊!是今天吗?现在我不在家里,你问老吴看看好不好?”

    阿光这时的语气听起来很焦急:“啊呀!老吴我问过了,大里家里的室内电话也打过了,就是找不到人啊……”

    我又说:“那他的手机跟他家里的电话呢?”

    “阿森的爸爸说他没回台北,他的手机、行李根本就还在我家啊。哎哟!急死人了!”

    我这时听得目瞪口呆,郁馨看我惊讶的样子,忍不住在旁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接着问阿光说:“你们回高雄是不是有到庙里面去?有没有问出什么来?”

    阿光这时候似乎是欲哭无泪,沮丧地说:“我们三个昨天本来要到三凤宫去的,结果阿森刚出我家门口就昏倒了。我跟小贝贝把他送到大同医院去,结果今天他人就不见了。”

    听阿光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感到全身无力,一股很强烈的寒意瞬间笼罩在我周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把牙关咬紧说:“我……我知道了。我回家再看看他在不在。就这样……”

    挂掉电话之后,我感觉我人也快挂掉了。

    除了在健身房做重量训练的深蹲举做到缺氧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郁馨大概是看到我脸色发白,紧张地问我:“小熊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是不是?”

    我这时抵受不住这种莫名的难受,趴在计算机前面把脸埋在臂弯里说:“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郁馨用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我知道她此时一定很担心。

    星期天一整天我们全部的人都准备出动去找阿森。

    我们拿他留在阿光家的钥匙打开了他的房门,进到里面去翻出了他所有的电话簿准备一个一个先打电话问,再问不到的话就要开车回高雄去找。

    我们四个人总共打了不知多少通电话,甚至连阿森的小学同学都联络过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于是四人分别坐着老吴的accord??跟我的吉星一起南下高雄去了。

    小贝贝坐在我的旁边拿着地图给我报路,我们一路从楠梓开到鼓山去,在大街小巷里绕到几次差点迷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我们在九如路、中华路的交叉口停下来打电话给阿光,当时已经天黑了。

    电话一接通,我立刻问说:“阿光,怎样?有没有找到人?”

    阿光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我们现在还在旗津找,我看今天是找不到了。你跟小贝贝先到我家去等我们,今晚就在我家过夜吧。”

    隔天一大早我们四人就赶紧回到台中,因为老吴跟小贝贝一早就得到学校去。

    回到大里之后,我站在房间窗口看着阿森停在巷口的宝狮发呆。

    过了不到五分钟,我开始哈欠连连,便把闹钟设定到十一点半,上床睡觉去了。

    不知道是太累还是怎样,闹钟响了将近十五分钟才把我叫起床。

    我匆匆忙忙地洗漱一下,然后就骑着机车出去吃饭了,当时我也没有注意阿光人在哪里,也完全忘了今天就是阿光的“预言死期”……上完下午的课,我到实验室做了一个小时左右的实验,然后带着郁馨到学校附近吃晚饭。

    在吃饭的时候,郁馨问起了最近我东奔西跑在忙些什么事情,我把整件事的始末一五一十地都讲给她听。

    郁馨听完之后,惊讶地说:“原来送人家诅咒娃娃的就是你们啊!你的室友怎么这么爱恶作剧啊!”

    我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冰咖啡以后又放下来,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这群人就是这样铁齿不信邪。本来我也有意思掺一脚,后来是被学长拉到台大去才没有。”

    郁馨这时看起来有点生气,嘟着嘴说:“我们辅大有一个学姐,她的弟弟就是因为爱恶作剧,后来在东海大学摔断脖子死掉。你在台中念书念了四五年,这件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东海……”

    听郁馨这么说,我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印象。

    那件事好像是发生在我大二的寒假之前吧。

    我沉吟了一会儿,轻轻握着郁馨的手说:“等我们把阿森找回来,我会劝他们向所有收到泥娃娃的人道歉的。我保证。”

    郁馨甜甜地笑了笑,我知道她原谅我了;只是小真愿意原谅阿森吗?

    吃完饭后,我跟郁馨又回实验室去做了一下实验。

    等我配好隔天实验要用的磷酸缓冲液之后,便载着郁馨回大里去。

    没想到我跟郁馨才进门,小贝贝就跟我说阿光也失去联络了。

    小贝贝着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喃喃念着:“今天轮到阿光了。今天轮到阿光了。今天轮……”

    我恍然大悟,今天的戌时正好是阿光被预言的“死期”。

    我转头去看墙上的时钟,问道:“戌时是几点到几点?”

    这时钟响了一声,指针指向九点整。

    小贝贝正要回答我,没想到我突然砰的一声就直直地往后倒在地板上。

    小贝贝跟郁馨吓了一大跳,急忙跑过来要拉我起来。

    这时其实我的意识十分清楚,只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连站都站不住。

    小贝贝跟郁馨用尽吃奶的力气才把我从地板上拖起来,然后一左一右合力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

    我整个人靠在沙发上,连动一根手指头都有困难。

    郁馨吓得脸色惨白,不断拍着我的脸颊、叫着我的名字。

    小贝贝则是忍不住呜咽地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呜哇哇啊……泥娃娃的诅咒成真了啊……呜呜呜……”

    我想他是急得慌了,我根本就没被泥娃娃诅咒。

    过了大约三十秒,我的身体慢慢能动了。

    我勉强地坐直身子,只见郁馨跟小贝贝两人已经哭得跟泪人儿一样了。

    我说:“我记起来了,戌时就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郁馨听到我讲话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看我,见到我没事了,高兴地紧紧搂着我大叫:“太好了!你没事了……”

    小贝贝这时才看到我人还好好的,诧异得不得了,抹去脸上的眼泪:“原来你没事。吓坏我了!”

    我说:“上次我听到阿森在高雄不见了的时候也是差点昏倒,不过这次不一样,我连察觉自己快昏倒的时间都没有。”

    小贝贝这时在另一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皱着眉头说:“看来这个泥娃娃真的很邪门,我看小真八成已经变成厉鬼了。”

    郁馨听到厉鬼两个字,忍不住往我身上靠得更紧。

    我搂着她的肩膀,眼睛往鞋架的方向看去,只见阿光五颜六色的十一双运动鞋都还好好地摆在上面。

    我问小贝贝:“你说阿光不见了,为什么你会说他不见了?”

    小贝贝转头看了一下阿光的鞋架,又转回来说:“你看!他没换鞋,楼上房门也没关,皮夹、钥匙、手机都没带。你说他这样子会去哪里?”

    小贝贝说得没错,阿光就算到巷子口超市买东西也不可能只穿拖鞋。

    皮夹钥匙没带就出门那更是稀奇了,他绝对不是一个这样粗心大意的人。

    我又问:“你有没有通知老吴?说不定阿光在研究室。”

    小贝贝摇摇头:“没有!老吴在森林所找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到他。我刚刚也到夜市跟附近找过了,没有就是没有,不然我也不会那么紧张。”

    这时我不禁把阿森阿光两人不告而别时我身上强烈的反应跟当初阿光画在泥娃娃身上的符联想在一起。

    我记得那位大四的学妹在bbs上说过那道符的确是画对了,只不过她其他的什么也没讲。

    我拿起手机翻查出那位学妹的电话,然后用室内电话拨给她。

    小贝贝跟郁馨不知道我要打电话给谁,好奇地想要开口问我。

    我把手机递给郁馨看,然后做了一个“不要打扰我”的手势。

    过了一分钟,电话被接起来了。

    我说:“喂……请找小雯。”

    “我就是。”

    “学妹啊,我是熊学长。我想问你一件事噢,就是上次你不是在bbs上面说有关那个泥娃娃的事吗?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娃娃身上的符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哦!那个啊。我妈的朋友说那只是很常见的‘男女和合符’啦!好像叫‘修脚符’。不过那个恶作剧的人不懂‘五术’,所以没用。”

    “武术?要会武功干吗?”我好奇地问。

    “不是啦!学长。是一二三四五的五,不是武功的武啦!好像是指《易经》一类的学问,大概就是这样吧。”

    “哦……原来是这样子,我知道了。谢谢。”

    “学长,你也收到了是不是?”

    “没有!我只是好奇。bye。”

    “噢,学长再见。”

    “男女和合符?骗财骗色用的吗?”挂掉电话后,我好奇地喃喃自语。

    郁馨问我:“你打电话给小雯干吗?她懂法术的吗?”

    我摇摇头:“不是,她拿着泥娃娃请教过专门的老师,所以我要问她是不是那道符反过来害到我们自己。”

    小贝贝这时候说:“可是我们又不懂法术,画了顶多无效而已,怎么会害到自己?我看最有可能的还是小真死掉了跑回来报仇!”

    “报仇?有可能吗?你们谁害死了她?”我不以为然地说。

    小贝贝知道他讲这句话有语病,所以没办法反驳我,低着头不说话。

    我站起来说:“我们上去把泥娃娃的草图拿出来看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是‘男女和合符’。”

    小贝贝点点头,便跟着我和郁馨一起上三楼。

    到了阿光的房间,我把阿光书桌的抽屉每个都打开来翻了翻,最后在最下面一层抽屉里找到。

    我拿起来仔细地看了一下,只见那道符最上方三个字是“庵雷令”,中间是一个人的脸跟一些钩钩和框框,再下来是宝盖头下面写着“押五方鬼阴兵”六个字,最底下则是一个十字上面画了一些箭头跟w。

    我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觉得这是一道“男女和合符”。

    我把草图递给小贝贝,小贝贝看了以后也说:“上面写五方鬼阴兵耶!什么样的男女需要五方鬼阴兵来结合啊?真恐怖!”

    我撇撇嘴,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既然学妹这样子说,我们就姑且听之吧!

    回头的时候我才看到郁馨一直站在门外不好意思进来,我对小贝贝说:“我们去一楼吧!说不定再等一下阿光就回来了。”

    小贝贝点点头,于是我们又回到一楼客厅去。

    我们在一楼从晚上九点多等到快十二点,门外终于有人进来了,只不过那是老吴。

    老吴垂头丧气地说:“你们也还在这里等,那就是阿光还没回来啰。唉!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人,快急死我了!”

    小贝贝这时低着头一直不说话,老吴注视着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顺着老吴的眼光看过去,原来小贝贝的眼泪一滴一滴地不断落到了地板上。

    我坐到他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不用太担心,阿光跟阿森一定都会平安回来的。上次阿森上台北找小真的时候我们还不是一样一直联络不上他,最后他也是回来了啊!他们应该只是最近心情浮躁所以粗心了点,别想太多了。”

    小贝贝听完我的话,终于打破了沉默:“事情没那么巧!阿光应该知道在阿森无故离开医院之后的敏感时刻是不能再这样无故失联的。就算是什么天大的急事,至少也该留个字条什么的。他们两个一定是被泥娃娃害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小贝贝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看我,突然就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因为他的脸上泛着一股黑气,不只是印堂,而是整个头整个脸。

    我吐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说:“我看你先上去洗个澡早点睡吧!星期三的时候我跟老吴都请假在家看着你,你说这样好不好?”

    我转头看着老吴,老吴点点头表示同意。

    小贝贝看看老吴,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些。

    他抹去脸上的眼泪说:“有你们在我就安心了。我先上去洗澡。”然后慢慢地走上二楼。

    小贝贝上楼之后,老吴拍拍我的肩膀问:“这位是你女朋友啊?”

    我看着郁馨点点头。

    老吴对着郁馨说:“不好意思啊!这些小老弟净给我惹些鸟事,没空招呼你。”

    郁馨微笑着点点头说:“没关系。”

    老吴也对郁馨点点头,然后转过来对我说:“你们早点上去休息吧!我今晚就睡在沙发上等门。”

    “辛苦你了!”我拍拍老吴的肩膀,然后就带着郁馨上楼去了。

    过了一个平安无事的星期二,星期三的重头戏终于登场。

    我到超市买了一堆瓜子、饼干准备长期抗战,老吴也拿出他珍藏已久的茶叶来泡。

    从星期三的凌晨开始,我们一直泡茶嗑瓜子看电视直到天快亮,后来三个人实在忍不住想要睡觉,老吴便搬了一张行军床睡在门口。

    这样一来除非有人踩过他身上还不会醒,否则任谁也没办法偷溜出去。

    为了更保险一些,我也把沙发搬到楼梯口去睡。

    小贝贝睡在电视前面的沙发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我想是有我跟老吴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护他的关系。

    睡到了下午一点多,肚子饿得让我不得不醒过来。

    我看他们两人还在睡,就上楼去拿泡面下来当午餐。

    没想到我上楼只是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下来以后小贝贝就不见了,客厅里只剩下血流满面的老吴躺在地上,行军床则是翻倒在一旁。

    我扶起老吴,赶紧用一沓卫生纸压在他额头的伤口上。

    我看到地上有茶壶的碎片,看来小贝贝就是用它来攻击老吴以后趁机逃走的。

    血止住了以后老吴似乎清醒了一点,我问:“老吴!老吴!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老吴点点头。

    我又问:“老吴,刚才是怎么回事?小贝贝为什么要逃跑?”

    “我……我也不知道。我发现他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他就拿着茶壶砸下来了。”

    这时我把压住老吴伤口的卫生纸拿开,发现血又开始流出来,看来不到医院缝合不行,便对他说:“老吴,你自己压着伤口,我上去拿车钥匙。”

    我扶着他把他的头靠在沙发上之后,赶紧上楼去拿车钥匙下来,然后开车把老吴送到最近的仁爱医院急诊室去了。

    当我载着缝完针的老吴回家,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三点了。

    我扶着老吴回房间休息的时候,老吴摸摸额头上的纱布说:“还好只是陶壶,如果在桌上的是水果刀的话我就没命了。”

    “陶壶?陶……”这时我好像快要想起些什么,但是突如其来的恶心感让我没时间再继续想下去。

    我赶紧跑到老吴房间里的化妆室去吐,一直吐到黄绿色的胆汁都出来了还是没办法停止。

    老吴站在化妆室门口担心地问我:“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这样?”

    这时我吐完虚弱地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知道,阿森跟阿光失踪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这可能是一种预兆……”

    “你……你是说他们三个人已经都……都凶多吉少了吗?”

    老吴说这话的同时全身都在发抖。

    我很不愿意这样推测,但我还是说:“恐怕是这样……”

    我跟老吴呆呆地一坐一站在化妆室的门里门外足足将近十分钟,这时我感觉身上的力气慢慢在恢复,便手扶着墙站起来冲马桶,又在水龙头底下漱了漱口,然后捧起水来泼到脸上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对老吴说:“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然后就往房间门口走去。

    老吴转过头来问我:“你要去哪儿?”

    我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回答他说:“你说起陶壶让我想到一个地方,我要去找当初阿森他们买陶土的陶艺教室。”

    老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但我猜他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困惑。

    我顺着房子的西边一直找,沿路一连问了十几个人都没人知道附近哪里有陶艺教室。

    当我在附近巷子里绕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看到了一家兼卖冷饮的书报摊。

    我向老板买了一瓶宝矿力水特来解渴,心里面打算喝完了饮料就要打道回府。

    这时书报摊里面一个欧巴桑走出来,看来大概是老板的妈妈,我心想再碰一次运气看看好了,如果再问不到就算了。

    我客气地向欧巴桑打听:“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噢。请问您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陶艺教室啊?”

    “噢,二二八巷那里就有了。”

    我正想向她道谢,没想到她又说:“不过他们夫妻俩自杀死掉快十年啰……”

    啥?我想任谁也没办法形容我当时脸上的惊愕表情。

    经营陶艺教室的夫妇死了将近十年,那阿光他们的陶土是向谁买的?跟鬼吗?

    难怪我刚才问过一堆人都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陶艺教室。

    这时我的心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不过我的脸色有多难看是可以想见的。

    欧巴桑拉过一张木板凳说:“来啦!少年仔先坐一下啦!我看你面色不太好看,身体不舒服是不是?”

    我坐了下来,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又会昏倒,接着又说:“我没关系啦!再请问一下,他们为什么会自杀啊?”

    欧巴桑这时坐在摇椅上安详地前后摇晃,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反问我:“啊,少年仔,你是记者是不是?怎么问那么多?”我摇摇头。

    欧巴桑接着说:“当时他们夫妇就是生了一个怪胎,就是现在国语叫作‘畸形儿’啦!他们从医院把婴仔抱回来以后整天关在家里不敢出门,大概是怕被人讲后背话。听我媳妇说在医院的时候他们都把他盖住不敢让人看到。后来我媳妇听产房的护士说那个婴仔生得很恐怖,不过我没看过。”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

    欧巴桑这时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恐惧,虽然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但是她现在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那种恐怖气氛。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们上吊自杀以后,警察找不到人家说的婴仔;后来有一个刑事仔去把他们烧陶的电窑打开来看,婴仔只剩骨头灰而已。”

    “啊!”

    听到婴儿被放在电窑里用上千摄氏度的高温烧成灰,让我倒抽了一口气。

    这时候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脚也忍不住一直在发抖。

    欧巴桑大概没注意看我,又接着说:“后来那里就没人敢住了。也不知道还要继续空在那里几年。”

    我咽了一口口水,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阿婆,是二二八巷几号?”

    欧巴桑告诉我以后,我便拖着颤抖的双脚慢慢地往那间已经荒废多年的陶艺教室前进。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好想打电话叫老吴陪我一起进去,但是回头想想自己像熊一样的身材,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会被人家笑。

    说不定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我多心了而已。

    想到这里,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大步地往二二八巷走去。

    其实这个时候我心里并没有预期会在那里找到什么,只是听完欧巴桑说的故事以后纯粹想要进去看看而已。

    说不定到时候也不会进去,只在外面随便看看,因为我并不能确定阿光说的陶艺教室就在这里。

    找到欧巴桑说的地址以后,我站在外面往窗里看了看,不过玻璃实在太脏了,站在外面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我推开红漆已经快掉光的铁门之后,慢慢地走过堆满枯叶的小庭院。

    短短四五步路的距离,枯叶堆发酵的味道就已经让我快受不了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大门前,只见堆满了灰的手把上好像有被人碰过的痕迹。

    这时候我越来越觉得这里可疑,于是便伸手推开大门。

    当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捂住了鼻子。

    我探头进去看,只见地上是一些小板凳跟捏陶用的转盘,看来这里的确曾经是一间陶艺教室。

    我在一楼看了一下,只见一楼都是一些木板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艺品。一看就知道是小朋友捏的。也有一些捏得很棒的作品,看来应该是经营这间陶艺教室的夫妇捏的,也不知道是男主人还是女主人懂得捏陶,刚刚没问欧巴桑,不过这并不重要。

    我在一楼看不到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就走到二楼要去看看。

    没想到一走上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蜷缩在墙角。

    我激动地冲过去一把把那个人从地板上抓了起来,果然就是小真,没错!

    这时的小真全身都脏兮兮的,脸色枯黄,嘴唇也都干裂了,两眼无神,无论我怎样大声地叫她也没有反应。

    我看她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营养不良导致变成这副德行,一把抱起她就要往楼下冲,走了两步以后才想到她是警察局登记在案的失踪人口,就先打电话报警顺便要警察派救护车过来,然后又打电话给老吴。

    在等警察跟老吴过来的时候,我看到躺卧在地上的小真在发抖,于是赶紧脱下我身上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看着小真原本俏丽的脸庞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我不敢想象这些日子以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更不敢想象阿森回来之后看到她会做何感想。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阿森也已经失踪五天了。

    这时的我心急如焚,期待有谁来给我一个完整的答案。

    原本以为找到小真以后,一切谜团就能够解开。

    但是真的找到小真以后,阿森三人却都不见了,小真也像个活死人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五分钟,老吴终于赶过来了。

    他看到躺在地板上的小真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叹气。

    老吴蹲下来轻声细语地问小真说:“小真,你知不知道阿森也失踪了?如果你跟这件事情有关……”

    “不用问了!她现在对什么都没反应。”

    我打断老吴的话。老吴惊讶地看看我,又看看小真,小真果然如我所说的眼神呆滞,对外界的风吹草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我在二楼四处走走看看,因为小真失踪的这十几天似乎就是被人一直囚禁在这里,我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这时我走进了二楼厨房旁边的一间小房间,在里面我见到了一件让我触目惊心的东西——欧巴桑口中那对狠心夫妇用来烧死畸形婴儿的电窑。

    当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不禁心生恐惧,当场就想转身就走,后来不知道生出怎样的好奇心让我又走进那间原本用来烧陶的小房间,或许是因为老吴就在外面,让我勇气大增吧!

    在我对那座直筒状的电窑东瞧西看的时候,突然看到温度表上的指针指着九百多摄氏度,而且温度还一直持续在上升当中。

    我吓了一跳,赶紧找到电窑的插头然后拔掉。

    我在墙角捡起了一根扫把,然后站得远远的,用它把窑门的开关触开。

    窑门打开的时候嗤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白烟腾腾地冒上来,瞬间就把小房间的温度给提高了十几摄氏度,而且还伴随着一阵焦臭味。

    老吴在外面照顾小真不敢离开,只站在原地大喊:“熊仔,里面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等一下!”

    我等着弥漫整间小房间的烟散出去之后,伸头往那窑里面看去。

    只看了一眼,我就一边大叫一边从小房间里没命地跑了出来。

    这时候警察刚好一个一个从楼梯走上来,见到他们,我仿佛见到救星一般。

    我惊慌地指着小房间对他们大叫:“警察,警察!有人烧死在那里面啊!在……在那座电窑里!”

    带头的一个警察听到我说的话立刻跑到小房间里查看,隔了几秒以后我只听到无线电的声音嗡嗡作响。

    我背靠着墙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正前方,只见到眼前有许许多多的警察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其中几个警察跟老吴蹲在我的面前不知道在问我什么。

    我抬起头,窗外透进来一阵蓝一阵红的闪光,除了警笛的声音,我真的什么都听不到……电窑里另外两堆骨灰因为高温碳化而无法进行dan比对,因此在鉴定身份上遇到了相当大的困难。

    后来我跟老吴提供了阿森、阿光两人失踪的先后顺序以及失踪当时身上可能穿戴的衣物跟配件等资料之后,法医才以此为根据勉强地将阿森跟阿光的骨灰分开。

    在帮忙处理完三人的后事之后,我跟老吴同时搬出了大里的房子。

    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套房跟郁馨住在一起,老吴则是找了两个森林所的学弟租下了一层三房的公寓。

    在离开之前,我望了房子最后一眼,脑海中回想着五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欢乐时光,还有在他们三人身上上演的惨无人道的悲剧。

    我想我永远也不想再回到这个让我恐惧害怕、噩梦连连的地方,这个与恶灵比邻而居的受诅咒之地……

    农历新年的时候,我约了老吴到小真家探望她。

    当我们见到她的时候,都不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小真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幸福洋溢地说:“已经十周了,这是阿森留给我的惊喜。”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老吴则是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啊!我们两个也很惊喜。”

    小真招呼我们坐下来,这时我心里面正在盘算十周前大约是去年几月几日。

    小真从冰箱拿出饮料请我们喝,然后坐下来接着说:“医生说受孕的时间是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二日左右,也就是我到台中去找阿森的那一天。”

    这时她的眼眶慢慢地泛红,泪光在她的眼底闪动着。

    我跟老吴此时都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们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男朋友也已经惨死的感觉一定相当不好受,不过现在我比较关心的是小真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怀孕的。

    我问:“你跟阿森是避孕失败?”

    小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脸红地说:“阿森每次都会用安全套,所以应该是。”

    老吴这时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我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连一点尴尬的感觉都没有,因为我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我认为小真的怀孕是故意的,而且是在无意识之下的故意。

    换句话说,我怀疑是当时附在小真身上的“东西”故意让小真怀孕的;别忘了,当天晚上阿森跟小真一个是昏迷、一个是毫无意识的状况。

    我越想越怕,连一瓶易拉罐饮料都拿不太稳,幸好老吴跟小真一直都没发现。

    离开的时候,我告诉小真生产之后记得通知我们,因为我的怀疑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获得证实。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电窑里的畸形怨灵将在那一天重返人间。

    今年的八月二十五日,小真打电话来说她已经从医院把宝宝带回家了。

    听她的语气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我也如释重负地为她感到高兴,看来我几个月以来的担心都是多虑了。

    这是我第一次想要为自己的推测错误大肆庆祝,也是第一次被女人为心爱的男人产下遗腹子的勇气所感动。

    总而言之,在挂掉电话的那一刹那,我忍不住掉下泪来。

    除了高兴,也因为我累积了几个月的压力终于获得解脱。

    这段时间,我经常梦见小贝贝在电窑里被烤焦的尸体;我每次都恐惧地流着眼泪醒来,而且经常整夜无法再入睡。

    我认为这阵子的我距离崩溃的边缘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了。

    隔天,我兴冲冲地拉着郁馨跟我和老吴一起去探望小真母女。

    到了小真家之后,我们发现阿森的爸妈也在,不过两家的家长似乎谈得不是很愉快。

    我们向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三个人就兴奋地往小真的房间走,一点也没被他们严肃的气氛影响。

    到了小真的房间,小真抱着小宝宝坐在床上对我们笑了笑。

    我看出她脸上带着一丝丝的烦恼,看来是阿森的爸妈想要把这个宝贝孙女带回家。

    这也难怪,因为阿森是家里的独子,好不容易栽培到就快念完大学,却这样莫明其妙地死了。

    老吴将手上的礼物放到桌上以后,看着宝宝的脸逗她。

    我说:“小宝宝才几天大而已,她不会跟你玩的啦!”

    老吴笑了笑,还是不停地逗她。

    这时郁馨在一旁看着可爱的小宝宝,忍不住向小真要过来抱。

    小真把宝宝递给郁馨之后,又换成我去逗弄她,因为宝宝红通通的小脸蛋实在是太可爱了!郁馨也忍不住抱着宝宝香了好几个。

    闲话家常一阵之后,小真下床走到门口对郁馨说:“你们要不要到隔壁看看婴儿房,我花了很多时间布置噢。”

    郁馨点点头,抱着宝宝就要跟着小真到隔壁去,我跟老吴也都起身准备一起过去。

    小真这时候说:“把她放在床上就好了,她到没有冷气的地方会大哭大闹。”

    “咦?”这时候我起了一点疑心,心想才几天大的小婴儿怎么可能会这样怕热,印象中婴儿不都是要包得紧紧的吗?

    我从郁馨怀里接过宝宝,然后对他们说:“宝宝我看着,你们过去看就好了。”

    “嗯!”郁馨点点头。

    等到他们三个人都到隔壁去以后,我把门关上,然后抱着宝宝轻轻地唱着:“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她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唱到这里的时候,我一边唱一边低下头一看,赫然发现在我怀里的小宝宝正在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全身颤抖着不敢再唱下去……

    因为……我知道……

    这一场噩梦……

    并没有结束……

第二个故事 苍蝇 1

    文/arc world

    老四张夏文的故事说完了,尽管大家对故事早已免疫,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老大首先开腔说:“不错,不错,往日老四的故事都不怎么吓人,这次进步很大啊,这泥娃娃的故事蛮恐怖的,老四的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玩笑不能随便开,尤其是跟灵异有关的事,不能瞎整,说不定啥时候好兄弟就会盯上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了老大的夸奖,老四不由得眉飞色舞了起来,他说:“哪里,哪里,都是大家的功劳,你们每晚一个鬼故事,都那么精彩,我再不选几个好的出来讲讲,都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了!”

    “嘿嘿,接下来我讲一个吧。我这个故事说的是老八最讨厌的苍蝇。”老三何云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瞟了齐迪浩一眼,接着说,“传说这个故事是由真实事件改编的……”

    苍蝇这种生物,整天飞来飞去嗡嗡作响,还会弄脏食物,虽然十分令人讨厌,但是从来没有人会把它们放在眼里,毕竟它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罢了……

    我叫杰,是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大学生,逃课大概是我的家常便饭,只是我现在正坐在教室里面上课,这门课每一所大学都有,是著名的“外星语文学”——微积分,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得密密麻麻令人昏昏欲睡的微分跟积分算式,说真的,我只想在宿舍睡大觉。

    只是现在手里拿着粉笔写着“外星文”的教授,是个有名的“大砍刀”老师,在他刀下丧命的冤魂不在少数,他姓郭,外号就叫郭大刀,我也不想命丧在他刀下,只好硬撑着来上课,算一算这一科的成绩若是不合格,我这学期的学分恐怕是岌岌可危了。

    不过幸好是快要下课了,我迷迷糊糊的脑袋总算开始清醒过来。我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在心里面暗暗地数着:“五、四、三、二、一。”

    丁零零……中午下课的铃声非常合作地响了起来。

    “同学们,我们今天就上到这里,回去记得做练习题。”站在讲台上的郭大刀说着。

    忽然间有只手从我的后面搭了上来:“杰,等一下午餐要上哪儿吃啊?”

    说话的人是臻,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是把她当成女朋友,但是她怎么想,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杰,你过来一下。”真是倒霉透了,居然被郭大刀叫去,可能是上次翘了一堂课,刚好有小考,虽然不太想过去,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地走了过去,臻则陪在我的身边。

    “杰,你上次小考没来考,如果你想补救,后天交一篇五千字的报告给我,知道了吗?”五千字,真是要人命,美其名曰报告,但其实就是悔过书,五千字的悔过书真的是人写得出来的吗?但是不交的话,看他的神情似乎成绩肯定会不及格,我也无可奈何了。

    “嗯,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突然感到有个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朝我耳朵飞过来,我迅速地用手一挥,赶跑了它。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苍蝇。“真是讨厌的苍蝇。”我喃喃地说着。“知道了就好!”郭大刀说完话就走出了教室,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好像有两三只苍蝇跟着他一起离开教室,仿佛是他养的宠物一样。

    “臻,刚刚郭大刀身边是不是跟了两三只苍蝇?”我想确定是不是我眼花了。“嗯,我也看到了,大概是巧合吧!看他也没什么反应,通常苍蝇跟在身边的时候,一般人都是会用手驱赶。”看臻说话的神情,她似乎也感到奇怪。

    “巧合?我看他是卫生习惯不好,很多天没洗澡了,所以被苍蝇跟到习惯了。”我故意嘲笑地说着,不过就一次小考没考就要交五千字报告,我到现在还是有点生气。“别管郭大刀了,我肚子饿了,快去吃午餐吧!”臻说。

    “嗯,好,走吧!不过要去哪里吃呢?”我对臻说着。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晓得到哪里吃饭是一定的,但是在同一个地方待几年也会因为太熟而不晓得该去哪里吃东西。

    “去摩斯汉堡吧!我们已经很久没去了,反正下午一、二节也没课,正好可以在那边坐着聊天,今天天气这么热,在里面吹吹冷气也很不错。”

    臻一脸高兴地说着,因为今天天气实在蛮热的,而且风就像静止了一样,地上都被那层薄薄的水蒸气给熏得好似变形般扭动。

    “也好,这真是不错的主意。”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去吃那种又贵又高热量的垃圾食物,但是反正一年也吃不到两三次,加上今天的天气又那么热,所以我倒是很赞成臻这个提议。

    于是我跟臻手钩着手走出了教室,摩斯汉堡其实也算是学校的特约餐厅之一,所以不必跑很远,没两三步就到了。我拉开摩斯的大门,里面的凉爽空气迎面吹过来,整个人也舒服多了。

    “哇,好舒服,我决定了,就在这边待到晚上吧!”我对着臻说着。

    “杰,你怎么又想逃课了,你这样不行啦!等到三点给我乖乖地去上课,乖乖的。不然我明天一整天都不理你噢!”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三点就去上课,这总行了吧!”臻说的话对我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其实就算她不威胁我,我也会乖乖地照做。不过可能是我们两个人聊得过久,我都忘记了我们还站在门口。

    “抱歉噢!借过一下。”一个人用有点急促的步伐向我们走来,我往臻的身边靠近一步,让出一个空间让他可以通过。就在他经过我们的时候,我跟臻的脸颊都被一个小小黑黑的飞行物给打到。“啊!”我们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其实不痛,也没有什么伤口,但就是有点被吓到的感觉。

    苍蝇?我第一个直觉是,但是像这种一向以干净清洁为标榜的快餐店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就算私底下不是很干净,但是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得很好的。只是那个人走了以后,苍蝇好像也不见了,感觉就像是跟着他一样,所以我就往那个人离开的身影看去,虽然有点远了,但还是可以看得到一些小黑点。

    “臻,你看那个人,好像也有苍蝇跟着他。就跟郭大刀一样!”我跟臻说着,并向那个人的背影指过去。

    “杰,刚刚那个人经过的时候,你有闻到任何异味吗?”臻一脸疑惑地问我。

    “有,一丝淡淡的酸臭味,他大概不洗澡的天数比郭大刀还多吧!看来那郭大刀真的是没洗澡。”我得意地嘲笑着。

    “杰,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臻一脸不安,她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她没必要骗我。

    我只好细声地安抚她:“臻,别怕,真有什么事,也有我在啊!那等一下我不去上课,陪你好了。”最后两句是我故意这么说的。

    “你少来,别找借口,课还是要乖乖地去上。”她笑了出来,我的心情也缓和多了。只是经臻这么一说,我隐隐约约也感到事情有些地方不大对,但我也是说不上来。

    我跟臻就在快餐店内一直聊天,到了三点我就去上课了,没有再看到苍蝇,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快餐店里本来就不应该有苍蝇啊!上完课,已经快五点半了,这就是我想逃课的原因了,这门课的老师下课总是很不准时,喜欢拖拖拉拉的,如果他讲的是有趣的故事那也就算了,会去上通识课的人有谁会喜欢听什么粒子间的交互作用,还有如何推导证明,什么拍介子,乱七八糟的一堆,通识课有必要上得那么艰深吗?课程名称叫什么“宇宙物理现象概论”,内容说明是什么“描述十分有趣的宇宙间的物理现象,没有考试、不用交作业”。我就是被最后一句话给骗来的,大概只有疯狂的科学家才会认为那种东西很有趣吧!

    老师走了以后,我收拾一下背包骑着脚踏车回到了宿舍,傍晚不像中午那么酷热,而且还吹起了凉凉微风,一扫中午那种又热又闷的不适感。我进了宿舍,打开了寝室的房间:“嘿,学弟,你们下午都坐在房间里打魔兽吗?”我一进门看到两个学弟正沉迷在魔兽争霸的世界里面。

    “对啊,学长,下午没有课,就打了一个下午,我们这场打完你也一起上吧!”这个说话的学弟叫光。

    “没错没错,学长,一起上吧!这才是热血男儿的本色。”另一位开口邀我的学弟,他叫宇。

    “那当然,是男人没怕的啦!”没多久我就跟他们玩了起来,玩到大约晚上十点,我们寝室的电话响了起来,光接起了电话。

    “学长,你的电话。”说完,光就把电话丢给了我。

    “喂,杰吗?你那边有什么不对劲或异常的地方吗?”我一听就知道是臻的声音。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中午的事大概是我们想太多了吧!是我们自己在吓自己,所以疑神疑鬼的,还是说臻你那边有什么异常吗?”我不放心地问着。

    “我这边也没有什么异常,一如往常,大家都好好的。”

    “我想真的是我们太多心了,以后别再去想这件事情了。”我安抚地说着。

    “嗯,可能吧,还有,杰,你的报告要记得写。后天一定要准时交噢!”

    “好,我知道了,明天我没课,一定会把报告写好。还有别的事吗?”

    “嗯,没有了,晚安。”我说完再见后,臻就把电话给挂了。

    隔天,我就整天窝在宿舍内把那篇五千字的巨作呕心沥血地给完成了,内容是什么我就不详述了。再隔天,中午的时候,我一个人独自跑去数学系交报告,这天的天气还是一样炎热,但是一进到数学系,这栋建筑物,却让人感到一股阴冷寒意,虽然没有开冷气,却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炎热的气息,仿佛是不同的世界。

    我敲了敲郭大刀办公室的门,“请进!”从门内传来了声音。我一进门就嗅到一阵酸臭味,而郭大刀则迅速地把原本正在吃的便当给盖了起来。

    “杰,你来交报告吗?放在那边,然后没事就赶快离开这里。”郭大刀的神情怪怪的,而且语气很不客气,我不想跟他计较那么多,谁想待在这种气味令人作呕的鬼地方呢?我也迅速地把报告放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往他的便当那边瞄了一下,突然间我看到一幕诡异的景象,一只蠕动挣扎着像是蛆一般的白色小虫,从便当盒盖边缘挣脱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我整个人呆了一下。郭大刀发现我看到了那只小虫后,非常生气地把我赶了出去,用一种非常用力的吼叫的声音。他的眼神内流露出的杀意霎时间让我喘不过气,我来不及细想立刻夺门而出……

    我仓皇地跑出了郭大刀的房间,并且立刻用全身所能使出最大的力量逃离了数学系,这可能是我到目前为止跑过的最快的速度,因为我身体的本能用一种极强烈的声音告诉我要赶快离开郭大刀,越快越好,“见鬼”,一时间我的脑袋只剩下这两个字。当时郭大刀的眼神就像是猛兽一样,但是猛兽的眼神都还是有感情的,郭大刀的眼神则是完全没有丝毫的感情,更别说是不是可以找得到人性了。

    我用尽所有的力量跑着,直到我因为负荷不了心脏的跳动速度而停下来,嘴里不停地喘着气,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但确定已经离数学系很远了。不过我还是害怕他会忽然想到然后又追上来,如果被追上,到时候我一定会被杀掉的,但是刚刚的狂奔让我累极了,所以我在附近找到一个位置暂时坐了下来歇息着。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上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我感到有一只手从我身后搭了上来,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大声地叫了出来:“啊!”也没回头看是谁,立刻就往前跑了出去。

    “杰,你是撞邪吗,刚刚叫你你没反应,摸你一下你就大叫一声,然后跑掉,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停住了脚步,因为那似乎是臻的声音。我回过头一看,果然是她没错。

    “臻,你差点没吓死我,刚刚实在太可怕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向臻缓缓地靠近。

    “杰,你也太夸张了吧!大学里面怎么会有事情恐怖到像你这种反应的。对了,你的报告交了吗?”臻在我刚刚坐着的地方坐了下来。

    “就是交报告的事情,事情真的很不对劲,我刚刚的逃跑反应要是慢一点,我可能就被郭大刀给杀了。”我说完,臻用很不可思议、无法理解的神情想着我说的话。因为她可以感觉到我不是说谎,但要相信我说的话,却又很困难,毕竟这一点也不合理。

    “杰,你说的杀是指郭大刀要杀你?”臻勉强整理出这句她所能够想到最有可能的话。

    “不是,当然不是,我是说我真的会死的那种。”这种听起来十分荒谬的事情应该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吧,教授会杀死一个跟他没有深仇大恨的学生?但是臻知道在小事情上我可能会对她开玩笑,但像这种事我还不至于骗她,特别是从我刚刚的反应来判断。

    “真的假的?会不会是你误会了啊?虽然我也觉得不对劲,但是这会不会太严重了一点?”

    “真的,刚刚去他的办公室还有一股很酸臭的味道,他吃的便当似乎也有问题,我看到有像蛆一样的小虫从里面钻出来。而郭大刀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人应该有的。”我试图解释,提出我所看到的情况跟证据。

    “这样好了,一点以后郭大刀有课,他不会在办公室,我再跟你一起去看看。”虽然我实在很不愿意多靠近数学系一步,但是为了让臻相信,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另外,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便当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下午一点半,我跟臻又进入数学系,只是一进来我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毕竟刚刚发生的事情对我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不过我想到了一个问题,郭大刀要是把门上锁了,那不就会无功而返了吗?但随着我们看到他办公室的门留着一条细缝,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推开这扇门……

    我跟臻缓缓地推开郭大刀办公室的门,我一进房间就觉得不对劲,原本我来的时候那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完全消失了,根本就闻不到任何异味,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肯定是郭大刀做的掩饰。

    “杰,似乎没有什么异味。”幸好我发现那个便当仍然好端端地摆在桌上,于是便打断了臻的话。

    我指着桌上的便当,“臻,你看桌上那个便当,就是那个奇怪的便当,当时我看到有白色的小虫从里面跑出来!”

    臻看着那个便当犹豫了一下,不敢向前走过去,但总得有人打破这种僵局,我想小虫子应该还不会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所以就自告奋勇。

    “臻,让我来吧!可能会有危险,你等一下也要小心一点。你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不要动。”我一边说着一边向桌上的便当走去。

    “杰,小心一点!”在我到达郭大刀座位的时候,臻说着,我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我从背包里面拿出了中午临时去买的塑料手套,戴上后我小心翼翼地去掀开那个便当,掀开以后我整个脸色都变了,因为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猪排便当,我非常不相信地拿起了筷子翻动里面的东西,但是什么也没有,毫无疑问那的确是个十分普通的便当,我满脑子问号,臻也是一脸疑惑。莫非真的是我看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没有主人的允许可以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吗?我要是刚好有什么东西丢了,你们该怎么负责?”

    我跟臻往门口看了过去,不好,怎么会是郭大刀?他不是应该去上课了吗?

    “抱歉,教授,我刚刚来交报告,回去的时候发现我的手机不见了,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掉在这里,所以就跑回来找了。”这当然是我胡说八道,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是吗?所以你就找到我的便当里面?”郭大刀故意讽刺地说着,脸上露出奸笑。一时间我无法回答他的话,但突然我想到了一件很要紧的事,刚刚打开便当的时候里面的菜根本就没被吃过,根本就是一个新的便当,但是我来的时候明明就看到郭大刀在吃东西,可见他连便当也处理掉了,这个新便当是故意去买来的。

    “不是,手机找到了,但是发现教授的便当都没有动过,所以帮教授检查便当有没有问题,是不是有‘发酸发臭’的情形或是有‘虫子’在里面?”我故意加强语气说,只看到郭大刀脸拉了下来。我不怕他会像刚刚那样,因为如果会,我跟臻应该早就没命了。他可能知道我会找人来,所以故意毁灭所有的证据,为了向别人证明我所说的都是胡说八道。

    “不用你们费心,我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吃不下东西,所以才请假没去上课,我现在要休息了,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于是我跟臻离开了郭大刀的房间。就在我们离开数学系一段距离后,我开口说话了:“臻,我没骗你,我发誓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杰,我相信你说的话,虽然没看到你说的东西,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得出刻意营造的痕迹。只是我们该怎么办?”臻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不能怎么办,在没发生任何事情之前,是不会有人理会我们的,我们要是自乱阵脚,会被别人当成疯子的。今天就先回去吧!”我无可奈何地说。

    最后我送臻到她住的地方以后,我也回到了宿舍。回到宿舍没多久我接到臻的电话,“杰,你快打开电视看新闻……”臻用很慌张的声音说。

    我立刻把计算机屏幕切换成电视屏幕,这样做是因为我们寝室接有有线电视,所以看电视其实也是我们寝室的日常活动之一,我们房间里面并没有电视机,而是每个人自己都买一台切换器,可以把计算机屏幕切换成电视屏幕,所以等于每个人自己都有一台电视,这样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大家不会为了抢遥控器而伤感情,自己想看什么自己换就行了。

    我打开屏幕:“臻,要看哪一台的新闻啊?”

    “随便!”

    随便?我不禁感到纳闷。我随手选了一台,此时上面正播报着:“上午十一点警方接获命案通知赶往中部某知名大学的学生宿舍,据调查死者是xxx,现年二十三岁,研究生。死者被发现陈尸于宿舍顶楼的阳台。经警方分析,该处即陈尸的第一现场,尸体没有被搬动的迹象,由于该名死者死亡时状态怪异,警方已经紧急商请法医调查死因,目前初步排除自杀的可能性。记者赵可黑台中现场实时报道。”

    “可黑,你可以说说当时的状况吗?”

    “是的,主播,据记者私下采访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水塔清洁工人的说法,他表示这是他看过最可怕的东西,该名死者的脸部有二三十个很深、直径如吸管大小的小洞,死者的眼睛也已经不见,若是他杀,一定是一个变态杀人魔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可恶!”我看得有点厌烦,因为没事去注意一个中部某知名大学学生死亡的消息做什么!他跟我又没有关联,距离那么远,而且那个记者的描述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臻,你叫我看这则新闻有什么含义吗?”

    “快出来了,你等一下仔细地看看那个死者生前的照片。”

    现在报道这类死亡消息,一定会把尸体的画面打上马赛克,如果事件大一点,就会加上死者照片。我又看了没多久,死者照片被曝出来了,突然间我有一种十分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却又想不太起来,不可能啊,我怎么可能会见过他?学校不同也就算了,地方也不同啊!

    “臻,这个人是?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他,但是他在中部念书,我应该不可能见过他。”我疑惑地说着。

    “你已经忘了啊?前两天在摩斯叫我们两个人让路的那个人啊!你不是还指着他,说他有问题吗?”臻这么一说,我才惊觉我真的是见过他的,我差点就忘记了,毕竟他那天走得有点急,我看的背影反而比脸还多。

    “对,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这些事情一定有关联存在,但是我一时无法整理出来。突然间我注意到了电视里面传来的声音——

    “是的,主播,该名学生的友人表示,自该生从某大学回来后,隔天就失去了联络。这名学生是为了写论文而前往访问该大学数学系郭姓教授,回程时直到下了火车都还有其消息,但隔天就没有音信了……”

    “啪”的一声,我关掉了电视机,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郭大刀,我们大学数学系没有第二个姓郭的教授了。

    “臻,是郭大刀,一定是他!”

    “杰,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既没证据也不知道郭大刀到底做了什么,即使我们知道可能跟他有关系,也拿他没办法。”臻说得一点都没错,只是……突然间我有了一个念头……

    突然间我脑中闪过了一个怪异的想法,这件事情会不会跟苍蝇有关联?毕竟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跟郭大刀之间共同的关联只有这个,但是苍蝇这种东西虽然是很讨人厌没错,但是要直接致人死却也是前所未闻的。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臻,会不会是苍蝇?”我对着话筒说。

    “苍蝇?杰,你没说错吧?苍蝇虽然会散播病菌,但是不可能造成这么奇怪的死因啊!我认为还是跟郭大刀有关系。”

    虽然我也知道我这么想确实有点荒谬,但是这的确不无可能。

    “的确,郭大刀还是最可疑的,不过,要调查郭大刀实在有点困难,特别是如果只有一个人,我很怕会发生什么危险。所以调查郭大刀的事可以再计划一下,但是苍蝇的话,明天就可以进行了。”

    “杰,你打算怎么做?”

    “嗯,我有一个学长,他叫仁,去年考上昆虫所,所以我打算明天抓苍蝇去给他检验,他对这一方面一直很有兴趣,而且我跟他交情很好,他应该会帮我。”

    “杰,你打算去哪里抓?我不太放心,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这,可能会有危险……”

    我还没说完,臻突然插话进来:“杰,那就这样决定啰!明天,不见不散。你敢给我偷跑你就试试看。”说完臻就把电话给挂上了。

    隔天我跟臻全副武装,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跑到数学系附近抓了几只苍蝇,虽然看起来真的很普通没有危险,但是我们还是非常小心谨慎地把它们给装起来,换好衣着后,我们随即就赶到仁学长的研究室。

    “午安,学长。”看到学长正坐在椅子上专心地看着显微镜,我发出声音打了个招呼。

    “啊,杰,是你啊,你这个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学长一回头发现是我,就又回过头去看着显微镜说着。

第二个故事 苍蝇 2

    我走上前去,把我手中的玻璃罐子放在学长面前的桌子上,他偏过头看了一下随即又回去看他的显微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苍蝇?杰,这些苍蝇有什么问题吗?”他有点疑惑地问着。

    “我怀疑这些苍蝇有很大的问题,所以希望学长帮我检查一下。”

    “你是说这些苍蝇带着很厉害的病菌?你是要检查这个吗?那其实你不应该拿给我才对,我可以跟你介绍一个人,你拿给他检查会比较好。”

    “不是的,学长,我是希望你检查一下这些苍蝇是否跟其他苍蝇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还有,希望学长小心一点,最好别跟这些苍蝇有直接的碰触。”我用很认真的语气说着。学长知道我并不会拿这种语气来开玩笑,所以他也把整个身体转过来。

    “嗯,真的有这么严重吗?那我会仔细检查的,只是什么事情让你感到这些苍蝇有问题?”仁学长也很认真地说着。

    “学长,你知道昨天新闻很大的那个中部研究生命案吗?”

    “有,这个新闻闹得很大,到目前法医还在检查,很不寻常的事件。难道……”

    “嗯,我就是怀疑可能跟这些苍蝇有关系……至于怀疑的原因,等学长检查结果出来我再跟学长说。”

    “这样啊……嗯,我会尽快给你结果的,最快,今天晚上我会给你电话通知,那就这样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了,我把我的切片标本看完后会立刻检查这些苍蝇的。”

    “嗯,那学长,再见啰。”

    “再见。”仁学长说完后,我跟臻就离开了他的实验室。

    离开了仁学长的研究室后,我跟臻就一起去吃午饭,然后一起去公园散步放松一下自己的情绪,毕竟这几天来的经历实在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我跟臻手牵着手走着。

    “杰,我有一种很恐怖的感觉,好像会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臻越说手握得越紧。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搂着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因为我也感到十分不安,但是我极力不让我的表情流露出这种感觉。

    “杰……”臻转身抱着我。

    “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一直都会在你的身边。”我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直到傍晚我们才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而我也没心情选择吃什么东西,所以我就到宿舍餐厅吃晚餐,电视里的晚间新闻依然报道着那个案件,餐厅里面人来人往,有些人走来走去,有些人吃着饭看着电视一切都很平常,让我有一种暴风雨前宁静的感觉。突然间电视的新闻消息又让我吓了一跳!

