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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缕相思     步步倾城:噬心皇后txt下载     步步倾城:噬心皇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一章:深夜灵堂

    从北宫门步入未央宫,未央宫里一切如旧,并未因为慎妃的死,而有什么阖宫惨白之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倘若以皇后之位薨逝,那定是满宫素缟,恍若冬雪之境。然而此时的慎妃,却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一间灵堂,位于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坤宁宫。

    一世为后、后宫之主,到此生终了之时,却成了这么孤魂野鬼一般。甚至于只有受人施舍,才有这一处孤零零的灵堂。周皇后出身显赫、容颜不凡,性情也算得上聪慧稳重,可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还要靠自己斗了一辈子的敌人,来全这最后的体面……

    永巷秋风冷,许是穿得少了,走在其中,容菀汐但觉凉风入骨入心,怎么暖也暖不起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微弱地落在未央宫里的朱墙碧瓦上,远远抵不过这铺天盖地蔓下来的黑暗。

    “师姐,未央宫好大啊,我们都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到呢?”霍小燕谨慎地跟在容菀汐身后,趁着周围没人儿之时,低声说道。

    “还要好长一段路呢……”初夏回头,低声道,“夫人可千万要小心一些,这话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了,还不以为我们对慎妃的丧事不耐烦吗?”

    容菀汐也回头看向霍小燕,但却只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没说什么。霍小燕吐了下舌头,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低下头去。可当容菀汐一转身,她的脸,却瞬间变了样子,完全不是刚才那样糊里糊涂的懵懂神态,而是平静得很。

    这是她第一次来未央宫,好奇之感一定会有,可却也不至于真的如此大惊小怪。若是换做以前的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进了未央宫之后,或许还想要让容菀汐带着她四下转转玩玩儿呢。可是现在,装傻充愣也只能适可而止。

    反正早晚是要住进来的,有的是时间转悠。更何况如果不得宠,这未央宫再大再好,又与她有何干系呢?如果不得宠,始终是个寄居于此的外人罢了。

    走了好长的路才到了中后宫里,容菀汐并未先去坤宁宫,而是先去漪澜宫给皇贵妃请安。因着皇上在寝房里,皇贵妃只是在中厅里见了她和霍小燕,随意关切了霍小燕几句,便让她们先去坤宁宫。说等服侍皇上用了药,随后便跟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菀汐觉得,皇贵妃对她颇为冷淡,且有些故意疏远似的。听得她请安,便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不冷不热地说一句“起吧”,听得霍小燕请安,便是笑得温柔和悦,乐呵呵地说一句“快起来”。

    接着更是明显,目光完全落在霍小燕的身上,只看着霍小燕说话,将她全然晾在一旁,一句询问也没有。就连霍小燕提起她的时候,皇贵妃也并未转头看向她,仍旧顾着和霍小燕说话。除了请安和告退,她和皇贵妃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不是她不想,而是皇贵妃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出了漪澜宫,容菀汐细细回想皇贵妃的态度,觉得这绝对不是自己多虑了,而是,皇贵妃有意给她脸色看。皇贵妃久在深宫之中,岂能不知道言谈之间的分寸?在她面前这般连面儿上的和气都不顾,除了故意之外,别无所解。

    可原本都好好儿的,皇贵妃为何忽然对她变了态度?容菀汐细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得罪皇贵妃的事儿,也便不再想下去。索性由着她去,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要紧。

    容菀汐和霍小燕是最先到的,一踏进坤宁宫的门儿,就闻到了一种极其刺鼻的药味儿。见容菀汐微微皱了下鼻子,侍立在院里的一个小宫女儿忙道:“贵妃娘娘吩咐了,让太医署的人用足了杀病气的药粉药水儿,以免坤宁宫里的病气传染了娘娘夫人们。”

    容菀汐点点头,听了这话,心内更是不舒服。周皇后这一生已是悲苦,临死,还要被人这般嫌弃着。因而只是阔步往前走,并未搭理这献殷勤的小奴婢。在有外人在的时候,霍小燕相当规矩,跟在容菀汐身后,安静地小步走着,半点儿没有差错。

    坤宁宫里的灵堂布置得还算规整,素白的灵堂,端雅的楠木棺,使得人一进入其中,便不由得生出些许庄重压抑之感。皇后棺椁旁,只跪着她的贴身侍婢琉璃。琉璃一身白,头上的伤口未及处理,已经结了一层血痂,在铜盆儿里火焰的炙烤下,更显得有些刺目。

    琉璃缓缓地往铜盆儿里添纸钱,低低呜咽着,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倒是个相当忠心的奴才。

    见她对自家主子这般忠心的模样,容菀汐竟是不由得起了些许害怕之感。她怕,有朝一日,初夏和知秋也会这般跪在自己的灵前哭。

    琉璃低低的呜咽在这安静的灵堂里断断续续地传来,竟是将这位于未央宫里的灵堂,哭出了荒山野岭孤坟一座之感。

    容菀汐听着心内凄然,却也不好劝说什么。只是带着霍小燕在棺椁后三步外的蒲团上跪下了,尽了子女的孝仪,叩了三个响头。叩首于地,默哀了一会儿,方起身。吩咐了外面的小丫鬟小太监,让他们再添置三个蒲团到棺椁旁去,以做哭灵之用。

    从灵堂的整体布置上,看得出皇贵妃所做的这些安排的确于礼数上不差。但是在其内的细微处上,却可见皇贵妃并不是真的用心。只是将面儿上的功夫做好了,甚至于连派一个宫里的丫鬟过来督促着都不曾,以至于这些刚入宫便已经没了善心的小丫鬟们更加怠慢起来。

    来得早,还没到开始哭灵的时辰,但是在这儿干站着也是不妥当,容菀汐还是带着霍小燕在蒲团上跪着,静等着蔡妙容和命妇们的到来。

    霍小燕直接随着容菀汐在她身旁坐了,容菀汐悄悄指了下她前后排着的第三个蒲团,低声让她跪到那里去。按着位份,这第二个蒲团,理应是给蔡妃跪着的。霍小燕忙起身往后去,一句诧异的话也没有,甚至于呼吸都不敢急促着。容菀汐见此,更加放心了些。果然此时的霍小燕已经和之前的全然不同,此时的霍小燕,于分寸二字上相当通得。

    容菀汐和霍小燕两人等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戌时一刻前后,这些命妇们才慢悠悠儿地进来了。都是前后脚的事儿,倒也算不得晚。蔡妙容是随着她姨母长乐候妃一起进来的,进来之时,已经是宫外人里最后一个了。蔡妙容进来不多时,皇贵妃才进了坤宁宫。刚刚在漪澜宫时,皇贵妃说随后就到,这都到了戌时一刻,才踩着时辰来了。

    皇贵妃一进院儿,命妇们忙施礼问安,道了声,“娘娘万福。”皇贵妃笑着让她们起了,神色哀戚地看了棺椁一眼,叹了一声儿,并没多说什么。回身看了眼司仪内监,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皇贵妃站在棺椁一旁、司仪内监站在牌位旁,其余诸人都是跪着的。司仪内监说了些赞颂慎妃一生的话、又说了些皇上和皇贵妃对她的厚恩,俨然是把皇贵妃放在了皇后的位置上。一番冗长无味的话罢了,司仪内监向皇贵妃施了一礼退下了。皇贵妃到跪在霍小燕身后不远处的琉璃身旁,拿了几张纸钱,添在了铜炉里。

    随后看了在场诸位人一眼,声音沉重的说了声辛苦诸位,便不在此多做停留,也没有多吩咐什么。其实按理说来,皇贵妃应该着意交代容菀汐这个亲儿媳,让她代为照看好这边,这才算周到之举,但皇贵妃却是并未有此言。

    此时命妇们都跪着,长乐侯妃直接叩首于地,道了声“恭送娘娘”,此礼之大,已然超过了给皇贵妃之礼。但这些个命妇,哪一个不是见风使舵的?见此,也不觉得有多不妥当,而是随着赵氏叩首道:“恭送娘娘……”

    容菀汐这个做儿媳的,向皇贵妃行礼多大的礼都是应该,自然也随着这些命妇们一起,行了稽首大礼。只是目光瞥见一旁的棺椁,不免觉得有些悲凉。无论是深宫里、还是这世道上,拜高踩低,向来如是。

    容菀汐扪心自问,即便此时躺在这里的是自己,若人真的死后有知,可能甘心否?

    并不是谁都生来就爱争斗,但为了让自己活着、为了让自己不被践踏,就只能不断地争、不断地斗罢了。命不由己、身不由己,在未央宫里尤甚。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然过了戌时四刻。天色已黑,门开着,凉风瑟瑟,使得这灵堂里,更添了几许阴森气氛。

    容菀汐是这里位份最高之人,也是唯一一个皇子正妃,理应由她领头儿哭。可是容菀汐真的没有那说哭就哭的本事。

    灵堂里静了片刻,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容菀汐身上,等着她起哭之时,容菀汐未免把情况弄得尴尬,也只得拿起帕子,干打雷不下雨的“呜呜”哭了几声儿。随即,蔡妃也抽出帕子挡着嘴,呜呜哭了起来,随即便是霍小燕。霍小燕的哭声起了,跪着的七八个诰命夫人,这才同时哭了起来。

    霎时灵堂之内盈满哭声,却无悲意。人人的哭声都假的很,且人人也都不在意自己这番哭泣的真假。反正那棺椁里躺着的,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嫔,不会有人为这个女人出头。倘若这里面躺着的是太后、或者是一个受宠的皇后,她们不哭出眼泪儿来,往轻了算,是害得自己一命呜呼。往重了算,甚至会株连全家。

    听得这一声儿假过一声儿的哭声,琉璃更觉心内悲怆,更是替自家主子觉得不公。那原本低低的呜咽之声,不由得大了起来,悲痛之情随着哭声真切的传出。这真真儿的悲哭,在这一众虚假的咿呀中,竟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

第六百六十二章:四面楚歌

    在今晚的京都城中,明月朗的星的天幕下,庸王母子同时沉睡着,一个正受着这些虚情假意的折辱,另一个,则是连被人折辱的机会都没有,就只是这么平静地躺在他的寝房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身旁,只有一个从未被他当做女人看的这暗卫陪着他。

    这庸王府的后宅里,有名分的没名分的,满是他的侍妾,但这些人明知道他就在府里,却是没人来看他。即便是受了他最多赏赐恩惠的人,也不曾。

    这是容菀汐第一次体会到未央宫夜深无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一晚的。但觉得这一晚过了,已经用尽了此生所有的虚假。但可悲的是,她自己又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才刚刚看开始。

    天亮了,辰时的钟声响起,初夏扶着容菀汐起身。容菀汐见皇贵妃没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道:“娘娘吩咐了守灵一晚,既然一晚已过了,诸位若是觉得应该向娘娘请辞的,便去漪澜宫陪娘娘说会话儿,若觉得不需此番周折,直接回各自府里便是。昨儿一晚上,有劳夫人们。”

    也不用说什么“夫人们的心意,慎妃定能感受得到”之类的话,因为这些虚假的话说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客套、还是诅咒之言了。她们的心意,善一些的,或许只是抱怨慎妃殁了,害得她们这般劳动罢了。但若是毒辣一些的,或许还在心底里嘲笑慎妃在此生终了之时的落魄呢。

    此时喉咙干涩,这一番话说的,自然也是低低沉沉的,颇有疲累之感。命妇们听了,也都疲惫的起身,拖着各自倦累的身子,解脱般退下了。

    容菀汐刚要叫上霍小燕一起离开,便听得蔡妙容叫住了她。光只是一声“娘娘留步”,便透出了十足的冰冷阴沉之感。

    容菀汐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看了那棺椁一眼,平缓道:“嫂嫂有什么话儿,不如出去再说?”

    “初夏,你先带着霍夫人到马车上等我,我和蔡妃说会儿话。”容菀汐道。

    蔡妃这般态度地叫住了她,倒是猛地提醒了她。容菀汐忽地就想通了皇贵妃为何对她如此态度,估计是因为翎王的事吧?她回京都之时,京都城里已经将她和翎王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宫里头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即便皇贵妃不认为她能糊涂到真的对宸王不忠贞,但弄出了这些风言风语来,对她到底也是颇有埋怨。

    可是再一想……即便如此,却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吧?以皇贵妃在深宫里这大半辈子的历练,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而对她明着甩脸色。多说也就是在暗地里提醒她几句罢了,怎么会弄得这么严重?

    和蔡妃一起出了坤宁宫,容菀汐的脚步并未停下,边走在永巷里,便问道:“蔡妃嫂嫂可有什么话儿说?但讲无妨。”

    看出了蔡妃对她的敌意,容菀汐却仍旧和悦。

    “娘娘……”蔡妙容停住了脚步,叫住了容菀汐。

    容菀汐回身,只见蔡妙容回头看向身后的坤宁宫,道:“这里才日后便是娘娘的地方。”

    容菀汐笑笑,见四周除了她和蔡妃之外再无旁人,便坦然笑道:“如果不出很么乱子,应是如此。”

    蔡妙容回身,看向容菀汐:“如娘娘这般金玉之身,自然是要在这高高宫墙里被人供着的,一点儿风霜也沾染不得,更别说是饱受战乱之苦了。边疆之地,并不适合娘娘……”

    “我不日便要向太后请辞,去边疆照顾我的夫君。过往之事,既然太子殿下都不在乎,我又何曾宽宥不得?只是皇家无情,我与娘娘毕竟相识一场,不免要提醒娘娘一句,凡事可以可二不可再三,太子殿下的容忍,想必过不了下一回。娘娘自身性命是小……”

    蔡妙容回身,看向坤宁宫的宫门,叹道:“满族的性命是大啊……这坤宁宫,可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呢,娘娘务必珍重。”

    蔡妙容向容菀汐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将此离别之时,妾身只愿娘娘和殿下夫妻恩爱,彼此再无辜负和欺瞒。”

    容菀汐静静看着她,半晌,缓缓笑道:“我向来以为嫂嫂是个聪明人,原来却也不过如是……走吧,等下宫里热闹起来,怕是会乱了你我的去路。”

    容菀汐说的不是客套话,而是她原本真的以为蔡妃是个明白人,可没想到,蔡妃竟然会听信那些市井之言,真的认为她和翎王在边疆发生了什么。是非曲直,自己知道便罢,没必要和她解释什么。

    蔡妃看出了容菀汐有些不悦。当然,她早也没想着要讨容菀汐的好,也没想着要和她和平相处。她也知道,这些警告对容菀汐而言是没什么大用处的。但若不说,容菀汐岂不要以为她心里那些脏勾当没人知道了?这些话,说出来总是有聊胜于无。

    她要让容菀汐知道,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边疆陪她的夫君,可是容菀汐却不行。她要让容菀汐知道,这辈子,她就只能做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儿。

    容菀汐不愿意和愚蠢之人多做交谈,因而只是在前头儿快步往宫门外走。蔡妙容看着,还以为容菀汐是听了她的话而心内不舒服了,心里更觉得痛快了些。

    自打嫁入翎王府以来,她守活寡、即便生了女儿也不能扶正,都是因为容菀汐。在翎王府里日复一日的孤独煎熬,使得她对容菀汐的恨,早已经不知不觉积累得很深很深。原本还好,还能控制得住,可容菀汐竟然当她不存在一般,借着她求药的势头儿,赖在边疆就不回来了。这不是明显把人当傻子玩儿么?欺负她不懂得吭声、欺负她没本事反击?

    可是,只要她想反击,不过是一件事儿、几句话的功夫罢了。如今孩子已经过了百天,她带着女儿去边疆,与殿下一家三口团聚,这就是给容菀汐最好的反击。

    容菀汐这辈子,是注定逃不开这深深的宫城了。甚至于,会落得和慎妃一样的下场。

    女人哪,一旦踏进了未央宫,也就赔尽了这一生。

    ……

    新太子府,后宅边儿上的一个无名的小院落。

    “主子,娘娘带着霍美人回府了。奴婢远远瞧着,见那霍美人拉着娘娘有说有笑的,好不亲热。好像这一晚上熬得没怎么着似的。”送饭的奴婢退下之后,冬雪关上了房门儿,低声道。

    “听说这次平定庸王之乱,霍家立了大功……你以为殿下是真的喜欢她么?怕只是利用她这江湖女子的出身呢。这女人,江湖草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倒是有一件事儿……昨儿晚上你不是说,听说太后要给靖王娶妻,这事儿可属实?”

    “这事儿错不了”,冬雪低声道,“昨儿晚上,就在后花园儿里,知秋和卓酒在凉亭里吃果子聊天儿,好不亲热。奴婢就是听知秋说的。知秋说,娘娘那边正愁着呢。娘娘还是想要为初夏谋正妻子的位子,可据说太后要给靖王赐婚的,是太后母家陈家的孙女儿、皇贵妃的母家沈家的表孙女儿,身份尊贵得很呢。”

    薄馨兰笑道:“如此便好……你收拾一下,咱们带着兴儿进宫去。陛下病了,咱们理应带着陛下唯一一个孙儿过去瞧瞧,回头儿顺道去看看太后。”

    “是。”冬雪应了一声儿。

    吃过早膳,主仆二人便往未央宫里去。先带着兴儿去漪澜宫求见皇上,但皇贵妃说皇上龙体不适,不宜见她,但却想要见见兴儿。她便将兴儿交给了李忠贵,与皇贵妃在小书房里说话。

    兴儿这孩子真是争气,原本见着生人儿,是一定要哭闹的,但是见着皇上,竟然一丝哭闹声也无。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听到了从寝房的床幔里传出来的小孩子的笑声,隐约间,还有皇上的几声笑。

    听得这祖孙俩相处得好,薄馨兰自是欣喜不已。这一次,可是并未掩饰着,而是让自己心里的喜悦表露了大半。笑道:“听得陛下和兴儿玩儿得这么高兴,妾身心里好生感激。感激上苍眷顾妾身,让妾身得以为殿下诞下子嗣。如今兴儿能逗得陛下开怀,妾身总算能做一件为殿下分忧的事儿了。”

    皇贵妃静了片刻,和缓笑道:“你有此心是好事,可见你对太子上心。”

    “妾身是殿下的侍妾,心里眼里,自然满是殿下。对殿下用心,是妾身的本分,也是……”薄馨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是……也是妾身的情意之所至。”

    皇贵妃笑笑,在心里静静衡量了片刻,便道:“陛下病着,难得你有心思带着兴儿过来拜见。兴儿逗得陛下开怀,你是有大功之人。且本宫也很喜欢你这温雅若兰的性情,不如今儿,本宫送你个礼物如何?”

