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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之灵韵     莺雄txt下载     莺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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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初夏的天气,风暖暖的带着些许湿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通往京郊的官道上,两个华衣男子一路打马而来。

    天刚下过雨,京郊的农庄子满地皆是泥泞,几处水洼上飘着腐烂的菜叶,空气中凝着雨后泥土的气息,时而还夹杂着不知是什么的酸味儿。

    “怎么是这么个烂地,好歹也是京城啊。”一个男子嘟囔了一句,被另一个白衣贵服的男子狠狠一瞪,只得闭了嘴。

    乡下的农庄子路都窄,越往前路越不好走,两人只得跳下马,把缰绳拴在庄口的老杨树上,踩着路边的石块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两人身材都差不多,白衣的高贵俊气,青衣的高大威猛,皆是服饰华丽,俊帅不凡,无论哪一个都不像会出现在这破旧农庄中的。

    路太滑,脚底板上都是泥,两人一边走着,一边甩着鞋。

    青衣男子又叫起来,“这鬼地方,一下起雨来,都没法落脚了。”

    白衣男子“嗯”了一声,并未答话,只瞧着庄户里飘渺的白烟,“是这里吗?”

    “许是吧,属下打听过了,那兵器确实是从这庄子流出来的。”他说着,轻轻哼了一声,“私造兵器,还敢出去贩卖,这庄子人胆大的都能包了天了。”

    不过可惜,他们今天不是来查私的,而是要找这兵器的制造者做买卖的。

    就在上个月,他无意中发现京城一个巷子里的小摊子上,售卖的兵器很是与众不同,明明是生铁打造的刀,却比普通刀要亮得多,也快得多,就连造型也很是多样,与军中惯常使用的宽刀大有不同。

    他上手试了试,一刀砍在废弃老宅的墙垛子上,竟把磨盘大的一块青石砍豁了个大口子。那随手一下的力道并不重,却能达到意外的效果,真是让人惊叹不已。

    摊子上大大小小的兵器有上百把,有宰羊杀牛的,砍瓜切菜的,也有能杀人的刀剑,似乎每一把都是这种亮闪的生铁所造。

    军中之人对看兵器都很有眼光,登时觉出了其中蕴含的大好机会。

    他本来想好好打探一下这些兵器的来源,可惜那卖货的小子太诡谲,似看出他们的意图,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翻身越过那个废弃的老宅逃跑了。

    他慌忙带人去追,找了半天,连个人毛都没发现,只能气鼓鼓地跟主子报告去了。

    这本来是件小事,没想到主子却格外上心,让人去查兵器出处,还一早拉着他来这满地泥泞的破烂庄子。

    “嘁!也不知这是京中哪户人家的庄子,能破成这样也算是奇葩了。”

    一路嘟嘟囔囔地往前走,穿过狭窄的泥道,前面就是一片干土地了,不远处一排低矮的房子,离得老远就听到手拉风箱的“呼呼”声,还有“叮叮当当”间歇声响,一听就知道是在打铁。

    “还真找到地方了。”青衣男子笑着,咧出一口白牙。他年岁看着并不大,只是身子过于魁梧,看着倒比实际年龄大些。

    白衣男子微微点头,他是一身贵介郎君打扮,一袭白色带银光暗纹的长衣,外面披着件玄色外袍。腰间垂着美玉,随着他的走动,那美玉与他腰间剑鞘上镶着的宝石和珍珠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声悦耳到了极点的金玉交鸣声。

    他缓缓而行,徐徐如走在威严壮丽的殿堂,高贵雅致。

    这样出色的人,无论出现在何地都格外的吸引目光,人还没走近,便有十数双眼睛投了过来。

    低矮的房子前有七八个人,门前的棚子里立着风箱、铁锅和各种器具,七八人都光着膀子,带着兽皮围裙,下身穿着灰色长裤,有的拎铁锤,有的拉风箱,有的舀铁汁,在他们面前摆放着许多已经打好的兵器,有刀剑,也有农用的锄头、犁把。

    白衣男子双眸在所有人身上扫了一遍,第一眼注意的是一个坐在废旧锅台上的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一张莹白的小脸,乌发如墨,披泄而下,只有发顶用一根竹筷子斜斜束起。他的五官轮廓分明,唇红而润,眼眸斜长斜长,眸光清透潋滟,如蔚蓝天空一缕红霞。所有看到这少年的人,第一感觉便是美,即便年纪尚小,却有一种别样风情。

    白衣男子微微一怔,对在这破旧农庄中出现这样一个美貌少年,也有几分惊异。

    此刻他少年正双手捧着一个烤红薯,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对那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指挥,“秦大,你风箱拉的不好,三长两短,不知道吗?杜老二,你那叫什么姿势,要用腰力用腰力懂吗?你那姿势打出来的刀一边厚一边薄……”他随口点拨,几个壮汉都是很听从,唯唯诺诺的都应了,似对他颇为敬重。

    白衣男子轻咳一声,清朗的声音问道:“请问,谁是这里的管事?”

    那少年听到问话,也顾不上啃红薯,迅速从锅台跳下来,笑得一脸灿烂,“两位一看就是贵人,这是要买兵器吗?”

    他一开口,声音并不如那秀美容颜一般让人惊艳,嗓音微粗,带着丝丝暗哑,虽不难听,却与初见之时所想的清丽婉转之音完全不同。

    乍一听像是少年变音期的公鸭嗓子,却又不十分像。

    “你们这儿兵器怎么卖的?”白衣男子问着,缓缓伸出手来,那手,修长白皙,有点偏冷,指头略尖,指甲干净圆润。这是一双让人一看,就能感觉到贵气的手。

    此刻那双贵手,正在翻看锅台边放着的几口刀,“刀身明亮,刀口锋利,果然是上佳的好刀。”

    看着那双手,就好像看见大把的银子,少年笑容更加灿烂,“普通刀剑一两银子,用生铁造的五两,宽刀十两,长刀要二十两。爷想要多少?”

    白衣男子对着他弯唇一笑,他五官俊美至极,又深邃立体,一笑起来竟然在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

    少年看得晃眼,暗自嘀咕,“爷爷的,笑得那么好看是打算还多少价啊?”

    白衣男子倒是没提还价,只举着手在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比出个“一字”。

    “一把?”

    微微摇头。

    “一百把?”

    再摇头。

    少年一阵紧张,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似乎能感觉到喉咙在艰难吞咽,“一千把?”

    再次摇头。

    “一万把。”白衣男子笑着比出四根手指,“一万把长刀,一万把宽刀,一万杆长枪,一万箭矢,按你报的价。”

    “成交。”少年急不可耐的去抓他的手,仿佛生怕白衣男子跑掉一般。

    心里美美的,好像吞了两颗糖,就说今天一早就听见喜鹊叫,果然是贵人上门了,做成这么一笔大生意,以后还缺吃喝吗?

    看着他的笑颜,白衣男子目光愈发明亮,眼眸底的深色如水墨画晕开,故意沉吟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在这里做,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提供原铁矿石,提供工匠,你负责打造。”

    “去哪儿?”

    “总之不会太远。”

    这似乎这也没什么不可以,少年想了想,终于点头应了。直到,看见满天尘沙,满地土坷垃的西北奇景,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爷爷的,一千多里还叫不太远?”

    此时他并不知道,他所应的根本不是一笔生意,而是他的卖身契,在此后的几十年中,他都在为那一万把兵器的主人打工。

    到底是年轻啊,就这么轻轻易易的把自己给卖了。

    “我叫封敬亭,你要永远记住这个名字。”他清朗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说这句话时眼底浅浅的笑意,狭长眉间蕴藏的得意,让他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夜回想起来,都后悔的直想撞墙。

    那分明是一只黄鼠狼,在对着一只鸡讲话,似乎品尝之后,再赞一声,“味道不错。”

    他叫郭文莺,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遇上一个叫封敬亭的男人,然后被他拐带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第一章 伏击

    郭文莺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头微微仰着,半眯着眼看着左前方,空空的山道连个人影都没有,还真他娘的叫人憋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们这一营两千人已经在峡谷待伏了六天了,按计划分伏于道路两侧山林之中,严禁随意出声走动。

    等了六天,峡谷都毫无动静,只偶尔有斥候骑了快马从峡谷外赶来,带来的消息均是没看见瓦剌的军队。

    六天行军,只带了两天的干粮,本来说好出营试火铳的,一帮子人心怀满志,都想干票大的,谁想到竟会在这个地方白窝了这许多天。

    这已经第六天了,两天份的干粮早就见了底,连渣子都不剩一个,这帮狗日的瓦剌人再不来,他们全都得饿死。

    摸了摸早已干瘪的肚子,郭文莺懊恼极了,忍不住在心里又把封敬亭的十八代祖宗从坟里刨出来问候了一遍。

    这是六天以来,她第一千七百遍对封家列代祖宗的问候了。

    一想到那厮,真是满心满腹的怨气,若不是这王八羔子,她还在京中自己宅子里,吃着热腾腾的烤红薯,喝着奶娘给熬的小米粥,嚼着红香姐姐用那双白酥手腌制的酱黄瓜,享受着秋日里大好的阳光,又如何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封敬亭是惯会舌灿莲花的,每日装的跟个高贵好人似的,其实满肚子的坏水,肠子都烂透了,坏的脚底流脓,头顶长疮。

    回想到当年他拐骗自己时说的那些话,顿觉上下两排牙都痒痒的,干瘪的肚子也更加饿了。

    那时候,她本来以为自己捞到个大买卖,能赚笔大钱,至少可以养活庄子里大小老少一年了。可结果谁能想到,他嘴里所谓的兵器场,居然是这鸟不拉屎的西北边关,抗击瓦剌的第一条战线。

    整整三年,三年零六个月,她被他扣在了边关,一直被压榨着,被他当牲口一样使唤。那丫的狗贼,不仅硬硬生生把她这只娇嫩肥美的小羊羔,送进这群狼环饲的军营,甚至带着她这只菜鸟上了战场。

    真是叔可忍,婶不能忍!

    记得第一次被他带上战场,是她十五岁那年,那时候她害怕啊,不肯去啊,巴着门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可他这个狠心肠的,居然叫了两个亲兵一路驾着她绑在马上。大军冲杀的时候,周围全是喊叫声,大片的鲜血,残肢断臂飞的满天都是,一个瓦剌兵大刀对着她砍过来,还没到近前,脑袋就被人削开了,从后脑勺到天灵盖,一路飞着喷溅在她脸上,鲜血流了满脸,混着黄白之物,也不知是脑浆子还是什么。

    她吓得尖叫,抱着肚子开始狂吐,一时不稳差点从马上跌下来。要不是一个亲卫伸手捞住了她,怕是那会儿,她已经被战场上飞奔的战马,踩成肉泥了。

    往事不堪回首,越想越觉心痛。

    如果当年她还留在京都的农庄,或者她有一天还能当回那个娇俏可爱,带点小狡黠的郭家大小/姐,长到十五六岁,就会嫁给某个名门公子,而永远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西北军正五品的军需官。

    她十六岁就当了整个西北大营的军需官,每天管着二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睡,还有兼职管着西北监造处所有刀枪、箭矢等兵器的制造。

    西北的监造处,跟京都里工部衙门的监造局完全是两码事,这是封敬亭私下里偷偷开的。瞒着朝廷,还有那个久病几年,无论怎么也咽不了气的老皇帝。

    当年封敬亭把她拐了来,就是为了造私兵,说什么买她的兵器,实则早就打算好把她扣在这儿,来了就不许走了。她和师傅花费几年研究的特殊生铁技术,让这厮垂涎不已,生生被他算计了一把。

    或者封敬亭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拐,就拐到了一个宝贝。

    她郭文莺是个制造天才,不仅会锻造生铁,造生冷兵器,还会造战车、强弩、火铳、火炮,就连造船,虽算不上精通,也多少会一些。

    她的潜力是无限的,创造力更是惊人的可怕,随便一样东西,被她摆弄几天,都能原有基础上改造一番,变得更合用,甚至还能依此衍生出更多的新奇东西。

    天才也要有好的老师指导,她的各种技术大都是跟一个据说叫什么“天机老人”,还是“鬼机老人”的穷老头学的。

    那老头当年一身污垢的出现在她的庄子里,在那里一住就住了七年,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睡觉,不睡觉的时候就教她点零零碎碎的技艺,权当是交房租、饭费了。

    老头传给她一手得用的机关术,还有造车、造船、火药的使用。师傅教得好,再加上她天生的绝佳资质,竟然学了个十足十,以致小小年纪便把一个本来小小的几十人的监造处经营的有声有色,现在已经扩大到上千个工匠,所造的各式武器、器具,让京都的监造局提着鞋都追不上。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封敬亭还是很有识人的本事,堪比伯乐。

    只是他用人用得太狠,逮住了就死乞白赖的掐,恨不能压榨干净她身上的每一滴血,剁碎了,嚼烂了,再用小勺舀着慢慢享用。

    想到这些年净被人当牲口使唤的悲惨经历,郭文莺更觉问候封敬亭十八代祖宗都便宜他了,她应该上古伏羲一路追溯下来,应该拿着他们封家家谱,对着名字,一个个再问候一遍。

    当然,也因为她这些独门的技术,封敬亭让她任了西北大军的军需官,美其名曰管管家务,收收军粮,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监造处里研究武器,绘制军器图。

    京中监造局原有个造火器的小作坊,只是造出的东西拙劣,根本不能用于实战,作坊里原本的工匠每天都跟晒干的咸鱼似的,闲极无聊,闲的都长虱子了。

    也就是那一日初上战场,她被瓦剌人打急了眼,诅咒扎小人想要报复,就在那个时候,忽然想到师傅传的火药制作法子,可以用于实践,在原有基础上加以改良,就能成为威力无比的火器。

    她把想法与封敬亭一说,这厮竟连夜派人飞奔到京都,把原本作坊里的工匠偷偷拐带来了西北大营,就像当初拐带她一样。

    迅速、干练,绝不拖泥带水!

