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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节 汉!外交官!

    公孙遗来的快,去的更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捧着张越的‘造纸工序’的册子,飞快的离开,准备去选一个地址,作为造纸工坊。

    公孙遗走了不过一刻钟,殿外的赞礼官就再次唱诺:“大鸿胪仁携楼兰质子安循,觐见陛下!”

    然后,一个身穿绛衣朝服,头戴进贤冠的大臣,便领着一个身材纤细,肤色与容貌明显与汉人迥异的男子走了进来。

    “臣大鸿胪仁……”

    “臣楼兰王子安循……”

    “恭问陛下圣安……吾皇万寿无疆!”

    两人俯首而拜,顿首而谒。

    张越却是将自己的注意力和视线,全都集中在那个异域男子身上。

    此人的头发是褐色的,微微有些卷曲。

    虽然不是金发碧眼,但却也是眼窝深陷、肤白、四肢多毛发,鹰钩鼻。

    很显然,他身上的欧陆人种特征非常多。

    但这一点都不奇怪。

    张越回溯的一些考古资料显示,楼兰人应该和古巴伦王国的苏美人有着血缘关系。

    但……

    这重要嘛?

    不重要!

    现在的楼兰人,是汉室臣属。

    他们和同样向汉室称臣的大宛人(黑发黑眼的古希腊、马其顿殖民者后裔)在地位上没有区别。

    若说重要的,还是楼兰的土地。

    那块控扼丝路东西交通要害的国土!

    至于楼兰人的人种和过去未来,汉家没有任何研究的兴趣。

    ……………………

    安循瑟瑟发抖的趴在殿中,双股战战。

    他是在天汉二年,被其父送来长安为质的。

    在长安这十余年,他拢共就被天子召见过十来次。

    平均一年一次都不到。

    每一次,他都是被人领着,远远的趴在殿中,连天子的样子也看不全。

    但这一次,汉天子却离他不过十几步。

    汉家天子的琉珠都清晰可见。

    而这让他更加恐惧了。

    上次,汉朝的廷尉,那个姓郭的官员,也离他这么近。

    然后,郭廷尉就割掉了他的小勾勾……

    这一次,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安循想到这里,就更加恐惧起来。

    但自己被割掉小勾勾后,连大鸿胪的宅邸都没有怎么出过,应该不至于又犯法了吧?

    这样想着,他才稍稍心安了一些。

    在汉朝这么多年,有一个事情他是清楚的汉人讲规矩,讲制度。

    更重视礼仪尊卑。

    只要不触犯汉人的忌讳与法律,汉人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至少汉朝人比匈奴人可讲道理多了。

    就是上次那个郭廷尉割他小勾勾,在割之前,也是专门对他进行了教育,告诉他犯的是什么罪?为什么要割他的小勾勾?

    而且,按照那个郭廷尉所说,割他小勾勾是为了他好,为了他不犯更大的错误,以至于丢掉小命,是圣天子仁德,特别宽宥。

    要他是汉家臣民,早拉去东市腰斩了!

    那个郭廷尉一番道理讲下来,真是让他流出了悔恨的泪水啊早知道你们汉朝的规矩这么多,我就当宅男好了!

    …………………………

    天子端坐在御座上,看着跪伏在他面前的大鸿胪戴仁与楼兰王子安循。

    讲老实话,要不是现在楼兰老王要死了,他都快忘记,楼兰人有个质子在他手里了。

    所以,一时间他都有些忘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鸿胪先起来……赐座……”他摆摆手,吩咐道:“张爱卿,卿来替朕告知楼兰王子吧……”

    张越闻言,立刻起身道:“臣谨奉诏!”

    大鸿胪戴仁则起身,恭坐到一旁,拿着眼睛,观察着张越。

    戴仁是已故的博望侯张骞的门徒,年轻的时候曾在张骞手下学习西域各国语言,后来出仕,在武威担任典属国的蛮夷译官(其实就是翻译官),从译官一路做到了九卿。

    算是汉室外交战线上的杰出人才了。

    不过,汉室的外交官,可不是后世的外交官。

    汉大鸿胪,可是拥有自己的直属部队(五属国都尉),还有自己的政策‘重九译、致殊俗,以义属之,威德加于四海’。

    通俗的来说就是对于四夷,能教育的那就教育,不能教育的就用刀子教育。

    自张骞凿空西域,历任大鸿胪和大鸿胪麾下的属国都尉就是汉室最激进的鹰派。

    也是汉室最初的帝国主义分子。

    这些家伙在西域提前两千多年,给西域各国人民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帝国主义做派’。

    有些家伙甚至嚣张到单枪匹马,就敢放狠话,威胁其他国家。

    是故,汉家外交官们,甚至比军人的脾气还暴躁。

    历任大鸿胪更是多有领兵出征的记录。

    按照大鸿胪自己的理解是夷狄禽兽,不能加以威德,则无以教化之!

    最好的教育办法,就是先揍一顿,再跟他们讲道理。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很有效。

    楼兰、大宛、夜郎都是这么教育过来的。

    经过教育后,可乖了!

    不仅仅视汉为父亲,还按时上供,甚至出兵出钱出粮,帮着汉朝爸爸教育其他不听话的顽童!

    就像楼兰,这十来年,大鸿胪就经常下令,让楼兰出兵协助汉军做一些事情,甚至去打不听话的车师。

    而对戴仁来说,他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能领兵出战。

    好好的教育一下四夷。

    对于每一个大鸿胪而言,不能在任期内‘矫正’一个夷狄王国,使之‘心慕王化’,那么其的大鸿胪任期就是失败的。

    所以当李广利回朝后,戴仁就是李广利在朝堂里最坚定的支持者和盟友了。

    为了推动李广利的蒲昌海会战计划顺利通过,戴仁甚至放出了狠话就算死掉最后一个楼兰人,车师也一定要攻伐!

    至于军费问题?

    戴仁表示,这都不是事!

    灭掉车师,总会赚回来的。

    大不了再去龟兹抢一点!

    总之,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只是,在这个时候,却传来了楼兰不稳的事情。

    这让戴仁真是有些忐忑不安。

    他今年快五十岁了,再不捞一场大战,就没办法捞功勋了。

    所以,他现在甚至比李广利还紧张。

    看着张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跳。

    虽然不大清楚,这个侍中官打算做什么?

    但他明白,很可能,自己能不能去‘矫正’车师、龟兹人‘心慕王化’,告诉他们‘唯有心向汉室才有出路’就看这个侍中官接下来的行动了。

第三百七十七节 洗脑技术哪家强?(1)

    张越走到那位楼兰王子面前,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吾乃汉侍中张子重,奉陛下之命,特来晓瑜王子:前日楼兰王上书天子,言其病重,欲求天子归王子回国以继宗庙……”

    安循听着,瞳孔立刻放大,脸上甚至露出了喜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回国即位?这是他曾日思夜想之事。

    然而……

    旋即他又落寞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在那里,没有小勾勾的男人,都是不可能得到别人尊重的。

    更别提即位为一国国王了……

    而他的神色变化,自然瞒不过就站在他身前的张越。

    甚至连王莽、戴仁,乃至于天子都看得仔细。

    终于见此,都纷纷在心里暗自点头。

    这个楼兰王子闻其父病重将死,先喜后忧,说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之人。

    这样的人,色厉内荏,最好控制和摆布。

    “楼兰王特使,现在已经越过玉门关,正在来长安的路上……”张越轻声说着:“王子归国即位可期矣……故陛下命我,来与王子说一些事情……”

    “归国即位?”安循听到这四个字,就拼命的吞咽口水,望着张越和戴仁还有上首的天子,满眼的不可思议。

    在这一刻之前,他早已经死了回楼兰的心了。

    汉朝和他的祖国,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废人回国即位。

    但……

    若是真的可以回国即位……

    他想起了故国的风光。

    孔雀河蜿蜒着,流淌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那里绿草青青,那里流水潺潺。

    戴着毡帽的少女,挥舞着鞭子,在河湾中唱着歌谣。

    络绎往来的商旅,赶着橐他、马匹,走在古老的小道中,风铃声在山谷之中回荡。

    当然……

    最重要的是楼兰王宫之中,堆积如山的黄金、宝玉、丝绸与珠宝。

    楼兰虽然只是小国,男丁不过五万。

    但是,因为控扼丝路要害,近白龙堆,与蒲昌海相望。

    故楼兰很富裕很富裕。

    富到完全有财力,同时向汉匈朝贡,交保护费。

    富到楼兰人可以在蒲昌海沿岸地区,建立起一个个城邦,成为西域诸国中城邦数量仅次于大宛、乌孙的国家。

    富到以楼兰这样的小国,都能在主要城邦之间,修建起一条条运河,连通各城。

    若能归国,掌握一个这样富裕的国家。

    有了钱,那不是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吗?