    “是的,各位观众朋友,刚刚我收到本台特派记者的最新消息,就在距离该离奇死亡案件不远的地方,发现了第二名相同死亡状态的林姓妇人,该妇人的先生目前行踪不明,警方现在正加紧调查中,警察署长已经指示扩大侦办此案件。而法医方面的进展若有最新消息,本台也将做最新、最翔实的报道。现在让我们再仔细地回顾这个事件……”新闻越报道让我的心情也就越不安,最后我随便扒了几口饭吃一吃就回到了寝室。

    我一边玩着电脑游戏一边等着仁学长的电话,晚上八点多,寝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光接起了电话(因为光的座位最靠近电话)。

    “嘿,学长,你的电话。”光把电话丢给了我。

    “喂,杰吗?”从话筒里传出了仁学长的声音。

    “嗯,学长,你没事吧?你检查的结果有发现吗?”我紧张地问着。

    “我很好,只是检查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异样。你带来的都只是一般的家蝇而已,它们可能对卫生环境很不好,也可能会传染疾病,但是它们是不可能直接对人类造成伤害的。好了,现在你该说说为什么你认为苍蝇会直接造成人体的伤害甚至死亡?”

    听到这个结果我感到有点困惑,因为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共通点了,难道是一定要郭大刀身边的苍蝇?

    “因为我发现郭大刀跟那个死者一样,让人感到相同的气息,而且身边刚好都跟着苍蝇,昨天我去交报告给郭大刀的时候,发现他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所以我才会这么怀疑。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点就只有围绕在他们身边的苍蝇。”我向仁学长解释着原因。

    “那你抓到的苍蝇是郭大刀身边的苍蝇吗?”

    “不是,那是在数学系所周围抓到的,因为我觉得待在郭大刀的附近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危险?”

    “嗯,就好像跟在怪物猛兽身边一样,随时都有被杀掉的危险。”

    “不会吧,杰,你说得真是太夸张了,哈哈……啊……”仁学长说话说到一半,从原本的笑声转成为凄厉的惨叫声!

    我愣了一下,随即对着电话叫喊着:“学长,仁学长!”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接着我听到了脚步声,然后电话就被切断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声响,学长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我立刻打电话报警,跟警察说明研究室位置以后,我披了件外套就奔出了寝室,一路跑到了仁学长的研究室。到研究室外面的时候我发现警察已经到了,并且还有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靠过来,我不禁停下脚步拍着胸口喘着气,毕竟从寝室到这里也有一段距离。

    稍微歇息一下后,我缓缓地走进了昆虫所的建筑物,仁学长的研究室在其中一个房间,警察几乎都停留在仁学长的研究室附近,我越走越靠近,我发现里面闪光灯一直闪个不停,应该是在拍现场照片吧!当我很接近黄线时,其中一个警察比了个手势,示意我必须停下来。

    “先生,现在里面发生命案,如果不是相关人士是禁止进入的。”那位跟我比手势的警察开口说道。

    “抱歉,是我报的案。”我说完后,较靠近里面的看起来像是刑警的人走了出来。

    “就是你报的案吗?刚好,因为死者的头部目前下落不明,只有尸体皮夹上的证件可以证明身份,而可疑的死者仁又是孤儿,所以我想请你指认尸体。你记得死者身体有什么特征吗?”那位刑警一脸严肃地说。

    “特征?我记得学长的左膝盖处有车祸缝合的伤疤,右手肘部分也有类似的伤疤。”我把我所知道都告诉了警察。只见那位刑警向后方比了个ok的手势。

    “嗯,初步指认目前没有问题了,我想请你跟我回局里做笔录,顺便确认你不在场的证明,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的话请跟我来吧。”那位刑警一边把手上戴着的塑料手套脱下来一边翻过黄线说着。

    我忍不住往里面偷瞄了一眼,发现血液被喷得到处都是,天花板上的血液还没凝固,仍然一点一点地滴着,墙壁也被喷得一塌糊涂,还有倒在血泊中没有头的仁学长的尸体,他身上的实验衣都被鲜血染成赤红色,突然一阵强烈的血腥味传过来,让我的胃部不住翻搅了起来。

    我立即压着口鼻跟腹部,往后退了三步。

    “走吧,再待久一会儿,气味会更浓,到时候你可就会真的吐出来了,任何人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反应都是跟你一样的。”那个刑警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部,用轻松的口吻说,接着便拉着我的手往外走了出去。走出去的过程中我听到一些警察在旁边窃窃私语。“最近的案件怎么都那么麻烦,先是中部,然后是这里,唉!”

    “中部的那个验尸结果听说已经出来了,只是一直被封锁消息。”

    “真的假的?要做到封锁消息那一定是很严重的案件了。”

    “真的,听说中部的案件法医已经排除了一切人为的可能性。”

    “你是说这不是人做出来的,那这种死法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嘘,别那么大声,就是死因太特殊,所以才会暂时封锁消息,不过有那些狗仔记者,我想这消息也无法封锁太久……”

    随着距离的拉远,我也听不清楚那些警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出了昆虫所,我就坐上警车一路被载往了警察局。

    警笛不停地响着,伴随着一闪一闪的红蓝车灯,警车以正常的速度行进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两只眼睛盯着车外看,还有警车跟我们以相反的方向前进,大概是去研究室那边的吧。

    我感到有人在拍我的肩膀,于是我回过了头去,原来是刚刚的那个刑警:“你好,你叫杰是吧。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俊,目前是刑事侦查组的组长。我们刚刚调查过了,案发的时候你的确不在现场,希望等一下做笔录的时候你能够尽量提供给我们一些线索,我们也好早日破案,合作愉快!”

    原来如此,难怪刚刚在现场我忍不住想吐的时候,他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伸出手来要和我握手,我也把手伸出去,我稍微地打量了他一下,他年纪大概不会超过三十岁,虽然长相很一般,但是全身上下却很自然地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

    握完手以后我又转身回去看着窗外。

    “还有一件事,刚刚你在现场听到那些弟兄的抱怨话,你就把它忘掉吧,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起,那些只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警察也是人,私底下说一些是非也是难免的,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刚刚的事千万别放在心上。”俊警官拍了拍我的肩头。

    我点了点头。我很明白俊警官话中的含义,那些都是真的,但是希望我千万别泄露出去。

    “杰,谢谢你的合作,我会尽量叫他们别乱说话的,刚刚是因为记者还没有到达现场,他们才没有节制的。”

    没过多久,车子到达了警察局,第一次坐警车,第一次进警察局,感觉蛮不习惯、蛮不自在的,不过也对,除了警察以外谁会没事常常进警察局呢?进去没多久就开始做起了我的笔录。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在俊警官的询问下,我把我所知道的所有线索非常详尽地说了出来,只差我没把我怀疑这是郭大刀做的给说出来,他的嫌疑实在太大了,可是偏偏我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ok!到这里就可以了,真的很感谢你的配合。”

    “嗯,俊警官,我还有一件事,我怀疑这件事情可能跟数学系的郭教授有关联,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

    “这有点奇怪,因为相关性太低了,你能告诉我你的理由吗?如果理由充分,那我们才会去调查。”

    我详细地把我的经历与理由告诉了他。“好,谢谢你多提供这个情报,我们会调查一下的。”俊警官说,然后起身送我到了警察局门口。

    出了警察局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街上行人走来走去,我打算着要如何回到宿舍,因为走着实在太远了,但是如果没有办法也只好走着,因为我身上一毛钱都没有。突然间,我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臻,她站在警察局外面的路灯下。大概是光告诉她的吧?因为光是臻的直属学弟。我走过去拍了拍臻的肩膀:“臻,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故意装作偶然间遇到她。

    十一

    臻回过头来看到是我:“还不是担心你这个大笨蛋,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一脸生气地说着。

    “原谅我啦,没有下次了。”我用手捧着她的脸颊,细声细语地说着。

    “哼,我才不要,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她甩了头不看我,我看得出来她在闹别扭,既然如此我只好拿出我的必杀技了。

    “啪”,清脆的一声,我用力打了一下我的手臂,然后立即抚着我的脸,臻立刻回过头来:“杰,你没事吧,疼不疼?”

    “臻,你肯原谅我了?如果你还不原谅我,那就多打一下吧!”我右手揉着脸颊,左手高高地举起来。苦肉计虽然很老套,但是能从古代沿用至今,肯定是有它独特的效果的。

    臻立刻抓住了我的左手:“好好,我原谅你,这总行了吧,别打了,你还疼不疼啊?”最后一句臻用很温柔的语气说着。

    “你真的肯原谅我了?”

    “真的真的,当然是真的。”

    “呵呵,那我的脸就不疼了,只是手臂还有点痛。”我说完后揉揉自己的手臂,臻立刻知道自己上当了,马上白了我一眼。

    “你这个人真是,就只知道欺负人。”臻立刻调头就走,我也马上追了上去。

    我伸出手向前搭住了臻的肩膀,但是她立刻把我的手给拨了下来:“臻,你刚刚不是已经说真的原谅我了吗?”我故意这么说着。

    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哼,刚刚还不是给你骗的,我才不要原谅你。你以后出事我才不要管你!”说完就转身要走,我立刻拉住了她的手,牢牢地抓住不放。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子,臻忽然转身抱着我,我没看到她的脸,但是我知道她在哭,因为我的肩膀感受到了她的眼泪。

    “杰……”

    “不要说了,我知道……”我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我们就这样抱着一段时间,我慢慢地拉开了距离,一边抬起手用手指头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一边说着:“我是大笨蛋,但你也是小笨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有多担心我。”

    “我才不是小笨蛋!”臻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笑了出来。看见她破涕为笑,我也放心多了。

    “你怎么会不是小笨蛋,因为大小笨蛋刚好是一对。”

    “少来,谁跟你是一对。”

    “算了,不讨论这个了。臻,现在呢?要怎么回去?”

    臻翻了翻她的皮包,然后看了我一眼,我也回望了她一眼,最后我跟臻决定走着回去,谁叫她来的时候钱刚好用完了,我也刚好没带钱包。

    “臻,仁学长的死一定跟郭大刀有关,一定要好好调查他。仁学长的死,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杰,如果仁学长真的是郭大刀杀的,那你一个人去调查的话实在太危险了,不行,除非你让我跟着,我才让你调查。”臻非常坚定地说道。

    “好吧,不过如果有危险你一定要立刻逃跑,我会跑在你的后面,所以你一定要跑快一点噢。”我半开玩笑地说着。

    臻听完以后捏了一下我的手臂:“不准你开这种玩笑。”

    最后我们走了蛮久才到臻的宿舍,看她进去以后我才回到我的宿舍。我到寝室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隔天,我跟臻就在数学系附近监视着郭大刀的行动……

    十二

    现在已经中午了,我跟臻一早就在数学系附近溜达,而实际上就是为了暗中监视郭大刀。我们本来打算不管他出门去哪儿都偷偷地跟着他,想这样应该可以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但是今天应该整天课排得满满的郭大刀,自从我们早上看到他进办公室以后就没有再出来过。也就是说,他今天旷了至少半天的课了,学生逃课虽然不能说是正确的却也算常发生的事情,但老师这样子逃课实在就让人纳闷了。

    坐在一旁的臻终于忍不住说起话来:“杰,怪怪的,郭大刀怎么都没出门?这实在太不寻常了,他一上午都有课。”

    “嗯,的确是,不过我们还是要忍耐一下,他总不可能都不出门吧!啊,臻,你饿了吗?都已经中午了,饿的话我的背包里面有食物。”我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我知道啦,我饿的话会拿出来吃的。”

    “郭大刀到底在搞什么?他不会死在里面了吧?”我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有个人影站在出口探头探脑的。

    “杰,是郭大刀!”

    “他总算肯出来了,他那个打扮神神秘秘的。”郭大刀衣着十分怪异,这么热的天气,他居然穿着很多衣服把自己包得很紧,几乎是密不透风,但是他没办法把身边苍蝇也一起包起来,如果我没看错,围绕在他身边的苍蝇好像又变多了。郭大刀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然后随即又回到了他的办公室。整个下午他就这样一直进进出出,也不晓得他在做什么。

    晚上七点,我跟臻已经监视了十二个钟头,好个郭大刀,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先累死了。你这个天杀的死怪物!我在心里头咒骂着他。没多久郭大刀又出来了,一样是探头探脑,但是我发现他手上提着包包,跟之前不一样。

    我抓着臻的衣服摇了她一下:“臻,郭大刀有行动了,准备一下。”

    只见郭大刀偷偷摸摸地离开了数学系。

    “杰,快跟上去。”我跟臻就这样偷偷地跟在他身后,郭大刀越走地方越偏僻,我才发现原来我熟悉的大学还有我不曾去过的地方。

    最后郭大刀停下了脚步,我不晓得为什么他要停在这里,因为这边除了成堆的垃圾、一阵阵的恶臭味之外,可以说是什么也没有了。郭大刀站在那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发出了似乎非常舒服的赞叹声,我没他那么靠近就已经快被熏得受不了了,他居然像在享受这恶臭的气息似的,然后他开始翻弄那一袋袋的垃圾,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突然间他抓起了一袋垃圾,高高地举了起来,并且用另外一只手在垃圾袋底部戳了个小洞,里面的液体开始流出,然后他迅速地把嘴巴靠过去吸食着,仿佛生怕浪费了这些腥臭液体。我的胃部又开始翻搅了起来,但我强行忍了下来,可是臻却忍不住吐了出来,我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郭大刀听到我们这边有动静,立刻回过头来,我跟他两眼相对,他的眼神就是上次那种怪物般的眼神,完全只有敌意跟杀意。

    “臻,快,快跑!”

    十三

    臻还没回过神来,我拉着她的手拔腿就跑,才跑没几步,我回头看了一下,郭大刀已经在我们身后,他伸出手来抓住我们的衣服,我很想多用一点力量跑更快一点,但是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最后我们还是被他拉停了下来。

    “你们既然看到了就得死!”郭大刀伸出他的手掌,右手抓着我的脖子,左手抓着臻。我们的手使尽力地敲打他,但是他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慢慢地他用手用力地抓着我的脖子往上举,我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臻那边也是一样。我已经没有力量再敲打他了,只是挣扎地抓着他的手,腿部不住地摆动着。奇怪,电影情节中的坏人应该都不会这么狠才对,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居然完全不一样,在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也不可能会有人出来救我们。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没多久我的眼前一黑,意识开始消失……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像是坠楼一样,身体掉到地上,而且好像也能呼吸了,难道我已经死了吗?我挣扎着转头看了一下旁边,臻也是一样在地上,看着她起伏的胸部我知道她还有气息,然后我用手把上半身撑起来。

    我看到郭大刀在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直到几乎上半身*后就在地上疯狂地打滚,表情非常痛苦的样子,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慢慢地,郭大刀的反应越来越弱,最后终于停了下来,整个人像死去一样躺在地上。

    “臻,你没事吧?”我忍着喉咙的疼痛对一旁的臻说,臻也慢慢坐了起来。她看了一下,发现郭大刀躺在地上。

    “嗯,我没事,不过刚刚差点就……郭大刀他发生了什么事?杰,是你做的吗?”臻的声音也有点沙哑。

    “不是,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他刚刚在打滚,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对着她说,这个意外我跟臻虽然都很高兴,但是也都一头雾水。

    “杰,你看郭大刀的脸跟身体……”臻一脸惊慌地说着。难道郭大刀又起来了,我连忙回过头去看。整个景象让我说不出话来,郭大刀的脸部开始出现浮肿,然后他的身体跟胸部、腹部也都出现类似的现象。更诡异的是,这些浮肿居然好像在动,不是移动,而是上下戳动那种。突然间,从他的两只眼睛里各钻出了两只白色的虫子,出来后这两只虫子立刻啃食着整个眼球,直到剩下两个空空的眼眶以后,更多的虫子从眼眶里面钻了出来,刚刚在上下戳动的浮肿,也都裂开来流着血冒出了虫子,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了。

    随后,所有的白色小虫慢慢地爬了出来,在郭大刀的身体上面,像是进行某种仪式一样跃动着,过了二十多分钟以后,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关闭钮一样,所有的虫子瞬间都停止了动作,我跟臻被这一幕吓到,时间仿佛静止了,我们俩也是动也不动一下。又过了约三十分钟,所有的白色小虫开始蠕动了起来……

    十四

    我跟臻呆呆地看着那些白色小虫子,但是看到它们在蠕动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我赶紧起了身,也扶起了还坐在地上的臻。

    “臻,快一点,快离开这里。”我拉着臻的手便要走。没走多远我就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立刻压着臻往墙壁靠近,回头一看,那些白色小虫的身体开始裂开,爬出了一只只的苍蝇,它们在郭大刀的尸体上爬来爬去,这时候它们给人的感觉却又像是一般的苍蝇,直到所有的白色小虫都变成苍蝇以后,这些苍蝇就一只只单独飞离开郭大刀的尸体。

    “杰,你猜得没错,没想到真的是苍蝇。”臻紧紧地抓着我。

    “可是这些会飞的苍蝇好像不会攻击人,这些苍蝇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不禁纳闷地说着,当然臻她也不可能会知道原因。

    我跟臻缓缓地走在月光下,想起刚刚差点就进了鬼门关,到现在还余悸犹存,不知不觉间我发现我们竟然到了昆虫所附近,我们慢慢地走了过去,已经没有任何警察了,只留下围住现场的黄色条子,这让我又想起了仁学长,想起他昨天中午还活得好好的,我不禁发了一下呆。

    臻拉住我的袖子,摇了一下:“杰,刚刚好像有个人影在里面移动,速度蛮快的,一闪而逝,一下子就消失了。”我突然醒了过来,赶紧往臻所描述的方向看,但是已经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了。我看了臻一眼,便往前走,她抓住我的双臂躲在我的后面跟着我移动。

    我用手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身子一低越过黄线,仁学长的尸体早被送去给法医验尸,房间里面只剩下一大片暗红色的早已干了的血迹,突然间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我慢慢地打开了隔壁研究室的门,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听到一种微弱却无法辨识的声音持续地从里面传出来。

    我一步一步地朝着声音发出的地点走着,臻跟在我的身后,最后我到了一个药品柜旁边,这是一个上边镶着透明玻璃,下边是木板的柜子。我谨慎地打开柜子,却发现一件怪异的事情,因为上面放着满满的药品,下面却是空的。我用手往柜子内的四周敲了敲,又努力地找了一下是否有接缝开关,终于我掀开了下层的木板——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臻把我拉了起来:“杰,太危险了,别下去,我怕。”

    “不用担心,里面的空气没有危险性,我刚刚试过了。”

    “不是这种问题,里面要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怎么办?你忘记刚刚郭大刀的事情了?”

    我静静地想了一下,但是最后好奇心还是征服了我的恐惧感。

    “不会,放心,世界上没有第二个郭大刀了啊!”我不顾臻的反对,还是走了下去,臻也没有办法地跟在我的身边。走到了尽头,那是一个开阔的房间,突然我发现一个人,看到他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而他也看到了我,他缓缓地开了口。

    “欢迎光临,杰。”仁学长开口说道。

    十五

    仁学长对我说的话,我并没有响应,没想到仁学长竟然还活着,那么那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我的脑中满是问号。

    仁学长看我不说话,于是又接着说:“杰,郭大刀应该已经死了吧?”

    听到仁学长这句话,我点了点头,接着我的脑中又是一阵冲击,这时候我心中已经浮现出最糟糕的情节了,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但是这实在太难让人相信了。

    “杰、臻,你们两个人就先坐着吧。”

    仁学长指向我身边的小椅子,我坐了下来,他接着说:“杰,你知道病毒这种东西吗?”

    我点了点头,病毒是一种极为简单的生物构造,几乎就介于生物跟无生物之间,有些病毒虽然构造简单,对人体的危害却是难以想象地可怕,像伊波拉病毒——世界上最危险的病毒,对人的致死率将近九成,也就是说,一百个伊波拉病人,也只有十个患者可以活下来而已。不过病毒这种东西你不去接近它,基本上它对你是不会有任何威胁的。

    “那你知道病毒进入宿主细胞之后的存活模式吗?”仁学长再一次问了我这问题。

    “病毒进入宿主细胞后,会夺取宿主细胞内的基因片段以及蛋白质的生产控制权,然后用来制造更多的病毒,最后直到宿主细胞无法负荷的时候,他会毁灭宿主细胞,倾巢而出,接着这些病毒会各自去寻找下一个宿主细胞,不断地扩大感染。”越说我越感到似曾相识,突然间,我意识到了一个恐怖的结论,难道那些看起来像苍蝇的东西居然是病毒?

    仁学长看到我说完后惊疑不定的表情后说:“杰,你蛮聪明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是那样,那些仍然是苍蝇,只不过那些不是普通的苍蝇,虽然它们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它们繁殖的方式却跟病毒如出一辙,这大概是昆虫学上最惊人的发现了。”我发现学长在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十分得意的表情。

    “但是学长,你就不怕它们会对你造成危害?你不怕它们会寄生在你身上?”我反问。

    “怕,刚开始怕得要死,因为我已经是它们的宿主了,但是,杰,你刚刚少说了一种模式,那就是融合,在某种特殊情况下,病毒可能会跟宿主细胞的染色体融合,这时候宿主细胞反而可能得到好处。我现在才发现,融合的感觉十分舒服。”我发现我眼前这个人根本就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仁学长了。

    “那具尸体究竟是?”

    “是我杀的,我亲手把他的头给扭了下来,要找跟我有类似特征而且体形相同的人,的确费了我一番工夫,不过为了我的实验,我想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仁学长毫不在意地说着,好像杀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听到这里,我跟臻双手都攥得紧紧的。

    “你们不用害怕,我不会害你们的,走,跟我去看看我的研究。”仁学长说完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他身后的一个小门,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十六

    仁学长打开门走了进去,我跟臻还是坐在椅子上,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仁学长进去了一下发现我们没有跟上去,于是探出头来说:“杰,你在发什么呆?快过来!”他看我们还是不动,于是走过来把我们拉了进去。

    进了房间我就看到满满的实验箱跟实验老鼠,还有实验箱内一只只的苍蝇。

    “杰,你看仔细了噢。”学长说完就抓了只老鼠放到装有苍蝇的实验箱里,实验箱里面的苍蝇起初不为所动,但是慢慢地开始绕着老鼠飞舞,像在寻找什么机会,突然间苍蝇急速地往老鼠耳朵飞去,停留不到一秒就立刻飞离开。这应该是很平常的,不小心有什么东西飞进耳朵又飞出来,这种经验很平常,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我看到这个画面却有一种心跳快停止般的恐怖感。

    “已经完成了,这就是苍蝇入侵生物体的最初机制,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它们已经在生物体的耳朵内产下了几十颗卵。等到生物体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这些卵就会孵化,从耳朵内渗入人的脑袋以及胸腔跟腹腔,在大脑里的幼虫会分泌一种化学物质,完全抑制人的痛觉,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任何痛苦,这种入侵的机制真的是十分完美。”仁学长非常得意地说着,“只是……”

    “什么?”我接口问着。

    “只是这种化学物质会改变一个人的味觉以及嗅觉,所以人会出现行为异常改变。这就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了,不过要是融合的话,就不会有这种缺陷。”

    突然间我想到,如果一切的事件真的是这些苍蝇所造成的,那从事发到现在……苍蝇的散播……那全国的苍蝇感染大暴发可能已经近在眼前了,更何况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苍蝇的危险性……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还有一点,当苍蝇幼虫要离开人体时,就不会继续散发这种化学物质,所以宿主会感到异常痛苦,但是这些幼虫会先将人的大脑语言区啃噬得一干二净,这时候宿主会开始挣扎,但是不会很久,因为不用很久这些幼虫就会将大脑吃得一点也不剩,胸腹部的幼虫则是啃噬着内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相信杰你已经知道了。”仁学长说完后,我发现他直直盯着我看。

    “学长,你……”我不安地看着身旁的臻。

    “杰、臻,经过研究我发现,你们两个人也是融合极佳人选。来吧,这种感觉真的是连*的快感也比不上的。”说着仁学长打开了他身边的几个实验箱,苍蝇一只只飞了出来。我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谁要跟什么鬼苍蝇融合,我抓住臻拔腿就跑。只是我发现没多久学长已经跑到我们前面挡住我们的去路,看着后面的苍蝇,我突然双手用力地往学长的颈动脉砍了过去,因为漫画上说这样可能会让人暂时昏迷,就算没昏迷至少也会眩晕,这样我跟臻就有机会跑掉。

    但是就是这么一砍,不超过三秒,学长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眼看苍蝇越飞越近,我没办法管为什么看起来好端端没有任何异常的学长会有这种情况,只是用力拉着臻往外跑,直到我们离开了昆虫所很远的时候,才停下来喘口气……

    十七

    我跟臻俯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不放心地又看了看我们沿路跑过来的地方,没有苍蝇跟上来,我才真的放心。这时候我才思考起来,为什么刚刚仁学长会突然出现跟郭大刀一样的那种痛苦表情,而且很明显,他刚刚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就是苍蝇幼虫已经啃噬了他的大脑语言区。不过也幸亏如此,我跟臻才能顺利跑出来,不用跟那什么鬼苍蝇融合。

    “杰,你刚刚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你学长会突然变成那种样子?”臻也不禁问我,刚刚郭大刀就算了,这次学长他会这样,毫无疑问是因为我用双手砍了他的颈动脉。

    “这……”我思考了数分钟以后终于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个关键。

    突然间我整个人都明白了:“病毒!就是仁学长说的那种模式。”

    “病毒?又是那个理论?”臻有点怀疑地说着,臻是文学院的,她对这方面并不是很了解,所以刚刚我跟仁学长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嗯,仁学长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条件,那就是跟病毒融合的宿主细胞必须状况良好,是没有任何死亡危机的细胞,一旦跟病毒融合的宿主细胞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本来融合相安无事的病毒,会立刻逃出,并且寻找下一个宿主。”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臻还是看着我,她依然无法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接着说:“所以刚刚砍仁学长颈动脉,造成他头部缺氧,苍蝇幼虫收到这个危机信息,立刻就解除融合状态。”

    臻点了点头,一脸豁然开朗的样子。

    “臻,没时间了,赶快通知你的亲人以及很要好的朋友,通知他们必须赶在后天之前出境,今天晚上整理一下,我们明天立刻离开。”我用急促的语气说道。

    “明天,太快了,为什么?”

    “不赶快不行,算一算应该已经有不少人遭到苍蝇感染,我有预感,很快就会暴发大规模的感染,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臻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我跟臻通知完所有的人以后,隔天就跟着她搭上飞机,离开台湾上学?上学哪有性命重要?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人类可以对付的生物,因为它们可以寄生在所有的生命体上,而寄生过程又是那么完美。搭上飞机前,机场的新闻指出,目前发现的怪异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二十个,而且全国各地都有,几乎是一下子就蔓延开来,这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国际上也开始关心起来,医生也在积极地调查这诡异的死因。我心里想着,如果发现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二十个,那被感染的人数……

    刚上完厕所,我开启了水龙头,伸手舀水拍拍自己的脸,尽量使自己别去想那么多。头脑冷静一些以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臻,你怎么不多睡一下?”我轻声地说着,毕竟现在飞机上大部分人都在休息,我发现我上厕所前臻还没事好好地睡着,但是现在她却像安静不下来似的看着四周。

    臻转过头来对着我一脸诡异地微笑说着:“杰,你学长说得没错,融合的感觉真好。”

    就在这一剎那我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我跟臻被郭大刀抓住脖子的时候,他身边的苍蝇就在我们旁边飞来飞去,难道……

    我的眼前一阵昏暗,莫名地有一股强烈的爽快感从头部流遍我的全身,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浮在空中:“是啊,融合的感觉真好!”

    我也对臻微微一笑,突然间我看到一只藏身在我外套里面的苍蝇,缓缓地从我的袖口爬了出来,而飞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睡觉……

第三个故事 熄灯后,别讲话

    文/古砾

    老三何云说完后,突然对老八齐迪浩说:“老八,啊,你身上有苍蝇!”

    “啊啊啊……”齐迪浩立刻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一边怪叫,一边抖着身上的衣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睡在他下铺的老五张顺忙说:“老八别叫,再叫宿管崔老头都要被你吵醒了,你别听老三瞎说,都初秋了,哪有什么苍蝇,老三是故意吓你的!”

    老八这才消停下来,他对老三怒道:“我靠,老三不带你这样子的啊,明知道我怕那玩意儿,你还非得吓我啊,你大爷的,我跟你有仇吗?”

    老三忙赔不是说:“老八别生气,哥这不是逗你玩嘛,这不为了调节气氛嘛!”

    老大这时说:“老三,你这个家伙坏死了,明知道老八怕那玩意,你还专门吓他,不能使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啊,吓人,要靠故事来吓!好吧,我来一个故事吧,我这个故事跟我们很有关哦,发生在一次男生寝室开卧谈会时……”

    陆林搬进了学校新区的101宿舍。

    这间房是整栋宿舍楼最底层,最阴暗的一间。

    这天,宿舍灯早熄了,几个人还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从电影明星到同班美女,从南极大陆到北极冰川,从证券市场到菜场涨价,几个高中就是同学、大学又考在一起的人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卧谈着。

    这可苦了陆林。

    他被几个活宝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特别是成阳,还在不停地找话题。但他也没抱怨,平日在宿舍里他就没什么话语权。再说,以几个人此刻的兴奋度来看,抱怨了也没用。

    他实在有些睡不着,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一本恐怖小说,借着月光他翻开了小说目录:深夜千万别讲鬼故事、深夜千万别登手机qq、深夜千万别加陌生人、深夜千万别外出、深夜千万别乘出租车……

    他有些失望,怎么没有“深夜千万别讲话”?不然一定拿给这群人看看,吓吓这些夜聊的人。

    “真的啊?”这时候,武浩和成阳同时大叫了出来,“这间宿舍死过人?”

    陆林合上书,叹了口气,不知他们又聊到什么话题了。

    “当然是真的,叫严晓民,就死在我们这间101宿舍,而且还就在你们三个,不知谁的床位上。”听到两人惊讶的声音,阎鹏的语气里有些得意,“当时这事还挺轰动的,现在网上也有记录呢,你们可以看看……”

    “啊?”武浩和成阳又同时叫了出来,“没那么巧吧,像鬼故事一样。”

    “叫什么叫!”陆林终于没忍住,有些生气地坐了起来,“都几点了,你们还要不要人睡了?”

    “嗯!你还没睡?”武浩声音里有些挑衅的意味,“你之前抱怨了这么久,我们还以为你早睡着了呢。”

    “之前谁抱怨了?”陆林有些来气,“我才懒得说你们。”

    他这话一出,三个人瞬间安静了。

    “你……你之前真没说话?”武浩的话打着结,“刚熄灯你就让我们别吵,话说得有些难听,我们赌气,故意装没听到才聊这么久的。”

    “好像真不是陆林,我就觉得骂我们那声音有些奇怪。”阎鹏打断武浩,一本正经地说道。

    月光从他床头正对的窗口里射进来,将原本漆黑的宿舍染上一层惨淡的白。盛夏的午夜时分,居然也冷得瘆人。

    “要是你没说话,那刚刚一直在大骂我们太吵的人是谁?”成阳接过阎鹏话头,问道。

    “那还能有谁,严晓民呗!”陆林的语气里还有些不满。刚说完话,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到三个室友全都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他身后的窗户。

    “谁?谁趴在窗口上?”武浩的语气无比颤抖,听得陆林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月亮恰好隐到云中,光线瞬间暗了下去。他只瞟到一眼,瞟到窗口玻璃上贴着一张俊美的脸。

    然后整个空间就黑下来了。

    宿舍瞬间被厚厚的气氛压住了。宿舍虽然在一楼,但阳台外就是大大的人工湖,谁也不能以这个角度站在窗外的。

    不知过了多久。

    “不可能!”胆子最大的阎鹏冒了声,说着,他已经爬下了床,拿着电筒跳到阳台上。

    屋里的三个人屏住呼吸,阎鹏只呆呆地站在阳台上,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阎鹏终于回过了身:“大惊小怪的,什么也没有!”

    武浩和成阳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躺了下去。

    但陆林却愣住了,尽管阎鹏刚刚的话说得随意,但他还是听到了对方猛烈的呼吸声和语气中的颤抖。

    也就是在这时候,从窗户吹来一股冷风,他听到了一个男声:“记住,熄灯后讲话者——死!”

    那一晚,陆林一夜未睡好。

    第二天,等他带着黑眼圈洗漱时,看到阳台边缘有一行血色的字:没了舌头,看你还怎么吵我。

    当时他睡眼蒙眬,没太在意,洗漱完毕后,阎鹏依旧躺在床上。

    “不上课?”他边穿衣服边问道。

    “唉……昨晚聊太晚,我再睡会儿。”对方翻了个身,疲惫地答了一句又睡了过去,声音支支吾吾地,有些听不大清楚。

    陆林又没在意,可等他上完早晨的课回来时,却已看不到活着的阎鹏了。

    那时他正和武浩、成阳有说有笑地开门进屋,见阎鹏还躺在上铺,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还睡啊,午饭也不吃了?”武浩随口问了一句。

    但阎鹏没回答。

    “你不会生病了吧。”成阳接过话头,问了一句。

    阎鹏依旧没有回答。

    陆林脸色一变,心里又响起了昨晚那个男声:记住,熄灯后讲话者——死!

    莫非……

    他趴在床梯上,慢慢伸出手,拉开被子的瞬间,他尖叫一声,直接从床梯上摔了下来。

    他看到里面早已僵硬了的阎鹏。

    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把覆盖在头部位置的被子浸红了一大块。

    很快,警察来了,法医来了,尸解结果也出来了:阎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痛晕后,失血过多而死。

    也就是说,阎鹏是咬舌自尽的。

    听到这结果,陆林脑袋里嗡地一声。眼前立即浮现起阳台边缘那行血字:没了舌头,看你还怎么吵我。

    他不由得后背一冷,难道他们宿舍里真的死过人?难道昨晚阎鹏的深夜卧谈真的吵醒了亡灵?难道昨晚月光里贴在他们窗玻璃上的,真是严晓民?

    几天来,陆林都对宿舍那小小的空间存在恐惧感。一到晚上,他就感觉自己床后的阳台上攀爬着一个人,对屋中睡熟的众人虎视眈眈。那个人有张俊美的脸,那个人,叫严晓民!

    终于,这晚的陆林没回宿舍,他去网吧待了通宵,登录内网,搜索严晓民的死因。

    但好像是由于学校的屏蔽措施,所有包含“严晓民”的字符信息都显示为:由于本地连接的阻截,信息无法读取。

    无奈,陆林只好登录百度,用自己级别颇高的知道账户向广大网友求助。

    帖子一出去,立马就有了回复。

    对方id叫“冷月光”,回复只有大体的内容:严晓民的确住在陆林宿舍。当时寝室还是六人间,严晓民的室友个个喜欢深夜卧谈,喜欢熄灯后用笔记本组队大呼小叫一起玩游戏。严晓民喜欢清静,怕吵,也怕抱怨后遭室友冷落。于是他只是暗自买了两瓶安眠药,每晚服用两粒,戴上耳塞,安然睡去。

    但有一天,严晓民死了。

    睡死在了床上。因为过量服用安眠药。

    看到这里,陆林觉得严晓民的问题也没自己想象得那么严重,为何学校内网要把信息屏蔽了呢?正疑惑的时候,系统提示陆林,“知情人”给了他新回复。

    他点开:

    楼上的朋友怎么不把事情说完呢?严晓民的确是使用过度安眠药死的。但把当时那几个不知原因的室友吓慌了,为了逃脱责任,他们居然把地板撬开,在地下挖了个洞,把尸体直接埋在了下去。但还没到一天就事发了,严晓民又被挖了出来。但解剖的时候发现他的舌头居然在一夜之间高度腐化了,喉咙里的声带也不翼而飞!尔后,严晓民五个室友莫明其妙地死了两个,剩下三个虽然搬出了宿舍,也都疯掉了。死掉的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舌头不见了。而剩下三个人疯癫的原因是,每晚都有一个没完没了在他们耳边不停叫嚷的声音。而那声音就和死去的严晓民的声音一模一样。有人说,严晓民死不甘心,报复完室友后,灵魂才得到了清净,终于在寝室里睡上安稳觉。于是,告诫后来住进101宿舍的人,熄灯后,别夜聊……否则,吵醒了他,都得死!

    看完回复,陆林故作随意地发出追加问题:到底真的假的?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吗?

    但陆林在电脑前等了很久,也没收到任何人的回答。他把帖子拉到最下方,刚刚那名叫“知情人”网友的id地址栏现在居然是空白的。

    这时候,网吧里居然只剩他一个人,守夜的网管都开始打起了瞌睡。透过窗口,陆林可以看到圆圆的月亮已经挂在了天边。此刻大概已经是午夜了吧,在他正准备待机睡会儿的时候,发现在他的旁边,有一个男生侧身坐着,脑袋埋在电脑前,专心地打着游戏。他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熟悉,特别是他衣服上那个露出半截的红色学号牌——土木20080112。

    陆林心里刚默念完这串数字,立马就瞪大了眼睛。他能听见自己心脏一下一下咚咚跳动的声音。他用那双颤抖的手点开还保留在桌面上的网页,那是他找到的严晓民注册在校内网的相册。网页中间就有一张严晓民的近照,一模一样的学号牌就别在一模一样的校服、一模一样的位置上——死了那么久的严晓民,此刻就坐在他身边。

    陆林脑袋瞬间乱作一团,完全忘了怎么做,只敢坐在椅子上,任由身体不停地冒着冷汗。

    “哥们儿,看你这样,没适应玩通宵嘛。不舒服就先睡会儿呗!”就在这时候,严晓民转过了头,好心对他提醒道。

    “我……我没事儿,你先睡吧。”惊恐万状的陆林,只敢故作随意地回答。

    “唉,在地下睡了好几年了,刚刚才被吵醒了跑出来的。”说着,严晓民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立马就来过网瘾了。”

    陆林通过对方张开的嘴,看到了他空荡荡的口腔——真的没有舌头!

    “啊?你……”随着这声大叫,他醒了!

    网吧里零零散散坐着的几个人,怪异地看着他。

    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做了梦?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得驱使他走到前台,推醒网管:“刚刚32号有人上机吗?”他要确认,刚刚严晓民真的存在吗?

    被他弄醒的网管很不情愿地翻开登记薄:“嗯,32号,刚下的机,登记的名字是……”

    对方还未说完,陆林瞬间软在了地上。

    严晓民——登记簿上清楚地写着这个名字。

    原来,他们那晚的夜聊,不仅把他吵醒了,还把他吵活了。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回到电脑前,屏幕上,打开的知道网页又提示有新回复。

    他点开,居然是成阳的跟帖:小林,逃不掉的……

    他刚看完,网吧灯光闪了几下——停电了!

    也就在这时候,他的电话就响了,成阳的来电:“小林,我看到严晓民了。”对方声音极其颤抖,充满了绝望,“他从窗户外面爬进来了。”

    对方只说了一句,便没了声音。

    电话并未被挂断,但任由陆林怎么呼叫,回应他的只有嘟嘟声。

    他一惊,立马跑出网吧往回拨打。

    铃声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听。

    他收起电话,往宿舍赶。

    是深夜了,刚刚还月亮高照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打在陆林身上,感觉寒冷刺骨。他低着头,在雨中快速奔跑着,刚拐过巷子,突然又折了回来,他瞟到巷子里有熟悉的背影——是阎鹏!

    陆林全身的汗毛在瞬间竖起来了。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不远处的路灯下,已经死去几日的阎鹏,居然背对着自己,拥抱着一个女生。

    这时候,雨下得更大了。

    阎鹏突然间转过头来,那张脸居然是武浩。陆林松了口气,武浩和阎鹏体态是有点相似。

    同时,他也觉得那个女生有些面熟,过了会儿他才想了起来,那不正是阎鹏新交的女友夏清清吗?

    虽然阎鹏和她交往时间不长,但阎鹏才出了这事她怎么就和武浩抱在一起了呢?

    就在陆林疑惑之际,夏清清推开了将要亲吻她的武浩:“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对方这话一出,陆林看到武浩脸上泛起一个败兴的表情:“你放心,我会尽快完成的。”他郑重地盯看了一眼夏清清,“我得回去了,被人看到了不好。”说完,武浩转身走出了巷子。

    路灯下的夏清清看着武浩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然后,夏清清突然间转过头,目光死死地锁定呆在黑暗中的陆林:“他就要死了,你准备好了吗?”

    陆林当时全身都被吓软了,他想也没想,又直接冲回了网吧。此刻的他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雨水打湿的。

    网吧里虽然冷清,却也还有几个人,能让他感觉活着的气息。

    第二天,他发了高烧,在医院打了一天的点滴。

    他在晚上回校时,才想起成阳昨晚给自己打的那个求助电话:小林,我看到严晓民了。他从窗户外面爬进来了。

    他掏出电话,拨出号却得到对方关机的提示。陆林一惊,成阳不会也出事了吧?

    他两步跨上宿舍楼,打开门便看到成阳专注地坐在电脑前,开心地和网友聊天。对方见他进来了,立即关掉了对话框。“你终于回来啦?昨晚就没见着你,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呢。”成阳随口问了他一句,然后转过身,嘴里继续哼着小曲看网页——完全没有昨晚电话里的惊恐万状。

    “昨晚,昨晚你打我电话了?”他试探着问了句。

    “没啊?我手机不是上周五丢了吗?在淘宝订了货,还没送到呢……”

    陆林的脑袋又嗡地响了一声,对啊!成阳的手机早在几天前就丢了的,那昨晚打电话给自己的是谁?

    他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地爬上了床。

    他的脑袋还有点晕,这几天的心情都因为阎鹏的死,变得很烦躁。但平日里就有些反感阎鹏的成阳,在阎鹏死后的这些天居然还透出几分开心。

    很快,又熄灯了。

    “武浩这小子哪儿去了?”成阳关了电脑,随口问道。

    已经快睡着了的陆林这才反应过来,在那晚巷子遇到后,他再没见到武浩了。

    他拿起电话拨了出去,但无人接听。

    “这小子,交了女朋友就把我们忘了。”成阳念叨了一句,躺了下去。

    陆林想起昨晚夏清清脸上奇笑着说的话“他就要死了,你准备好了吗”,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和夏清清什么时候好上的?”他坐了起来,问道。

    “夏清清?”没想到成阳一听这名字大声叫了出来,“你说武浩新交的女友就是夏清清?”

    “对啊?就基础科学系那个。”

    “那个夏清清不是早就死了吗?”

    夏清清死没死陆林不知道,他只知道武浩失踪了。

    已经两天了,武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几天了,此刻的窗外漆黑一片。夜晚静悄悄的,原本热闹的宿舍不到一周时间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这几天的成阳似乎也遭到了什么打击,早早地就睡下了。陆林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后脑勺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更明显了。但不同的是,这回,他觉得不止一双眼睛。

    有人在暗处,像窥视猎物一般看着他。

    他们是谁?严晓民、阎鹏,还是武浩?

    这时候,突然从阳台上传来一声响动。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床边的手电下了床。

    刚打开窗户,一股冷冷的风就迎面吹了过来,里面夹杂着一股难闻的气味,犹如医学实验室里腐尸的味道。

    他用手电扫遍了阳台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发现,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更加明显了。

    他呆呆地在阳台上站了会儿,静静地听着雨水的声音。突然,他瞬间反应了过来,猛然将手电射向头顶:在阳台的天花板上,爬着一个人——是已经死去多日的阎鹏!

    “啊——”陆林刚要叫出来,就被跳下来的阎鹏捂住了嘴。

    “别嚷嚷,我是回来救你的。”对方的声音异常沉闷,像是从腹腔里发出来的一般。

    “你到底是人是鬼?”陆林喘着粗气,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我先是死了,但现在我又活了!”

    “活了?”陆林头脑都要炸开了,“你怎么又活了呢?”

    “因为武浩死了啊!”阎鹏将他拉到一旁,叹了口气,“都怪那晚熄灯后还聊天。”

    “怎么回事?”

    “你知道当初严晓民怎么死的吗?是他们几个室友搞恶作剧,将严晓民的安眠药瓶子里加入了感冒药,可哪知道,严晓民对抗生素过敏。在将两种药剂一起服下后,他在沉睡状态下产生过敏反应,猝死了。所以,那几个室友才把尸体埋到了地板下。这一埋倒好,尸体虽然很快被挖出来了,但他的灵魂禁锢在地下了。直到我们那晚夜聊,把他惊醒,他杀了我,把我禁锢在地下将他替换出来了。所以,那晚你才在网吧遇到他了。”

    “那……那你怎么跑出来的?”这时候的陆林,浑身发冷。

    “因为武浩死了,他把我替换出来了。”

    “武浩怎么会死?”

    “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我只知道,他会利用你和成阳,将他从地下替换出……”

    阎鹏的话还没说完——

    “武浩,平日里我们关系最好了,虽然你抢了我的女人,但我们还是好兄弟。就算你死了,我们也背靠背睡着。”睡在里面床上的成阳翻了个身,梦语一般地说道。

    “背靠背?”陆林和阎鹏同时叫了出来。

    陆林立马醒悟,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他们把武浩会去的地方找了个底朝天,唯独宿舍里没找。宿舍下铺的床底,一直以来都是藏匿尸体的好地方。

    这时候,四周突然亮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天空的雨停了,乌云散去,月光放肆地照着。

    “我得走了。”阎鹏立马退到黑暗处,“我刚活过来,照不得月光的。”说完,他纵身一跃,跳进了窗外的湖水里。

    望着月光下泛着波浪的湖面,陆林一时间没了主意。

    而屋里的成阳,翻了个身,继续说着梦话。

    “你回来找我,我不怪你,但杀了你,我也不后悔。你知道我那么爱夏清清,为什么还要做第三者?对她做出那种事?我没做错,你回来了又怎么样?你躺到我床底下又怎么样?我不怕你,你害不死我的。你害不死我的……”

    此刻的成阳,像一个酒后的醉汉,不停地说着。

    陆林也静静地听着,脑海里瞬间弹出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测。这时,叫骂着的成阳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起来。“呜呜呜呜……”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怎么挣扎也把字吐不清楚。

    阳台上的陆林这才回过神来,成阳不能出事,要是成阳死了,自己也逃不掉的。

    他冲进门,便看到惊悚的一幕,吓得他手电直接掉在了地上。

    原本盖在成阳身上的被子,此刻似乎有千斤重,将他紧紧地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武浩那双惨白的手从床底伸出,环过床架两边,死死地扣着成阳的脖子,眼看他就要窒息了。

    “救救我……”成阳看到了陆林,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咬破你的手指,用你的血腐蚀他。”成阳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陆林二话没说,立马咬破手指。可刚奔到床边,床底就滚出一个人,将他推到一边。那个人居然是武浩,他的额头处,有一个巨大的洞。

    “陆林,快救救我……”武浩已经从床底出来了,而成阳的脖子还被一双手紧紧掐着。

    床下面,还有人?

    “过去,这一切都是夏清清的阴谋!”武浩再次拦住他,“现在这个宿舍里只有你是活着的,也只有你能将我们解脱出来。”

    “夏清清?”陆林顿时愣住了。

    “陆林,你偷看过成阳的聊天记录的。你知道这一切是她做的。她故意接近我们宿舍的人,她利用感情,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她想要我们宿舍的人全都沉到地下陪严晓——”

    武浩的话还没说完,床架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在掉在地上的手电光照射下,陆林看到原本掐在成阳脖子上的手缩到了床底下,却又从床的另一边爬了上来,手背上居然有一块莲花刺青——那不正是成阳自己的手吗?成阳的手居然变得像条毒蛇一般,又长又软,绕下床架子后又翻上来抓住自己的喉咙。

    陆林吓得几乎说不了话:“他……他怎么……”

    “他已经死了,他想用你的血将他替换出来。”武浩的话有些颤抖,窗*进来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腾起一层白色的雾,“你别过去,就没危险,他被我定在床上了。”

    “那你……”陆林捂着还在流血的手指,惊恐地望着武浩,“那你现在是死是活?”