    没等薄馨兰开口,皇贵妃便继续道:“你有孝心、有贤淑本分,只看这两点,i便担当得起美人的位份。本宫做主,复了你在太子府内美人的位份。回头儿约莫着宸儿回府了,本宫派人传口谕下去。”

    这等好事,的确在薄馨兰的预料之外。听得皇贵妃此言,薄馨兰岂有推辞的道理?忙起身,跪地叩首道:“妾身多谢娘娘……”

    皇贵妃笑道:“这是你应得的。如今太子府里,能讨得太子欢心的人不少,但知大体、有孝心的人却是不多。如今你有这番孝心,本宫岂能不赏赐于你?”

    皇贵妃笑意温和地抬抬手,示意薄馨兰起来。

    薄馨兰却是并未马上起身,而是重重叩首,郑重道:“妾身惭愧。身为殿下的侍妾,对陛下、对娘娘尽孝,乃是妾身本分。虽说妾身没有太子妃娘娘那样名正言顺的身份,又怕自己入不得娘娘的眼,平日里也不敢进宫来叨扰娘娘,可说句不怕冒犯的话,自打妾身入府时起,便一直将娘娘当做自己亲生母亲一般,日日为娘娘祝祷,只望娘娘身体康泰。”

第六百六十三章:暗箭难防

    皇贵妃笑道:“本宫知道你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如今你有了兴儿,未来路还长,我们婆媳二人,有的是时间相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这会儿咱们可轻声着些说话,莫要吵着了陛下。”

    “是。”薄馨兰应了一声儿,恭顺地起身,又斜牵着身子在皇贵妃身旁坐下。

    看来皇贵妃和太后一样,都有利用她来牵制容菀汐之意。有了这两人的如此意图,看来她进宫之后的日子,要比在府里好过得多。

    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皇贵妃提她做美人,却还有别的意思吧?毕竟封王府里侍妾位份的事,只有皇后和太后能做,可此时,皇贵妃再尊贵却也不是皇后。估计皇贵妃还有她自己的意图,她只是在这儿捡了一个便宜罢了。

    但她有如此好运,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从漪澜宫里出来,薄馨兰又去了太后那儿。原本只是打算在漪澜宫这儿走个过场,但是却遇上这样的好事儿,有了这个好兆头,往慈宁宫去的脚步声,未免更轻快了些。

    真被薄馨兰给猜中了,皇贵妃之所以提了薄馨兰做美人,一来的确是为了牵制容菀汐,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因为这只是皇后和太后能做的事。

    “兴儿那孩子可真是找人喜欢……”皇贵妃边撩开床幔边说道。

    皇上却摇摇头,道:“虽然也很招人喜欢,但看着,并不像老三小时候。老三小时候很淘气,这孩子虽也有小孩子的童真好奇,但却总透着一股子拘谨。朕瞧着,倒是和他母亲如出一辙。”

    皇贵妃坐在皇上床边,很有些愁容地说道:“薄氏虽然老气横秋,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好在本分,不似菀汐那孩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前一阵子和翎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弄得臣妾不好和妹妹交代。臣妾有意给她一个警告,让她日后收敛着些。可又不想将事情做得太难看,以免影响了日后婆媳相处。刚好今儿得了机会,便索性抬举了她……不想陛下竟然不怎么认可薄氏。”

    “这是你们女人之间的计较,朕不管这些。只是……”皇上看向皇贵妃,道,“瑶敏,你这么做,不仅仅是给三儿媳一个提醒儿吧?怕也是在给朕一个提醒儿,告诉朕,该封你做皇后了。”

    皇上说得很平静,且话语里还带着些微叹息。听着,不像有什么不悦甚至是怒意。

    皇贵妃静默片刻,跪地,又是静了半晌,才道:“臣妾希望在陛下仙去之前,能成为陛下的正妻。臣妾希望百年之后,能名正言顺地去陪伴陛下。”

    皇贵妃说完这些,便再没有多言一句,只是静静地等着皇上的回应。

    多说无益,如果恰好皇上也有此心,自然不会怪罪她,而且还会封她做皇后。但如果皇上没有此心,便是她一生痴情错付,没什么好说的,至此便罢了。

    皇贵妃并未等太久,皇上很快便有了回应。叹了一声儿,道:“起吧,地上凉。”

    “是。”皇贵妃应了一声儿,并未就封后之事再多问什么。

    只是过了半晌后,试探着问道:“若是僭越了,臣妾便不派人去太子府传话儿了。”

    皇上道:“你都说出去了,岂能失信于晚辈?派人去吧。”

    皇贵妃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儿“是”,但这颗心,却就此落了下来。

    ……

    慈宁宫里,太后正逗着兴儿在横榻上玩儿得乐呵,薄馨兰瞧着,趁机道:“等靖王殿下也娶了妻,再给太后生个大胖重孙子出来,看着两个孩子一起玩儿,太后可是更高兴了呢。”

    太后笑道:“两个算什么呢?你们给哀家生十个八个的重孙子才好。以后哀家每日就帮你们照看孩子,准保儿给你们的宝贝儿子女儿,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薄馨兰笑道:“太后莫要着急,妾身瞧着啊,靖王殿下那边估摸着也快了呢。听说靖王殿下相中了我们府里的一个丫鬟,是娘娘身边儿的贴身侍婢初夏。妾身早就瞧着那小丫头模样生得漂亮,人又激灵能干,嘴上也麻利,定然是个有福气的主儿,不想竟是被靖王殿下瞧上了,听说殿下连定情信物都送了呢……”

    “原本我们府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初夏要做靖王妃了,说殿下送了她一串儿蓝冰玉的手串儿,妾身还不信呢。心想那蓝冰玉可是何等珍贵?即便靖王殿下有,却也不能这般随意地便送给一个小丫鬟啊。直到前几日,妾身才不得不信了……”

    太后哪能听不出薄馨兰是在卖弄是非?但是因为对这件事儿的确感兴趣,便不冷不热地问道:“什么事儿?”

    薄馨兰仍旧像是在说一件好事儿似的,乐呵道:“就是我们王府被乱兵围困那日,不知怎的,娘娘的院子里进了野猫,许是初夏姑娘出去驱赶了,那手上的蓝冰玉手串儿,竟然被野猫叼了去。姑娘向来很讨娘娘的喜欢,娘娘听说她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哪里能坐视不理?便派了阖府的侍卫们一起搜……”

    “再三说了,务必要将那手串找回来。说那手串儿可是极珍贵,通身都是蓝冰玉做的,一看便知。满府的侍卫们一起找那只野猫,最终总算把那野猫给抓着了。也该着姑娘和殿下有缘,那手串儿竟然还在野猫嘴里叼着呢!当时弄了好大的动静,满府的人都醒了。以至于这儿已经被我们府里传为佳话了,说娘娘和姑娘和主仆情深,日后又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妯娌,姑娘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太后边和兴儿的小手玩儿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薄馨兰的话。听得她说完了,方笑道:“奴婢毕竟是奴婢,并不是每个做奴婢的,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你有一个好姑奶奶,那小蹄子可没有。”

    薄馨兰忙收敛了拘谨的神色,正身道:“是,太后说的是。是妾身糊涂了,不该随着府里的人一起乱起哄的。”

    太后笑笑,却是并未责怪薄馨兰,而是笑道:“见着什么好玩儿的事,你有心思和哀家说,这很好,哀家也能听一个乐呵不是?若是不着调的,哀家提点你几句,你日后也就不和她们一起搀和了。其实哀家并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自在说话,想到什么说什么,多好呢,哪有那么多规矩?”

    “是……”薄馨兰恭顺地应道,“太后提点得极是。其实妾身平日在府里都不怎么出门儿,整日就围着兴儿转,听着看着什么好玩的事儿,也每个说话的人。许是因为有姑母在吧,妾身一到了太后这儿,就觉得亲切。所以一高兴,难免多说一些……幸而太后不怪罪。”

    太后笑着点点头,道:“这是对的,只管自在些便好……你婆婆提了你的位份,可见对你很满意,往后到了她宫里,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便如同在哀家这里一样。”

    太后忽的叹了一声儿,道:“哀家老啦……陪不了你们多久了。你们的路却还长,日后未央宫里的花开花落,还是要你们一年年、一茬儿茬儿地看着。”

    薄馨兰忙紧张道:“太后何出此言?太后千岁……”

    语气虽说不是夸张的大惊小怪,而只是平稳中略有些紧张,但听起来,却满是惶急和担忧。好像若有一天太后去了,便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似的。

    太后笑笑,不再多言。

    以薄馨兰这谨慎稳重的性子,即便是过来挑拨是非,却也不敢做无风起浪之事所以她的话,只是别想成她说得那么严重,倒还是听得的。若是以后她常过来说,还是能从她的嘴里,多了解一些老三后宫里的情况。只是待到老三登基,她便要真的享几年清福,可断不能再管这些事儿了。还是让薄馨兰和瑶敏多走动走动为好。

    至于薄馨兰说的初夏的事……至少有八成是真的。

    薄馨兰过来说这一番,就是为了提醒她,初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儿。如此听着这小姑娘可当真不是什么本分的人。且老四对她,未免也太上心了些。蓝冰玉的手串儿,那是何等的珍贵?蓝冰玉的东西,宫里也就只有她赏给容菀汐的那面扇罢了。

    日后老四可是老三的左膀右臂,若是真的把这丫头弄回府里去,岂不是要整日沉溺于美色之中,当真不成大器了?

    又闲聊了一会儿,薄馨兰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带着兴儿请了告辞。

    薄馨兰退下之后,太后立刻吩咐靳嬷嬷,道:“派人去查查这位初夏姑娘的底细。一个小奴婢而已,怎的如此厉害……”

    可别再是什么有心之人故意安排在这儿,故意勾引老四的。如若不然,老四虽说风流不及他三哥,但却也是阅女无数,岂能如此陷在这女人的身上?

    打下江山不易,守住江山更是不易。她拼尽了一生换来的陈氏和沈氏的安稳,可不能都毁在了这小丫头身上。

    ……

    新太子府里,初夏睡得深沉。而此时,她房间里,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这人只是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她的睡颜,等着她,并不将她吵醒。恰如此时容菀汐房里的宸王一样。

    只是折腾了一宿,容菀汐反而无法深眠。完全没有声响之时,却也是自己一个激灵地惊醒了。看到宸王正趴在桌子上看着她,容菀汐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处理庸王的丧事吗?”

    “我在等老四……”宸王倒了杯茶到容菀汐床前,递给她,道,“老四说等不及了,一定要快些问初夏的答复。大哥的丧事,还是我们两个一起操办为好。也算都为大哥尽了心。”

    容菀汐接了茶,缓缓饮了一口,道:“我这记性也是太差,回来这一路上,竟然忘了问初夏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第六百六十四章:爱与退让

    “我看老四那边神神秘秘的,指不定他们两个暗地里定好了什么不能为我们所知的勾当”,宸王一摊手,“我们是白操心。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容菀汐皱眉道:“初夏向来是能沉得住气的,但老四却不是。若他背地里都不和你说什么,看来是真有什么不能被我们知道的打算了。”

    一时两人相对无言,都知道一旦初夏和靖王两人都下了决定,不管这决定是好是坏,他们都不能掺合。

    后院儿奴婢房中,初夏刚醒了,就见靖王正趴在桌子上看着她。一时难免有些慌张,忙正了正自己的衣衫、抚平了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在屋里看了一圈儿,道:“知秋呢?你又把她打发到哪里去了?”

    “什么叫我把她打发到哪儿去了?那小丫头也太贪玩儿了些,放着自己主子不管,竟然陪着卓酒在后花园里折泡酒的秋枝,我和三哥瞧得真真儿的,这俩人有说有笑的,眼睛里的喜欢都能烧死个人。”靖王道。

    初夏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路小跑凑到靖王身边儿来,盯着靖王郑重问道:“真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也没说是闹着玩儿哪!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看看我这双眼睛,这么明亮有神,像是瞎子吗?”靖王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初夏瞧着靖王的样子,也觉得他并没有说谎。皱眉缓缓在靖王面前的圆凳上坐了,低声道:“这可是个大事儿啊……小丫头现在才多大啊,可别被卓酒给拐带坏了。”

    “都十五了,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瞧着卓酒很不错,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要被人给拐带坏?人家两情相悦,你操什么心?”靖王道。

    初夏道:“是啊……她早晚是要嫁人的。算起来,卓酒倒是个好选择,毕竟知根知底儿的……”

    她跟了靖王走,知秋再嫁了人,小姐可就真是一个人了。如今只是府里这些女人,都这么难对付,更何况是到了宫里呢?殿下现在瞧着小姐还新鲜,可是几年之后呢?

    宫里的人这么多,美人儿一茬儿接着一茬儿,这些年轻的美人儿,很快就会把小姐给催老了。虽说小姐并非以色侍君之人,但色衰爱弛,是每个深宫女人难逃的命运,只不过是程度深浅罢了。

    “我们快别操心知秋的事儿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我们管不了那么多。还是先想想我们自己吧!你快说说,考虑得怎么样了?”靖王忙将初夏的思绪拉回来,一脸期待的问道。

    初夏缓缓看向靖王,渐渐,眼中的神色凝重认真起来,深深看着靖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不走了,就留在京都城里,哪儿也不去。”

    “你……可是……”靖王有些着急。

    可是见初夏神色如此坚决,这番着急,便也很快平静起来,而是换做了认同的话:“好吧,便听你的,我尽力去筹谋便是。幸而现在时候还早,还来得及……”

    但说实话,心底里的确愁苦不已。只要留在京都城内,想要不娶陈家小姐,只怕磨破了嘴皮子、剁了自己的手脚都未必能成。别说是剁手剁脚了,就是剁掉了自己的烦恼根,让自己和宫里的公公们无异,只要他这靖王的身份还在,太后都会让陈家小姐嫁给他。

    “其实也无需费心筹谋什么”,初夏道,“你娶妻的事情太后要管,难道随便往府里添一个侍妾,太后也要插手不成?你只管娶了陈家小姐,等过了新婚的一两个月,若你还想着我,便将我接回府里去。这样便没什么可为难的了。”

    靖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初夏,有些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初夏见靖王还没回过神来,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我去给你做妾你还不愿意了?要是你已经改变了主意,不想要将我接回府里去,也不要紧,把话说开了便是。”

    初夏“哼”了一声儿,故作生气地扭过身子去。

    “不是不是……”靖王忙将她的身子板正了,着急道,“我的心意岂能更改?我只是不太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想委屈了你。初夏,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傲骨的姑娘,且你早就和我说过,给人做妾,那是万万不能的。如今……如今怎么会……”

    初夏笑道:“你为了能和我在一起,都不惜要放弃王爷的身份、不惜要去做逃犯了,我岂能不为你做些什么呢?细想来,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是了却了你的烦恼,为你保全住你的家人、成全了你的忠孝仁义。还有……”

    初夏轻轻叹了一声儿,道:“我也舍不得小姐。我走了,知秋再嫁了人,日后小姐可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受了委屈、遇到了难事儿,谁给她出主意呢?”

    “所以我们不能走……”初夏握住了靖王的手,坚定道,“我不能让你沦为世人的笑柄、不能让你成为皇家的叛逆,我也不能让小姐一个人应付宫里那些尔虞我诈。如果你还愿意要我,我就去给你做妾。即便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姑娘,也不要紧。”

    “初夏,我怎么忍心让你受这样的委屈?”靖王紧紧反握住了初夏的手,原本是要说出保证之言的,想让初夏放心。但话到嘴边儿,却又咽了进去。因为他心里清楚,想要让初夏挤掉陈家小姐,几乎不可能。原本他答应了一定会娶她做正妻,可现在,却还是冒出了太后赐婚这档子事儿,这已经是食言了一次。

    若再和她保证一次,结果还是做不到,岂不是食言了两次?他希望,只要是自己答应她的事情,就一定能做到。所以在明显没把握的情况下,他不能再给她虚无的承诺。如今他能说的,也就只是……这一生,他会对她好。

    “初夏……我对不住你。”靖王动情地紧握着初夏的手,“你放心,这一生,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我们留在京都城,现在我或许给不了你正妻的名分,或许一年之后、两年之后,也不见得有这个机会,但是在我心里,我的妻子就只有你一个。而且在有生之年,我一定会让你做我的王妃,死后我们要同穴而居。”

    不可否认的,这一刻,初夏的心里的确有些失落。她希望他能再坚持一些,希望他能说,不管有多难,我一定会让你做我的正妻。但其实听他这么说也好,免得她再劝说他什么。

    而且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便是真心要为了他放下自己的坚持,如此,还矫情什么呢?自己说了要去做妾,却非想要让人家一定要给她正妻的位份,这是作什么呢?玩儿心机吗?她只是认准了他、只是想要到他身边去而已,绝不会对他做任何算计。

    初夏回应了他的紧握,舒心地笑了,只说了一个字:“好。”

    靖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决定,即便不能娶她做正妻,也一定要给她侧妃的位份,绝对不能让她在府里位卑而居。

    因着心里有事儿,便也没有多留,嘱咐了初夏好生休息后,急着往前院儿去了。

    看着靖王离去的背影,初夏心里,却是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可到底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这一阵心慌太没来由,倒是让初夏摇头笑笑,觉得自己也真是太多虑了。

    靖王是一路小跑儿来到前屋的,看到房门虚掩着,竟是连敲门都忘了,直接推门而入,喊道:“三嫂!”