    没有小勾勾,不一定就意味着不能享乐。

    对吗?

    除了女人,还可以……

    带着这个念头,安循立刻就将脑袋趴在地上,恭身道:“若汉能立我,我必誓死效忠,为汉藩屏!”

    即位才是最重要的!

    获得汉人的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安循很清楚,也很明白这个事实。

    像楼兰这样的小国,最悲哀的,不是离天堂太远,而是与汉朝太近。

    而更悲剧的是,离匈奴人也很近。

    夹在汉匈这两个超级强权、巨无霸之间,无论楼兰也好,车师也罢,都只是棋子,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决定自己的祸福。

    楼兰之所以臣服汉室,受汉室节制,仅仅只是因为楼兰与汉朝更近罢了。

    就如车师,因为离匈奴人更近,所以只能臣服匈奴人,给匈奴人当狗。

    这也是西域诸国的困境与悲哀所在。

    汉与匈奴,总要选一个来当主人,或者同时认两个爹,享受双倍的父爱与关怀。

    在西域,能真正自主自己的命运国家并不存在哪怕是看上去强大,可以游走在汉匈之间的乌孙,也得做出选择。

    而站错了队,下场可是很惨的。

    汉屠灭了轮台、扶乐、姑师,匈奴人也干掉了好几个反骨仔。

    而西域各国,在这样的国际局势面前,虽然心里mmp,但身体却只能服从现实,选一个慈父来保护自己。

    若安循的身体正常,恐怕他心里面还会有犹豫,还会想着学他爹那样,同时喊匈奴单于与大汉天子‘亲爹’。

    但现在嘛……

    既然没了小勾勾,那就意味着他不可能有子孙后代。

    既然没有子孙后代,那他也懒得去关心楼兰的未来与存续这种事情难道要辛辛苦苦的操劳一生,然后给他人做嫁衣?

    安循可没有傻到这个地步。

    这个时代的西域各国贵族们,也还没有这么高尚的道德情操。

    正常而言,我死以后,哪管洪水滔天,才是正理。

    张越听着,却是微微笑道:“王子请放心……汉天子受命于天,监于天下四海,泽及鸟兽,楼兰虽夷狄域外之国,但终究也是汉藩国,天子当然会立王子……”

    “不止如此……”

    “天子还将尚公主与王子为妻,以汉公主之尊,而助王子协和六宫……”

    至于安循会不会答应?

    这就由不得他了。

    后世米帝问过南美人民,他们到底需不需要灯塔之光的照耀吗?

    没有!

    现在的汉室,同样也根本不会去问西域诸国:是否需要大汉天子的雨露滋润,是否需要诸夏文明的教化。

    在汉室以及中国大部分王朝的思维中,就不存在有什么夷狄能不接受天子雨露滋润与诸夏文明教化的。

    若有人敢拒绝……

    那他的良心一定是坏掉了!

    王化(民猪)、礼法(自由)、天子的爱(人民的呼声),你特么都敢拒绝!?

    昏君啊(毒菜啊),去死吧!

    在这个诸夏民族执掌天下话语权和推行‘普世价值’的时代,也真没有什么国家或者民族,能拒绝得了这种要求。

    在事实上来说,两汉对西域的经营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文化方面软实力的影响。

    班定远带了几十个人,就能团结西域各国,让各**队听从命令与指挥,出人又出钱。

    比霓虹和棒子还要乖。

    为什么?

    因为匈奴人带去的只有死亡、压迫、剥削与奴役。

    而汉室带来的是文明、秩序与制度。

    西域各国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选谁啊!

    当然,在现在来说,西域诸国,对于汉室文明和汉天子的仁德,还是缺乏了解和认知的。

    所以呢,张越决定,得好好的教育教育。

第三百七十八节 布局楼兰(1)

    安循听着,却是满眼的不可思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尚……尚……公主?”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他在长安也有十余年了,大汉帝姬们的威风与霸道,他自早有耳闻。

    更别提,他还是一个没有小勾勾的男人。

    汉人这个时候塞一个公主给他,怎么看都不像是怀了什么好心。

    但他能做的选择,却并不多。

    “当然……”张越却是轻笑着,道:“陛下除了欲尚公主与王子外,更将遣大将率军护送王子回国……”

    “更将在楼兰设置‘护楼兰校尉’,以护卫楼兰宗庙……”

    安循内心的不安更加深刻了。

    他在长安这十几年当然不是白呆的。

    于是他感动的都要哭了:“外臣何德何能,安能置汉天子如此厚爱?余生惟愿为汉走狗,若不幸死,则以贱躯填沟壑,方能偿报陛下厚恩于万一啊!”

    他能有什么选择呢?

    难道还能拒绝?

    纵然,汉人的条件里全是毒药,他也只能喝下去。

    不然,就只能老死长安,甚至,恐怕连明天的太阳也见不到了。

    而安循的听话与乖巧,让天子大为满意,只见他抚掌赞道:“王子真忠臣也!望王子归国后,不复朕望,励精图治,安抚人民,使四夷皆知汉家之德也!”

    说着他就起身道:“大鸿胪、张侍中,此间之事,就有劳两位爱卿了……”

    嗯,他锻炼和理疗的时间到了。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接下来的事情,他不想知道,也不想听见。

    掩耳盗铃,也得把自己的耳朵捂住啊。

    “臣等恭送陛下!”张越与戴仁立刻起身,恭送着这位天子消失在殿后的屏风之中。

    然后,他们两人相视一笑。

    尤其是戴仁,笑的格外开心。

    护楼兰校尉?

    那不是给大鸿胪量身定做的机构吗?

    这简直就是天降大礼包啊!

    作为大鸿胪,戴仁很清楚,汉大鸿胪机构的变迁。

    在元光以前,大鸿胪是九卿有司之中地位最低、权力最少、话语权最低的机构。

    甚至有时候,连九卿的序列都挤不进去。

    元光以后,随着汉室对外扩张,大鸿胪才抖了起来。

    手里面是既有权又有兵还有钱!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汉室的扩张令大鸿胪麾下管辖的蛮夷属国和相关义从骑兵越来越多。

    是故,历任大鸿胪皆孜孜以求,推动扩张与征服。

    因为每一个大鸿胪都清楚只有征服更多的地方,他们才能有更多的编制、财权。

    对于官僚来说,不择手段的令本部门的利益最大化,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戴仁现在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楼兰王子,满眼都是宠爱。

    当然了,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张侍中……”戴仁对张越微微拜道:“本官在此事上完全听从侍中的部署和安排……”

    “正要劳烦大鸿胪……”张越却是笑道:“王子欲回国即位,首先就要隔绝来迎接王子的楼兰使者的耳目,不能令其知晓王子如今的现状……”

    若是被楼兰人知道,他们的质子没了小勾勾。

    恐怕再亲汉的贵族,也不会同意立一个太监当国王。

    “此事包在本官身上……”戴仁拍着胸膛做着保证。

    对付蛮夷,这是大鸿胪的专业。

    反正,那些楼兰人也不会讲雅语,到时候安排他们住进大鸿胪在长安城里的蛮夷邸,再换掉蛮夷邸中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基本上就万无一失了。

    “此外,王子殿下,还得包装一下……”张越看着安循,将他扶起来,打量了一番后,道:“得贴点胡须才行……”

    “另外再将王子身边的人全部换掉……”

    这个事情得先糊弄着,至少在安循即位前,不能被揭穿。

    安循即位以后嘛……

    张越看着这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楼兰王子。

    自然就要看他听不听话喽。

    若是不听话,那就换掉好了。

    诸邑公主那么多面首,随便带几个去楼兰,总能生下一个小王子。

    如此,楼兰王室就成功的腾笼换鸟了。

    “请侍中放心!”戴仁笑着道:“大鸿胪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为了能让自己管辖的地方增加一个楼兰王国,戴仁发誓自己会用出吃奶的劲来做这个事情。

    “此外,还有一个事情,需要劳烦大鸿胪……”张越轻声说道。

    “侍中请吩咐!”戴仁根本没有什么九卿的架子,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兴奋。

    若能多出一个属国都尉部,那起码就是上百官吏和每年上千万的经费!