    而她也不愧是营中赫赫有名的“神手文英”,一个月就把技术弄了个烂熟,还改造出了现在使用的这种用特殊生铁锻造的火铳。

    前几日他们在营中试用了一下,威力极大。不过,那毕竟是在木头人身上试的,总不如真人身上更见效果,而今天,他们这两千人,就是出来试验最新造出的两千支火铳威力的。

第二章 虫子

    趴的时间太长,腿都麻了,地上石子、土坷垃太多,咯的腰疼的不行,绑着绷带前胸也肿肿涨涨的,正是发育的年纪,总这么憋着,也不知还能不能好好长大?

    身上实在是难受,伸了伸腿,可能幅度大了点,正踹在后面趴着的“皮猴子”脸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皮猴子名唤皮小三,是她的亲兵之一,会点轻功,身手也不错,滑溜的跟条鱼似的,因为太瘦,皮包骨头,才有了这么个雅号。

    这一脚踹的有点狠,皮小三“哎呦”一声,也不敢大叫,轻手轻脚爬到她身边,低笑道:“郭头,你看着瘦弱,脚劲儿可不小。”

    郭文莺横他一眼,“怎么?没尝够,想再来一脚。”

    皮小三连忙求饶,他这会儿哪还有力气挨踹啊。

    他低声道:“头儿,咱们还要等多久?弟兄们都饿的不行了。”

    郭文莺“嗯”了一声,“再等等吧,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咱们就回营。”已经六天了,再等下去,人都饿死在这儿,也不用跟瓦剌开战了。

    做了决定,她也不如何急躁,正好趴的累了,便站起来,环顾四周,挑了峡谷内视野最佳的一处高地。

    拍了拍身上土,又重新坐到地上,手中拿着跟短树枝在地上随意地划拉着。心中又盘算了几遍,觉得自己所想的不会错,便坐起来,将身上的披风裹了一裹,干脆倚着身后的树闭上眼。

    亲卫之二的陈强怕她受寒,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走到她身边给她盖上。他素来细心,知冷知热的,对她照顾的最为细致。

    郭文莺并不觉得冷,闭着眼把身前的披风甩给他,嘴里低声嘟囔,“不用管我,你们倒班歇会儿吧,等傍晚再看看。”

    陈强将披风卷起来,也没披,默默走到旁边另一棵树下,抱着火铳坐下来。

    陈强也是她的亲兵,这小子十三岁当兵,在军营里混了七年,是西北军里排的上号的军中老油条,年岁虽然不算太大,却经历丰富,经过大小二十多次战役,都能毫发无伤的活下来。他向来沉稳,心细,妥帖,保命的本事更是一流的,就是逃跑也比别人反应迅速。

    郭文莺还有两个亲兵,一个叫胡七,一个叫横三。

    胡七是有名的飞毛腿,还很擅长看地形,辨识方向,跟着他走,在深山老林里都未必能迷路。只是他嘴太臭,总是骂骂咧咧的,张嘴就骂娘,什么你娘是猪,你娘是狗,你娘不是好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山里养的,河里游的,全都能让他罗列其中,生生跟别人的娘亲扯上关系。这也算是骂出了新高度,不过因为此没少挨人的揍,经常鼻青脸肿的跑到郭文莺跟前告状。

    对此,她通常是不管的,打不死就赚,打死活该。

    至于横三,表面看着好色、贪吃又喜欢胡说八道,不过他的身手却是西北大营里数一数二的,箭术也最好,号称是西北军的神箭手。

    有时候郭文莺忍不住会想,封敬亭派了这么几块料给她当亲兵,是不是怕她死的太快,他身边再没人能可着劲蹂躏了呢?

    就这会儿功夫,皮小三也坐了过来,手里抓着一把蠕动的东西递到郭文莺面前,“头儿,饿得厉害不,要不要吃一口?”

    郭文莺睁眼一看,他手里抓的是几条蚯蚓,还在活蹦乱跳的,顿觉胃里一阵发堵。

    “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怕毒死你。”轻哼一声,微微偏过头,实在不想看他拿着虫往嘴里填的蠢样。

    “这玩意没毒,饿极了眼,什么东西不能下肚。”皮小三笑眯眯的把手里的蚯蚓一根根捋净了泥,然后放进嘴里细细嚼着,片刻间嘴里还流出些可疑汁液。

    用余光瞥了一眼,郭文莺恶心的直皱眉,他们是伏击,怕被敌人的斥候发现,谁都不敢点火,有什么东西只能生吃,但即便条件恶劣,能像他这样吃虫子的也没几个。

    或许这几年经历的多了,上战场的次数也多了,到现在已经练就一副大好肠胃,看见什么恶心东西,都吐不出来了。

    绕是如此也不敢多看,扭过脸去瞧着后面一棵老树,忽然想起一事,又转过来,“你这虫子哪儿挖的,还能再挖到不?”

    皮小三以为她想吃,忙道:“有啊,林子里有的是,想吃什么样的都有,还有绿色的大肉虫呢。”

    郭文莺嫌恶的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扔给他,“去,给我满满的装一盒。”

    皮小三不解,“头儿,你这要干什么?”他不信她真敢吃。

    “送给某人当礼物。”郭文莺咬牙,一脸的怨气都滴出水来了。凭什么她在这儿受苦,某人却好好坐在屋里吃好喝好?

    明天是他的生辰,自然要好好准备一份礼物的。

    听说,他最怕虫子……

    正午时分,西北大营的中军营帐里已经摆上了饭。

    今天的饭菜还不错,当年的新米满满盛了冒尖的一大碗,旁边还放着一碗红烧肉,一碟青菜,还有一碗滚烫冒着热气的牛肉汤。

    路怀东看着他们的西北军元帅,御封的端郡王爷正端着汤碗,小小的喝了一口牛肉汤,姿态优雅高贵。

    他不由叹了口气,“王爷,您不觉得耳朵痒痒吗?”

    封敬亭睨他一眼,“怎么?有人骂你了?”

    是骂你才是。路怀东腹诽一句,才开口道:“郭文英他们出去可六天了,只带了两天的口粮走的,这么久没回来,王爷就不担心吗?”

    封敬亭哼一声,“本王叫他试试火铳而已,居然跑这么多天不回来,难道还是本王的错了?左右是饿不死他们,一群大活人,还能不会自己找吃的。”

    路怀东暗自腹诽,说得好听,试火铳不得找瓦剌人试,总不能拿南齐的百姓开枪吧?他们和瓦剌打了几年的仗,这一半年把瓦剌打怕了,一时也不知钻溜到哪儿去了,想找都找不着。

    真要找不着,别说还六天不回来,六十天找不到也回不来啊,总不能让郭文莺带着两千人去攻打荆州城吧?

    他心里火急火燎,偏这个爷是个心大的,那么样的人才扔出去就不管了,出了什么事,他不心疼,他还心疼呢。

    心里想着,嘴上可不敢说,只小心问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吧?军需大人不是领兵的将官,又没上过几回战场,可别出什么事?”

    “不用,那小子机灵着呢。”封敬亭说着,又喝了口牛肉汤,大赞厨子手艺好,汤熬的又浓又香。

    路怀东没法,只能退出去。

    出了营帐,一眼看见穿着长袍,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抬首看天的军师陆启方。

    陆启方回头看见他,眯着眼崛起一撮山羊胡,“怎么样?应了?”

    路怀东摇摇头,“也不知咱们王爷怎么想的,说到底那还是个孩子,还不到十七,功夫又差,就带了两千人出去,真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说起来,那还是他认的干弟弟呢,谁不心疼自家人啊。

    陆启方微微一笑,“王爷说什么了?”

    “王爷说他自己会回来的,还说相信他。”路怀东说着,又忍不住唠叨了几句,“端郡王太不地道,平日里磋磨俺们这帮皮糙肉厚的粗汉子也罢了,郭文英那样细皮嫩肉的他也下得手。这么一个心灵手巧的制造天才,他都不当宝贝,瞧搓楞的人家,前几天一看小脸都瘦巴巴的,哪儿还有刚见面时的水灵样。”

    那个美得让人眼晕的少年,不知有多少人稀罕着呢。

    陆启方对他那张婆娘嘴很是无奈,老大个人了,一天盯着人家孩子好不好看干什么?

    他道:“行了,你也别想了,王爷说没事就没事。这好剑得磨,好枪得擦,王爷也是想多锻炼锻炼她嘛。”

    路怀东还想再牢骚两句,转头见陆启方已经越过他往营帐里迈,只得作罢了。

    陆启方进了大帐,瞧着端郡王还在那儿抱着碗喝汤,不由笑起来,“王爷还真奢侈,还有肉吃呢。”他凑过去,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也不拿筷子,伸手从碗里捏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嚼起来。

    封敬亭看他一眼,“你那儿伙食比本王好,平时缺了你的肉了?”他有洁癖,那只手都没洗就往碗里抓,弄得他再也没胃口吃了。

    陆先生是西北军的军师,原本是个南方琼州一个落魄的师爷,但是才华横溢,尤其是对军事颇有造诣。他一次去琼州公干,偶然识得,便惊为天人,带回来当神仙一样供着。只是这老头也没品的很,五十岁的年纪了还爱诙谐打趣,有时候跟个顽童似地。他平时也不爱洗澡,头发也不梳,整日披头散发,一身的渍泥。那双手也不知是不是刚上完茅厕,就敢什么下手抓肉了?

    看他一脸食不下咽的样子,陆启方笑起来,“怎么?担心的吃不下饭了?”

    封敬亭轻轻吁了口气,把碗撂在一边,手指轻轻在案几上敲着,好半天才道:“叫路将军吧,派一营人的去瞧瞧。”

    说不担心是假的,若是旁人也罢了,郭文英这么个机关武器建造的圣手,他还真舍不得。

    陆启方哈哈一笑,他们这位爷素来冷漠,出去领差的将官不是有大事,从来没派人跟去过,这回倒是难得心软了。

    吩咐人派一营人出去,外面路怀东立刻领命,亲自点了五千人,浩浩荡荡出营去了。他除了担心郭文英,最主要还有担心他的亲儿子,路唯新那小子打仗不要命的,又死听郭文英的话,想想还真是不放心。

第三章 骑兵

    此时,路唯新就坐在郭文莺身边,手里掰着几只从树丛里挖来的蘑菇,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道:“文英,今天天儿好,要不一会儿让兄弟们打几只兔子去,也好打打牙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郭文莺横他一眼,“什么文英?叫小叔,别忘了我跟你爹是拜把的兄弟。”说着又多横一眼,“打什么兔子?你当这是郊游吗?一会儿瓦剌来了,看你们往哪儿躲。”

    她在营里的大号是郭文英,刚入营的时候登记上册,负责登记小吏问她叫什么,她答了郭文英,还特别强调英雄的“英”。那会儿她才十三岁多,又瘦又小的个子,被人好一顿嘲笑。不过后来郭文英大名鼎鼎,成了整个西北军中威信颇高的几人之一。这会儿营里很少有人唤她“文英”,都叫“军需官大人”或者“郭大人”,也有像皮小三一样喊她“头儿”的。

    路唯新是路怀东的独子,与她同岁,只是比她小几个月,两年前一次偶然机会,她救了路怀东一命,这位路将军也是个不着六的莽撞热血汉子,直呼她是好兄弟,还硬拉着她拜了把子。说起来这声“小叔”她是当得起的,只是路唯新从没叫过她,也没当她是小叔看,每次都直接称呼“文英”,叫官职的时候都少。

    路唯新年纪虽不大,武艺倒是很出色,人又稳重聪明,在战场上还有股不要命的劲头,小小年纪就立了不少战功。

    他十六岁就升了校尉,长得也是难得的俊帅,与郭文莺是西北大营里并列的两个少年才俊。西北军里有不少将官家里有女眷的,都想跟两人攀一门亲戚,可以说是很热销的两香饽饽。

    别人接触的少,或许不知道,只有郭文莺成天跟他在一起,心里很明白这小子表面看着老实,其实满肚子坏水一点也不比封敬亭少。

    封敬亭是奸坏,他的坏是隐性的,表面维持着一副君子风度,算计了人,别人还得说他好。而路唯新就是邪坏,他要是看谁不顺眼,能把人往死里整,还有时根本是损人不利己。

    路唯新虽被责骂一通,却一点也不恼,笑着把手里摘好的蘑菇递几朵给她。

    郭文莺接过来,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生的蘑菇自然不好吃,不过对于饿疯了的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食。

    她嚼了几口又闭上眼,太阳暖洋洋的,晒的人有些犯困,便把头埋在披风里,露在外面一截脖颈。

    路唯新靠近了一些,与她靠在同一棵树上,盯着那截脖颈微微发呆,白皙无暇,肤如凝脂,好似上好的白玉透着淡淡粉红色,真是好一个玉颈生香。

    他忍不住再凑前一些,闻到一股淡淡香气,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却让人甚是**。

    心里一阵惊疑,六天六夜风餐露宿,别人身上都是臭的熏死人,为什么她身上不但不臭,还带着这么好闻的体香?