    看到此时容菀汐正躺在寝房的床上,却依旧没有收敛,直接冲进了寝房里。站在容菀汐床前急着道:“求三嫂帮我一个忙!我要给初夏一个体面些的身份!”

    弄得容菀汐和宸王都被吓着了,心想老四虽然偶尔有些糊涂,但也不至于莽撞到这种程度啊?一时竟然连靖王的话也忽略了。

    看到他三哥三嫂大眼瞪小眼儿,靖王一跺脚,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有有!”容菀汐忙靠着枕头坐高了些,一脸认真地郑重点头道。

    靖王道:“那就好。三嫂,这件事情你可一定要帮忙。这可关系到我和初夏的终身幸福哪!”

    容菀汐看了宸王一眼,笑道:“你倒是说说什么事儿啊,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让我帮忙,我从何处帮起啊?”

    宸王也笑道:“是啊,难道你三嫂是神仙不成?能猜到你心里想什么?”

    靖王也觉得自己的确太着急了些,因而着意让自己平稳呼吸了两下,拉了椅子在他三哥身旁坐下,这才继续道:“原本我想要和初夏离开京都城……呃,说得简单点,就是我们要私奔。初夏也答应了我要考虑一下,我以为这事儿已经**不离十了,行装都准备好了。”

    “但是刚刚初夏却说,说我们不能走。一来是不能让我背负不忠不孝之罪名,二来是舍不得三嫂。我见她坚决,便同意下来。正想着该怎么推掉与陈小姐的婚事呢,初夏却说,她愿意为我做妾,哪怕是个没名没分的姑娘,她也愿意。我觉得……暂且妥协一下,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法子。可却断不能让她做个没名分的侍妾,怎样也要为她谋一个侧妃的位子,才不算委屈了她。”

    容菀汐和宸王细细听了,没等容菀汐开口,宸王便很惊喜地笑道:“如此可是好极!你和你三嫂刚好想到一块儿去了,你三嫂也说,要为初夏谋一个侧妃的位子,法子都想好了!就差要劝说初夏了,没想到她自己想通了,这可是好!”

    宸王笑得是真心开怀,但容菀汐却是眉头微蹙……在宸王心里,似乎女子给人做妾、让喜欢的女子给自己做妾,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第六百六十五章:善缘将灭

    靖王叹道:“我却是宁愿她想不通,宁愿她愿意和我一起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是她这么决定,也是为我好,我又岂能不领情?细想来,若我们两个真的离开了京都,我还好,常年在外野着,早就习惯了漂泊的日子,可是初夏呢?就不会想家吗?”

    “毕竟她从小儿除了在边关那两年之外,一直都是在京都城里过的。于她而言,三嫂、知秋,就是她的亲人。我们在外隐姓埋名地躲藏,见不着自己的亲人,她岂能不感到孤独?还是留在京都城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更好些吧。”

    靖王看向容菀汐,诚恳道:“三嫂,我希望能由你出面,为初夏谋一个体面些的出身。反正三嫂一直以来都拿这俩丫头当自己的亲妹妹看,不如直接认了初夏做义妹,这样一来,初夏便能贴的上容府义小姐的身份了。有了这身份,我再去和太后谈,以纳初夏做侧妃为条件,来娶陈小姐。三嫂觉得,这样可好?”

    容菀汐并未马上答复靖王,而是细想了一会儿。一来是她不愿意让初夏去做妾,二来,又怕靖王这么做,会惹恼了太后。觉得若非要让初夏做妾,也还是由她出面更好一些。但忽地想到了皇贵妃对她的态度……会不会,太后那边也是如此?如果太后那边也是如此,由她出面,反而会坏了初夏和靖王的事。

    因而细细衡量一番,便只是问道:“你和初夏两个,可商量好了?”

    “这事儿我还没和初夏说。我想,让她做妾已经很委屈她了,若是能在这委屈上,让她有些小小的惊喜,也算是我倒也片心意吧。我想要等事成了再告诉她。”靖王道。

    容菀汐点点头,道:“也好吧。”

    其实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于让初夏做妾之事,你们两个可商量好了?但此时听得靖王的意思,已经在心里定了让初夏做妾。既然如此,再解释清楚这问话的意思,便显得有些多余了。至于初夏那边……便是她觉得委屈,这也定然是她在靖王和骄傲之间,自愿做出的选择、自愿承受的委屈、自愿承担的风险。

    若真心为一个人好,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尊重。她想要尊重初夏的选择,哪怕这选择注定是错的。如果真有什么后果,她愿意帮初夏一起承担。

    “三嫂,那你是答应了?”靖王惊喜道。

    宸王敲了一下靖王的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你三嫂早有此意!你糊涂了?”

    “啊……是是是!哎呦,瞧我这个脑子啊!”才几句话的功夫,靖王的确是把宸王的话给忘了。

    “三嫂,你看着事儿……咱们是不是快些办起来?还是和将军打个招呼更好些吧?”靖王道。

    容菀汐轻叹道:“既然你们两个已经决定要这么办了,我自会帮忙。你若着急,直接去宫里说便是。父亲那边是完全不用担心的,这么多年来,父亲也一直待初夏和知秋如同亲女儿一般,如今这是帮初夏谋婚姻大事,父亲怎会不同意?”

    “对对对!”靖王笑道,“容将军可是个大好人呢!初夏也常和我说,说之前在边疆的时候,将军担心她们的安危,特意命人把她们送回京都,在京都的府邸里,过得一直是小姐般的日子。说这么多年来,老爷从未对她们说过一句重话、从未让她们做过一件重活儿,就是连除夕之夜的压岁钱,给她们的,和给三嫂的都是一样儿的。”

    容菀汐笑道:“父亲膝下单薄,只有我一个女儿,初夏和知秋都是父亲从小儿接过来的,其实父亲早就把她们两个当做养女了。”

    靖王着急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进宫去和太后说!”

    说着便起身,看来这就要冲出去了。

    宸王忙拉住了他,道:“你这么冲进去和皇祖母说,不是要将她气个好歹的?明摆着是在威胁她呢!我看还是和缓些,等皇祖母叫你过去谈陈家小姐的事情之时再说。更何况现在还放着大哥的丧事呢,皇祖母岂不是要认为你被初夏迷昏了头,连大哥的丧事都不顾?可更是不能把初夏给你……”

    说到庸王的丧事,且是将这两件事情放到一起说,三人的神色都是忽然有了变化。显然,都想到了很重要的一点……

    “对了!大哥的丧事!”靖王一拍自己的头,道,“哎呦,我怎么就这么笨呢!早晨三哥你叫我去忙的时候,我还没想到这一层儿呢!”

    靖王又拽着椅子坐了下来,道:“三哥你说,慎妃并非是我的母妃,且现在又是妃位,她殁了,我自然不必给她守孝,可是大哥却不同啊!大哥是我的长兄,长兄如父,我如何能在兄长故去后还不足三月便娶妻?那不是大逆不道之举?”

    “太后也断断不能让这样受人耻笑的事情出现在皇家!所以这事儿,是完全可以推卸下去的。而等到三个月之后……那可又是另外一番境况了。”

    靖王虽说没有明说,但他们都明白,靖王所指的意思是,三个月之后,皇上应该已经驾崩了。到那时,凡事由宸王做主,只要宸王不同意让靖王娶陈家小姐,太后也不能勉强。

    容菀汐的眼中现出惊喜的神色来,但宸王,却是皱起了眉头。纵然能拖延三个月,又能如何?初夏到底是奴婢出身,纵然弄了一个官家义小姐的身份,却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若说做正妻,的确太勉强。但如果老四执意如此,他岂有不帮忙的道理?少不了要再逆着皇祖母一次了。

    原本因为菀汐的事情,皇祖母已经伤了心,若在老四的事情上他再和皇祖母作对,皇祖母可真是要和他老四不相往来了。

    哎……但也没法子,老四还没求过他什么,他岂能不帮忙?岂能置老四的一生幸福于不顾?

    因而只是一摆手,道:“随你吧,反正 不管你怎样做,哥哥都帮忙便是。”

    靖王满心欢喜,真是高兴得快要蹦起来。撸了下袖子,拽了他三哥起身,道:“三哥,我们快点儿去操办大哥的丧事!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好去和皇祖母说!估计皇祖母也忘了这一层,我得去好好提醒她一番!”

    说话间,已经拽着宸王走到了门口儿。这才想起回身嘱咐容菀汐,道:“三嫂,回头你将这缘由和初夏解释一下,让她放宽了心哈!”

    “知道了。”容菀汐应了一声儿。这颗心,也随着靖王的话落了下来。

    以庸王的丧事为借口,的确是最好的由头儿,太后再怎么心急促成这桩婚事,却也固执不得。

    容菀汐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事儿总算结了……三个月之后,那可真是另一番光景了。

    ……

    此时的庸王府,除了几个门口儿的把守着的御林军之外,没有任何与平日里不同之处。在外头看来,仍旧是这样一座巍峨的府邸,远远的便可见这里的朱墙壁瓦、富贵盈门。可全京都城的人,人人都清楚,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宸王和靖王匆匆进了门儿,自迈进庸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心便沉重了起来,再不见路上的玩笑神色。其实这一路上,越是接近庸王府,他们的心便越是难受,只不过都着意控制着罢了。但一迈进这王府,想到大哥就在这里沉睡着,可是再也装不出轻松来。

    虽然这庸王府从外头看来,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但走在其中,荒凉之感却是越发明显。偌大的府宅,此时却是一个行人都没有,恍似一座空城。与往日里那奴仆美姬们脚步匆匆的样子简直无法可比。且这里安静得,让人心里极不舒服,好像是走在陵园中一般。

    宸王和靖王都安静着,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庸王的寝房里走。先去看庸王一眼,再叫了庸王府里的管事嬷嬷来,吩咐人将庸王府布置了。设了灵堂,找几个庸王平日里最宠幸的美姬过来哭灵。

    庸王没得不光彩,自然没有冰棺给他用,长久地停放着,尸身难免会有些许腐坏。大哥平日里最爱光鲜,若是让他死后灰头土脸样子难看,只怕大哥会爬出来找他们算账。所以两人商量了,还是按照宫里处理慎妃之事来,哭灵一夜,停灵三日,便送出城去安葬。

    事急从权,昨日在府中的停放,便也算作一夜。如此一来,便是今晚哭灵一夜、明晚停灵一夜,后日一早儿便下葬。

    好在妃嫔下葬和皇子下葬的时辰不同,倒也不用担心他们母子二人撞上。按着规矩,皇子尊贵,是皇子先行、妃嫔后行。即便是亲生母子,却也依旧要尊着这规矩,要以皇姓之人为先。

    这样先后脚下葬,既不会乱了礼数,也能让大哥在黄泉路上不孤单。若人真的死后有知,身旁有这样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又有自己母亲陪伴,心里也会好受些吧?总不似孤魂野鬼一般凄苦。

    开门儿进屋,走进寝房里,见庸王仍旧安静地躺着,并未因他们二人的到来,而有任何反应。他大哥可也是个戒心很重的人,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而且美人儿在他身边,竟然连用也不用。大哥可真是改邪归正了啊……

    宸王叹了一声儿,在庸王床前跪下,又磕了三个头。靖王也随着同样跪下磕头。两人跪着看了大哥好半晌,这才起身。

    收起了哀伤感叹,得把大哥的丧事办得既合乎规矩又漂亮才是。

    开门儿,门口儿一个奴才也没有。宸王和靖王此时就是扯开了嗓子喊人,也没有人会听见。两人只好自己去奴婢房那边去找。

    路上,各方各院门窗紧闭,好像生怕沾染了死人的晦气似的,也是怕受到了什么牵扯。

    “这些女人哪……”靖王叹了一声儿,“世人多诟病,说富贵的男人视女人如猫狗,却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无奈啊……身居富贵,难见真心。”

第六百六十六章:母子同殡

    九月十五一早儿,天还未亮,京都城里便响起了哀乐的声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震天的哀乐,吹得整个京都城都为之抖上一抖。光只是听着这声音,还要让人以为这是太子出殡的仪制呢。可却偏偏人人都知道,这么大阵仗送走的人,并非是什么有功于国、有功于社稷之人,而是——谋反作乱失败的庸王。

    庸王是皇上给的封号,且毕竟是谋反作乱、害得皇上将死之人,宸王自然不敢提议给庸王追加什么谥号。于理,能保留大哥“庸王”二字下葬,已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致。但庸王又毕竟是皇长子,且父皇的意思,明显也是原谅了他。所以于情,庸王的丧事,的确不该办得寒酸。

    宸王借鉴了母妃对慎妃丧事的处置——虽说慎妃是妃位,但却给了她贵妃的仪制。因而庸王这边,虽说庸王只是王爷之位,但却给了他亲王的仪制,全了他身后的体面。

    亲王下葬,所有到上朝议政品级的官员,皆要着素服相送,且棺椁绕城一周,以接受百姓吊唁。

    听得震天的哀乐近了,小桃看了眼被哀乐吵着了、正翻身的秦颖月,嘴巴动了动,却是没敢叫醒她。

    昨日她明明都已经说了,说庸王殿下今日出殡,问秦颖月要不要去送一送?结果,自然还是受了秦颖月的一番痛骂。

    看着此时被哀乐吵醒了,却满是抱怨地皱眉翻身的秦颖月,小桃想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无情的人?

    明明到此刻为止,她还是庸王妃呢,她还是庸王的正妻呢,对自己夫君的死,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在意呢?如实说来,在庸王府里的时候,庸王对秦颖月的确不薄,甚至可以称得上信任和宠爱。虽说后来算计了她,但秦颖月又何曾对得起庸王呢?她不是也在算计庸王吗?

    而且纵然秦颖月是因为那最后的算计而记恨庸王,如今人已经死了,这是他在尘世的最后一遭,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原谅、不能放下的吗?她怎么能惹对他的离去,一点儿在意也没有呢?好歹听了哀乐,也要起身哀戚一会儿才是啊。

    哀乐仍旧在府外响着,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又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想起曾经在庸王府中,的确过了一阵安稳的日子,小桃未免感念起庸王府里给她的那些月钱来。听着哀乐,轻轻走到门口儿,回身瞧了秦颖月一眼……只见秦颖月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将被子蒙在了头上,以减轻这恼人的哀乐。

    小桃摇摇头,轻轻推门而出。

    到了院子里,吵着府外哀乐传来的方向,跪了下去。给庸王磕了三个响头,轻轻道了声:“殿下,一路走好……”

    又静静跪了半晌默哀,这才起身。未免打扰到秦颖月好眠,便打算回自己房间去。但是转身之时,又有些放心不下。担心被秦颖月看到了她这一举动。因而轻轻走到正屋门前,将房门轻轻推开了一个缝隙。

    之间,侧躺在寝床上的秦颖月,仍旧用被子蒙着头。被子平稳的起伏着,可见已经又陷入了熟睡。

    昭德院里,早就被哀乐吵醒的容菀汐,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哀乐渐渐远去……宸王一早儿便穿着一身孝衣出去送庸王了,因着她是女子,庸王是大伯子,她不方便出去相送,倒也免了这一遭。

    之前,她是恨极了庸王的。

    若没有庸王,此时她一定已经和翎哥在边疆厮守,父亲定然就住在不远的地方,方便他们随时探望。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如意郎君生几个可爱的儿女,时常和父亲共享天伦之乐,无京都城里诸多束缚、无宸王府里这般诸多姬妾、不必猜忌不必怀疑,只有她和她爱的人、还有他们的儿女、亲朋,这样的日子,该是多么自在舒坦?