    “我跟阎鹏一样,先死了,现在又活过来了。”

    “那,”陆林顿了顿问道,“那夏清清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她做的。她在现实生活里大胆和阎鹏交往,却在网络上以另一个身份勾搭成阳。她知道我一直暗恋她。便以情感为筹码,要我为她做事。”武浩越说越激动,“那晚,夏清清哭着告诉我,说阎鹏知道她怀孕了,怕担责任要和她分手,让我故意在熄灯后发起夜聊,解开严晓民的诅咒。当晚,阎鹏胆子大,出阳台就撞到严晓民刚爬起来,吓得一夜睡不着,半夜问我有没有安眠药,我把夏清清事先给我的混合着泻药的安眠药给他了。没想到,阎鹏第二天就死了。”

    “我发觉事情不对,去找夏清清理论时,被成阳撞见了。看到夏清清吻我后,气愤的他回来又在网上质问夏清清为何和我有染。夏清清又说成是我将她拦在巷子里非礼她,还哭着喊着要成阳为她讨个说法。我一回宿舍,就被怒气冲天的成阳一拳扫过,头撞在床架上,当场毙命。成阳被自己的失手吓了一跳,慌忙中把我藏到了床底下。那是寝室的聚灵点,困在地下的阎鹏把我拉了下去,把他换了出来。”

    “那你怎么出来的?”

    “因为成阳死了。”

    “成阳又怎么会死?”陆林继续追问道。

    “他怎么会……”武浩说着,脸色突然间变得惊恐起来,“是你?”

    陆林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是我,是我在打给成阳的饭里加了药。我比你们都更喜欢夏清清,我也比你们谁都更能为她付出。她告诉我,只要我跟她配合,用你们三个人将她以前的男友严晓民从地下解救出来,她就答应和我交往。我当时以为她在恶作剧,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你……”武浩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想从阳台上跳出去,却被陆林一手抓了回来。

    “要将严晓民三魂换出来,阎鹏、你、成阳,你们一个都少不了……”说着,他撬开事先做好的地板,将武浩和成阳放进去后,又到阳台上,把阎鹏的尸体从水里拉了上来。

    “唉,兄弟,对不起啊,也只有利用你的尸体才能把武浩诈出来。你就好人做到底……”陆林话还没说完,脑后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看到了夏清清,全身湿透了站在月光里对他邪笑:“不是三个一个人不能少,是四个,你才是最主要的。”

    “我?”陆林吃力地叫了出来。

    “你忘了?大学报到前,你去帮你爸爸卖药。错拿了烈性安眠药给了严晓民以前的室友,不然,他也不会出那意外的。所以,你才是源头。”

    “那你就找我算账啊,干吗还要利用我杀了阎鹏他们?”

    “本来严晓民也不会死的,在从地下挖出来时,他还有气息,但在送往医院的途中,载他的出租车与一辆出来兜风的轿车撞在了一起。而那辆车,就是阎鹏开的,为了庆祝高中毕业,且同时考入同所大学,他载着成阳和武浩一起驰骋。”夏清清站了起来,月光闪耀下,她手里闪出了一把刀,“你也到地下躺着吧。等下一届这间宿舍入住了新生,要记得抓住他们熄灯后夜聊的机会,把自己换出来哦。”

    这时候的陆林已经无力挣扎了,因为夏清清的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心脏。

    但他没有绝望,他知道自己还会活过来的。而他的希望,就寄托在熄灯后还在宿舍里夜聊的你身上……

第四个故事 脚步声 1

    文/蝴蝶

    老大的故事讲完后,大家突然一阵沉默,我突然想起刚刚进入学校的时候,无意间听闻到的一则谣言,说我们所住的477男生寝室以前曾经死过人……而老大的故事……我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了,刚要提起,老三何云已经抢先说:“老大,听说我们477寝室以前死过人,我们该不会……”

    老大打断他的话,哈哈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们都听过那个谣言,哈哈,我就是根据那个谣言编的这个故事,你们被我吓到了吧,哈哈,瞧你们这帮胆小鬼,那是假的啦!每所学校总有一些莫明其妙、以讹传讹的故事流传着,别信!都是一帮无聊的人瞎编的!好了,继续开会,接下来,轮到谁啦?”

    老五张顺说:“我吧,我前几天刚刚听我姐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感觉好像是真的,太诡异、太恐怖啦!说的是一个学生在外面租房的诡异经历……”

    娜雅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很轻,像是踮着脚走路,一步一顿。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她开门探头出去,又什么都没看见。

    其实,娜雅对环境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她住在这所大学附近已经有段时间。学校附近的房子有个好处,交通便利,房租又不贵。唯一的缺点就是吵。不知道为什么,上了大学,大家就练就熬夜和大嗓门的好功夫,之前她就是被天天半夜又吵又笑又打麻将的邻居吵到神经衰弱,才干脆搬家的。

    这栋学生公寓普普通通,优点就是安静。房东先生和房东太太都住在一楼,二楼三个房间,却只住了她一个房客。房东先生说:“我儿子就住在对门,怕吵,所以要挑个安静斯文的房客。至于第三个房间,被拿来当储藏室,因为窗户太小,不太通风。让人住这样不通风的环境不好,你说是吗?”

    房东这样讲的时候,让娜雅感动了一下。隔壁两栋同样是三层楼的公寓,但是都住到爆满,她也去看过房子。一到三楼每个房间都住着人,连顶楼都加盖起来租给学生,想洗个衣服都没地方。

    这位房东先生却只招了一个房客,三楼是洗衣间和浴室,顶楼可以晒衣服。这年头,这么有良心的房东不多了。更让人感动的是,房租真是便宜得惊人。

    “也不靠这个赚钱。”夫妻都在政府机关上班的房东先生温文地笑着,“房子大,就住我们一家三口,空着也是空着。多个人热闹些。”

    娜雅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奢求的了。所以,门口轻缓的脚步声虽然让自己感到诧异,但她也不是很放在心上。说不定只是房东先生的儿子出来走动。听房东先生说,他儿子身体不好,在家休养。她猜想,说不定他儿子是那种拒绝上课或上班的人,成天待在家里,只有半夜才出来走动。

    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儿子,我也会跟别人说,他身体不好。所以房东千叮嘱万交代,要她千万不要去他儿子的房间,她也很乖巧地点头。没事我去他房间干吗?娜雅嘀咕着,谁会那么不正常,跑去陌生男生的房间走动?她可是辛苦的上班族,回到家洗完澡,用仅剩的力气洗完衣服,就想要瘫在床上了,谁管他儿子是不是万年御宅族?

    娜雅在一家中等规模的美术设计公司工作。打着网站设计的旗号,事实上还兼着网管。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好歹也有十几台电脑和数种不同的操作系统。公司真的懂电脑的人没几个,问题一大堆,她每天疲于奔命。

    但因为她挂着理论上最清闲的“网络设计”的名号,所以她的薪水也很低。不是不想换工作,只是不敢,她一个三流大学毕业的女生,有个饭碗可以捧,已经让不少同学羡慕了,更不要说她还有两个弟弟在念书,哥哥正在准备结婚,家里很需要她这份薪水。

    所以,房租的支出大为减少,让她原本非常窘迫的生活,稍微可以喘口气,至少可以吃好一点,不用担心营养不良的问题。所以,半夜的脚步声,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午夜梦回,她可以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在房外的甬道徘徊。慢慢地,一步一顿,沙沙地摩擦着地板,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在她的门口,停顿。

    她清醒过来,抓着被子,一动也不敢动。突然有点懊悔,跟一个男生对门而居真是个坏主意。这年头,变态和杀人狂多如过江之鲫,说什么也不该贪图便宜安静,将自己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轻轻地、轻轻地移动,走入对门的房间中,房门轻轻地打开又关上。

    娜雅马上跳下床,检查自己是不是锁好了门,插上了门链。要不要跟房东说呢?还是干脆搬家?没多久,她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这是人家的房子,人家高兴怎么走,就可以怎么走。何况房东很好心地在她房外装了饮水机,说不定房东儿子只是去打水或喝水。干吗怕成这样?她嘲笑着自己胆小,合上眼睛,继续睡。因为她睡熟了,所以不知道,她锁上的房门悄悄地被打开,碍于门链的阻拦,一双光灿的眼睛只能透过不大的门缝,贪婪地在黑暗中闪烁。

    天一亮,娜雅就把昨晚受到的惊吓忘得干干净净。白天总是这么忙碌,她整天在公司跑来跑去,根本想不起脚步声的烦恼。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吃着便当,百无聊赖地看着办公室的男生说鬼故事吓唬其他女同事。

    神经病,你要讲鬼故事,也选个好时辰,这种阳光灿烂的正中午,讲这个哪有半点气氛?但是公司的女同事很捧场地惊叫,抱成一团。或许这就是他们的乐趣所在。娜雅没好气地想着。

    “娜雅,你住在x大附近吧?”小陈看她没反应,笑着坐在她身边,“小心噢,x大附近有吃人鬼噢。”

    “噢。”娜雅低头吃着中饭。

    “你不要不相信!x大附近失踪了很多女孩,都是像你这样的上班族!而且听说……”他压低声音,“听说x大附近的坟墓常常被挖开,许多尸体都被吃得破破烂烂嘞!”

    “你恶不恶心啊?”娜雅不耐烦地推开他,“先生,我在吃饭。”

    她压根不相信小陈的鬼话。她在x大附近住了好几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她也承认,就算有这样的传说,她也不会知道。她的公司在市区,但你也知道市区的房租有多么贵,她这样一个贫穷小粉领,哪里住得起?所以才会住到x大附近去,每天通勤就已经耗掉她大半的精力了,住了这么多年,她一个邻居也不认识,倒是附近便利店的店长会跟她点头打招呼。

    就算吃人鬼来敲她的门,恐怕她也不会知道,说不定还会客气地跟他寒暄,问他“先生贵姓,有什么事情”之类的。

    这天,她筋疲力尽地回到住处,瘫在椅子上好一会儿都动弹不得。买回来的盒饭搁在桌子上,她也没有力气去打开。

    揉了揉眼睛,她打开计算机。房东对她算是很照顾了,这么便宜的房租,还附带电视和网络。她很久不看电视,但网络还是不错的,可以收收邮件,看看网络笑话,或是找找有什么小说可以看,打发一个晚上的无聊。

    她开始收邮件,有些厌烦地删除垃圾邮件,删到一半,看到了一个标题,停了下来。不知道是谁转寄的小说——《脚步声》。她心里微微一动,点开来看。

    文笔不太好,像是写给某个人的私信。大意是说,一个离乡背井的孤独女孩,搬了新家。新家什么都好,但是半夜,总有脚步声在屋子里响,却看不到人影。她越来越害怕,终于有一天,她往上看……有个“人”在天花板散步。

    就在这个时候,啪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摔在她键盘上面,把她吓得跳起来。她抚着几乎跳出胸腔的心,定睛一看——是只壁虎,很滑稽地四脚朝天,挣扎了一下,翻过身以后,惊慌地东张西望,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娜雅笑了出来,觉得整件事情都很有意思。死小陈,肯定是他转寄这种东西给我看。又恰巧,一只在天花板上的壁虎失足,惊吓效果达到百分之百。但她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除了亮得有点惨白的日光灯管,哪有其他的东西?她对自己的神经过敏觉得很可笑。她拿起换洗的衣物,准备去洗澡、洗衣服。

    打开门,对面的房间静悄悄的,连灯光也没有。人哪,还是作息正常最好。哪有这样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来活动的?吓唬人,身体也不健康,真是何苦又何必?

    她摇了摇头,正在摸索楼梯间的开关,还没按到,灯就亮了。愣了一会儿,她搔了搔脑袋。或许刚刚按到了,她没察觉?最近真的太累了。捧着衣服,她拾级而上,走入浴室。

    就在她走入浴室的那瞬间,楼梯间的灯又熄灭了。她对着楼梯间发呆,她觉得房东真是大手笔,也没住几个人,日光灯还用感应开关哩。大约就像是自动门那样的原理,走过某个地方时就会开灯,走到某个地方后就会关灯。

    科技真是日新月异。她怀着这种感叹,开始洗澡。在莲蓬头下淋浴,她默默站着,昏昏欲睡。这是个很简单的浴室,也就有一个莲蓬头、一个洗脸台和一个马桶而已。

    不过想到跟陌生男人共享浴室实在很恶心,房东这样的安排也比较好。莲蓬头和洗脸台、马桶之间,隔着一个浴帘。洗澡的时候,她都会把浴帘拉上,省得把整个浴室弄得湿漉漉的。

    在哗哗的水声中,她却听到水声以外的声音。她没把门锁上?不可能。跟外人住在一起,她有随时检查门锁的习惯。她进浴室以后,还刻意把门锁了几回,才放心去洗澡的。

    她将还在滴水的头发往后拨,关上莲蓬头。一声低低的哭泣,在她的浴帘之外响了起来。

    她全身汗毛倒竖,呆住了。但是除了那一声哭泣,她只听到自己狂野的心跳声。

    “谁在外面?”她壮起胆子发问,却又被自己紧绷嘶哑的声音吓到了。

    一片寂静。窒息的寂静。她不敢动,但是光着身子在浴室里不太好受。这几天冷得紧,这三楼又空落落的,风特别大。不一会儿,她发起抖来,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或者两者都有。

    怕也不管用,对吧?若是强盗小偷,或是色狼,这薄薄的一层浴帘,什么也挡不住。还不如去把衣服穿上实在。硬着头皮,她将浴帘拉开……

    拉到一半,莲蓬头突然“哗啦”地喷出冷水,把她冻得跳起来,在浴室结结实实地跌了一跤。她的脸差点撞到地板,快到地面时……一股寒意,托住了她的脸,让她打心底冷起来。

    她摔了这一跤,全身上下无一不痛,脸蛋倒是幸免于难,只是脖子拧得疼痛。挣扎了好一会儿,她坐起来,发现除了手肘有些破皮,还有几处瘀青。

    还以为会摔断脖子呢。她又羞又气地爬起来,所有的害怕都扔到九霄云外,一瘸一拐地把莲蓬头关起来,没好气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瞧瞧,自己吓自己,差点跌断自己的脖子。还会有什么人呢?房东他们是很少上来的,房东儿子又整天关在自己房里,只有半夜才会出来走动。

    那一声哭泣,大概是谁家的电视开得太大声吧?摔得太疼,她胡乱地洗了衣服,就回房去睡觉。楼梯的灯又无人自开、无人自关。她已经认定是高科技开关,当然也就不再多想。

    但是这一摔,真的很麻烦。她睡得很不安稳,疼痛隐隐约约地侵袭着。辗转反侧间,她在浅浅的睡眠中,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徘徊着、窥探着。一声一声若有若无的哭泣,一滴滴地跌落,无助的、恐惧的、绝望的哭泣。

    她惊醒过来,寂静中,没有听到令她困扰的脚步声。另一种声音,稳定而单调的,在夜里回响着。眨了眨眼睛,她才听出来,那是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我没把水关好?她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门,爬上楼梯。日光灯自动亮了起来,她眯细了眼睛,想看清楚是哪个水龙头没关上。

    她一直不懂,房东为什么要建这么大的洗衣间。一大排,五六个水龙头,颇有学校宿舍的规模。他们家也不过三口人,若加上她这个房客,也才四个。这么豪华的大洗衣间,房东又从来不用。他们在一楼有洗衣机,衣服都晾在后院。她很困倦地一瘸一拐地走近洗衣台。

    洗衣台里,黑乎乎地横放着什么。我衣服洗了扔在这儿?她心里疑惑,走近一看——刚开始,她没意识到看到了什么,毕竟很凌乱,很触目惊心。她还迷迷糊糊的脑袋只觉得有点恶心,以为房东买了很多肉摆在洗衣台里清洗,还有排骨和内脏。等她看到了几根手指,和一颗放在水龙头底下、眼睛半开半闭的头颅,她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在极度惊吓中,她没有叫,只是倒退几步,贴在墙上低喘。她的眼光因为惊骇,居然无法移开。没有关紧的水龙头里流出的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流过头颅的脸孔,使面无表情的尸体像是在流泪。然后那双死鱼般的眼睛张开来,定定地望着她。一点血色也没有的嘴唇,吐出一个字:“滚。”

    她几乎是用跌的,踉踉跄跄地跌下楼,冲进自己房间,将门用力锁起来,抖着手插上门链。躲在被窝里,她不断地发抖,颤着唇向所有知道的神明祈求庇佑。后来她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

    第二天,她恐惧无比地爬上三楼,整个洗衣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是梦吧?她不过是做了个恐怖的噩梦……眼角瞥见洗衣台上有几根极长的头发。

    房东太太和她,都是短发。这几根长发……到底是……她咽了几口口水,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脸色苍白地去上班。虽然她发起高烧,全身酸痛,她还是不想一个人在诡异的家中养病。凡事都有一个理由。但她还找不到那个合理的理由。

    不知道是惊吓,还是着了凉,娜雅开始发烧,到了中午就烧到烫手了。一向嘻嘻哈哈的同事惊觉情形不对,赶紧把她送去看急诊。

    花了五十分钟候诊,医生用五秒钟打发了她。“流行性感冒。按时吃药,多喝开水,多休息就会好了。”拿了大包的药,同事为难地看看几乎动弹不得、整个发虚的娜雅。这种样子真的不用住院?昨天还中气十足地骂人,今天已经瘫了大半个。

    “娜雅,你要不要回家休息啊?”同事关心地问。

    她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虚弱地说:“……我没事。”

    说不定回家才有事。在她找到合理的解释之前,她实在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合理的解释?她呆了一下。

    是,她和房东太太都是短发,房东先生更是五分头。但房东的儿子呢?她可从来没见过他。会在洗衣台留下头发的,不是她,当然是房东儿子啰?这种年代,男生留长发又不稀奇。

    她不过是做了个太逼真的噩梦,然后跟现实搅缠在一起,把自己吓个半死罢了。

    大大地松了口气,她重新露出笑容,虽然有些发软:“我想,下午我还是请假好了。”

    “你连明天一起请了吧。”同事把她扶起来,“看你病成这样。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病来如山倒嘛……”娜雅软绵绵地说,她决心奢侈一次,搭出租车回家了。她最近真的累坏了,吃没好好吃,睡没好好睡。身体不健康,就会疑心生暗鬼,没事也搞到有事了。往床上一扑,只剩下盖被子的力气,她合上眼睛。蒙眬中,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哭声。

    拜托,是谁在看电视开得这么大声?她太困,用被子蒙住头,一点也没把这声音放在心上。

    正因为她蒙着头,所以没有看到,在她的窗外,有几颗头颅在窥探,凄楚地哭着。她们都有极长的头发、惨白的唇,连容貌都和娜雅有几分相似。或许是午后的太阳,或许是轻轻开门的声音,她们只出现了一下子,就消失无踪。只是细细地啜泣声,若有若无地,在风里飘荡着。

    睡醒以后,她的烧退了。只是那种虚弱的感觉依然存在。她爬了起来,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七点多了,难怪她饿得几乎受不了。她有些吃力地穿上外套,正找钱包的时候……

    她听到了脚步声。拖着脚,一步一顿,缓缓地绕着房外的走道,最后停在她的门口。抓着钱包,她不知道该出去,还是该等他走开。干吗这样?她暗暗骂着自己的胆怯。就因为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邻居,才会这样自己吓自己。打开门,说声“哈啰”,证明对方是个正常人(就算行为模式不是那么正常),什么噩梦啦,恐怖的想象啦,都会烟消云散。

    鼓起勇气,她正准备开门,却听到轻轻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她的邻居又回房去了。或许只是个害羞的宅男而已,她耸耸肩。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邻居的散步嗜好,而是她饿到胃都痛了。她按着肚子,吃力地走下楼梯,却被站在楼梯口的房东吓了一大跳。

    “我吓到你了?”房东和蔼地笑笑,“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

    定了定神,娜雅虚弱地笑着:“我有点发烧,请了病假。”

    “哎呀,一个人出门在外,这样不行呢。”房东关怀地看着她,“饿了吧?一起吃饭吧?”

    “不了,这样太打扰……”娜雅想拒绝,却被房东拉着走。

    “说什么打扰?都在一个屋檐下,本来就该互相照顾。老婆,添双碗筷。瞧,哪有什么费事的!不过是添双碗筷。”

    房东太太温和地笑着:“是呀,生病就该吃好点。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她心疼地在娜雅身上一摸,“你太瘦了。现在女孩子也奇怪,老喜欢把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多吃点,把身体养好,嗯?”

    她看着碗里堆积如小山的菜,有点哭笑不得:“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不过,这真是她吃得最好的一餐。说不定只是长期营养不良,把身体搞坏了。她心里暗暗叹息。

    “呃……我还不知道我的邻居叫什么。”她有点歉意,“他不一起吃吗?”

    房东和房东太*静下来,娜雅尴尬了,她像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他叫汉生。”房东太太开口了,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房东紧接着开口:“别担心。他身体不好,都在房里吃的。”

    “身体不好,就该作息正常一点。”娜雅也觉得自己鸡婆,没办法,这是个性,“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来散步,不太好吧?”

    “他晚上出来散步吗?”房东诧异了。

    “是呀。”娜雅感到一种奇特的气氛,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却点燃了房东夫妻的希望,让他们两个的脸上焕发出光芒。

    从那天起,房东就坚持要她在家里吃饭,而且连便当都帮她准备好,菜色更是惊人地丰盛。她很感激他们的好心,能够省下一大笔伙食费更让她开心不已。

    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吧?她提议要付伙食费,但房东不收。在她的坚持之下,房东太太收了她两千块意思意思。

    这大概是她独自生活以来,过得最好、最安稳的日子了。吃得好,又有人嘘寒问暖。她原本干瘦的身材丰盈起来,因为房东太太的希望,她也开始把头发留长。公司的同事也常跟她开玩笑,说她肥起来反而更好看。

    “健康最重要,什么肥不肥?”娜雅瞪了他们一眼。

    一直让她困扰的脚步声,习惯以后也没有什么。甚至曾经让她恐惧得叫不出来的噩梦,也不再做了。

    就在她几乎淡忘那些恐怖的时候,她又收到一封信。标题还是——《脚步声》。娜雅不想看。她想删掉这封信,却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打开来看了。依旧是私信,文笔还是很粗糙:房东对她太好,让她不好意思说要搬家。他们这样照顾她,无微不至。“我肥了三公斤!你相信吗?我想那些事情只是我的幻觉,我开始把头发留长了,因为房东太太喜欢长头发的女生,她说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娜雅愣住了。她在房中四处张望,有种被窥视的感觉。是谁在监视着她?是谁?虽然不完全相像,但是和她的经历是多么相似。她的房间被装了针孔摄影头吗?鼓起勇气,她回了一封信。但这封质问的信却被退了回来。

    或许她该考虑搬家。当她半夜莫名地醒过来,听着房外轻缓的脚步声,她想着。但她舍不得押金,而且困窘的经济状况也让她弄不出一笔钱可以搬家。她只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毛骨悚然地听着。脚步声,和远远的、一滴一滴水珠坠落的声音。但她再也没有勇气推门出去看了。

    这次感冒很快就痊愈了,但是她怀疑自己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她发现,原本只在半夜响起的脚步声,时间似乎越来越早。从半夜,提早到十二点,然后在她回家没多久,就开始在走廊徘徊。

    她已经听得很熟,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来。拖着脚,一步一顿,在长长的甬道走过来,走过去。然后在她房门口停留,不动。好几次,她鼓足勇气开门,但房门外却什么也没有。动作再快也有个限度吧?住在这里快两个月了,她还是没见过房东的儿子。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会发疯的。向来犹豫不决的她,终于跑去敲对面的门。

    静悄悄的,没有人响应。

    “你在做什么?”身后冷冷的声音让她惊跳起来,猛回头,看到房东愠怒的脸孔。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去打扰他吗?”房东吼叫起来,“就这么一点小事,你也不能够做到?”

    房东是说过。娜雅自觉理亏,低了头:“对……对不起。我只是想,当这么久的邻居,总是要打声招呼的吧……”

    “没有必要。”房东非常严厉地回绝,“他不需要什么招呼。他病得很重,需要静养,不准你再去打扰他!”

    但是,他已经打扰到我了!娜雅心里隐隐滚着怒气,冲动得几乎想要马上搬家。房东太太走上楼:“是怎么啦?娜雅不知道,你需要这么大声音?吓着了娜雅怎么办?”

    房东紧闭双唇,走下楼去。房东太太温柔地安慰娜雅:“他最疼汉生了。我们也就他一个孩子……就算溺爱了点,又怎么样呢?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却非常贴心。请你不要生气……”房东太太悲从中来,忍不住哭泣。

    看房东太太哭了,娜雅反而慌了手脚。她孤身一人在外工作,家里孩子多,母亲终年劳苦,很少对她温柔。这位慈祥的房东太太完全就像她梦想中的妈妈,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她伤心的。

    “是我不好。房东先生一开始就说了,我不该压抑不住我的好奇心……”她拼命道歉,“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房东太太哭了一会儿,拉她去房里看照片,从汉生刚出生的婴儿照,一直到二十岁的照片。她爱惜地抚着照片,“医生都说是奇迹呢。这孩子出生就有心脏病,医生说活不过三岁了。你瞧,哪有这种事情,他还不是长大了?就是身体弱了点,哪像医生说的那样!”她唠唠叨叨地说着汉生这样汉生那样,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被这样疼爱,其实算是相当幸福的吧。

    娜雅仔细端详着照片,照片里的少年,有清秀的轮廓,却带着深深的病容。看起来,也不像变态。或许只是寂寞吧。她搔了搔头,也不好意思提起想搬家的事情。

    她放弃跟邻居打交道,但是她的邻居却不这么想。每天她一回家,回到房里不久,就可以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开始在甬道走动。然后停在她的房门口。虽然她一直没搞懂,为什么一个病人动作可以如此迅速,从来没让她看到过,那种被监视、窥探的感觉,却总是挥之不去。

    不管她在房里,还是去洗澡。甚至就在洗衣间洗衣服,都可以感觉到,在阴暗的角落投射过来某种视线,紧紧地盯着她。她知道,不管她回头几次,都看不到什么。但这种奇怪的尾随和窥探,真的要让她神经衰弱了。

    多少次,她都想干脆搬家算了。但是房东夫妻的热情让她话到舌尖都咽了下去。硬着头皮,她跟妈妈说,想搬回家住。疲劳的母亲只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们家只有二十四平方米,三个房间。你哥娶老婆也住家里,两个弟弟也住家里。你想睡哪儿?还是我跟你爸去客厅睡,房间让给你?”

    她默默地回来,打消了念头。回家之前,母亲还交代她,记得去交房贷。她只能对着干扁的存折发呆。

    她还是要继续下去。她精神萎靡地到了公司,看到小陈,心里一动。

    “小陈,你有没有转寄鬼故事给我?”她问,“一篇叫作《脚步声》的小说?”

    “转寄?我会干那种事情吗?”小陈耸耸肩,“转寄多麻烦,用讲的比较有气氛吧?”

    “噢。”她无精打采地坐下。如果是小陈的恶作剧就好了,她可以将一切都视为偶然。

    “怎样?你遇到什么怪事了吗?”小陈精神为之一振,“说来听听。”这家伙最喜欢这种灵异的事情。娜雅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但是,她的确需要倾诉一下。

    小陈却听得兴味索然:“什么啊,就做做噩梦,对门住个变态?搬家就好了,还要考虑这么多?”

    “……我没钱。”她有些气馁。

    “搬次家要多少钱?几千块而已吧。对面住着变态,当然搬家了事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小陈很不能理解,觉得这是很容易解决的小问题,干吗拖拖拉拉的。

    娜雅看了他一眼,百无聊赖地打开计算机。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找他谈自己的困境。现在的男生都害怕担责任,对于女生的困扰,都认为是“女生自寻烦恼”“想太多”。

    几千块而已?她存折里头只有几百块,让她去哪里找搬家的钱?难道要她去街头卖皮肉?也对啦,小陈开着法拉利,薪水都是自己的,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她会找个“何不食肉糜”的纨绔子弟谈穷困,真是笨到极点。

    “嗯,对啊,我想我还是搬家好了。”她敷衍着,准备开始工作,若是继续讨论她很穷困这个话题,小陈搞不好会以为自己要跟他借钱。娜雅穷归穷,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小陈看她接纳了自己意见,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敷衍,还颇为开心。他是个轻浮的、及时行乐的人。他一直半真半假地追求着娜雅,当然也半真半假地追求其他女生。

    “哎呀,别发闷嘛。”他拉张椅子坐在娜雅身边,“娜雅,咱们去看电影吧?听说有部片子很好看!出来散散心嘛,成天闷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出来走动走动,你说对不对?”

    “你要请我?”娜雅似笑不笑地看着他。

    “你们女生不是都说男女平等吗?”小陈拉长了脸,“怎么一遇到吃饭啦,看电影啦,就都要男生请客啦?你们这不是双重标准吗……”

    娜雅苦笑了一下:“那好,我不去。谢谢你的邀请。”

    “啊?我没说不请你啊,娜雅!哎,你别走啊,不考虑一下?娜雅……”

    她摆了摆手,躲到洗手间去。

    洗了把脸,看看镜子里深深的黑眼圈。她一个人住在这个城市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每天来来去去,就是上班、下班,从家里到公司,然后从公司到家里。

    因为经济上的窘迫,所以她几乎没有社交生活,同事之间的友谊其实是建立在频繁的吃吃喝喝、美容时尚之类的话题上。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在没遇到这些怪事之前,她觉得孤独不是什么坏事。而现在,她想找个认真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还是得用自己这双手去挨、去拼吧。

    “下个月就搬家吧。”她望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自言自语着,“这个月的房租刚交过,再撑一个月,就搬家吧……”

    一阵冷风突然刮过去,像是带着焦急的哭泣声,刮乱了她的头发。她瞪大眼睛,望着空无一人的洗手间。他们公司位于市区的大楼。洗手间当然没有对外窗,都是中央空调。这股冷风是……她惨白着脸孔,匆匆地离开洗手间。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回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那空洞的声音是那么细微,却也那么清晰。在嘈杂的办公室里,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说不定已经发疯了。

    在人声鼎沸的办公室,她心不在焉地熬了一整个白天。当夜幕降临的时刻,她不敢留到最后,趁着下班人潮,离开了公司。站在街头等红绿灯,她觉得很迷惘,不知何去何从。她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你到底想怎样?”她绝望地喃喃着,“你是谁?还是你是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脖子上吹过一阵冷风,和数声闷闷的啜泣。她只觉得血液都冻结了,大着胆子想回头,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推了出去。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一辆闯红灯的大卡车疾驶而来,她只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还来不及感到疼痛。

    我要死了吗?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闪过了这个念头。难道我就要这样……死掉?生命原来如此脆弱?即将落地时,她骇然地发现了三个留着长发的头颅飞舞于空中,浓密的长发将她缠卷住,减缓了她落地的冲击,但也硬生生地让她听到自己腿骨断裂的声音。睁大眼睛,惊骇没有其他知觉。这三个头颅……都有相同的长发和相似的五官,与噩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们的眼皮和嘴唇,缝着粗粗的黑线,像是一整排的“x”。眼泪不断地从缝合的黑线渗下来,混着粉红色的血水。不知道是冲击,还是剧痛、惊吓过度,或者三者都有,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四个故事 脚步声 2

    三

    等她清醒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运气很好。护士小姐说,被疾驰的大卡车迎面撞上,却只有脚踝脱臼,没有其他伤痕,简直是奇迹。她愣愣地看着护士小姐,嘴巴张开又闭上。她看到的这些“异象”,可以告诉谁?

    她还不想在疯人院度过下半生。她今年才二十五岁,要挨到何年何月?

    不知道是麻醉药还是安眠药的作用,她昏昏地睡过去。奇怪的是,虽然她几乎扭断了脚踝,躺在热闹得像是菜市场的急诊病房,但她睡得很好、很甜,像是把数个月来的疲惫都睡掉了。

    等她稳定一些,被安排到六人合住的病房,她每天睡眠的时间还是远大于清醒的时候。真奇怪。她默默想着,我明明在住院,但我为何有种庆幸的感觉?当她从长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时,觉得非常困惑。对了,再也没有那恐怖的脚步声。

    别人都说,医院灵异事件多。但她却觉得医院非常安全、舒适。就算六人房的家属们川流不息、吵吵闹闹的,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吵闹很令人安心。再搬家的话,她想搬到比较有人气的地方。或许是夜市的附近。如果可能,找几个室友。她再也不会怕吵了。

    就算隔壁打麻将,吵翻天,也好过一个人在无比的寂静中,怀着恐怖的想象。她一直拒绝去想,车祸时看到了什么。她只坚定一个信念:出院后,她要搬家,而且越快越好。

    房东夫妻来探望她几次,神情有些焦虑。她没说她要搬家的事情,看他们这么焦急,总有几分心虚。房东先生和房东太太都是好人,她默默地想。但是人再好,他们家的房子,还是有问题。再住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

    “咳,小姐,怎么是房东来看你,家里人没来照顾你啊?”隔壁床的阿姨和她混熟了,“你住院这么久,妈妈没来照顾你吗?”顺手递给她一个水梨。

    娜雅苦笑了一下:“……我嫂嫂刚生小孩,我妈走不开。只是脚踝脱臼而已,没什么大伤。”

    医生也说她复原得很好,大约再过两三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你真懂事啊。”阿姨拍拍她的手,“现在这么乖的女孩子不多了,有没有男朋友啊?有也没关系,都不来看你算什么男朋友啊。我那五六个孙子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不要害羞哦,阿姨最爱给人做媒了……”

    她笑了出来,陪阿姨聊天。住院三周,她和病房的病人都成了朋友。等她要出院了,提了两大包热情的礼物,还有阿姨送她的护身符。

    “这是向关帝君求来的,里头还有我自己采的茉草。”阿姨塞给她,“年轻人不要说不信这些,出门在外,总是要事事留心啊。”

    “我信的,阿姨。”她非常诚恳地回答。当遇到了这么多事情后,她是相信的。

    出院的时候,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走路还是有几分痛,脚踝也还包着。但她年轻,愈合得很快。她相信搬家以后,她心灵的创伤也会很快痊愈。

    深深吸一口气,她招了出租车,回那个诡异的住处。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很想干脆一走了之,什么都不要了。但她舍不得那台破破烂烂的计算机,她也需要几件换洗的衣服。

    屏着气息,她走入了那栋外表普普通通的三楼公寓。一跛一跛地爬上二楼,走进自己房间。她紧张地倾听,却没有听到脚步声。暗暗地松了口气,她开始将电脑收起来,收拾了一小包衣物。环顾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房间。就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塑料衣橱。她的衣服不多,连包包都塞不满。

    或许贫穷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收拾行李很快,她自嘲地笑起来。剩下的棉被、书和杂物,就请房东都扔了吧。押金她也不打算要了,这里,说什么也不想再回来。吃力地提起包包和计算机,她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就在这个时候,对门的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隔着甬道,她所有的血液像是全冲上了脸孔,然后火速地退去。

    黑漆漆的房间,没有任何人。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发现那个房间里头,整整齐齐的,但是没有人,或者说,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她心里很明白,要赶紧离开才是上策。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走进房间,像是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娜雅。

    就像是被“恐惧”这种情绪被麻痹,她像是个梦游患者,身不由己地走入邻居的房间。我要离开,我不要在这里。娜雅的心跳越来越快,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危险,但是她还是走进房间里,打开了灯。

    这个房间布置得很舒适,一点灰尘也没有。什么东西都安置得整整齐齐,但也不像有人住。

    她站在房间里呆立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无意识地抬头,她发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比她的房间低很多。这栋公寓是房东自建的,所以天花板都特别高,简直可以再隔个二层,住起来很舒服。但是这个房间,天花板却很低。

    娜雅。

    这个无声的呼唤又响起,她的疑惑和恐惧都消失殆尽。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她找到一个开关,天花板无声无息地降下一个小小的楼梯,原来上面还有个夹层。就在这个时候,屋内所有的灯光疯狂地忽明忽灭,闪烁到几乎炸了灯管。一声吼叫,像是某种猛兽发出来的野蛮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疼,也停止了灯光的明灭。

    我该逃走。娜雅模模糊糊地想,我不要上去。但她身不由己地爬上了梯子。夹层不高,娇小的她几乎顶到天花板。黑漆漆的,飘着一种奇怪的异味。等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从楼梯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她慢慢看清了周围。三个透明的大瓶子,大的像是泡药酒用的,里头泡着……头颅。

    漂浮在透明液体里,长发飘散。泡得肿胀的脸孔,眼皮和嘴唇缝着黑色的粗线,像是一整排的“x”。她们,一直都待在这里。

    倒退了几步,她贴在墙上,心跳得非常快,非常快。她想逃,但是动弹不得。“……娜雅。”随着这个粗哑难辨的声音,她没有受伤的脚踝,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或许她不该低头……但她低头看了。那应该……应该不是人吧?至少不是活着的人。理论上,他像是在呼吸,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透过微弱的光,他的眼睛非常亮,非常大。或许眼睛会这么大,是因为他的眼睑已经烂到没有了。

    一个糜烂到发出尸臭,却会呼唤,并且趴在地上抓住她的脚踝的死人。她该尖叫、逃跑,至少也该昏倒。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个会动的死人,看着他从脚踝摸到她小腿、腰,扶着她的肩膀,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像蛆虫一样扭曲着站起来。会动的死人面对着她站着,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气体从脖子上汨着绿水的大洞涌出来,几乎可以从巨大的伤口看到颈骨。

    腐朽、死亡的气息。

    “娜雅。”他又呼唤了一声。像是被名字束缚,她被亡者呼唤、蛊惑了。

    我该做些什么才对。难道要这样呆呆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她天性里根深蒂固的韧劲抬头,试图挣脱这种蛊惑和束缚。但她只能够稍微动动手指,不再紧张地握拳。她触碰到口袋。隔着薄薄的布料,口袋里发出一阵阵的温暖,缓和了亡灵刺骨的寒意。口袋里……我装了什么?一些硬币、一张捷运卡,还有……阿姨给的护身符。

    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将手伸入口袋中,掏出那只温暖的护身符,用力地按在死人的脸上。那个普普通通的护身符,却像是一块炭火,将死人的脸灼烧出一个洞,在他尖锐得几乎撕碎灵魂的尖叫中,娜雅挣脱了束缚,将他用力一推,转身想要跑,却忘了自己的脚伤,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她这一跌,打翻了放着头颅的架子,透明大瓶子砸碎,冒出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

    顾不得满地玻璃碴儿和伤口,她连滚带爬地从夹层楼梯跑下去,手忙脚乱地按下开关,让楼梯收起来。

    我要逃走,我不要死。更不要这么莫明其妙地被死人抓走。忍住剧烈的脚痛,她冲向大门,却发现大门被锁起来了。她用力地摇撼几下,发现锁得是那么死。钥匙。我需要钥匙。我把钥匙收到哪里去了……

    “你在找这个吗?”温柔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发现房东和房东太太都在客厅,手里拿着她的钥匙。楼上乒乒乓乓,死人发出惊人的喧闹。

    “为什么要逃呢?”房东太太的声音很困惑,“汉生很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他吗?但是其他女孩都喜欢他,没有反抗。”

    “他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对吗?”房东笑笑,“他只吃喜欢的女孩。小的时候挑食也就罢了,变成这样了,还是一样挑食。”

    “……放我走。”娜雅突然发怒起来,因为极度的恐惧、惊吓,反而涌起无比的怒气,“我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我要面对这种命运?”

    “那汉生做了什么坏事?”房东扬高声音,“他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他却死了!”

    “他一直在生病,一直很痛苦!”房东吼着,“我们用尽一切的办法,他还是死了!你知道我们有多伤心吗?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唯一的!”

    “亲爱的,别激动。”房东太*慰着他,“他到底还是回到我们身边了。别吓着了娜雅,若是吓坏她,肉会变酸,不好吃了。”

    房东先生冷静下来:“你说得对。老婆,去叫汉生下来。虽然还是太瘦,叫他将就点。他喜欢先吸点血,等她不动了,我们再扛去三楼处理。”

    娜雅瞠目地看着他们,看他们像是在讨论菜单一样讨论自己。“你们疯了?你们纵容一具僵尸吃人。”

    “就算是僵尸,他也是我们的孩子。”房东太太冷冷地回答,涌起一个温柔却残酷的微笑,“让孩子吃饱是应该的。”

    她想逃,却被房东先生抓住。她拼命挣扎,却挨了房东先生一个耳光。“我不想对你动粗。”房东很慈祥地说,“安静点,忍一下就过去了……并不会太痛苦。”

    “你们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当他的盘中餐?”娜雅徒劳地挣扎,“为什么是无辜的人?为什么是我们?”

    她想到楼上的那三个凄惨的头颅:“你们吃了人,还保留死者的头颅做什么?”

    “汉生喜欢。”房东先生将她捆起来,“若不是她们试图警告你,也不用缝住她们的眼睛和嘴巴。她们都太多事……希望你将来不会这么多事。”

    所以她们叫我滚,所以她们显示她们凄惨的末路给我看。

    “你们不是人。”娜雅发起抖来,半是恐惧,半是愤怒,“你们根本是魔鬼,不是人了!”

    “只要汉生好好的,是不是人都无所谓。”房东将捆得结结实实的娜雅扔在沙发上,“既然神明不救汉生,当魔鬼也没什么不对!”

    房东先生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前汉生可以自己处理,他和老婆需要的只是将肉*洗净,分成几包放在冰箱里,等汉生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吃。

    这一次却特别费手脚。他年纪有些大了,实在感到有些疲倦。等了一会儿,楼上依旧嘶闹,但是老婆却久久没有声音。

    “老婆?”他迟疑地喊,低头看看还在挣扎的娜雅,确定她不会挣脱,房东走上楼,“老婆,你在做什么……”他的脸孔马上转为苍白。

    他的妻子大张着眼睛,躺在儿子房间的地板上,脖子上有一个撕裂的大洞,汩汩地流着血,已经没有呼吸了。汉生抓着两个将他几乎缠死的头颅,地上摔碎了一个,暗红和惨白的液体混在一起,将湿漉漉的长发粘成一团。

    “老婆,老婆!”他惨呼,“你怎么了?老婆……”他喊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他的脖子被长长的、湿漉漉、弥漫着福尔马林味道的头发缠住。他双眼突出,徒劳无功地抓着,却被越勒越紧,最后舌头吐了出来,痛苦地空抓几下,被活生生地勒死了。

    临死前,他看到那个摔碎的头颅微微地笑了起来,被缝住的嘴扭曲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我们也是人家的女儿……”

    他死了。

    房东的死似乎刺激到僵尸,他吼叫两声,将两个头颅用力摔在天花板上。长长的黑发无力地松弛下来,静止不动了。

    他摸了摸死去的双亲,又吼了几声。但是悲伤压抑不住食欲,他蹒跚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楼下走去,拖着不自然的脚步。

    趁着喧闹,娜雅焦急地扭动,用脚踹倒了茶几,打破了玻璃杯。不知道被扎了多少下,她终于磨断了童军绳,爬了起来。大门被锁,前后都是铁窗……三楼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死?

    但是得经过二楼……会不会反而自投罗网?她想起,家里有两道楼梯。一道是直接通到二楼,不用经过客厅,另一个是房东用的,是个螺旋铁梯,可以从厨房走到三楼的洗衣间。

    当初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设计,现在想想……大概是方便处理这些“食物”吧?

    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奋力拖着疼痛的脚,爬上螺旋梯。然后,她听见了,如影随形般,拖着脚,轻轻的脚步声。她怕得几乎瘫痪,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曾经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老、因为病,因为种种天灾**而死。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很可能会被吃掉,留着头颅泡在福尔马林里。这让她多了一些勇气,手脚更灵活一些。不管多恐怖,多害怕,她就是不愿意被吃掉。

    摔死和被吃掉,她宁可选择前者。

    等她奔上三楼,跑向楼顶,她暗暗松了口气。再几步路,再几步路她就可以逃生了。只要跑过楼顶,跳下去。她跳了。攀着矮矮的围墙,她准备松手,就算死也是全尸吧……

    但是想象中的坠落没有降临。她的左手一阵剧痛。僵尸长而乌黑的指甲从她的上臂掐进去,因为重量,也可能是因为湿滑的血液,他没有抓紧,长而乌黑的指甲在她手臂划出极深的伤痕……流出很多的血。僵尸吼叫着,为将要失去的食物不甘。他充满尸臭的唾液和发出霉绿的脓血,也这样渗入了娜雅的伤口。

    娜雅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挣脱不了他的掌握。最后一点一滴地,被提上去。僵尸腐烂的脸,在她眼前成了一个恐怖的大特写。那个护身符居然还粘在他脸上,腐蚀出一个无法愈合的洞。

    “我宁可摔死。”娜雅低低地说。她将手伸进口袋,她偶尔会抽烟,身上带着打火机。抱着一种暴烈的决心,她用打火机点燃了僵尸脸上的护身符。

    护身符里头的茉草发出奇异的香气,让僵尸发出凄惨的叫声,并且松手。在坠落中,娜雅看到僵尸像是一截腐朽的木头,被火焰吞噬、燃烧。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摔到一楼的雨篷上,然后才跌落到地上,所以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这一夜,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笛响彻云霄。这栋三层楼的公寓烧得干干净净,只找到三具几乎烧成灰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娜雅。

    最后娜雅清醒过来,在她的沉默中,这件案子以普通火警了结。

    看起来,像是一切都落幕了。娜雅搬了家,却不像她原本希望的与人合住,而是单独租了一间很偏远的小套房,孤独并且冷漠地,上班下班。几乎不与人来往或者是交谈。

    的确,她不再听到可怕的脚步声,她的新家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被僵尸抓伤的手臂,却开始腐烂、干枯,在脓血流尽之后,剩下几根枯骨和干硬的肌肉,意外地、不自然地强壮起来。

    或许她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第五个故事 嫁衣

    文/异青人

    老五张顺说完后,老大说:“这个故事也挺有意思的,老七前阵子你老是吵着要搬出去住,哼哼,你可小心点啦,别送菜上门!”

    老七最近跟一个叫冯桂梅的女同学好上了,听说两人要搬出去筑爱巢,抛下我们这群光棍,老七略微有些尴尬地说:“咳,别这么说,估计暂时还搬不走,桂梅还没同意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大奸笑说:“都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了,吃掉只是时间问题了嘛,其他众兄弟,都给我加把油啊!你看人家老七那么利索就搞定了,你们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知道天天在寝室里撸,没出息的家伙!”

    老二*嘿嘿两声说:“老大,你也别光骂我们,你自己还不是没搞定!”

    老大哼了一声说:“擦,看着吧,你老大我很快就有了!好了,别东扯西扯的了,继续。老二,以往你都很积极的嘛,今晚咋没动静了,赶紧来个靠谱的故事吧,大伙儿都等着你呢!”

    老二说:“今晚不是我不积极,我是让他们笨鸟先飞,ok,既然大家都想媳妇的事了,那么我就讲一个结婚的诡故事吧,话说……”

    幸福大街的kl饭店里热闹非凡,门前站了许多宾客,临近街道的位置上有两个红色的超大气球悬挂在半空,气球的下面耷拉着两个条幅,一面写着“百年恩爱双心结”,一面写着“千里姻缘一线牵”,最惹人注意的是横批,上面并没写某某新郎某某新娘百年好合之类的句子,而是写了四个只有在葬礼上才会出现的字。

    横批为:千古流芳。

    最扎眼的是,横批是白布黑字,与旁边的鲜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注意到了这个横批,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有甚者指着条幅跟旁边的人大声嚷嚷:“这也不知是哪家婚庆公司,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多扫兴。”

    这话新娘的家里人听见了,新郎的家里人也听见了,各个面无表情,既不抓紧把条幅扯下来,也不出面找婚庆公司理论。吉时定在了上午十一点整,差五分钟到点时,有两辆车从远方缓缓驶来,那两辆车看着也奇怪,车头挂着火红的大花,车门挂着几个红色的气球,车身上却写着三个醒目的大字:殡仪馆。

    怎么来了两辆灵车?一时间等亲的宾客炸开了锅,大家凭借想象纷纷猜测。两辆车先后停在了kl饭店的门前,有两个大个子青年,分别跳上两辆车,在里面又拉又扯的,最后扯出两个用纸糊的、身高一米左右的纸人,一男一女,男的穿西装扎领带喜气洋洋,女的穿着红色的婚纱,一脸含羞,满脸的幸福。

    两个大个子青年,一人抬着一个纸人,走上红地毯,缓缓朝饭店里走去,这时有人点燃了悬挂在两边的鞭炮,有人点燃了摆放在横幅下方的礼花,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与这景象相反的,是在场每个人的脸……宾客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反倒是两边的亲戚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跟在场的嘉宾又是拥抱又是握手。

    这是场婚礼?若是这样倒挺别致,婚礼的主题也正凸显了那句话——婚姻是坟墓,是爱情的坟墓,但若没有婚姻,爱情将死无葬身之地。

    在门外一直等候的宾客跟着那两个怪异的纸人入场了,酒店临进门的地方,摆了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贴着个大喜字,另一张桌子上写着“哀”字,这下宾客更蒙了,不知该把礼钱随在哪里,这时有人干脆拿出礼钱,将其分为两份,一份给了喜,一份给了哀,身后的人也开始纷纷效仿。

    酒店的内部,也是两种格局,宾客所坐的大厅布置得喜气洋洋,挂着红花,桌子上摆着喜糖,与之鲜明对比的是舞台,舞台的墙面上挂着两张黑白照片,照片上面挂着白色的纸花和条幅,通向舞台的那段红地毯两旁摆着各式各样的花圈,上面还写着送花人的名字。

    婚礼的主持人一脸尴尬地站在台上,婚庆典礼开始时,主持人原本尴尬的脸上洋溢起了虚伪的笑容,手拿麦克风,高喊道:“有请新郎新娘入场。”

    那两个高个子青年,一人捧着一个纸人,缓缓走过红地毯,站到台前。主持人站在两个纸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尴尬地说:“今天这两位参加婚礼的新人有点特别,下面……我来问问新郎吧。”

    台下忍不住一阵哄笑,似乎都想看看接下来主持人要怎么采访这个纸糊的新郎。主持人将身子转向新郎,开始问话了:“今天是个激动的时刻,作为新郎,您能说说您此时此刻的心情吗?”