    “请大鸿胪马上派人去联络乌孙……”张越低声道:“无论如何,要请乌孙人拖住匈奴日逐王的主力!”

    现在,汉与匈奴手里各有一个质子。

    虽然楼兰老王首先派人来汉朝,迎立在汉的质子。

    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位楼兰国王曾经可是在匈奴为质的啊。

    他的王后可是正儿八经的匈奴贵族!

    历史上,那位匈奴质子回国即位后,本来打算入朝长安,继续骑墙的,就是被那位王太后给拦住了。

    是故,张越知道,恐怕匈奴人也已经得到楼兰老王将死的情报。

    匈奴人心里面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若能将自己的质子,抢先送回楼兰王国,纵然不能ntr汉室,最起码也能恶心一下!

    再说了……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嘛。

    万一成功了呢?

    那就能再次阻绝丝路,甚至彻底切断汉与大宛、乌孙的联系。

    楼兰虽小,但在汉匈的西域棋盘上占据着不可估量的地位。

    所以……

    张越觉得,匈奴人一定会插手!

    而张越请戴仁联系乌孙,实际上根本没有想过乌孙人会真的帮汉室牵制住匈奴日逐王主力的打算。

    在事实上来说,张越其实只是想传递一个信号给匈奴人在楼兰问题上,汉室出了点问题,所以,你们有机会了啊!

    再通过一些手段,让匈奴人确认他能有机会插一脚。

    如此,匈奴人恐怕就会……

    打起胆子,与汉在楼兰爆发战争!

    而这正是张越想要看到的。

    李广利想发动蒲昌海会战,伺机聚歼匈奴僮仆都尉主力。

    但那个战场,却是在蒲昌海北部的车师、龟兹境内。

    虽然与玉门关很近,但终究也有着一条漫长的补给线需要维护。

    但战争若发生在楼兰境内呢?

第三百七十九节 布局楼兰(2)

    这个想法也是张越刚刚才想到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地图上来看,楼兰王国近白龙堆,出了玉门关就进入了楼兰领土范围。

    虽然这年头,西域各国的国境线与其说有,倒不如说只是摆着好看的。

    大部分西域王国,都是游牧或者半游牧王国、城邦。

    但楼兰由于最近十几年垄断丝路贸易的利润,所以,暴富了起来。

    其沿着蒲昌海、孔雀河流域,修筑了大量城镇和城市。

    而汉军在楼兰的基础,也很坚实。

    换而言之,在楼兰汉军拥有主场地利。

    若战场在楼兰境内,匈奴人就将陷入劣势!

    一旦其主力被诱入楼兰境内……

    那么,李广利还能放跑不成?

    哪怕不能,最起码也能打烂整个蒲昌海,让蒲昌海血流成河!

    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情况对汉室反而更好!

    匈奴人能在蒲昌海地区,长久维持数万大军存在吗?

    就靠尉黎、危须、焉奢以及一个被打残的车师、龟兹,能提供那么多粮草吗?

    自是不能。

    匈奴人只能从国内调集牲畜来支撑战争。

    不就是隔着要塞、沟渠和寨楼对峙吗?

    这可是汉军的祖传绝技和拿手好戏。

    在先帝和太宗时代,汉匈各自集结数十万大军,沿着长城比拼耐心,哪次汉室输过了?

    论起结硬寨、打呆仗,当然是农耕文明更擅长。

    大不了,楼兰人吃点苦,受点罪嘛。

    而匈奴人就惨了。

    大军远征,悬于西域,这人吃马嚼,谁受得了?

    届时,匈奴人就得做出选择。

    是和汉室对耗,还是放弃整个蒲昌海,退回孔雀河上游?

    前者是不断流血,慢性死亡。

    而后者,则可能会引发匈奴的西域统治秩序的雪崩,甚至引发匈奴内部新一轮的内讧!

    日逐王先贤惮和狐鹿姑单于可是相互都看对方很不顺眼!

    是故,张越的计划一旦成功,那么楼兰变成匈奴人的阿富汗,让其成为匈奴帝国的流血之地!

    只是这个计划,还需要和李广利商量一下,争取得到对方的同意和朝堂的认可。

    然后,还得看匈奴人配不配和了。

    也正是害怕匈奴人不敢来,不肯来。

    张越才需要乌孙人帮忙刺激一下。

    在西域这个棋盘上,汉、匈奴、乌孙三方,现在都在盯着对方。

    任何一方的动作,都可能引发另外两方的激烈反应。

    对于匈奴而言,他们当然不会愿意看到天山战役、余吾水战役,数万骑兵的折损换来的战果被轻松葬送。

    想到这里,张越就更有自信了。

    戴仁听着,却是有些疑虑:“乌孙?”

    “去年解忧公主曾经有书信回国,说是匈奴日逐王一直从蒲类海地区,居高临下,威胁乌孙的恶师地区,请求汉出兵协助呢……”

    “在这个时候,乌孙恐怕很难出兵协助汉军……”

    自汉与乌孙接近后,乌孙与匈奴的关系就快速恶化。

    等到现在的昆莫翁归靡上任后,乌孙与匈奴更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就在天山会战进行的时候,翁归靡忽然立他与解忧公主的长子元贵靡为太子。

    这激怒了匈奴,也激怒了乌孙国内的亲匈奴派系以及老昆莫军须靡的部族。

    是故,这些年来,乌孙昆莫翁归靡既忧虑匈奴外患,又要担忧内部的反对派。

    也正是为了呼应翁归靡,帮助解忧公主在乌孙站稳脚跟。

    汉室才会在天山战役结束后不到两年,就再次发起了余吾水战役。

    出动十几万大军,直指匈奴在漠北的腹地,逼迫匈奴人不得不集结所有力量与汉决战。

    也正是余吾水之战,令匈奴人不得不放松了对乌孙的监视和钳制。

    “不需要乌孙出兵……”张越笑着道:“只需要乌孙人象征性的调动一下兵力就可以了……”

    想要匈奴人相信,他们在楼兰大有可为,就必须让单于庭将注意力集中过来。

    而再没有比乌孙异动,更能刺激单于庭敏感神经的事情了。

    张越也想借此机会,看一看匈奴人在赵信和李陵的辅佐下,究竟长进了多少?

    反正这个事情,就算匈奴人不上当,汉室也没有损失。

    戴仁听了,却是心头一松,道:“若是如此的话,本官这就回去安排使者出使乌孙……”

    张越闻言点点头。

    然后他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安循身上。

    安循正好也在看着他。

    张越于是咧嘴一笑,道:“王子这马上就要归国为王了啊……”

    安循闻言,战战兢兢,道:“一切皆是上国爱护,小王惶恐至极……”

    “王子……”张越拉着他的手,问道:“在长安十余年,觉得我汉家礼法诗书如何?”

    安循闻言立刻拜道:“美!小王有幸能闻上国礼法诗书,此生无憾!”

    这却是事实!

    在这个时代,任何人来到长安,都会被汉家文明的光辉与灿烂所倾倒!