    可是现在……一想起这样的日子,竟然觉得,若此生不能遇见宸王、不得以和他朝夕相伴,该是多么遗憾的事。

    那一日清晨,她进了宸王府。后花园里的惊鸿一瞥,便已经注定了这一生的痴迷。只是彼时,她并不清楚。

    那日晨光正好,他用剑尖儿挑了一朵红芍药飞入她的手中,刚好落在她的手心儿里……那一抹绚丽的颜色,渐渐成为她心口一点朱砂。

    她爱上了他,并且从不后悔。

    所以此时,她竟然有些感谢庸王。感谢庸王的无理取闹,让她遇见了宸王、让她嫁给了宸王。

    如今,这个始作俑者已经去了,自此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他那又愚蠢、又张扬、又意气风发的笑容,再也没有他的无奈与挣扎、再也没有他那让人恨极的心狠手辣,再也没有他那拎不清的糊涂的爱、糊涂的恨,甚至于,很快,便连关于他的传说都不会有。

    人这一生的爱恨、荣辱、功过,也不过如是……到头来,不过是黄土地里的一捧白骨罢了。

    听得哀乐之声越来越小,及至消失,容菀汐轻轻叹了一声儿,闭上眼睛,静送了他片刻。

    庸王的送葬队伍刚出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京都城里,便又响起了震天的哀乐。这哀乐之声虽然在曲调上和送庸王的明显不同——送庸王的哀乐,多了些厚重深沉之感,而这个哀乐,则是多了些柔软哀戚,有些小曲段听着,恍似女子咿咿呀呀的哭诉。人人都知道,这哀乐,是为刚刚出城的庸王的母亲——慎妃而做。

    慎妃的棺椁后,跟着一个红木小棺材,这里面躺着的,是慎妃的贴身侍婢琉璃。今晨临行前,皇贵妃下旨,恐慎妃一人在路上没个服侍的人,多有不便,念琉璃与慎妃多年主仆之情,特准琉璃随同前往。一杯毒酒,了却了琉璃的性命。

    做主子的,要防的奴才有两种。一种是自己身边儿不忠心的奴才,另一种,是敌人身边最忠心的奴才。这两种奴才,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你的命。皇贵妃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这样的危险之中,所以……你不是忠心么?本宫便全了你的忠心。

    哀乐吹吹打打地在京都城的十里长街内缓慢前行,因着贵妃之礼和亲王之礼多有区别,慎妃的仪仗并不是绕城一周,而只是自出北宫门外,缓慢前行。出城一身素衣相送的,是宫里挑上来的有品级的宫女儿、自妃位以下的妃嫔,送葬队伍倒也是人数众多,哀哭之声不绝。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京都城的时候,慎妃的送葬队伍刚好出了城。

    城门大开,百姓们各自出门儿开始了一天的营生。街边的商铺、小摊儿,开门儿的开门儿、吆喝的吆喝,京都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那洒了一地的纸钱,也有城里的清道夫缓缓扫尽了。

    恍似这一天的清晨,并没有那接连响起的震天的哀乐、萦绕不绝的悲哭、飘洒了漫天的纸钱、满目如血的素白,并没有那母子先后出殡的惨绝场面。

    京都还是这个京都,秋日朗洁的日光洒落在整齐的街道上、屋瓦上、洒落在每个人的脸上……一切如旧。

    这天地,从不因哪一人的离去而有丝毫更改。每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故事,那些曾经被百姓们津津乐道的,终究也只不过是别人的故事而已。过得了嘴、过不了心。

    他们来了、他们走了,在这世上所留下的痕迹,也只不过是些许。早晚有一天,这些痕迹,也将全部被抹去……

    容菀汐在初夏的服侍下梳洗了,用了早膳。便带着初夏和知秋往花鼓巷子的常乐坊去。去常乐坊并不需要乔装打扮这些刻意之举,谁都知道王海是父亲的旧部,如今在京都城里做生意,他们常有往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且王海只是一个小兵卒,没什么大势力,父亲现在也全然不掺合朝中之事,谁能以为他们在谋划什么?越是避讳着,反而越是让人起疑。

    “小姐你说,同样都是叫王海的,怎么咱们府里的小厮王海就油嘴滑舌的,常乐坊的王海大哥,就这么实在稳重呢?真是可惜了这一模一样的名字。”知秋蹦蹦跳跳地问道。一有出府玩儿的机会,知秋就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当然,在容菀汐眼里,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呢。

    “世上的字就这么多,名字一样很容易,但是人的性子一样,却是不可能的。这世上,即便是双生的亲兄弟姐妹,性子也不可能完全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这才使得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自己。”容菀汐笑道。

    知秋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哇……小姐,你说话可真有道理!小姐总是能说出这么多有道理的话来,可是奴婢就说不出。有时候奴婢心里都懂,可是放在嘴上就说不清楚,一说就乱了。”

    容菀汐笑道:“这也是你的性子呀。我们只有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性子,觉得好的地方呢,就要用心保留着,可别让自己把它给丢了。觉得不好的地方,就要用心去改,时日久了,性子也便越发好了……”

    “但是正因为每个的性子都不同,你的性子再好,也有讨厌你的人;性子再不好,也有喜欢你的人。所以我们不必非要得到别人的认可,我们留好去坏,只是为了成为让自己更满意的人而已,与他人无关。”

    知秋仰头仔细听着容菀汐的话,听得都快痴了……一时左脚绊右脚,“哎呦”一声儿,险些把自己给摔着!幸亏容菀汐和初夏眼疾手快,将她牢牢抓住了,才免于她嘴里吃土。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在大街上就练起拜天地来了?”身后儿,传来了一个略微有些沙哑、却又清朗欢快的声音,好听得让人光是听了,就觉得浑身酥软,好像每一个汗毛孔都舒坦起来……

    容菀汐扶正了知秋,回身笑嗔道:“没看出来是知秋要摔倒了吗?”

第六百六十七章:身世之谜

    宸王“呵呵”一笑,那不欲回答的笑声里,却满是温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来了?”

    “闲来无事出来转转,既然和你碰到了一处,我们还是选别处去转悠,可不在这里看着你心烦。”容菀汐笑道。说着,已经拉了初夏和知秋要往回走了。

    因着见宸王身边儿跟着杜丰生和另外两个她之前并未见过的大人,便知道宸王来这里是有要紧事情要谈,不想因自己的存在给他添乱子,也不想让这些人察觉到她是这常乐坊的真正老板。毕竟除了杜丰生之外,其他两人她都不了解。

    宸王笑道:“光天化日的乱走什么?还不快回家消停儿待着去?快回家!”

    容菀汐“哼”了一声儿,不搭理他。拽着俩丫头从他身边儿走过了,向三位大人点头示意后,这才回头对宸王道:“光天化日我不出来转悠,什么时候出来?难道还要半夜三更才能出来不成?”

    宸王摇头笑笑:“说不过你……快去玩儿吧,早点回家。”

    说着,还很阔绰地将自己腰间的钱袋扔给容菀汐,道:“随便花。”

    容菀汐利落地接了,冲入眼中的,便是那清晰可见的“只愿君心似我心,死生不弃长相依”。毫不客气地将钱袋扔给初夏,吩咐道:“收好了,今儿咱们不把这些银子都挥霍光了,可不能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初夏和知秋往出巷子的方向走去。

    宸王冲着她的背影喊道:“那里可有三百两银票哪……你在京都城里转悠,买什么能花得了三百两啊?”

    “我去琳琅阁……”容菀汐道。

    “那不够啊……你悠着点儿……可别被人给赶出来了,那得多丢人哪!”宸王好一副操心父亲的模样。

    容菀汐却是走得阔步流星的,完全不搭理宸王。

    受到无视的宸王,只能耸耸肩摇摇头,做出很不在乎的样子来,招呼着三位同僚去常乐坊了。

    ……

    靖王一心想着初夏的事,送走大哥,虽然心内悲痛,但却也还是回府里休整了一番,便紧赶着进宫去。想要趁着今日大哥出殡,人人心内凄然之时,将推掉陈家小姐婚事一事给说了。若是隔得时候长了,皇祖母那边,或许又有什么化解之法了。

    靖王匆匆来到慈宁宫门口儿,让敬敏进去通传了。不多时,见有一个小太监不需通传地直接进了院儿,到了正屋门口儿,依旧由敬敏进去通传,太后先传见的,却是这个小太监。小太监进去之后,好一阵子才出来。这小太监出来了,又过了好一会儿,靖王才见薄嬷嬷亲自开门来传:“太后请殿下进来说话儿。”

    忙一路小跑儿地进了屋,只见此时,皇祖母已经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了,完全不似平日里随意和他们说话的样子。心内但觉不妙,但来都来了,难道还能只是因为这一个开场的架势,就把自己给吓着了不成?

    因而规规矩矩地向太后请安,施礼笑道:“皇祖母长乐无极……”

    “哼,哀家不敢奢求长乐无极,只求你们能让哀家省心便好。”太后不悦道。这不悦,可是从语气到语言,都再明显不过。

    靖王心内暗道“不好”,太后没让他起身,他也就只能这么弯腰施礼,大气儿不敢喘。他原本是来忽悠皇祖母的,却不想还没等忽悠呢,皇祖母就恼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啊!对皇祖母,倒不是惧怕,而是尊敬。毕竟从小到大,给自己温暖的人并不多,除了三哥之外,对他最关怀的,也就是皇祖母了。

    而且不怕说句不敬的话,皇祖母可是只千年的老狐狸了,他的道行,和皇祖母比起来可差远了。可这还没开始较量呢,皇祖母怎么就先甩脸子了?瞧皇祖母的样子,好像他做了什么被抓住的错事似的。

    太后吓唬了他这一句之后,就不说话了,就只是沉着脸看着他。太后不说话,靖王摸不着头脑,自然不敢先开口,只能静静等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靖王觉得自己的腰都酸了,太后才开口,道:“老四,你今儿何以来求见哀家?”

    靖王悄悄儿动了动身子,想要让自己弯得发酸的腰得以缓解。悄悄抬头看了看太后,见她那沉沉的脸色,便知道这话说出来,多半也是白说。可却也万万不能就此作罢。

    因而装可怜道:“皇祖母,您要再不让孙儿平身,孙儿的腰可是要直不起来了。”

    太后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却也说道:“行了,起吧。”

    靖王直起了身子,向太后“嘿嘿”一笑,又施了一礼道了声,“多谢皇祖母”。但这一次却是没等太后吩咐,而是自己起身。刚刚直起身子站定,就叹了一声儿,紧接着道:“孙儿刚刚送走了大哥,心里好不舒坦……想着皇祖母在宫里定然惦记着,便特意过来向皇祖母禀报一番。一应都顺顺利利的,大哥走得体面,身旁有那痴情的美妾陪伴,两人以夫妻之礼同葬,也不至于孤单。”

    说起庸王,太后不免重重一声哀叹,道:“罢了……这也是他该当有的归路。正如你所说,好在体面。他能全了这最后的体面,也算是不枉在皇家走了这一遭。”

    “是啊,虽说大哥做了错事,但到底也是父皇的儿子、也是孙儿们的兄长,只愿大哥来世投生在寻常百姓家,安然自乐吧。”靖王叹道。

    太后重重一声叹息,不再说什么。

    靖王却是不能就此打住,而是道:“大哥做了错事,孙儿也怨过大哥、甚至恨过大哥,可是在看着大哥的棺椁入墓室之时,这一切,都随着那墓室石门的关闭而消散了。孙儿只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我的大哥,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靖王说着,声音未免有些哽咽。但却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由心而发。

    太后叹了一声儿,却是不能像靖王这般大度。死的,是她的孙儿,可却也是害得他儿子将死的凶手。她很想原谅,可是心底里,却怎么也做不到。到底孙儿和儿子相比,还是差了些。她的儿子,可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那害死他的凶手,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可偏偏,那凶手,却又是她儿子的血脉……

    靖王平复了下心绪,道:“皇祖母,故去的毕竟是孙儿的兄长,纵然他生前做了错事,但逝者已矣,人已去了,孙儿总不能再做什么对他不敬的事。长兄如父,长兄之孝为重孝。如今大哥刚去,孙儿重孝加身,自应严于约束自己,不着华服、不参宴饮、不听歌乐,但凡是一切喜悦之事,孙儿都不应参与,所以……”

    靖王抬头,看向太后,诚恳道:“皇祖母要为孙儿赐婚的事儿,最好还是拖一拖吧。无论如何,孙儿都要为大哥守孝三个月。这三个月内,不管有何缘由,孙儿是绝对不会做这等对大哥不敬之事的。”

    太后沉着脸色看了靖王半晌,道:“遇上你大哥的丧事,也是没办法。这时候若非要给你赐婚,岂不是等于置你于不义之地?也让人看我们皇家的笑话。赐婚之事,也只有暂且拖延吧。”

    靖王听了,好生惊喜,却也是好生疑惑。不可能啊,皇祖母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虽然因着大哥之孝,皇祖母原本就很有可能答应下来,但却也不可能一点儿要求也不提啊!就这么痛痛快快地应了他的意?而且,这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儿?瞧着自打进门儿后皇祖母的态度,也不像是能这么痛快的样子啊。

    “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太后问道。

    “哦……没,没有了”,靖王忙施礼道,“皇祖母英明。”

    太后平静地点点头,道:“好,你没话了,哀家有话要说。老四,你跪下。”

    太后的后一句,却是语气相当重。

    靖王愣了一下,忙很乖觉地应了一声“是”,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太后道:“哀家问你,初夏那小蹄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太后问起初夏,靖王虽说知道太后并无好意,但却也不能不答。既然早晚都要说,现在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因而如实道:“初夏是三嫂的陪嫁丫头,孙儿很喜欢她。”

    “哀家不太懂你们年轻人的这些卿卿我我之词,你且和哀家说说,这个‘很喜欢’,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很喜欢啊。”太后这话,可是把靖王问糊涂了。

    “非把她娶回家去不可?”太后问道,声音,隐隐又有些发沉。

    靖王只是想了片刻,便痛快点头,道:“非把她娶回家去不可。”

    太后眸光沉着地看了靖王一会儿,便问道:“你可愿意看着她死?”

    “什么?”靖王被太后这一句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心里忽上忽下的。

    “哀家也不和你兜圈子,你可知,这丫头是什么身份?”

    “三嫂的侍婢啊!”靖王不解。

    太后并未理他的话,原本也并不想听他的回答,而是继续道:“你父皇初登基之时,有前太子余党做书蛊惑民心、大肆污蔑你父皇,当时正是你父皇急需树立威信之时,这样嚣张的逆贼岂能放过?因而你父皇下令,诛了他的九族。这件事儿,你可听过?”

    靖王心内猛地一惊,不敢相信地问道:“皇祖母的意思是说……孙氏逆书案,和初夏的出身有关?”

    又不是傻子,太后问起了初夏的身份,又提起孙氏逆书案,自然能想到,这两者必有关联。

    太后点点头,道:“当年孙家抄家之时,后宅里失了火,烧焦的尸体少了一具,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但因着那场大火烧得颇为厉害,房梁屋瓦尽数断裂、整个后宅成了一片废墟,那婴孩如此之小,或许被压倒在废墟里也未可知,抄家之人便也只得作罢。只是当时的情况,自然还是要如实禀报上来。哀家这么说,你可能想到她是谁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罪臣之女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靖王已经全然懵了,哪能给太后什么回答?只是怔怔地跪着,怔怔地想着——不可能吧……不可能……初夏只不过是一个出身穷苦的小丫鬟罢了……

    听得太后又道:“这事儿若要牵扯起来,可不只是初夏一个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你可知,当年救走初夏的人是谁?是容卿。当年陪同他一起去救人的人,是吏部侍郎王援之。王援之自弃武从文之后,便一直为哀家办事,哀家原本托他去打听,却不想,他刚好知道得清清楚楚……”

    “容卿将这小丫头救下来之后,便交由肃城一刚夭折了女婴的农户家抚养,及至去边关之前,这才把她接回府里,作为容菀汐的侍婢,一起带到了边疆去。谁知道这文弱书生的孩子受不起军营生活,容卿便又将她和另一个丫头一起送了回来。让她在京都府里长大成人。老四,哀家说的这些,可和你了解的这丫头的谁让,能对上否?”

    靖王的整个人都是发蒙的,太后的问话落下好半晌,他才不知怎的,忽然回过神儿来。有些迷蒙地缓缓抬头,问道:“皇祖母,这些……都……都是从哪儿听到的无稽之谈?”

    可是他心底里,却已经隐隐清楚了……这个吏部侍郎王援之,便是之前诬陷容将军有谋逆之心的那位。听说其祖籍容城,年少之时曾作为容卿的随从追随左右,后来不知怎的,忽地不喜继续过武将的生活,竟然做起文人来,趁着容卿回京成亲的那几年,在京都城里考取了功名,便一直留在京都。

    容卿一直记着往日的情分,自打归朝之后,没少和他走动,可是他却听了大哥之言,做那诬告容卿的勾当。那些诬陷容卿谋逆之言,原本是滑稽至极、谁听了也都当笑话罢了,但由他的嘴里说出来,可就有了三分真。可见人人都知道,这位王侍郎对容卿相当了解。若是他说的关于容卿的旧事,十有**都是真的。

    且初夏的确先前随三嫂和容卿去过边疆,后来却又只同知秋一起回到了京都城里,在京都的府里长大。皇祖母说的这些,也能对得上。

    瞧着靖王那一副想信不敢信的样子,太后只是静了半晌,由着他自己去想。觉得差不多了,才道:“你可能猜不到当时孙家后宅的大火烧得到底有多惨,后宅里二十几口女眷,包括夫人、侍妾、贴身奴婢,都死在那场大火中,漫天浓烟、满地焦土,而这火……明摆着是由孙家人自己放的,若不是浇了菜油,后宅里有假山活水挡着,什么火也不可能烧得这样旺盛……”

    “孙家放了这一场大火,为的,就是能让那刚出生的小姐好好儿的活着,不作为逃犯而活……老四,初夏的命,是她孙家二十多口无辜女眷的性命换来的,那其中,还包括她的母亲。被烈火活活烧死之苦,不逊于凌迟。所以她的命之重,不用哀家再说什么了吧?”

    孙家的那一场大火,他不是没听过。当年孙书苗所作之书,在那些以为父皇弑父弑兄夺位的老大臣中,的确颇为受推崇。其影响之大,原不是杀了孙家一家便能了事的。但父皇并非古之昏君,自然不愿将此事闹大,而只是抓了这个罪魁祸首了事。所以孙氏逆书案,直到现在,仍旧是人们用以称颂父皇仁爱的一个典型儿,没什么不可谈的。如此,孙家那场大火,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之事了。

    虽然过去十多年,但朝中一些老大臣们每每谈起那场大火,还是不免一阵唏嘘。都说孙大人实在是个顽固不通的人,便是让妻妾们上刑场去死,又能如何?干嘛非要放火烧死这些无辜的女人?

    现在听皇祖母这么说,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原因……因为大火所造成的混乱,没人能确定那刚出生的小女婴,到底是逃了、还是被压在废墟中压碎了、还是直接被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孩而已,还不至于为此而弄出什么大的动静,也便只能就此作罢。

    二十几人的惨死,换一人的独活……若真如此,初夏的命,可当真重得很。他更不可能让初夏有一点点闪失。不然,他如何对得起那些惨死的冤魂?又如何能面对那如此为自己女儿着想的孙大人?逝者之功过,后人不可谈。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初夏有半分危险。

    皇祖母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他,显然是在告诉他,若他执意要娶初夏,初夏只有一死。在皇祖母心里,罪臣之女,本就不该活,更何况她现在还碍了人的眼。

    若皇祖母能悄悄儿的处死初夏,这反而是皇祖母的仁慈,可是皇祖母和他说这些,怕是有牵连容将军之意。初夏一直敬容将军如父,若因她自己之故而牵累了容家,怕是她连死,都不会瞑目。

    “老四,哀家不是不让你娶她。只是你自己要想好,一旦你要娶她为妻,她的身份,就算哀家不说、王援之不说、容卿不说,也总会有有心之人去查,若查到了,她岂有活命在?即便你不是做你的王妃,而只是做一个侍妾,只要你宠着她,她的身世,便还是掩藏不了。所以到底是想和她快活一阵子便由着她去死,还是想要让她好好活着,你自己可要想清楚。”太后缓缓道。

    靖王沉默片刻,忽地,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简直如同抓住救命的绳索一般,忙说道:“皇祖母,那王援之的话岂可信?皇祖母说他一直在为您做事,可是他当时诬陷容卿,的确是大哥的指使,这事儿,风国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皇祖母,可见他是背着皇祖母效忠两个主子!好狗不从二主,这人岂不是连狗都不如?如若不然,便是皇祖母随意找了个人,以此为由头儿来诓骗孙儿!所以这番说辞,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信的!”