    主持人说完,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将麦克风递给了新郎。新郎依旧咧嘴笑着,喜气洋洋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了,过了大约半分钟,台下哄笑了起来,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场婚礼的诡异之处,纷纷在笑台上的主持人,甚至有人站起身,对台上吼:“新郎今天感冒了,不能说话。”

    主持人尴尬地笑了笑,刚要收回麦克风,站在一旁的纸人新郎突然发出了几声咳嗽声,那声音通过麦克风钻进音响,扩大了几十倍,在场的所有宾客刹那间全肃静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的纸人新郎。

    新郎还是那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喉咙没动,嘴唇没动,眼睛也没动,但新郎却真的说话了,声音极为深沉,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新郎说……

    新郎姓周,单名一个之字,青宛市人。

    半年前,周之出了车祸,醒来后便失忆了,医生说是因为车祸时碰到了脑袋,能醒已经是万幸,至于记忆,就得慢慢恢复了。

    其实周之也并不是完全失忆,他记得高中之前的事,也记得大学以后的事,唯一忘记的,就是在大学里的几年时光。这段被遗失的记忆对于周之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出车祸之前,他一直想自己干点啥,跟朋友合计、找家人商量,最后他决定在青宛市安胜街这条路上盘下一个洗浴中心。

    安胜街在青宛市还算出名,它有个学名,叫“花枝醉一绝”,这名字听起来挺优雅,其实这一整条街都是风流场所,光是按摩院,大大小小就十几家,洗浴中心就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当地人给这条街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周之经过调查,最终选定了这条街一家名为“沐浴人生”的店面,这店不大,而且就要黄了。周之用很低的价钱将其收购,又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了一遍,最后他把店名也换了,改成“叶桦林”,这名字跟这条街很匹配,是周之偶然想到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周之找了个算命的先生,测了个吉时,在当月的十三号开业,可就在开业当天,周之大早上开车去洗浴中心准备开业庆典时,路上遇了车祸,连人带车整个翻了。

    伤愈出院后,周之在家养了将近半个月,伤势好得差不多后,他便又开始张罗“叶桦林”开业的事了。这天,周之又找了个算命先生,又测了个吉时,又是本月的十三号,周之的心里开始打鼓了,他觉得自己与“十三”这个数字犯冲,经过思考后,最终他把开业的日期定在了本月的十四号,也就是一周后。

    开业前的这段时间,周之找了家当地的小报纸,在上面打了个广告,广告词是这样写的:招夜班服务员,月薪过万,要求长相出众,青春靓丽。落笔是“叶桦林”的地址,联系方式留的是他的手机号。

    其实懂行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夜班服务员其实就是“小姐”。

    广告发出的三天后,周之接了个电话,对方是个女孩,说要应聘这个夜班服务员。女孩上来的第一个问题是:“请问夜班服务员,主要做什么工作?”

    靠,当然是陪客人睡觉了。当然周之不能这么说,他是用一种不反感的方式诉说了一件让人反感的事:“主要工作就是陪客人喝酒、聊天,做些男女该做的事。”

    “能把地址告诉我吗?我想去……”女孩还在电话里说。

    电话里女孩的声音,有点甜,有点哑,有点弱弱的,周之幻想女孩的样貌肯定是那种小家碧玉、小鸟依人的,这样的小姐最吃香,也最受欢迎。

    周之把店的地址告诉了女孩,两人约定的时间为下午三点。电话挂断后,周之看了看时间,便打车先去了“叶桦林”,此时离开业时间仅剩下两天了,他得一一打电话告诉之前招上来的员工,让他们准时在十四号的早上来报到,开业当天人肯定会不少,到时候人不够,忙不过来,可真是悲剧。

    等周之一一打完电话后,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了,他想女孩可能不会来了,于是穿好衣服,打算回去,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女孩的。周之有些不满,语气显得有些愤怒:“你来不来了?不来我可要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正在路上,堵车。”女孩急忙解释,“您能再等会儿我吗?马上就要到了,估计也就十几分钟。”

    “那你快点。”周之不耐烦地说。

    电话挂断后,周之重新回到店里,随便找了间临近厅门的客房,躺在床上打算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中,他竟然睡着了。

    窗外,天渐渐地暗了。

    周之感觉耳边有些动静,他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猛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礼服,不对,确切地说是一件婚纱,身上的颜色艳红艳红的,甚至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女孩的脸上也化着浓浓的妆,头发高高盘起,十足像一个即将要出嫁的高贵新娘。周之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有些紧张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女孩幽幽地说。

    周之打了个激灵,他并没看见女孩开口说话,甚至喉咙都没动一下,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腹语?

    “那个……你……多大?”周之结巴地问完,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的嘴唇。

    “十八。”女孩说。

    没错,女孩根本就没开口,那声音的确来自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声音如洪水般袭来……周之咽下口唾液,胆战心惊地问:“你……叫什么?”

    “叶桦林。”女孩的脖子像是断了似的,突然倾向一侧,然后面无表情,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女孩太奇怪了,周之想尽快打发她走,于是说道:“我……我想,我想你不适合这份工作,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谁说我是来找工作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女孩的声音在笑,但女孩却面无表情。周之这次彻底害怕了,他打算起身朝外跑,可身子却动不了了,周之只能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惊恐地看着女孩。

    女孩的双手拎起裙摆,脚下露出一双红色的高跟鞋,然后她抬起左脚,落地,又抬起右脚,落地,动作如机械般僵硬。

    “不是来找工作,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周之盯着女孩子,身体颤抖地问道。

    “我是来……呵呵……呵呵。”笑声来自四面八方,女孩用机械的步伐走到了周之身旁,随后弯腰凑近周之。脸贴着脸,周之发现女孩的那双眼睛里竟没有眼仁,看起来空洞洞的。

    女孩说:“我是来……取你命的。”

    周之倒吸一口凉气,从梦中惊醒。

    四周,是雪白的墙壁,床单也是雪白雪白的,房间的门开着,却没见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周之这才舒了一口气。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恐怕他是又被女孩耍了,想到这里周之有些来气,心想如果有机会见到这个女孩,非得出了这口气不可。

    周之起身,伸了个懒腰,穿好外套,打算再次离开“叶桦林”,就在走出房门时,周之的手机又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看,上面的号码依旧是那个女孩的,这下周之可火了,他接起电话,大吼道:“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个准信儿?我可等你半晚上了,你是不是耍我呢?”

    “对不起对不起,我正在路上,堵车。”女孩急忙解释:“您能再等会儿我吗?马上就要到了,估计也就十几分钟。”

    “你刚才也这么说的,堵车能堵四五个小时?”周之狠狠地说,“你是不是堵在去阴间的路上了?”

    “刚才?刚才我没给你打电话啊,我这儿的确是堵车,前面好像出了车祸,马上就要过去了。”女孩说完沉思了几秒,又说:“况且我们不是约在十一点吗?我现在也才迟到几分钟而已,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听到这儿,原本一肚子火儿的周之有些糊涂了。

    “才打电话?那刚才的电话是谁打的?再说我们不是约在下午三点吗?”周之的语气由怒气冲冲转变成了疑惑,“我怎么可能把时间约在晚上十一点,真是的。”

    “可你的确是说晚上十一点啊!算了,我马上就到地方了,见面聊好不?你再等等我,十分钟,就十分钟。”女孩说完急匆匆地把电话挂断了。周之看了看手机,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门外,一脸的茫然。

    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是约女孩下午三点见面,可为什么女孩偏说是晚上十一点,还有女孩明明打过电话,她又为什么说没打过呢?一连串的问题后,周之想起了那个梦,难道梦还没醒?还在继续?周之这样想着,伸手掐了掐胳膊,不疼,他又使劲掐了一下,这才疼得他差点就叫了出来。

    不是梦,绝不是,梦里怎么可能疼呢?周之摇了摇脑袋,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邪了门了。”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周之再次来到了之前睡觉的客房,躺在刚才躺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边想着下午发生的事边等着女孩的到来。

    女孩,始终没来,十分又十分,最后周之等到将近凌晨一点,也没见女孩过来。这次周之坐不住了,他掏出电话,按照那个来电显示上的号码拨了过去,然而电话里却传出一段让周之恐惧到极点的话语。

    这句话,我想每个人都听过,但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异常诡异,甚至足以瓦解掉周之的神经。电话里说:“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这怎么可能,周之挂断,随后又拨了过去,电话里依旧说是空号,周之仍不死心,又拨了过去,还是空号,又拨,空号,再拨,空号,周之整整拨了将近一个小时,数百次,对方的话语都是一样。

    周身变得恐惧万分,周之感觉房间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恐怖的气息,电视、墙壁、房门、挂在床上的画以及吊在棚顶的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周之想他得赶紧离开这儿,于是他再次披上外衣,打开客房的门。

    电话,又响了。

    主持人说:“新郎,此时此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新郎整理了一下礼服,语气低沉地说:“今天的这场婚礼,我要感谢很多人,首先我要感谢父母,要感谢亲戚朋友近几日来的奔波忙碌,要感谢各位来宾能在炎热的夏天来到这里参加我的婚礼,谢谢你们……”

    主持人说:“难道你对新娘没话说?”

    新郎尴尬地笑了笑,随后皱起眉头想了想,说:“有这么美丽的新娘,我自然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我想留到洞房时在新娘的耳边说。”

    主持人调侃:“恐怕到时你就没时间说了。”

    新郎扭头看了眼主持人,问:“这话什么意思?”

    主持人解释道:“恐怕到时你只想着洞房的事,忘了说……”

    新郎吐了吐舌头,回答道:“就算忘了说,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主持人刚想接茬儿,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伙,打断了主持人跟新郎的对词。看见小伙子过来,新郎急忙跑过去问:“什么事这么急?”

    “出事了,出大事了。”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说,“新娘子……新娘子……”

    “新娘子怎么了?”新郎赶紧追问。

    “新娘子……新娘子她……她跑了。”小伙子吃力地说道。

    “跑了?”新郎一听傻了眼,也没时间细问了,扔掉手里的麦克风就朝外跑。新郎一路跑,一直跑到新娘的家中,没人,又询问了新娘那边的亲戚朋友,没人见过她,新郎急坏了,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找着找着,新郎终于找到了新娘。

    新娘穿着一身鲜红的婚纱,蹲靠在一个小胡同里哭着,眼泪已经染花了脸上的浓妆。新郎走过去,站在新娘面前,语气生硬地问道:“为什么跑?”

    新娘摇了摇头,哭得更加厉害了。

    新郎蹲下,搂起新娘,安慰道:“今天是咱俩大喜的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先举行完婚礼好不?宾客都在等着呢。”

    新娘抬头看着新郎那张帅气的脸,随后一把推开新郎,哽咽着说:“我不能嫁给你,我不想嫁了,我不要嫁了……我们……我们分手吧。”

    “你在胡说什么?”新郎有些急了,抓住新娘的手,激动地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稳定吗?”

    “总之,我不想嫁了。”新娘站起身,扭头朝胡同外跑。

    新郎盯着新娘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回想着与新娘之前的种种,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于是他追上新娘,抓着新娘的手腕,将其搂回怀里,语气坚决地说:“你不可能没有原因离开我的,昨天,昨天你还在期待着这场婚礼不是吗?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相信我。”

    新娘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被这句话彻底打破了,新娘看着新郎,脸上洋溢着幸福,她凑近新郎,在新郎的耳朵边说了句什么,最后推开新郎,哽咽地问:“你要娶我吗?”

    其实新娘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甚至停止了哭泣,满脸期待地看着新郎,希望新郎说出她心中所想的那句话,然而,新郎却突然变得面无表情,他摘下手中的手套,取下了订婚戒指,随后蹲下,将戒指放在水泥地上,转身离开了。

    身后新娘看着新郎的背影,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个新郎,不叫周之。

    下面,我们返回现在正在进行着的这场婚礼。

    主持人问:“作为新郎,你能说说此时此刻的心情吗?”

    纸人新郎喉咙没动,嘴唇没动,眼睛也没动,却说话了,声音通过音响扩散到四面八方。新郎说:“我为能娶到身旁的美人儿而激动不已,当然,主持人可不算美人儿。”——台下一片笑声,纸人新郎继续:“我想各位宾客来到这儿,从看到婚礼这样的布局开始,就一定心中充满了疑惑,那么现在,由我来为大家一一解答。首先,我要说这场婚礼的策划者,他是我的父亲,周宏先生。”——台下响起掌声——“其次我要说一下为什么要举办这样一场特别的婚礼,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我跟新娘很相爱,她一直想办一个终生难忘的婚礼,所以才有了现在各位看到的这场婚礼。”——台下又是一片哗然——“这场婚礼也是新娘同意的,所以希望大家祝福我们,祝福我们可以白头偕老,可以永结同心。”——掌声,再次响起。时间停了将近一分钟,纸人新郎没再说一句话,这时主持人尴尬地收回话筒,咧嘴笑了笑,又将视线看向身旁的新娘,流利地问道:“那新娘呢,作为新娘此时又有什么话要说呢?”

    说完,主持人把话筒递给纸人新娘,新娘依旧一脸的含羞,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色婚纱有一块蹭破了,露出了一块白纸。台下的众人这次没有一个人起哄,大家纷纷将视线转向新娘。

    新娘,也说话了。

    周之想尽快离开“叶桦林”,然而他刚打开客房的门,打算走时,兜里的手机又诡异地响了起来。

    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周之浑身打了个冷战。

    犹豫了好久,周之才按下接听键,随后将电话放在耳边,声音颤抖地蹦出了一个字:“喂?”

    “那个,你还在叶桦林吗?我马上就到了。”电话里,女孩说。

    周之真的要崩溃了,他靠在墙壁上,盯着深蓝色的地面,狠狠地说:“我已经离开了,我想我们得再约个时间见面了。”

    “你骗人。”电话里女孩冷冰冰地说,“我看见你了。”

    看见我了?周之的眼仁瞬间放大数倍,与此同时将视线转向唯一从外面能看见他的那扇玻璃门。门前,站着一个女孩。

    女孩长得并不恐怖,上身穿着夹克,下身穿着牛仔短裤,再下面,丝袜、长靴,打扮得还蛮时尚。周之将电话挂断,揣进兜里,走到玻璃门前,伸手打开门,疑惑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来应聘的女孩?”

    “嗯嗯。”女孩使劲地点了点头,随后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半天,我还真担心你会离开。”

    周之露出个尴尬的笑容,随后将女孩请进了屋,两人来到了刚才的那个客房,周之坐在床上,女孩坐在周之旁边,头低着。

    “你叫什么?”周之问。

    “叶希。”女孩答。

    “之前做过这行吗?”周之问。

    叶希摇了摇头。

    周之又问:“我想你应该知道夜班服务员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选择这行?”

    “为了一个人。”叶希低头,含羞地答。

    这倒是一个奇怪的理由,不过周之没打算继续深究下去了,做这一行,小姐的嘴里没一句实话,即使对老板也是如此,周之甚至怀疑“叶希”这个名字,也是女孩为了配合“叶桦林”临时取的艺名。

    “有过性经验吗?”周之直言道。

    叶希点了点头,脸颊绯红:“有过。”

    周之躺在刚才睡觉时躺的床上,扭头看着叶希,淡淡地说道:“过来,拿出你的本事让我看看……”

    其实老板跟小姐之间是不应该有关系的,但周之自从车祸以后便没近过女色,更何况这个叫叶希的女孩之前让他火冒三丈,他自然要找个机会报复一下了。

    叶希扭头看了眼周之,随后站起身,低着头,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解开,随后跨坐在周之的身上,开始亲吻。周之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叶希脱掉了周之的衣服,脱掉了周之的裤子,就在要进入正戏时,周之突然睁开眼睛,阻止了叶希接下来的动作,疑惑地问:“之前你说我是约你在晚上十一点见面?”

    “是啊!你对我说做这行的就得适应黑白颠倒,所以你才约我晚上来应聘的。”叶希微笑地盯着周之,这时周之才发现,叶希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双眼睛,跟他刚才在梦里梦见的很像。

    “可之前下午四点左右,你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你说路上堵车。”周之紧紧地盯着叶希的那双眼睛,试图找出一点线索,只要证明叶希在说谎就好,这样周之也有个心理安慰,可叶希的那双眼睛流露出了无辜,随后委屈地说:“怎么可能呢,下午四点时我还在家睡觉。”

    天啊,看来不拿出证据她是不会承认了。周之将叶希从自己身上推开,翻身从上衣兜里拿出手机,找到已接来电递给叶希:“你看看,这明明就是你的号码,否则我也不可能那么生气。”

    叶希看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样?没话说了?”周之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你在耍我,像你们这样的女人,满嘴的谎话不说,还净干这种装神弄鬼的事,真是无聊。”

    叶希还是没说话,手里拿着周之的手机,视线则看向周之的背后。周之的背后,是客房的门,看见叶希这样的举动,周之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身后什么都没有,那扇门关得死死的。

    “你看什么呢?”周之不耐烦地问。

    “一个女孩。”叶希惊恐地回答。

    “女孩?”周之又回头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看见。这时叶希突然大声吼道:“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孩,就在那儿,就在那儿,吊在门上,披头散发的,正幽怨地看着我们。”

    周之朝叶希指的方向又看过去,还是什么也没有,回过头后,周之想说什么,却被叶希抢先了,她幽幽地说:“那个女孩的眉毛上,有颗痣。”

    有颗痣……

    周之瞪大了双眼,叶希的话似乎打开了周之恐怖的回忆,他急忙又问道:“你……你还看见什么了?”

    叶希仰着头,盯着门的上方,身体颤抖着说:“她是瓜子脸,很瘦,穿着一件白纱裙,纱裙上沾满了血……”

    “行了,别再说下去了。”周之大声止住了叶希,从床上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最后慌张地说:“我要回去了,你要想在这儿干,十四号来上班吧。”

    “那我们……不继续了吗?”叶希问。

    “不了,你快点穿衣服。”周之催促道。

    叶希穿好衣服,两人走出了“叶桦林”,一个向南,一个向北。走出街道后,周之打了一辆出租车。在回家的途中,周之满脑子都是叶希描述的那个女孩,虽然他不知道叶希是否真的看见她了,但从叶希的描述中,有几点完全符合周之曾经认识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叫叶桦。

    其实洗浴中心的牌匾不是周之随便起的,现实中,的确有个叫叶桦的女孩,并且跟周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回忆,跑到了高中。

    当时处在青春期的周之是学校里的小霸王,什么坏事都干,也就是在那段时光,周之开始追求被认为是最美的校花叶桦。叶桦看上去纯纯的,很乖巧,而且很保守,周之追了她整整一年,就在高二开学时,叶桦莫明其妙地答应了周之。

    其实周之追叶桦,并不是因为喜欢她,有一点是因为叶桦是校花,追到手了有面子,第二点是因为叶桦很乖巧,很单纯,肯定是个处女。怀着这两个原因,周之把叶桦追到手了,然而高中接下来的两年,两人似乎并没有大的进展,约会时叶桦只允许周之牵手,两年内周之甚至都没抱过自己的女友。

    叶桦越是这样,周之就越有奋劲,他在那帮哥们儿面前发誓,在高中结束后,一定要上了叶桦。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就在高三快毕业时,周之的愿望终于得逞了。还记得那天是叶桦的生日,周之借着这个理由把叶桦请到了他租住的房子,两人喝着红酒,聊着天,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床上。

    开始时,叶桦还推推托托的,后来便将就地同意了。完事后,周之起身,心里暗骂了句“*”,随后起床出去了。

    坐在楼道里吸着烟,周之感觉自己高中的三年白费了,时间全都浪费在了叶桦身上,最后得到的却是个二手货。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值,最后周之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重新回到屋里,在饮料里放了几粒摇头丸,然后拿给叶桦喝。

    叶桦毫无防备,喝了。

    随后周之躺在床上装作睡觉,直到叶桦的药劲上来后,周之打电话叫来了几个哥们儿,强奸了叶桦,整个过程还被周之录了下来。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时候恶人未必会有恶报,周之把那晚拍下来的视频传上了网,几周的时间就有好几十万的下载量,最后他干脆通过迪厅里的哥们儿联系到了一个制造盗版碟的地方,将视频弄成了碟片,最后卖给了一个专门倒卖黄碟的厂商,赚了一大笔钱。

    “叶桦林”就是用这笔钱开起来的。

    当时还在上高中的周之看见了这条路的前途,于是*合作,又找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哥们儿,开始按照之前的套路拍摄视频,制作光盘,卖给分销商。

    之后,周之风生水起,然而叶桦的命运却刚好相反,当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叶桦的视频后,她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最后终于受不了流言蜚语,选择了轻生,从校园十八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她死时,身上正好穿着白色的纱裙。

    时间已过零点,离开业还有四十八个小时。

    今日,吉时,十三号。

    周之所住的地方在幸福大街,从出租车上下来后,周之慌忙地往家跑。他现在只想尽快地回到家,尽快地洗个澡睡觉,等明天早上一醒来,他希望自己会猛然发现,今天所经历的事情都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周之跑到了楼下,打开防盗门,刚想上去,这时一个人影挡住了他。忽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周之一大跳,他急忙退出楼道,大喝道:“谁?”

    “老板,是我。”叶希从漆黑的楼道里走了出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周之,颤巍巍地说道,“我不敢一个人在家,所以来你这儿了。”

    “你吓死我了。”周之拍了拍胸口,随即掠过叶希,边上楼边说,“跟我来。”

    周之的家在三楼,两人进屋后,周之去洗澡了,叶希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周之出来后,周之翻出了家里的红酒,两人喝了点,随后回房了。

    床上,两人继续之前的缠绵。

    灯关着,周之看不清叶希的脸,同样,叶希也看不清周之的脸。耳边回荡着两人的呼吸声,又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周之突然说:“等等……”

    “怎么了?”叶希问。

    周之停顿了一会儿,最后惊颤地问:“你……你是……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我……之前没告诉过你吧?”

    “是的,你没告诉过。”叶希突然冷笑了两声。

    “你……”黑暗中,周之推开身上的叶希,翻身下床打算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周之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是喝醉了,身体也软绵绵的,双脚就快要无法支撑住身子了。

    “你跑不掉了。”叶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之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门边,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电灯。眼前瞬间亮了,周之瞪大了双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希已经换上了一身红色的婚纱,化上了浓浓的妆。

    “你……你……”周之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依靠着墙,身体一点一点地下沉,最后整个人坐在了地板上。他就快要连睁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希走到周之身边,咧嘴笑了笑,随后从身后拿出一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周之的胸口。感觉不到疼,甚至没有一丁点的感觉,周之只是感觉自己困了,要睡了,眼睛缓缓地闭上……

    临睡时,周之终于记起了那件红色的婚纱。

    主持人问:“那新娘呢,作为新娘此时又有什么话要说呢?”

    新娘,也说话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有些生硬。

    新娘说:“几年前,曾有人为我举办过一次婚礼,可却因为意外错过。大家想知道是什么意外吗?”

    台下纷纷起哄。

    新娘的话语依旧在继续,可这时,有个中年男子突然冲上了台,抢走了主持人手里的麦克风,语气慌张地说:“时间差不多了,下面我们进行婚礼的下一个环节吧。”说完,中年男子又将麦克风交给主持人。

    主持人愣了几秒,新娘依旧在旁边说着什么,但因为没有音响的扩音,宾客根本无法听清。主持人说:“下面,新郎新娘入洞房……”

    说完,两个高个子的青年抬着两个纸人走向旁边。旁边有一块空地,上面摆着一个长方形的大东西,上面蒙着红布。主持人掀开红布,一口巨大的红木棺材呈现在眼前,两个高个子的青年将两个纸人放进棺材,随后将盖子盖上。

    此时主持人下台了,台上变得有些冷清,几秒后,主持人又从台下走了上来,拿着麦克风说:“为了祝贺两位新人,有位自称‘知情人’的朋友为其点了首歌,接下来若有想点歌的,可以直接联系我。”

    主持人说完,音响里传出了歌曲。

    这首歌,有些诡异,有些哀怨,有些无奈。

    它的名字叫作《嫁衣》。

    新娘姓叶,名希,虚县人士。

    虚县位于青宛市的郊区,不大,规模跟村差不多。叶希从小就跟着父母住在这个小县城里,她的父母都是文化人,父亲是教师,母亲是教授。

    叶希有个邻居,邻居家有个小男孩,叫方伟,年龄比叶希大一岁,两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到大,成年后便确立了恋爱关系。十八岁那年,两人携手走出了小县城,考进了同一所大学,在*横行的都市里,两人一直保持着年少时的那份单纯,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叶希一直认为女人的第一次,只有在新婚之夜才可以献给自己心爱的男人,虽然方伟对这样的态度不是很理解,但也未曾强求过。

    这样的日子,既平淡又幸福。

    后来两人毕业了,走出了校园,方伟也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这天,方伟求婚了,叶希答应了,之后两人便开始筹备婚礼,然而就在婚礼的前一晚,叶希穿着那件红色的婚纱,在家里的客厅走来走去,幻想着明天婚礼时的情景,就在这时,叶希的母亲突然打来电话,说自己受了伤,被人送去了医院。

    叶希吓坏了,放下电话后便跑下了楼。

    母亲就在离家不远的森工医院,路程不到十分钟,但中间要路过许多胡同,这些胡同都黑漆漆的,没有路灯。叶希穿着那件红婚纱在胡同间穿梭,就在还差一个胡同就到医院时,叶希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叶希脚步没停,边跑着边回头对自己撞到的那个人道歉,然而她的话音刚落,手腕就被那个刚才她撞到的人抓住了,紧接着那人使劲一拉,叶希便钻进了那人的怀里。

    叶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人用一双强有力的双手将叶希按倒在地,疯狂地撕扯着叶希身上的红色婚纱。对方的力气太大了,叶希根本无法反抗,她只能喊着,叫着,绝望着让那人夺走了她认为最宝贵的东西。

    事后,那人满足地起身,整理好衣服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胡同,就在那人刚走上街道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城市,也照亮了刚刚强奸叶希的那个人……

    那晚,叶希去医院时跟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劝叶希不要将此事告诉方伟,回到家后,叶希想了整整一晚,最后她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婚姻的殿堂。她逃婚了,后来被方伟找到了,在方伟动情的言语下,叶希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这件事。

    方伟听见这件事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叶希悲痛欲绝。

    当天晚上,叶希想到了自杀,她买来许多安眠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相册里与方伟的点点滴滴,最后拿起了安眠药。此时天已经亮了,就在手里的安眠药被叶希含进嘴里打算吞下去时,前方的电视里突然报道了一条消息,正是这条消息,让叶希活了下来。

    电视里报道了一场车祸,车祸的男主人姓周,名之,上面还放了一张他的相片,通过这张相片,叶希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周之在医院躺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叶希主动接近周之周遭的朋友,了解了周之的过去,甚至对周之的性格都摸透了。

    周之是个强而有力的男人,正值壮年。

    叶希是个弱女子,刚走出校园不久,社会经验不足。

    两人的实力相比悬殊,要想成功报仇,叶希首先要做的是要搞乱周之的心理防线,让他对叶希完全没有防备才可以,如果做不到这点,叶希就攻打周之的软肋,让他自乱阵脚,无暇去想更多的事。

    叶希得知“叶桦林”正准备开业,她要怎么接近周之呢?叶希绞尽脑汁,却偶然在报纸上发现“叶桦林”正在招聘夜班服务员。这是个突破口,这样想着,叶希给周之打了电话,说要应聘,在电话里约了时间。

    规定时间里,叶希并没有去,而是在不远处盯着周之的一举一动。打第一个电话,周之有些生气了,于是叶希又打了第二个电话,这次周之由愤怒演变成了茫然,没过多久,周之便将电话打过来了,叶希心里暗喜,这就说明计划成功一半了。

    叶希接起电话,没说别的,只是用反复练习几次的声调学着移动客服的口气说了句“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周之打了数百遍,叶希就说了数百遍,她想,周之肯定由迷茫转变得有些恐惧了。找对时机,就在周之想再次离开“叶桦林”时,叶希又把电话打了过去,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果以上那个方法再继续下去,周之可能就会察觉什么了,于是叶希第三次打电话时,干脆走到“叶桦林”的门前。

    周之已经慌了,接下来叶希要打破周之最后的防线,于是在客房里,叶希装作看见鬼的样子说出了叶桦的模样。其实关于叶桦这个人,叶希也是从周之朋友口中打探到的,为此,她还特意花高价买了一张当初周之录下的光碟。

    叶希看着周之的表情,她知道,周之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所以离开“叶桦林”后,叶希直接打车去了周之所住的楼下,按照计划,果然周之已经无暇去思考叶希是怎样知道他的住处的。

    周之领着叶希上了楼。

    趁着周之洗澡时,叶希在红酒里放了安眠药。周之出来后,叶希主动要求喝酒,周之便亲自拿出了那瓶放有大量安眠药的红酒……

    现在,画面回到第四章的结尾。

    叶希走到周之身边,咧嘴笑了笑,随后从身后拿出一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周之的胸口。周之没有挣扎,叶希为了防止周之只是因为安眠药的缘故睡着了,又连续在他的身体上捅了数刀。

    周之死了。叶希的仇报了。

    她在周之的家里翻出笔纸,写下了一封遗书,在遗书中写了周之强奸她的经过,也写了她谋杀周之的经过。她将这封信揣在怀里,走出房门,爬上楼顶,借着轻浮的晚风,轻轻地哼唱着:

    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

    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

    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啊……啊……啊……

    深夜,你飘落的发。

    深夜,你闭上了眼,

    这是一个秘密的约定,

    属于我,属于你。

    嫁衣是红色;

    毒药是白色;

    嫁衣是红色;

    毒药是白色。

    ……

    一曲终了,叶希从楼上一跃而下。

    那封遗书,从叶希的怀里跑了出来,在风中飞舞。

    那封遗书在风中飞舞,如同长了翅膀,飘啊飘。

    最后,遗书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了一户人家,落在了一具尸体上。

    这天周之的父亲来找儿子商量事,进屋后便看见客厅里被刀捅得稀烂的儿子,周父傻了眼,拿出手机刚想报警,却发现儿子身上盖着一张纸,整张纸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上面好像有字。

    周父拿起那张纸,看了看,顿时脸色一变。

    这晚,周父跪在儿子面前放声啼哭,但他却没报警。周父是个生意人,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他能想到,如果报了警,这件事也会就这样不了了之,因为凶手也死了。所以周父想了整整一夜,最后想到了一个法子,他要让这个叫叶希的女孩,即使到了阴间,也无法摆脱自己的儿子。

    第二日,周父联系到了叶希的父母,他是上门提亲的,想要为两个同一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死去的孩子举办一场阴亲,正好两个孩子生前都未曾结婚。叶希的父母商量了一晚,最后同意了,于是就有了之前那场诡异的婚礼。

    婚礼的策划者是周父,他找了一家婚庆公司,将自己的策划说了出来,为免出错,每一个细小的环节都是由周父监督的。

    至于那个纸人新郎的声音,是周父录的,他在纸人的身上放了个录音机,只要身后的青年按下键,声音便会出来。当然,在这场诡异的婚礼上,周父并没有策划让新娘子说话,所以当主持人询问新娘时,周宏觉得有些不对,以为主持人临时改了计划,想逗乐宾客,可他万万没想到,新娘却说话了。周父吓坏了,急忙跑上台,夺过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阻止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在这场婚礼上,还有一件事不在周父的策划之内。

    就是婚礼结束后的那首歌。

    那首歌,是谁点的?

    这是我留给你们的问题,我亲爱的读者……

第六个故事 莲生子

    文/不周

    老二故事说完后问:“大家觉得最后那首歌是谁点的?”

    老大想了想说:“说不好,其实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叶希,但是她已经死了,不好说呀!”

    老二说:“嘿嘿,最后是个开放式结局,是谁都不好说,我觉得是鬼,呵呵!接下来该谁啦?老八吧,每次你讲的故事都不怎么恐怖,但是很诡异,你来吧!”

    老八齐迪浩说:“好,既然大家都嫌我以往讲的故事淡,那好,今天我跟你们讲个重口味的,你们都知道我是广东人撒,虽然说我们广东是最先开始改革开放的,其实我们那儿的人都很保守的,尤其是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得要命,这是一个关于莲生子的故事……”

    我有时在想,唐诗这人身子骨也不晓得孱弱到什么程度,跟我跑河源也就只是去了两天,回来居然就马上得了急性肺炎躺进了我工作的医院里,而且一挂就挂了三天消炎点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好他工作的杂志社又把他从佛山总社调到这个市的分社来,我得像侍候大爷似的天天忙完事就往他那儿跑,送饭、送杂志、连网线……就算了,还得帮他找房子。那天刚换下班来,我就取了之前租房子要用的证件合同去病房还给唐诗,之前听他三番五次抱怨医院配餐难吃,就顺路打包了些小炒面食来。

    电梯门一开就听见外面的哄闹声。

    那是护士站边上一个产科病房,房门外站着四五个家属,正跟几个护士和住院医师争辩得面红耳赤,隔壁病房的都被闹腾出来了,本来就不宽敞的走廊围了一团人。

    “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你们说怎么可能,一直都是有两个的!”

    家属那边看来是不肯善罢甘休的,见人多了,声音扯得更厉害了,旁边任你说啥完全不听,就直嚷嚷道。

    “肯定是你们医院捣的鬼!”

    “我跟你们说啊,把孩子还来,不然咱们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开始以为是孩子生下来因啥事没了,家属撒气来的,但似乎并非如此,我越听越云里雾里,就拉着旁边一个护工问:“发生什么事了,家属怎么闹成这样了?”

    那护工也是一知半解,摇头说:“听说是媳妇来这儿生孩子,生下来明明就是一个儿子,她家人却非说怀的是双胞胎,现在没了一个,就说是医院暗地里捣的鬼。”

    我一听头就大了,这是哪门子的事啊?真是怎么听怎么像无理取闹。

    这护工也是来凑热闹当笑话看的,见那边家属跟住院医师和几个护士越吵越厉害,一脸苦笑道:“摊上这样的人家,医生也倒霉……”

    那边情况是双方都已经气不过,哪管青红皂白,都骂开了。一个激起气来的护士不知道指着他们说了句啥,那边家属里立马出来个身形彪壮、剃着小平头的男人,抬手就一个巴掌朝那护士掴了下去。

    我一看那男的居然动起粗来了,急了,冲了过去,一把捉住那男人手臂怒声喝道:“住手!有话好好说,干吗动手打人!”

    旁边的人也朝着那男的指指点点起来,几个同事忙过去搀那被打的护士,那护士捂着半边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对着那男人,嘴上骂骂咧咧的。那男人气不过,骂了句“贼婆娘”又要抡拳头过去,我急忙挡在那男的身前,锢着他臂膀不放,不然真怕他那架势过去会将人打死了。

    这时家属那边出来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儿,拉着那小平头劝说:“二哥,别打别打,事会闹大的……”

    那人一脸凶神恶煞地盯着我,挣扎着吼:“他妈的,我就是要闹大。”

    我当时不晓得哪根筋不对,那种情况下还幽默得起来,我说:“你们要怎么闹,先协商好了再说。”

    旁边的人和那小平头都瞠目结舌地盯着我,张嘴半晌没说话。这时,房里出来个高颧骨的婆娘,她下巴尖削,眼眶凹了下去似的,指着我,尖声叫嚷道:“咱家媳妇怀的是双胞胎,现在生下来没了一个,你说这可能吗?不是你们医院抱的,那真是见鬼了!咱家该是有俩孙子的,咱家的孙子不能丢!你们不把我另外那个孙子还来,咱们就将这事闹到媒体上去!”

    她边说,边拍着门板,越说越激动。一旁躺在床上的媳妇看不过去,此时出声劝道:“妈,求您了,别闹了……”

    那老妇转身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住嘴,谁要你说话了?”

    那媳妇卧在床上,脸色煞白,住了嘴。但当婆婆的却是不休,话越骂越难听,有的没的家常事都拿来骂一通,她旁边的几个儿子非但不劝,反而走出来又跟住院医师和护士吵着,叫嚷着要医院给个交代。

    没过多久,科主任带了几人上来协调,附近病房已经闹哄哄一片,我站在边上,看着家属和科主任一边据理力争,一边继续无理取闹,嚷嚷骂骂,旁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房里那媳妇蒙头窝在被子里睡,一截手臂从被窝里搭了出来,瘦得像根泡白了的粉藕,腕上戴着一串白玉似的珠子,五指紧紧攥着被角,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一阵子,也不知道是达成了共识还是其中一方妥协了,家属几个人跟着科主任走了,就留着那媳妇自个儿在房里,见没热闹可看,围观的人也就陆陆续续散了。

    我到了唐诗那儿,跟他说起这事,他听罢后,装模作样摇头晃脑地拖出句话来说:“哎呀,这医患关系不好处啊。”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戏谑道:“不好处怎么了?”

    “没怎么,咱俩不处得挺好的嘛。”他哈哈笑了两声,把食盒和饮料都提了出来,摆开准备开吃,俩馄饨面、俩小炒、几笼烧卖,刚好护士过来换吊瓶,针头一拔,他就如临大赦似的动起筷子来。我拧开了瓶茉莉花茶递了过去,他接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口,思忖着什么似的盯着我,忽然说:“莫辞,你说这可能吗?”

    我被这无厘头的话问得一愣一愣的,反问道:“什么可能吗?”

    “怀的是双胞胎,生下来只有一个,可能吗?”

    没想到他是在纠结这事。我稍微想了一下,找了个比较能接受、听着又不太像忽悠人的答案说:“检查的时候出错,当成是双胞胎的话是有可能的。”

    “如果真的是怀了双胞胎生下来却只有一个,这种情况就没可能?”

    “医学上来说不太可能……”我拿筷子头敲了敲桌子,“倒是听过粉质基因,在胎儿没发育完全之前,其中一个融到另一个里面去,生出来就只有一个婴儿这样的。”

    唐诗思忖片刻,又问:“是连体婴那种?”

    我摆摆手:“那倒是相反,连体婴是受精卵分裂不完全形成的。”

    “粉质基因啊……有点意思。”唐诗放下筷子,咂着嘴巴。

    “那玩意儿听着就跟麦克唐盖尔证明人类灵魂重二十一克一样荒谬。”我不以为意地说,又自顾自地低头扒起面条来。

    吃完饭后,我跟唐诗说有事先回去了,他不拦,也不送,扬扬手说:“那走好。”

    我懒得跟他计较,拿齐了东西出了门。

    在走廊等电梯时,我忍不住拐去那闹事的房间看了一下,家属还没回来,房里只有那躺在床上的媳妇和一个看着像是护工的中年妇女,护工脸略显胖,皮肤棕黄,像个放皱了皮的柿子,手里正拿着把水果刀削着苹果,一边削一边跟那床上的媳妇喃喃说道:“……多一个少一个咋了,总之是男孩那就是灵的,你们家那钱也不白花呀。”

    那媳妇只是躺着,合眼不作声,那护工忽然停了手,往门外瞅,我也不知怎的犯起心虚,转身就走,正看见对面病房一个女娃站在门边上,看着也就两三岁,浓眉大眼,胖胖白白的,长得很是好看,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忽然笨拙地向我招手。

    我愣了一下,随即心里乐开了花。有些人长得眉眼凶恶,不怒而威,孩子见了就吓哭,有些人则是眉梢眼角天生端丽漂亮,不逗孩子他们看着也会笑。我却是两边都够不着,逗不笑也惹不哭,所以素来没什么孩子缘,真是头一回有小孩冲我示好。一摸上衣口袋,还放着超市找零给的两颗徐福记绿茶糖,我掏了出去给了那女娃,那孩子腼腆地笑笑,我打趣地说道:“不说谢谢呀?”

    她听了,忙朝我招手,说道:“拜拜,拜拜……”

    看来她还没怎么学会说话,估计就只会这一句,心想就别难为人家了。这时刚巧电梯的金属铃响了一声,我按着膝盖站起来,也招手逗她说:“那拜拜了。”

    她捏着糖朝我扬了扬手,声音软糯地说:“拜拜。”

    隔天晚上九点钟,我下了班后过来看唐诗,手里提着楼下买的夜宵,一进门就看见床边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我和唐诗的交情虽然还没到那种两肋插刀的份儿上,但也算是老熟人了,平时往来从不拘谨,所以没敲门就这么大大咧咧走了进来。他们仨估计是被我的唐突打断了谈话,神色不晓得是凝重还是尴尬,齐刷刷地往我这边看来。

    时势不对,进退失据,气氛就这么死绷了好几秒,我正踌躇着找个啥借口跑路,那边男人却忽然打了个响指,熟稔地朝我打起招呼来:“哟,莫辞你来了啊。”

    说着就冲我笑了笑,两指比到眉角做了个好久不见的手势。我愣看了他半晌才认出来,这人是之前见过面的——唐诗大学的同学周长笙,这家伙头发比之前长了不少,弄得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我上下打量着他说:“怎么是你啊?”

    他看着我,打趣道:“您贵人多忘事呢,都不认得人了。”

    “哪有。”我最不会跟半生不熟的人寒暄,只好冲他笑了笑,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周长笙也是个伶俐人,见话头没了,拍着膝盖站起来说:“得了,我俩就是给唐诗带了些东西来,也该走了,莫辞你们慢慢聊啊。”

    他从我边上过时,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得很是风流倜傥,又转身去唤跟他一起来的那女人说:“顾盼,咱们走了。”

    顾盼戳那儿不动,却意味不明地看着唐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女人长得眉清目秀,是那种不施粉黛的清丽好看,一头长发披肩上,又直又黑。唐诗一脸无奈,皮笑肉不笑地朝她咧咧嘴,往门那边仰了仰下巴说:“走吧。”

    那边的周长笙又催促了一声,顾盼这才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说:“走就走啊,嚷啥呢?”边说边拿起挎包,匆匆跟了上去。

    周长笙耸了耸肩,抬手跟唐诗做了个道别的手势,把桌上一个水果篮拿上手提着走了。唐诗看着他那行为瞠目结舌,半躺在病床上,指着门外叫:“靠!空着两手来探病就算了,还捎我水果篮,你见过这种人吗?”

    我懒得搭这话,搬了个凳子坐了过来,顺手就把夜宵往床头柜上放,回眼间看见唐诗手里捏着一个金漆木盒子,半巴掌那么大的玩意儿,花纹雕琢得像神龛似的繁复缭乱,我指了指问:“这是啥?”

    “啊,周长笙刚才带来的。”唐诗不以为意地应了声,然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打开来让我看。我想能装在这么个盒子里的,不是镶金镀银的宝贝玩意儿,至少也该是值点钱的古董吧?总能叫我开开眼界,怎想这一看,这里头就放着一匝红线。

    之前唐诗确实把这东西给过周长笙,因为那家伙人脉广,又是搞艺术的,估摸会有门路找着些民间工艺者,就说要他帮忙寻索寻索会编这种线的人。但我盯着那红线看了半晌,硬是没看出什么奇特来,除了比平时见的颜色暗沉了点,压根没啥特别之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互相忽悠着玩的。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玄机?”

    唐诗小心翼翼拈起线头来,睨我一眼说:“你倒是先猜猜,这线是从哪儿来的?”

    我皱皱眉,哼了一句:“天晓得。”

    唐诗说:“许村那簪子上的同生结,你该还记得吧?”

    我整个人一愣,一听许村那事,顿时神经绷紧了起来,说话都结巴:“怎……怎么联系到了这……这事?”

    “那结就是这红线结的,我解下来了。”唐诗说罢,麻利地把那红线重新束好放回去,合上盒盖子,用指腹在盒盖上的纹理上描画着,一副酝酿不出讲词来的沉郁表情说:“这线啊,有点来头……”

    这家伙平时谈个正经事总是嬉皮笑脸的,我特看不惯他忽然这副忧国忧民的脸,心下想这一准儿没好事了。正想问个究竟,唐诗忽然往我背上使劲一拍,又指指吊瓶,示意我陪他上厕所去。

    一趟回来,拐过走廊就见那天家属闹事的产科病房又围了一圈人,我纳闷又出啥事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凌厉得像一刀切到肉里似的,听得我头皮发麻。

    唐诗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也不待我说啥就拉着我跑了过去,只见病房里头站了三两家属,床上趴躺着的就是那天那个媳妇,正全身痉挛性抽搐,歪着头,两眼发直地看着门外,牙关咯咯地打着战,发出哮症似的尖锐抽气声,两名护士急忙把她翻转过身来,解开她的衣衫,方便通畅呼吸。

    那媳妇的左肩膀上的皮肤,不知怎么弄得一大片瘀黑乌青,一直延伸到腮帮。两名护士又拿卷垫扣在她齿下,不出片刻,那女人全身抽搐得更厉害,像条砧板上的鱼扑打翻腾,挣扎不止,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尖锐声音,床都震得快散架似的。

    眼看那两名护士控制不住了,我正想要过去帮把手,旁边的唐诗早已拔了手背上的针头,直冲进了房间,我被他的反应吓得一时间不知所措,只看他快步走到床边,猛地一手压着那媳妇左肩,将她锢在床上,那媳妇瞬间像触电般挣扎起来。唐诗见一只手压不过来,神色竟有点被呛到似的,咬牙两只手都搭了上去,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死命地往那女人左肩上压。我心里骂这家伙乱来,这么搞还不得把病人弄得骨折,三步并作两步上去,一把将他挡开说:“唐诗,你干啥呢!”

    唐诗沉着一张脸,喘着气,直直瞅着我也不搭话。刚巧值班医师过来了,二话不说把围观的人哄散了,立马将那媳妇往急救室送。

    我看了那媳妇一眼,此时的她正一抽一抽地吸气,发出尖锐的呜咽声,全身肤色白得像漂白粉泡过一般,那肩上大片乌青越发明显,近了才看清楚那全是指头大的密密麻麻的疙瘩,凸凹坑洼,像摔过的杨梅,恶心倒说不上,就是不知怎的看得我浑身发冷。

    瞧着那媳妇被送了出去,病房里的家属却一个个苍白着脸戳那儿,动都不带动的,唐诗扫了眼他们,缓缓地问:“你们家媳妇生的是儿子?”

    那天那个被唤作二哥的小平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那天挥拳打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唐诗古怪地笑了一声,冷冷地说:“拴来的?”

    一直靠窗边坐着的婆子,一听这话就跳起来,瞪大眼恶狠狠地指着唐诗道:“你说什么胡话!”

    我晓得这一家子闹事厉害,拉了唐诗一把,暗示他不要招惹他们,但是这家伙不知道是挂水挂傻了还是咋的,又来了一句:“还一拴拴俩,你不要你家媳妇的命了?”

    这话一说,家属们的脸全都白了,那婆子也抖了抖,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俩,嗫嚅着一句话没说出来。

    “滚,快滚!”旁边那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忽然暴躁了起来,凶神恶煞地叫嚷着,把我俩推搡着出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纳闷地看着唐诗,这家伙神色冷淡地看着那扇门,里头有声音吵起来,说的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话,一丁点也听不懂。

    “走吧。”唐诗拉我往回走。

    我看他像是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的憋屈样,知道事情有点蹊跷,但又怕开口就扫到台风尾。等回到病房,我们两个摊开夜宵来吃时,我才忍不住问了句:“那家人是怎么了,刚才你那反应……”

    唐诗正把炒面里的葱挑出来,边动筷子,边说:“没啥,有点看不过眼了。”

    虽然不知道他意指什么,但看他刚才的架势就多少知道,肯定又是那档子事。

    “你这样说是个啥意思?”

    唐诗瞥我一眼问:“你之前说的那个双胞胎生下来没了一个,在医院里闹事的家庭就是那家吧?”

    我点头道:“就是那家。”

    “那就对了。”他细嚼慢咽地吃了口炒面,接着又说,“那家人看来是拴了童子。”

    我一愣,没听明白,追问道:“拴童子是什么?”

    唐诗挑了挑饭盒里的面条说:“就是想要生男娃,于是用所谓法术给拴一个呗。好些乡下地方也有人往庙堂去拴儿,但那基本都是忽悠人的,不灵准,倒是这家人,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什么人给拴,倒是真给拴上了……”

    他的话,我依旧听得不是十分懂,那拴上了是好事还是坏事?那边的唐诗却顿了顿不往下说,只是拿着筷子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那堆炒面,拨弄得我胃口都快没了,干脆放下筷子不吃了,问:“那为什么生出来会没了一个?”