    纵然,汉廷尉割了他的小勾勾,但对于长安,对于汉室,安循依然充满了崇拜以及畏惧。

    “那王子想不想楼兰人民也能闻知汉家诗书,圣贤教诲?”张越笑着循循善诱。

    安循听着,自是点头不已。

    “那王子何不上书天子,请天子遣一批儒生,入楼兰教化楼兰人民?”张越图穷匕见,眨着一双满是真诚的眼睛,直视着安循的双眼。

    将楼兰王国,彻底变成诸夏的领土。

    不是换一个王室血统就可以的事情。

    更关键的还是文化和信仰的凝聚。

    楼兰人虽然看上去肤色与诸夏民族迥异,但,诸夏民族连犹太人都曾经同化过,区区几万个和苏美人有血缘关系的楼兰王国,当然也不在话下了。

    “这……”安循有些犹豫了。

    “王子难道不欲令楼兰子民也得汉天子恩泽?”张越立刻板起脸来,斥责着:“王子何忍于斯?”

    张越的神色,让安循恐惧起来。

    内心甚至有了内疚和愧疚之情。

    “那依侍中便是……”安循低着头,轻声说道。

    对于这个事情,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善!”张越抚掌赞道:“王子此举,必将造福楼兰,福泽万代啊!”

    正好,可以将几个刺头丢去楼兰,让他们去身体力行,践行理想。

    免得他们在国内胡思乱想,掉了脑袋。

    譬如说眭弘啊孟卿啊!

第三百八十节 狐鹿姑的选择

    夏末的漠北,已经开始吹起了北风,夹杂着寒风的沙子,打的人的脸都有些生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漠北寒苦,生态本就脆弱。

    如今又猬集了数十上百万牧民和数以百万计的牲畜。

    环境立刻就持续恶化。

    哪怕匈奴人不懂,但也能感觉到,这十余年来,漠北的草场每年的新草越来越少,而沙漠的面积却越来越大。

    站在弓卢水旁,狐鹿姑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羊皮大衣,看着这渐渐寂寥的世界,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去,远远的眺望着南方。

    那鸿雁北来之所。

    不知那里的胭脂山上,如今是否山花灿烂,野果满林?

    也不知那里的祁连山上,是否依旧白雪皑皑?

    更不知那阴山之上的野兽,是否又繁盛了起来?

    狐鹿姑出生的时候,匈奴人就已经失去了那些地方。

    这些匈奴人曾经的根与祖庭。

    被人像赶兔子一样,从南方温暖、肥沃的辽阔草原,赶到了这寒苦寂寥的漠北。

    与风沙为伍,和冰雪为伴。

    “也不知,我能不能活着看到阴山的山脊……”他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对于每一个匈奴人,每一个孪氏的子孙来说,阴山就是羁绊他们终生的母亲山。

    尹稚斜单于死的时候,头朝南,眼睛瞪着阴山的方向,大声呼喝着:“阴山!阴山!阴山!”

    乌维单于死的时候,手中紧紧抓着一把土从阴山上带到漠北的土。

    儿单于死之时,正带兵在西域的轮台城外,与汉军对峙。

    他忽发疾病,又遇到了单于庭变乱,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

    但,狐鹿姑却清楚的记得,他的父亲死时的样子。

    那时,那位曾经发誓要振兴匈奴的单于,躺在羊皮毯上,用力的喘着气,呜咽着抓着他的手,深深的用力,以至于脸色都发青了。

    “一定要夺回阴山!收复龙城!”

    然后他就死了,死于余吾水之战时的箭伤感染。

    回想着父亲死前的遗言与教训,狐鹿姑的眼神就坚定了起来:“我一定要夺回阴山!收复河套!”

    汉人讲大复仇,讲君子报仇十万年也不晚。

    如今,这个思潮也影响到了匈奴。

    匈奴高层贵族之中,也有着大量饱读诗书,熟知汉人文化的成员。

    狐鹿姑自也不例外。

    漠北决战,砸碎了匈奴人的脊梁骨,让他们不得不承认汉朝比自己先进太多太多了。

    由之开启了匈奴人向汉朝学习的历史。

    到现在,匈奴人的组织、纪律、战术、武器,都在不断的汉朝化。

    而那些汉朝的降将们,更是一个个身居高位。

    有在汉室时不过是队率、司马、校尉这样的中级军官的人,一旦投降,立刻就被封为一部之主,成为高级贵族。

    至于那些汉朝的大将……

    只要肯降,马上就能王!

    如今,曾经的汉将卫律、李陵,甚至就是匈奴国内的强权。

    手握重兵,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军队、部众与国土。

    特别是李陵,被先单于且侯封为坚昆国国王,拥有着一块两千多里的沃土。

    也是靠着这些汉人降将的帮助,匈奴人终于一点一滴的重新恢复了元气。

    到现在,匈奴已经恢复到了漠北决战之前的人口基数了。

    控弦四十万,雄踞漠北,并有西域,虎视浚稽山,意图在将来,突破这条汉匈两国骑兵用血肉交融的防线,突入河西甚至河套,回到那温暖、肥沃和迷人的南方大草原。

    “大单于!大单于!”正想着此事,狐鹿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爱将,同时也是他的外甥,匈奴左大都尉衍射壶提之子兰且渠的声音。

    “大单于,车师急报!”兰且渠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健壮匈奴人,他留着匈奴人传统的发辫,鼻子上镶嵌着两个特大的铜环,看上去虽然有些怪异,但在匈奴,这却是勇士的象征。

    “说!”狐鹿姑闻言,立刻正色起来。

    现在的匈奴帝国,早非当年全盛之日,只靠着草原的牲畜,就足以吊打四方的强大帝国。

    对于匈奴人来说,蜷缩在漠北寂寥寒苦之地,固然可以规避来自汉朝骑兵的追击和打击。

    但匈奴人的生命线,却全靠西域了。

    西域三十六国的财富、粮食、食盐以及其他物资,就是支撑匈奴帝国运转的血液。

    西域若失,匈奴就要被饿死、渴死在这漠北!

    而车师、龟兹,则是匈奴人直面汉朝西域攻势的第一线。

    任何车师、龟兹的异动,都会让单于庭打喷嚏。

    “据报,楼兰王安糜病重,恐怕撑不过多久了……”兰且渠兴奋的趴在狐鹿姑的脚下,磕头道:“这是天赐大匈奴夺回楼兰的良机啊!”

    “楼兰王安糜?”狐鹿姑闻言,嘴角也是溢出一丝笑容:“这条老狗,终于要死了吗?”

    对于匈奴人来说,楼兰就是他们心里的痛!

    自从老上单于击破月氏,西域诸国就一直是匈奴人的奴婢,予取予求。

    但……

    当年的大宛战争,却使得匈奴在西域的统治出现了裂痕。

    汉朝人将爪子伸进了西域。

    楼兰王国随之叛变,向汉朝纳贡、输诚。

    虽然,顾忌匈奴的积威,楼兰人也同时向匈奴纳贡。

    但是……

    楼兰人却积极参与汉军行动,协助汉军打击和攻击车师、龟兹等匈奴藩国。

    更可怕的是,楼兰人还利用其在西域的影响力和消息渠道,积极为汉朝联络西域诸国中,那些不满匈奴的人。

    还为汉朝和乌孙人牵线搭桥。

    自然,楼兰老王安糜,这个曾经是匈奴扶持起来的国王,成为了匈奴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现在,这个老家伙终于要死了吗?

    狐鹿姑当然很高兴。

    然而……

    他脸上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秒钟,就僵硬了下来。

    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亲爱的堂弟,曾经的左贤王之子,现在匈奴日逐王先贤惮。

    号称匈奴泰伯之子,贤能之王。

    在理论上来说,其实现在狐鹿姑的单于之位,是从对方手里抢过来的。

    虽然匈奴人一直信奉天大地大,拳头最大的真理。

    这单于之位,也素来是有力量者居之。

    但……

    先贤惮在西域这几年,经营的很不错,其部众发展到了十万,骑兵三万,还有奴兵数万。

    要是万一,先贤惮趁着这个机会,立下功勋……

    鬼知道其他人心里面会怎么想?