    太后轻轻扶额,有些疲累的样子,声音却是带着些许笑意。听起来,好像是觉得靖王的话很好笑:“老四啊,如果当初哀家不能确切的知道容卿的确没有谋反之意,岂能向皇上求情放了他?当年你大哥找上了王援之,王援之不过做一个顺水人情儿给他罢了。岂是真的擅自听了他的话?只是容卿命好,有一个好女儿,不惜用自己的一生来救他,他这才能得以活命。成了亲家,总比枉夺其命要好一些,你说是不是?”

    靖王静静听着,但觉一阵脊背发凉。他知道,皇祖母没在和他开玩笑。

    “老四,日后你随着你三哥一道治理天下,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什么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只想着前因和后果。要知道,前因之中还有前因,后果之中还有后果。你现在该想的,就是你和初夏这事儿,可能给你带来的后果、给她带来的后果。你回去好好儿想想,想好了,再来回哀家。”

    太后疲累地揉了揉额头,轻轻一抬手,示意靖王退下。

    靖王却是跪在原地不动……

    太后却也不催促,只是从薄嬷嬷手里接了一杯温茶,缓缓饮着。

    靖王跪了半晌,道:“若孙儿不娶初夏,只是让她做一个不惹人注意的侍妾呢?谁会注意一个小小侍妾?孙儿不太宠着她便罢了,这事儿,并无皇祖母说得……那么严重吧?”

    “老四……”太后不悦地将茶盏放回到薄嬷嬷手中,对靖王道,“哀家不和你客套,咱们把话敞开了说。哀家这不是在为你着想,而是在命令你。就算没有人去查,哀家也有法子找出这个人来。既然哀家和你和缓着说,你不明白,那么哀家便和你明说。你和老三,是哀家最器重的两个孙儿,哀家不可能让你沉溺于一个罪臣之女的美色之中,耽误一生。”

    “你是做大事的人,理应娶对自己有利的女子为妻……且不说你三哥现在如何,单只说他当时选择容菀汐之时,他的打算就是对的。可你既然学不到你三哥的好,自己没这个想法儿,哀家便只能逼你一逼。哀家老啦……还能活多久呢?便是暂且做了这个恶人,只要能换得你一生安稳,也是值得。”

    “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太后的声音十足威严,让人光是听着,就觉得有一种泰山压于顶之感,“一条路,你继续和这贱婢不清不楚的牵扯,害死她、也牵累容卿;另一条,便是和这贱婢彻底断了,三个月之后,娶陈家小姐过门儿。没什么侥幸可谈,只要你和这贱婢还有牵扯,哀家就会让她死。”

    一听到皇祖母这样威严的命令,靖王便没有反驳的勇气,自小儿便是如此。可这一次却是不同,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要争一争、辩一辩。可是皇祖母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只是一抬手,对薄嬷嬷道:“唤云,送四殿下出去。”

    “是”,薄嬷嬷应了一声儿,客客气气地说了句,“殿下,请吧。”

    看起来客套,却明摆着是逐客呢。

    靖王便也不好多留,只能起身向太后施礼告退。声音闷闷的,明显很是不悦。可是在皇家里,他的态度,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没有人会考虑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只会告诉他,你该怎样做、你必须怎样做……

    靖王缓缓出了门儿,走在慈宁宫的院子里,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漂浮着的。脑海里,全是皇祖母的话。皇祖母说的初夏的身世、皇祖母说的牵扯、皇祖母那最后的警告……

    皇祖母向来都是一个说到做到之人,她说会杀了初夏,那就一定会。毕竟自己并不具备三哥那样胆敢和皇祖母抗衡的实力,初夏也不具备光明正大的、不死的理由。

第六百六十九章:是否当放

    而且正如皇祖母所说,只要他把初夏带到自己身边,有心之人,总会有法子查到初夏的身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到那时,初夏这罪臣之女的身份,可就扣在了头顶,世人皆知。即便他能护住她的性命,她这一生,过得会快乐吗?是他的父皇杀了她全家,可她却要做他的侍妾,每日里服侍着她,她的心里能舒坦吗?

    到那时,他们可怎么相处呢……

    与其让她留在他身边爱恨两难,每日承受煎熬折磨,莫不如放她无忧无虑的、自自在在的生活。

    可……他却又舍不得……

    靖王的心里很乱,很乱……

    就这么怔怔地一直沿着永巷走,出了北宫门、到了集市上,十里长街热闹繁华,可他却听不见这世上的任何声音、看不到这世上的任何人。就只是这么怔怔地走着……一直走着……

    一直走到了城外、还没有停息的意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脑子里、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每每想要放弃,她的俏皮可爱、她的骄傲倔强、她骨子里的孤独和渴望,就如潮水一般涌来,瞬间将他的想法儿拍了下去。

    可一想到孙家的那一场大火,一想到那烧焦的二十几具女尸,一想到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她那骄傲的如同日光一般的笑容,他的心里,却又打气了退堂鼓。

    就这样时进时退地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一个念头儿闪过,吓得自己一身冷汗!那就是……初夏跟着他,很有可能会死。

    皇祖母做事心狠手辣……她说杀,就一定不会留。在她不将话说得如此清楚决然的时候,做的事情都会狠得让人胆寒,更何况,是她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呢?

    若他不娶陈家小姐,皇祖母一定会除掉初夏这个祸水;若他娶了陈家小姐,则更麻烦。不知道陈家小姐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万一这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儿,只怕不用皇祖母出手,光是她,就能害死初夏。

    他不能让初夏死,绝对不能!哪怕是有一星一点的危险,他都不能这么做!

    靖王猛地停下脚步,静静站了好半晌……

    直到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空旷的郊外,远处飘起阵阵炊烟之时,靖王才缓缓回过神儿来,叹了一声儿,脚步沉重地,往京都城的方向赶回。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选择了。

    带着初夏跑吗?若没有那罪臣之女的身份,太后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有了这身份,太后必定派人穷追不舍。他和初夏是逃不掉的。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不仅仅要守住她的命,他还要让她一生过得快活。她的身世,他不能让她知道。

    只有他自此不见她、只有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他这个人,这秘密,才会被永久地掩埋。她会找一个爱她的本分人嫁了,平平淡淡、却也幸幸福福地过完此生,不会再被推到风口浪尖儿,没有人会在一个小官小吏、或者普通百姓的妻子的身份。

    她会伤心、会想着他念着他、会恨他……但时日久了,这些,终将会忘掉。她会有自己的相公、自己的孩子,会拥有她一直想要有的、平淡的幸福。

    而他呢……

    靖王长长地叹了一声。

    他不认为自己会忘了她。毕竟这是唯一一个能触动他心灵的女人。她那高洁的性子给他的震撼、那孤独的灵魂引起的他的心疼,怕是要使得他一生难忘。

    靖王缓缓往京都城内走,这束缚人的牢笼,看着,便让人窒息。可为了她的安稳,他不能走,他不能逃。他,只能熬着……

    对,他不能放弃、他不愿放弃,他要熬着……

    总会熬到京都城内朗日当空之时,那时,他是所有朝臣中,距离太阳最近的人,所受到的束缚,或许会少一些。他想要什么,三哥会帮他的。他不想位极人臣、不想权倾朝野,他想要的,就只是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仅此而已。

    可而是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云破日出之时,他都不能再见她。也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因为他不知道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不能耽误她。

    在三哥登基之后,皇祖母真的会放权吗?还是会继续握着手中现有的权柄,控制着三哥?现在,他真的说不准了。

    许是因为初夏的事情,让他真的对皇祖母有了些许反感。此时皇祖母在他的心中,慈爱更少了些,狠辣险诈则更多了些。惟愿最后,她真的能以慈爱之心,放三哥去施展吧。他真的不愿意再看到皇家内亲人相斗相杀的局面了。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京都城里的大丧,很快就过了七天。七天过后,京都城内恢复宴饮如旧,庸王府内素色皆除。就连那“庸王府”的三个字的镀金匾额都被摘掉了。

    庸王府里死了一个最受宠的侍妾,听说是自缢而死,怕是想念庸王过度,随着庸王去了。但宸王说庸王墓室已封,这侍妾便不宜送进去,只让人找了一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了便罢——这侍妾是琳琅。其余的王府侍妾、奴仆们,皆放出去自谋生路,这可算是一个极其宽和的处置,不免引得庸王府众人感激涕零。尤其是那些原本理应殉葬的侍妾,更是将宸王赞颂成活菩萨一般。

    可是容菀汐知道,宸王之所以没有让她们陪葬,并不是在这时候起了好生之德,而只是觉得,不应该让这些对庸王并没有什么感情的女人,去坏了庸王墓室里的风水。在宸王心里,死后,有一个真心爱自己的女人相伴,便是足够。他觉得他大哥心底里,也定是如此。

    却不知,庸王这一生,可悲就可悲在,他不懂得什么是真心、什么是爱。以至于到最后,他死了,他的正妻,却在她弟弟的后宅里,死心塌地地做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偌大的庸王府,一日之间变成了一处无主的荒宅。即便是路上的行人瞧见了,都不免觉得心内凄凉。

    容菀汐是不知不觉便走到庸王府门前的,并没有什么刻意的。

    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恍似又回到了一切刚开始之时。那时的庸王还是太子,她为了救父亲,不得已不放下尊严来求太子,可是每每吃到的,只是闭门羹。

    就在那唯一没吃到闭门羹的那次,她遇见了他。

    就是站在这门口儿,他说,“谁家的女孩儿,生得这样好看?”

    此时他们初初相遇的地方已是荒凉,看着不免有些感伤。

    “走吧……”容菀汐叫上了初夏。

    初夏这几日不乐呵,因为靖王自那天兴冲冲地离去之后,便再没来过。今儿原本他们是要去将军府和父亲说认义小姐之事的,但走到半路,初夏再三纠结之后,死活不去,说还是再等等看。怕是自己心底里,已经料到出了变故了。

    昨儿晚上容菀汐也问了宸王,可是宸王也不清楚靖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说,“老四已经称病几日不朝了,我去看他,见他在家里喝得烂醉。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是让家丁把我往出赶,连着两日都是如此了。”

    听了宸王这话,容菀汐便料到事情不妙。可是太后那边,却也的确没有再让靖王娶妻的动静。未免帮倒忙、把事情弄乱了,容菀汐便不敢直接去找太后打探,只能再等等看。

    宸王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只是到昭德院匆匆坐一会儿,便往问柳斋去,晚上就直接睡在那儿了。听靳嬷嬷说,宸王每天都熬得好晚,有一次更是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容菀汐心疼,却也不敢去打扰他,怕他心烦,也不敢多问,便只能由着他自己这么熬着。想来新政将开,一切都在准备之中,需要修修改改、细细谋算的地方多着呢。

    秦颖月这两日也消停,只是给宸王送了一次点心,还没进问柳斋去。听靳嬷嬷说,她根本没有求见宸王的意思,只是把点心递给了云裳,让云裳帮忙送进去了。然后便再没来过。

    她也是个懂分寸的,自然知道在这时候,宸王最讨厌的,就是女人过去添乱。

    “咱们快些回去,熬一碗百合银耳羹,晚膳后过一个时辰,给殿下送去。前阿儿那边不是有所表示了吗?咱们也别落下。”容菀汐回身低声对初夏道。

    初夏笑道:“昨儿奴婢就劝小姐了,可是小姐不听啊。奴婢瞧着昨儿送去才更好,显得咱们着急呢。”

    容菀汐笑笑,心想,我昨日还以为他会回昭德院来睡呢。明明走的时候,他的意思就是晚上还来,可是晚上却又在问柳斋里睡下了。

    其实这几日里,容菀汐也不是没有过那太过细心的念头儿,偶尔有一两个瞬间,她也觉得,会不会是宸王故意躲着她呢?

    因为现在是最后关头,不能出乱子,所以他不能去秦颖月的院子里和她腻歪着。但若是到昭德院里来呢,又怕秦颖月会吃心,所以只能哪儿也不去,做一个平衡。

    一有这个念头儿,容菀汐便忙让自己压了下去。而且不免要责怪自己一番,心想她怎么能这般多疑?简直和那些患得患失的深宫怨妇没什么区别了!

    晚上,带着一碗熬得稠稠的甜羹到了问柳斋门外,仍旧是靳嬷嬷和云裳在外听候吩咐。容菀汐也没打算进去,让初夏将羹汤交给云裳,笑道:“秋日干燥,我给殿下做了碗百合银耳羹,最是润肺降燥了,劳烦姑娘给殿下送进去。殿下忙着,我就不进去叨扰殿下了。”

    云裳接了,道了声:“是。”

    容菀汐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着意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云裳出来。见云裳没带来宸王的什么话儿,便只好笑道:“殿下可有功夫喝吗?”

    “殿下让奴婢将羹汤放在一旁,说等会儿喝……”顿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声道,“但是殿下听到是娘娘送来的东西,语气明显很欢喜,不似前日。”

    说完,向容菀汐施了一礼,恭敬后退了一步。

第六百七十章:又是一年

    对云裳的恭敬殷勤,容菀汐还是挺意外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毕竟云裳对宸王的心思,她看得请清清楚楚。云裳对她,一直以来恭敬则已,殷勤则谈不上,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冷不热的。但自打秦颖月来了之后,尤其是最近,云裳对她的确和往日里很有些不同,倒像是齐月灵她们那般站队似的。

    既然她有这个亲近的心思,容菀汐不可能不领情。因而很感念地看了云裳一眼,这才带着初夏回去了。走得不快,总想着或许会有人叫住他。但直到已经过了泾渭,仍旧没有追上来的人,也没有任何喊住她的声音。

    心里,很失落……

    那原本不愿意让自己相信的念头儿,此时却是不得不相信。

    看出了容菀汐的失落,初夏想要安慰几句,但苦于一张口,自己的心里竟是比容菀汐还难受,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主仆二人相伴着往回走,各自都是心事重重。

    ……

    慎妃的头七刚过,第八日,皇上封皇贵妃做皇后的圣旨便昭告了天下。一时新太子府里道贺之人又是络绎不绝,但因着宸王在问柳斋,这一番热闹,自然不关后宅什么事儿。

    容菀汐心里想着,这下宸王可又有不过来的由头儿了。这一日的道贺,怎样也要到日暮时分才能罢。宸王原本要在今日处理的公务,白日里定然没时间,便要都堆积到晚上去做。在问柳斋里熬上一晚,再正常不过。

    可是,她真的有些想他了。

    这种想念,主要还是来自于心里的不安。因着不安、不确定,便想要通过他的留宿,来确定些什么。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

    可是当发现之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无从更改。她已经陷入到了这沼泽的最深处,再也出不来。

    ……

    宸王成为太子之后,府里的日子变得愈发平静。一来是因为宸王除了每月在她这里和秦颖月那里各留宿一两晚之外,便谁都不去宠幸,完全在问柳斋里做起了和尚;二来是因为,没了朝堂上的争斗,无论是后宅里众姬妾、还是府里的奴才们,心都定了下来。都知道,只要做好了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可,绝不会有什么意外之忧、不会有什么无妄之灾。

    皇上的病撑了很久,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两个月的事儿,竟然撑到了年关。转眼间小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国中风调雨顺,百姓们收成好、日子过得舒坦。边关局面稳定,经过一场大战之后,雷国惨败,怕是休整三五个月都未必能恢复。雷国与风国的仗打了一年,连边关一座小小容城都未能攻得下,这让另外两个觊觎之国如何敢动手?今年的新年,又能太太平平地过。

    九月末的时候,容菀汐收到了君紫夜派人传来的书信,说是有一些私事要处理,不能如约来京都城看望她。也说了翎王恢复得很好,已经和中毒之前无异。一来因着私事要急着走,二来听说翎王侧妃带着小郡主不日便到,便先行一步。虽是有负朋友之托,但还望她能够谅解。

    瞧着书信中的内容,容菀汐便知道君紫夜是遇着了什么着急的事儿,自然不会埋怨他什么。更何况人家原本就是帮忙,能尽心尽力地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不容易,难不成还要让他留在边关做翎哥的老妈子吗?

    只是能让君紫夜如此着急的,到底是什么事儿,容菀汐还是着实好奇了一番。想来想去,除了紫云阁内部的事儿,便也就是他的朋友慕容焰那边了。紫云阁历史久远、组织规矩、多年来从未有过什么大的动荡,君紫夜又不是那糊涂得真的 对阁中事务不管不问之人,所以想要紫云阁出事还是挺难的。那么想来,也就是慕容焰那边的事了,也就是雪国的事。

    容菀汐很担心自己的母亲,几次想好了要走,可都因皇上那边的病情时好时坏,宸王这边的局面便也连带着时而紧张,使得她放心不下,也只有等着。一等再等,便等到了今日。

    眼瞧着今日已经年三十儿了,又是一年即将过去。瑞雪兆丰年,自打一早儿便下起的这一场鹅毛大雪,在新年的喜悦气氛中,也变得欢快起来。

    一早儿容菀汐便亲自忙活着,亲自给各位姬妾的院子里送了新年的赏赐。此时转了一圈儿下来,已经到了秦颖月的宜兰院门前。

    如今庸王已经去了小半年,秦颖月一直在他们府里安安稳稳地待着,再不承认她是宸王的侍妾之一,已是太勉强的事儿。容菀汐知道,宸王是铁了心的要留着秦颖月,留她在府里,仅仅是一个开始,日后是一定要带进未央宫去的。逃避不是办法,总不能永远称呼她为大嫂。莫不如就此认了下来,免于那么多矫情的话。

    “小姐,咱们还亲自把赏赐给她送去么?她算是个什么身份呢,能得了这些赏,不过是咱们府里给她的施舍罢了,何必小姐亲自去送?不如还是奴婢带着知秋进去,把东西给了她了事。”初夏道。

    容菀汐摇摇头,道:“你去喊了小桃,就说咱们来送赏赐了。”

    “是。”初夏见容菀汐态度坚决,便也只好应了一声儿。

    不多时,小桃恭恭敬敬地到院门口儿施礼道:“主子身子不适,已经两日起不来床。听了娘娘要给赏赐,心里好生感激欢喜,可无奈身子不争气,又恐病气冲撞了娘娘,实在不能出来接赏、也不便请娘娘进去坐着。只能让奴婢过来接了赏,并再三嘱咐奴婢,务必要好好儿感谢娘娘。”

    “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做什么?意思还不是再明显不过?就是你家主子不能来接我家娘娘的赏赐。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娘娘特意来给府里的侍妾们送赏赐,是何等屈尊之举,别人都是千恩万谢的匍匐着来接,怎的就你家主子在摆谱儿?若是不想做我们王府里的侍妾,直说便是,刚好我们还省去了被人诟病、省去了白白浪费好院子和好东西呢!”知秋嘴巴急,连珠炮似的说道。

    “知秋。”容菀汐回头低斥了一声儿。

    转身和悦地对小桃说道:“如此,可要让你家主子好好养着身子。这些东西,便由姑娘代为接进去吧。”

    说完,吩咐身后抬着东西的几个小厮,道:“把东西给秦主子送进院儿去。”

    几个小厮应了一声儿,抬着东西进了宜兰院。

    容菀汐也不多留,因着这是最后一份儿,便吩咐这些小厮道:“你们将东西放下了,便散了吧。回去乐呵呵的等着年终赏钱便是了,今年我可让靳嬷嬷给大家伙儿都包了个大红包!”