    “他们估计是想要拴两个来着,结果有一个没拴住。”唐诗也放下筷子,屈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脸色越说越不对劲,“这玩意儿有个好听的说法,说孩子是从天宫童子里拴过来的,叫莲生子,但其实也不晓得拴来的是什么,我看多半是罪孽深重入不得轮回的鬼仔,法术高深拴得住的,孩子能生出来倒也没事。要一个拴不住那就惨了,那媳妇的命留不留得住难说,说不准还会祸及全家……”

    我睁大眼看着他:“等等,你说那媳妇的命留不留得住难说……”

    “是啊。”唐诗拿了一罐可乐拉开拉环递给我,另一手往自己肩上拍了拍说,“看见她肩膀了吗?”

    这一问我又想起那女人肩上囤着的一堆瘀黑色的疙瘩,心里不禁抽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

    “有说是‘人道尚右,以右为尊’,所以积攒起来不好的东西,都会附着在左肩,看她那肩上,拴来的东西厉害着呢。”

    我听着心里正堵,一声不吭地接过可乐,唐诗也自己开了一罐喝了一口。我晃着易拉罐说:“你不是说看不过眼吗,也不想想办法?”

    唐诗忽然停了动作,古怪地端量我,似笑非笑地翘着唇角说:“你怎么在意起这种事来了?”

    “我只是在想,为了生个儿子,为什么平白把媳妇的命都搭上……”

    唐诗却打断我话:“说不准人媳妇乐意的,你能怎么着?”

    我这便住了嘴。

    唐诗见我绷脸了,连忙摆摆手说:“不说了。要不这样,今晚你在这儿陪我睡,明早我出院,咱俩看看去,你看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多可怜。”

    我对他的提议嗤之以鼻:“我值夜睡这儿都睡够了,没事还睡医院,神经。”

    两人又聊了一阵儿别的事,见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便收拾好东西回去。走过护士站的时候,不禁又往妇产科那房间看了一眼——门依旧紧闭着,连窗户的挡帘都拉上了。

    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一晃眼就看见那病房的门前站着个矮矮小小的影子,我定睛看去,竟就是上回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也认出了我,冲我一笑,笨拙地摆着手,张嘴似乎又是在说拜拜,我也朝她招招手。这时电梯刚好到层,抬头一看中堂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半,等我再往走廊那儿看去的时候,那女孩却已经不在了。

    隔天刚好休息,于是我上午九点就过来接唐诗出院,手里提着楼下买的早餐上来,一推房门又见床边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这仨估计又是被我的贸然出现打断了谈话,又是一副凝重阴沉的神色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瞅着我。

    我心里正嘀咕说真是够了啊,却认出来坐在那儿的一男一女竟是那产科病房的家属,顿时整个人怔在门口。唐诗勾勾手让我过去,拍拍床边示意我坐下来听。那两人就是那老婆子和昨天轰我们出来的老头儿,夫妻面面相觑,又狐疑地盯着唐诗,我心里正想着这仨演的哪一出啊,唐诗就摆摆手说:“没事,你们继续说。”

    原来他们一家子是横县人,那老头子姓汤,那女人则被唤作七婶,三年前举家迁到这儿来,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那小平头是二子,生孩子的就是他媳妇,唤作程云秀。因为家里人都想要生个男娃,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家乡一个亲戚建议他们要是真想要个男娃,就去拴一个莲生子,并介绍了个很厉害的帮栓人。全家于是按图索骥找到了高人,那帮栓人在家里设了阵摆了法,让媳妇在老家屋里住上了三天便完事了,至于那过程到底是给拴的几个,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孩子怀上后举家自然欢欢喜喜,几个月下来一切也都还好,直到孩子出生前两个月,媳妇开始得了怪病,肩膀上出现小片鼻头那么大的瘀血,一挤压就痛得叫嚷个不停,那时没多上心,上上药也就完了,后来那瘀血越长越是大片,媳妇天天晚上睡着就神神道道地做噩梦叫爹喊娘,一家子这才开始有点后怕,但都已经在预产期了。

    等孩子出生一看,却只生得一个。

    “等等。”我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了一下,问道,“之前确实是怀的两个?”

    七婶点了点头说:“四个月时做的检查,确实怀的双胞胎,都是男孩。”

    再光怪陆离的东西要胡扯都能说得过去,但确确实实怀在腹中的孩子凭空没了一个,我怎么都无法接受,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昨天那媳妇发病的事,也不晓得现在状况如何,忙问道:“对了,你家媳妇,现在怎么样?”

    “昨晚缓过来了,不过还是有点神志不清,而且……而且……”七婶膝盖哆哆嗦嗦地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而且怎么了?”

    “我儿子肩上,也开始长那疙瘩……”那汤老头子续了话,伸手去拍了拍七婶膝盖,一阵摇头叹气,看着唐诗说,“昨天见你一看便能说出事来,说不定有办法化解这事,所以我们……”

    唐诗表情却不为所动,像是在思忖什么似的,片刻才伸手托了托眼镜说:“这事我可以试着帮你们,但不一定能帮得上。”

    那七婶忙点头应承:“行!行!只要你救救我儿子,多少钱都行……”

    “我不要钱,我只想知道给你们拴童子的是什么人。”唐诗靠在床边坐直身子来,表情带着笑,语气却是说不出来的凉薄。

    我奇怪地看着他,那汤老头儿也愁得皱了眉头,摸着半秃的脑瓜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也不知道,是乡下一个亲戚介绍的,说能给拴男娃,特灵准,我们就让他来了,后来事情邪门了,我们试着再去找这人,却找不着了……”

    唐诗问:“长得怎么样的一个人?”

    汤老头儿想了好一阵子,才含含糊糊地用手比着身高道:“很高大的男人,三十来岁,样子长得挺上眼,就是看着有点阴郁,怎么说呢……”

    唐诗抬手往自己左眉梢上一划,接话道:“那人眉侧是不是有一颗朱砂痣?”

    汤老头儿想了一下,惊讶地道:“对,对,好像是有的!”

    唐诗眸色一暗,探身从床柜抽屉里取出个夹着支秀丽笔的小本来,一口咬掉笔帽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串字,撕下来递给那汤老头儿:“你去把单子上的东西买回家捣碎,用锅隔水蒸着,等锅里的水差不多蒸干的时候,就赶紧取出来放在屋子每个角落。”

    我凑过去瞅了眼,不看还真不知道这家伙居然写得一手好字,用软笔写的行书,跟临帖似的,一笔一画,字字端秀,都是些中药的名字,黄芪、当归、菖蒲,诸如此类。

    汤老头儿颤巍巍地接过去应承道:“好好……”

    唐诗点了点头,又郑重地看着他俩说:“我想现在见见你们家媳妇,可以吗?”

    夫妇俩亟亟应说好,汤老头儿遵着那单子买东西去了。我以为我俩是要到产科病房去,谁料那七婶说今天一大早他儿子就坚持要把媳妇接出院,我和唐诗只好跟着她一起打了出租车往她家里去。

    地方是在市里一个老住宅区,看大楼外墙就能知道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楼房,大院式管理的住区,邻里基本上都是老住家,我俩跟着七婶气喘吁吁地爬上七楼,刚迈进门就扑面而来一阵恶香,我顿时呛了一下,咳个没完。唐诗和七婶却似没嗅着那味道似的,径直进了屋里去。

    虽然是上了年代的单位房,三室一厅倒是相当宽敞,看得出搬进来时重新修整装潢过,家具墙面都很是新净。七婶领我们到主卧里,那媳妇就半昏半醒摊着衣服躺在床上,瘀黑的疙瘩比昨日见的更加大片,肩尖上的已经破了流出脓,混着血水皮肉,黏黏糊糊的一片,像被狗啃过似的,骨头都快露了出来。那床边坐着的小平头左肩上也缠了一圈绷带,见我们进来,看了我们一眼,又迫切地看着七婶,似是要说什么,七婶过去和他低声耳语两句,又摆摆手让他坐下,他才没作声。

    房间里充斥的气味让我大气不敢喘一下,那边媳妇忽然*起来,手指死绞着被褥,冷汗潸然,呜呜地哭起来:“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唐诗看着皱了皱眉,又径自在房间里巡了一圈。这房间应该是屋子的主人房,地方挺大,但朝向不好所以采光极差,又挂着厚窗帘,大白天也是阴阴沉沉,房子里摆设很简单,两个柜子,一张双人床,窗边放着的婴儿摇床置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孩衣服和好些婴儿用品。

    没多久,那汤老头儿就买好了东西提着个纸包回来了,按唐诗说的把捣碎的药粉隔水蒸好,置到屋子每个角落,也不知道是不是药味太浓重,我跟唐诗在阳台抽了根烟回来后,就觉着刚进门时那阵怪异的恶香没了。唐诗从包里取出几张巴掌大的红喜纸,拿那药粉一抹,拿了笔就在上面写字,先是他自己的名字,然后是我的,又问了屋里人的名字写上折好,按着名字分给各人贴身带着。

    我捏在手里问他:“写名字干吗?”

    唐诗故弄玄虚地说:“晚些你就知道了,只管拿着,有了它,今晚什么都不用怕!”

    接下来唐诗啥都没说,也啥都没干,只是让我们干等。结果这一等就等到晚上十一点,蹭了人家两顿饭和一顿夜宵,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自己明天轮的还是早班呢,要不就先走,正要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嗅到一股怪异的香味自身后传来。

    我惑然地看向唐诗,他却一副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镇定自若地抓了一把瓜子在嗑,我心想我回去也不得安心,只好挪过去在唐诗边上坐下。过了半晌,那味道越发厉害,我着实有点受不了,想找根烟抽抽,好盖盖那味,伸手去口袋里把烟盒摸出来了,却找不到打火机。正想着会不会丢在阳台,一抬头才察觉这房子有点不妥当,厅里的光线为什么越发昏暗起来?往四周巡了一眼,见满室笼着一片灰青色烟雾,袅袅绕绕,我忙抓了侧旁的唐诗一把,压抑着声音道:“唐诗!快看……”

    他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往那媳妇的房间指了指,我循着那方向看去,那房间门扉虚掩着,里面像起火似的大团浓烟在往外冒。隐约听见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是低低哑哑的呜咽,那哭声像幼猫的嘶叫似的,明明是从房间里传出来,进到耳里却像是空谷回响,千回百转,听得人头昏脑涨。我忙站起身来想要往房间走,这一使劲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动弹不得,我心下叫了声糟,瞥眼看向唐诗那边,竟没见着人,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四周的雾霭越来越浓稠,不到片刻这室内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时身体倏忽一松,手脚一阵酸麻,竟就能动了。我摸索着走了几步却没碰到任何障碍物,四周是一片空旷,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身在那客厅里,试着喊了一声:“唐诗?”

    那声音像是荡不开似的,只在耳边嗡嗡地响,那尾音响到最后忽然像切换了音频一样换了个声调,调高成阴森又凄厉的哭声,我心一下子也跟着吊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捂捂口袋,碰着唐诗给的那张红喜纸忽又定下神来。那哭声就像有一大群黄蜂从四面八方朝这边涌动,光是听着都叫人头皮发麻,我亟亟往前走,开始感觉到脚下有什么翻涌,身边的雾气越发浓稠,甚至能感觉到拉扯四肢的张力。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亟亟往后几步转身就走,那房子客厅也就十几平方米,我却走了将近一分钟也没碰着墙壁,心里逐渐冷静下来。

    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抹豆大的火光,摇摇曳曳地过来,在一片雾海里分外明晰,我捏着口袋里那张红喜纸,心想死就死吧,心一横,于是朝那火光的方向走去,雾霭浓重得犹如水流一般,抬手一划甚至能掬起一抹乌青,从指隙流散开去。越接近那点火光,耳边乱七八糟的哭声反而叠合在了一起似的,变得越清亮透彻。

    隐约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影子,是个穿着花花绿绿的百家布棉袄的女娃,背向我低头捂着脸哭泣,小小的肩膀在轻轻地抖着。不知为什么见到她后,我之前的惶恐忽然烟消云散,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自心头泛了起来。那孩子忽然就转过来盯着我,样子看着有几分眼熟,恁时满心惶惑却一下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只瞅着她缓缓走到我跟前来,像有什么要说似的,抬手招了招,示意我蹲下身来,眼泪依旧断了线地掉。我那时不知怎么想的,竟毫不犹豫就俯下身去,那孩子哽咽起来,一手挡在嘴边凑到我耳边来,那瞬间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直涌进耳道,隐隐约约听见她说:“要走……”

    说罢,那原本端秀的容颜忽而狰狞,霎时眼瞳大扩,嘴角咧到耳边,露出野兽一般的獠牙吼叫了一声扑过来撕咬。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抬手去挡了一下,结果没及时挡住,肩膀顿时一阵剧痛,像被只无形的大手捏压在上面要把骨头碾碎了似的。我惨叫了一声,伸手就去扯拽,一使劲那女娃脱了口,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我捂着痛得发麻的肩头,顾不得再看一眼,踉跄着退了两步转身就跑,突然有个东西从脚踝直缠上来,就像是被五指攥抓着,我心下一凉,抬脚就去踢,没想到更多东西缠了上来,甚至有些往身上扑,数量越来越多。我心想这下死定了,就在这时,突然我听到一声打火机擦火的声响,然后身下就蹿烧着大团火苗,与此同时,无数惨叫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像是有很多人被烧了起来,半晌之后,突然间,像是按下了静音键似的,所有的惨叫都消失了,四周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只觉得头昏脑涨,双眼有些模糊,等我回过神后,那雾气已经散尽,眼前出现了唐诗,我发现此时自己所站的地方赫然是阳台,而脚下却是一片燃尽的火灰。唐诗手里捏着之前点烟的打火机,呼吸急促得很,二话不说径自伸手就往我口袋里掏,好一阵儿了才扯出来那张红喜纸,竟然已经烧掉了一半。

    他回眼看着我,手里捏着红纸在眼前晃了晃,问:“怎么回事,莫辞你做了什么?”

    我眉头皱得老凶了,反问道:“我能做什么?”

    说罢只觉肩头一阵疼痛,撩高衣袖去看,只见两道咬痕一般的口子,幸好也不深。唐诗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说:“纸上写了你名字,该不会是被那东西障了眼的。”

    我听着懵了一下,猛地把那红喜纸抓过来看。虽然烧了不少,但隐约还能看见上头写着“莫辞”二字,我心下就开始毫无保留地使劲骂他娘。

    唐诗你他妈的让你卖关子,问你干啥要写名字,你大爷的给我卖关子,事先把事情说个明白会死?

    我指着他鼻尖就吼:“我这回真操你大爷了!这差点害死我,我全名是莫一辞!”

    唐诗瞠然看着我,估计他也懵了,只听见他啐了声娘,也不甘示弱地朝我骂:“你忒不厚道了吧!认识你这么久原来他妈的连真名都没告诉我?”

    “你他妈没问不是,我总不能天天给你掏身份证看啊,搞笑呢?”

    那一霎我真他妈的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名字称呼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喊着方便的,俩字怎都比仨字顺口吧,父母朋友都这么喊我习惯了也没觉得哪儿不妥当,只是死活想不到被这家伙在这儿摆了一道!

    看唐诗还要跟我纠结这事,正说着,房间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哄乱声。他不明所以地瞥了我一眼,回身就冲屋里去,我匆忙跟了上去。

    一进那房间只见那三人都缩在房间角落里,就那媳妇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痛吟,左肩上趴附着个东西,血淋淋的,像是刚足月的婴儿,它头颅老大,包裹着骨骼的皮肤就似是捣碎的肉泥裹上去一样坑洼黏糊,颈脖和四肢却萎缩得异常短小,咧开到耳边的大嘴嚼咬在那媳妇肩头,长满了虎鱼一样密密麻麻的牙齿,颧骨撑破了血脉皮肉支出来,抽搐着。想想原来一直附在那媳妇肩上的是这东西,顿时一股恶寒从脊尾直蹿心口。

    就在我使劲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唐诗忽然一把将我拉开,径自就往床头去,伸手就要捉那东西下来。见他手指刚碰着那东西,它就仿佛触电一般使劲抖了下,倏忽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牙关一松,滚着摔下床去,有一声没一声地发出刺耳的啼哭声,像是只濒死的小猫。七婶看着,肩膀簌簌抖得跟筛子似的,嚷嚷道:“能弄死吗?那玩意儿,能弄死它吧?”

    那东西盘缩在床下嘤嘤地哭,头颅足有正常成年人两个头那么大,眼睑肉糊糊地粘连在一起,哀叫着爬划着四肢,嘴巴一张一合的,翻涌出来的血水淌了一地,那东西渐渐被一层灰青的雾气包裹起来,最后蚀化成一抔黑色的灰。

    唐诗看着它,忽然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这不是莲生子……”

    我听得一愣,忙快步走过去:“怎么回事?”

    唐诗拿手拈了些灰烬凑到鼻尖嗅了嗅,说:“没拴住的莲生子身上该是戾气极重,但这东西身上没有戾气,度它不走。”

    我思路一下理不过来,既然这不是莲生子,那是什么?为什么会缠着这家人的媳妇,那拴来的童子呢?

    唐诗回身就往七婶那边走去,用沉着却异常震慑人的语气问:“怎么回事?你们一家子瞒着什么没说?”

    我想到刚才在那雾霭里见到的那个哭得凄切的孩子,忽然心里一阵森寒,哑声问道:“……你们家里有女娃吗?”

    那夫妇俩一听,忽然惶遽地瞪大眼,颤巍巍地看了看对方,欲言又止地低下了眼去。唐诗看在眼里,不知道被触到哪根弦,疾步走过去一把攥起那汤老头儿领襟吼起来:“你们是不是瞒着什么事?若不肯说个明白,这事我办不了,人是生是死,就随你们的便了!”

    “这……这……”汤老头儿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唐诗一把甩开手做出转身走人的样子,那小平头也许是真怕了,疾步上来将人攥住,居然扑通地就朝那床边跪下嚷道:“我说,我说!我家媳妇之前,确实怀过两个女娃的……”

    “那现在呢?”

    “……死了。”

    “死了?”我愕然。

    “有一个是打掉的,另一个是三岁的时候得肺炎,死了……”

    我和唐诗对看了一下,彼此都缄默了,床上的程云秀却忽然尖声哭叫起来:“孩子本来是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的孩子啊,我的女儿啊,妈对不起你!”

    唐诗脸色暗沉得很,看着那抱着脸痛哭的程云秀问:“你女儿是怎么死的?”

    程云秀抬起濡湿的眼,满腔恼恨地看着脸色煞白的七婶,哽咽着道:“孩子得了病,他们不给送医院,说是女娃,反正也不要养的……我是活活看着孩子断气的。”

    我听着浑身发冷,不觉握着拳头把手骨都攥得生疼,这是得冷血到什么程度才做得出来。旁边的唐诗许久才叹出一口气,语气凉薄地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七婶不敢说话,只抿着唇,半晌那汤老头儿才支支吾吾道:“想着是不要的,就一直没给取名字……”

    他顿了话,便没再往下说。

    唐诗不怒反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手边取了件花绿的孩子棉袄,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包起床边上的一抔死灰。

    “叫汤蓉……”程云秀忽然念道,声音轻小,细若蚊蚋。

    唐诗停了手抬眼看着她,程云秀点点头,又转头看着窗边那张婴儿床道:“怀上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是个闺女,就唤作汤蓉……”

    “是个好名字。”唐诗站起来,把那包裹着东西的衣服收叠好放到程云秀手边,“你女儿死后都没有名字,又没立灵位,现在是下不得阴曹报到,享不到香烛素果,纵是做鬼了亦饱受饥寒。她无处可去,又无家可归……到人世间走一遭,本就不容易,却要她死了也受这苦。”

    程云秀一听,眼圈都红了,心神慌乱地伸手就去掏旁边的一篮子衣服,一件件摆开摊在眼前,仔细地看,凄楚地道:“我的闺女啊我的好闺女……”头一低,眼泪又止不住地掉,想来那都是女儿以前穿过的衣裳,她放在床头朝夕看着,那百般念想萦绕心上挥之不去。

    唐诗舒了舒眉头,一脸温和地伸手去拍那身衣服,仿佛哄襁褓中的婴儿入睡似的:“汤蓉啊汤蓉,你听见没有?你妈妈,她并不是想不要你……”

    我和唐诗比肩而站,那一霎仿佛隐约听见孩子的呜咽声,若有似无,萦萦绕绕,再看床头边上,模模糊糊地映着一个影子,明明是看不清晰的景象却似烙在脑海里一般,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那叫汤蓉的孩子就在那儿,她穿着那件花花绿绿的百家布棉袄,拉着她妈妈的手指,轻轻握了握,墨黑的一双眼清,泪扑簌簌地掉,却是朝程云秀咧着嘴笑,眉眼弯得如月牙一般。

    那一刻心中不知道是暖还是凉,多好的一个女娃,为什么就要不得?但某些东西根深蒂固了,你就算知道它不应该这样,有时候迫不得已它就已经是这样了。

    回来的路上,我问唐诗:“那孩子走了吗?”

    他神色淡薄,抬手托了托眼镜笑着说:“走了。”

    我在脑海里将事情来去理了一次,掏出烟来给唐诗递过去一根:“之前那双胞胎没了一个,不是说是因为一个莲生子没拴住吗?”

    “实际上给他们拴的人也就拴了一个。”唐诗点上火狠狠吸了一口,缓缓道,“我见那媳妇被那东西缠上,起初以为是还有一个童子没拴住才这样,却没想着是他们家的女儿。”

    “也就是说本来怀的就一个?”

    “你不是说怀两个也有变一个的可能吗?”他忽然一脸无赖地笑起来,“那我怎么说得准。”

    我心想也是,便没再问下去。此时,已是接近夜里十二点了,地铁早已停运了,附近又没有夜班车的车站,两人只好徒步往回走,看看半途能不能拦上出租车。彼此都各有心事地缄默着,估计也为这事纳闷得慌,行过一路都相对无话。唐诗找个路边的垃圾箱捻熄了烟头,忽然回过身说:“我跟你说,莲生子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童子命,活不过二十岁的。”

    我怔在那儿,霎时接不上话。

    这时前方刚好驶来一辆打着红牌的出租车,唐诗二话不说边走路边去挥手拦截,一边回身来催促我快点,我急忙走过去,把烟掐掉扔进下水道去,唐诗给我开了一扇车门,等我进去他才弯身钻进车里,刚坐定,他忽然用很淡然的语气问我一个很装的问题。他问:“莫辞,你相信报应吗?”

    我顷刻就愣了愣,就这件事来说,确实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便颔首道:“我信……”

    “为什么?”

    这能为什么?

    “任何事,因果缘由总会有的吧。”

    唐诗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盯着我,眸色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却笑着喃喃道:“也是啊,因果缘由……”

    我瞠然看着他,车外流光将他那张脸映得暗沉抑郁,轮廓分明。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觉升腾起来,我忽然觉得,我对面前这人的了解,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第七个故事 龙地

    文/漆雕醒

    老八的故事讲完后,老大说:“其实我们那儿也差不多是这样,为了要个男孩,也有人听信神棍或者神婆的话去拴小鬼,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就这么干过,但是后来生下来还是女的呢,根本不灵,找那神婆退钱,人家早就走了!其实生男生女的有什么的嘛,我倒觉得女孩好!”

    老四张夏文接话说:“就是就是,真想不通那些重男轻女的,现在房价多贵啊,我要是女的多好哇,男的结婚不管怎么样,看现在这情形不买个房子甭想结婚!”

    老七这时开口说:“扯得有点远了,还是回归主题吧,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你们都知道我是四川自贡人吧,但是你们又知不知道自贡又称为‘龙之都’,是龙的故乡,现在还有很多恐龙的化石呢,我说的这个故事跟龙有关……”

    夜风,如一只只鬼爪,无影遁形地袭击着它们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物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脸、脖子、手……所有暴露出来的皮肤都在拼命抵御着试图钻入骨髓的寒气,我咬着牙,一动不动地藏在一棵大槐树后,盯着距离我藏身之处大概三十米远的那一片空地。

    四个白色的灯笼。

    一口黑色的棺材。

    七八个披麻戴孝的男女。

    与白天那场葬礼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鞭炮声、没有哭声、没有说话声、没有念经声……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的树叶声甚至压过了送葬队伍的脚步声。

    就在上午九点,我亲眼看见同一批人哭哭闹闹地将一口棺材送往市区东郊的公墓,死者是他们的父亲,据说是得了癌症,七天前在医院去世。

    那么现在,他们埋葬的又是什么人?

    按道理,只有至亲才应当为其披麻戴孝,如果都是至亲,那为什么一个葬得极尽喧哗,另一个却葬得如此诡秘?

    我看看四周,惨白的月光下林木森森、荆棘密布,地面上尽是落叶的尸体,空气里弥散着与死亡近似的气息——但这里并不是墓地,事实上也不适合墓葬。

    土壤的ph值只有4.2,而且样本实验的结果表明,这些颜色近似于紫色的泥土对金属尚有轻度的腐蚀性,更何况是木头做的棺材?

    一年,不,最多半年之后,木板就会彻底腐烂,进而是棺材里的所有内容。不过,现在都是火葬了,人死之后不过是一捧灰烬。腐蚀对骨灰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最害怕被腐蚀的其实是活人——因为活着的**才会感觉到痛苦。

    我不打算多嘴,去破坏一个葬礼并不是我到这里来的目的。

    驱使我继续窥视的是职业本能。

    我叫沐离,是一个小说写作者,而我的另一个身份是秘录社的专职记录员。

    秘录社简称sfo,是一个民间组织,由上千名分散在全球各地的记录员组成,其职责就是按照秘录社的要求去收集一些特定的资料和数据。所谓秘录,顾名思义,也就是秘密记录的意思。而我们所收集的信息,自然也就是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或者是那些流传甚广却从未被证实过的传说。事实证明,后者潜藏的秘密往往更令人瞠目结舌。

    我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除了本身的兴趣之外,秘录社提供的丰厚薪酬和活动资金也是极富有诱惑性的,因为有了足够的金钱,我便可以不用为了生计写作那些讨好和应景的作品,而可以专心于更为纯粹的创作,同时在秘录社的工作经历又能为我的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有时秘录社甚至还会把一些资料特地送上门来,出于某种目的要求我以小说的形式发布出去,从这方面来看,这几乎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美差。不过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它既是美差,但有时候也是地狱。尤其是当我发现那些将会成就一篇巨作的素材,而它们偏偏又被秘录社归为绝密档案的时候,我就疯狂地想要背叛这个职业。

    当然,这种事从未发生过。因为我的大脑里被植入了一枚芯片。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由芯片控制的微型金属胶囊,里面含有一种可以破坏海马区细胞的病毒。人脑海马区是主管记忆的。这就意味着,一旦我有违规行为,这枚芯片的控制中枢就可以远程打开这枚胶囊,将病毒释放出来,届时我会失去所有的记忆——除了秘录社的,还有我自己的。

    是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但不要就此以为我是一个为了私利而甘心沦为奴隶的人,之所以会接受这样的危险条件,是因为理智地来说,我认同秘录社的防御措施——记录员们所接触的某些东西确实不适宜公开:有的会引起恐慌,有的则会引起**,而这两者,往往都是邪恶的始作俑者。

    人类是一种变性极大的生物,我虽自诩正直,但是也不敢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质。这世界有太多的危险,也有足够多的诱惑,有时戴上紧箍未必是坏事。

    人们也许会说,每个人都有权知道真相。但事实是,真相的面貌跟网友一样,在你看到它的时候会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

    或许人们又会问了,既然真相不能公布出来为人所知,那么秘录社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寻找和记录这些东西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无聊还是居心叵测?

    秘录社的第一条纲领上说,记录真相,是为了在需要真相的时候能够贡献出真相,而秘录真相,是因为在这种需要没有出现的时候,有些真相就像核弹一样可怕。

    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说服别人,总之我是信服的。

    因为我曾经亲眼看见有人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而弄到家破人亡众叛亲离,而到最后,那真相不过是一张a4纸就能写完的故事。读者们获得五分钟的趣味,当事人却留下一辈子的痛苦。但这痛苦其实本不用发生,的确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送葬的队伍终于离开了。

    他们在本应立下墓碑的地方植下了一棵高大的柏树,于是这座新坟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整个过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一座坟墓。

    但可以肯定的是,深夜秘葬绝不是此地的风俗。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了,收集了大量关于民风民俗的信息,并没有类似的做法。

    仰望着这棵高大的柏树,直径一米左右,高约十米,绿冠丰茂,方圆四五里并没有柏树,所以这树应该是专门从别处运来,提前放在这里,专为了墓地而准备的。粗壮的树干上干纹突出,扭结盘旋着树身,在五六米的高处有一个树结突,形状竟然酷似一个龙头——额上有角,甚至可依稀辨别出双目。

    一条树龙!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四川,自贡。

    内陆的盐都,同时也被人们称为“龙之都”。

    在自贡市东北郊约十一公里的大山铺镇,有一个中侏罗纪恐龙及其他脊椎动物的化石遗址,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四年,共清理和发掘出上万件恐龙的化石骨骼标本,完整和较完整的骨架三十余具。其恐龙动物群包括三个纲、十一个目、十五个科近二十种,包括长达二十米的亚洲第二长龙、植食性长颈椎蜥脚恐龙、凶猛的食肉性恐龙、身体矮小的鸟脚类恐龙和极珍贵的原始剑龙等,这些在国内外同地质时代的地层中极为罕见。

    秘录社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到这个被称为“恐龙公墓”的地方来收集资料。但他们要的并不是一亿六千万年前的故事,他们想要知道的是,在一亿六千万年之后,这种叫作“龙”的生物是否还有存在的可能。

    这看上去真的是一个疯狂而荒谬的任务。事实上在最开始,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很多真相就藏身在疯狂和荒谬的背后。

    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八日,四川自贡市望平县陆家村四组,就在我脚下的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一次有六十多人目击的坠龙事件。

    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午后,数十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闪电之后,有村民看见一个庞大的黑色物体从天而落,掉进了附近的山林里。

    第二天,进林的村民李勇看见了一条长约二十米的“怪物”躺在树林里,周围几棵大树都折断了,断裂的树干压在怪物的腹下,怪物和传说中的“中国龙”极为相似。

    “它大概有二十米长,两人合抱那么粗,全身乌漆麻黑的鳞片,每片都有脸盆那么大,嘴形有点像鲇鱼,嘴边有须子,头上有两只角,像被折下来的大树杈,有四只爪子,和现在的鳄鱼爪一样,尾巴嘛,像鲤鱼尾巴……”

    我打开录音笔,耳塞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这是九十岁的村民陆斌民,是唯一一个还健在的目击者,当年他看见坠龙的年龄是十二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大家还给那条龙搭了席子,不停地挑水往它身上浇,我记得特清楚的就是它那股味儿,哎呀,臭得要命,走出五里路都还能闻到那股腥臭味,就跟死了几百条鱼还放了好几个月一样……它那个鳞片一张一合的,苍蝇还直往里钻……再后来,就又是一个雷雨天,那天的雷也是特吓人,还劈倒了村头的一棵树,大家都躲在屋子里。我妈那会儿还担心会不会发洪水,幸好没事,但是第二天早上雨停的时候大家再进林子去看时,龙就已经不见了……那条黑龙曾经躺卧过的地方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就像人挖出来的小河沟似的,当时他们大人用那种木头独轮车推着三个大汉就在那小沟的旁边轧车辙,三个人,每个人至少有一百五六十斤重呢,加上车子本身的重量,少说也有五百斤了,可轧出来的车印子还没有那条沟三分之一深呢……”

    不是在梦境里,也不是在电视上,不是幻觉不是科幻也不是传说,不是人们称为恐龙后裔的鳄鱼或巨蜥,更不是被称为地龙的巨蟒……

    是的,他所描述的正是典型的中国龙——而按照普遍的观点,龙应该只是中华民族进入农业社会后创造的一种虚拟动物,是诸多动物形象的合体:牛头、鹿角、蛇身、蜥腿、凤爪、鱼尾、虎须……这种复合结构,意味着龙是万兽之首,万能之神,更确切地说,龙其实是一种精神图腾。

    如果在三个月前听到这种声称“见龙”的故事,我也会报以冷笑,和大多数号称“专家”的人一样,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力证其荒谬性。

    但是在过去的这三个月,在我按照秘录社的指示去了西南地区三十多个县市,亲自走访了五十二个号称自己亲眼见到过龙的目击者之后,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动摇了。出乎意料地,所有的描述都相当细致,与谎言不同,大部分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更离奇的是很多叙述都与古籍中的关键点不谋而合。但目击者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超过七十岁,还是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文盲或者半文盲,连报纸都不会看,又怎么会去接触古籍中的这些冷门?

    除了我之外,秘录社安排在中国其他省市的十个记录员也都做同样的工作,到目前为止,一共发现有三十二起坠龙事件,而这些事件的共同点更是惊人的。

    几乎所有的坠龙事件都发生在极端恶劣的雷雨天气里,坠龙的体形都很庞大,长度超过十米,有鳞有爪有角,可以排除是蛇属种类,样子和巨蜥也差别很大,身体上都会带有被雷击打的焦黑伤口,臭气熏天。它们的叫声和牛哞声很像,但要大声得多,而这些坠龙最后都会在另一个雷雨天骤然消失,地上都会留下“龙压”的深坑……

    这些叙述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相距数千里,没有串话或事先约定的可能性,而且有些人已经得了重病,行将就木,再没有撒谎的必要性。

    这些事件中最有名的当属一九三四年八月八日山东营口坠龙和一九四四年的松花江坠龙事件,一九三四年八月十四日的《盛京时报》还刊登出坠龙的龙骨照片复印件,虽然年代久远,又受当时摄影技术以及种种因素制约,但依稀仍可看出画面中有一具宛如巨鲸般的骸骨。于是后来xx电视台请来的所谓专家便以“鲸鱼搁浅,骨骼拼错”盖棺定论了。不过当年的一些仍健在的目击者却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鲸鱼和“龙”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若是生活在内陆闭塞地区的人或许有弄错的可能性,但营口近海,居民又怎么会把一头鲸鱼称为“龙”呢?更何况,从当年照片的骸骨图片上,可清晰看见头骨上有两只分叉长角——我查遍了几乎所有种类的鲸鱼图片,还没有发现长着鹿角的品种,而根据刚腐烂的**拼装出的骨头几乎不应该存在摆放错误的可能,据说当时营口的水产专家也判定此物为蛟类(龙的一种),而各大报纸更是以《蛟类涸毙》为名登在头版。就算当时科学比现在落后,也不至于分不清“龙”与“鱼”的区别吧?

    说到哗众取宠,我相信那应该是现代这些专家的专属品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学者大多严谨,脸皮薄胆子小,再加上时局混乱,造势博眼球的手段恐怕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除了坠龙事件之外,记录员们还收集到一千零九十二起目击近似龙形生物的实例,其中有三百二十一件可以被确定为谎言和幻觉,但剩下的七百七十一件,虽然没有物证证明确有其事,但也无法证明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前,我在四川遂宁的某个山村里收集资料时,八十岁的独腿老人周国胜告诉了我他在二十岁时被“虬龙”咬伤的经过。当年他是个伐木工,那条“虬龙”就是在他伐木的时候遇上的,长度只有两三米,全身赤红色,水桶般粗细,蛇体鸟爪,有点像放大了的四脚蛇,但只有三只脚,而且头上有一只分叉的独角,和水牛角近似。事情的起因是他砍倒了一棵树,那树倒在草丛里,大概当时藏身于草丛里的那家伙受了惊扰,以为大敌来临,便跳了出来,扑到周国胜的身边,在他左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周国胜曾听祖辈提起过,这“虬龙”其实是当地的一种毒蛇“修炼”数百年而成,如果它再长长一些,或是长出五爪,便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龙”,这东西脾气暴躁,一旦遇上就应该尽量避开。周国胜在受伤的情况下极度惊恐,便挥起手里的砍刀自卫,竟砍下了后者的一根爪趾,那怪物惨叫一声便松口逃走了,后来周国胜昏倒在了山林里,也算他命大,被同村村民遇上,及时送到了医院,由于伤口里被检测出含有大量神经毒素,再加上粉碎性骨折和外伤感染,医院最后不得不动手术高位切除了周国胜的那条伤腿。再后来周国胜的家人在树林里捡回了那怪物的爪趾,用盐浸了,制成了标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被一个到此地旅游的港商以高价买走。

    在我把这条信息反馈给秘录社后的第八天,我的电子邮箱里便收到了那爪趾标本的照片。短短时间内,社团竟然已经找到了那位港商并且买下了那标本,而秘录社的下属实验室证明那并不是蜥蜴或鳄鱼的爪趾,甚至不是我们现在所知的任何物种。

    我支起了帐篷,用数码笔在笔记本电脑上画出一张速写,主角就是那条曾经袭击过周国胜的“怪物”,姑且称之为未成年的“虬龙”吧,从秘录社提供的其他记录员的共享信息记录来看,类似这种东西的数量竟然还不少,很多人都曾目击长脚怪蛇的存在,而所有的目击事件都可以总结出以下共同特征:

    第一,目击事件发生处的土壤酸度都很大,ph值都在4左右;

    第二,这东西大多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昼伏夜出(周国胜那是一个例外,大概他运气不好);

    第三,它们惧光惧火;

    第四,它们喜欢在树上打磨爪子;

    第五,它们都喜欢吃鸡蛋。

    离帐篷十米远的地方设有一个陷阱,一个深五米左右的土坑,坑里有二十个鸡蛋,我故意打破了其中四个,让鸡蛋的腥味散发出来——连我都能隐约闻到,更不用说那些嗅觉远比人类灵敏的动物。

    其实我并不指望这守株待兔的陷阱能够抓住那东西,这是一个例行程序,坑壁上安装的具有夜拍功能的摄像头能够捕捉到各个角度的影像,一旦有异物出现,我的电脑显示屏上就会出现相应的画面。

    但是现在,我的视野里只有那些看上去十分滑稽的鸡蛋,它们和我一样百无聊赖,我打了个哈欠,奔波一整日的疲惫忽然席卷而来,我拿出一小片红参放进嘴里咀嚼提神,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这里更不是睡觉的地点。

    “啊——”

    一声惨叫破空而来,我跳了起来,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一个怪异的叫声——那声音不属于人类。

    两个声音都同样惊恐而愤怒。

    从距离判断,他们离我不到五十米。

    我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强光手电和一支*,后者具有枪的功能但不具有枪的外形,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支口红。坦白地说,这个造型并不是为了让它更具杀伤力,而只是可以钻法律的空子。

    惨叫声仍在继续,我认为这是一个乐观的信号,至少说明生命还没有消失。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只见一条三四米的黑色大蟒正死死缠着一个穿着蓝色运动套装的男子,男子一面大叫一面用双手拼命扼住蟒颈,以阻止后者靠近他的头——那东西的大嘴足以将其一口吞下。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蟒蛇的头上竟然有一个与鸡冠类似的白色肉冠!这让那家伙看起来天生是它同类中的霸主。

    人对蛇的恐惧是天生的,因为蛇类是已知的捕食灵长目动物的动物中最古老的一种,是历经几百万年的最顽强食肉动物。

    我举起口红似的*,射中这样一个大目标并不困难,但我实在怀疑麻醉剂的分量是否可以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起作用。

    “救命!救命!”那男子看见了我,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这一分神,大蟒的头又压低了一分。他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我几乎能听见他的骨骼被那蟒身缠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我的手开始发抖!

    “救命……”最后的这一声几乎没有离开对方的喉管,喷出口来的又是一口鲜血,他的力量似乎也随之消失了,希望有时候会比绝望更致命。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嗖!”

    麻醉弹射入了蟒蛇的口中。

    蟒蛇发出一声吼叫,就像我之前听到的,现在可以判定像牛叫的声音,是谁说蛇没有声带不会发声的?

    或者这个地方真的会让某些物种发生变异?

    “喂!”我大声地唤着那个刚晕过去的家伙,抓住生机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啊!

    蟒蛇的头朝我所在之处准确地扭了过来,双目邪恶地瞪圆,它很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该死!不是说蛇没有外耳和中耳,不能接受空气传导来的声波吗?

    所有关于蛇的常识都被颠覆了!

    第二颗麻醉弹出膛了——也是最后一颗,但我颤抖的双手让它脱离了轨道,子弹射进蛇身旁的一棵大树里,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失误,蟒蛇的身体扭动着,抽离了它的原始目标,显然它的愤怒战胜了它的饥饿。

    它朝我扑来。

    我苦笑,我全身上下都是雄黄味,但显然传说中对蛇类的撒手锏对我眼前这家伙没有丝毫影响。

    现在我的手里只剩下唯一的武器。

    手电的强光照向蛇眼。这是孤注一掷,我不知道这光亮对传说中通过热感应器官而不是视力来捕捉猎物的蛇类是否有用。

    “哞——”

    它再次怪叫起来,蛇头闪到一边,蛇尾迅速盘成一团,紧接着,蛇体朝向密林深处移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那家伙竟然倒退着滑行进了密林!

    蛇眼是最后消失的,带着憎恨与怨毒。

    我呆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是我成为记录员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险境,身体在发软,我无意做英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个东西,也许我根本不敢离开那个帐篷。

    那个男人还没有动静,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我用强光手电扫射着周围,快速地接近那人,蹲下来摸他的颈动脉,有温度也有搏动,他还没死!

    我狠狠地打了他三记耳光,他才虚弱地睁开了眼,我不得不这样做,以我的体力根本没有办法背着他或者拖着他离开,他要想活下去就不能成为局外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这让我不禁怀疑那条怪蟒根本就没有真正离开,它现在也许正潜伏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伺机而动,如果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这句话适用于万物,那么那东西绝对不是一个蠢物!

    男子终于恢复了神志,他显然也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咬着牙扶着我的肩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自己的血浸透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幸好,下山的路很顺。

    怪蟒没有跟来,也没有遇到其他的野兽,人类的扩张让很多野生动物退避三舍,这一个夜晚,我突然可耻地觉得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男子被送进了手术室,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出血严重。不过,好歹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坐在病床边,用电脑写下一日的见闻,通过网络发送给秘录社中国区负责人——“狼王”,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没有人知道。

    这台红色的笔记本电脑是秘录社统一配发的,重量三百八十克,轻便易携带,性能一流,并安装有强大的杀毒和防黑客软件,尽管如此,为了防止资料被窃取,我们在传送文件时依然会采用密码格式。即把文字资料潜藏在满满一整篇没有分段分行的散乱文字之中,文件接收者会按照固定的格式阅读,比如,第一行的第四、七、八个字,第二行的一、三、九、十个字……以此类推,中国区共有十一个记录员,那么就有十一种格式,我们每个人只清楚属于自己的那一种,而“狼王”则熟记所有的格式,看起来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管理方式,但事实上,在完全掌握了这种技能之后,它并不比五笔打字更困难,且绝对安全。

    没有比人脑更安全的储存器,别人即便得到了我的电脑,只要不知道格式,这些资料对他就一点用都没有。

    出乎我的意料,“狼王”的反应十分激烈,他立刻就给我打了电话。

    “你留在那里等那人醒过来,问清楚他前因后果,那种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袭击他的!还有,那家把棺材埋在林子里的人也要密切注意,”他急急地嘱咐着,“我马上派一个人去,你听他指挥。”

    话音刚落,一条关于来人代号和接洽暗语的短信便跳了出来,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密码格式。

    放下电话,我皱起了眉头,但我面前那张沉睡的脸上却浮出了一丝笑意,大约正做着一个美梦。劫后余生,的确是需要一个美梦来作为补偿的。

    这个没心没肺的表情颇具有传染性,我低下头,开始打盹儿……

    来人的代号叫战车,其人果然具有战车的速度,以惊人的速度赶来,在三个小时后,我便在医院与之会合了。

    黑色的风衣,雕塑般明朗的轮廓,强壮却不影响美观的身材,他的英俊程度让我颇有些吃惊,那面孔应该被印在海报上做生财工具。

    “是男还是女?”他径直走进病房,走到我的面前。

    我很惊异地睁大睡意蒙眬的眼睛,在此前我们从未见过面,病房里还有其他的女子,他竟然一眼就认定我,当然,也许他在护士站先问过,毕竟被蟒蛇袭击的伤者并不多见。

    “真龙天子。”我回答。

    这是我们的暗语,除了“狼王”、战车和我之外,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你是木蝎子?”后者微笑了,“我是战车。”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战车指了指仍在昏迷中的男子。

    “就是他吗?”

    我点点头。

    战车在病床前坐下来,他用双手握住男子的左手,闭上眼睛,看上去像是在祈祷。

    五分钟之后,战车的额头上渗出了层层汗珠,他松开手,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连忙追问。

    战车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我疾步跟着前者到了医院花园里的一个僻静处。

    “这家伙是个驴友,他迷路了,无意间闯进了那怪蟒的窝,弄破了几个蟒蛋,所以才会被袭击。”战车用一句话便将事情始末介绍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会知道?”我诧异地问,回想着他刚才握住那男子的动作,一股寒意从脚心冒了上来,“难道,你会心电感应?你,你竟可以读他的记忆吗?”

    战车淡笑了一下,这算是一个默认的信号。

    ——秘录社里有很多能人异士,狼王钦点的人,不会是简单人物。

    “哦!”这样一想,我释然且恍然,“怪不得,我也觉得那种怪物不会轻易被人看见,更不会轻易攻击人,那家伙的运气真不好。”“是那条蟒的运气不好,竟然遇上了你。”战车嘴角露出一丝嘲意,“狼王说,这东西很可能是个变异体,我们最好能在它身上安装一个摄像芯片,这样就可以观察到它变异的全过程了。”

    “给它植入摄像芯片?”我张大了嘴,“就算我们有幸做到了,如果它变异要花五百年呢,我们能观察它五百年吗?”

    “五百年后我们肯定不存在了,但秘录社还会存在。”战车回答得很轻松,“很多真相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

    “那么,关于那个坟墓呢?”我不喜欢这个话题,转移到另一个话题,“狼王有什么指示?”

    “从你提供的gps坐标值来看,”战车说道,“那个地方会被一般的风水师认作是一个龙穴宝地。”

    “龙穴?”我又一次被震动了,除了这个名词之外,还有战车精雕细琢的话语,“一般的风水师会那样认为,那么不一般的风水师呢?”

    战车微笑了:“怪不得你能成为记录员,果然很有悟性。”

    “龙在风水学中指的是山脉,穴的意思就是旺气集中的地方,一般来说,山环水抱之地便可集中旺气。但龙穴两个字连起来,这个龙字的意义又有所改变,指的是大富大贵、大吉大利的意思。总的来说,龙穴就是指山气集结,旺气与吉气最集中的地方,如果把至亲葬在此处,亲人的气场与龙穴里的旺气相结合,会对改变亲人的运气有很大的好处。”战车解释道。

    “原来那家人白天的葬礼是做给别人看的,他们一定是把一个空的骨灰盒葬在了公墓里,把真的骨灰盒葬在了那个林子里,”我立刻明白过来,“就是你所说的风水龙穴里!他们之所以做得这么隐秘,一来因为随意选择墓葬地是违法的;二来,他们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把亲人葬在什么地点。可是,你刚才说一般的风水师会把那个地方认为是龙穴,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战车点点头:“龙穴听起来似乎很容易找,山环水抱之地,不错,这是个定理,可是风水学最高的境界不是记住这些定理,而是能计算出变数,现在这里是福地,那么一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百年之后呢?一个出色的风水师,必须精通天文地理,诸如地质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植物学等,还得精通心理学,有能力操控人为的变数。你想想,一个极品的龙穴,可能会让子孙有机会做到帝王将相,因此在过去,风水学是秘而不传的帝王之学,又怎么会是记下这些简单的定理就能做到的?人人都学得会,人人都有帝王之气,那天下不是大乱了?中国曾经有一个历史时期十分混乱,皇帝跟糖果子似的不断往外滚,其实现在很多资料显示与当时几个风水学高手的斗法有关。”

    我愣了:“你说的不会是五代十国吧?”

    战车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一般来说,大吉之地必邻大凶之地,大吉之地出圣,大凶之地出怪,你看见的那条蟒,形象怪异,物反常则为妖,它既然在那个地方出现,说明它的老窝离得不远,所以我推测附近十里范围内都是凶地。现在我最担心的,是那家人埋在那柏树下的不是骨灰,而是肉身。”

    “肉身?”我吓了一跳,但很快意识到战车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既然他们可以有假的墓地,为什么不能留下真肉身?