    于是,只花了三秒钟,狐鹿姑就做出了决定:“此事我知道了,不用去管它!除非楼兰人请求本单于介入……”

    至于去和汉朝人争夺楼兰?

    自漠北决战后,匈奴人每一次主动进攻汉朝,都是损兵折将。

    儿单于动员全国的力量,去攻打汉朝的轮台城,结果,死在轮台城外。

    狐鹿姑觉得,自己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

    况且,就算打赢了,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得利的只是先贤惮。

    反倒是,假如他装作不知道这个事情,那么压力就全到了先贤惮那里了。

    先贤惮是去和汉朝人争夺楼兰呢?还是选择旁观呢?

    无论他怎么选,都是错!

    去争夺的话,仅靠日逐王的力量,根本不够。

    去了也是白搭。

    到时候损兵折将,自己就正好收拾掉这个尾大不掉的堂弟。

    若是旁观,不闻不问,那就更好了。

    明年的碲林大会上,看先贤惮怎么向匈奴各部头人和贵族交代居然坐视汉朝稳固楼兰、威胁蒲昌海?

    先贤惮,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吗?

    而匈奴国内的其他人,也就能看出这个所谓贤王、泰伯之子的真面目。

    那他也就再也无法挑战自己的地位了。

    这样想着,狐鹿姑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

第三百八十一节 空间的新变化

    当张越走出玉堂时,已经差不多是傍晚时分了,夕阳西下,晚霞漫天,远方的神仙台,在晚霞之中熠熠生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抱着在自己怀里睡得很香的赵柔娘,嘴角也是无奈的一笑。

    这个小丫头和南信疯了大半天,在见到张越后,立刻就吊在他怀里,再也不肯下来。

    然后就睡着了。

    回到小楼,将赵柔娘放到床榻上,为她盖上一张毯子。

    张越就吩咐下人:“我要读书、精研经义,若非要事,不要来打扰我!”

    “诺!”

    看着宦官们各自下去,张越便走上阁楼,进入堪舆室之中,将门关上。

    然后,他便点燃油灯,坐到靠窗的案几前,闭上眼睛,然后那一支在闪耀着光泽的黄石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张越凝视着它,心里面想着:“似乎发生了了不得的变化呢!”

    上次在太学的时候,面对解延年后,张越就感觉到了空间之中似乎有了变化。

    但他后来进入空间数次,都没有能找到任何有变化的地方。

    直到今天,当天子宣布‘追封王兄为奉文君’,还许过继一子继承香火。

    这神秘的黄石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与原主……或者说留候,究竟有什么关系?”张越目光灼灼的盯着它。

    可惜,黄石不会说话,只是在闪耀着光泽,在召唤着他进入空间。

    但,张越却已经知道,自己穿越是因为它,而它将自己带来这个时代,恐怕和原主或者原主的先人,有着密切联系。

    想了想,张越的意识向前,凑近了黄石。

    下一瞬,他出现在了空间之中。

    这一次进入空间,张越明显发现了,这空间的面积增加了。

    张越穿越以来,隔三差五就会进来,对于空间面积有着敏感的认知。

    以他估计,在过去,这个空间的土地,哪怕算上那座怪异的小山和瑾瑜木的生长之地,最多不过十里方圆。

    但现在却似乎大了一些。

    微微向前看去,移栽到空间之中的各种作物,都长的很好。

    数百株粟米,已经开始抽穗,而棉花们更是结出一朵朵粉色的小花蕾。

    其他芋头、魔芋、杜仲等物,也都长的很好。

    观察了一会,张越发现,似乎在小溪这边的种植区域,没有任何变化。

    土地的面积和大小,依旧与过去一般。

    想了想,他就越过那条小溪,走到瑾瑜木们生长之地。

    这时,他终于发现了新的变化在小山的另一面,本该一片虚无之处,出现了一块新的土地。

    张越记得很清楚,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虚无之外,没有任何物质。

    然而现在,却出现了一块小小的,大约一两亩地大小的土地。

    颜色似乎与另外一侧完全不同。

    张越好奇的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的用触摸了一下。

    “是沙土!”张越立刻就感知到了,入手的土壤,松散凌乱,就如同沙漠之中的沙土一样。

    “沙土!”下一秒张越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空间可以改良植物,甚至影响植物的进化方向。

    这是早已经知道的事情。

    但有一个事情,张越却是直到见到这沙土地,他才反应了过来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在热带的植物,总不能发展出具备寒带植物的优点。

    你永远无法在沙漠地区,培育出一种需水量巨大的植物。

    就像你没办法在雨林地区,栽培出一种抗旱的植物。

    是故……

    这沙土,几乎就是为他量身而作的。

    为了他的理想与志愿,为了那个征服世界的志向!

    眼前这沙土虽小,但既然在这空间之中,却是有无限可能。

    张越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虽然,这空间没有语言文字,更没有什么智能与他沟通。

    但他知道,这一切是什么缘故了。

    “谢谢你啊……”张越看着脚下的这一块小小的沙土地,真诚的道:“一路走好,张毅,我会代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毋庸置疑,在张越看来,这块沙土,应该是原主最后的馈赠了。

    而这若是真的。

    那么,那块带自己穿越的黄石,恐怕真的与留候家族有着密切联系!

    可惜,他没有办法证实,只能隐晦的去猜测。

    因为,哪怕是在后世,也再没有人能找到留候家族存在的证据。

    留候侯国,早已经沉入了微山湖,与鱼虾为伴。

    张良的子孙,则各自散去,消散在人潮人海之中。

    说不定,张越在后世的身体,就有可能是张良某一个孙辈的后代。

    这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

    而对于那块神秘的黄石,造成自己穿越和这个空间存在的黄石。

    张越也只能根据已有线索来推断了。

    留候张良,确实拥有一块神石传说中,他的授业恩师黄石公的所化的神石。

    根据史书记载,张良在世之时,在家专门祭祀和供奉着那块神石。

    后来张良病逝,神石就不见踪影了东晋时曾有摸金校尉,摸了张良墓,找到了陪葬的《太公兵法》,但没有发现传说中被陪葬的黄石。

    是故,那块神石恐怕就是自己脑海中那块了。

    只是不知道,留候张良是否发现过这个秘密?

    想了想,张越就明白,恐怕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这个空间根本就不像曾有人进来过、开发的模样。

    有关它的来历,依旧是谜。

    想不清楚,张越索性就不想了。

    存在即合理。

    哪怕在后世,人类不也依旧无法解释很多事情吗?

    但拥有空间,他却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

    再有这片沙土,他更有了十足把握,将诸夏民族,将大汉帝国,带到人类所能抵达的巅峰!

    一个真正的天朝上国。

    就像山海经所说的那样地之所载,**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星辰,要之以太岁,莫不为汉臣妾!

    这可比日不落帝国的逼格高多了!

    张站起身来,看着脚下的沙土,他决定做一个实验,来证明一下脚下的沙土,是否也能种植作物,是否也可以使用玉果。

第三百八十二节 刘进的感激

    翌日清晨,张越走出房门,面带笑容,心情很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经过昨夜一夜实验,他已经知道,新增加的那块沙地和空间原来的土地,没有区别。

    一样可以移栽作物,可以用玉果催熟。

    并享有空间的其他一切原有功能。

    这就让张越放下心来了。

    刚刚出门,就有宦官来报:“侍中公,光禄勋派人给侍中送来了一份礼物……”

    张越一听,顿时乐了。

    韩说果然听话!

    当即就道:“立刻拿来!”

    不多时,一箱书简就被两个宦官抬着,来到张越面前。

    张越打开箱子,就见到了里面堆磊的整整齐齐的十几件竹简。

    随手拿起一份,只看了一眼,张越就挪不开眼睛了。

    抱着这些书简,张越看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将最后一卷书看完,张越才叹了口气:“真是了不得啊……果然不愧是曾经做过丞相的人的著作!”