    几个小厮乐得一齐高声感激道:“奴才多谢娘娘……”

    声音响在宜兰院里,听得屋内的秦颖月很得牙痒痒。

    容菀汐说完,却是怡然地带着初夏和知秋往回走,并未把秦颖月故意怠慢她的事儿放在心里。

    初夏低声道:“秦颖月就是明摆着给小姐脸色看呢,不想从小姐手里接赏赐,白费了小姐如此屈尊的一番苦心。小姐,这一次,咱们可是又输给她了啊!原本小姐是想着大家和和气气的过个新年,可是她却不领情呢。”

    容菀汐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你以为我是在和她讨和呢?其实她的态度,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我要有这个表示,我要让殿下知道,我对她和对别人,是一视同仁的。至于她领不领情,则是她的事儿,和咱们无关。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是为了免于什么。只有免了可能让她拿去做文章的事儿,咱们这新年,才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小姐待她和待别人是一样的,这下她是没得说了。可是这么做,小姐可多憋屈呢?咱们这不是等于被她给吓住了吗?”知秋有些心内不平。

    容菀汐笑道:“咱们要的,只是安安稳稳的过个新年,便是让着她一回,又有什么要紧?咱们三个能把这新年过得顺心舒坦,别有什么横生枝节的事情来打扰,这才是最要紧的。”

    “小姐说的是。”知秋嘀咕了一声儿,还是觉得心有不甘。凭什么小姐要这么让着她呢?大过年的还要看她的脸色!

    卓酒说得没错,她家小姐之所以斗不过秦颖月,就是因为太过心软、太过顾及身边的人。如果小姐能像秦颖月那般无所顾忌,她们两人光是斗脑子的话,小姐早就将秦颖月赶出府去了!

    小姐心软,偏得她和初夏都不是秦颖月的对手,帮不上小姐的忙。只能让秦颖月那贱人一再占据上风。

    还没走到院门口儿呢,就听到院子里传来雪绒“汪汪”的叫声。容菀汐还以为雪绒是在对她们叫呢,笑道:“再叫不给你骨头吃!”

    “汪汪……汪汪……”听得雪绒的叫声愈发急切了。

    三人正笑说雪绒被不给吃的给吓着了,一进院儿,却发现是宸王站在雪地里逗狗呢。披着厚厚的大氅,手里拿着一个福宝斋的纸包,在雪绒面前晃啊晃,就是不给它吃。

    容菀汐和知秋相视了一眼,显然都担心刚刚的话被宸王给听去了。但想来就算被听去了也无妨,秦颖月不接她的赏赐是事实,她为求安稳而百般谨慎,这也没什么错儿。

    容菀汐笑道:“大冷的天儿,怎么还在外头站着?我看你的身子是真的全好了,这就嚣张上了!”

    宸王将点心纸包在雪绒面前甩了一下,逗得雪绒急叫个不停。自己也是笑得开怀,道:“也没多一会儿,见你们在宜兰院呢,便在这儿等着了。”

    俩丫头觉得有些尴尬,知道宸王可能已经把她们的话给听去了,不免有些不自在。但容菀汐却是坦然,只是笑道:“快进屋吧,别着了凉。”

第六百七十一章:皇上驾崩

    就算让宸王听到了也没什么要紧,她说的,也不过是一些该当的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事情就是如此,非要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若宸王听着了,却没问她,显然表明了宸王是站在秦颖月那边的,不想就秦颖月怠慢她的事情而有什么表示。或许在宸王心里,秦颖月就是理应不给她施礼、理应不从她的手里接赏赐。因为在他心里,秦颖月才应当是正妻。她这后到的替代,岂有什么资格能做正主儿的主子?

    “听说福宝斋新出了一样儿新年福糕,下了朝,我就直奔福宝斋去,给你买了来。”宸王笑道。

    容菀汐笑道:“你从议政殿的龙椅旁下来,却直奔福宝斋去,可真是难为你了!”

    “可不是么,瞬间变成了升斗小民。你快尝尝,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宸王说着,边急着把糕点打开了。

    里面放着的,是十几块儿“福”字形状的白色糕点,看起来和牛乳糕差不多。容菀汐拿了一块儿尝了,一口还没咽进去呢,便忍不住笑道:“这哪里是什么新点心?不过是牛乳糕换了个样式罢了。把原本的圆糕点,变成了福字而已。不信你尝尝,口味可有不同?”

    容菀汐说是让宸王尝,但却是拿了两块儿糕点递给初夏和知秋。

    这俩丫头也不客气,连声儿谢都没有地就接了,也不在意这是宸王特意给容菀汐买的东西,送到嘴里便吃起来。

    宸王原以为容菀汐看到这些福糕会很欢喜,毕竟这可是他排队买来的啊。看到她这么一副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嫌弃的反应,未免有些悻悻。自己也拿了一块儿尝了,果然……还真怪不得容菀汐。这的确就是牛乳糕,只是换了个模子而已。

    “回头儿早晚让人把这破店给查封了!”宸王气道。

    话音刚落,忽听得院里传来一阵狂奔,还加上几声着急地大喊:“殿下……不好了殿下……”

    宸王摇摇头,吩咐初夏:“给他开门……”

    “我看他是不想活了,大过年的说什么不好了?总是这么慌慌张张,非要打他三十大板,他才能长记性。”宸王和容菀汐抱怨道。

    容菀汐笑道:“可别怪得太早,或许真的有什么极要紧的急事儿呢。”

    卓酒虽然平时爱玩爱闹,但却也不是真的没分寸之人,还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在大过年的喊“不好了”。怕是有什么大事儿呢。

    卓酒进了屋,直接自己把请安给省去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道:“殿下,宫里……宫里来人儿了!说,说……说陛下驾崩了!”

    “什么?”宸王和容菀汐同时一声惊呼。

    虽然知道皇上驾崩是迟早的事儿,但却也从未想过,皇上会恰好在大年三十儿这一天仙去。尤其是在皇上已经撑了这么久之后,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皇上会说没就没,甚至于连一个病重的传召都没有。若是病重了让他们进宫去陪伴几日,也总算有个准备。这一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宸王和容菀汐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来传的?”宸王问道。

    “他自己说,是李公公身旁的小福子。”卓酒道。

    宸王和容菀汐相视了一眼,显然并不觉得这事是假的。虽说来得突然,但好在这两人都是相当理智的人,不至于被这突然而来的噩耗给惊得乱了方寸。

    容菀汐吩咐卓酒道:“你先别慌,稳住了才行。听我的,这就去找薄嬷嬷,让薄嬷嬷速速去给我们准备孝福,等下儿直接送到宫里去。我和殿下这就进宫去,片刻不耽搁。这事儿至昭德院便止了,莫要再往外传,待到尘埃落定之时,一切自有结果。”

    卓酒仔细听了,点头应了声儿“是”。却是依旧看向宸王,见宸王点点头,这才急着去办了。

    容菀汐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因着是新年,穿了眼里的玫色,若是这样进宫去,可是大大失了礼数。又见宸王穿着的还是那一身上朝之时的监国太子的明黄,便吩咐初夏和知秋道:“快去给我和殿下找一身素净些的衣裳。”

    俩丫头应了,急着去寝房的衣柜里翻腾。此时却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心扑通扑通地跳。

    有了容菀汐的安排,宸王不必担心什么。放心过后,却反而是一股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悲痛席卷而来,兜头而下,压得他透不过气。手心、脚心都是冰冰凉凉的,呼吸也不那么顺畅,一如初夏和知秋那般脸色惨白,紧紧攥着拳头,却还是止不住心内猛烈的颤抖。

    父皇……父皇……

    今儿上朝之前,他还去漪澜宫给父皇请了新年的安。父皇的样子明明看起来很不错,还乐呵呵地说,让他下午早些带着菀汐进宫来。说是已经让母妃备了家宴,今年因着身子不适,便不大操大办了,只是叫了在京都城里的这些儿女们,到漪澜宫里用一顿年夜饭,一起守岁,倒是别有一番乐子。

    当时父皇说起这些安排的时候,眼中满是期待。那时父皇的眼神儿,是他自打记事儿以来,从没有见过的柔和。他想,父皇是爱他们这些孩子的,父皇期待着这一场只是作为父亲和子女们团聚的家宴。

    他还兴冲冲地想着,回家要和菀汐亲自下厨,一起给父皇做两道好吃的菜,带进宫里去。还要去淑女坊给父皇买上两坛子好酒,让父皇尝尝鲜。还想着要和老四一起,像寻常人家那样,向父皇讨些压岁的银钱呢。还想着要将兴儿也带进宫里去,让兴儿给父皇磕头,讨一个大大的金元宝来。

    可是……没想到父皇竟然去了……父皇还没等到这些,便去了……

    父皇这一生,所得到最少的便是家的温暖、便是天伦之乐,不管是他不愿也好、还是他无福也罢,这都成了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的一生中,唯一缺少的东西。及至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他很想要得到这些,然而偏偏天不遂人愿,并不能遂了他的意。

    身为儿子,对自己的父亲,他是爱着的;但是身为臣子、身为一个曾经被君上摆布的臣子,对君上,他是恨着的。有时候,这些对君上的恨,甚至超过了对父亲的爱。但及至此刻,及至他听到这噩耗之时,他记得的,就只是父亲对自己的好,就只是自己对父亲的崇拜和依恋。

    可是,父皇走了,在还没来得及听他说一句有关父子之间深情的话之时,父皇就这么急着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向父皇请教、还有很多话没有和父皇说清楚。

    父皇就这么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让他看到,连最后的交代都没给他。

    是否父皇还在生他的气?是否父皇还在气他赢了大哥?所以才连最后一面都不让他见,所以才连一句嘱托和交代都没有。

    初夏给容菀汐找了一身水蓝色的银丝绣锦裙,看起来清素寡淡。给宸王找了一身银灰色的袍子,看起来沉闷稳重一些。容菀汐很快换好了衣裳,将衣袍给宸王扔了过去,让他也快些换上了。宸王还算麻利地换好了这一身便袍,神情却还是有些怔忪。

    容菀汐知道宸王其实是一个相当孝顺的人,只是不幸生在皇家,诸般孝顺之意无处安放罢了。她知道此时宸王心里一定很难受,但劝说之言到嘴边儿,却又觉得说出来是毫无用处的。只是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快走吧,母妃此时定然在悲痛之中,我们得快些去陪她。”

    虽然父皇去了,但是母妃还在。此时他们没有功夫悲痛,而是要撑起一片天,不能让宫里乱了、不能让风国乱了。往小了说,则是照顾好母妃,不能让母妃因悲痛太过而伤了身子。这些宸王自然明白,所以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便胜过了千万劝说之言。他会尽快把自己的思绪调节好,尽快让自己理智地去面对这一悲痛。

    宸王是个理智的人,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理智,有时候让人觉得可气,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心疼。此时,她只是心疼他。容菀汐很希望宸王能把这丧父之痛歇斯底里地发泄出来,但她却也知道,宸王不可能这么做。哪怕她不劝他,哪怕她说让他发泄,他都不会这么做。

    容菀汐和宸王没带随行的奴婢,而是匆匆让冯四套了马车,紧赶着往未央宫去了。到了北宫门,宸王亮出了腰牌,讲明了有急事,直接让马车驶进了宫内,一直到了漪澜宫门口儿方停下。

    刚下了马车,容菀汐和宸王便听到了自漪澜宫里传来的阖宫哭声。宫院门口儿的守卫们,此时已经尽数到院子里去跪着,悲痛地哀哭着。这些汉子们一声声的悲哭,让人听着心内凄然。但这些悲哭里,却定然是有真有假。

    还有漪澜宫屋里屋外跪着的奴才们,各个哭得悲痛不已,可真的在意皇上死活的,不过是平日里服侍皇上的那几个奴才罢了。而且这些奴才中,除了那忠心的李忠贵之外,其他人,都只不过是在担心自己的去路罢了。

    进了漪澜宫,只见寝房里跪着两个年老的太医,皇贵妃跪在床前,此时却只是默默地垂泪。李忠贵跪在床尾,也是一下下无声地抹着眼泪儿。

    皇上在床上平躺着,面上一丝血色也无,但是看起来,竟然有些许安详之感。

    宸王的双腿瞬间沉重起来,艰难地迈着步子,缓缓自跪了一地的奴才中穿过,往寝房里去。容菀汐慢慢跟在宸王身后,光是从他的身形儿上,就能看出他的悲痛已极。

    看到皇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容菀汐的心里,也是悲哀难受得很。可这番难受,说起来,也不过是出于对死者的敬重罢了,并无太多感情。说实话,虽然她也称皇上为父皇,但却永远不可能真的把皇上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

第六百七十二章:几人哀愁

    宸王艰难地走到寝房里、走到皇上床边,重重地在皇上床前跪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低低地唤了声儿:“父皇……”

    一出口,声音便已经带了哽咽和颤抖。

    容菀汐随着宸王到皇上床前,重重跪下,也哽咽地唤了声儿:“父皇……”

    然而此时的哽咽却只是三分真罢了,七分是假的,并未比那些哀哭的人强了多少。她对皇上唯一的感激,只不过是他将宸王带到了世上;只不过是因着他对父亲的算计,使得宸王来到了她身边,与她结为连理。

    “父皇……”宸王缓缓地爬到更近的床前去,攥住了皇上的手,又唤了一声儿:“父皇……”

    然而,皇上并未给他任何回应。

    宸王好像要叫醒皇上一般,摇着皇上的手道:“父皇……父皇……”

    皇上没有回应,宸王便一声儿高过一声儿,将皇上的手摇晃得也更猛烈了些。然而,皇上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反倒是宸王,恍似一个在梦中忽然惊醒的人似的,撕心裂肺地痛呼了一声儿:“父皇……”终于接受了事实般,扑倒在皇上床边,低低地呜咽出声音来。

    容菀汐听着心内凄然,很想要上前去抱抱他、很想要用自己的温柔安慰他,然而未免局面变得混乱,却也只能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上前去。只是随着他哭出声儿来,五分真,五分假。这五分真,全然是出于对他的心疼。

    听得宸王的悲哭,皇贵妃的悲痛被引得有些失控,原本无声的落泪,渐渐由低低的啜泣、变成了高声的嚎啕。李忠贵的哭声也是收不住,边一下下地重重向皇上叩着头,边呜咽着痛呼着:“皇上……皇上……”

    一时,满屋子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悲过一声儿,恍似那一拨拨袭来的巨浪,经久不绝。

    过了好一会儿,宸王的哽咽之声才渐渐弱了,渐渐至于不见。宸王缓缓直起了身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起身平静地吩咐李忠贵,道:“父皇的寿衣、棺椁,可都备好了?”

    “早年备了九龙金丝楠木棺,因着陛下的病时好时坏,为图吉利,并未事先准备寿衣。”李忠贵擦着眼泪儿,哽咽道。

    宸王又问道:“陛下驾崩的消息可发出去了?”

    李忠贵摇摇头,道:“不曾。才刚儿……才刚儿……”

    才说了几个字儿,已是情绪失控,泪流不止。但还是强撑着回道:“才刚儿陛下走得太突然,只是重重喘息了几下,竟然去了。皇后娘娘忙差奴才去唤太医,太医们来了,已是无力回天。不过会这一会儿的功夫,事出突然,皇后娘娘便只是差奴才派人去禀报殿下。”

    宸王点点头,道:“先吩咐了司衣局,让他们尽快赶制出一套寿衣来,送到乾清宫去。等下派上几个稳妥的小太监,将父皇移驾乾清宫。找钦天监却核算下时辰,算出个吉时来,发丧,让宫里的娘娘们、宫外的大臣们都到乾清宫来哭灵。宫里该布置的也都布置上,除了慈宁宫外,阖宫素缟。至于太后那边……菀汐,你现在就过去,和缓着告诉皇祖母。”

    “是。”容菀汐低低地应了一声儿。

    此时京都城内并非大乱之势,内忧已除、外患未近,便没有秘不发丧的必要,还是要将皇上的丧事办得体体面面的,时辰上、礼数上,半点不可差。

    宸王吩咐完这一番,便对两位太医道:“退下吧,听着传唤便是。”

    听了吩咐的人各自领了命去办事,容菀汐随着李忠贵一起出去,往慈宁宫去了。漪澜宫这边闹成这样,估计慈宁宫那边、宫里其他妃嫔那边,已然听到了响动,已经都猜到了皇上驾崩。

    容菀汐快步往慈宁宫走,不多时,刚到慈宁宫门口儿,只见敬敏急匆匆地跑出来。容菀汐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姑娘是要去哪儿?”