    “骨灰是不会有磁场和气场的,只有留住肉身才会有气场磁场,也只有肉身才会和亲人的血脉有关联,既然那家人懂得寻龙穴,并用柏树聚龙气,那么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战车冷笑,“可是他们现在找错了地方。”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问道。

    “静观其变。”战车的嘴角再次露出那种古怪的笑色,“七天之后那肉身一定会有变化,那家人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得的观察机会吗?我们将获得第一手资料。”

    我张张嘴,本能地想找出什么话语来反驳,但是脑子一片混乱,想要提出反对的是我的直觉,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同时极富煽动性地在提醒,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么我要错过的将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也没机会看见的。

    一声惨叫之后,陆永芝捂住了脸,跌坐在地上抽泣。

    “你个狐狸精!我看你还敢不敢不要脸?”被人群拖开的丁敏玉狞笑着,涂得鲜红的指甲依旧挥舞着,像两只沾满血的猫爪。事实上,在陆永芝脸上的抓痕也和猫抓的十分相似。

    110巡警车呼啸而来,两个当街斗殴的女人都被带上车离开了,剩下一大群围观者发表着观感。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丁家那小女子不是连跟外人说句话都要脸红半天的吗?这咋出了月子,人就变了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姓陆的那妖精当小三还那么嚣张,也太欺负人了!换了我,才不用指甲,要用硫酸了!”

    “还是不好呢,这样下去要出事的呢!”

    “这丁家也不知道撞什么邪了,这事一桩一桩地来!”

    ……

    我侧过头,刚好看见战车一脸乐在其中的神情,显然刚才那出闹剧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刚才的事都记下了吗?”他扭头问道,“看来我们的推论是正确的,他们的确把尸体葬在了不该埋葬的地方。”

    “我们真的不需要做什么吗?”与战车相反,袖手旁观对我是件苦差,这四天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让人不安。丁家,也就是疑将父亲丁国华的肉身埋在树林里的那家人,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丁怀恩,即丁国华的长子,失足落水,住进了医院。然后丁怀忠,即丁国华的次子,紧接着便因偷窃被逮捕,而现在他们的妹妹却在街上和人大打出手。我从邻居口里得知,丁家人一向性格温和,对于这种转变,所有人都感到十分奇怪。

    “如果是因为气场受到影响的缘故,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警告他们,他们不是坏人,不应该见死不救!”我瞪视着战车,后者的无所谓让我很愤怒,但偏偏这两天网络和手机信号异常,我联系不上狼王,而秘录社又有规定不得使用其他联络工具,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必须服从战车的安排,这让我十分纠结。

    “他们有**,”战车耸耸肩,“心里本来积压了太多的不满和怨气,不管墓地里的气场有多强大,但它不会单独起作用。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他们没有那份心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战车几步跑上来拽住我的胳膊:“还有三天,只需要再忍耐三天,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结果,就算有什么事,三天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就当成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吧。”

    “你敢保证这教训不会产生任何我们无法收拾的后果?”

    战车回避着我的眼神:“小不忍则乱大谋。最多我们费点工夫看着他们了。”

    夜。

    秋天的煞气逼得家家户户都把门窗紧闭,寒气进不去,人气也出不来。

    在这封闭中,婴儿的啼哭声便显得分外刺耳,也分外揪心。我完全能想象出那小东西的表情,惊恐、愤怒、无助……

    已经是第七天了,丁家虽然没有再出什么大事,但不知为什么,丁敏玉刚生下的小孩却整日啼哭不止,难道那一股戾气已经波及这完全无辜的小生命?

    “小孩子的气场很干净,虽然容易受影响,但不容易被污染。放心吧,没事。”

    战车的话并没有让我放心,我紧盯着丁家院子的大门,正在这时,只见丁敏玉的三哥丁怀群带着一男一女疾步走来。战车却忽然揽住我的肩膀转身就走,走出两三百米远之后,等到那行人进了院子,才停了下来。

    “怎么啦?”我狐疑地问道,尽管路灯昏暗,依旧可以看出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那个人我认识,他和我一样,都是学风水术的,”他犹豫着说,“人称鬼算,以前也是秘录社的成员,曾经冒充过我,就因为这个被驱逐出去的。”

    “什么?他为什么冒充你?他做了什么?那你跑什么呀?”我大惑不解,“干吗怕他?”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现在我不想节外生枝,大局为重。”战车皱着眉头,“你听,那小孩不哭了!”

    果然,婴儿的啼哭声消失了,四周的安静让我有些不安。

    “那家伙还有点本事呢!”我惊讶地说道。

    “就是有点本事所以才麻烦。”战车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浓,“我怕那家伙要坏事。”

    满地都是干枯的树叶,被人踩得吱吱作响,在这静谧的深夜里尤为清晰,正因为如此,我和战车只能远远跟着,不敢太靠近目标。

    丁怀群、丁敏玉,还有那一男一女,手里都拿着铁锹之类的工具,往密林深处走着。

    “哎哟!”那女子忽然跌倒在地,其他几人连忙将她扶起,她*着,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我的脚崴了!”

    “真没用!”只听那男子恶声恶气地抱怨着,“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选了你!”

    虽然人长得还算周正,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言行看人品,怪不得秘录社开除他。

    战车拿出了gps,借着微弱的荧屏光研究着,压低了声音:“我看他们是要去那座坟,还有两个小时就到零点了……我们从另一条路绕过去!”

    趁着那行人围着那伤脚的女人,我和战车连忙闪入旁边的一条岔道,直奔林中那坟而去。

    我惊讶地看着那棵柏树,不过短短七天,它便已经呈现出明显的败相,绿冠枯了一大半,而那个神似龙头的树结,原本颜色是白色略偏黄,现在竟已完全变成了黑褐色!

    “怎么会这样?”我失声叫道。

    战车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全神贯注地在接近树根的位置用一把瑞士军刀刻着一个符箓式的字样。

    “你这是做什么?”我蹲下来。

    “护坟。”战车简明扼要地回答,“不知道那家伙要来做什么,先护着再说。”

    “我总觉得现在我们这么做才是冒险。”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四周,这里离上次见到那条怪蟒的地方很近,如果这里的地理环境真的能让物种发生变异,那么我和战车所做的就是在刻意地培育一个怪物。我捉住战车的手:“还是算了吧,如果连一个心术不正的人都觉得它不该存在,那也许它是真的不该存在……”

    “哼!”一声冷笑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一道劲风冲了过来,我往旁边一闪,却见两道黑影旋风般相互纠缠着到了空地中央。

    “又是你!”那个被战车称为“鬼算”的男子瞪着战车,“我就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

    战车亦在冷笑:“想不到,我们真是冤家路窄!”

    与此同时,战车将一个纸团扔到了我面前:“还有最后两笔,你帮我刻完它!”

    我连忙打开纸团,借着手电光一看,上面正是战车方才一直刻着的那个符箓,和树上的一比照,确实还差最后两笔。

    鬼算的脸色变了:“不要!”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朝我扑来,战车飞出一脚,将鬼算拦住,两人激烈地打斗起来,战车焦急地大喊:“你傻愣着干吗?还不快刻?”

    我拿起刚才战车遗落在地上的军刀,照着符箓刻下一横,笔画刚落,树身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地下也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闷响,惊得我手里的刀子也落到了地上:“你这究竟是什么符啊?”

    “刻完它!”战车嘶声大喊着,在拳脚上他显然不是鬼算的对手,已然落了下风,只剩下招架之力。

    “看来你的下属并不是很听话啊?”鬼算冷笑着,一脚踢在战车的胸口,战车跌倒在地上,他却把头努力侧向我:“再不刻就晚了!”

    确实如此!鬼算跨过瘫倒在地上的战车,朝我的方位奔了过来。

    “砰!”

    枪声响了。

    “啊!”鬼算扑倒在了地上。

    我诧然地看着他的身后,举枪的竟然是那个和他同路的女子,那个在半路崴伤了脚的女人!

    我犹豫地拾起地上的军刀,鬼算费力地抬起眼,看着我一面不断地摇头,一面努力试图让自己站起来:“不要,不要刻!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那女子已经奔了过来,一脚踢在鬼算的身上。

    “哼!到现在还想骗人!”女子厉声骂道,“你根本不是来帮那家人的,你是想把这墓里的东西据为己有!幸好我早识破了你!”

    “快动手!”躺在地上的战车连忙提醒我。

    我拿起军刀,在树身上刻了下去。

    鬼算绝望地闭上了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女子奔到战车跟前,将后者扶了起来:“二哥,你没事吧?”

    “二哥?”我疑惑地看着那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是的,他们的五官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原来你一直把自己的妹妹安排在鬼算身边!”

    战车的表情比我更加疑惑,他看着柏树直发愣:“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此时地上的鬼算忽然翻过身,只听见一声脆响,一道银光从他的手里飞出,直接没入了树身。

    紧接着,柏树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我惊骇地看见眼前的土层像滚筒一般翻滚着,连树根也随着土浪浮了出来,然后又一根根地断裂开,树身轰然倒了下来,我立刻一个驴打滚滚到一边,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地下冒了出来,那真是我在噩梦里都没有听到过也再也不愿意听到第二次的声音,估计全身的汗毛都被绷紧的肌肉给扯断了。

    惨叫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才停下来,但那一分钟简直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接下来便是安静。

    四周的所有活物似乎都被惊散了,连风都静止了下来,树叶也都不再晃动。

    “哈哈哈哈!”鬼算难听地笑着,“鬼算,你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这个结果吧?你的搭档,不,她不是你的人,我想她应该才是真正的木蝎子吧?木蝎子,你刚才没有刻下那最后一笔,是不是?”

    我看着地上的人,忽然明白过来:“你才是战车?那他——”我转头看着一直以来被我当作同伴的男人,“你才是鬼算?”

    “不可能!”对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怒吼着,“我明明看见你刻了!”

    “我刻歪了。”我冷冷地回答,“但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

    “因为秘录社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咬着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以牺牲他人或者丧失人性为代价来换取真相’,这是我们当初发过的誓言,秘录社从没有这样做过,所以我相信秘录社。当你这样做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打算服从你,但是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并不是战车,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怪不得我一直没办法和狼王联系,这也是你搞的鬼吧?你在我的电脑和手机上动了手脚?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联络暗号的?”

    “鬼算会读心术。”真正的战车咳嗽了一声,他伤得的确不轻,我连忙过去扶起他,他虚弱地问道,“在你和狼王联络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废话!”鬼算身边的女子再次举起了枪,“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秘录社的奴才,被洗了脑的白痴,去死吧!”

    “阿冰,住手!”

    一个男子突然从暗处走到我们中间,一把抓住了被其称为阿冰的女子的手腕,将枪夺了去。

    “大哥!”阿冰见了来人,跺着脚叫道。

    “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救过我一命。”男子转过头来,与我面对面地对视着,赫然竟是那日我从怪蟒口里救下的那人!

    “蛇魔?”战车苦笑,“你们兄妹到齐了。”

    “原来是你!”我恍然大悟,那日我和狼王联系的时候只有他在场,他如果是鬼算的大哥,那么也必定精通读心术,他其实早已清醒过来,怪不得那一日他的笑容如此古怪。他一定在那时就破译了我和狼王的通信密码,之后他便通知他的弟弟冒充战车,而他的妹妹则冒充我去与真正的战车联络,就这样,我们完全成了对方的玩偶。

    另外,他自然也不是偶然出现在此地的。他被怪蟒袭击的原因也绝不像鬼算所说的那么简单,其实从他的代号已经可以窥见一二。

    蛇中之魔——他至少应该是研究蛇类的专家。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厉声问道。被人当傻瓜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为什么吗?”蛇魔笑了笑,“现在已经失败了,再问为什么也没意思了。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们的,至少今天不会,一条命换两条,算是两清了。”

    他走到那棵倒下的柏树跟前,暴露的树坑里已经露出部分棺材体。

    “想不想看看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棺材被打开了。

    数道手电光射入。

    我捂住了嘴,以阻止自己忍不住地尖叫。

    棺材里躺着一个怪物,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仍保持了人形的怪物。自脖子以下全是黑色的鱼鳞片,手足的皮肤发青,布满了厚厚的角质物,就像蜥蜴腿一样,趾甲都已经长到卷曲,而在额头正中部位,还冒出了一小截分了叉的独角。

    鬼算跌脚叹道:“天!这地方真的能养出龙来!可惜!就差十分钟,只需要再过十分钟它就可以成龙形了!”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狠狠地扫到我和战车身上,恨不得用眼光把我们烧焦。

    “双角分叉为圣,无叉为畜;独角分叉为怪,无叉为兽!”我大声念出古籍中关于龙角的记录,“什么龙?根本就是怪兽!幸好没让它成形,要不然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不说,还不知道会害多少人!”

    “你!”

    鬼算指着我的鼻子要发作,却被蛇魔阻止了:“算了,该着它无法成气候,我们也不算白来,至少证明了这地方有化龙的潜力。再说了,不是还有一个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条几乎让他丧命的怪蟒。

    “你们收集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居心?”

    “你们秘录社建立这么多秘密档案又是什么居心?”蛇魔冷笑道,“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谁占用的有效信息最多,谁就最占先机,如果你们秘录社真的像你们所标榜的那样冠冕堂皇,为什么不敢公开出来,为什么这么怕见光?”

    见我语结,战车连忙说道:“不要听他挑拨离间!”

    我点点头:“一个人是不是好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也不是听别人说他如何,而是看他做了什么,一个组织也是一样,至少秘录社到现在还没让我失望过,而你们兄妹的手段,我可不敢恭维。”

    蛇魔继续冷笑,却不再开口,他拉着旁边两人离开,走到一半,他又回过头来:“记得把这里打扫干净,别在秘录社的强项上丢份。哦,对了,那丁家兄妹现在还在山腰的一个蓝色帐篷里,完事了就赶快去找他们吧,省得被什么野兽咬伤了,又怪到我们头上来。各位,后会有期了。”

    “他们还会再搞事的,这次不成,他们一定还会用其他的尸体做实验!”我恨恨地看着那三人扬长而去的背影,但是敌我力量悬殊。战车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而跟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比较,我的攻击力都可直接忽略掉。

    “秘录社已经派援兵过来了,他们不敢留在这里的,更何况多行不义必自毙。”战车说道,“总有一天都会讨回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

    战车的眼神落到那个被挖掘开的坟墓上,咬了咬牙:“你身上有打火机吗?”

第八个故事 尸变

    文/怪少

    老七的故事刚刚讲完,老六说:“说到龙啊,我老家辽宁营口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坠龙事件,那时候还上了报呢,《营口市志》里都还有文字记载呢,是挺玄乎的!”

    “对,我看是真有龙呢,前阵子网上不是疯传说拍到龙的照片吗?好像是在西藏那儿!”老三何云附和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照片我也看到了,不过很多人都说是假的,这事还真不好说呢,好了,现在轮到我讲故事了……”老六周少动这时说:“接下来我跟大家说个尸变的故事吧,其实这个故事里也夹带了‘冥婚’,跟老二的《嫁衣》题材上有些重叠,但我自认比他那个故事更惊心动魄……故事发生在民国时候的大上海……”

    你可曾听说过“阴婚”一词,是否清楚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提起“尸变”,你又是否会马上联想起电影里面恐怖的僵尸形象?

    到底为什么会有“阴婚”这种习俗,又为什么死去的人会突然“尸变”,甚至像活人一样拥有意识?关于以上的问题,民间各地流传着不同版本的传说。而以下的叙述,就是在讲一个关于“尸变”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繁华的上海,那个纸醉金迷的大都会——

    梁家在上海,绝不属于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在闹市开了一家酒楼,与普通人家比起来,日子也算过得宽裕。

    这日,梁家的酒楼外面,一位长相十分清瘦斯文、略带书卷气的客人走了进来。

    只见他刚刚入座,酒楼的伙计阿辉便走过去招呼:“这位客官吃点什么?”

    “这里的位置真是不错,店内的装修也雅致,难怪生意这么好。”那位客人坐定后,便向四周仔细地打量,似乎完全没有听见阿辉的话,自顾自地答非所问。

    见客人没有理会自己,却在称赞酒楼的经营,阿辉非但没有介意,反而附和道:“这位客官说得不错,自从梁少爷接管酒楼以后,生意确是一日比一日好,就连我们的待遇,也跟着提高了许多。”

    “哦?这家酒楼的老板姓梁?”似乎是十分意外,更有些许惊喜,那位客人追问道,“这位大哥,刚才你口中提到的梁少爷可是叫梁中原?”

    “正是,这位客官,听您的口气,您认得我们家少爷?”阿辉一时也来了兴趣。

    “果真是中原,是这样子,我与你家老板是大学同学。这位大哥,麻烦你替我通报一声,我想顺道探望这位老同学。”客人十分客气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您稍等片刻。”说完阿辉便向楼上走去。

    一间十分雅致的厢房内,那位客人口中的梁中原正在招呼他坐下来,同时,伙计阿辉也适时地奉上清香的雨前龙井。

    “文清,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你可记得,大学四年,我们可一直是同住一间寝室的舍友。”看着眼前的故友,梁中原不禁回想起他那结束不久的大学生涯。

    “怎会不记得,虽然是十几个人同住一间的大宿舍,我始终把你当成我最知心的朋友。”方文清也是感慨无限。

    “只可惜那段美好时光过得太快,你家在苏州,自从毕业以后,我以为今后很难再见到你。对了,为何你今次会来上海?”梁中原问道。

    “你也知道,我家是做药材生意,今次就是我爹派我来上海进一批药材。其实,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大半个月,只是一直忙于生意的事,根本没时间来探望你这个老同学。”方文清如是说。

    “原来如此。文清,你这趟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不如今晚就在我家落脚,明日我带你到处看看?”梁中原十分关心地追问。

    “恐怕要等下次了,今天早上,我已经买好回去的船票。其实,这次能找到这里也是十分凑巧。”方文清说道。

    “唉,说起来,本来我亦是打算这两天动身去苏州,顺道去拜访拜访世伯和伯母。只可惜家父近来身体不适,酒楼的生意又太过忙碌,实在分身乏术,否则,今次我一定会与你同行的。”梁中原说完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哦,世伯没什么大碍吧?”方文清十分关切地问道。

    “不要紧,人老了,病痛也多了。这几天他的精神总算是好多了。”梁中原说道。

    “替我问候世伯!”

    “你有心!”

    两人沉默一阵,方文清突然想起:“你本来计划要去苏州,莫非你在那里也有亲友?”

    “这……是这样的……其实……”梁中原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中原,你一向不是这种婆婆妈妈的人。到底因为什么事情?但如果是不方便说出来的,也无须勉强。”方文清的话说得十分中肯,倒教梁中原不好意思不说了。

    “不,文清,你误会了,没有什么不方便让你知道的事。”梁中原急忙解释,“其实这次去苏州,是去向宛如提亲。”

    梁中原口中的宛如,亦是他的大学同窗。

    而就在梁中原把话说开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方文清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情绪,不过很快的,这种表情就被他的笑容所代替,梁中原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原来是去办喜事,中原,这次我真是要恭喜你了!”方文清笑容满面地说。

    “谢谢文清,希望我和宛如成亲那天你也能来喝我们的喜酒。可惜,现如今我确是太忙,暂时无法抽身去苏州,无奈只好把提亲的事情延后了。”梁中原说完这些客套话之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文清,你没什么事吧?”

    对别人来说,突然而来的这么一问,实在是突兀地教人无法理解,不过,对方文清而言,他心里是十分清楚梁中原的意思。

    “中原,你不会以为我在吃醋吧?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又怎么还会记在心上?你就放心吧,我是真心祝福你们。”方文清话中所指,是大学时候他也曾经疯狂喜欢过宛如,只不过,宛如最后选择的是梁中原。

    “那就好!”听方文清如此一说,梁中原就像放下了一块心头巨石,“对了文清,你这趟回苏州,不知道可否帮我个忙?”梁中原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宛如的名字和地址,“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宛如。”

    方文清接过信件,看了看后说道:“当然没问题,我一定帮你转交给宛如,你就放心吧。”

    就在此时,那个叫阿辉的伙计走进来,通知他们饭菜已经准备好,于是他们就一起去了隔壁厢房用饭。

    自从和方文清别离后,转眼便过去了一个月。

    照理来说,宛如给梁中原的回信,应该早就收到。偏偏,苏州那边,一直杳无音信。

    似乎是预感到出了问题,梁中原终于决定,无论如何,他要亲自去苏州一趟。

    就在一切打点妥当之后,十分意外的,梁中原却在这个时候收到宛如的回信。迫不及待地,他便拆开了黄色的信封,出乎意料,里面的信纸,竟只有寥寥几行字迹。

    像是怎样也看不够,又似根本看不懂信中所言一般,梁中原对着那几行字,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直到最后,把他的心彻底看碎了。

    “不可能的,宛如,我的宛如,她怎么会嫁给了方文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字,明明是宛如的笔迹,她为什么说是我负了她?为什么?为什么……”原来,在宛如的那封信中,那几行字迹写的是——如你所愿,已与方文清结为夫妇,最终你还是负了我。

    在一声十分悲痛的呐喊之后,从梁中原的口中,竟喷出一大口鲜血,随即他的双腿瘫软下来,整个身躯也跟着摔倒在地。这一幕情景,实在来得太过突然,着实惊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杨大夫,中原他怎样?”才刚替昏迷中的梁中原把完脉,梁中原的母亲温氏便迫不及待地向杨大夫询问。

    “梁老爷梁夫人,恕在下无能。”杨大夫摇了摇头,似乎在告诉梁孟德夫妇,他们的儿子,情况不容乐观。

    “怎么会这样?中原他不过是看了一封信,又怎会这么严重?你会不会看错?”一直在房内不停踱步的梁孟德,闻言亦不禁停下了脚步,他根本不敢相信杨大夫会说出这样的话,“杨大夫,你是全上海最好的郎中,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的儿子。”

    “梁老爷,令郎的病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时想不开,急火攻心所致。刚才我替他把脉,脉象显示,他的心跳非常微弱,求生的意志也很薄弱,只怕……”杨大夫根本不需再往下说,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中原,我的苦命儿,求求你赶快醒过来!娘不能没有你!”温氏爱子心切,听见杨大夫竟说出这么一番话,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扑到儿子的身上,号哭起来。

    梁家上下,完全被一股悲伤的气氛所笼罩。

    白色的对联、白色的灯笼、白色的蜡烛、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鲜花,一时间,梁家上下似乎只剩一种颜色——那是一种不祥的颜色。

    灵堂已经布置好,梁中原的遗像被挂在灵堂正中的墙上,冷冷地望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痛失独子的梁孟德夫妇仿佛在一夜之间白了头,两个人看上去都比过去苍老了许多。

    梁中原的棺木,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灵堂正中位置,无数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送别这位英年早逝的梁家少爷最后一程。

    灵堂内,哀乐声、叹息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一幅十分悲凉的景况。

    而在灵堂外面,突然闯入一队人马。与整个丧礼十分不协调的,那些不速之客,竟然穿红挂彩,敲锣打鼓地走进来。如果不是队伍中根本没有花轿,真要怀疑是哪家新人举行婚礼,冒失地走错别人的家门。

    人群中,为首的是一个与梁孟德年纪相当的男人,此人竟是大名鼎鼎的上海富商,人称何员外,作风颇为霸道的一个人。

    当何员外带领着那群披红挂彩的人进入梁家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十分好奇,甚至是有点愤怒的心情。虽说大家都是经商之人,平日里,梁孟德与何员外这样的大商人却根本没有任何私交,这次是因为什么突然来到梁家?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他们的打扮完全不似来参加丧礼的样子。

    “这里就是梁家吗?”这个何员外,也不管人家正在办理丧事,半句客套话也没有,开口便大声问道。

    “原来是何员外来了,在下梁孟德,不知道何员外这一趟来有何赐教?”梁孟德忙从灵堂内走出来应付。

    “好说好说,我这趟来,是想打听府上是否有一位叫梁中原的后生?”何员外说道。

    “犬儿正是梁中原,不知道何员外找他有什么事?”梁孟德顿感好奇。

    “哦?原来你便是亲家老爷,真是失礼失礼!不知令公子人在哪里?”何员外的话是十分突然,同时也是莫明其妙。

    “何员外,你刚才叫我亲家老爷?是否是我听错,我们什么时候结为亲家了?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果然,梁孟德对何员外的话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此事说来话长,请你先叫令郎出来,我自然会详细与你们说明。”何员外显得有些不耐烦道。

    突然的来客,竟是来找自己死去的儿子,很自然的,梁孟德的心中又被勾起那股肝肠寸断的感觉,只听他哽咽地说道:“员外你来晚一步,犬儿已于昨夜病亡,他再也无法与你见面。”

    “哦?令郎昨夜死了?”何员外一副十分惊奇的表情,他继而说道,“啧啧啧,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亲家老爷,你节哀顺变,说起来,我这次突然登门,也是因为我那死去的女儿托梦给我……”

    当下,梁孟德将何员外请入灵堂内入座,何员外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一向他说明。

    原来,一个月前,何员外做了一个梦,竟是他死去两年的女儿突然托梦给他。梦中,她的女儿含羞地对他说道,自己想找一位丈夫,只因她是女儿家,年纪又小,不方便主动向别人求爱,所以在阴间也一直不曾婚嫁。就在不久前,她突然收到一封从阳间烧给她的信,信中所写竟全是向她表白求婚的话语,落款则是一个叫梁中原的名字。

    “你是说,因为一个梦,你便找到了这里?何员外,恕我直言,这不是十分荒谬吗?”梁孟德觉得这一切根本是天方夜谭。

    “不错!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担心我那死去的女儿在下面过得清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梦见她托梦与我。”何员外回想起当初的梦境,继续说道,“可是,自从做了那个梦,几乎是每天晚上,小女都会在我梦中出现,叫我无论如何要帮她找到那个写信给她的人。当我想问清楚在哪里可以找到时,她却说他的信中并没有写明地址,她唯一知道的,便只有梁中原这个名字。”

    “可是,犬儿与令千金一向没有来往,甚至互相都不认识,又怎会写信向令千金求爱?况且,上海这个地方人多地广,叫梁中原这个名字的年轻人何止犬儿一个?”梁孟德的分析是十分有道理的。

    “亲家老爷,你有所不知,为了帮我女儿完成心愿,半个月前我便开始寻找令郎。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情,说出来你都未必相信。上海宝地,人多地广是不错,可偏偏,叫梁中原这个名字的,还真是只有令郎一个。你说,我又怎么会找错人?至于令郎为何会无端写信向我那死去的女儿求婚,我也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是命中注定他们要在一起,如今他们二人都死了,我们为人父母的为何不去成全他们?让他们在下面彼此也有个伴。”何员外的解释未免牵强,却又不是毫无道理。

    “这……你的意思是,给他们举行一场冥婚?”梁孟德思来想去,根本不知应该如何决定,而就在此时,一个念头突然在梁孟德脑中闪过,“且慢,不知令千金叫什么名字?”

    “宛如!何宛如!”何员外当即脱口而出。

    “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梁孟德若有所思道。

    “你说什么?”何员外好奇地追问。

    “中原生前确曾说过,要向一位叫宛如的姑娘提亲,没想到,令千金的名字也叫宛如,也许真是天意。”梁孟德无限感慨地说道。

    所谓“冥婚”,便是生人办死人与死人结婚的“喜事”。虽说阴婚也算作喜事,但不免红白两事的礼仪混杂交错,当中许多细节十分怪异,甚至整个过程也是相当恐怖,但至今民间依旧保留着这个习俗。

    已经是午夜时分,梁家上下,依然十分忙碌,每一个人的手上,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就在前两天,梁家上下还是贴满了白对联,挂满了白灯笼,如今却又全部换成了喜色。

    由厅堂改造而成的灵堂,此时已完全变了模样。正对大门的墙上,苍白的遗照已经被取下,无数的挽联也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血红的喜字。

    良久,终于从门外传来怪里怪气吹唢呐的声音,紧随其后的,一顶纸轿子便由四个轿夫抬着出现在梁家的大门之外。迎亲的喜娘一直跟在纸轿边上,直到轿子停下她才绕到轿前,恭恭敬敬地垂手等候。

    而在花轿后面,也是四个壮汉,抬着一口上等的棺木,停了下来。棺木上面,已被缀上喜庆的红花与缎带。里面装着的,是何宛如的尸骨。

    待棺木落地,喜娘这才小心翼翼地掀起轿前的帘子,仿佛轿子里面真的坐着一位新娘子一般。喜娘双手伸进纸轿里面,像是要去搀扶轿内的新娘出来,可是,轿里根本没有新娘,她是在把一块盖着红色喜帕的灵牌请出来。

    零点时分,两位新人准时出现在喜堂之内。站在左边的,是新郎官梁中原,他的尸身已被换上红色的马褂,青白的脸上抹了一层红色的脂粉,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寒。他的双目紧闭着,由喜倌背着缓缓步入喜堂。

    喜倌的身边,正是迎亲的那位喜娘,她的手上端着那块盖着喜帕的灵牌,与喜倌并行走进喜堂。

    喜堂里静得可怕,堂上只点着一对白蜡烛,发出昏黄的光。梁孟德夫妇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上是悲喜交加的神情。

    喜倌走到梁孟德夫妇面前,将梁中原从背上放下来,用手搀扶着他的尸身,不让他倒下去。喜娘也已端着新娘的灵牌到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着喜倌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喜堂内响起来,这对鬼夫妻正式开始行礼。

    礼成之后,梁中原的尸体和何宛如的灵牌被送入洞房。按照习俗,他们必须同床共枕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将他们的尸骨合葬,婚礼才算完成。

    折腾了一个晚上,所有人都以为,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恐怖的事情却在第二天早上发生了。

    “老爷,不好了,少爷的尸体不见了,少奶奶的灵牌也不知怎么从床上掉了下来。”一切都准备妥当,正打算安葬这对新人的时候,一名下人首先发现不妥,便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

    “什么?你说少爷的尸体不见了?这怎可能?你不要在此胡说八道。”乍听这一消息,梁孟德根本无法相信,只觉得是下人不懂事,大清早胡言乱语。

    “老爷,是真的,少爷的尸体真的不见了,你快去房间看看吧!”那名下人早已吓得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虽说根本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梁孟德夫妇还是急忙赶到儿子的新房。那名下人没有说谎,那张喜庆的红床上,梁中原的尸体根本不在上面,搜遍整个房间,亦不见他的尸体,而何宛如的灵牌,也不知怎么竟躺在地上。

    “不可能,中原明明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怎么会自己消失了?”这样的情景,完全超出了梁孟德的想象,他甚至忘记了丢失爱子尸体的悲痛,只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流遍全身。

    “中原他复活啦!一定是中原复活了,老天有眼,他一定是活过来了!”自从梁中原死后,温氏就变得有些神经质。

    “不!中原的尸体一定是被什么人给半夜掳走了,死掉的人,又怎可能再活过来?”虽然心中也是抱着相同的希望,但梁孟德却比温氏理智得多,当即,他便调遣家中的下人去外面寻尸。

    奇怪的是,几乎找遍上海的每一个角落,始终不见梁中原尸体的踪影。

    江南的三月,正是暮春时节,大地回春,万物充满生机。黄梅雨季仍未过,天气说变就变,洒起毛毛雨来,可以洒上整天整夜,仿佛不会停似的。

    尤其是在船上,江风伴着梅雨,是十分寒冷的。

    顶着浓浓的寒意,一位身形消瘦、打扮斯文的船客却独自站立在船头,他的衣襟随风飘动,目光冷冷地望着江面。

    他是不惧寒冷,抑或是归心似箭,才会每天来到船头,极目远眺?没有人知道,亦没有人会关心。

    自上海回苏州,所走的是一条水路,在这条船上,每天都会有形形*的人物上来又下去,除非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否则谁也不会特别在意另一个人。

    方文清就是其中一位极为普通的船客。

    方文清这次是去上海办了一批药材,准备运回苏州售卖。上海一带的水路交通发达,由上海至苏州,不过是两三天的时间。如此来往两地,对方文清来说,早已不是第一次。

    不过这次比较特殊,除了用来出售的药材,他还特意为妻子买了许多上等的安胎补药。是在这次临出门前,方文清才知道宛如有了身孕。

    提起宛如,方文清不禁回想起数月之前,自己在梁中原的酒楼中做客。当时,他曾口口声声答应会将梁中原的信件转交给宛如,可是,只有他心里知道,宛如永远不会收到那封信。

    也是在回苏州的船上,船才刚刚起碇不久,前来送别的梁中原,身影在码头依稀还能看见,方文清却独自走到船头,将信封拆去,信纸摊开,里面的情话绵绵,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头。

    直到看完信中的最后一个字,方文清缓缓从衣袋中拿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香烟点燃,深吸一口之后,才把信纸无情地放在烟头上点燃,只一瞬间,情话便化为乌有。

    回到苏州老家后,方文清将另一封自己捏造的信件交到宛如的手上,结果可想而知,信中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刺痛着宛如的心。她对梁中原的情,对梁中原的爱,都在那一瞬间死去。梁中原在信中写得非常明确,当初两人的感情只是因为年幼无知犯下的一个错误,现在的他,早已成家立室,是为了不愿耽误了她的青春与幸福,所以才写下这封信,叫她不用再等。

    心如死灰的宛如最终还是嫁给了方文清。

    本来,对于眼下的生活,方文清应该十分满足才是。毕竟他已得到他心爱的女人,家中的生意也经营得不错。

    可是,只要一想到梁中原,他的内心总是感觉不安与恐惧。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他和梁中原相隔甚远,但他还是听说了梁中原过世的消息。

    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梁中原还在世的时候,他怕他找上门来,揭穿他的把戏,夺走他的爱人。现在梁中原已经死去,他仍是非常害怕,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也许一切只是他内心深处对梁中原的愧疚。

    雨越下越密,夹杂着寒风,方文清早已冻得瑟瑟发抖。

    然而,他却迟迟不肯回到他的舱房,虽然那里温暖许多,亦没有风雨的侵袭,但,与他同住一间舱房的客人却十分古怪,尤其是那位船客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味,每一次方文清走进那间狭小的舱房,都忍不住想要呕吐出来。

    最奇怪的,那位船客全身上下都被包裹得紧紧的,几乎没有一寸肌肤裸露在外面,就连他的脸,亦是戴着一张铁皮面具。那副面具,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曾取下来过。

    不是不想更换舱房,只是方文清与船家交涉过几次都没有结果,尽管他愿出高价换房,可船上的舱房早已住满了客人,又没有人愿意与他换舱,他唯有继续忍耐。

    船已经行驶了两天两夜,明天中午,等船一靠岸,一切都将结束。想到此处,方文清的心情才略微好过一些。

    不经意间,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即使再不愿意,方文清也不得不拖着疲倦与寒冷的身躯回到舱房睡觉。

    刚刚推开舱房的房门,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再次扑鼻而来,在那一刻,方文清几乎呕吐出来,不过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像前两天一样,方文清屏住呼吸快步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躺下来,立即用被子把自己蒙头盖住,这样做会令他感觉舒服许多。

    对面的床位上,那个古怪的船客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具死尸躺在床上。在方文清的印象中,除了每天深夜都能隐隐听见从对面床上传来细碎的声音,还有第一天上船的时候曾看到他怪模怪样地走上船来的情景,其余的时间,那个古怪的船客,几乎都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一夜,舱房内的腐臭味比前两天更浓了,虽然方文清不停地告诉自己快点入睡,但强烈的气味根本使他力不从心。一直到深夜,他仍然十分清醒。

    大概是凌晨三点的时候,方文清听到,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在舱内响起。他知道,这是对面的怪人起来了。

    虽然是整个人闷在被子里,方文清还是听见,从对面传来一种金属薄片撞击地板的声音,他可以想象到,一定是那面具怪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取下面具。方文清的心里亦十分好奇,究竟对面的怪人长着一副什么模样,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是因为起了好奇心,方文清才悄悄地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一些,使他的眼睛能看清楚对面的情形。

    和方文清想象的一样,船舱的地板上,果然放着一个金属面具,毫无疑问是从对面那位古怪的客人的脸上摘下来的。

    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突然涌入方文清的胸中,连他自己也说不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因为马上他就将看清那人的长相。

    微弱的灯光下,方文清终于看清了那张脸,而那张脸,恰恰是他永远也不想,或者说永远也不可能见到的脸,那是梁中原的脸。

    “啊!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几乎要惊叫出声,方文清的后背一阵发寒,他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无比恐惧,同时亦感到难以置信。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他希望一切都是幻觉,或者,一切都是梦。

    然而,更可怖的一幕随即发生了,对面的梁中原,那原本非常熟悉、此刻是非常青白的一张脸,竟像是用面粉捏造出来的一般,突然一块一块地脱落下来,最后那张脸竟生生地露出里面的白骨。

    最不可思议的,梁中原似乎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正在脱落,竟然万分紧张地说道:“不,我这副样子会吓坏你的,宛如你等等,我马上把面具带回去。”

    方文清对眼前的一切,看得目瞪口呆,汗毛直立,恨不得立即冲出舱房,逃离这个人间地狱。可是,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他竟然听见梁中原喊出了宛如的名字,却又叫他更为吃惊和好奇。

    对面的床上,梁中原把脱落一地的“腐肉”捡起来,胡乱地塞回到自己那坑坑洼洼的脸上,接着重新戴上面具。他那戴着手套的双手,把随身携带的一个铁皮箱子轻轻打开来。与此同时,一股更为恶心的腐臭味随之散发出来。

    不过,此时的方文清已经完全忘记了呕吐,因为在那铁皮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他已看清,里面装着的,是被*成一块一块的宛如的尸体,堆在最上面的,正是宛如的头颅。

    梁中原深情地抚摸着宛如干枯凌乱的头发,口中自言自语道:“宛如,你的头发还和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一样好看,你的脸,也和当初一样美,真希望爹娘能快点看见你,他们一定会非常喜欢你。”说着又去亲吻宛如的脸,可是,她的脸也像梁中原的一般,轻轻一碰,脸上的肉便纷纷开始脱落,梁中原紧张地叫起来:“都怪我不好,宛如,我没有弄疼你吧?来,我帮你补回去。”

    亲眼所见这样的恐怖场景,换作是谁,恐怕都会当场尖叫出声,抑或马上昏死过去。偏偏,此刻方文清的内心,却完全没有了恐惧。

    如果,当初不是他设计拆散这对恋人,他们也不至于走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如果,当初宛如爱的人是他,他对她的爱也会像梁中原那般至死不渝吗?

    如果,宛如是在他的手中腐烂成泥,他也会像梁中原一般对她讲出如此动人的情话吗?

    ……

    方文清自问,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些。他的爱只有虚伪的外壳,一击即破,经不住任何考验,梁中原的爱才是真挚的、纯洁的、至死不渝的。与眼前的腐尸相比,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丑陋、真正的魔鬼。

    翌日中午,船终于靠岸,方文清并没有急着下船。他躲在一个角落,亲眼看着梁中原的尸体提着一个铁皮箱子一步步地走下船去,回到岸上,直到最后消失在表情各异的人群之中。十分自然地,方文清的脸上,淌下泪水,因为他知道,这对苦命鸳鸯终于可以永远厮守在一起。

    自此以后,无论是在上海,抑或是在苏州,再没有人见到过方文清与宛如的踪影。有人说,方文清疑妻偷人,丧心病狂地杀死妻子后畏罪潜逃;也有人说,方文清和妻子宛如是被仇家杀害,双双被人毁尸灭迹。

    然而,只有方文清本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如此离奇。

第九个故事 永恒之伤

    文/大袖遮天

    老七的故事说完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讲我的故事,但是老大这时突然说:“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该散会了?”

    老二回答说:“才凌晨一点半呢,还早着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大说:“那我们再讲讲吧,谁来呢。”

    老五张顺这时说:“那个啥,要不今晚就到这里了,不晓得为什么,总感觉身边凉飕飕的,今晚有点不对劲……”

    老四笑道说:“你是怕了吧。嘿嘿,正好我还有一个故事,这是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不恐怖,但是很诡异!说的是有个人困在时间里,这么说,大家估计不大了解吧,我从头开始讲起……”

    第一天

    我在醒来的同时,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哀伤。乔北死了。记起这件事,胸口猛然胀痛了一下。看看时间,已经六点五十分了,葬礼在八点钟开始,还来得及。

    我把脚垂下床沿,左大腿好像猛然被谁用力扯了一下,疼得我几乎叫了起来。低头一看,靠近膝盖的地方有一大团乌黑的伤痕,按上去只是微微地胀痛,但一动就疼得受不了。斜眼看看肩膀——同样如此。身体上其他地方陆续找到更多的伤痕,看起来我仿佛被人狠揍了一顿。

    谁揍了我?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考虑这个问题。

    上午还是好好的,我在这房间里看了整整一上午的书,然后吃了盒方便面,接着就睡了,一觉醒来,身体上就留下了伤痕。我反复想了几遍,确定无疑,上午我就是在看书,哪儿也没去,那本书现在还在我的枕头底下塞着呢。如此一来,这伤痕的出现就变得非常古怪了,除非有人趁我睡觉的时候猛揍我,但我有什么理由在这样挨揍的情况下还不醒来呢?

    上午,在看书的时候,我还接到乔北的一个电话……想到乔北,我又用力吸了几口烟——乔北已经死了,上午那个电话,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联系。

    也许是中午睡得太久,我怎么也想不起乔北的死因,甚至也想不起是谁说过乔北死了……有点晕,我上午一直在看书,中间就接了乔北一个电话,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就吃东西睡觉,再起床,我就发现乔北死了……这中间没有时间的缝隙可以插入“乔北死亡”这样一个信息。我翻出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跟我的记忆很吻合,和乔北通话后,没有别人和我联系过。

    既然如此,为何我会认为乔北死了呢?难道是我梦到他死了,醒来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我品咂了一下从咽喉处涌上来的滋味——这悲伤再真实不过了,就像几年前父亲去世时一样,不管愿不愿意相信,你都能明白分辨出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和梦境是两种感觉。这就变得很奇怪了。

    我心烦意乱地掏出手机,给乔北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之后就通了,一个变形得我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声音在喊:“江村你怎么还不来啊?快来帮忙啊,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这么多花圈……”这是一个带哭腔的声音,我听了半天才分辨出这是乔北的妹妹乔南,最后“花圈”两个字让我喉头发紧——是真的,乔北真的死了。我想问她乔北是怎么死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了句“我就来”,就挂了。

    再追究我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喝了两口水便出门了。葬礼,花圈,眼泪,号啕,人散后的凄清和寂寞,疲倦和悲伤把人弄得憔悴支离,到凌晨三点,乐队的人也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乔南靠在我肩膀上,起初在抽泣,后来就发出了沉睡的呼吸声。我抽了几支烟,在烟雾中,乔北的遗像还是很清晰。

    我还是不知道乔北是怎么死的,整个晚上,我一边忙碌一边疯狂地追忆此事,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乔北死亡的消息仿佛是某种神秘力量暗地里通知我的,我想不起任何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好几次我想问乔南或者别人,却始终没有问出口。浑身的伤都在疼,脑子也一抽一抽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神经,抽多少烟都不管用,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终于完全失去知觉,和乔南靠在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时,感觉精神饱满,胸膛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耀眼的光芒从窗口穿过,直接盖在我的头上和胸口,热乎乎的,我眯缝着眼睛凝视天花板,脑子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一件事猛然蹦出来,我霍然坐起,大吃一惊。

    我怎么……在床上?我不是在参加乔北的葬礼吗?此时我应该在灵堂,照预先的计划,今天我该去医院给乔北办死亡证明书,然后去火葬场联系火化的事,还得联系送葬的车子……事情一大堆,哪里还有这么奢侈的时间睡大觉?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耽误了不少工夫。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飞快穿衣下床,直奔卫生间。

    洗漱完毕,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灵活,连忙查看了一下——昨天那些突然出现的伤痕,又突然消失了。真奇怪。我来不及多想,拉开门就打算出去。也不知道是用力太小,还是没有打开门锁,一下子居然没把门拉开。

    我没在意,把门锁打开,再用力——还是没打开。我确定已经打开了门锁,但这扇门仿佛粘在了门框上,无论我怎么使劲,它就是一动不动。对付了差不多有十分钟之后,我放弃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赶紧打电话找开锁的。

    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没信号!只好跑到窗口,想对着外边呼救。扑到了窗户边上,才记起这是在二十三楼,楼下的人和车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我从窗口探出头去,上下左右的窗户都紧闭着,喊了许久,嗓子干得发咸了,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可真是见鬼了!

    我在床上呆坐了许久,不时去试着开门,那门像具尸体,怎么用力都没反应。如此几番之后,我渐渐开始感到恐惧——假如这门永远打不开怎么办?我岂不是要困死在此?想到这点,我一跃而起,飞奔到厨房,打开冰箱和食品柜,点了点自己的存粮——还够吃一个星期,但一个星期后怎么办?再说我也不能总不出去啊。

    我哪里还顾得上为乔北悲伤啊,现在满心都是考虑自己的死活了。正愁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我立即扑到门上,用力敲打,大声喊叫。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拳头敲在门上,没有发出声音;我的喉咙喊破了,没有发出声音。

    这令我惊恐万分,后退几步,自言自语:“我哑了?”这句话倒是真切地从嘴里发了出来。

    这么说,我没哑?我再擂门,再喊,还是一样寂静无声。

    看来,我是真的被困在屋子里了。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起作用,门打不开,手机打不出去,连我想发出声音引起门外的人注意,也做不到。从昨天开始我就感觉不对劲,身体上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伤口,乔北莫明其妙地死亡……可昨天的感觉没有如此强烈,威胁也没有如此迫在眉睫。

    是什么力量?要做什么?我紧盯门口,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和乔北捉到一只小老鼠,把老鼠关在一个木头笼子里,它焦急地寻找出路,发出吱吱的哭泣声……我现在变成了那只老鼠!

    正浑身虚汗,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我心跳猛然加剧,几乎喘不过气来。

    屏幕上显示出乔北的名字,估计是乔南的电话,乔北死后,他的手机就让乔南拿着,好方便联系乔北的朋友。谢天谢地,我总算有救了!我雀跃着接通电话,一开口就打算喊乔南,但嗓子哽住了,只听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村,你在干什么?”

    轰!我脑子嗡嗡乱响,后面的话完全没听进去——这是乔北的声音。乔北……不是死了吗?我竭力回想昨天葬礼上的一切——乔北躺在玻璃棺材里,脸色蜡黄,其他的人哭的哭、严肃的严肃,都不像是装的。再说,谁有那个闲钱烧手来开这么大的玩笑?但这确确实实是乔北的声音!

    “快出来,我这边有麻烦了。”这是乔北漫不经心的语调。

    我想问他很多事,最终,我只说出一句:“什么事?”

    “有几个小流氓,到我店里收保护费。”乔北说。

    “我马上过来。”我不假思索地说。挂了电话之后,我才意识到,完全是因为习惯,我才答应马上过去。从小到大,乔北帮我打过无数次架,我也帮他赶走过数不清的小流氓,已经习惯了。

    乔北的生死问题,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当面问他吧。这小子花样百出,谁知道又在玩哪一出呢?

    我打开门,走出去。我愣住了。门,居然打开了。我忽然想起,手机不是一直没信号吗?怎么乔北还可以打电话过来。仿佛,这门和这手机,是专门为了让乔北联系我才恢复正常了似的……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寒噤。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车子开到乔北店门口,往店里一瞧,热血猛地往头上一涌,什么想法都没了,给司机扔下一百元,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就往店里冲。

    乔北的小超市已经一片狼藉,货架东倒西歪,地面上满是踩得稀烂的货物。乔南被两个小流氓按在地上,衣服差不多被撕光了,乔北在另一边暴跳如雷想去救妹妹,一个彪形大汉把他叉在墙上,动弹不得。

    我冲进去,不声不响地跳到那彪形大汉身边,随手抄起地上一把扳手,照他脑袋就来了一下。大汉也真挺得住,身子晃了一下,居然没倒。他放开乔北,眼睛充血,把我按住一顿好打。乔北拿着扳手又砸了几下,他才慢慢倒了下去。我和乔北疯狂地跳到乔南面前,一人一脚把两个小流氓踢飞,四个人扭打在一起。我眼前一片血红,愤怒几乎让我失去了理智——乔南,她可是我和乔北的小妹妹啊,从小到大,有我们在,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我对面那小流氓露出惊恐的神情,乔南发出一声尖叫。我回过头去,看到另一个小流氓冲刺出门,乔北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我脑子又轰地一响,一把扑过去,看看乔北,他眼睛大睁,瞳孔已经放大了。我扶起他,手上沾满了血,他的胸口鲜血直流,太阳穴那里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医生检查了一下,就把位置让给了法医。之后我一直抱着乔南,因为她在不停地发抖。警察一遍又一遍问我事情经过,我一遍又一遍重复。周围的邻居也做了证明,逃跑的小流氓在他朋友家被抓住了,乔北被直接送到了殡仪馆,晚上八点的葬礼。

    乔南想让我陪她,抓着我的衣襟不放。但我头疼欲裂,浑身好像被撕开了一样,肩膀上、大腿上,到处都是瘀伤。她说要陪我上医院,我摇了摇头,一个人打车回家了。

    回到家里,什么也来不及想,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五十分了。我想起还得参加乔北的葬礼,吃力地从床上挪到地面上,发涨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心中涌动着难言的悲伤。

    乔北死了!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就这么死了!我抽了支烟,带着对往事的回忆走进洗手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满脸胡楂儿,神情憔悴,掏出剃须刀剃胡须,这还是乔北送给我的剃须刀,是今年的最新款……我忽然浑身一震!查看肩膀和大腿,黑色的伤痕和昨天见到的一模一样。

    而这所有情节,从我起床到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和昨天下午一模一样。

    我忽然感觉到恐惧——昨天下午乔北的死,和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之间,仿佛有什么联系——昨天下午我感觉到乔北死了,今天上午他就死了——难道,我有了预知的能力?