    韩说送来的这一套书,是公孙弘在世的时候所著的《公孙子》,虽然不完整,还有着缺漏。

    但却让张越受益良多。

    特别是书中公孙弘所讲的一些事情和对法律的解读,让他眼前一亮。

    更紧要的是,在这书中,张越看到了许多法家学者的影子。

    这也正常,自荀子至汉,百五十年间,法家和儒家就在不断合流,儒皮法骨事业甚至蒸蒸日上,兴盛异常。

    而借着儒家的皮,法家成功借壳上市,洗白了自己。

    只是……

    公孙弘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这十余卷公孙子,通篇看下来,张越总结了一下,其实就是四个字:以法缘儒。

    简单的来说,就是用法家的思想来阐述儒家的道理。用法家的手段,来实现儒家的理想,用法家的力量,来重建礼乐教化。

    看这套《公孙子》让张越有种在看后世出土的秦代简牍的感觉。

    里面讲的东西,太系统了。

    特别是其中分开讲述的那十几个被作为例子的案件,几乎就和秦代的时候的法家政治家们对人民和官吏进行教育的时候一样。

    将这套书看完,张越只有一个感觉公孙弘该不是一个披着儒生皮,实为法家门徒的人吧?

    在事实上,其实他不是第一个这么觉得的。

    几乎整个汉室的舆论界,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可惜啊……

    公孙弘辛苦一生,最终却没有留下太多遗产。

    而且因为他生前太清廉了,以至于现在他的子孙将他的心血著作,当成了宝贝,高价惜售。

    一卷书就要一百金,还不许抄录。

    于是,公孙弘的心血和著作,终于堙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幸好落到我手里了……”张越笑着将这套书收到书房之中。

    等过一段时间,造纸业搞了起来,再搞雕版印刷技术。

    就拿公孙弘的这一套书来当敲门砖。

    一方面能赚钱,一方面可以普及教化。

    说不定,能产生一些涟漪,影响到后人呢!

    至于公孙弘的子孙们会不会因此恨他?

    张越却是管不着了!

    而且,张越知道,未来恨他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现在的汉室,像公孙弘的子孙一样,拿着祖上的心血著作或者发明创造,当成敛财工具的人有无数。

    门户之见和一己之私,令无数经典和技术被埋没在根本不懂它们的人的手里。

    在秦代,诸夏民族就已经开始了尝试了大规模的集约化标准化生产制造。

    但在现在,还懂这些东西的人,恐怕已经不足百人了。

    历史上赵过推广的代田法,实际上早在赵过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然而,就这还被当成独门秘诀,传子不传女。

    想着此事,张越就有些摇头。

    刚刚将书收起来,还没来得及下楼,就又有宦官来报:“侍中,长孙殿下来了……”

    “哦……”张越连忙下楼出迎。

    ………………………………

    张越见到刘进的时候,发现这个汉家长孙略微有些憔悴,神色也有些疲惫。

    “殿下这几日可是没有休息好?”张越问道。

    “这次多亏张卿援手!”刘进见了张越,却是拱手致谢,很是感激。

    这几日,张越跑回了南陵,倒是图了清静,而他留在长安,却被无数说客和亲戚烦的睡不着觉。

    特别是阳石公主与诸邑公主也涉案后,连他自己也坐立不安了。

    阳石公主也就罢了,和他并不亲密。

    但诸邑公主就不同了。

    那是他的亲姑姑,从小抚养他长大的亲人。

    或许外界对于这位公主多有微词,但在他眼中,诸邑一直就是最亲最亲的姑姑。

    诸邑涉案,于他而言,近乎晴天霹雳。

    没有办法,他只能去求祖父。

    然而……

    他也知道,这其实是没有用的!

    巫蛊之案,对他祖父来说,最为敏感。

    这几十年来,所有牵扯巫蛊的人,统统不得好死!

    废皇后陈阿娇,就是最好的例子!

    事实也是如此,他的求情,没有任何作用。

    直到张越回来,居然发生了奇迹!

    就在今天上午,天子使使诏赦了诸邑,虽然代价是诸邑需要远嫁楼兰,配合汉室的行动。

    “殿下言重了!”张越将刘进请进小楼,道:“臣只是尽心尽忠而已……况且,皇后和诸邑主能不怪臣自作主张,使母女分离,臣便心满意足了……”

    “卿客气了……”刘进看着张越感慨道:“皇祖母大人,特地命我来向侍中道谢,此番若无侍中,恐怕……”

    事实上,卫皇后在听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涉案后,就已经吓得瘫痪在地了。

    她已经六十八岁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如今,虽然诸邑不得不远走楼兰,前往蛮荒之地。

    但,最起码保住了性命,将来还有相见之日啊。

    总比像现在这样,随时可能阴阳相隔,岂不是要好太多太多?

    况且,张越这次救下的可不止是诸邑一个人。

    还有诸邑的子女们若诸邑罪名坐实,她的子女,可一个都活不了。

    故而不止卫皇后,诸邑公主和她的家人,也是感恩不尽。

    “孤打算回新丰了……”进了阁楼后,刘进就对张越问道:“卿要不要与孤一起回去?”

    这长安的事情,他是不想再管了。

    特别是公孙家和卫家的那些破事!

    谁爱管谁管吧!

    “怎么了?”张越却是奇怪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三节 征辟丁缓(1)

    “还不是……”刘进叹着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外戚之家,贪婪无度!”

    太仆公孙敬声、阳石公主、诸邑公主牵入巫蛊大案,本身就已经让刘进和他父亲、祖母焦头烂额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

    卫家和石家,甚至是刘进的母族史家的人,却都是蠢蠢欲动,流着哈喇子,觊觎着空出来的太仆之位和侍中位置。

    这些家伙,整天打着‘献策’的名义,找各种不同借口,接近刘进和他的父亲,话里话外,却无不都在透露着俺其实也有能力滴。

    却也不想想,公孙敬声涉案后,太子系已经遭到了重创!

    坊间舆论已经在议论了。

    甚至还有人公开质疑了起来公孙氏、石氏、卫氏,皆太子外戚,用为国家重臣,却大逆不道,贪婪无度,此岂为天下之幸?

    就差没有公开说:太子用人唯亲,恐怕不足以承宗庙这种话了。

    由是,太子的声望瞬间跌落谷底。

    人心、名望都在快速流逝。

    在这个时候,卫家和石家甚至史家的人,却都还在念着自己那点家族利益,不顾现实,追求权力。

    这让刘进和他父亲刘据都非常失望。

    尤其是刘进,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谷梁学派所谓亲亲相隐的本质了。

    照他们这么玩,这个国家还不得被他们搞回几百年前的宗周卿大夫时代?

    血统贵族横行,而庶民则永无出头之日。

    更可怕的是,连国家也将被他们分割成一个个宗族势力。

    届时汉天子恐怕和东周的周天子没有太大区别。

    故而,这长安刘进是一天都不想再呆了。

    他觉得,在长安自己是在浪费生命,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让他感觉窒息。

    还是新丰好。

    那里的人和事,都充满了积极、昂扬、向上的精神。

    以至于连空气里都散发着让他血脉偾张的味道。

    张越看着刘进的神态,再听着他的话语,也差不多能明白了。

    肉食者鄙呗!

    这又不是什么新闻了。

    大明灭亡的前夕,崇祯皇帝找他的国丈爷想借点银子当军费。

    结果,周国丈就给了五百两还是多少来着?

    就这还一脸肉疼,舍不得。

    等到李自成进了北京,周国丈‘奉献’白银数十万两,以犒赏‘义军’。

    古今中外,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故事和典故留下来了。

    对于已经腐朽堕落的勋贵阶级,张越觉得,还是当今的办法好。

    一刀切,统统打落尘埃。

    这样既给人民减轻了负担,又提高了朝廷的平均智商,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殿下既然想回新丰了,那臣自当追随……”张越笑着道:“反正,长安事务也差不多了……”

    他这次回长安要办的事情基本上都办完了,甚至连原先没有打算做的事情也搞定了,确实是时候回去建设新丰了。

    尤其是,这马上就要秋收。

    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去亲自坐镇和主持才行。

    刘进一听,立刻高兴了起来:“既如此,那孤这就去向皇祖父和父君辞行!”