    郭文莺趴了一会儿,一抬头瞧见他不错眼珠的盯着她,不由有些不悦,“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路唯新撇过脸,只觉脸上**辣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他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只是觉得不该多看她,似乎多看几眼,就会被她勾了去。

    他一直都知道郭文莺长得好,但从没想过别的,可是今日,这狂跳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了?

    郭文莺以为他是紧张的,也没在意,继续趴在膝盖上假寐。

    陈七突然小步跑着上来,走近了郭文英身侧,低声道:“头儿,瓦剌来了。”

    郭文莺立刻跳了起来,吩咐陈七传令下去,各处伏击人马觉不可出一点声响,违令者斩。

    陈七接了令,和路唯新两人下去布置,原本有些松散的士兵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火药上膛,摆开了架势。

    一时间郭文莺身边只剩下皮小三和张强两人,他们手里各握着一把火铳,紧张的看着峡谷外面。

    郭文莺好笑,这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怎么都弄得跟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似的?

    其实,不光他们,其余人心里也打鼓,毕竟是头回使用火器,万一不灵,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了。

    等了一会儿,陈七来报,说瓦剌在谷外扎营了,不断有斥候进谷来探路,远远的看不真切,瞧着来的人数很不少。

    郭文莺挥挥手令他下去,眼看着天快黑了,这会儿他们不进谷,只能等明天了。

    这一夜过得甚是难熬,大部分人都没合眼,眼巴巴地瞅着峡谷。

    待等到次日天亮,驻扎谷外的瓦剌军终于拔营而动,前锋骑兵打头最先入了谷中,过去后才是步兵及中军卫队。

    郭文莺早把兵力分作了三部分,以作侧击、堵击、尾击之用,此时却并不急着动,只紧盯着那些兵士缓缓从谷中经过。

    不知何时,路唯新已经摸到了她身边,低声问:“动手吗?再不下手,他们可过去了。”

    郭文莺摇摇头,紧抿着嘴盯着下面。

    她不下令,没人敢稍动,她虽是军需官,没有带兵之权,但此回伏击指挥是她,也一应都听她调遣。

    路唯新心里有些疑惑,那些瓦剌不过数千,此时伏击要全歼也不是不可能,何至于畏战如斯?

    不过他是最知道她的,两人合作多次从来都是以她为先,也就是他了,若换了另外的将官,未必会把她的话当回事。当然也因为此,她才会特意找他跟着。

    正疑惑间,忽觉脚下土地隐隐震动,过不得片刻,这震动不减反增,直大得仿佛连峡谷都被撼动了。

    众人又惊又疑,齐齐看向郭文莺。

    郭文莺静静看着前方,脸色有些发白,连唇色都淡了三分,一双眸子漆黑幽深。那震动的天地,无处不在预示着来者之众,超乎想象。

    她算出前面的军队只是前锋,后面才是粮草辎重,只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

    此刻,陈七满面惊色的跑过来,“头儿,又有骑兵入谷了。”

    其实不用他说,长眼的都看见了铁骑踏起的遮天黄尘,一时之间众人均是愣了。要知道大军行军均是前锋开路,中军及其卫队当中,而粮草辎重在后。大家看见粮草已经过了,都以为瓦剌数量不过如此,谁知后面还有如此大量的骑兵。

    瓦剌骑兵即便进入峡谷也保持着作战队形,呈纵队布置,五骑横向为一长,六长成一屯,两屯而成一辈,就这样间隔着从谷外而入。

    前面通过的粮草辎重虽已是大半出谷,但因谷口狭窄路况不好,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等后面进谷铁骑的前锋到达谷口时,那些粮草仍有少半堵在谷口,将后面的大队骑兵也堵住了。骑兵越聚越多,作战队形也有些散乱,到后来越压越小,几乎快挤挨到了一起。

    这就像河里洄游的鱼一样,一条挨着一条,正适合密集撒网。

第四章 瓦剌

    郭文莺一直默默看着,此刻轻轻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向陈七道:“传令,开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陈七手里拿着一面大锣,“咣”地敲响,随后一只响箭射上天空,带着尖厉的呼啸之声冲上云霄。

    不过片刻,峡谷之内呼啸之声骤起,瓦剌骑马乱了起来,领头的将军大声呼喝着说着听不懂的狄语,可惜没等他喊两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山谷中响起,巨大的声响震的地动山摇,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接着巨响好像会传染一般,爆炸之处越来越多,轰轰隆隆的,直响了十几声才渐渐停了。因为剧烈震动,山谷两侧的山体都移动了,随着爆炸声向山下划去。

    这是山体滑坡了!

    郭文莺也有点大惊,虽然炸药是她让人埋的,可也没想这威力这么巨大,简直堪比地龙翻身了。

    谷中瓦剌兵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人仰马翻,无数人丧生在爆炸之下,三万骑兵伤亡惨重,只这一下就损失过半了。叽里咕噜的狄语不断传来,就算听不懂也能猜出来那是在骂娘。

    皮小三在一旁看得直咂舌,一个劲儿对郭文莺竖大拇指,“头儿,你太牛了!”

    别说他,就连路维新也惊呆了,他只知道今日伏击要用火铳,可谁想到郭文莺还有这一手。

    他颤颤问道:“文英,这是怎么回事?”

    “一点火药而已。”郭文莺说着,表情却没有愉悦之色。毕竟是在杀生,几万活生生的人,只一瞬都变成了尸体横在山谷中,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让看得人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这些都是造火炮弹用剩的炸药,经过特殊技术改良,其威力比通常的黑火药要大得多,这次出来因怕有意外,她一股脑的全带上了。

    郭文莺也是头次带兵,心里没底,才让人埋在山谷的必经之处,只待响箭上天,就会有人在下面点燃火捻。这些炸药是十几条火捻连接的,一个响,另一个跟着响,接二连三的爆炸,才会产生刚才的效果。

    此刻山谷中的瓦剌兵已经重新整队准备逃了,郭文莺对着陈七摆了摆手,陈七立刻传令,片刻间峡谷两端谷口处轰轰作响,无数的巨石滚木从峡谷两侧倾下,不过一瞬便将峡谷两端道路堵得死死的。

    这就叫:瓮中捉鳖,慢火烤王八。

    “火铳队准备。”

    随着令下,无数弹药从天飞射,瓦剌骑兵更加大乱,他们想要冲出峡谷,无奈前后左右均是自己的人马,半寸也动弹不得。

    幸得瓦剌铁骑纪律钢铁一般,逢此巨变只一会儿工夫便又镇定下来,一面组织人马快速清除谷口堵塞,一面令骑士在马上引弓反击。

    郭文莺等人藏于草木之中山石之后,又占了居高临下的地势之利,那些箭矢如何能伤得他们。再则火铳威力强大,即便有盾甲等遮掩物,也挡不住火铳的轰炸,再想苦挨根本不成。

    一时间,谷中骑兵一个个都心慌起来,谷底四处火起,身下坐骑再也不受骑士控制,四下里横冲直撞,不过片刻,骑兵阵中处处人仰马翻,相互践踏者无数,死伤远甚于被火铳射中者……

    火铳队打得兴起,一面开枪,一面仰天大笑,高声嘲弄瓦剌骑兵是孬种。

    “有本事你上来啊?”

    “你上来打我啊?”

    郭文莺听得好笑,连声呵斥,真要等这些瓦剌人上来,还有他们的好吗?

    这样一战,一直持续到下午方毕,瓦剌三万骑兵几乎全军覆灭,即便最终冲开谷口,能逃出去的也不过三五百人。

    这一战西北军真是大获全胜,尽显火铳的威力,若是使用普通箭矢,怕是连一半人也歼灭不了。

    郭文莺对此甚是满意,她前些时日跟封敬亭争论“为将之道”时,关于如何用兵,两人还起了不小的争执。

    封敬亭认为“为将者”应注重天时、地利,尤重谋略,善谋者善战。她却觉得强大的武器装备更重要,什么狗屁谋略都不如暴力解决更痛快,我强,就是强,你他娘的干看着也打不过我。在强大的火铳威力之下,凭你怎么用谋都没用!

    依她的意思,耍心眼的不如拳头硬的,如果我的拳头是你的十倍、百倍大,你再有心计,照样揍你个鼻青脸肿。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约莫就是这个意思吧。

    战后清点人数,两千火铳营只不过死了三四百人,还基本都是爆炸之时被山体滑坡带下去摔死的。

    路唯新压抑着声音里的激动,一个箭步窜到问郭文莺,就差抱着她大喊了。

    他笑着问:“你如何知道瓦剌辎重后面才是骑兵主力?

    郭文莺微笑,“也不是提前知道,一半猜测,一半运气吧。”

    她不愿多说,不过也是在看到瓦剌粮草之后才做的推断,只不过这几千人马,何需带这么多粮草?此地离荆州颇远,瓦剌绕道而行,绝不可能是给荆州送粮草的,荆州城虽驻扎重兵,也不过三五万人,瓦剌三十万大军南进,那么真正的主力又在哪儿呢?所以她想赌一把,赌这是不是瓦剌主力之一,不过显然她是赌对了。

    当然这其中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她前一次随封敬亭出征,见过瓦剌骑兵的真正模样的,放眼看去的那一片肃严漆黑给她记忆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又怎么是开头那些骑兵先锋松散模样?

    瓦剌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必会查明原因,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吩咐陈七传令,整队回营。

    陈七去后不多时,急匆匆跑上来,“头儿,不好了,一队瓦剌兵上山了。”

    路唯新暗惊,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约莫三四千吧。”

    郭文莺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怕瓦剌会上山查探,果然来了。三四千人虽然不多,

    但经过刚才一番厮杀,弹药都几乎打没了,哪有余力应付这许多人?

    路唯新摸了摸已经打的烫手的枪管,心里也一阵发紧,再耽搁下去瓦剌人冲上山,他们一个也不能活着回去。

    “文英,撤吧。”

    郭文莺挥挥手,“兄弟们,走了,回营吃肉去。”

    众人齐应一声,抱着枪管蜂拥着往山下而去。一千七百人分三队下山,弹药没了,都抽出背后的大刀防御。郭文莺和路唯新断后,刚走到山腰那一队瓦剌人便杀了上来,前队已经遇上了,人马打在一处。

    真拼刀枪,他们显然吃亏,路唯新道:“文英,你带人先走。”

    郭文莺摇摇头,看看天色,总觉得封敬亭应该会派人来接应的,这一队火铳营是西北大军的宝贝疙瘩,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正想着,前面果然旌旗飘舞,斗大的帅旗上挂着一个“路”字,一个大嗓门高喊着:“文英贤弟莫怕,哥哥来也。”

    不用说那就是路怀东了,路唯新看见自己亲爹在马上得瑟的形象,一阵无语,他这位亲爹素来骚包,用郭文英的话说属于闷骚型,每次上战场都弄一堆花活,帅旗也比别人多高出一尺。

    援兵来了,一时解了围,冲上山的瓦剌兵节节败退,不过片刻路怀东已经催马来到近前,一个纵身从马上跳下,大笑着伸着胳膊来抱郭文莺。

    路唯新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一步,把郭文莺挤到一边,然后顺势倒在那伸出的臂膀上,“爹,你可算来了,真是吓死儿子了。”

    路怀东一怔,看着巴着自己胳膊,几乎像撒娇的亲儿子,不由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没对自己多亲近,五岁以后连抱都不让自己抱了,今天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了?