    “给娘娘请安”,敬敏施了一礼,道,“太后晕倒了,奴婢是要去传太医。”

    “快去吧。”容菀汐听了,忙吩咐了一声儿,便快步进宫去了。

    不用问也知道,太后这边,一定已经知道了皇上驾崩之事。不然太后一直以来身子健朗,怎的会忽然晕倒?

    此时,宫里的奴才们都跪在宫门口儿,低声哽咽着,抹着眼泪儿。见此,容菀汐便更能知道消息已经传过来了。这么个情况,自然也不用等着通传。房门虚掩着,便只是在门口儿唤了声:“嬷嬷,我是太子妃,可否方便进去?”

    声音刚落下,里面便传来了一阵急急的脚步声,薄嬷嬷忙给容菀汐开了门,施礼道:“娘娘快请进。”

    “嬷嬷免礼……”容菀汐急匆匆往寝房走,随口吩咐道,边说道,“在门口儿遇见了敬敏,敬敏说皇祖母晕倒了。是怎么回事儿?可有大碍?”

    薄嬷嬷哽咽道:“都是奴婢多嘴,听自御膳房里回来的小奴婢说,漪澜宫那边哭声震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急匆匆地进宫来,便知道怕是皇上驾崩了……”

    “想着未免消息来得突然,使得太后没个准备,便先和缓着说给了太后。太后听了,开始倒还好,只是哀叹了几声儿,默默掉了几滴眼泪儿。说是累了,让奴婢扶着到床上歇会儿,可是刚走到寝房门口儿,便忽地往下坠去,晕了过去……”

    容菀汐叹了一声儿,道:“这也怪不得嬷嬷,若是皇祖母没个准备地听到宫里的发丧,怕是要更严重呢……但想来只是悲痛过度,应无大碍,让太医过来瞧瞧便好了。”

    言罢又叹了一声儿,跪到太后床前去静等着。如若不然,她说得那般轻巧,还要让人以为她对太后不上心呢。可这时候,上心能如何、不上心又能如何?不过都是让太医过来瞧瞧、尽快将太后唤醒了,开一个调理的方子出来便是,没必要弄得人心惶惶的。

    宸王让她过来,就是知道她不会感情用事,能稳住局面。若是她让这边乱了,不是给宸王那边添了麻烦?宸王已是悲痛,她不能为他排解什么,只能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以让他省心些。

    不多时,敬敏带了太医过来,容菀汐这才从太后的床前起身。简单吩咐了太医几句,不过是些让他务必仔细瞧瞧的话。太医给太后把了脉,说得也不过是悲痛过度,说若是不着急,便静候片刻,多说一个时辰,也就醒了。若是着急呢,便行针让太后醒来。但却也建议,人长久地昏迷着,对身子的损害极大,即便不着急,也还是行针快快醒来为好。

    容菀汐看向薄嬷嬷,道:“不若我擅自做主,让太医为太后行针?”

    “但凭娘娘安排。”薄嬷嬷施礼道。

    容菀汐点点头,吩咐太医道:“劳烦大人行针吧。”

    太医只是在太后太阳穴的位置和指尖都扎了两针,不多时,太后便醒了。

    太后缓缓醒转,睁开眼睛之时,看到的便是与薄嬷嬷一起侍立在床尾、站在薄嬷嬷身前的容菀汐。一时悲痛上涌,一行老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你可是来告诉哀家噩耗的?不必说了,哀家已然知晓。”

    容菀汐跪地道:“还望皇祖母务必要保重凤体啊……”

    太后经过了刚刚的那一番悲痛,此时再怎么心里难受,也都在冷静接受的范围内,因而只是叹了一声儿,道:“保重能如何……不保重,又能如何……”

    她在后宫里半生挣扎,为的不过是自己的儿子和母家的安稳。如今,她的儿子竟先于她而去了,她再保重着,又有何用?即便是她即刻也随着去了,母家的安稳,自然有她的外甥女儿、当朝的新太后来守护。她,已然是个无用的人了。

    “太后……”薄嬷嬷也跪地哽咽道,“逝者已矣,唯有见生者安康,才能放心哪……”

    言罢,重重叩首于地,将所有悲痛,都压在了这一重重叩首中。

    太后的眼泪无声的落,却是抬起手来,让敬敏扶着她起身。靠在枕头上歇息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了心绪。方道:“走吧,带哀家去瞧瞧皇上。”

    容菀汐抬头,见太后面容平静,便放心了些。知道太后在后宫里久经沉浮,心态自然要比宸王和母妃沉稳得多。且人到了这个年岁,悲痛归悲痛,冷静下来,却也还是将生死看得比寻常人淡一些。太后说要过去,便让她过去瞧瞧也无妨。反正早晚是要去见的,莫不如趁着那刚刚悲痛已极的劲头儿过去,见了,所受到的冲撞反而会少一些,情绪反而能平静些。

    容菀汐上前去,与敬敏一起扶起了太后。太医忙上前来,施礼道了声“冒犯太后”,将太后手上、额头上的针都取了下来。

    太后瞧了眼自己这一身华贵的衣裳,吩咐敬敏,道:“换了吧。”

    容菀汐一抬手,示意太医退下。将太后的手交给薄嬷嬷,自己便也随着太医退出了寝房,到门外去等着。

    不多时,身着一身青色黑丝绣素服的太后,在薄嬷嬷和敬敏的搀扶下出了门儿。头上只戴着几根用以固定发髻的素银簪子,面容憔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许。

    容菀汐上前来,替下敬敏搀扶着太后,和缓道:“父皇去得安然,听李公公说,不过是喘息了几下,一口气儿没倒上来,便去了,并未受什么苦。太子命人将父皇移驾乾清宫,且已经知会了钦天监算吉时,择吉时发丧。寿衣也已经着司衣局赶制了,约莫今晚便能出来。一应筹备,应无什么错处。”

    太后叹了一声儿,不说什么。虽然仍旧对容菀汐心有反感,但这时候,哪有心思和她计较较量?只当做身旁一个服侍的奴婢罢了。

    容菀汐和薄嬷嬷扶着太后出了慈宁宫,敬敏和吴嬷嬷跟在身后照应着,慢慢儿往乾清宫走……

第六百七十三章:先皇大丧

    发丧的吉时一到,宫里丧钟九响,是大丧之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丧钟九响,唯有帝王驾崩之时才有。

    厚重的丧钟传遍整座皇城,霎时间皇上驾崩一事,已是人尽皆知。在官邸里、府宅里的大臣们听了这丧钟之声,几乎都是愣住了。愣住片刻之后,便都冲到门口儿去,向着未央宫的方向重重叩首,悲呼道:“陛下……”

    京都城里的百姓们,都停止了手上的活计,商人匍匐在铺子前、行人直接跪倒在地,向着未央宫的方向高呼起来:“陛下……”

    整座皇城,瞬间陷入到极度的悲痛之中。明明是朗日当空,却恍似笼罩着一层阴云。

    未央宫里,更是如是。听得九响的丧钟一过,后宫里顿时悲哭一片。一些早就打探到皇上已经驾崩的妃嫔,此时更是能放声肆无忌惮地高哭了。各宫各苑,好像在比拼谁的哭声更大似的。你们宫里的哭声高、我们宫里的哭声则更高。此起彼伏,使得整座未央宫恍似一座惨遭战乱洗劫的悲城一般。

    未央宫里的哭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弱了些……渐渐安静得没有半点儿声音。不多时,便是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拨紧接着一拨儿,前后接连着,急匆匆地往乾清宫赶来。

    前来的妃嫔虽多,但放眼望去却无颜色。人人都是清素寡淡的模样,不似往日里那般争奇斗艳。

    在丧钟响起的半个时辰之内,乾清宫的院内,已经跪满了一地素服的妃嫔。然而宫门紧闭,她们低低的啜泣之声,都被那宫门冰冷地拦截在门外。

    容菀汐知道,门外那些低低的哀泣之声,都是真真儿的。因为这乾清宫里静静躺着的,是她们的夫君、是她们一生的寄托。可是如今,他走了,带走了她们的所有希望和美梦。他走了,就注定了她们在余生里,只能青灯古佛的过。或者,连这样的安然都没有,甚至会惨死得还不如天牢里的囚犯。

    这些深宫女人一生的悲凉,在此刻犹是。

    她们之中,所有人都是可悲的输家。放眼望去整个后宫,唯有一人是赢了的,那就是她的婆婆,如今已经贵为皇后的沈瑶敏。

    可是……她真的赢了么?

    直到皇上此生的最后时刻,她才在他这里得到了应得的名分。而在以往的漫长岁月里,她只是谨慎着、逢迎着、算计着,片刻不敢松懈。这一生里,只有在最后相伴的这短短两三个月、甚至是最后的短短几日里,他们才有了夫妻之间、爱人之间,该有的坦诚相见。可这一切,来得会不会太晚了些?

    她不要这样的赢,她要的,是年年岁岁的相知、日日夜夜的相守。哪怕……最终是输。她要的,只是与他相依相伴的过程。若得不到这些,她守在这宫里,还有什么趣儿呢?

    她之所以坚定地留在他身边,为的,不是生前身后的尊荣,为的,就只是他啊……

    门外的哭声哀哀不绝,屋里却是安静得多。此时新皇后只是跪在皇上床前,静静地看着他,太后坐在床头不远处的椅子上,闭目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宸王和容菀汐也是跪着,垂首、不敢冒犯皇上遗容,只是安静地陪伴着皇上。

    李忠贵去忙活寿衣和棺椁的事情去了,太后让薄嬷嬷和敬敏到外面去等着,此时乾清宫屋里,竟是连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但却也因此,反而显出些许家味儿来。这是在平常之时所不能有的。

    “父皇……”忽的,院内响起一声悲呼,并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在满是低低的女人呜咽之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是靖王赶来了。

    靖王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直接推门而入,往寝房里冲来。扑到皇上床前,跪着匍匐到皇上床边,眼泪顿时如同泉涌一般,一声声儿地唤着“父皇”,哀哭不止。

    “父皇……父皇……儿臣来了……你看一眼儿臣哪父皇……”靖王失控的悲痛使得这原本已经平静了的屋子里,又盈满了哀伤之气。听得靖王的哭声,皇后的眼中,又是泪水汹涌,顷刻间便流满了面颊。

    宸王眉头紧锁,眼中噎着泪,不多时,那眼泪便收不住,也随着靖王的悲哭流了下来。容菀汐并没有那说哭就哭的本事,只是听得靖王哭得这般哀恸,心里也很难受,眉头紧锁着、神色哀戚着……仅此而已。

    靖王哭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渐弱了。自知失礼般忙摸了摸眼泪儿,跪着后退了几步,向皇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头挨在地面上,长跪不起。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靖王的眼神,未免有些阴沉。但在这时候,却也懒得和他说什么了。

    临近年关,靖王是怕她借着新年的由头儿,撺掇他和锦瑟见面,便在府里称起病来。这才称病三天,此时听得他悲哭之时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和“卧病不起”四个字沾上边儿了?

    儿孙们的事情,她只管这最后一遭,这事儿完了,她是该歇歇了。只是这一件,为保她陈家、沈家之安稳尊荣,却是不得不做。

    太后叹了一声儿,复又紧紧闭上了眼睛,缓缓转动着佛珠。

    听了太后的这一声儿叹,靖王顿时反应过来,知道太后叹息的是什么了。一时大有谎言被拆穿之感,分外窘迫,却又不得不向太后请安。

    直接跪着转身,向太后叩首道:“儿臣给皇祖母请安……还望皇祖母节哀。”

    太后缓缓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好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儿。

    得到太后的回应,靖王便像听到了“免礼”二字似的,转过身去,继续垂首跪着。

    “父皇……”靖王刚转过身去,院子里,便响起了一声儿女子的高声悲哭。依旧是一路急匆匆地跑着,依旧是连敲门也不曾。

    “父皇……父皇啊……”因着是年少的女子,平日里又是活泼好动的性子,悲痛之时自然不似男子那般内敛,此时已是哭得撕心裂肺。

    “父皇……都是儿臣不好,都是儿臣不好……儿臣不该贪玩儿出去的,儿臣该陪着父皇的……父皇你醒醒啊……和儿臣说句话啊……父皇……”风北凝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弄得宸王和靖王更悲痛了些。皇后自是不必说,已经用帕子捂着,痛哭出声儿来。

    因着这里没有外人儿,皇后便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哽咽着斥责道:“早告诉了你,要在漪澜宫里守着些,你却是这般不知分寸地跑出去。怎的就差这一日半日的?还没出嫁呢,就这般忘了父母之恩!你们有大半辈子的时光能过,何以非要赶在这一时?”

    皇后平日里极心疼自己的女儿,一点儿重话都舍不得说,可这一次,是真的被这不成体统的女儿给气极了!

    原本凝儿和姬侍郎的事情,她是颇为赞同的,只是再三叮嘱凝儿,务必要守住了本分,可莫要做了出格的事儿。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并不糊涂,不会做那有失女儿尊严的事,也就是平日里书信往来、偶尔借着探讨诗书之故见见面儿罢了。便并未严苛地管着。哪成想,今儿年三十儿的,竟然还偷跑出去了!

    若说要在这些孩子中,非要找出一个皇上平日里最疼之人的话,那一定就是凝儿。相比于宸儿,皇上对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儿,要更上心些。可如今,这孩子竟然如此怠慢了她父皇!

    皇后但觉为皇上心痛,一时悲从中来、怒从中来,话不免说得重了些。

    听了母亲这样的责怪,风北凝只觉得母亲说得极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悲痛混着自责,哀哭之声未免更大了些,已是嚎啕。

    皇后听得她哭得这般悲切,过了一会儿,也是心有不忍。擦着眼泪哀叹了一声。原本想要安慰她不必太过自责,说这也是赶巧儿了,但是话到嘴边儿,哽咽却是收不住,便也只得作罢。

    风北凝又哭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渐渐弱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如同靖王那般,跪着后退了几步,退到她四哥身边儿去,向父皇重重叩了三个响头,亦是长叩不起。

    一直到了日暮时分,司衣局才送来了赶制的皇上的寿衣、妃嫔们的孝服。即便是这个时候送来的,其实已经是快的了。虽说为图吉利,李忠贵并未吩咐人事先做好寿衣,但却是先让人做好了刺绣的布料,只剩下剪裁成衣、细细缝制了,再加上皇冕、朝靴等物便罢了。

    一件龙袍,最繁琐最费工夫的,便是布料上的刺绣,如今这最繁琐的完成了,其他的自然好办一些。如若不然,怕是最快也要十几日,这寿衣才能赶制出来。

    靳嬷嬷早就给容菀汐和宸王送来了孝服,只是一时不得方便,便在门口儿等着。这一会儿,趁着众人都各自退下去换孝服之时,宸王和容菀汐也将孝服换了。靖王府里的孝服随后便送到了,靖王也便快快换上。风北凝是宫里的人,孝服由司衣局来做,随着众妃嫔的孝服一并送来,回自己宫里换上了。

    不多时,换好孝服的妃嫔们和两位皇子公主,便又回到乾清宫中,继续跪着。

    一个时辰之后的下一个吉时,四品及四品以上大臣们身着孝服进了宫,跪在乾清宫院外。白如雪般跪了一地,因着人多,已将左右两边的永巷都堵上了。

    三日哭灵、七日守灵,七天里,乾清宫内,都将是这般放眼皆白。

    不仅仅是乾清宫里,整个未央宫、乃至整座京都城,都素白得恍若冰雪之境。

    今儿是年三十儿,理应红灯摇曳、炮竹声声,但此时,未央宫里、京都城里,却死寂一般。原来这一早儿的瑞雪兆的,并不是丰年,而是这满城如同雪花一般的丧白。

第六百七十四章:将离潜邸

    七日的煎熬,人人都哭得双眼红肿模糊、人人都跪得双腿肿胀麻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七日一早儿,大行皇帝的灵柩便在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的护送下出了未央宫的正宫门未央门,哀乐之声震天,送行之人绵延三四丈,十里长街哭声不绝。

    这日是大年初七,本是喜庆之时。可是满街的素白、震天的哀乐、飞扬的鹅毛大雪,却只让人觉得满心满目的哀伤。

    与风北凝并排走在皇上的棺椁后,容菀汐忽然想到,怡儿惨死和亲途中的消息,也是在大年三十儿那天传来的,怡儿出城和亲的那天、他们归来的路上,也是这般鹅毛大雪。

    不到三年的功夫,皇上去了、慎妃去了、庸王去了、怡公主去了,这么想来,皇家之人,竟已去了一半儿。原来这明月的阴晴圆缺,察觉到之时,不过只是倏忽之间。

    犹记得初嫁进宸王府之时,时为太子的庸王的生辰,俩丫头结伴而来,笑语嫣然。那时,一屋子的人虽然各怀心思,但却也聚得齐全,却也还是兄弟姐妹甚是分明,不至于到最后那兄非兄、弟非弟、姊非姊、妹非妹的地步。

    仿佛只是转眼间,那些在当日笑得开怀之人,此时都变了模样。死了的、面容惨白平静,活着的,带着那有血色的面容,笑得或奸诈、或悲凉、或了无生趣。

    从来只愿花更好,不想去岁绚烂再难重。

    ……

    大行走皇帝入陵寝的第二日,宸王府里便热闹起来。虽然新帝将于算上今日的三日后登基,此时府里仍旧为大行皇帝守着孝,满府皆白,但府里的欢声笑语却是不歇。

    因为这是夫人们和贴身侍婢们在府里的最后一日。明儿一早,她们便要搬进未央宫里去了。她们的男人,将要成为皇帝,她们,将要成为宫里的娘娘。

    后宅里热热闹闹地收拾着,受到这欢闹气氛的感染,初夏和知秋自然也是喜形于色。毕竟她们的主子,才是这些即将进入未央宫的女人里、身份最尊贵的那个。

    “殿下是一定要封小姐做皇后的,皇后的衣裳首饰,可是更多得用不完了,奴婢觉着,咱们这些东西还是不带着为好,怕是到了宫里,浪费地方呢!”知秋边收拾东西,却边乐呵呵地说不要带着。

    容菀汐笑道:“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本分节俭二字,这些东西可都是还能用的,就这么扔了,你这小蹄子也不怕造业障吗?”