    “殿下先别急……”张越连忙叫住他,道:“在回新丰前,臣打算去长安城里征辟一个贤能……”

    “贤能?”刘进一听,立刻来了兴趣。

    张越先前已经向他展示了什么叫做‘慧眼识人才’,所辟官吏,如胡建、赵过、陈万年、桑钧,都是干才!

    哪怕是原先他颇不以为意,认为是‘小人’的陈万年,如今却是新丰不可缺少的一员,其处理政务、公文,老辣而果决,经验丰富,上下之人交口称赞。

    至于胡建、赵过,等更无不其各自专业领域之中的佼佼者!

    “侍中这次打算征辟谁?”刘进好奇的问道。

    “长安人丁缓……”张越轻声说着,他在听说了丁缓的名声后,就已经决定征辟他了。

    作为穿越者,张越接受的教育告诉他生产力才是第一发展力!

    而像丁缓这样的能工巧匠,用得好了,其作用不下于数万大军!

    刘进听了,却面露古怪之色,看着张越,小声的道:“卿果真欲辟丁缓?”

    张越看着刘进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丁缓大名,孤早有耳闻……”刘进面色尴尬的道:“在卿之前,欲辟其为吏者,有许多……”

    汉代是一个重视并且赏识技术的社会。

    哪怕是过去,谷梁的君子们天天嚷嚷着‘机变械饰’,但实则私底下,他们也格外重视工匠与技术。

    特别是能赚钱的技术和工匠。

    类似丁缓这样的大匠,在社会上的地位,更是不下一般士大夫,特别受人尊敬。

    更别提这个丁缓,还掌握着独门绝技天下只有他能制造出七轮扇。

    故而连公卿们,也早有耳闻,很多人重金聘请。

    以刘进所知,故少府卿韩说曾经多次登门延聘,想请此人进入少府,担任大匠,价码都开到了千石。

    可惜,被他一语拒绝。

    刘进现在都记得,当年丁缓拒绝韩说的话:“君欲辟我为吏,食禄千石,未知千石之粟,价比几何?吾作七轮扇,一件可得钱五十万,获利三十万……”

    好嘛……

    人家压根就看不起少府开出来的价码。

    张越听着,也是点点头。

    他想征辟丁缓,自然也打听过他了。

    知道此人很富很富,家訾数千万,门下弟子数十,而且性格乖戾,很不合群,就连给人营造器物,也要挑三拣四,有着规矩。

    不孝的人不见,不义之人不交,不信之人不处。

    而贵族士大夫们,却又是一群抖m。

    丁缓越挑剔,越乖戾,越特立独行,别人就越追捧。

    搞得现在,张越可听说了,一般的公卿士大夫想请丁缓出手,帮其制造一个七轮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排队得排好几年,还得看人家心情。

    结果,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搞得现在,在长安城里,公卿们攀比斗富装x,都用家里有几件丁缓所造之物来衡量了。

    而名声和财富都到了这个境界以后,一般人别说征辟他了,连念头都不敢起。

    这也正常。

    人家訾产数千万,每年随随便便做几个东西,就是几百万的收入。

    别说千石、两千石了。

    开个列侯的赏格,人家也未必愿意啊!

    一个食邑千户的列侯,一年也就二十万钱的租税……

    连人家的鞋子都摸不到……

    但……

    在知道了这些事情后,张越却更加坚定了要得到丁缓的决心!

    这样的能工巧匠,不该被埋没!

    他应该贡献更多的力量出来!

    就是绑也得把他绑到新丰去!

第三百八十四节 征辟丁缓(2)

    丁缓家在篙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篙街位于长安城北,与未央宫北阙遥相对望,篙街的背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横门大道。

    在这个时代,所有从西域来到长安的商人,入城后所见的第一个景象就是此地了。

    历史上篙街最出名的,莫过于陈汤远征,将郅支单于的脑袋挂到了篙街的旗亭上。

    那时候,据说有上千名来自西域各国甚至身毒、康居、安息的商人,共同见证了郅支单于的首级被汉军高高挑起来,挂上篙街的瞬间。

    不过,在现在篙街远没有元成之时那么繁荣。

    如今,丝路贸易刚刚开启不过二三十年,西方的商人们,连知道汉室在哪个方向的都还很少。

    故而现在居住于篙街上的人们,依旧是以长安士民与中小商人为主。

    篙街也与章台街并列为长安市井之一。

    那些曾经在历史上流传甚广的八卦与段子,基本上都是从这两个地方飞向天下的。

    张越与刘进没花多少时间,就驱车来到了此地。

    作为帝都,长安城素来就是以‘居室栉比,门巷修直’而闻名天下。

    故而,现在虽人口已经几近三十万之多。

    但哪怕是篙街、章台街这样的市井之地,也是没有什么垃圾臭水横流的现象。

    事实上,甚至有些干净的不像话。

    街面上连尘土都很少见,街道两侧的店铺,更是像被人用刀子切了一样整齐。

    而丁缓家也很好找在这个普遍以一堂两内为主的小户型居民区的地方,猛然间看到一个带了跨院的豪宅,想不找到都难。

    更别提这门口,还排起了长龙至少有十几辆马车,堵在了宅院门口。

    让张越看了,真是咂舌不已。

    “长安公卿的消费能力真不错……”张越点头赞许着。

    他最怕的就是这些公卿们吝啬,捂着钱打算带去棺材里。

    那就麻烦了。

    只要公卿贵族和富商们肯花钱,舍得花钱,那就好办了。

    张越总能找到办法,让他们乖乖掏钱。

    一边想着这个事情,张越一边挥手让车夫驱车上前,进入了前面的排队队列。

    见到又有马车来了,已经在排队的众人都很好奇。

    然后,有人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张越的马车和车型。

    “敢问阁下是?”有人弱弱的上前来问。

    “侍中领新丰令张公闻篙街丁缓素有大贤,特来拜谒!”驱车的车夫,正色答道。

    瞬间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后,那些排在张越前面的马车纷纷主动让路。

    无数人诚惶诚恐的避让在街道两旁,用着敬畏的眼神,看着那辆缓缓而来的马车。

    张蚩尤的车,谁敢拦?谁又敢排在他前面?

    不想活了吗?

    没看到连堂堂太仆,都被这个张蚩尤像抓小鸡一样抓起来了吗?

    如今在长安城中,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宁惹虎豹,不罪张蚩尤。

    虎豹那种猛兽招惹了还可以想办法干掉。

    这得罪了张蚩尤,怕是活不了几个月……

    反正,到目前为止,据说所有曾经得罪过他的,如今不是在监狱里,就是变成死人了。

    而且,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甚至还有九卿也栽了。

    大家又不傻,自然知道,该装孙子的时候,还得装!

    不然就是神龟虽寿,犹有命陨之时了。

    自然看门的那两个男子,也立刻做出了反应。

    马上就有一人上前,恭身拜道:“请侍中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知我家主公出迎!”

    说话都有些带着颤音了。

    他们跟着丁缓混了这么多年,虽然见过许多大人物。

    但,一位侍中,还是一位权倾朝野,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亲自来访,这却是第一遭过去,公卿们最多就派个家臣来此而已。

    这让他是既骄傲,又有些忐忑。

    如此大人物亲临,也不知是福是祸?

    …………………………………………

    一刻钟后,丁府大门中开,在数十门徒子侄簇拥下,一个身穿褐色外衣,戴着头巾的男子,走出大门,来到张越车前,拜道:“小民丁缓恭迎侍中公,未知侍中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其他人则纷纷低头致意。

    张越听了,与刘进相视一笑,道:“殿下,不妨与臣打个赌?”

    “嗯?”