    郭文莺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父慈子孝”,很是抽了抽嘴角,这父子俩脾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简直没一点相同,一个冷淡,一个热情,整得跟水火不容似的。

    路唯新平时像块冰一样,除了对自己还给几分颜面,对别人都是不理不睬的,而他这位老子就是个大反差,热情洋溢的像怀里抱着团火,还总喜欢抱人,抱上了就不撒手。

    这会儿子看人家爷俩亲亲热热的,也不好打扰,忙道:“你们爷俩好好叙叙啊。”

    见她要走,路玮立刻放开自己老子,跟在她身后,后面路怀东对他喊了几声,也充耳不闻。

第五章主帅

    一路打马回到裕仁关,远远便看见城头守关的士兵,他们腰背笔直,面朝关外,面孔庄严而肃穆,这是一支经历百战煎熬出来的精锐军队,整个西北边军里能和关外狼虎一样的蛮族军队一战的士兵就在这关寨里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临进关之前,郭文莺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关外,红日镶嵌上了一层金边,两山之间的关隘不知巍峨的矗立了几百年,西北干燥的秋风里夹杂着苍凉气味。

    她深吸口气,胸中涌起一种难言的骄傲。

    好男儿当守四方,难怪无数大好男儿,甘愿窝在这小小的一方之地,只因心中有家,胸中有国。

    今日一战虽大获全胜,可蛮族真正的战争却正要拉开序幕。今日一战,也可叫那些自认高大强壮的蛮族,见识下南齐人的厉害了。

    一路欢快而奔,进了西北大营已是傍晚,虽是饥肠辘辘,却也顾不得吃饭,要先到元帅大帐里交了将令。

    幸好在半路上就着路怀东给的干粮,先垫补了点,还不至于饿得晕过去。

    郭文莺快步往中军帐走去,她进门时,封敬亭正坐在帐里看书,黑漆的檀木案几上摆着茶点,他身上穿了件藏青色滚了金边的常服,头发挽了髻,紧紧实实的在头上贴着,上面插着一根白玉发簪,光着一双白脚,身子斜靠在软垫上,一副悠然自然的好模样。

    封敬亭素来很会享受的,他长得也堪称绝色,又很会打扮,让人第一眼望去就觉得这是一个浊世佳公子。那美好的样子,甚是让人赏心悦目。可也仅止于此,除了外貌堪佳,她还没看出他身上还有别的优点。

    看见打量他的眼神,封敬亭就知道眼前这小子生气了,是怪他去得晚了吗?

    他微微笑着坐起身,把书放在旁边的案几,一副准备倾听的模样。

    “说说今天的战况吧。”

    “是,王爷。”郭文莺应了一声,却并未急着开口,转过头看见军师陆启方也在帐中,忙施了一礼,“见过先生。”

    陆启方颔首,“文英辛苦了。”

    陆先生此人虽有些诙谐促狭,喜欢嘲讽,为人却正直可信,又颇有才名,郭文莺对他素来恭敬,有时候比对身为主帅的封敬亭还要尊敬几分。同样是坐在帐中,封敬亭就好像个浪荡公子,再看人家陆先生,端庄稳重喝茶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君子所为啊。

    她虽然对这位郡王爷悠然享受的样子颇为不满,但也不敢一脚狠狠踹在他脸上。只低着头有气无力的声音,开始叙述这几天的与瓦剌开战的情况。

    封敬亭望着她,眉梢眼角都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认真听着,中间也不打断,等她一点点把六日的辛劳都叙述完了,才开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瓦剌的骑兵和运粮车会从那山谷经过的?”

    “前些日子营中接连几次设伏,想拦截从北漠到荆州的运粮车,几次都扑了空,别说运粮车,连瓦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这几个月瓦剌人一直霸在荆州城里,都没出来过。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怎么能供应十几万瓦剌大军?他们所以必然会有援军援助,从张口出发,过泰兴,沿途护送军粮。”

    她说着顿了一下,“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经过今天这一战,倒让我有点别的想法了。”

    “什么想法?”

    她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瓦剌大军的主力根本没在荆州。”

    封敬亭却是微微一惊,瓦剌主力不在荆州的事,他也是这一两天才派人打探到的,派出了许多斥候才得来的消息,这小子居然仅凭一个运粮事就猜了个八**九,还真是有那么点本事。

    他道:“那你觉得瓦剌主力会在哪儿?”

    “具体在什么地方还不好说,不过无非是躲在山里等着瞅机会偷袭西北大营。”

    郭文莺撇撇嘴,对这些瓦剌人鄙视到极点,两军交战打的是实力,偷袭虽然能出奇制胜,但裕仁关守卫森严,又是易守难攻之地,想要偷袭成功谈何容易。这样飘来飘去的打游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这也怪不得瓦剌会想这样的损招,当年南齐的军队积弱,各个关口全依靠着坚固的城池打防守战,原来的时候瓦剌在嘉定关周边的村落抢掠,南齐巡逻的军队碰见了,望风十里就开始逃。

    也因为此,助长了瓦剌的嚣张气焰,五年前瓦剌大军出兵南侵,只三个月便先后占了荆州、凉州、冀州三地,瓦剌大王信誓旦旦的想要大军南推,直插南齐中腹,扬言三个月占领齐都,把皇帝老儿拉下宝座。

    可是事与愿违,这三十万大军,在打到裕仁关时便停滞不前了,如此过了五年,还没能再推动半步。

    裕仁关久攻不下,瓦剌战线拉的太长,长久一来粮草供给都有滞涩,再加上瓦剌国内反对声阵阵,接连弹劾主帅巴尔赤,称他督战失力把瓦剌陷入被动,不少政敌都等着巴尔赤倒霉,好重重踩上一脚。

    在如此压力之下,也难怪巴尔赤会铤而走险,想出这种招数。

    巴尔赤这么做有两个目的,一是试探封敬亭,毕竟自从镇守裕仁关之后,身为郡王的封敬亭并没表现出多么出众的军事才能,每日里无所事事,除了死守就是死守,根本没出过裕仁关半步,连追击都不敢。瓦剌人也想知道这位郡王主帅是真无能呢?还是真无能呢?

    至于第二个目的是最重要的,巴尔赤想把西北大军逼出裕仁关。他们攻不进来,只能想办法把人引出去,好在外面布好陷阱一举把夏朝主力歼灭,到时裕仁关一破,瓦剌长驱直入,南齐再也没有天险可以依靠了。

    这一层郭文莺看出来了,封敬亭自然也看出来了,郭文莺从来都不以为这位郡王爷像传闻中所说的庸庸碌碌,这人奸诈狡猾,极擅长伪装,骗人的本事都是一筐一筐的往外倒。

    他之所以扮傻子,无非是为了迷惑敌人,当然也迷惑自己人。瓦剌摸不清他的脾气,自然要多次试探,而那些自己人,不外乎是京都里他所谓的亲人。

    皇族之间相互倾轧、猜忌、争斗的事她一点不感兴趣,也懒得去理会人家的家务事。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封敬亭绝对是她所见过的最聪明,最难对付的人,而注定这一次巴尔赤讨不到好了。

    封敬亭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动个不停,就知道这小子又走思了,每回跟他说着话就不知道想哪儿去了,好半天拉不回来。

第六章怕虫

    他轻咳一声,“你继续说,接下来呢?”

    郭文莺忙道:“别人都以为粮草必然是运到荆州的,我却感觉瓦剌援军押运军粮不会走的荆州这条线,于是便一直让斥候关注从北漠可能运粮的路线,最后还真找出点蛛丝马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说着从头上拔下根簪子,在案几上铺摆的地图上划起来,“从北漠运粮的路线一共有四条,通过几日对车痕印迹的观察,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最北侧的这条路线车辙痕迹最深也最杂乱,而且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再加深一次。而其余几条路线虽然也有车马行过的痕迹,但明显使用的次数要少很多。所以我推测这条路线是最有可能的运粮路线。”伸手在地图上一划,圈出了一个点,那里正是他们守候了六天的伏击山谷,最佳的设伏地。

    封敬亭看着,不禁轻叹起来,跟她接触的越深,越能感到接连不断的惊喜,让他的小心脏都忍不住为她而蹦跳几下。这人究竟有多少才能,还没挖掘出来?还真是让他期待啊!

    记得初次见她时,她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飞扬得意,狡黠可爱,他本来以为带回军营的是一个会炼铁的工匠,却没想到工匠转眼变成了大师,让他狠狠惊艳了一把。

    她不仅会锻造铁器,还会机关术,弩箭、战车、火器,每一样造出来威力都极大。

    他本以为已经看懂了她,没想到今日又刷新了对她的认知,这小子还是个军事天才呢。

    一个优秀的将官不仅是要会在战场上拼杀,还要有观察力,能知微杜渐,能举一反三才是最重要的。她仅凭一点点蛛丝马迹,就已经判断出如此多的信息,并加以利用,这种本事可不是人人能有的。

    心中惊喜,面上表情也温柔几分,又和和气气地问了几句,见她实在疲惫了,满脸掩不住的倦容。便道:“你先退下吧,去洗个澡舒服舒服,让人弄些吃的,再好好睡一觉。”

    郭文莺应了一声,只觉得双眼皮不停打架,他再问下去,没准能把她问着了。

    躬身退出大帐,封敬亭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半晌,听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才开口道:“陆先生刚才可是听到了?”

    “听到了,老夫还真是有些惊讶啊。”陆启方微微叹息,“每次看见这小娃娃,都有一种刮目相看之感,这娃娃论聪明可是比你一点不差。”

    封敬亭微笑,“本王也觉得她很聪明,改日先生有空好好教导她一下吧。”

    陆启方挑眉,“怎么?王爷还想培养出一个征西大元帅吗?”

    “有何不可。”他轻抿了一口香茗,笑得愈发灿烂。他真的很好奇,她究竟能成长的何种地步。这就像亲手浇灌一株小花,施多少肥,浇多少水,成长的过程越是不可控,越是叫人期待。

    陆启方也不禁点头,“说真的,整个西北大营,最有潜质的也就是这个娃娃了,真要好好培养,没准还真能独挡一面,坐镇这西北大营呢。唯新那孩子虽也是好的,但脾气太拧,容易钻牛角尖,遇大事恐搂不住,倒不如这娃娃从容稳重。”

    封敬亭“嗯”了一声,很以为是。

    郭文莺虽然有时候孩子气一点,心眼也小点,但真的堪当大任。她日常小事糊涂,一遇大事却极为冷静,很有主见,这点与路唯新却是刚好相反的。

    郭文莺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又被算计了,她虽出了大帐,却没急着走,站在不远处摸着怀里一个盒子,寻思着到底要不要送上去。

    然后开始回想封敬亭究竟有什么好的,想了很久都找不出一丁点好处,只能暗自狞眉:这是你自己作的,可怪不得我了。

    她叫过一个大头兵,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温柔和善的让人家把盒子拿进去,说是出去的弟兄们从山里带回来的小玩意,给爷留着把玩的。

    那小兵立刻答应着,抱着盒子进帐去了。

    封敬亭瞅着那颇为精致的盒子,一时闹不清怎么回事,郭文莺出去还给他带了礼了?这真是稀罕了。

    可那盒子真是漂亮,盘花枝的雕工,上了八遍清漆,一只精致的小锁上插着一把钥匙。这盒子应该是她自己的手艺,处处透着高贵大气,就像她的人一样。

    他看了许久,转头问陆启方:“先生觉得里面会是什么?”

    陆启方笑得破含意味,“王爷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打开看看吗?他犹豫再三,终于拧动了那把精致小锁,然后……

    郭文莺偷偷在帐外猫着,听到里面说话,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齐进端着茶壶茶碗走过来,正巧与她撞个对脸,见她笑得诡秘,不由多看她几眼,还没等他问一句,“你干嘛呢?”

    就听大帐内发出一声闷声,似乎是尖叫声硬硬生生被打断,随后一声狂吼:“郭文英”

    他吓了一跳,慌忙跑进帐子,只见原本干净光洁的案几上爬满了各色各样的虫子,有毛毛虫、蚯蚓、虻虫、斑蝥、九香虫、苍蝇、蜘蛛、螳螂、蚱蜢、蚂蚁,还有一只七星瓢虫。

    它们不仅在爬,还在飞,爬的满处都是,飞的满帐都有。

    封敬亭幼时被人害过,最怕的就是各色虫子,尤其是软软蠕动的,此刻他正一脸惊恐瞧着,手捂着嘴,约莫那声闷声就是想叫没叫出来的。

    齐进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暗骂郭文莺阴损,居然拿这些东西来吓主子。

    “主子别急,奴才这就收拾了。”他是封敬亭的家生仆人,自小跟着他,虽也有军职,称呼却与一般人不同。

    进来两个营兵帮着,费了好大劲儿帐里的各种虫子才清理干净了,那些爬着的还好说,飞着的却要满帐里追着跑,你追它逃的,一时间乱成一锅粥了。就连陆启方也被挤得上书架上坐着,差点把王爷的宝贝花瓶给摔了。

    一个时辰之后,大帐里终于消停了。

    虽然一干虫子都被清理,封敬亭还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坐在软垫上,好像随时都有什么东西往上爬,弄得他心惊胆战的。

    他平常喜欢捉弄郭文莺,没少给她下绊子,这回被她报复回来,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苦巴巴一张脸对着陆启方,“亏得先生刚才还夸她,你看她哪有个稳重的样子了?”