    “呸呸呸……”知秋忙呸了几声儿,笑道,“小姐可千万别吓唬奴婢,奴婢不扔了就是嘛!要是把奴婢吓个好歹的,小姐进宫去,可不是没了说话解闷儿的人?”

    容菀汐笑笑,忽地想到一事,道:“不知道殿下那边可是怎么安排卓酒的?要知道,能在未央宫里陪伴皇上的,就只能是公公了。我记得书中看过,历代里一些从潜邸登基的皇帝,有不少都将在潜邸里服侍的随从变为公公带着……若是殿下那边想要卓酒跟进去……”

    容菀汐说的是担忧之言,但看着知秋的眼神儿,却不是担忧,而是含着试探的笑意。

    知秋忙红了脸,低下头去,道:“这个……这个奴婢怎么能知道呢……不管怎样,都是殿下的安排,小姐应该问殿下去啊……”

    容菀汐笑道:“你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看来殿下还算厚道,并未打算把一个颇为阳刚的小厮变成太监。估摸着,应该是打算给他个官儿做做。即便卓酒倒霉一些,最不济也是个看守潜邸的活儿。但这潜邸,依着祖制只能留一年,明年这时候便要变为空宅,卓酒这看守的活儿也做不长,终究还是做官儿的命呢。”

    知秋被容菀汐说得愈发不好意思,脸已经快要埋到胸口里了。跺脚急道:“小姐这是说什么嘛!他是做太监还是做看守还是做官,和奴婢有什么关系呢?奴婢就只管跟着小姐,管他做什么!”

    看着她那窘迫的样儿,容菀汐和初夏一脸了然的相视大笑起来,完全是一副捉弄得逞的模样儿。

    知秋气得放下手中的活计,背过身去冲着墙壁,跺着脚道:“我再也不理你们啦……”

    ……

    在这府里的最后一晚,容菀汐很是留恋。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床榻,只是身边,却并没有她熟悉的气息。

    这最后一晚,她很想让他来昭德院,很希望,这一晚,能有他陪伴着度过。纵然未央宫里的宫室再宽敞华美,纵然宫里的高床软枕再舒适惬意,可却依旧会少了些家的感觉吧?

    这昭德院里、这张床上,才是他们始为夫妻的地方。纵然即便在此时,他们还没有圆过房、仔细算来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可毕竟是在这里,他们喝了合卺酒、他们同床共枕、他们渐渐放下防备相拥而眠……

    她很希望留在这里的最后一晚,能像最开始的那一晚一样,有他的陪伴。

    可是……他没有过来。

    稍感欣慰的是,她派人打听到,他仍旧是留宿在问柳斋。所幸不是去秦颖月那里……所幸不是。

    ……

    次日一早儿,随着天色渐亮,晨锣一响。原本安静的府里,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便热闹起来。

    初夏正在给容菀汐梳头,知秋乐呵呵地跑进来,笑道:“小姐,咱们可得快着些呢!刚刚奴婢从厨院回来,听清平和冬雪结伴着往回走,说是她们院子里都已经准备得当了,就等着宫里来人引路呢!咱们可不能落了后呀!”

    容菀汐笑道:“急什么,未央宫就在那里,难道还能跑了不成?我们就只管慢悠悠儿地用了早膳便是。”

    “是呢”,初夏笑道,“反正小姐的马车不出门儿,谁也不敢先走。”

    听了初夏这话,容菀汐却像忽然想到什么急事儿似的,忙吩咐道:“快着些!咱们快些吃了早饭,可别耽搁着。”

    弄得初夏好生疑惑。

    容菀汐笑道:“若是宫里的人已经到了,咱们却过了好久还没出去,让人瞧着,岂不是觉得咱在摆谱呢?这还没进宫呢,可别先招惹上是非。”

    “管他们呢”,知秋道,“小姐才是这府里最要紧的主子,让他们等着,也是应该的!”

    容菀汐嗔了她一眼,略带责备地说道:“人人都有各自要守的本分,他们的本分是等着主子没错儿,可是身为主子,若是一味拖延着,便是错了自己的本分。身为主子,更应以身作则,岂能先错了?”

    容菀汐认真嘱咐道:“日后进了宫里,你们两个是我身边儿的奴婢,便是宫里奴婢的表率,人人都看着你们呢。你们可切不能再像府里这般随意了。稍有行差踏错,则是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纵然我护着你们,可那未央宫里,主子难道只有我一个吗?还有太后、太皇太后,万一她们不饶你们,可怎生是好呢?”

    “人哪,越是身处高位,越要谨慎着些。你们两个可千万要记好了,在宫里,可万万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仗着我对你们的宠爱而为所欲为。待下要宽和、侍上要恭敬,时刻恪守自己的本分,明白吗?”

    知秋把头埋得深深的,点了点头,道:“小姐,奴婢知道了。奴婢到底是奴婢,岂能错了自己的本分呢?奴婢再不乱说话就是了!”

    容菀汐听得她的话有些不对劲儿,刚想要劝她几句,便听得厨院里送饭的奴婢们已经进了院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

    “小姐,奴婢和初夏姐姐的东西还差着些没收拾好呢,奴婢这就收拾去。”知秋施了一礼,并未等容菀汐的吩咐,便退下了。

    见知秋出了门儿,容菀汐低声道:“我刚刚的话,可是说得重了些?”

    初夏笑道:“哪有,小姐只是提醒我们罢了。知秋这小丫头……怕是要离开这里了,心里有些舍不得吧。”

    容菀汐点点头,安静地等着摆饭的奴婢们都退下了,这才道:“她应是惦记着卓酒呢。不知道卓酒日后何去何从,心里不落定。回头儿等我见着了殿下,好好儿问问殿下对卓酒的打算。若是卓酒去处好,不过这一两年,便将他们的婚事给办了。卓酒那小子很不错,又机灵又踏实肯干,是个好归宿。”

    初夏叹了一声儿,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卓酒现在喜爱知秋是没错儿,从眼神儿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若日后做了官,如何能收得了知秋的性子呢?知秋这丫头,已经被她和小姐给宠坏了,半点儿重话听不得、半点儿委屈受不得。若总是这般任性,如何能担得起一府主母的位子?

    听得初夏的叹息,容菀汐还以为初夏是感怀自己的境遇、有些思念靖王了,便回身拉着她的手道:“世间之事,缘起缘灭,莫可强求。他放了,或许并非心里没你,只是诸般缘由牵扯,不好继续下去罢了。既然你二人有缘无分,他便并非你的良人。人生路长,日后总能遇着那与你有缘有分之人,与那人结为连理,才是一生圆满。不然,就算你与靖王现在成了,也总会有些不对味儿的地方。”

    容菀汐轻拍她的手,和缓笑道:“就像我和翎王,为何彼此牵挂了多年,最终还是没能得以成为夫妻?想来,怕也是有缘无分吧。你瞧瞧,若是遇着与自己有缘有份之人,一切不是水到渠成的?我与宸王相识、成亲,也算是很顺利的。这便是有缘有份的,没有那些琐事的烦忧。”

    初夏点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原也没想着还要和他怎样。原就不是一个地位的人,人家不过是玩玩儿罢了,是奴婢自不量力地当了真。”

    初夏说着,眼里却已经盈润起来。

    容菀汐看着心疼,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嗔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自量力?是他配不上你才对。瞧他每日里糊里糊涂浑浑噩噩的,像个什么样子呢!逃不过‘混蛋’二字!我们若嫁,日后非要嫁一个凭自己真本事吃饭的状元郎不可!”

第六百七十五章:未央易主

    初夏抽了下鼻子,笑道:“小姐就会取笑奴婢!奴婢这辈子谁也不嫁,就跟着小姐一辈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像慈宁宫里的薄嬷嬷一样,这才是奴婢的归宿呢!”

    “胡说……我岂能这般耽搁了你?”容菀汐摇头轻叹了一声儿,转过身去让初夏继续梳头,心里却是愁肠百转。

    眼瞧着她们都已经年岁大了,都到了该当成家的年纪。她纵然再是不舍,还能留她们多久呢?知秋年纪还小,若是卓酒这边不成,再耽搁两三年也没什么,可若初夏再耽搁两三年……二十出头儿,可真是个老姑娘了。

    她嘴里说着靖王先放下了、说靖王是个混蛋,可却总觉得,不至于如此。毕竟那烂醉几日的事,可是真真儿的。或许,放下的确是真的,但“混蛋”二字,至此却谈不上。或许,他真的有什么不得不放手的缘由?

    只是自打庸王办丧事之后,她便没再见着靖王,连见宸王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实在没法子探听到什么。更何况,即便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在,既然放下了,也便只能如此了,难道还能再强求着人捡起不成?纵然有缘故是真的,但放下,却也是真的。

    两人之间,一旦有人提起了“放下”的心思,这情,再怎么深再怎么重,却也再难回到当初。“放下”二字提起之时,就注定了这段情的终局是不问缘由的。

    ……

    匆匆吃过早膳,刚漱了口,就听得卓酒站在院外喊道:“娘娘……二位姑娘……宫里引路的人来了。”

    知秋紧忙开门回道:“知道啦,你快去忙吧……”

    “那我先去告诉别人儿,就不进屋给娘娘请安了啊……”卓酒着急道。

    “快去快去!”知秋摆摆手。

    容菀汐笑道:“再看看可有落下的东西,卓酒将这几个院儿都传到了,还要一会儿的功夫呢。我们好好查看一下再出去。”

    “奴婢们都收拾好了,绝对没有什么落下的,小姐就放心吧!”初夏虽是如此说着,但还是去包好的包袱里仔细查看了一番。

    主仆三人结伴出了门儿,这一次却不是如同平时出门那般往王府后门走,而是往前宅正门儿而去。宫里来的引路内监已经等在门口儿,府里送娘娘夫人们入宫的马车也已经按着位份排好了,从正门口儿一直排到临近院墙边儿上。

    娘娘的马车是三辆,一辆乘坐、两辆放置衣裳和金银细软等物;其余夫人们的马车,美人的位份是两辆,一辆乘坐、一辆置物;姑娘位份的马车,则是只有一辆,一应包袱等物,都放在这一辆马车里堆着。

    容菀汐是最先出门儿的,先上了马车,初夏和知秋侍立在马车两侧。不多时,薄馨兰和冯雅意前后脚儿地出了正门儿,随后是赵韵如和刘玉洁结伴而来,紧随着赵、刘二人的,是柳清姿,柳清姿身后不远处,是秦颖月。秦颖月之后是霍小燕,走在最后的是齐月灵和闵红媚。

    王府里的九位姬妾齐全了,各自按着位份上了马车。薄馨兰怀里抱着小公子,当仁不让地坐在了紧跟着容菀汐之后的马车,随后抢上的是冯雅意。刘玉洁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出来刚好见第四辆马车还没人坐,恰好她身边儿的丫鬟霓云也引着她往那边去,她就随着霓虹坐在了第四辆马车上。这位置,按理也该由她来坐,只是她未必能想到这些位份之说。

    霍小燕和柳清姿谦让起来,霍小燕让柳清姿坐在第五辆马车上,但柳清姿却只是将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扫了一眼,说不上善意也没有恶意,目光就这么如同扶风一般从霍小燕面前拂过,随即,便到后一辆马车旁去了,把这第五辆马车让给了霍小燕。

    霍小燕“哎”了一声儿,还想要劝她。一旁的清平却是轻轻拽了她一下,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上车。霍小燕便只得一耸肩,好一番不解的模样,撩开车帘上了车。

    容菀汐在第一辆马车里掀开车帘往外看,将霍小燕和柳清姿这一番谦让都看在眼里,却是眉心微微促了一下。她不认为霍小燕在府里生活了这么久,还不认得柳清姿的性情。一开始谦让一下是理所应当的,但在柳清姿并不理会地拒绝之后,她没有必要还想要再劝说什么。和这样性情的人,理应一笑置之了事。

    如此这般,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装傻充愣之嫌。

    柳清姿和霍小燕都上了马车后,齐月灵和闵红媚又谦让起来,最终两人决定同乘一车,将第八辆用于乘坐的马车只作放置东西之用。赵韵如是不和她们客套也不和她们争抢的,早就在她们站在马车前时,便主动往后头去了。

    与赵韵如一样,在出了府门之后便往后面去的,还有秦颖月。因着秦颖月直接抢了最末尾的一辆马车坐,赵韵如反而没有自谦的机会,便只能坐在倒数第二辆、第九辆用以乘坐的马车里。

    “赵姐姐……你过来和我一起坐嘛……”众人方各自找了马车坐定,刘玉洁便掀开车帘向后面喊道,“我自己坐着好生闷得慌呢……你离我那么远,我瞧不见你,心里发慌……我还以为你就紧跟着我呢……”

    赵韵如掀开车帘,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满是宠溺:“好了好了……别嚷嚷了,才多远的路呢,不一会儿就到了……等分好了宫室,我再去找你……”

    “你过来嘛……”刘玉洁撒娇道。

    这撒娇的声音,好像是和自己心爱的男子说话一般,听得容菀汐都是一阵浑身不舒服。

    “不去啦……你别啰嗦了……乖,等到了宫里再闹……”赵韵如笑道。

    容菀汐听得真切,赵韵如的语气,哪里像是对小孩子呢?倒像是……

    容菀汐一个激灵,忙放下了车帘,但觉心内受到了震颤,紧忙让自己平复着呼吸。当然却也不能确定什么,只当做一件稍微有些不同的、好玩儿的事罢了。

    第七辆马车里,闵红媚道:“这俩人儿是干什么呢……让人听着好不自在。”

    “她们两个关系好嘛,整日腻在一处。刘美人又是小孩子脾气,一想到要进宫了,许是心里害怕,想要抓着个人儿呢。”齐月灵笑道。

    闵红媚摇了摇头,道:“别人或许不懂得,你我这种出身的,什么事儿没听过、什么事儿没见过呢。”

    齐月灵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笑道:“这……呵呵……也是……也是挺有意思的……倒也是个伴儿呢。”

    闵红媚摇头笑笑,两人不再言语。

    “吉时已到……娘娘起驾……”司仪内监高声喊了一声儿。

    为首的给容菀汐驾车的冯四扬起了手中的鞭子,在空中打了三响儿,随后,才轻轻抽了下马屁古,赶车走了。

    引路内监翻身上马,引在前面,两旁有开路的御林军,队伍一路缓缓的、顺畅地到了未央宫门外。到了宫门外,开路的御林军止步,引路内监出示了腰牌,并未下马,引着这队马车自北宫门进了宫。

    此时,西后宫和中后宫里的先帝遗孀们,都搬去了东后宫居住,将这当朝皇帝的后宫,给容菀汐她们让了出来。

    沿着永巷走了一会儿,到了将入御花园之时,便有早等在外面的九个引路嬷嬷迎了上来。引路太监下了马,将马交给一个迎上来的小太监,和引路嬷嬷交代了各个马车里坐得都是谁,负责各主子的引路嬷嬷,便到自家主子的马车旁去,向自家主子请了安。

    齐月灵主动下了马车,往后一辆马车去了。各嬷嬷在各家马车旁,只等着第一辆马车先走,便能前往各自的宫室去。

    负责给容菀汐引路的,是宸王早派进宫里来打点的靳嬷嬷。靳嬷嬷在容菀汐的马车外给容菀汐施了礼,道:“娘娘,殿下说坤宁宫里不吉利,让娘娘住进漪澜宫里去。漪澜宫里的一应,都已经拾掇好了,全都是殿下昨儿亲自从琳琅阁里买来的新东西,内务府送上来的布置,殿下说不好看,只用了两样儿。”

    容菀汐掀开车帘笑道:“殿下有心了。也劳烦嬷嬷昨儿跟着忙活了一日。”

    “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殿下吩咐奴婢,让奴婢日后就跟在漪澜宫里伺候着。”靳嬷嬷道。

    “这敢情儿好,原本若殿下不说,我也要向殿下要了嬷嬷来。依我瞧着,殿下的这些准备,最得我心的,便是将嬷嬷留给了漪澜宫,其他的,我也就对他说声儿谢罢了!”容菀汐笑道。

    “承蒙娘娘抬举,奴婢惶恐……”靳嬷嬷忙施礼道。

    容菀汐笑道:“咱们别在这里光顾着说话儿,可是耽搁了姐妹们。快些到宫里去吧。”

    “是。”靳嬷嬷应了一声儿。

    冯四的马鞭再次响了三下,随后,却是下车牵着马,由靳嬷嬷在前头侧着身子引路,往漪澜宫去了。

    身后儿的各位主子,也都是由马夫牵着马、引路嬷嬷引着,缓缓地往各自的宫苑里去。

    马车行驶在御花园里,秦颖月撩开了车帘,看着因着前日的大雪,而雪白一片的御花园。就这么撩着车帘看着,渐渐,失了神……

    这是未央宫啊……她终于,进入到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轻轻摸了下自己脸上的面纱,但觉一阵恨意滔天地涌来……秦颖萱,待到我在未央宫里站稳了脚跟,便是你们母女丧命之时!

    今日,最尊贵的人是容菀汐,所有人都围着容菀汐转,但日后呢……还能如此么?容菀汐,我不绝不会让你得意到最后。

    今年开春儿,这御花园里的花许是为你而开,明年开春儿,这御花园里的花许是为你而妍,但后年呢、大后年呢……这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便会换了新的主子,那个人,一定是我。

    纵然路险且艰,但她终于,还是进入到未央宫中,成为了未央宫里的女人。这是好的开端,不是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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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5860/ 第一时间欣赏步步倾城:噬心皇后最新章节! 作者:一缕相思所写的《步步倾城:噬心皇后》为转载作品,步步倾城:噬心皇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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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倾城:噬心皇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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