    我浑身发冷,回到卧室想了好一会儿,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我会记住这个日子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手指碰到了绿色按钮,上一个电话是打给乔北的,现在它重拨了。可是乔北已经死了,不会有人接电话了。我刚想把电话按掉,电话已经通了,一个变形得我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声音在喊:“江村你怎么还不来啊?快来帮忙啊,我一个人照管不过来这么多花圈……”这话和昨天一模一样。

    我匆忙说了句“我就来”,就把电话挂了。也许,昨天我只是做了场梦,在梦里我预见了乔北的死亡。我这么对自己说。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殡仪馆,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乔北蜡黄着脸躺在棺材里,穿着一身原本是留给他爷爷的古怪寿衣。我绕着棺材转了三圈,几次开口想把自己的梦告诉乔南,却总是说不出口。

    就这样继续往下走,我甚至连那些人会有什么样的台词、什么样的表情,都很清楚,有时候我恶作剧地想改变昨天梦到的一切,故意想破坏梦中已经定好的台词,但,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岔子,一切始终依照预定进行,就像依照预先写好的剧本。

    第三天

    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床上,我预感到不妙。翻身坐起来,查看身体,昨天打架留下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我光着脚跳下床,开门,门打不开。掏出手机,屏幕上没信号。和昨天一模一样。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也和昨天一样。我额头上冒汗了。

    当然我思绪万千,可是一切都没有意义,我找不到真相,只是在等着。到了昨天那个时候,手机响了,是乔北的声音:“江村,你在干什么?”一个死去的人在给我打电话!他已经死去两次了!我现在确定,前天的事不是梦,就像昨天的事也不是梦一样,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都在重复。

    “快出来,我这边有麻烦了。”乔北说。

    我忽然怒不可遏——什么力量在重复这一切?我必须重复昨天说过的话吗?

    “你已经死了!”我对着电话大喊。

    然而,我听到自己嘴里发出的声音是:“什么事?”和昨天我说的话完全一样。

    “有几个小流氓,到我店里收保护费。”乔北说。

    “你已经死了!”我继续大喊。

    “我马上过来。”——发出来的声音并不依照我的思路,它严格按照昨天的轨迹,连语调都没有改变,仿佛我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他在控制我的一切。

    我想藏在家里不出去,但那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我出门,在我强行想搭上一辆公交车的时候,它让我老老实实站在路边,找来一辆出租车。一切都和过去一样,我知道会看到什么。

    在乔北的小店里,两个流氓在撕乔南的衣服,一个大汉把乔北按在墙上。我内心对这一切充满厌倦,可我的表情在愤怒,有一股力量强迫我狂跳过去,和乔北并肩作战。之后,乔北死,乔南尖叫,警察来了,我回家去睡觉,然后起床,葬礼。

    第四天

    今天和昨天一样,仍旧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我想在墙壁上划下痕迹记录这样重复的次数,但无论我多么用力,墙壁上什么印记都没有留下。一切都在重复。

    第五天

    今天和昨天一样,在重复。我想写日记记下这些事,可是笔在日记本上不留下任何痕迹。

    第六天

    还在重复。乔北死了六次了,我现在对于死亡无动于衷,只是希望这种循环快点结束。

    在葬礼上我想疯狂地大笑,但那种力量控制着我,它让我表现得符合我的角色——一个刚失去好朋友的男人。

    第七天

    重复。我像是在演戏,照着剧本,什么都不会改变。

    我怀疑自己疯了。

    ……

    第三十天

    没有意义,重复没有意义,自杀吧。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皮竟然这么厚实,狠命地划了无数刀,在手腕上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砰砰砰地用力撞墙,头晕眼花,可就是不死,也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第三十一天

    第三十二天

    ……

    第六百天

    今天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仍旧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所有在这一天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乔北死了,乔南扯着我的衣襟让我陪她,她的眼神是我熟烂了的惊恐和悲伤,和往常一样,我摇了摇头,打了辆车回家。

    什么都没有改变,连我开门的时候遇到的那只蜘蛛,也一样没有逃过我皮鞋的践踏,尽管我对它惺惺相惜,很想饶它一命,可我的脚不同意。

    按惯例,当门关上以后,我会迅速把自己扔到床上,然后人事不知。然而,就在我朝着卧室的方向迈步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不睡呢?

    既然当我独处的时候,我可以自由地有一些行为,不必受每日重复的限制——当然前提是不改变任何东西——但这种自由现在看来也是可贵的——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浪费在睡眠上呢?既然事情不可改变,即使我不睡觉,明天早晨,我依旧会恢复元气,所有的伤痕都会消失,我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来研究研究我遇到的怪现象。

    或许,此时门会打开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咬紧牙关,用力一拉门。

    门开了。我被突然敞开的门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后,立刻冲了出去。

    一路冲到楼下,太阳很毒,地面上沸腾着热气,四周不见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毕竟有了变化,这是个好现象。

    我沿着楼前的路走出小区,快走到马路上的时候,听到汽车鸣笛。穿过两栋夹在一起的楼房,就是马路。当我走到那两栋楼房中央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阻力横在前方,就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围墙,阻断了去路。我试了又试,没有任何缝隙可以让我通过。

    呸。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恼怒地转身,朝另一边的生活区深处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有些路可以走通,有些路却怎样也无法通过。没有遇到一个人,能够听到有人在房子里说话,遥远的马路上和大街上能听到人声喧哗,可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人。

    我就这样游荡了许久,来回晃荡,始终不愿意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太阳越来越斜,估摸着是晚上六点五十分——也就是往常我午睡醒来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四周的一切都扭曲变形,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我又回到了自己家中,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不由自主地拨打乔北的电话。

    和以前一样。

    ……

    第二十五万四千一百二十六天

    一天又一天重复,我不想再叙述我的心情。所有的人都和我没有关系,这是我的感觉,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表情、动作、语言、剧情,我感觉不到他们丰富的内心。每天见到相同的人,感觉上,世界上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尤其在下午,我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里,走街串巷,走了这么多天,始终没有遇到一个人。我猜世界上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感到极度孤独。

    每天,我会朝着那些阻碍我去路的、看不见的围墙用力踹上好几脚,也许是为了泄愤,也许是为了期待奇迹——我不知道,几十万天过去了,我没有老,也没有死,生活就这样继续,而且将永远继续,会有奇迹出现吗?

    而奇迹就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出现了。早晨,起床后,看看时间,离乔北打电话来还有两个多小时,这表示我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我在屋子里转悠着,不知道该干什么。纯粹是无意识地,我打开日记本,想看看自己写的日记。

    在这些漫长的岁月里,我曾经无数次打开日记本,上面的每一行字、每一个污点,都已经烂熟于胸。当我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时,我的心狂跳起来。这不是我熟悉的那最后一页。往常,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二〇〇八年六月五日写的一篇日记,记录的是我和乔北、乔南打网球时发生的一些事,很短,只有几行。

    但这篇日记明显是新出现的,日期是二〇〇八年的,有好几页纸。日记的笔迹,分明就是我自己的,可我印象中从来不记得六月十三日曾经写过日记,在过去的几十万个日子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篇日记。实际上,连六月十三日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也记不太清了。我深深吸了口气,开始阅读这篇新的日记。

    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日记内容:

    现在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的第二十五万四千一百二十六天——这是个奇怪的说法,但我想你一定能够明白。

    江村,这日记是写给你看的。在几百万天以前,我并不知道生活的真面目。有一天,和往常一样,我从床上醒来,在自己家里随便看了点书,接到乔北的电话,让我帮他赶走几个到店里闹事的混混——这件事不用我再多说了,这以后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很清楚——和你一样,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这一天发生的一切,我反复经历,一共重复了五百多万天。你可以想象这是个多么可怕的巨大数字。

    像你一样,我每天都会对着那些阻碍我前进的墙壁踹上一脚——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相信你已经走出了房间,发现了那些看不见的墙壁。

    在这五百多万天里,每当我利用自由的时间溜出去,都遇不到一个人。但时间足够充分,我已经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你也会明白的,当然现在还远远不到时候,因为你才经历了二十五万四千一百二十六次重复,对于真相来说,这是个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字。我也是经过了四百多万天才明白其中奥妙的。

    现在我该告诉你我是谁了,我是江村,也就是你,但我又不是你。我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的江村,而你是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的江村。

    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会一再重复呢?你是否想象过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流逝,往者不可追,我们面向未来,今天过了还有明天,这是一直以来我们的观念。但在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这天,在经历过四百多万个六月十四日之后,我逐渐明白了我们生活的真相。

    时间流逝,但它并不像水一样流过去就没有痕迹,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昨天过去了,就永远消失了。我们所经历的每一天,实际上都保存了下来,就像电影的胶带——电影胶带由一帧一帧的固定图片组成,当它们连续转动,就形成了流动的电影。生活也是如此,一天一天固定下来,所有的日子连接起来,就是我们的人生。人生是向前的,但每一天已经固定,谁也无法改变——改变某一天,就意味着改变今后所发生的一切,而今后所要发生的一切,早在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这天首次出现之后的几千个日子里,就早已经固定,再也不会改变。当我给你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实际上我们的人生早已经完成,我们只是被固定在时间中的某一天——人生有多少天,就有多少个我们,每天的我们都是不同的,你是六月十三日的你,我是六月十四日的你,我们本来永远不会相遇,也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像其他人一样,我们本来会以为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天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瞬间,我们以为还有明天,并且为之奋斗。而实际上,对于六月十四日的我来说,整个人生就是这一天,六月十五日的江村,并不是六月十四日的我——每一天的我都守护着那个日子,没有一天会空白,这是必然的,如同电影胶片中永远不会缺少一帧。

    所以,如你所知,我们永远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有在别人看不见我们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做一些自由的事情,而这自由也是有限的,前提是不会对未来造成任何改变,当我们试图改变时,时间的巨大威力体现出来,它顽固地维持时间序列中发生的一切,不允许任何可能的改变——我猜想,一点微小的改变,如果允许存在的话,也许会导致后来的重大变化,从而引起时间序列中既定人生的崩溃——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电影中的每一帧都是变化的,那么这部电影会多么杂乱无章。

    如此单调的重复,假如永远不被人所知,也不算什么痛苦,痛苦的是我们知道了,却无力改变。每天有限的自由时光又如何呢?只不过是在确保不会遇到任何人的时段、在确保不会遇到任何人的地方溜达罢了,那些阻碍我们前行的透明墙壁,其实是阻止我们与其他人接触——可以想象,假如有人在那时候看到我们,他们的记忆必将因此而变化,于是今后的日子,记忆就被改写了,而这种变化是不允许的。

    为何我们的记忆能够保留呢?我也是回到了二〇〇八年,才明白这个原因的。你当然不会记得二〇〇八年经历过什么,当你仍旧是六月十三日的那个你的时候,你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不知道真相,幸福而充满希望地活着。是什么让你到了六月十四日呢?说来有意思,我刚刚告诉你,这一切都不可改变,现在又要反过来说:这一切其实是可以改变的。

    为何如此说呢?什么叫作改变?被你看到的变化,是改变;不被你看到的变化,也是改变。就像食物变质,你盯着它看,看不出它发生了什么变化——变化的过程太缓慢,你看不到,但你能看到结果。我们之间发生的变化也是如此。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尽管我们处于不同的时间,却又是同一个人,所以我可以确信,就像六月十四日的我一样,六月十四日的你,也一定每天都会对着那看不见的墙壁踹上一脚。表面上看,这一脚不会造成任何改变,而事实上,经过五百万天漫长的等待,这一脚的威力在慢慢积累,终于在某天,我一脚踹过去的时候,时空瞬间扭曲了,我眼前一片漆黑。

    这只是很短的一个瞬间,其实就和我们每天在外面溜达时被强行送回家中时的感觉一样,当我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了。

    那时候还没有到晚上六点五十分,还不到往常被强行送回家的时候。我莫明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起身来冲向门口,想把门拉开,却发现门又打不开了——这是不可能的,在过去的五百多万次重复中,我曾经做过许多尝试,结论是:在下午的任何一个时刻,房门都可以打开。为何现在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到了晚上六点五十分,也就是往常我拨打乔北手机的时间,意外地,我竟然没有被强制拨打手机。

    起初我没有留意,直到太阳渐渐西斜,窗外的光线和往常我所熟悉的不太一样时,我才发觉这个奇怪的误差。拿起手机一看,居然已经是晚上七点十分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兴奋得尖叫起来:莫非一切都改变了?我的人生开始朝前?在那一刹那,我把自己思考所得出来的真相完全抛弃了,几乎是在一秒钟内就跳到了门口,用力拉门。但,门还是打不开。真相仍旧是真相,只是有些地方发生了改变。

    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我好奇地等待着,整整一个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来我回过神来,看了看日期: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这个下午,我成为六月十三日的人,而你变成了六月十四日的我。这种变化其实很容易解释:我们所接受的一切强制力量,都来自时间,而我们本身,也是构成序列的一分子,尽管在那几百万天里,我的举动没有对既定事实造成任何改变,但在自由的时间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并非重复。我猜,之所以我能有这么小段的自由,其原因是和我之所以能够知道真相是一样的,具体原因,我后面再告诉你。我想说的是,我所有不重复的举动——每天自由活动的时光,每天往时间制造的暗墙上踹的一脚,我自己乱七八糟的思想——所有这一切,虽然微弱,但都对时间造成了轻微的冲击——说冲击或许太严重了,也许只是轻轻的触摸,而五百万天微弱的触摸,积累起来,终于令时空发生了扭转——所以我们能够改变一些事情。

    我回到了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三日,这一整天我都在看书,但在晚上十二点之前,东方的天空泛起了红光,网络上报道说,流星雨冲击地球,造成地球磁场短时间的震荡,群鸟惊飞——这就是一切的根源。在这次磁场震荡中,六月十三日的江村受到波及,在某些方面发生了微小的改变,于是能够在思想上甚至包括某些行为上,逃离时间的掌控,从而洞悉真相。在这种变化发生的前一刹那,还是六月十三日的夜晚,后一刹那,就到了六月十四日的凌晨,于是这种变化的直接后果,就体现在六月十四日的江村身上,而六月十四日的江村的行为,又导致了时空的再次变化,从而使得六月十三日的江村来到六月十四日,并且同样在某些方面摆脱了时间的控制。照理说你该记得这一切,但我们交换是发生在下午,在你思想逃逸之后,你还没有来得及经历这一切,而过往的那些无数次重复,在这以前,对你的记忆来说是不存在的,所以你并不知道这个下午以及晚上发生了什么。

    你想知道六月十三日是怎样的一天吗?刚来到这一天,我很高兴,虽然我记得这一天发生过些什么,也知道它将会一再重复,但至少比重复了五百万次的六月十四日要新鲜多了。

    然而,很快我就厌倦了。

    你要知道,六月十三日,我整整一天都被关在家里,没有电话,也不能打电话,不能出门——你能想象在这种生活中重复一次又一次吗?而更可怕的是,我甚至找不到任何时间的漏洞可以让我像在六月十四日那样出门。这是在足以令人疯狂的、漫长的孤独和寂寞之中,尝试过各种发泄的方式。

    后来,我终于心如死灰,于是我决心集中力量做一件事:写日记。笔在日记本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我坚持写着,每天夜里把它塞到枕头下。我没日没夜地写——我知道,我的每一笔虽然微弱,但在漫长的累积中,终究会导致一些改变。

    我希望你能看到这篇日记。假如你看到了它,那就说明我们还有希望,尽管希望来得如此缓慢,需要可怕的巨量时间去改变,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好,我们从来不缺时间——我自己感觉到了绝望,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保持希望,做点什么吧。最后,我想问: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永恒?如果是,那么永恒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二〇〇八年六月十四日,第n天

    不记得是第几次重复了,我坚持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用刀片切割脖子上的大动脉。时间是下午五点,再过一个小时五十分钟,我将给乔北打个电话,然后去参加他的葬礼。

    假如漫长的积累能够形成有效的后果,我只想做一件事。我持续地切割,希望在某次重复之后,能够在脖子上发现一道缝隙——我从来不缺时间,在永恒的六月十四日,我一下又一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知疲倦。或许这就是我的希望所在,我不敢肯定,假如我的未来能因此而改变,这个动作会不会在未来的某天里成为重复的内容,我只想改变,让我来改变,让我亲手来改变。

    你要知道漫长的单调岁月是会让人发疯的,而即使是蚂蚁的力量,累积起来,也能创造奇迹。

    是弱小的蚂蚁先疯狂,还是坚硬的脖子先破裂?

第十个故事 噩梦时刻 1

    文/松音

    老四说完后,老大说:“果然很诡异,也很有深度,时间已经不早了,快两点了,再讲最后一个故事怎么样?讲完后,这次的卧谈会就散场!”

    除了张顺之外,剩下六人都说好!终于可以轮到我了,我清了清嗓子,正要说,结果被老二*抢走了,他说:“既然是最后的一个了,自然来个压轴的,本来这个故事我打算下次讲的,便宜你们了,这是一个我表姐的哥哥的媳妇的朋友的妹妹的故事……绝对真实,要是有假,那就是假的啦,哈哈哈……故事由一块手表开始……”

    这是一个在我姐姐身上所发生的故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我姐姐一切安好,虽然这件事情让她,以及我们的家人都恐慌了一阵子,还好她平安地度过了,也照样继续她的收藏,我想她应该不太记得这件事情了吧。

    她如果记得的话,便不会继续她的收藏,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她,或者是我,以及我们家的人记得,为了避免提起它,我爸已经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相关的东西,以避免她想起这件事。

    宁可让一切事情保持发生前的样子,至少这是对目前最好的。

    然而,我现在却不得不说说这件事情,我只希望说出来会让我觉得舒服点。

    事情是从姐姐买回来的手表开始的。

    “小珊,你看这个手表好看吗?”

    姐姐很得意地拿她的新手表给我看。

    它是只金黄色的手表,充满了贵族的气息,像是瑞士出产的名牌货,表面上用罗马数字刻上的时间,像水晶般呈现半透明的样貌,而将耳朵凑近,更能听得到它时针与分针发出咔嗒咔嗒的好听声音。

    “好漂亮噢,这个花了多少钱?”

    “没有多少钱,这并不是最新的款式,你仔细看一下。”

    姐姐拿着手表,要我凑近仔细看。

    的确,它玻璃上有许些刮痕,外壳也受到了岁月侵蚀,有一些斑驳的痕迹,即使手表的主人很爱惜它,保存得很好,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它使用过一段时间了,可是那要非常仔细看,才能注意到这些划痕。

    “二手的?”

    “二手的,所以才这么便宜啊,这可不是仿冒的噢,你看这个印记,只有原厂出来的才会有,对了,还有这个按钮……”

    “这个金色的,应该是调整手表用的吧?”

    “我把它对一下时间好了。”

    姐姐拿出了圆珠笔,调整着那个金色的按钮。

    “这是花多少钱买的?”

    我比较好奇这个问题,即使是二手货的手表,也应该要花上一笔不少的钱。

    “噢,三百块钱吧。”

    “三百块!”

    “也许是对方不知道这手表的价值,可能认为它是夜市的假货,毕竟这是二手货,看起来总是少了那么点名贵的感觉,再说真正的名表出现在地摊上也很奇怪。”

    姐姐话说到一半,突然看了我一眼。

    “珊……”

    “怎么了?”

    “你刚刚有对我说话吗?”

    “没有啊。”

    我觉得奇怪,怎么姐姐会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

    “那是谁说的?”姐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叫我‘不要按’,跟你的声音很像呢。”

    我看了姐姐一下,她这句话让我感到有些害怕起来,这间房间里面,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又是晚上,怎样都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姐姐看我的脸色有点难看,她倒是没有我来得在意。

    也许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不按下它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天半夜,家里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在说这些事情之前,先说一下我和姐姐住的地方,我们住的地方是栋四层楼的小公寓,我和姐姐住在这栋小公寓的二楼。

    公寓的二楼隔了几间小套房,大家共享一个客厅,对面住的也是两个女生,这小公寓由于在私立大学附近,所以大多都是由学生租凭,我们和对面的邻居也蛮熟的,偶尔还会约出来喝茶。

    “砰砰!”

    当晚的事情是这样的,那间共享的客厅传来碰撞的声音,起先我并没有因此而醒来,只是到后来,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四周的人都醒来了。

    “到底怎么了?谁在敲东西?”

    然后大家看到了我的姐姐。

    姐姐拿着厨房的锅子在敲击,像是打鼓似的敲着敲着,她的手上戴着那只手表,今天买回来的金色手表。

    “佩静啊,你敲什么啊?”

    最先发难的,是宿舍的大姐头儿小晴。

    小晴揉着眼睛,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其他人的表情都气呼呼的,想想也是,她们半夜三点被怪声音挖起来,当然会觉得不开心。

    姐姐背着大家,将身体埋在沙发里头,以很奇怪的姿势敲着那只锅子,穿着睡衣,像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似的拼命敲打着,大家讲的话她都没有听见,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姐姐,你怎么了?”

    我走到她的身边,拍着姐姐的肩膀。

    姐姐转过头来,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姐姐的表情。

    姐姐的眼睛歪曲成一条长长的细线,沿着脸部的线条扭曲,黑色的眼珠变得血红,连同看不清楚的眼白混在一起,她的鼻子整个推到脸颊上方,变成诡异的青紫色,嘴巴则张得大大的,口中有类似獠牙的牙齿,像是沾着*的汁液,从她的唇边滑下来,滴在锅子上。

    “呀!”

    这是我这辈子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景象。

    姐姐好像听到我的叫声般,也可能是我的叫声把那个“鬼”吓跑了,她的表情变回了原样,揉着眼睛,看着惊魂未定的我。

    “怎么了?”

    她问着,然后她才发现,大家都围着她看。

    “姐姐,你真的是这样啊?”

    对于姐姐的说法,我不太能够接受。

    对于当晚的事情,姐姐的说法是,她只是想开大家一个玩笑,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看到那张鬼脸,大家也都相信了她的说法,只是许多人觉得,姐姐开的玩笑太大了,所以她还是被训了一顿。被训归被训,姐姐还是挺开心的,她私底下跟我说了那个秘密。

    “我看到了,很漂亮的东西。”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高兴?”

    我又想到那张扭曲的脸,当时我并没有告诉姐姐这件事。

    “我到了很漂亮的地方,有个男生来迎接我,他说要带我去外国的都市,甚至还说要娶我回家。”

    姐姐的表情像做梦般,反复地述说着。

    “你在想什么啊,怎么有这么好的事?”

    “当然这是梦喽,不过,梦里头的场景相当漂亮。”

    “这个梦,和敲锅子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耶,梦里头的景象给我很安适的感觉。”

    姐姐的表情十分陶醉,我不懂当时为何姐姐会如此信赖他,那个在梦中牵引她的男人。

    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理解姐姐如此信服他的原因。

    之后几天,姐姐都很安静地睡着,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反倒是那张鬼脸,老是在侵蚀着我的梦境,我常常做着模模糊糊的梦,梦醒了浑身都是冷汗,偶尔会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以及推门的声音。

    当然我很确定,走廊上应该没有人,房间的门缝总会透进一丝光线,若外面真的有人走过,那丝光线的样子便会改变。

    “要出去看看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浮起,很快又被压抑下去,我不断地说服自己这只是心理现象,我很胆小,把头缩在被窝里头,在黑黑的被窝里头,又好像看到那张鬼脸在看我,这种感觉让我全身不舒服起来。

    “小珊,你姐姐怎么了?”

    几天后,住在隔壁房间的茹,跑来问我这个问题。

    “她好好的啊。”

    “那她怎么一直跑来我房间敲门,说她看到了漂亮的东西,要我和姐姐去看。”

    “那大概是几点的事情?”

    “我想她大概是要去夜游吧,凌晨三四点呢,大家早上还要上课,我可不想突然被当掉。”

    凌晨三四点……这句话,让我心里头整个都毛了起来。

    因为,晚上都难以成眠的我,清楚地听到姐姐的呼吸声与翻身的声音,如果她们看到的是我的姐姐,那在我身边的是什么东西?姐姐真的起来过的话,我会完全不知道吗?

    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打开门走出房间。

    房门外如我所料,没有半个人。

    可是有脚步声,好像是有人在走路。

    这种感觉十分诡异,即使没看到什么东西,我试着说服自己那是楼上的人在走路,准备关掉走廊上的灯,就在我关掉走廊的灯的瞬间,我听到脚步声朝我靠近,那个声音的确在头顶上,十分清楚。

    我往头顶上看了一下,它清楚到不像是从楼上传来的。

    那上面,有双惨白的腿在走着,脚上套着小红鞋,腿的上半部整个被截断,呈现出平整的切面,露出了森白的骨骸,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被切断的腿,可怕的是,它就在我的正上方,好像在“看”我一般。

    “啊啊啊!”

    我大声地尖叫起来。

    这一叫把大家都轰了起来,当然,那双腿也不见了。

    “怎么了?”

    “那上面有一双腿……”

    “腿?什么腿?”

    “你是做噩梦了吗?”

    后来我发现,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听见脚步声,更不用说是看见被切断的小腿了,只是我说的那幕景象实在太过吓人,把大家都搞毛了起来,茹和世玲不断安慰着快要哭出来的我,努力地说服我那只是噩梦,可能是梦还没完全醒来,所以才看到那样的幻觉。

    “话说回来,你看到你姐姐了吗?”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茹问了我这个问题。

    “姐姐?她不是还在睡觉吗?”

    “就是你在尖叫的时候吧,她还在我们房里,也是说着跟前几天同样的话,我和世玲被闹得不耐烦,真的有点想跟她出去了,你一叫起来,她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概跟我们出来了,只是我没注意到……”

    “我都在睡觉,也有听到你姐姐说话噢。”

    世玲揉着眼睛,她看起来完全是被拖出来的。

    “我姐姐……真的有到你们房间去吗?”

    “有。”

    “她在我旁边睡觉,一直都没起来过。”

    “我和世玲都确定有,其他寝室的人也都有看到。”

    那天晚上,我怀着怀疑回到了房间。

    姐姐依然在床上沉睡着,红鞋和鬼脸也都只像是我的幻觉。

    我决定明天跟姐姐把事情问清楚。

    “有啊,你要去玩吗?”

    当晚我问姐姐,晚上跑到其他人房间的那件事情,姐姐很明确地这样回答我。

    “姐,那不是你梦里发生的事情?”

    “那个男生,给了两张招待券,你也可以来看看。”

    姐姐的表情很平常,只像是要去什么游乐园般。

    “那不是你梦里头的地方?要怎么去?”

    “时候到了,自然会有人帮你引路啊,小珊。”

    姐姐神秘地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接着很满足地上床去睡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那阵子,我觉得姐姐很奇怪。

    我并没有注意到,姐姐始终没摘下她手上的那只表,我生命中最可怕的经历即将要开始。

    当晚我昏昏沉沉地起床。

    起床的时间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有种让我想哭的感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触,就好像看到了某种感人的电影或影片,这样的感觉驱使我走下床,换好衣服,走出房门。

    睡在另一边床上的姐姐已经离开了,大概是先出发了,去了我准备前往的“那个地方”。

    我离开家门,发动了机车,往市中心的方向开去,带着盥洗用具以及衣物,在出发之前,我很自然地就把这些东西塞进包包里头。

    我有种即将要去那里长住的预感,这一切都是被牵引着的。

    有人在引导我往前骑车,这就是姐姐所说的“招待”。

    其实我对这种感觉感到害怕,却仍然往前不断地骑,我知道,如果我不往前进,便无法帮助我的姐姐,当时的感觉和意念驱策着我,使我有了莫名的勇气。

    深夜的道路上果然没有什么车,很快地,我就到了火车站,这个时候正是夜班车来回的时候,车站自然灯火通明,然而我却不是要往车站的方向前进,我是往地下街的入口前进。

    “没有人吗?”

    这样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地下街应该是没有人会通过才对,捷运在这个时候已经停止营运了,甚至连入口有没有开我都不太清楚,我很自然地走进已经开启的四号出口,四号出口透露出明亮的灯光,像是在迎接我似的。

    “欢迎来到夜世界。”

    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了东西转动的声音。

    地下街入口的铁门,就在我背后缓缓拉上。

    这个景象让我吓了一跳,我急着冲出大门,铁门却不断地往下降,同时我听到四周都有铁门转动的声音,好像整个地下街的铁门就在我进来后瞬间关起。

    我死命地跑上楼梯,当然,铁门在我之前关了起来。

    明亮的灯光也在那时熄灭,地下街成了黑暗的围城。

    在黑暗中,我看见了一个个的白影。

    白色的人影在我面前走动,数量越来越多,如同白昼地下街逛街的人潮般,大门紧闭的商家也都打开了门。

    “你是来逛街的吗?”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我的姐姐。

    姐姐的脸已经变成了扭曲的鬼脸,骇人的笑容正在对我笑着,我见过那张鬼脸,好几天晚上在我的梦境中,如诅咒般跟着我的脸,这时候那张脸不只是扭曲,还加上阴森的笑,她的脖子上套着条绳子或铁链般的东西,双手沾染了赤红的血。

    “啊啊啊!”

    我尖叫起来,开始往地下街的另一端没命地奔跑。

    四号,五号,出口全部关了起来,我瞥了一眼附近的便利商店,商店看来好像在营业,其他的店家中都冒着股黑气,对了,那边应该有活人,便利商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吗?

    这样的念头驱使着我逃进商店里头,即使商店两旁还是那些诡异的白影。

    值夜班的店员整理着报纸,堆在桌上的报纸,标题是斗大的红色字体,我好奇地瞄过报纸的标题,竟是串我看不懂的古文字。

    同时报纸上的照片也映入了我的眼帘,那是张血淋淋的照片,有个人的肚子被剖开,暗红色的肠胃流了一地,还长了许多蛆虫,尸体躺在雪白的地板上,有几个血脚印从旁边经过。

    那张照片我不敢再多看一眼,我的视线却无法离开它,有双手从背后扣住了我的头部,硬是逼着我盯住那张报纸。

    “谁?谁在后面?”

    我大声喊叫着,报纸上的尸体照片开始逐渐清晰,标题也明显地呈现出来。

    照片上的脸蛋,眼珠子已经不见了,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两个空洞,头发散落在地上,唇边流下暗黄色的液体,鼻梁歪曲,仅能由脸部的外形判断出是一张脸。

    “大学女学生陈尸地下街!”

    报上的内容明显地指出来,冷气穿透我的背部。

    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我心中默念着,恐惧淹没了我,而那股被扣住的感觉还在我的后脑,我本能地往身后一挥,浓浓的暗红色液体马上成堆地泼洒出来,飞溅在报纸堆上,整片晕染开来,顾不得撞到什么东西,我逃出了便利商店的大门。

    地下街的店家铁门都是开着的,里头都没有半个人,也没有点灯,只有白影和暗蓝色的火焰在飘动,蓝色的光芒照亮了唱片行墙上的海报,原本帅帅的歌手团体照片,上面的人影居然变得四分五裂,彼此掐着对方的脖子,地狱似的喘息声从海报中传出来,地上还有咔啦咔啦的声音……我知道有东西在滚动,而且它正朝我逼近。

    附近放mtv的电视开始发出吱吱的声响,电视屏幕的白光显得特别刺眼,照着地下街的墙面,我并没有看到电视上出现了什么样的画面,只听到死灵的凄惨叫声回荡在我的耳边。

    那股叫声,就好像人的肢体突然被扯裂般哭号,惨白光线照耀的墙面上也沾上了一片红,脓血如同泼墨画般地滴下。

    “四号、三号、二号……”

    往捷运车站的方向没有出口,我拼命地在各个出口间逃窜,寻找着离开这座地底死城的路,还穿过几个白白的人影,每靠近一次那些人影,全身就好像坠入冰水般的寒冷,寒冷与电击似的酸麻感透遍全身。

    在靠近二号出口的地方,我终于看见了姐姐。

    她一个人在那里选购着衣物。

    服饰店的架子上,每件都是苍白的寿衣,几件t恤上则绘制着骇人的尸体,车祸现场般的碎尸,以及自杀曝尸荒郊的残骸,我扭过头去不看那些衣服,用力抓起姐姐的手,将她拖离服饰店。

    “珊,你看这件衣服好看吗?”

    “快走!”

    姐姐被我硬拉离开了服饰店,手上的寿衣坠落地面。

    就在触到姐姐的手的时候,我的双腿突然软了下来,有个力量拉住了我的手,向我体内渗入冰冷的寒气,使得我几乎没力气走路。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那股力量的来源。

    它来自姐姐的手表。

    手表上出现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的脸并没有多扭曲或恐怖,与鬼脸也完全不同,是无比的忧伤和痛苦,似乎人间的苦痛全部集合在那张脸上。

    “滚开!”

    我用力地将手指刺进那张男人的脸,指尖对准表面插下,手表发出一声哀号,脸缩进了表面,那张脸应该是受了伤,我的食指上也沾到了绿色的不明液体。

    姐姐迷蒙的意识开始有点清醒,她迷惑地望了望四周。

    而周围的白影也渐渐靠过来,它们大概发现了我们不是他们的同伙。

    “珊……你在做什么?”

    顾不得姐姐说些什么,我拉着她拼命地逃,逃到地下街的尽头,后面一堆白白的影子追着我们,中间我又再度穿过几个白影,它们的阴气,使得我的体力几乎透支。

    一号出口到了,依然没有任何出路可以离开。

    “难道,就要在这里完了吗?”

    一号出口下面是个广场,附近有厕所,隔一段距离才是店家,广场的前方是作为舞台及活动之用,出口封闭的情况下,几乎无路可逃。

    我想到了,还有厕所。

    白天,厕所应该是最阴暗也最偏僻的角落,也许现在厕所会是个保护网。

    虽然“那些东西”应该可以穿越墙壁,却也听说过很多把鬼魂关在门外的故事,门可能本身对它们而言就是种阻碍,不管是怎么样的门。

    想着想着我便拉着姐姐逃进女厕里面,将门用力扣上。

    “珊……你要不要……”

    我又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此时的我,根本顾不得她说些什么,关起门后就开始从心底祈求神明,无论是什么样的神都好,太上老君、妈祖、耶稣、孔子、关公、天上圣母,谁来降临保护我都可以。

    我看不到时间,也不敢看姐姐的表。

    只能祈求神明们,保护我一下就好,这个晚上就好。

    果然,门外开始传来敲门以及撞门声,声音越来越大,同时伴随着尖叫与哭声,我甚至听到有爪子抓门的声音,这扇薄薄的厕所门,暂时挡住了地下街的这群厉鬼,不过门剧烈地晃动着,很可能等下他们就会破门而入。

    “珊,你要吃吗?”

    姐姐又再度问我这个问题,我才发现,她从购物袋中拿出了包饼干,津津有味地吃着,那是在地下街的饼干店买的。

    可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卖饼干?

    姐姐的嘴里咬的,是只小小的人手,娇小的手掌像婴儿手掌似的雪白肥厚,连着一截短短的手腕,手掌有些是活的,还在抖动,有些则被烤得焦黑,手指呈现弯曲的形态,也有些少了一只手指——残缺的手掌。

    “天呀!”

    “咔嚓!”

    姐姐咬下了她口中的小手,手指像是在挣扎,不一会儿即被姐姐咬断,脆弱的软骨断裂,发出清脆的声音,血液沾染在挣扎的手掌上,小手的无名指和食指抓着姐姐的嘴唇,顽固地抵抗着。

    “这饼干很好吃噢,你要不要?”

    姐姐问着我,她用力折断了那只要反抗的手掌,将手掌与手臂分离后,又开始拉断它一根根的手指,每拉一次,就发出一阵断裂的声音。

    “丢掉!把那东西丢掉!”

    姐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地下街买来的东西?

    我刚才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姐姐是不清醒的,她的口中还含着刚折断的手指,袋子里头还有成包的小手,我将她手上的东西抢过来,用力往地上丢,想也不想地踩了个粉碎,那些小手掌顿时化为一摊血污,辨不清形状,只剩下几根手指在里头爬行。

    “恶心!”

    我看着姐姐的购物袋,不管姐姐的反应,将它整包给抢过来,往马桶里头倒,里头大多都是食物,有三至四个人头串成的球,烤得焦黑的内脏,混合着血管的饮料,还有不知哪里来的细针穿成的饰品,上面绘制着咒文。

    “砰砰砰!”

    外面的敲门声更激烈了,而姐姐竟将手伸向门把。

    “干什么?不要开!”

    “叫我不要开?外面的人在排队,”姐姐突然瞪着我看,她的表情无比严厉,“小珊,这样不可以,我们把厕所门锁起来,人家要上的怎么办?”

    “外面都不是人啊!”

    “你在说什么?带你来地下街玩,还这样!这里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平常哪有这种优待?”姐姐骂着我,她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表,“五点这里就要收了,我得快点买些东西回家。”

    我无法告诉姐姐目前的情况,我只知道,手表上又出现了那张男人的脸。

    “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吗?我会怕你们吗?”

    我对着那张鬼脸怒骂。

    “贱鬼,你给我听好了!再骚扰我和我姐姐,我就让你永远不得超生!永远在地狱里头接受苦难,我和我姐姐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何要受到你们这些东西骚扰?”

    其实,我也没办法做到让它永远不能超生。

    姐姐又去试图转开门,手表上的鬼脸露出了阴阴的笑容。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感觉。

    “不要拉我!”

    我拼命地拉住姐姐,能到这里,能看到这些恐怖的景象还清醒着,我已经很不容易了,已经做出我所能做的事情了。

    难道这就是极限了吗?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好多好多。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金黄色的光芒,由门的另一端透了进来。

    金色的光芒像是阳光似的温暖,千万道细丝般的金光,融解了我心里头的冰冷以及恐惧,姐姐手表上的鬼脸也瞬间消失,同时,地下街也在金光之中恢复了沉静和黑暗。

    现在想想,金光亮起的瞬间,也许可以拆下姐姐手腕上的那只表,也许可以解脱与“那个世界”间的关联。

    然而,我当时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注定是劫难的事物,怎样也逃不掉。

    我和姐姐差点睡死在地下街,不知怎的,手机一直不通,到了五点还是无信号的状况,直到外面将近天亮的时候,手机才恢复了正常通信,顾不得身体上的疲累,我赶紧拨打电话给茹,要她们来接我和姐姐。

    “你们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醒来……”

    为了避免怕鬼的茹开车撞到,我忍住了不说那些地下街发生过的事情,找了个完全无关的借口。

    实际上,地下街应该是古城的城墙,这座都市的古城位置就刚好和地下街重叠,绝非什么荒烟蔓草的坟场,怎样也不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就算盖城墙死过工人,城上也从未有过激烈的战争。

    更何况附近就是车水马龙的道路,人气应该远远压过阴气才对。

    我一直睡到中午,还是被姐姐叫醒的,姐姐原本认为那只是梦境,但是当我告诉她,去问茹地下街的事情的时候,姐姐才开始有点相信我的话。

    “我和你昨晚,都是从地下街被载回来的,即使怎么解释都跟茹讲不清,我是怕吓到她,所以才省略了那些部分。”

    为了这件事,我差点跟姐姐吵了起来。

    “你每天晚上都做差不多的梦,即使都是美梦,你不会觉得奇怪吗?就算你不相信我,这也可能是个预兆,我们去请神明看看,不然……”

    “我在梦里并没有害怕的感觉,也许是你多想了。”

    “那我问你,你怎么会躺在地下街?怎么会每晚做那样的梦?”

    最后,姐姐还是说不过我,我们背着室友们,去找了一名法师。

    法师姓庄,是家小神坛的主掌人,之所以找到他,是姐姐听收音机广播的关系,她以前无聊晚上会听些广播,这法师还在广播里头开了灵异的节目,专门讲因缘及轮回那些东西。

    既然是姐姐信赖的法师,我也没有意见,就在星期日约了时间,去见法师。

    一见到法师,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把姐姐的手表给他看。

    有件事情,从那个晚上开始就很诡异,就是姐姐怎样都无法摘下那只手表,洗澡睡觉时也一样,手表就戴在姐姐的手上,长达三天。

    姐姐摘不下手表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每次要摘下手表的时候,脑中都会有股强烈的意识,制止她的动作,也因为这件事情,让姐姐开始感到恐惧,那只手表正在企图控制她的想法,使她无法摆脱它。

    “先来说说这只手表,这只手表上,有很强大的怨气,之前拥有这只表的人,由于银行逼债,已经上吊自杀,死前还诅咒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法师摇了摇头,我想到在表上看到的,那张男人的鬼脸。

    “很遗憾,这是个被恶灵缠上的表,我能做的,只是替你摘下它,剩下的就要看看劫数何时过去,许多事情乃属因果天律,本人亦难以置喙。”

    姐姐和我都点了点头,然后,法师看看我。

    “此事若我无法排解,你将会遇到贵人,地下街的事情,若非天兵护法搭救,就是贵人相助,或许因果不只如此,他将会厘清真正的因缘,以求解脱。”

    语毕,法师将手掌放在表面上,念了几句请神咒。

    “恭请南山圣人、北斗星君、天岳圣神,天君钦奉,众圣仙佛,恳请降临。”

    神咒之后,紧接着是串长长的经文,法师念完后,合起双掌默祷。

    就在他开始默祷的同时,姐姐手上的手表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并没有任何人解开它,而是它自己掉下来的,手表的时刻也停住了。

    我听到空气中有阵长长的叹息,是男人的声音。

    “暂时没事了。”法师拾起手表,将它放在手中,“此邪灵附身之物暂时寄放在我这里,我看看能否使其度化转世,不再来干扰他人。”

    “那就谢谢庄清云师父了。”

    我和姐姐离开了神坛,原本以为之后就没事了。

    更可怕的事情却还在等着我们,这只手表所带来的劫难,并未能完全化解。

    过了几天,姐姐的情况已经恢复了不少,晚上她还是睡得十分安稳,跟前几天比起来差不多。

    反而是我的问题比较多,经常从噩梦中醒来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想到那天晚上在地下街见到的景象,任谁也很难睡得安适。

    “我说过,我在梦里面看过的景象不让我觉得恐怖,只是那只手表让我觉得怪怪的而已。”

    我不止一次询问过姐姐这件事,姐姐的表情,似乎已经相信了对方是“那个”,但她始终不认为它是恶灵,反而觉得我想多了。

    “你和那位老师一样,担心太多了,地下街的事情也曾发生过,不可能像你看到的那样。”

    姐姐基本上相信“他”是善意的,当时我因此觉得我很受挫,后来想想,那个时候的姐姐,也许是被他的虚像所迷惑了。

    后来,姐姐又得到了另一只手表。

    那只被姐姐当作宝物的手表,是社团的同学送给她的,手表的外观很普通,与之前的金表完全不同,也不是什么被视为至宝的名牌货。

    “那位新人长得很帅,也很听学姐的话。”

    “学姐?你们不是同学吗?”

    “可是,说是学姐也没错吧。”

    姐姐在我面前,晃着那只毫不起眼的手表。

    好个“说是学姐也没错”,这位新人很会讨人欢心,据说他还是姐姐的初中同学。

    “照他初中毕业时的那种蠢样,怎样也想不到他现在会变得这么帅。”

    姐姐那种花痴的模样,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感到丢脸了。

    更让人感到丢脸的是,居然连那两个家伙,我们可爱的邻居,也想插上一脚。

    “帅哥噢,介绍一下吧!”

    “听说是初中同学呢,是不是你早就包下来了?”

    “你们够了噢,我姐花痴就算了,你们也跟她一样呆噢。”

    “不是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没听过?”茹搂着我姐姐的肩膀,“虽然你已经是人家的内定人选了,好歹带回来让我们评鉴一下呗。”

    “好啦好啦,也要等人家承认我才行啊。”

    姐姐在那段时间里,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姐姐的事情发生过后,我常常去法师那里,除了知道修持的方法之外,也想知道手表的事情到底解决了没有,我知道,那件事若没有完全安定下来,我的心里头也无法完全平静。

    “这手表上的怨灵,结下的因缘很复杂,我想只能请上师处理。”

    想到地下街蜂拥而上的大批怨灵,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就在姐姐收到手表之后没多久,我就在法师的神坛那里,碰到了这位“上师”。

    上师的长相让我觉得颇为意外,并不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者,而是位黑色长发的女生,甚至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她穿着中学生的制服,就跪在祭坛的前面祷告。她是圣德上师。

    “你一定感到很惊讶,因为与佛有着特殊的缘分,我才得以坐在这里。”

    女孩结束了祈祷,开口对我说了这些话。

    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闪亮,瞳孔竟不是黑色的,而呈现一种特殊的银白色,嘴唇鲜红,有着娇小的鼻子,样子像个鬼娃娃。

    “我不妨单刀直入地说,这次的事情,有个地方你要配合。”

    “哪件事情?”

    “再过几天,夜世界的大门会再开启一次,那个邪灵只是暂时沉寂下来而已,它并不会善罢甘休,需要你去。”

    “没办法把他消灭吗?”

    “无法消灭,只能度化。”

    女孩的语气沉重,她的那对银色瞳孔看着我。

    上师的眼光,虽然特殊,却给人平和的感觉。

    “由于你的命格特殊,正如清云所言,你的命中无灾难,若加以修持,可度过劫难,相对的,他也看上了这点,要取得你姐姐的灵魂,必须要先消灭你。”

    “消灭……”

    “那次的事件之后,你每天都有来到这里,清云就为你做了许多加持以及保护,加上你的本命,以及那个灵的凭依扣在我身边,无法发挥全力,才能使你免过劫祸,现在你不只要保护姐姐,更要保护你自己。”

    我想到晚上不断骚扰我的噩梦,这些噩梦都重复着地下街的景象,梦中的景象有时候也会改变,偶尔我感觉有只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脖子,那只手漆黑而带着利爪,几乎要使我窒息,扯裂我的咽喉。

    我也曾经醒来的时候,发现腰间以及胸口有不明的瘀伤,却想不出在哪里跌的,这些我都跟法师说过,他都只要我清心祝祷,默念佛号。

    没想到,在我的身边,也许已经进行过无数场激战。

    “佩珊小姐,戴着这枚白玉。”

    上师交给我一枚白色的玉佩,玉佩发着透明晶莹的光。

    “再过不久,你受到邀约的时候,请记住我的话,使用这枚白玉。”

    那天从神坛回来,手中握着那枚白玉的我,晚上又做了个梦。

    梦中,我照样被鬼怪掐着脖子,有双男人的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脖子,越扣越紧,我的双腿也无法移动,手也像是软掉没力气似的,房间的窗外有无数凶恶的鬼脸在看着我,脸剩下一半的、没有头的、胸部裂开看得到内脏的……那些让人作呕的景象,我看了无数次,这种真实而疼痛的感觉扣在我的咽喉间,压迫我的**,我觉得整个身体像是要被撕裂般,动也动不了。

    突然间,温暖的光开始包围着我。

    那是白玉发出的柔和光芒,在这道光中,我看到了抓着我的那只手的主人。

    “啊啊啊啊!”

    我大叫起来,扣住我咽喉的手一下子松了开来,白光像牛奶似的流泻而出,照亮了整个卧室。

    同时我也醒了过来,身上一片冷汗。

    月光中,时钟指着凌晨三点。

    对了,我才想起一件事,今晚姐姐说她不在,说去住朋友家了。

    朋友,该不会是……一股可怕的念头涌上我的心头,我赶紧打开灯,开始在房间的床底下找东西,记得我在搬家的时候,有把这个也带过来,我并没有把它放在老家,没想到它会派上用场。

    那是姐姐初中时代的毕业纪念册。

    在床底下翻了好久,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姐姐的电话号码。

    “呼……呼……”

    电话里,竟然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我……要……死……了。”

    姐姐痛苦的、宛如喘息般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了过来。

    “怎么了?姐!”

    “……天花板上……”

    就在我紧张的时候,手往床边一碰,那本毕业纪念册居然滑了出来,电话也在那时切断,我赶紧回拨电话给姐姐。

    “刚刚你有没有打电话来?”

    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和之前电话中的气如游丝竟完全不同。

    “没有啊。”

    “你说天花板上有什么?”

    “我没打电话来,我还在朋友这里,晚点会回来。”

    “你没有跟男人去过夜吧?”

    “没有啦,你怎么比老妈还操心啊。”

    姐姐的语气中带着点戏弄的味道。

    我知道,我难以告诉姐姐梦中的景象,而且跟她说她搞不好还会骂我,至于刚才的电话,更难以跟她说出口了。

    问题完全出在我的身上,姐姐人好好的,根本不可能打那样的电话给我。

    可是,那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寒意压迫着我,我赶紧握着上师给的那枚白玉,白玉发出的柔和光芒以及微温,让我混乱的情绪稍稍地安定了下来。

    “我只是想要证明,证明我所看到的事物。”

    我在心中默念了一次佛号,同时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定。

    翻开姐姐的初中毕业纪念册,我努力地找到她的班级,前前后后地翻了毕业纪念册的内容,就是找不到那个叫作张羽扬的男生。

    我也从不记得,姐姐班上有这个人。

    难不成,梦中的景象是真的?