    陆启方含笑不语,心道,谁让你去年为了锻炼胆量,把她扔进狼窝里,前年带着她上战场弄了一脸脑浆子回来,大前年更离谱,往人家屋里放蛇,吓得人家大半夜从屋里跑出来。

    好好的姑娘被你逼成了这样,这叫一报还一报,活该。

第七章 缺粮

    郭文莺在帐外笑够了,才偷偷溜回自己营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进门就让云墨烧去洗澡水,换了衣服想好好洗个澡。

    在山谷爬了几日,身上都有了馊味了。

    云墨是伺候她的书童,今年十二岁,甚是聪敏伶俐。这孩子是封敬亭从京都王府带出来的,家生的奴才,专门送来伺候她的。

    在衣食住行方面,封敬亭一直对她很宽容,不仅让她住单独营帐,还有专人侍奉,这可是别的军中将领所享受不到的。

    她一共有过两个书童,先前一个名唤云砚,也是十二岁跟着她,跟了两三年封敬亭就把人打发了,然后选了这个云墨,今年刚从王府里送过来。

    封敬亭为她选人的标准很高,要粗通文墨,还要心细如发,身手灵活,聪明伶俐,最重要的必须只有十一二岁,太大太小都不行。这样的人若不是专门培养,还真是不好找。

    “大人,水好了。”云墨把一桶桶热水倒进浴桶中,又摆好皂角和两条干净的毛巾,然后退了出去。

    不用她提醒,云墨从来不伺候她穿衣沐浴的,也从来不近她的身,有需要招呼他一声就行,一般也从不在她的帐内多待。

    郭文莺对此非常满意,如果封敬亭还有几分好的话,恐怕全体现在他送她的书童和几个亲卫上了。至少有他们在,无论出营打仗还是在营中都很方便。

    洗完澡,用干毛巾轻轻擦拭头发,还没把发髻绑好,就听外面云墨回禀:“大人,路校尉来了。”

    没等郭文莺应声,路唯新已经大步流星迈了进来。

    郭文莺这里规矩,来的人必须回禀,不管官阶高低一律不许乱闯。这规矩连封敬亭都很遵守,就算云墨不在,他也客客气气的在外面问一句,“文英,可以进去吗?”

    偏偏这位路校尉不大把规矩当回事,每回郭文莺问他,他都理之气壮道:“我是你侄子,都是自家人,侄子来叔叔这里,还用着这么客气吗?”

    郭文莺每回都被噎住,次数多了,就严厉叮嘱云墨看好路唯新,他走到十丈之外,就开始禀报,不然就打棍子往外敲。

    显然,这次还算不错,至少禀报完了。深吸了口气,手里的湿毛巾远远往桌上一甩,对着刚走进门那面带笑容的英俊少年翻了个白眼。

    “你半个时辰前刚跟我分开,这又有什么事?”

    路唯新嘻嘻一笑,“也没什么,找你要点吃的。”

    她气结,“我这儿哪儿有吃的,你不去厨房找胡大头,上我这儿干什么?”

    路唯新笑,“胡大头死抠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早过饭点,厨房里只有干馒头,连咸菜都没有,咱们都饿了好几天了,谁耐烦吃那个。整个西北大营谁不知道胡大头只买你的面子,你若要不出好吃的,别人都只能喝西北风了。”正巧西北之地,西北风是管够的。

    郭文莺一想也是,弟兄们出去一趟不容易,总要给加点餐。便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跟你出去。”

    路唯新微笑着站在一边看她打理自己的头发,刚洗了澡,头发**的还滴着水滴,有几滴流过脸颊,衬得她原本就晶莹的脸更增添几分光泽,那水灵的双眸,光洁的下巴,真是好看的要命。

    洗澡水还没倒掉,营帐里弥漫着一股皂角香气,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香气,淡淡的,盈盈绕饶的,让人嗅着莫名的便觉血热,似乎脸上、身上也跟着蒸汽一样热腾腾的。

    郭文莺梳好头发,怕着凉戴上帽子,一回头看见路唯新满脸通红的盯着她,不由皱眉,“你看什么呢?还不快走。”

    路唯新“哦”了一声,喃喃不知所答,看她迈步,忙在后面跟了上去。心里忍不住想,刚才那股好闻的味儿是什么?

    也是赶巧,转过营帐刚走出去不久,就见军厨长胡大头晃悠着一个大脑袋跑过来,他左右手各拿着两只鸡卵,人还没走近就喊起来,“军需大人,刚收的鸡卵,给你做一碗嫩嫩的鸡蛋羹如何?”

    路唯新笑起来,“看吧,还说这胡大头不偏心,我刚才问他有吃的没有,就甩给我两个干馒头,到你这儿就有鸡蛋羹了。”

    郭文莺没理他,只对胡大头道:“就这几只鸡卵吗?”她是西北大营的军需官,营中物质收发都要经她的手,厨房之地也正好是现管,胡大头巴结她也属正常。

    这话正戳中胡大头的神经,他立刻哭丧着一张脸,“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京里户部、兵部那些龟孙子把咱们西北军都当成后娘养的,每回军粮都不给够,能有个五六cd是不错的,里面还掺沙子,咱们西北边寨别的不多,就他娘的石头多,风里刮石子,饭里掺石子,还他娘的不管饱,这次军粮还没运到,好多弟兄已经几天都吃个半饱,要不是路将军吩咐给出营的将士弄点吃的,连馒头都没有呢。”

    郭文莺沉默了,营里什么状况她最清楚不过了,算算日子出去了几天,兵部派发的军粮也该运到了,没想到却一点信都没有。这帮京里的龟儿子,一天到晚把自己养的肥头大耳的,拿他们底层的官兵不当人看,真他娘不是东西。

    “你先把鸡蛋羹蒸上,回头我去找王爷,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那些人了。”

    胡大头应一声,晃着那颗大脑袋颠颠地跑开了,后面听到郭文莺喊:“别忘了加两滴香油。”

    胡大头嘿嘿笑着,左手夹着两只鸡蛋在空中摆了摆,那意思就是‘瞧好吧!’。

    路唯新看他顶着大脑袋远远跑走的背影,低声问道:“营里缺粮都缺到这份上了?”

    “是吧。”郭文莺皱着眉,她这个军需官实在不好当,兵部不仅克扣粮草,兵器盔甲战马物资也常常不给够,害得她常常自毁形象,跳脚骂娘。要是自毁形象能解决问题,她倒也不介意,问题是无论她怎么骂,那帮京里的龟孙子们都听不见。

    为什么朝廷对西北军这么刻薄?

    虽然封敬亭从没说过,但她也猜到些,多半又是兄弟间的斗争。

    老皇帝有六个儿子,虽是立了太子,可底下兄弟们不服,相互之间倾轧踩踏,闹的个乌烟瘴气。封敬亭身为皇帝第四子,不上不下,又不受宠,却偏偏统着二十万大军的兵权,这样的人放着哪个兄弟能放心?不想办法整治他,都对不起从一个亲爹胯下爬出来的缘分。

    二皇子掌着兵部和工部,三皇子掌着户部,五皇子掌着礼部,太子掌着吏部和刑部,还监着国,个个拎出来都够他喝一壶的。

第八章 划拉

    当主帅的受欺负,他们这些底层官兵也跟着受苦,这几年为了让士兵吃饱饭,郭文莺可是煞费了苦心,在山谷里种稻子,种麦子,养鸡、养鸭、养猪、养牛,还自制了一个水车磨面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他们折腾的再欢,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想让二十万大军都吃饱饭,真他奶奶的难啊!

    这会儿功夫鸡蛋羹已经蒸好,胡大头派人来叫,两人喜滋滋的跑饭堂吃去了。

    嫩嫩的鸡蛋,滴两滴香油,再浇点醋汁,真是美的让人心醉。

    轻轻舀了一勺刚放进嘴里,就听见一阵急促脚步,饭堂大门被大力撞开,露出一张黑的铁饼般的脸。

    郭文莺一看见那张脸就觉得头疼,嘴里嚼着的香喷喷的鸡蛋羹,也瞬间没了滋味。

    “我说文英,你还有心情吃饭,粮呢?粮呢?弟兄们的口粮呢?”那黑饼脸长着手伸到他面前,每前进一分,惊得郭文莺就退后一分。

    她退了几步,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句话,“邓大哥,咱不急啊,不急。”

    “谁说我着急了。”邓久成笑眯眯的坐在她身边,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

    他是原先西北军的军需官,郭文莺来了之后,军需官的位置就腾出来给她了,邓久成谋了个偏将之职,也算高升了。虽是偏将却不上战场,照样管着军需物资,倒成了给郭文莺打下手的了。郭文莺这个军需官正五品,属下是从四品,这事也只有那位端郡王爷能干出来。

    这邓久成做军需绝对称职,他是有名的“邓划拉”,什么东西都好往家里拉,常带人打扫战场捡些破旧的兵器盔甲拿出来用,一口破锅也当成宝贝似的抱回来,库房里堆满了四处捡的各种破烂。

    郭文莺几次让他把破烂扔扔,省得占地,他说什么都不肯,搓着手嘻嘻笑着:“万一有用呢?”

    这样的人让他管军需绝对是托对了人,当初封敬亭给邓久成升职让她顶上军需官,可能有他的考虑,不过必须承认,从“守财奴”角度看,人家确实比她合适。

    跟邓久成共事几年,郭文莺也被坑害的很惨,整个西北大营她没怕过谁,就连封敬亭她也敢对他撂脸子,可对这位邓大人却是打心眼畏惧,看见他就想躲。

    这人也不是多凶,不仅不凶还很和善,每天笑眯眯的,跟个老好人似的。他最吓人的是太磨叽也太嗦,每回都用讲道理的方式把人缠住,一讲就是几个时辰,常常把人讲的想揍他,而通常情况下,他最喜欢缠的人就是郭文莺。

    “来,文英,你吃,你慢慢吃,听哥哥跟你说说。”

    他把鸡蛋碗往郭文莺面前推了推,开始笑眯眯讲起来,“文英啊,这做人要讲诚信,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不办到呢?你邓大哥活了大把年纪做的最好的就是讲诚信……”

    郭文莺:“……”

    她一脸痛苦的吸着蛋羹,每吃一口都跟咽药一样,看看旁边不为所动,吃的愈发香甜的路唯新,更衬出了她的煎熬。

    想到临出营前她跟邓久成许诺要带粮草回来的事,心里后悔之极,碰上这么一个较真的,谁还敢再有什么大话?

    等他把诚信大讲了一遍,还没入正题呢,她苦笑道:“邓兄,殿后的是路将军,你要不去找找路将军,没准他能打扫战场,带回来点什么。”

    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完全不这么以为,路怀东那是个败家子,他手里有的东西还恨不得都扔了,怎么可能会拣点回来?

    邓久成也不信,“文英,这不讲诚信就罢了,骗人就不好了。”

    眼看着他又要根据“骗人不好”展开来大说特说,路唯新突然道:“邓大哥,我今天看见我爹拉了几辆车回来,你要不去看看?要是不去,那些好东西备不住就落谁手里了。”

    邓久成一听,立刻跳起来,“真的?”

    “当然真的。”路唯新眨眨眼,“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邓久成顿时坐不住了,“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瞧瞧,别真的让他们捡了宝贝回来私藏了。”说着,已快步走了出去。

    郭文莺看着他背影消失,才轻轻舒了口气,转头问路唯新道:“你爹真拉了东西回来?我怎么不知道。”

    路唯新笑起来,他长得很好,一笑起来嘴角还有个小小的酒窝,看着很有几分少年的可爱。

    “我爹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扔东西就是好的,还指望他捡东西回来?”

    “那你跟邓大人那么说,小心他找兴你。”

    他眨眼,“我也没骗人啊,前些日子路家的族人刚给我爹送来几车东西,我瞧着有不少肉干,还有风干的火腿,酒坛子也有上百个呢。”

    郭文莺望着他,望了许久,笑容一点点在脸上加深,“你就坏吧,那可是人家孝敬你爹的东西。”

    “反正他也吃不完。”说得好像爹不是亲的。

    郭文莺摇摇头,算计谁不好,算计自己亲爹,这样的儿子还真是不省心,不过这样的兄弟……她喜欢。

    多亏他解围啊!

    两人吃完蛋羹跑到外面看热闹,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见邓久成指挥人拉着几辆车从面前走过,不远处路怀东在后面跳着脚的骂。

    邓久成是谁,“邓划拉”啊,这营里还没他要不到的东西。

    两人看着,相视一笑,都点着脚尖悄悄跑走了。

    若是让路将军知道自己儿子和义弟这么算计他,骂的就不是“祖宗奶奶”那么简单了。

    其实也不怪邓久成这么死乞白赖的算计,他的担忧也是郭文莺的担忧,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前几天两人盘点兵器库,库房里一共还有三千五百具擎张弩,七万弩矢,另还有五十具四石赤具弩,二十具十石大黄弩。

    看封敬亭的意思,似要打一场大仗的,大战在即,这点兵器根本不够用,好在还有监造处,加紧时间打造,最多一个月也能凑齐了。

    兵器还好说,最难的就是粮草,朝廷迟迟不给派粮,这是真打算让他们吃沙子吗?

    郭文莺抻了两日,实在抻不下去了,只能去找封敬亭。

第九章 折腾

    大帐里,封敬亭今日穿了身家常衣袍,半旧的月白直身,用青丝绦松松结着,正立于书案前低首看着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爷?”郭文莺试探地叫着。

    “等等。”封敬亭连眼都未抬一下,专心致志盯着案上。

    郭文莺今日是有求于人,不敢放肆,只得收了口,乖乖等着。心里暗自琢磨着那天的虫子,他不会再报复回来吧?越琢磨越没底,头垂更低,更谨小慎微了。

    屋内静悄悄的,仅能听见封敬亭手指在纸张上摩挲声,她循声细看,他正看的似是一张地图,绘的正是西北边境的地形。心里稍定,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要准备开战了。不过即便如此,想要他答应她的要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等了好半晌,也不见他抬眼,干站着倒也不觉得腿酸,就是脸上堆的笑容有点撑不住了。

    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封敬亭才抬起头,瞥了她一眼,郭文莺忙以笑脸迎上。

    “有何事?”他问着,复又低下头。

    “王爷,军中粮草供给跟不上,士兵们快要没粮可吃了,你看看能有什么办法?”郭文莺笑眯眯道。

    “不是有你这个军需官呢,来问本王做什么?”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郭文莺心里这个气啊,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她是军需官不错,他还是西北大军元帅呢。

    有意顶两句,又想到上回他为了征粮,被老皇帝拎回去骂了个狗血淋头,杖责一百棍的事,满肚子骂人的话也不好意思骂出口了。

    说实在的,能不能找到粮,真不是他这个郡王能管得了的。裕仁关关口附近全是山,只靠宋城一地有几千亩地种庄稼,那点土地根本不可能养活这二十万人。又不能打家劫舍,找瓦剌抢又摸不着人,不想点歪主意怎么能过去这个坎?

    心里郁闷着,脸上笑容却更盛,“王爷您看,这马上要打仗了,总不能让士兵们都饿着肚子上战场吧?咱得想点办法啊!”

    封敬亭哼哼两声,上次进京他在朝堂上大放厥词,把户部、兵部都得罪了一个遍,对着六部官员大声喝骂,“你们这些在朝当官的,一天到晚的喝酒吃肉泡娘们,可知前方士兵难以果腹,是饿着肚子上战场吗?他们饥饿难耐,只能喝瓦剌的血,吃瓦剌的肉,一刀捅过去,拖的肠子都出来了也不肯松口,这是何等的惨烈。你们这般作为也不怕做噩梦,几千几万没了头颅,肠流满地的士兵寻你报仇吗?”

    他这话当然是胡编的,士兵们再饿也没到喝人血的地步,不过南齐人最信鬼神,他说的太过凶狠,终于把那帮唧唧歪歪的朝臣们镇住了。后来还是老皇帝‘仗义’,让他挨了一百棍子,才总算把粮要回来。虽然那一百棍最后是找了二十个人平摊的,但到底有几棍子打在他身上了不是?

    要粮?那不是要粮,那是要命,要他的命。

    郭文莺看他那深情款款,恨意重重的样子,真怕他说出来“要粮没有,要命一条”的话。期期艾艾道:“王爷,这满营的士兵都是您的属下,您要打仗,总不能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吧?”

    这话彻底把封敬亭惹毛了,他咬牙道:“是本王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妈了个巴子的,他还想问是谁把他往死路上逼呢?

    郭文莺见他怒了,慌忙跪下,“王爷,我错了,一时情急,口没遮拦,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回吧。”

    “口没遮拦?”他略略挑眉。

    “不不,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丧心病狂,王爷爱兵如子,怎么可能做轻贱士兵的事,王爷一定会结果缺粮的问题,让南齐二十万将士生生世世念你的好。”这是妥妥的拍马屁啊。

    封敬亭不理会她,又拿起桌上一本看,不小心碰了砚台,手上沾了点子墨汁。

    他皱眉,“去给我打盆水来。”

    郭文莺忙应了出去,端了一盆山泉水回来给他净手。

    他素有洁癖,洗了一遍不觉干净,又道:“再打盆水来。”

    如此三四次才算作罢,拿了条白手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后看郭文莺,“你是不是不满意本王让你多跑几趟?”

    “怎么可能!”郭文莺瞪大眼睛,反驳道:“我像那么不懂事的人吗?您这样位高权重的,肯定得有些派头呀,别说多打几盆水净手,您就是再多洗几次脚,再上个茅厕熏个香,或者连澡一块洗了,也是应当应分的。下官对您就剩下崇敬了,怎么可能有怨言?”

    封敬亭不太舒服的噎了一下,她总有本事好话都能让人听出膈应来。何况还不是什么好话。

    心里有些恼意,手指似不经意拂过房中的攒接十字栏杆架格,自言自语道:“还有点灰……”

    郭文莺微微一怔,随即忙接口:“我来,我来,我来帮您打扫。”

    “不妥当吧?”他状似心疼属下,心里却想着那天满帐的虫子,真是吓得他小心肝乱跳,这会儿就想怎么折磨人了。

    郭文莺此时乖巧的不要不要的,连声说:“妥当,妥当,王爷住的舒服,心情好,下官也跟着沾光。”

    封敬亭再不说话,返身回到书案前,继续看他的地图,抬眼举止间似乎只当没她这个人。

    这是默认的意思,郭文莺心领神会,立刻出去取了水和抹布来,挽起袖子开始上上下下擦洗起来。她虽是大小/姐,却从未享过大小/姐的福,这些日常粗活她自幼也是做惯的,顺手顺脚,麻利得很。

    反正只要每次求到封敬亭这儿,他总要收点利息,他又素来小气,绝对是个有仇必报的主。上次她找他要人办事,被他使唤了三天,天天给他刷马桶,这次只是洒扫,还真是便宜她了。

    过了一会儿,齐进进来,拿眼多瞄了她几下,那眼神带着控诉,似很不满她把他的活计抢了。

    封敬亭扫他一眼,“什么事?”

    高进拱手道:“王爷,陆先生说有事找您。”

    “让他一会儿再来吧。”

    “是。”

    齐进退出去前又瞥了郭文莺一眼,后者正跟条桌腿子过不去,那腿子下部制作并不繁琐,也没多少花纹,只是她擦的太过仔细,又是用指甲抠,又是用抹布蹭,似恨不能把漆都弄掉一层,才显出她的忠诚来。再看封敬亭,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在逗弄只鸡。

    想到三年前在庄子里他把郭文莺拐来时,露出的那个笑,忍不住恶寒一把,王爷抓鸡的本事,更见功夫了?

    记得上回郭文莺是给他刷鞋来着,上上回是刷马桶,再上上回是刷马,再再上上回是干什么来着?

    王爷也是,好歹一个郡王,偏偏整天跟个军需官过不去?平日也没见他跟别人这么较真过。

第十章 玩人

    封敬亭看了半天地图,气也消了,似乎对她勤勉的样子很是满意,点头道:“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是。”郭文莺这才松了口气,对付小气的人,总要叫他气顺了才能办事。

    她忙站起来,打了打身上的灰,道:“朝廷是没粮,但南方有粮啊,南方地多,大户也多,不如从南方私运一些来。”

    粮草素来都受管制的,私运粮是重罪,若被发现要杀头的。

    他抿唇,“你玩爷呢?”

    郭文莺干笑,“这倒不是,只不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既然朝廷不给粮,那咱们就大张旗鼓的闹一场,总不能老憋着吃亏,连喊声冤都不行吧。”

    其实从南方运粮的事封敬亭也干过,不仅运粮,还从大户手里抢过粮,但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儿可没那么多眼睛不错眼珠的盯着他。

    他这个王爷当的不易,当然也有自己的顾虑,他自小就不怎么受宠,母妃也只是普通的后宫嫔妃,与他一般属于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地位,还不是亲的。没有对应的势力也罢了,可偏偏他的文治武功比几个兄弟都强,又掌着军权,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在所难免的。

    几个哥哥弟弟们合起伙来整他,大有不弄死他不算完的意思,他一直压着没反抗就是在等,等把他逼到了临界点一口气算个清楚,到时候就算是皇上也袒护不了谁了。

    不过今日郭文莺的话倒给他提了个醒,既然大战在即,这个时候若不搞出点什么来,岂不是对不起几个兄弟对他多年的照顾?

    他思索片刻道:“你先下去吧,此事本王自有主意。”

    郭文莺虽应了声,却磨磨蹭蹭不肯走,在军帐里挥舞着手臂,不时的喊两嗓子助威,给他大大打气。就差抱着他胳膊,大喊一声,“你行的。”

    封敬亭也被她挑的振奋起来,摸着下巴寻思,“要玩就玩的大点,此事要好好计划,定要一招制胜,让他们吃尽哑巴亏。”

    郭文莺深深点头,她对他这点最为佩服,能屈能伸,说狠就狠,这样的人要是争不了那个位置,怕也没谁了。

    封敬亭心里打了主意,叫齐进进来,吩咐道:“去请陆先生过来吧。”

    齐进应了一声,顺嘴说了句,“属下去备茶。”陆先生地位不一般,他要来自然茶点伺候的。

    郭文莺哼了哼,甩甩手里抹布,硬生生对陆启方挤出几分嫉妒,人家来就有茶,偏她是做苦工的。

    封敬亭见她犯了小性儿,摆摆手,“行了,你也别擦了。”

    她大喜,“王爷这是不气我了吗?”

    他点头,一副‘深明大义,不计前嫌’样,“嗯,去到马厩里看看本王那匹月夜青棕马吧。”

    去看自然不只是去看的,还得带点什么,比如刷子啊、水桶啊啥的。郭文莺认命的往外走,她这回给他找了这么大的事,弄不好就得让老皇上咔嚓了,只是刷个马已经算便宜了。

    西北产好马,西北军的马厩也是南齐最宏伟最庞大的,马匹最多,一水的都是高头战马。

    郭文莺很容易找到封敬亭的月夜青棕,刚要了水桶准备刷,就看见邓久成疾步过来。

    他神神秘秘地凑到跟前,“文英,你要的骡子送到了。”

    郭文莺大喜,“真的,带我看看去。”她顺手把水桶和刷子递给一旁的小兵,就跟着邓久成跑了。

    至于刷马,哪天她有空再说吧。

    骡子一共一百头,个个身长体健,看着就是那么壮实。让人稀罕的忍不住想摸几把。

    邓久成笑得两眼都快眯起来了,“你瞅瞅,一水都是公的,力气大着呢,你瞧瞧这身段长得多俊啊。”

    郭文莺很满意,这些骡子是她特意让人找来的,为的是拉火炮用。那些火炮是纯铁打造,都重的很,军里的那些战马虽多,却分在哪儿用,干力气活的时候两匹马也顶不上一头骡子。

    “成,成。”她越看越满意,吩咐几个牵马的马夫,“拉去马厩吧,先跟马栓一块。”

    得王爷相招,陆启方且磨蹭了一会儿,在住处吃完了饭,又喝了两杯茶,才姗姗来迟。

    封敬亭也不着恼,依旧客客气气的让齐进奉上茶点,还亲自为他倒上一杯香茗。

    “王爷招草民来,可是有何难解之事吗?”陆启方笑眯眯问着。他虽在军中担着军师之名,却并无官职,是以常自称草民。可凭王爷的重视以及他在军中的权力,谁敢把他真正当草民看。

    封敬亭脸上陪着笑,“先生所言极是,正想跟先生聊一聊战事。前几日郭文英炸了瓦剌大批粮草,又毁了三万骑兵,瓦剌必然要报复的。”

    “报复是一定的,只是不一定是现在。”

    “为何?”

    “还有一两个月就到冬日了,每年冬日是瓦剌最萧条的时节,那时候瓦剌肯定不愿打仗的。所以要打仗也是在冬日之前,不过上次郭文莺试火铳,试了他们几十万担粮草,瓦剌一时要筹集军粮,未必会马上发难。”

    “是啊。”封敬亭说着深深叹息,“本来现在开战是最好的时机,斥候虽还没探到瓦剌主力所在,但用心找也一定找到,这个时候瓦剌正缺粮草,如果西北军开关主动出击,很可能大获全胜。但可惜啊……”可惜他们也缺粮,白白错过了良机。

    一两场小仗还能打,但打多了便没底气了,饿着肚子打仗是他奶奶的最蛋/疼的事。再加上出关有太多危险,这个时候大动干戈,一旦败了,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身为主帅,他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而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没粮没钱,腰杆子不硬啊!

    虽然他对着郭文莺一副打算当甩手掌柜的模样,可并不表示他心里不急,这些时日为了此事,没少着急上火。

    想到这里,便和陆启方商量,“月前本王已经上了三道奏折,言明军中少粮,军饷不足,请皇上下旨筹粮,不过都没有回应。”

    陆启方捋胡子,“没有回应是必然的,皇上病重不理朝事,太子监国,各皇子势力分散在各部,他们能让王爷得了好?”

    封敬亭叹了口气,兄弟间闹成这样也不是他所愿的,只是别人要对付他,他不反击,岂不窝囊。就像郭文莺所说的,总要搞出点事端来才好。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第十一章 真穷

    关于怎么运作,封敬亭早想过,也派人实施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此刻便道:“不瞒先生,京中的私产别院,买卖铺子还有千亩良田,本王都在找买家了,也让人大肆宣传,说端郡王要变卖所有私产为西北军筹集军饷,这事应该会起点波澜吧。”

    陆启方摇头,“王爷,这样还不够啊。”

    “先生以为还当如何?”

    陆启方笑眯眯道:“我再教王爷个乖,王爷让府里的管事奴才们带上名帖,在京里挨家挨户哭诉去,京里三四品以上的官员家里全走一个遍,进门就磕头,哀求各府出钱出力,救救西北二十万大军,救救南齐万里江山。”

    封敬亭轻嗤,“先生是打算让本王做乞丐吗?”