    梦中紧紧掐着我的脖子的那双手,在白玉的光芒照耀之下,现出了它真正的面目,它就是那个不存在的初中同学,姐姐现在喜欢着的男生,也是那个送她手表的男生。

    “不可能,这只是我的噩梦而已!”

    他和之前缠着姐姐的恶灵有关系,或者是说他可能是恶灵本身,无论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其他人为何都能看到他的存在?为何他能在光天化日下前往学校?

    也许是已经转走的同学,所以毕业纪念册上没有他的照片,对,一定是这样的,我翻到毕业纪念册后面的照片,寻找着合照,想证明我的想法。

    后来我在照片页上,看到全班在校舍前面的合照,在我仔细地看着那些照片上的同学时,后面校舍的玻璃窗上,有个影子在我眼前慢慢晕开。

    影子是个鲜红色的鬼脸,就像是活生生地在照片上一般瞪着我看,那张鬼脸有种深刻的绝望和痛苦的感觉,唇边却是夸张而扭曲的笑,我的耳边好像也传来了阴沉的笑声。

    “找到了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同时,我的身边冒出一只青色的手,指着那张鬼脸。

    “我在……这里。”

    “呀!”

    我疯狂地合上毕业纪念册,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天花板上突然滴下黏黏的液体,透明的液体像水滴般由我头顶上滑落,我抬头望着天花板,绝望的鬼脸正在往天花板中慢慢消失,唇边滴着浓浓的唾液。

    “滚开!快滚!”

    我用力地将白玉丢向空中,虽然没打到鬼脸,它却因此没入了天花板中。

    “上师救我!救救我和姐姐!”

    那晚我哭了好久,在疲累中睡去,地下街的事情还没让我精神崩溃,但是这件事真的吓到了我,即使后来事情已经结束,我仍然不敢在午夜抬头望着天花板。

    因为我始终不知道,那张脸还会不会在那里看着我。

第十个故事 噩梦时刻 2

    五

    “你要不要来参加校庆?”

    “校庆?”

    几天后,姐姐在学校碰到我,那个时候她正要去上体育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们以前初中的校庆。”

    我想到那个“初中同学”,很想对姐姐喊出他根本就不存在,即使,我知道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我这件事。

    “姐,你还记得以前那位师父吗?”

    我试着诱导姐姐的想法,我很想知道真相,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如果能够带他前往神坛,与上师见面,也许结果就会出来了。

    “怎么了?”

    “因为我最近常常去师父那里,也跟他说了你的事情,师父就说,可以帮你们看看因缘,看看你们适不适合在一起。”

    “不用喽。”

    我发现,姐姐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

    那就好像刚刚想到什么事情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姐姐身上有股淡淡的,像是黑烟般的雾气包围着她。

    明明是阳光普照的白天,这种感觉竟然如此强烈。

    “姐……”

    “要去参加校庆的话,记得跟我讲一声噢,我们约明天下午去。”

    说完,姐姐就往运动场的方向过去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

    我想这个时候,我的表情应该是很难过而且沉重的,我从姐姐的身上看到了阴沉的气息,即使是白天,死亡的阴气依然如同浓雾般,重重地遮掩着她的笑容。

    “上师,请你千万要帮我!”

    “先定下心,切勿操之过急。”

    上师拨了拨她的长发,她的表情相当温柔。

    “姐姐已经完全被他掌控了,而她完全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她现在已经不会相信我,毕业纪念册的事情我也无法跟她解释……”

    我的心里越来越复杂,有了白玉的保护,反而让我看到更不想看的事物。

    “既然,你是他的目标,他就不可能让你靠近姐姐,甚至会想办法拆散你跟姐姐间的关联,你只要在姐姐的身边一天,他就没有办法夺走你姐姐的灵魂。”

    上师缓缓地说着,她把手放在我的胸口。

    我感觉到有股暖流注入我的心底,如同春日的暖阳,慢慢地透过阴暗,上师的气使得我的恐惧及慌乱都暂时平静了下来,我变得不再害怕,前几天恐怖的鬼脸、幻象,在上师的祝祷之下,都从我心中慢慢地退去。

    “那是异象魔障,无法真正伤害到你的身体,不用感到害怕。”

    上师银白色的瞳孔,散发出如月光般透明的白光。

    “以下有几件事情需要你配合,明天的事情,我和清云会在这里念咒,保护你的安全,同时,希望你联络你的父母,请他们抄录经文。”

    “经文?可是我该怎么说才好?”

    “就跟他们说清楚事情原委。”

    “妈妈也信佛,如果给她知道姐姐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一定会逼姐姐回家住,问题是姐姐现在……”

    “这件事情,需要家人帮忙做功德,积福报,以解灾厄,不能光靠你一个人。”

    即使听了上师这么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对我母亲说这件事。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上师说的是正确的,就在姐姐受到恶灵骚扰的时候,它也同样地准备干扰我的家人,每个家庭,都是缘分结合起来的共同体。

    当天晚上,也就是“校庆”的前一天晚上,我出门买东西,看见了留言板上我自己的留言。

    我们住的地方,有块小留言板,供大家留话之用,有些人就注明今天该带哪些东西,忘了带要别人帮忙提醒,或者是提醒大家,哪门课教授会点名。

    甚至之前茹在热恋中的时候,还会把她和男友的约会日期写在那上面,一副甜蜜无比又闪亮的样子,让人非常想去破坏他们的好事。

    “明天记得要带:微积分课本、原文书、讲义、头。”

    我看到我自己记在留言板上的备忘事项中,多了一个“头”。

    “这是谁写上去的?”

    笔迹跟我的很像,问题是,我不记得我这样写过。

    我把那个字涂掉,却不知道有好几个人也看过这个备忘事项。

    其中,也包括我的姐姐。

    校庆那天晚上,姐姐在半夜起床。

    “要准备去参加校庆了。”

    姐姐说着,然后开始换衣服。

    “现在凌晨一点半,你要去哪里?”

    姐姐似乎没有听到我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穿上衣服,然后问我:“佩珊,你要不要也去?”

    “等一下。”

    地下街是白天啊。在姐姐忙着套上衣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她之前说的话。

    地下街的怪事之后,我不止一次跟姐姐提过那件事情,然而姐姐跟我说的,除了她不会对那个梦感到害怕之外,还有个和我所见差别很大的地方。

    那就是,她眼中所见的世界是白天。

    “不可以去!”

    我紧紧拉住姐姐的手,想要阻止她离开,姐姐却把头转过来,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同时,她的脸也在我面前扭曲,眼睛弯曲成细长的线条,嘴唇呈现深深的青紫色,牙齿也变得长长的,像是獠牙般的长牙。

    “姐姐……”

    姐姐用力地甩开我的手,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门。

    “茹!你们快醒来!我姐姐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姐姐走后,我也紧跟在姐姐的背后,在我们租的小公寓里大喊着,希望茹能够起床,希望其他人也能够起来帮我。

    但是,所有的人都睡得死沉,没有人因此而醒来。

    “只能靠自己了。”

    我握着上师给的白玉,温暖的白光包围着我,我知道,除了那一点白光之外,围绕我和姐姐的,是无尽的黑暗。

    夜世界的大门早就已经开启,正吞噬着我们的幸福。

    我骑着摩托车,往初中的方向前进。

    之前好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到地下街,之后陷入黑暗中,这次并没有上次的那种感觉,而是心中充满了焦躁和不安。

    凌晨一点半的街道,几乎没有什么人。

    从大学的租屋到我以前所念的初中,应该有段很长的距离,但当我转弯进入小巷,准备抄小路进入主要干道的时候,赫然发现小巷的另一边,就是前往学校的道路。

    道路很宽,很广,是我小时候曾经走过的路,附近便利商店的灯发着光,就好像它本来就在那条小路的尽头。

    我没想到路竟然变了方向,这就好像要开车北上,车窗外明明是台中的景色,一瞬间转个弯就到了台北。

    我可以很确定的,我没有认错路。

    “怎么会?”

    道路的尽头,学校正在那里,初中校舍的操场,铁栅栏,熟悉的景象在我的眼中,有股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它,连前方的路也不太清楚,我看到了草地,通往学校的道路两边长了长长的蔓草,比人还高的蔓草淹没了道路的两旁。

    我记得,学校在市中心,为何两边长满了荒草……眼前的景象似乎不是我能理解的,我拼命地骑着车,感觉车子里的油都快没了,学校的距离却没有改变,周围还是蔓草淹没着的大地。

    “哈哈哈!哈哈哈!”

    草地的附近传来笑声,有两个初中生背着书包经过,她们穿着粉红色的运动服,是我以前母校的制服。

    “喂,你要不要玩呢?”

    “玩什么?”

    “玩吊绳子的游戏啊!”

    说完,一个女生拿起绳索,用力勒住旁边那个女生的颈。

    “好不好玩?好不好玩?”

    “你们……”

    我将车停了下来,下意识地走近了她们。

    那两个初中女生转过头来,她们的脸上都只有一只眼睛,其他什么都没有,黄色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睛里头有银白色的瞳孔,惨白的脸蛋对着我,其中一个女生的眼睛中流出了鲜血,脖子上套着绳索的女生,脸上则出现了条条青色的血管。

    “呀!”

    我尖叫起来,疯狂地往后退,眼睛流着鲜血的女生,拿着刀子划开了自己的脸蛋,在嘴巴的位置画了条微笑似的弧线,鲜红的像是豆花似的*,从她的“唇边”滑了出来,她指着制服的胸口处,那上面绣着我的学号。

    “不要,不要过来!”

    我感到脸部一阵剧痛,意识开始昏沉。

    “呼呼呼……”

    脖子上绑着绳子的女孩,发出怪笑,她同时用力地勒紧脖子上的绳索,她的眼中充满红色的血丝,同时脸上紧绷的血管也在那瞬间爆裂,泼出满地的鲜血。

    “呕!”

    我的咽喉又再度被东西钳住,血腥的臭味也使得我干哕,强烈的酸味从我的腹部涌上,喉头与腹部都无比地绞痛,好像有人在拉扯、撕裂我的肠胃。

    “我要死了吗?要在这里死了吗?”

    我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了这样的痛苦,倒在路边。

    在我合上眼睛之前,我看到了那两个满脸是血的“我”走了过来,用她们沾着血的手指,刺进我的体内。

    “有人不遵守游戏的规则,这样是不行的噢。”

    才刚睁开眼睛,我就听到四周有人在谈论着。

    这里是地狱,还是更可怕的地方?

    我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身体不听我的使唤,我看不见我的身体,甚至转不动我的头,我只看得到天花板。另外,眼睛的周围还被剧烈的冷气包围,连转动一下视线都觉得酸痛。

    “对啊,该怎么设计呢?我想我们也可以做个鬼屋呢。”

    我听见姐姐的声音,忍不住将视角转了个方向。

    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间教室,教室笼罩在黑暗中,这时候的学校根本不会有人,只有姐姐坐在教室里头,穿着中学时代的制服,坐在桌子上,她的身边还有个人影,黑黑的人影也穿着中学生的制服。

    “佩珊,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

    姐姐对着那个人影说话。

    我明明就在这里啊,我想对姐姐这么说,姐姐却自顾自地对人影说着,没看到我的存在。

    “也许我们可以做个可爱的鬼屋,或者是咖啡小店?”

    “那就这样决定了,姐姐你要扮成哪种鬼?”我听到“我”的声音,从黑影中发出来,对姐姐说。

    “我要扮成无头鬼!”姐姐说了,听声音非常开心。

    “跟佩珊的无眼鬼,刚好可以在一起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呢。”“我”对姐姐这么说,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银白色的月光照到她的身上,她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跟我中学时代的身材、体形都一模一样,但眼睛的部位却完全被挖空,只剩下两个深黑色的血窟窿。

    “来,姐姐让你更像一点,站到姐姐面前来。”

    姐姐跳下桌子,示意“我”走到她的面前。

    “我”乖乖地走到姐姐的前面,姐姐伸出手,插进“我”眼睛的血窟窿里面去,几个手指头用力在里面捣着,吱的一声,血浆带着红红白白的液体,从姐姐的手上滑落下来。

    “舒不舒服呢?这是姐姐帮你调整的噢。”

    “好舒服噢,谢谢姐姐!”

    “我”将头颅更靠近姐姐的手腕,让姐姐整只手从眼睛伸到头颅的深处去。

    姐姐舔着手上暗红色、带着脂肪以及鲜血的液体,我则发现我的视角改变了,全身都开始剧烈地摇晃,一阵摇晃之后,我发现我的视线正对着姐姐鲜红色的唇。

    “你的眼睛没什么用了,就让我们一起把它喝掉吧。”

    “好啊,姐姐喝剩下的记得给我喝噢。”

    “我”满足地笑着,姐姐的嘴唇慢慢张开,湿热及黏稠的感觉沾染了我的眼球。

    “呀呀呀呀!”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救姐姐?

    你不可能的,你已经被我们杀死了,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对啊,其实你根本没能走到学校,也不可能走到学校,哈哈哈哈!

    在黑暗中,我又看到一股光亮,然后终于又看到了姐姐。

    隔着薄薄的镜子,镜中的姐姐与某个男人牵着手,男人挽着穿着中学制服的姐姐,姐姐那个时候留着长长的黑发,薄薄的夏季制服遮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她穿着黑色皮鞋,还有白色的短袜。

    我从没见过的男人带着姐姐,两个人在初中校园里走着。

    初中校园里相当热闹,园游会在举行,有卖咖啡的小店,有卖豆花和粉圆等小吃的,有丢水球的游戏,还有好多好多,我突然想到我好久没有回以前的学校了,不知道是不是还跟那时候一样?园游会,还有热闹的校庆活动。

    隔着那面镜子,有种祥和的感觉。

    好像姐姐在那边,得到了幸福,而我不应该去干预。

    “或许这是我不应该管的事情……”

    心里头有个意念在对我这么说,镜中的影像也慢慢地模糊。姐姐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和那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突然,火灼烧般的刺痛,侵袭了我的手掌。

    “好烫!”

    我的意识突然清醒起来,置身在纷闹的中学园游会会场中,天空却是黑暗无光的,中学园游会怎么会在半夜,校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我打开我的手掌,白玉的光芒像火焰般炙热。

    记住上师的指示,我将白玉翻转,贴在额头上方,热闹的园游会景象马上就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一个个的人头,人头包围着姐姐以及一具枯骨,它们张开大嘴,在地上剧烈地滚动,发出骇人的阴气。

    我将白玉按在额前,奔向姐姐,如上次在地下街所做的,想把她从枯骨身边拖开,没想到枯骨竟紧紧地扣住姐姐的手,带着姐姐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移动。

    学校的地下室与地下停车场结合,印象中是让老师们方便的出入口,下了车就可以通过地下室的通道进入校区。

    “姐!”

    我看到姐姐的表情,看见我靠近的时候,她非但没有感受到白玉的温暖,反而脸上写满了恐惧,她的身子紧紧与那具骨骸贴在一起,不敢靠近我一步。

    “头……”

    当时我还不知道姐姐看到了什么,紧跟在姐姐的背后,钻进了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照例是一片黑暗,突然,我看见车灯的亮光,有辆车子缓缓地发动了。

    闪亮的光芒就像是鬼魅的眼睛,照亮了地下停车场的地面,荒唐的是,那辆朝我逼近的车子上,竟没有半个人影。

    “这个时候,也不该感到奇怪了。”

    停车场很冷,很冷,我坚定了信心。

    车子引擎的声音慢慢地朝我靠近,车灯的光芒在墙上映出了我的影子。

    那时候我才注意到了我长长的影子,影子失去了头部,仅剩下头以下的部分,头的影子则在空中飞舞,后面跟着些像蝙蝠般的鬼影。

    “啊啊啊啊啊!”

    车灯照耀下,停车格的两边也站满了“人”,每个都是失去头颅的鬼,他们的手上都抱着颗自己的头颅,那些头颅的形状都极其扭曲,不是头盖骨打开,*泼洒,就是满脸是血,以及被压得干扁破碎。

    我手持白玉,默念神咒,同时咬紧牙,朝着其中一边的“人”冲过去。

    冰凉的冷气又包围着我,还好我顺利地穿过了这些灵体,想朝着我撞来的车子也扑了个空,在我的背后熄了火。

    “吼……”

    低沉的吼声依然在我身后响着,我看到姐姐被白骨挟持着,被带上另一端的楼梯,是往工艺教室的方向。

    “它们没有办法伤害你。”

    我的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好像是白玉在跟我说着话。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感到害怕,只要你害怕,就会加强它们的力量,尽管冲过去就对了,把你姐姐带回家。”

    听着上师的话语,我奔出地下停车场。

    楼上,是地狱般的景象,阶梯上站着一名全身发白的小男孩,恶狠狠地盯着我看,我听到球场上传来打球的声音,好像也有“人”在球场。

    “咔嚓,咔嚓。”

    教室的玻璃摇晃着,几只不知哪来的手正在狂敲着玻璃窗,黑板上自动出现几个字,嗒嗒嗒的黑板书写声,在上面写着诅咒的话语,水池的方向也走来两个浑身湿漉漉的学生,她们的长发遮住了脸,滴答滴答的水声回响着。

    不远处的音乐教室也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我的脑中回荡着上师的话语,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好似有股光芒引导着我,无视四周的骚动,我闯进了工艺教室。

    工艺教室里,传来线锯机吱吱的声响,阴暗的教室中,我看见姐姐的头靠在线锯机的锯台上,而线锯正要往她的脖子处逼近。

    我赶紧趴到线锯机旁边,线锯机的开关是关着的,空气中木屑的味道混合着血腥的臭味,而姐姐依然趴在锯台上,长发遮住了她的脸蛋,表情宛如在锯台上沉睡着。

    既然关不了线锯机,那就得想办法把姐姐拉开,我用力地拖着姐姐的身体,她的身子却像石头般沉重,无论如何也拖不开。

    “怎么办?”

    我死命地握着姐姐的手,开始用力地拉着。

    “这样……就可以了。”

    我听到姐姐这么说着,线锯的锯条穿过了她的脖子,飞散的骨骸与**碎片,与泼洒而起的血雾,如雨点般地染在我的衣服上,姐姐颈动脉喷出的血,像喷泉般高高飞起,在墙上洒上大片的鲜红。

    “呀呀呀呀!”

    我放声尖叫起来,终于在这幕血腥的景象中晕了过去。

    鸟叫声。

    好像才过不了几分钟的时间,又好像过了很久。

    我睁开眼睛,看到早晨的阳光照在工艺教室的窗外,而姐姐的手与我的握得紧紧的。

    时间是早上六点,地下街所发生的事情也是,我都是在这个时候醒来。

    “姐姐,姐姐?”

    我摇着昏睡中的姐姐,姐姐这时候才睁开眼睛。

    “佩珊,你听我说噢。”

    姐姐微笑地握着我的手,表情十分开朗。

    “我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够了!”

    我用力地甩开姐姐的手。

    “是那个男生带你来这边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你做梦为什么会做到这里来?你自己有没有想过?”

    姐姐被我的怒骂给吓到了,她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

    “是的,我醒来是在这里没错,但这是不是你带来的?”

    “我?”

    “佩珊,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你的问题哦。”姐姐望着我看,“我只是跟你说我的梦境,其实之前的事情也有点奇怪,但我始终不相信这是什么鬼怪做的事情,这些梦都让我的心里感觉很平静、祥和,倒是你说的……好像是在地狱里头才会见到的景象。”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的问题,是吗?”

    “我在梦里,也看见你,所有的人都在快乐之中,只有佩珊你在害怕呢。”姐姐的语气很温柔,没有多少责怪我的意思,“我不会因此而生气,只是不知道佩珊你在害怕什么,梦中的你捧着头颅,恶狠狠地瞪着我看,就连我在跟过去的你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睛也在杯子里盯着我看。”

    原来姐姐看到的景象,竟是这么回事。

    “我觉得,我带你去让心理医生看看,好不好?不要相信什么神怪的事情了……”

    面对这样的姐姐,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随便你吧!”

    我终于丢下这句话,离开了姐姐的身边。

    佛坛前,穿着初中制服的女孩正在祈祷着。

    她有着及腰的黑色的长发,体形像个洋娃娃般娇小,很少人知道,她就是主持这个佛坛的上师,也是感应界的权威。那对银色的瞳孔,更传说是具有“超灵视”的眼睛,能看穿古今未来。

    然而她平常深居简出,也很少人能够真正与她接触,平常在中部山里头的一所偏远的中学上课,同学们也不知道她的身份。

    学校的事情发生过后几天,我通过清云师找到她的本坛,坐了很久的车才到那里。

    本坛是栋像合屋似的小庙,没有豪华的建筑,外观看起来与山神庙或者是土地公庙并无不同,小庙从不远处就可以闻到檀香的味道,却没有道路可以通往那里,我绕过盘根错节的树丛,又走过一条位于林间的小路,才真正到达本坛。

    “你能到达这里,看来我们是有缘分了。”

    圣德上师微笑,由佛坛上走了下来,步履轻盈。

    “那只手表的事情……”

    “这是今世发生的事。”

    圣德上师打开旁边的柜子,取出了一个枕头。

    “既是今世之事,此事现在又与你有关,你不妨看看其中因果。”

    拿了上师给的枕头,我到后面的厢房去歇息。

    外面的阳光微微地透进这间房间,房里头有股自然的香气,感觉十分特别,也让人心里觉得相当平静。

    “睡了黄粱枕,无论看到什么或是经历到什么,请默默地放在心中。”

    上师走进厢房,提醒着我。

    “任何事物都会呈现出来,当你有个念头说‘该说了’,你自然就会说出来,许多缘分以及劫数,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躺上那个枕头,我沉入深深的梦境之中。

    吊绳。

    一个男人正在绑好的吊索之前。

    他的四周是空无一物的房子,房中仅剩下几件家具,都堆在角落,上面贴着法院的封条。

    “都结束了。”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说着。

    男人的年纪并不是很老,三十五岁上下,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和难过。

    我想起了那张脸,它是我在手表的表面上曾经看到的鬼脸,跟这个男人一模一样,表情中充满了悲伤与无奈。

    “为什么他们都能这么快乐,为什么?”

    男人要吊上套索的前一刻,不断地想着下午所看到的景象。

    那天下午,男人坐在百货公司前,看着熙熙攘攘经过的男男女女,每个衣着都比他光鲜华丽,比他有钱,他们都有家可住,回家还有电视可看,有电脑可用,过着富足的生活。

    尤其是那些令人痛恨的孩子,父母不知给了他们多少宠爱,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庆幸,没生下这些该死的小鬼,蚕食鲸吞他的财富。

    “要不是该死的星华集团解雇我,也许我也会生下一群令人痛恨的小鬼。”

    那不过是半年多前的事情。

    当时身为星华集团子公司高级主管的他,突然接到公司遭到并购的消息。

    “真的?我们被力道集团并购了?”

    公司的经营状况还算良好,怎样出售也轮不到他们被出售。

    “没办法,因为对方开出了高价,加上星华本身也负担不起这么多的业务……”

    公司就这样被新兴的企业集团所收购,紧接着就是火速而来的裁员行动,他和整个部门通通遭到了裁撤,原先的公司只剩下几个部门。

    在受到裁撤之后,他的经济情况便陷入了困境,开始向银行借贷,债务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为何我这样的人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不止一次质问自己。

    以前无论在高中或大学,他都是前几名,毕业后很自然地被延揽进当时最大的企业集团——“星华集团”。

    原本以为能够在财团的企业中不断做下去,享受高薪直到终老,拥有幸福的下半生。虽然平常工作有些忙碌,他却在工作中得到了满足以及成就感。谁知道在几年之后,集团的经营状况居然开始走下坡路,而首先遭殃的,就是他的公司。

    “当时比我差、比我低贱的那些人,现在都在高级办公室中喝着茶,只有我在这里,我的努力比别人少吗?”

    某个冬夜,因为电费积欠了几个月,他家被断了电,他只能在黑暗中叹息着。

    时候快到了,没有水也没有电,房租也欠了三个月之久,房东准备赶人了。

    他也没脸回老家,没脸见自己的父母,企管系的高材生,沦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怎样也无法跟家人解释。

    时间,回到那天下午。

    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到了尽头。

    “哎呀,这不是耀明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是谁?”

    眼前这个胖胖的男人,戴着眼镜,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身边跟着个可爱的中学女生,女生留着长长的黑发,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她的身材很苗条,穿着整齐的中学制服,手腕上戴着亮晶晶的手表。

    他的眼光停在女孩白细的手腕上,真是个奢侈的女孩子,他想,想必不知道未来的人生有多么悲惨,当她的父亲真是可悲的事情。

    “忘了啊,我是你大学同学阿胖啊。”

    胖胖的男人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手。

    “来,佩静,叫一声耀明叔。”

    “耀明叔。”

    中学女生的声音中,带着点胆怯和害怕。

    “她在轻蔑我吗?”

    那女生的眼神中,除了胆怯之外还带着点敌意,像是被抱出来的家猫般,用防卫的眼神看着她的敌人,是轻蔑、敌视,还是看出了他的落寞?

    “我们去喝杯茶,怎么样?”

    阿胖打破了沉默。

    “可以啊!”

    耀明捏着他口袋中仅剩的纸币,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

    “结果呢?那家伙的生活,凭什么比我好!”

    男人拉紧了吊绳,他实在受不了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恨不得毁掉那家伙的所有,包括依偎在他身边的那只无忧无虑的猫咪,那个敌视他、轻蔑他、践踏他自尊的少女。

    他可以去做绑票案,毁了那个伪善的男人,就让那个中学时代比他低贱数倍的同学,再次进入破产的地狱。

    “那种人,竟可以待在星华集团,而我就要被扫地出门,我比他差?比他笨?”

    真想毁了他和那个女孩,毁了他们全家。

    “这么丑、笨、低级的家伙,竟有个完好的家庭、可爱的女儿、圆满的事业,这个社会真是不公平到了极点!”

    要杀人或者是绑架,他才不做这种低级的事呢,这种事只会让他在下地狱之前,又接受一次坐牢的痛苦。

    “反正像我这种人,现在已经在地狱里头了。”

    男人紧紧地抓住吊绳,套上自己的脖子。

    “死后,就让我从地狱里爬出来,灭了他们全家!”

    死后,男人带着恨意下了地狱,受了许多悲惨的刑罚,甚至转世为畜生,前前后后过了将近十几年,依然未能转世为人。

    带着怨恨的他,最后成为飘荡的冤魂,附身在他生前最后所戴的手表上。

    十年后,这只手表到我姐姐的手中,而她,就是当年的初中女生。

    “已经入过地狱,成为畜生,为何仍执迷不悟,不受教化?”

    “很简单,只要让我比他们幸福,我就愿意接受教化!”

    清云师前,手表中传来蛮横的辱骂声。

    “一人之生命,犹如恒河之沙,轮回修行乃在千年以上,因挫折放弃今生的修行,又迁怒怨恨他人,只会加重你的罪业。”

    手表到清云师那边的晚上,清云师对它不断地做出劝说,手表上的怨气仍在,久久不散。

    后来,清云师请来了圣德上师,圣德上师将它携回自己的佛坛。

    上师携它回佛坛的路上,手表的邪气被白色的雾气压制住,完全无法动弹,直到来到上师的屋内,这样的雾气才真正散开,上师到了佛坛后才对那只手表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非圣非贤,只是来度化你的人。”

    “只不过是个小女孩,哪里懂得我的苦痛!”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是面镜子,从别人的痛苦上,也可以看到自己的痛苦,修行的方式许许多多,也不可能有人一辈子幸福。”

    “可是我一辈子痛苦!”

    “在清云师的劝说下,你还是无法看清这个世界,修行的方式许许多多,在我的眼中,你尚存一丝善念,我希望……”

    圣德上师用手指着手表,黑气如同漩涡似的滑出。

    “你的本灵在我手中,这使你无法伤害人,亦无法犯下大错,剩下的,就希望以你的善念,看清世间事物,用你想得到的各种方法。”

    叙述着过去的白雾散去,我望着眼前的手表,看着它包围着的黑雾,现在我终于接近它的身边,手表上是那张充满恨意的男人脸庞。

    “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恨你的姐姐,你姐姐都不把你所说的事情当回事,她根本不相信你!”

    “我知道。”

    “那你又来这里找圣德师做什么,你大可抛弃那个把你当成精神病的姐姐,让她去死就够了,根本没有必要照顾她。”

    “我喜欢她,她是我的姐姐。”

    “她赚钱分过你半毛吗?真是好笑,你已经因为她而差点死了无数次,奢侈、可恨、对人充满敌意,又只是个耗费你家财产的人。”

    “她永远笑着对我说话,即使觉得我怪怪的,还是无比地关心我。”我回答着手表上的鬼脸,我只觉得很悲伤,而不感到生气,“你做过相同的事情吗,从心里去关心另一个人,即使他不喜欢你?”

    当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有道淡蓝色的光芒,穿过手表的表心。

    “等着瞧,我会想办法让你家破人亡。”

    手表过了许久,才又再度发出怨恨的呼声。

    “即使本灵被锁住,我还是能做到我想做的事情。”

    恶毒的诅咒中,我醒了过来,身上全是冷汗。

    圣德上师走了过来,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

    “上师,它真的有善念吗?”

    上师沉默不语,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话。

    “回家吧。”

    “回家?”

    “回你的老家,你姐姐正在那里等你。”

    我突然想起那句恶毒的诅咒。

    “我一定让你家破人亡……”

    耳边,手表中的男人的声音,如同毒咒般响起。

    “真的会发生那样的事吗?”

    想到那句话,我感到害怕起来。

    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我印象中仅剩这句难以说清的诅咒。

    毒咒的部分,男人上吊自杀的部分,父亲与姐姐的部分,上师对它说话的部分,还有哪个部分没有出来?还有哪些事情是不清楚的?

    无论如何,我开始遵循上师的吩咐,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佛坛,回到老家。

    “佩珊,这是对你的考验。”

    临行前,上师叫住了我。

    “你不必过于操心,只要照你所想的去做就行了。”

    “那个男生啊,对我很好噢。”

    “哈哈哈!真的吗?爸爸以前也有跟你一样的日子呢。”

    一回到老家,客厅里就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佩珊,你怎么也回来啦,今天在学校都没见到你耶。”

    姐姐居然对我这样说,害我马上就在爸妈前出了丑。

    今天我翘课跑去找上师,没去上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同学约我去唱歌啊。”

    我只好这样回答。

    “真好,我也好想去唱歌!”

    “下次带你男朋友一起去啊!”

    爸爸笑得很开心。

    正好,刚回到老家,我可以想办法消除我的疑惑。

    “爸爸,你有没有一位初中同学叫作李耀明。”

    “初中同学?佩珊,你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爸爸的眼中有点疑惑,于是我继续把事情给说下去。

    “有一天老师提起他以前在中学时代,有个很会念书的同学,刚好老师和爸爸是同一个中学毕业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爸爸知道这个人,或者是听过他的事情。”

    “有啊,他可是相当认真的,现在可能在某个大企业工作吧,学历也很好,上次见到他,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们老师跟他有联络?”

    “好像没有耶。”

    我发现,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姐姐的表情有些改变。

    “爸,我先去休息了,记得我跟你说的爬山的事情噢。”

    姐姐先回到她的房间去了。

    “好好,我们明天中午就一起出去,佩珊也要去?”

    “爬山?我也要去!”我拉着爸爸的衣袖,“你先跟我说他的事情啦!我想知道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啊,跟小学时候一样,还相信老师说的话。”

    爸爸进到他的房间,跟我一起翻出他中学的毕业纪念册,然后,开始说着一段往事。

    李耀明,在爸爸的中学时代是班上前几名的同学。

    他的名次当然是由辛苦努力换来的,他并不比其他人来得聪明,可是比他们都来得认真和努力,晚上留校的时候,常看见他搬着一摞摞的书进到教室里来。

    “做那么多题啊。”

    “试题、参考书、考卷都有,他还把错的题目整理下来做成一本,另外念历史、地理的时候,他都在页面的边缘整理相关的问题。”爸爸说。

    “他会很热心地帮助同学?”

    “会,不但认真而且帮助大家,毕业之后我们办过两三次同学会,他还是一样热心,不会因为自己功课比较好,或是比较有成就而觉得骄傲。”

    “这是爸爸小时候的样子耶。”

    “哈哈,对啊,跟现在一样胖,对了,耀明当时也很照顾学弟,你的老师可能年纪比他小点吧,这本毕业册看不到他。”

    接着,老爸翻毕业纪念册给我看,跟我说了不少关于李耀明的事情。

    从爸爸的口中,我开始认识这位李耀明,他是个在云端的人,对爸爸而言是如此,对我的老师而言也是如此,从别人对他的形容中,找不出轻视、辱骂的话语。

    不会敌视任何人,会帮助同学,认真用功,永远在班上的顶端。

    如果这样的人,突然从云端上坠下来……或许他连想也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爸爸,毕业后你们见过他吗?”

    “好像十年还是五年前吧,很久了,那个时候你姐姐还很小,我们在路上碰到他一次,后来我们去咖啡馆聊天,聊聊彼此的情况,他似乎对星华集团很不满,不过我相信,以他的工作态度,应该能够找到更适合的公司。”

    他自杀了啊……我在心里默念着,我知道,失去的片段是哪个部分了。

    是爸爸、姐姐和这位耀明叔叔在咖啡馆的那个午后。

    那天下午,似乎决定了所有的命运。

    当时爸爸说了什么?姐姐又说了些什么?

    十一

    “起来喽,小珊。”

    当天半夜,我被爸爸摇醒。

    窗户透进的微光中,我看到爸爸妈妈站在黑暗中。

    我知道不开灯的原因是什么,他们跟姐姐相同,把黑夜当成了白天,这又是“邀约”,那男人的诅咒又再度来临。

    “快点,你姐姐在外面等了。”

    我在黑暗中换下睡衣,穿上外出的穿着,外面寂静无比。

    “小珊和静,都长大了呢。”

    “上次爬山,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天气不太好,要不要带外套?”

    他无法伤害人。所以,遇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我的心中默念着上师的话语,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小珊,好了没?”

    “好了。”

    我上了爸爸的车,却发现车上只有我,爸爸和妈妈三个人。

    “姐姐呢?”

    “姐姐就坐在你身边啊。”

    问题是,我的身边并没有半个人。

    “难道,姐姐已经……”

    我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要出发喽,小珊。”

    “等一下!”

    我的手用力地拉着车门,车门竟像是从外面被锁住般,完全都推不开。

    “佩珊不要那样拉车门,车门会坏的噢。”

    爸爸转过头来,叮咛着我。

    在迷蒙的街灯光芒下,我看到极度骇人的景象。

    爸爸的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却拿着刀子划开自己的肚皮,里头的肠胃整个滑了出来,他的白西装被染上了大片的红,脸上的表情却完全没有任何改变,像是在切割着别人的身体般。

    “抱歉,爸爸忘了带烤肉,就先吃这些吧。”

    “这样的话,妈妈也来准备烤肉。”

    妈妈的手中,捧着血淋淋的肉块,半圆形的肉块被切得稀烂,腐肉与血管交错,如雨点般滴下涔涔的鲜血。

    我闭起眼睛,不敢看眼前的景象。

    “我要让你家破人亡。”

    耳边,恶毒的诅咒盘旋不去。

    “来啊,跟妈妈一样,你也要买些肉噢。”

    妈妈的手上握着刀刃,逼近我的胸前,我用手挡住她的刀锋,锐利的牛排刀竟狠狠地划到我的手上,剧痛马上冲击我的脑门,让我几乎昏了过去。

    “呀!”

    剧烈的痛觉蔓延我的全身,我瞥见自己的左手小指被妈妈切下,掉落在驾驶座上。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疯狂后退着,退到车门边。

    妈妈手上银白色的牛排刀,沾染了我和她的鲜血,她的眼神空洞无比,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母亲。

    “小珊的肉很新鲜呢,妈妈最喜欢了。”

    “不要!”

    左手的剧痛及失血,让我快要昏了过去。

    他无法伤害人。上师的话又传进我的耳中。

    “如果这是梦境,也未免太真实了……”

    疼痛的感觉暂时缓和了下来,白玉的光又包围住我的身体。

    自从那天从上师那边回来之后,我总是将白玉贴身带着,让这枚冰冷的玉佩,紧紧地贴着我的肌肤,我明白,在我害怕的时候,它会发出它专属的光和热。

    十二

    咖啡厅里,浓郁的香气飘荡。

    “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财团那么做,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我相信我可以找到更好的公司。”

    “当然,凭你的才华怎么找不到更好的企业呢?”爸爸笑着,拍拍他初中同学的肩膀:“随便就可以找到年薪百万以上的工作。”驾驶座前的爸爸倒下,头侧躺在方向盘上,脸色发白,眼珠子凸出,唇边流着血和唾液,他的手垂在驾驶座上,肚破肠流的他已经不可能再发动车辆,圆圆胖胖的腹中,肠胃早就被掏个精光,只剩下一个深可见骨的大洞。

    “年薪百万,真是好笑!我在星华的年薪,是像你这种家伙的十倍。”

    在车窗上方,我看到耀明叔的脸,已经变成一张可怕的鬼脸,怒吼以及诅咒着他的命运。

    “应该流落街头的是你,不是我!”

    咖啡馆的景象,再度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你做什么事都比我好,也比我有成就。”

    “现在成就不见得是最重要的了,学历也无法决定一切。”

    “但是你会念书,念书这么痛苦的事情都维持得下去,还有哪些做不到的?”

    “哈哈,说的也是。”

    你可以做得更好,而不是完全做不到。对着透明的窗玻璃,咖啡店时的对话历历在目,我的心中这么回答着,我也听到了爸爸的声音,他在跟我说着相同的话语。

    “死胖子,你是在同情我吗?”

    玻璃上的鬼脸骂着,车子疯狂地撞上电线杆,车灯熄灭,玻璃碎片纷飞,刺进爸爸躺卧在驾驶座上的遗体,同时,我的身边也开始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想杀死我的母亲,早因为胸口处的大量失血而晕倒在地上。

    火焰朝着我直逼而来,失去手指的我,也即将被疼痛折磨得晕眩过去,染血的伤口好像有无数只的小蚂蚁在咬着,浓密的黑烟密布在车厢之中,让人难以呼吸。

    好烫,好烫。

    会这样死去吧,没有任何痛苦的。

    我想着上师,想着姐姐,想着许多的事情。

    还未断指的右手,好似被牵引般,自动举起了妈妈身边的牛排刀,往我的胸口刺进去,我听到剧烈的撞击声,上师给的白玉,就在这刺杀的动作中化为碎片。

    曾在地下街看过的金光,由白玉的中央溢出,像是佛菩萨慈悲的大手,温柔地将我包在掌心,火焰与温柔的光,渐渐地吞没了我的意识。

    十三

    “耀明,无论如何,你还是我的好同学,有困难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忙,这个社会本来就是互相帮助。”

    “哈哈,我也知道,命运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的。”

    “命运当然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啊,叔叔。”突然,在爸爸身边,一直沉默着的女孩说了话,“命运只对温柔看待它的人公平,我是这样想的。”

    我的姐姐说着她的想法,那是十分天真,也是不谙世事的想法,也许到了今天,她还是这么想。

    “温柔地对待生命中的每件事物,即使是打击、伤害你的人,在痛苦中越显得乐观,命运就会更加温柔。”

    姐姐说着,爸爸紧紧地握住姐姐的手,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无论耀明叔再如何掩饰,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落寞。

    黑暗的房中,屋梁上有着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吊绳,姐姐站在椅子上,准备将吊绳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要爬山,我也要去。”

    “在痛苦中显得乐观,命运就会越加温柔。”

    “那其实,是很温柔的感觉呢。”

    “那个女孩子……”

    男人的鬼脸,在姐姐的身边包围着。

    “你做不到的事情,要让这个温柔的女孩,也跟你一样做不到吗?”

    我搂住姐姐的腰,紧紧地贴在她的身后,感受着姐姐的体温。

    “耀明叔叔,其实你心中很喜欢姐姐,如果再年轻个十五岁,你可能会想把他娶回家,而不是杀了她。”

    “闭嘴,我要让她下地狱!她在那个时候让我丢脸,让我在死胖子面前出丑,我才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孩,看看她的穿着、她的手表,是多么奢侈浪费,这种女人以后只会成为社会的蛀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姐姐的手,慢慢地拉紧套绳。

    我则在姐姐背后,用力地拉住她,两股力量在她身上拉扯着。

    “你喜欢我的姐姐,我始终相信这件事。”

    我毫不畏惧地望着鬼脸。

    “你要是不喜欢她,不会变成男生的样子跟在她的身边,你在她身边的时候,也都带给她快乐、安适的感觉,而没有真正地伤害她,我知道你对她不是憎恨,而是想要她来救赎你,想要她来让你觉得温暖。”

    “住口!”

    “她那天说的话,其实只是一颗刺进你心底的针,你受不了这样的疼痛上吊自杀,心里却又无比赞同她的想法,因为她说得太真实了、太残忍了。”

    地板上伸出好几只鬼手,拉扯住我的双腿。

    鬼手粘黏着泥土及利爪,在我的小腿上划出长长的血痕,我感到小腿剧烈地疼痛,几乎站不住脚,也很难抱住姐姐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使尽所有的力气,拉扯住姐姐的身体。

    有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支持着我,让我能够忍受痛楚。

    “羽扬,我不知道你在难过些什么,无论如何一定要开心起来噢。”

    “命运总是站在对它温柔的人这边。”

    我看见姐姐的身后,透出一道微光。

    姐姐的手离开了吊绳,身子像是失去吊线的木偶般坠落在地上,她的身影出现在鬼脸的后方,温柔地抚摸着那张绝望痛苦的脸。

    她的语气无比温柔,像是在对情侣说着话。

    “耀明啊,有空一起再喝咖啡吧,你快要东山再起了!就算在那个世界……不,不管在哪里都是,命运总会站在你这边的,你是比我努力的人啊!”

    爸爸也出现在耀明的身后,身影呈现半透明的他,语气中没有半点怨恨。

    “你们……”

    “这样的话,你还要再向这家人报复吗?”

    上师清朗的声音传来,她由阶梯走下,由天上延伸下来的阶梯,穿过我家的阳台,直到姐姐的房内,她的身边包围着温柔的金色光芒。

    “没有人恨你,所有的人心里头都认可你。”

    鬼脸失去了怨气,逐渐化为完整的人形,他的身影贴在墙上,像是张粘在壁上的纸,上师走到他的身边,取出白色的瓷瓶。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瓷瓶泛出淡白色的光,将影子逐渐吸了进去,“坏人会向他要报复的人说‘不要按’吗?”

    原来,上师知道所有的事情。

    就连那极其微小的细节,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白光中,鬼脸的阴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阳光似的笑容。

    “命运总是站在对他温柔的人这边。”

    在白光中,我听到了耀明复诵着姐姐告诉他的话语。

    那是个十几岁的初中生,心里头对未来,以及人世天真的看法。

    当晚我从床上醒来,时间是凌晨四点半,是被姐姐摇醒的。

    “你看你看。”

    “看什么啊?你该不会又要出门了吧?”

    我揉了揉眼睛,觉得全身都好痛,好累,好像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我知道我又再度从夜世界中回来,而且是在自己家中。

    只是,这是个最近被噩梦困扰的我难得的祥和的梦境。

    “好奇怪噢,我所有的表都停住了。”

    “什么表?”

    我还在昏迷而且意识不清的状态中。

    “我的表啦,你看!”

    姐姐打开了她所搜集的手表盒,十几只手表整整齐齐地摆在盒子中。

    它们的时间全部停住了,都在凌晨四点三十分。

    不对,不是在凌晨四点三十分,我看到了它上面标示的时间,二十四时制的电子表上清楚地标示着“十六点三十分”,这只表是在夜世界中的“白天”停住的。

    “那个……姐。”我问姐姐,“你刚刚有做奇怪的梦吗?”

    “没有耶,怎么了?”

    “那你记不记得,”我试探性地问下去,“你有个初中同学,叫作张羽扬?”

    “没有啊,什么初中同学,你怪怪的噢。”

    “哪里有,我只是突然想到这名字,大概是我的同学吧。”

    “做梦梦到喜欢的人啦?”

    “最好是啦!”

    姐姐大概已经完全忘记了,或者是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了。

    这样也好,属于这件事的记忆,由我来保存就好。

    十四

    后来有关这件事情的记忆,几乎都已经被消除。

    还是有些人似乎记得,记得或不记得,我想也是种缘分,至少,茹她们都遗忘了这些事,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我觉得我的父亲记得这件事,那件事后的第二天,我看见他在偷偷地翻着中学时代的毕业纪念册,像是在回想某些事情,有时候我会想,这件发生过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还是我爸爸刻意不提起。

    事件发生后,我也曾经坐了一天的车,循着原路去找圣德上师,跋涉了长长的山路,就是找不到圣德上师,在盘根错节的林间绕了好几个圈子。

    “佩珊,我带你去个地方。”

    某天下午,爸爸突然跟我这么说,我才稍稍地理解了我不知道的某些事。

    我们去了李耀明的墓,是座很宁静的墓园,在群山环绕之间。

    在耀明的墓石上面,我们放上了鲜花,爸爸才跟我说起一段往事。

    “耀明他虽然对人很好,也很体贴,可是只要遇到让他失败,别人做得比他更好的事情,他就会很生气,记得有次好像是家政课,大家要煎鳗鱼,耀明他把整条鱼给烧焦了,他旁边的女生却只将鱼一丢,轻轻松松地就做好了。”

    “人并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好的啊。”

    “耀明他不知道这点,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好的,所以那个时候,他跟我们私底下抱怨了好多那个女生的事情,说她功课不好啦,会煎鱼算什么,凭什么得到老师的夸奖,当时我们看到了另一面的他,只是这一面很少显露出来,因为他并不是平凡人,几乎所有的时候他都成功,且远远超越众人。”

    “嗯……”

    “我想,这样的人和小静,也是有点缘分,知道小静身上发生那些事,我并不觉得生气,因为小静那段时间,脸上也充满了笑容,那样就足够了。”

    “我也知道,所以,我才愿意陪着爸爸,给这位叔叔献花。”

    “之所以带小珊你来这里的原因,是耀明昨晚托梦给我,他的身边跟着个女学生模样打扮的人,他们交代我,要让你来看看这里,另外也跟我说了一件事。”

    “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那就是,你要珍惜,你有个意志很坚强的女儿。”

    十五

    把这个故事记述下来,献给我的姐姐,也献给那位离去的耀明叔叔。

    曾经,夜世界的噩梦带给我无数的恐惧,姐姐手表上的鬼脸,以及深夜突然被摇醒,被迫前往某个地方,幽灵包围的恐怖场面,挥之不去的噩梦,让我差点精神崩溃。

    我想,也许读这个故事的人,也曾经历过那样的夜晚,摆脱不掉的阴影和噩梦,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甚至受到伤害,无论有形或无形,全都是命运带给你的考验。

    在这个世界上,你肯温柔地去面对命运,自然也会有温柔帮助你的人。

    老二的故事说完,老大鼓掌说:“不愧是老二,最后一个故事的确很压轴,我个人认为是今晚最出彩的一个,以往我们八个人一般都是讲八个故事,今晚算是破纪录了,一晚上讲了十个故事,还都挺不错的,下次再接再厉啊!ok,今晚的卧谈会就到这里,都睡了吧!”

    见其他人都睡了,我忍不住从底下钻了出来:“都他妈的起来,听老子讲鬼故事!你大爷的,听了你们几个月的鬼故事了,好不容易鼓起来勇气也来分享我的故事,结果你们要睡了!老子不干!”

    八人闻言顿时也暴起,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手电筒,照向了我,同一时间,他们几个人像疯了一样,爬了起来,纷纷涌向门外,一边跑,一边大叫着“鬼啊”,真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

    我看着空荡荡的寝室,心里直骂他们的娘,老子不过就是舌头长了点,眼睛突了些,至于这样子吗,我也不想这样子啊,这都是当年我在这寝室里上吊后留下来的后遗症啊!唉,这帮孙子还说不怕鬼,见了我跑得比火车还快……

    (全书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5806/ 第一时间欣赏惊魂六计·卧谈会最新章节! 作者:大袖遮天所写的《惊魂六计·卧谈会》为转载作品,惊魂六计·卧谈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惊魂六计·卧谈会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惊魂六计·卧谈会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惊魂六计·卧谈会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惊魂六计·卧谈会介绍:
嘘,熄灯,安静,侧耳倾听……每周四晚上,477男生寝室便按照惯例开始诡故事卧谈会,然而今晚的卧谈会似乎显得有些不正常!泥娃娃背后的邪乎传说、熄灯后的奇怪忌讳、出租房里的诡异脚步声……随着这些离奇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推进,寝室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似乎每讲一个故事,寝室里就无形地多了惊魂六计·卧谈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惊魂六计·卧谈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惊魂六计·卧谈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