    “做乞丐也罢,扮弱也罢,只要王爷肯豁出脸面去,总能博得一点同情分。还有王爷久不在京里,那些六部内阁的官员们有哪个把王爷放在眼里,还不是想踩一脚就踩一脚,王爷此时势弱,虽掌军权,可朝中无人,倒不如扮个为民族大义肯舍弃一切的模样,且等退了瓦剌,大获全胜,看哪个还敢小瞧王爷。”

    陆启方见王爷面色犹豫,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便又道:“这样做还有另一层意思,皇上久不理朝,但并不是聋子瞎子,此事闹得大了,必然会有些闲言闲语听进耳朵里。瓦剌人跋扈,意图侵占南齐万里河山,皇上也不会坐视看自己国破家亡,万里江山尽附人手。到时候太子被申斥一顿是免不了的,几个皇子都受了打压,连带的粮草问题也能解决了,得了圣旨他们也必不敢懈怠的。”说到底,江山重要,面子那是不重要的。

    “先生言之有理。”虽这么说,封敬亭依然心有凄然,他一个堂堂郡王,为了打仗居然做到这份上,也是千古难有了。所幸父皇不是个昏君,只是他多年没养在身边,感情不如几个皇上亲养的兄弟亲厚些罢了。

    其实父皇也不是对他无情,记得他刚接掌西北军的时候,父皇曾把当时的大将军陈扬叫到跟前说,“大将军啊,军中你威望最高,提携一下我儿子啊。你要不管我儿子,将来我儿子要是在军中吃了鳖,受了气,肯定要害怕发火啊,这一害怕发火,弄不好就发作到你儿子身上啊,我儿子要杀你儿子,我不帮着提刀按手按脚就算仁义了,你还指望我帮你啊?”

    陈扬顿时恍然,他儿子陈赞也在军中效力,正是封敬亭麾下。他也怕自己儿子吃了暗亏,忙写信跟自己的军中旧故,让他们尽力为端郡王周全。也因为此,他才能顺利接掌西北军,经营几年都没出什么大错。后来虽然陈扬告老,他儿子陈赞一直在军中襄助于他,也算成就了一番“帅将和睦”的佳话。

    封敬亭想了想道:“就依先生所言,还请先生代本王执笔写封信,先生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府里没人敢不遵的。”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又停住,面色踌躇,“这主意虽是不错,不过本王觉得单等皇上圣旨并不牢靠,战事一触即发,怕就怕圣旨等来了,瓦剌也来了。”

    “王爷的意思是?”

    封敬亭道:“先从别的地方弄点粮草来急用吧。”

    陆启方摇头晃脑,“这要如何弄?”是抢啊?还是抢啊?

    “买吧。”既然要做好人,舍不得银子怎么行。

    “王爷真有钱啊。”陆启方挑个大指,也不知他那是真赞还是假赞。

    封敬亭忍不住捶了下案几,有钱?他大爷的,他算是整个南齐最穷的王爷了。

    最近一段时日封敬亭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对军兵的训练突然抓的紧起来。每日训练到亥时方散,到了卯时又敲急行军的锣,凡锣响十声未到,依旧衣衫不整者,一概罚负重跑一百里。

    这连续几日把人折腾的够呛,郭文莺也是军中一员,她虽是军需官,急行军的锣也不敢不理,晚上睡觉衣服都不敢脱,锣响就往外跑。她住的地方离训练场比较远,好几次差点赶不上了。

    几个亲卫每天也都跟着她一起行动,皮小三看见她发髻松散的狼狈模样,不由笑起来,“头儿,你要不想跑步咱们替你跑就是,何必弄自己这么狼狈?”

    郭文莺微微发怔,这也行吗?娘的,早知道可以替跑,她还起床干什么?

    集合的队伍还没整好,封大元帅就骑着那匹月夜青棕跑来了,他今天的打扮格外不同,黑色短打劲装,披着一身皮软甲,也不知是什么皮,大量的皮系带绑在腰间大腿越发显得腰细腿长,肩膀宽阔,比起平日里黑色铜甲时的冰冷肃穆,格外显得灵活而精神奕奕,背上背着长弓,腰间挂了把长刀,看着威武又爽利。

    郭文莺看在眼里,忍不住撇撇嘴,他倒聪明,知道要跑步,没穿那身沉死人的盔甲。

    其实,封敬亭这人是个气质很怪的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两个字:“复杂”。

    他软衣缓袍的时候看着像个没担当的小白脸,感觉是个人就能揍他两拳。可一旦顶盔贯甲,浑身的煞气便放出来了,就好像浴血的杀神,地狱的阎王,看着就叫人心惊胆战。

    不过这会儿穿着皮软甲的样子还真是不好形容,或者你可以理解成:一个没担当的小白脸,突然他奶奶的想改头换面,腰杆子硬起来了。

    清早天凉,封敬亭身上还披了件玄色披风,披风上暗纹在月光下隐隐光芒闪耀,想是绞了金丝在里面,那俊帅的面容透着丝丝寒气。此刻往人前一站,冷冷开口道:“人都到齐了吗?”

    楚唐站出来,“禀元帅,西北军步兵五万人马均已到齐。”

    路怀东道:“禀元帅,西北军骑兵三万人马均已到齐。”

    除了执勤守裕仁关和宋城守军外,其余营中官兵都在这儿了。

    封敬亭似满意的扬了扬唇,冰冷的目光在前面将士脸上一扫,冷冷道:“今日演练阵法,以金鼓旗帜为号。”

    辨识金鼓旗帜是军中最为基础的操练项目,武阵营、武禽营、武兽营,三个步兵营早在几个月前就操练了数十次,且伍长逐个口述考核,配上阵法演练虽是难些,但也是下过苦功夫的,是以几个带兵的将领也都不憷,各自准备去了。

第十二章 演练

    楚唐是左军将军,主要统领步兵营,他是今天的考核主持,得了帅令便高声喝道:“鼓手旗手就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随后又道:“各曲长出列!随我来。”

    各曲长纵马至稍远处,听着他低声吩咐事务。

    邓久成站在一边低头检查一遍旗囊,见各色旗皆在,遂安下心来。封元帅凡事挑剔,若是出半点差错,一百军棍是必然的。郭文莺见他忙着,自己找了个没人避风的地方偷起懒来了。

    楚唐去不多时,又和各位曲长折返回来,曲长各自入队列之中,并未见异常举动。众人心下皆有些不解,往常训练,从没把曲长叫走的先例啊?

    但此刻也容不得他们多想,号角一声长响,战鼓已擂起……

    起先还只是简单的操练,自上马、下马开始,然后是策马前进一丈、二十丈,然后便是左转右转,这些都是最简单的。可是随着鼓声越敲越急,开始融入阵法,今天选的是鹰展阵,这种阵法是封敬亭精心设计的,由雄鹰阵演化而来,其中加了许多轻重型武器,与普通的雄鹰阵不可同日而语。

    整个阵法变化精妙,左右两翼张开,犹如展翅飞翔的巨鹰,武禽营在左,武兽营在右,武阵营居中,随着鹰形展开,左右两翼也发生了变化,兵丁推出左右各二十辆巨型战车。

    这种战车是郭文莺设计的,专门配合步兵阵法使用,这种战车大小是一般战车的两倍,重量却要轻一些,下盘安装着特殊的车轮,一共八个轮轴,每个轮轴都能左右前后移动,让战车移动更加灵活。

    另外在与战车连接上方设着巨大的箭槽,使用的是连弩箭的技法,总共一百只长箭,箭槽可以移动,能同时向三方不同方位发射,配合阵法翼翅左右移动更见威力。

    此刻阵法不断变化,左右摇摆,前后呼应,甚是齐整。

    片刻后战鼓稍急,马匹由踱步改为小跑,踢踢踏踏地溜达着。就在此时,突然金鼓忽改,一支红色令旗骤然出现在楚唐手中,与此同时,所有曲长用尽全力开始吼着,试图竭力盖过马蹄声响:

    “左转!左转!”

    “左转?”不少士兵怔住,他们记得蓝旗才是左转,可是……

    由不得大家多想,曲长的吼声还在继续,且率先向左转去,身旁已有一部分人不假思索地调转马头,跟随曲长向左行去。

    有人策马向右,有人策马向左,步兵的向左走,向右走,且皆在行进之中。

    顿时彼此间撞作一团。

    马嘶人吼,不绝于耳,场面混乱不堪。

    看着眼前的混乱,郭文莺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几日前她和路唯新看三营演练阵法时候的事。

    那天阳光甚好,照的人暖洋洋的舒服,路唯新吃饱了没事就拉着她去练武场。

    刚好楚唐带着一万人演练鹰展阵,这些人都是从三个步兵营里挑出来的,各个都身手灵活,功夫不凡。

    两人在一旁站着看了一会儿,楚唐与他们关系素来很好,看见他们还微笑着打招呼。郭文莺也不禁对着场中挥了挥手,亮起一脸灿笑。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好似天上星辰划过天空。

    楚唐脾气好,不像路怀东那么不着调,也没有陈赞那么阴阳怪气讨人嫌,郭文莺每次见他都是笑意盈盈的。

    可这一笑,就笑出事来了。

    军营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男人成堆,公狼成群的地方。

    接连打了几个月的仗,女人真是个稀罕物,不亲临这种地方,就不能理解什么叫‘母猪也能变貂蝉’。就在前几天晚上,她的亲卫横三还期期艾艾地问她,“头儿,听说你的马是母的?”

    她噎了一下,然后很好心的告诉横三,“我的马不是母的,其实封大元帅的才是。”

    这些‘公狼们’旷了太久,女人见不着,漂亮男人就成了香饽饽,郭文莺长得好看,比一般女人还好看,眉眼笑起来都带着几分娇气,顿时晃瞎了一帮狗眼。

    那行令的小子傻了傻,令旗都忘了挥了,几个离的近的大兵也全忘了左右。这边一乱套,整个队伍就全乱套了,前面的不动被后面的撞上来,你推我挤,一点都不下于今天的混乱场面。

    楚唐顿时傻了眼,高声呼喝重整队伍,虽然最终还是调整过来,但这里发生的事还是报到封敬亭跟前。

    封敬亭这个阴坏的货,当天就把她叫到大帐,围着她绕了三圈,阴阳怪气道:“听说你笑得很好看?再笑个给本王看看?”

    他那会儿望着她笑,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真挺吓人的。

    郭文莺骇了一跳,军营里排美男榜,都说她是第一美人,封敬亭只能屈居第二,这是心里不平衡,要趁机报复吗?

    当然,后来他也没把她怎么着,只下令郭文莺以后不许在演武场随便乱笑。不仅在演武场,但凡是对着‘公’的动物都不许笑,否则以扰乱军纪治罪。

    郭文莺鼻子差点气歪了,这还不如说以后都不许她笑呢。

    那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她也没往心里去,不过看今天这一出,隐隐琢磨出点滋味儿了。这是封敬亭在整顿军纪了。

    其实也对,真要打起仗来,摆阵的时候受干扰就阵法大乱,岂不是明摆着给人当炮灰吗?

    这一万人操练不易,放到战场上是绝不能出半分差错的。

    郭文莺想通了,隐隐有些佩服封敬亭的远视,身为一军主帅,果然想得比别人深远些啊。

    在演武场上,封敬亭正对着混乱不堪场面大发雷霆,大声斥责楚唐一天到晚吃人饭不干人事,白拿左军将军的俸禄,倒不如把钱贡献出来改善士兵伙食。

    封敬亭一般很少发火的,可一旦发起火来就像爆发的火山一样,很容易殃及池鱼,他骂人也很有特点,绝对不带脏字,却也绝对能让你惭愧地恨不得一头撞死。

    楚唐被骂的抬不起头来,频频给路怀东使眼色,让他帮忙劝两句。

    路怀东可是个知情识趣,不爱管闲事的,立刻抬望天装没看见。开玩笑,中军元帅发脾气谁敢劝,劝了万一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要知道这么玩金鼓旗帜,他带的右军骑兵也玩不转啊。

    封敬亭骂了一阵,让楚唐重新整军,勒令他一个月内把阵法训练纯熟,再出现这种情况军法处置,随后又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楚唐耷拉着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带着两个偏将重新整军去了。

第十三章 叫狗

    路怀东怕主帅找兴自己,给郭文莺打了个眼色,瞅个机会连忙跑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郭文莺也想跑,溜都溜出了四五步远,陡然感觉到四下一静,抬头一看,却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再回头一看,封敬亭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那一张脸,半阴半阳的,谁看了都害怕。

    四目相对,他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

    这动作,恁地轻薄!

    军中曾疯传他们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就是从他这不尊重来的,她好歹是朝廷五品军需官,他这是……叫狗呢?

    郭文莺低下头,强掩羞怒恐慌,慢步走到他身前。

    封敬亭扫她一眼,居高临下道:“跟本王来一趟。”

    “是。”她叹口气,在周边同情的眼光下,乖巧地跟着封敬亭回了中军营帐。

    进账后封敬亭似乎并没显出太多的愠怒和轻薄之色,就好像刚才的轻薄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感觉真是糟透了,就好像一只赖皮狗,总喜欢在自己的地盘撒尿宣誓主权,而她很悲催的,就是那块被尿了狗尿的地板。

    封敬亭还算平静地坐下,让齐进送了两杯茶进来,这是要谈正事的姿态。

    郭文莺忙正襟危坐,“王爷找下官有何吩咐?”

    “今天看阵法你有什么想法吗?”直接进入主题,表情也正经许多。

    “有想法。”郭文莺对他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姿态早就见怪不怪了,她转身去他书架上拿了一张阵法图,铺开了放在案几上。

    “我觉得这阵法要改良一下。”

    “如何改?”

    “这么改。”她在他对面坐下,从头上拔下根簪子在阵法图上划拉着,“我打算把火铳加进阵法里,就在战车箭弩之后,二十辆战车,每车一千只弩箭,万箭齐发,瓦剌人以为弩箭放完大意冲杀的时候,再放出火铳,肯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封敬亭盯着那图看了一会儿,“整个阵法还需要变动吗?”

    “不需要大变动,微调就好,在这里增加三千人。”她说着在阵法图上画了个圈,开始解说起来。

    大约是因为早起太过匆忙,发髻没有绑好,又抽出了发簪,随着她手臂晃动,发丝散落下来,扑扑的遮住半张脸。

    柔顺的发丝搭在本就精致漂亮的脸蛋,显出几分女态,甚觉娇媚。

    郭文莺微怔了一下,随后一张脸胀的通红,在军营里多年,每每怕露馅,她从来都是把头发梳的很紧。可今日打急行军锣鼓,匆忙从床上跳下来,倒忘了扎紧发髻了。

    封敬亭看着她,眼神似乎没显出什么异样,只从自己头上拔下根玉簪,“用这个先梳好了吧。”

    郭文莺“哦”了一声,匆匆转到书架后梳头,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他发现了吗?他发现了吗?

    ……

    封敬亭望着书架后那个慌乱的小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一直知道她是很美的,却没想到美成这样,散落头发的她好似一个初闯入人间的花仙,纯净、美好。刚才发丝飘扬着抚在他脸上,软软香香的,她娇嫩的小脸离他那么近,近得他差点忍不住就想要亲吻一下。

    心里暗自好笑,这是在军营里憋得久了,也跟那帮大头兵似的,想女人了吗?

    郭文莺躲在书架后,连吸了几口气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可能永远不出去,就算被发现也要面对现实。何况封敬亭是什么人,他要用的人,怎么可能不查清楚底细?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了吧?

    这么一想,反倒心情好多了,施施然走出来,对封敬亭躬身一礼,“王爷勿怪,属下失礼了。”

    “无妨。”封敬亭微笑着,笑容温柔又和善,让本来就纠结的人,顿时更加纠结起来了。

    这厮果然是知道的……

    封敬亭对她挽着自己发簪的娇俏模样很是满意,招呼她重新坐下,“你刚才的想法还没说完,且补充完整吧。”

    郭文莺点点头,按她的意思,在鹰首的位置再添加两门火炮,以不动制万动,用极大火力牵制损耗瓦剌的骑兵。

    瓦剌人最擅骑射,他们南齐的骑兵比瓦剌骑兵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真要骑兵对骑兵,指定被打的找不着北了。她当初和封敬亭设计用鹰展阵的时候,就打定主意想要用步兵对骑兵。

    起先封敬亭是不同意的,步兵再英勇,怎么可能能阻住骑兵的冲锋?不过今日看她对阵法的解读,倒有些相信了,别的不提,单那两门火炮,几万人马也能阻得住。

    他重新研究了一下阵图,勾勾画画的标出改动之处,等都做完了,才问她:“你近日去监造处了吗?火炮造的如何了?”

    郭文莺恭敬道:“属下也想去看看,正要向王爷请令呢,若是火炮能造好,早日装备上,就算咱们开关迎敌也未必就是输。”

    “甚好。”这话说得很合封敬亭心意,他放下阵图,“你今日得空便去看看吧。”

    西北军的监造处是他们私设的,知道的人没多少,整个监造处建在隐秘所在,有重军把守,在西北军里除了封敬亭,就只有郭文莺能出入。

    两人商量妥当,郭文莺便离开大帐,她近些日子忙着军粮的事,倒把监造处正造火炮的事给耽搁了。看来真要抽时间,去一趟山谷才行了。

    监造处正造的火炮是她在火铳之后设计的,已经造了大半年,初时刚一装弹火炮便炸裂了,根本无法使用。她想了许多办法改进,重新处理了弹药的装填,又把炮筒加固,加了固环,铸厚了许多。

    算算时间,这几日也差不多该完成了。

    在中军帐里,虽然厚着脸皮撑了那么久,回到住处,郭文莺还觉心“噗噗”跳个不停,想到当着封敬亭的面散下发丝的尴尬样,那一张俏脸更是羞得通红。

    那会儿惦念着阵法兵器的事,一时还有些恍惚,等冷静下来细思,真真是把所有脸面都丢尽了。

    他到底知道了,还是不知道?真纠结啊!

    手里拿着梳子,梳着黑墨般的长发,总觉得上面像沾了什么东西,难受的头发都跟着发痒。

    高声唤了云墨进来,给她准备水洗头。

    云墨忙应了,不一会儿拎了一桶热水,手里还拿着两只鸡卵。

    郭文莺一怔,“你这要做蛋羹吗?”

    云墨摇摇头,“是王爷吩咐的,他说给你洗头用。”

    拿鸡卵洗头,还真是奢侈啊!她本想说不用,忽想到自己今日披头散发的样子,暗忖,难道他是看见自己头发干燥分叉了?

    匆忙拿镜子去照,果然发稍偏干,有些细小开叉,再看自己的一双手也是粗糙的宛如老树厚皮,一点也不像女子柔夷。

    她心中一阵酸涩,本是女子大好年华,却在军营中空度了时光,若是她没被他拐带到这里来,她会不会还是那个郭氏嫡出的大小/姐?

    想到郭氏,那一家子姓郭的人,忍不住心里膈应,愤愤地想,什么大小/姐?大小/姐住的是锦绣小楼,穿的是绫罗绸缎,走个路要两个丫头扶着,上个茅厕都有人打扇熏香,她是大小/姐?她就是边关一个五品的军需官,屁的小/姐。

    她素来奉行‘有得吃别浪费’,两个鸡卵她用了一个,另一个寻了开水,泡了碗暖暖的开水蛋,抱着喝了个精光。喝完心情也好了许多,擦了头发,继续绘她的军器图。

    她会做的,那些大小/姐都不会做,什么名门贵女,那些女人拍马也赶不上她身上的一根毛。奶奶的,郭爷身上的毛都有火药味儿,她们有吗?

第十四章 监造处

    第二日一早起来,正在洗漱的时候,云墨捧了一只盒子进来,说是王爷给她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郭文莺打开,见里面是一只白玉簪子,或者不是一只簪子,而是两只簪子用金丝银丝绞在一起,做成了一根簪子。两只簪子并立,粗细相同,只一个长些,一个短些,同时挽发的话,就算抽出一个,头发也再不会散开。只是绞丝之处做工有些粗糙,似乎是临时匆匆而就。

    云墨道:“这是王爷昨晚连夜给大人做的,王爷说他手艺不好,让大人凑合着用用,等回了京里,专找能工巧匠给大人打一个合用的。”

    郭文莺有些发怔,这竟是封敬亭亲手给她做的?

    她看了半天也没生出半分感动,却有些怀疑某人的动机,那位爷的性格实在不像无端付出的,这是又憋着什么坏呢吗?

    想了想还是拿着算了,反正他整日都在算计她,也不在乎多不多这一回了。

    吃过早食便出了大营,奉令去监造处。

    西北军的监造处,是封敬亭经营数年‘爱的结晶’,大有当儿子养的意思。从建造之初便投入了巨资在里面,从房屋的建造到铁矿的开采,都是经他一手操办,真真是花尽了心血。

    这样一个用银子堆起来的好地,也赶上遇到了郭文莺这个手艺绝佳的机关圣手,用别人的话说,郭文莺的脑子天生和旁人的不一样,什么繁琐的机关武器都设计的出来,对锻造之术更是纯熟,每每有创新都让人惊喜不已。在她的打理下,不过数年监造处已经颇具规模。

    今儿个天好,风和日丽的,连空气都透着暖暖的香甜。郭文莺心情也不错,便骑着马,连亲卫都没带,独自前往监造处了。

    这一处之地虽没设在西北大营中,离得却并不太远,只是道路不好走,入口之处还设着九宫迷阵。还是封敬亭亲自规划布置的。封敬亭这人也颇有些才华,不仅精通兵书战策,对各种阵法也甚有研究,虽是普通的九宫阵,却加了许多演化,若是不懂的人在里面转三天三夜也转不出来。

    谁都知道私设军建,制造兵器是杀头的大罪,为了隐蔽,平日里这里不许随意出入,走了三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影。郭文莺骑马从阵中穿过,走过一处繁花之地,远远便看到锅炉里冒出的黑烟。

    她不由皱皱眉,虽然这里地方隐蔽,但这烟却无论如何遮掩不住,这么运作下去早晚会成个祸患,到时封敬亭倒霉,自己也跟着倒霉。之所以三年多还没被发现,应是京中那几位手还没伸到这儿来,不过也快了,一旦这场仗打下来,火铳和火炮一露面,就再也瞒不住了。

    怎么想个法子,让这处之地合法了才好呢?

    心里琢磨着,人已到了谷口,那守门的士兵对她很熟,远远地便过来牵马。

    一个校尉模样的跑过来,老远就喊:“郭大人,你可来了,咱们盼星星盼月亮就等你过来了。”

    郭文莺跳下马,“可是火炮督造出问题了?”

    “那倒不是,大人就是咱们的主心骨,见不到人咱们心慌,干活也没精神了。”

    郭文莺:“……”

    这位张校尉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高杆的厉害,她得学学,得好好学学。

    校尉张欣房恭恭敬敬的把郭文莺请进去,两人在各种作坊间穿梭着,不时听工头介绍一下各个作坊的进度。

    大战在即,武器装备必须跟上,临来之前郭文莺拟了个单子,把所需的刀剑工矢等物,都列在其上。此时递给张欣房,“一个月内备齐,没问题吧。”

    张欣房看了看,面有为难之色,“时间这么紧,怕是不好办啊。尤其前些日大人带走了不少炸药,目前现配也需要时日,单子中的火筒、炮筒怕难以赶工出来。”

    “火筒倒也罢了,那玩意除了防火用处不大,炮筒必须准备齐了,还有火炮,目前造的怎么样了?”郭文莺说着看了下堆置在墙边的几个炮筒,速度还是慢啊!

    张欣房道:“目前火炮已造了四门,还有六门正在赶工中,一个月应该能造出十门吧。”

    郭文莺点点头,“十门就十门吧,务必在一个月内把所有武器都造好,多一天都不行,告诉工人加紧赶工,叫他们少睡一会儿吧。等一个月之后,他们就闲了。”

    张欣房诧异,“一个月之后就打完仗了吗?”

    郭文莺没说话,一个月之后怕是这个监造处便不存在了。

    张欣房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只道:“大人要去火器坊看看吗?”

    她点头,“前面带路吧。”

    虽然建造之时下了不少功夫,但建在大山中的火器坊还是显得有些粗糙,房屋大都是石头造的,从山中采石,就地而建,只间或有几根木头夹杂在其中,都是为了支撑房梁,防止石屋倾塌。火器作坊一共七间,是整个监造处最大的,还有一个巨大石头库房,上面盖着许多遮雨布,里面撒着石灰,都是防潮用的。

    整个监造处是严禁点灯点火的,厨房也不许开火,每日吃饭都是从山外送进来,这样虽增加了被发现的危险,但在全是火药的地方也是没办法的事。火药最忌烟火,一旦点燃,整个监造处就像一个巨大的炸药包,怕是整座山都要跟着炸掉。

    作坊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二十几个工匠埋头填制着弹药,都是为火铳和火炮用的。

    在郭文莺设计新炮筒之前,京都监造局和军器局也有火炮,只是早期的火炮制造都是用泥当做铸造的模具,泥模具对湿度、泥土成分、铸造手艺要求很高,做好的模具还要经过晾晒才能使用,往往一个好的模具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才要成型。

    泥模具是一次性的,成功率低,且不可避免的带有沙眼,炮膛内也凹凸不平,非常容易炸膛,需要抛光后使用,工艺相当繁琐。

    相对来说,铁范铸造炮筒就要好些,用铁做模具,模具可以重复利用,铸造好的炮膛天然光滑,沙眼少,质量高。不过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必须能让铁能迅速冷却,郭文莺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找了水冷自紧的方法才解决这个难题。

    水冷自紧就是让铸造中尚未冷却的火炮从内部开始冷却,让火炮有一个从外向里的力,相当于在火炮全身缠上铁箍,使火炮能承受更高的膛压,装药量加大铁范和水冷自紧结合,把炮膛中的铁范做成空心,往里加水就行了。

    她前世就是兵器迷,又是学工科的,到了这个时代加上名师指点,比别人领会的要快一点。别人都说她是个天才,只有她自己知道,天才不天才端看你从哪儿来,她最多只是比别人看得多,见得多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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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雄介绍:
“我叫封敬亭,你要永远记住这个名字。”他说这句话时眼底浅浅的笑意,狭长眉间蕴藏的得意,让她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夜回想起来,都后悔的直想撞墙。莺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莺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莺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