    “殿下觉得,臣此行可能征辟丁缓?”张越笑着问道。

    “恐怕不能吧……”刘进略带迟疑的道:“汉家虽有梧候阳去疾以工匠封侯,天下瞩目,然那是惠帝故事,惠帝至今百年,再无此例……”

    “那殿下就请拭目以待吧……”张越笑着道。

    只要是人,就一定对名利有渴望。

    特别是汉人!

    光宗耀祖是每一个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即使对方真的淡薄名利,但他能拒绝匡扶天下吗?

    对于诸夏民族的子孙们来说,没有人能拒绝一个代表天下发出的召唤。

    这样说着,张越就掀开车帘,走下马车,笑着上前,扶起那个拱手作揖的男人,道:“久闻丁公技艺天下无双,有当时鲁班之誉,故而冒昧来见,还望丁公不吝赐教!”

    在同时,张越悄悄的打量起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能在西元前,利用简单的技术和材料,就发明出‘一扇扇出,满室寒颤’的机械风扇的技术大拿。

    在实际上,丁缓的个头不高他还没有张越高,要知道张越现在才十八岁不到,还在长身体。

    看上去相貌平平,圆脸粗眉,但一双眼睛极为明亮。

    张越在丁缓的时候,丁缓自然也在观察着这个忽如其来的年轻侍中官。

    对于对方的大名,丁缓可谓是如雷贯耳了。

    这两个月,长安城里最出名和被人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个侍中了。

    传奇般的崛起之路和更富传奇的逆袭之旅,让长安八卦党们跟过年一样兴奋。

    而他表现出来的才华,则让普罗大众,充满了好感汉兴百年,关中终于也能出一个自己的文豪了!

    这多长脸啊!

    但让丁缓上心的,却是这个侍中所献的水车,坊间俗称的张氏车。

    他甚至亲自去过郁夷,现场观察和观摩过水车的运作。

    真是让他叹为观止,抚掌不已,认为是绝妙的构思和设计。

    这些天他甚至就一直在学习和揣摩着水车的构造,打算用到自己未来的设计之中。

    只是……

    这个侍中官忽然来找自己要干嘛?

    总不能是上门来请自己造七轮扇的吧?!

第三百八十五节 墨家门徒?

    心里面虽然犹豫、忐忑,但丁缓却没有什么畏惧之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甚至他根本就不怕眼前这个在长安城里号为‘张蚩尤’的侍中。

    原因很简单。

    这是游戏规则!

    汉家的士大夫权贵们,自己相互打生打死,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但谁要敢把爪子伸向底层的平民、商贾,做出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事情,那就是获罪于天,无可祷也了。

    刘氏天子是绝不会允许他的臣子之中出现这样的人的。

    发现一个处理一个,从不含糊。

    当年,魏其候窦婴,堂堂外戚,三朝元老,尚且因为灌夫一案被拖下水,落得一个腰斩弃市的下场(窦婴明面上的罪名是‘矫诏’,但在事实上,汉代‘矫诏’分三等,最严重的才可能被腰斩,而窦婴所犯的只是最低级的‘矫诏不害’,既虽然矫诏,但没有造成害处,充其量也就是罚金削爵,不至于腰斩弃市,而田打击和攻击窦婴的罪名,也从来不是矫诏而是‘纵容灌夫族人,横行不法,鱼肉百姓’,而这才是最致命的,也是窦婴为什么会被腰斩的缘故)。

    是故,百姓对于公卿们虽然有忌惮,但要说畏惧、害怕,这却是不可能的。

    而汉季盛行的血亲复仇思想,又给平民们一些对抗权贵的底气。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大不了同归于尽。

    匹夫之怒,血溅三尺,如是而已。

    摄于国家制度和民间持械盛行的现实,一般也没有那个傻瓜会蠢到亲自下场,去对身份地位低于自己的人动手。

    故而,公卿贵族们畏惧张越,害怕得罪他引来打击报复。

    但像丁缓这样的人,却一点都不怕,甚至很好奇。

    丁缓的几个儿子,甚至满脸兴奋的瞪着眼睛,观察着张越这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同龄人,眼中分明带着崇拜和惊讶之色。

    甚至还有人小声的议论着:“这就是张蚩尤啊,怎么生得这么好看,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那般凶恶呢……”

    “嘘!小声点,别被人家听到,那样不礼貌……”

    张越听着,却只能保持自己的仪态,还得面带笑容,满面春风,免得万一被人传出去,影响自己的形象,说他没有胸怀,不能容人。

    “侍中公请恕罪……”丁缓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儿辈胡言乱语,不知轻重,回头小人一定教训!”

    “无妨……”张越笑着摆摆手,对丁缓道:“丁公难道不请在下进门喝杯茶?”

    “请……”丁缓连忙对张越拱手再拜,将张越和刘进请进宅邸。

    一进丁府,张越就看到,偌大的院子里,随处可见各种器械零件与工具。

    显然,这是丁缓的门徒弟子们在练习手艺。

    而在丁府正厅门口,张越看到了让丁缓名声大噪的七轮扇。

    那是一个巨大的立式机械,其主体由七个相互紧密联系、咬合的巨大木齿相连,一条粗大的绳索,将一个巨大的半开合的木箱与之联系起来。

    在穿越者眼里,这个器械简陋非常,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

    但在这个时代,这却是巧夺天工,发前人所未有的奇思妙想和精湛到极致的工匠精神造物。

    旁的不说,单单就是这些木齿,怎么精密的咬合在一起,这就需要极为高超的手艺。

    张越见着也是赞叹不已。

    后世之人常常羡慕什么霓虹、瑞典、德国的工匠精神,觉得他们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却不知道,诸夏民族才是真正的工匠民族,才有真正的工匠精神。

    至少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个地球上,再没有比诸夏工匠再强大的匠人了。

    旁的不说,就长乐宫大夏殿门口立着的那十二尊金人,在现在的地球上,除了中国还有谁能铸造?

    一个也没有!

    当然……

    张越也明白,现在的强大和先进,只是现在的。

    诸夏民族必须不断发展和强盛,才能始终确保自己处于世界第一。

    丁缓在旁看着,见到张越盯着自己的杰作发呆,内心也是自豪不已,炫耀着道:“当年为造这七轮扇,吾曾尝读监督数十石,采前人之技艺,历三年方得!”

    “可谓精妙无上,堪称当世瑰宝也!如今长安公卿,纷纷相求,一扇之价已至百万钱!”

    刘进在旁边看着那七轮扇,也为其构造之妙而惊讶,更为其昂贵而咋舌。

    一台七轮扇一百万钱,相当于一个食邑五千户的列侯一岁租税所得。

    等于十户中产家庭的全部訾产。

    张越看着丁缓满脸自豪之色,却忽然问道:“丁公可曾想过改良此物,使之更加轻便有力?”

    张越此话一出,立刻就引发了无数人质疑。

    “改良?”丁缓的门徒子侄纷纷道:“如何再改良啊!老师(父亲)之作,已是尽善尽美,纵然鲁班在此,怕不能再非其一木!”

    他们都是亲自参与过七轮扇制造的。

    深知此物的制造要求之高为了让其能顺利运转和长久使用,不仅仅每一木齿都需要千挑万选,精选最好的木料,木齿的齿**小,甚至每一个齿的长度、宽度,都必须保持一致。

    一个不慎就要毁掉十几日的辛苦!

    更紧要的是,目前这个设计,几乎是最佳的完美设计了。

    再大一些,则人力转不动七轮,再小一些则扇力不够!

    唯有丁缓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张越,道:“不瞒侍中公,这数年来小人一直在私底下寻思和考虑改进之事……”

    他望着这七轮扇,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的遗憾之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只是……小人尝试了数百种方法,甚至用精铁、铜料,做了许多小型的七轮扇,然而却无一能满足……”

    “侍中公难道有办法?”丁缓忽然抬头看着张越,如同美人一般,拱手拜道:“若侍中愿教我改进之法,缓愿以全部身家相换……”

    张越听着,呵呵笑着扶起丁缓:“丁公言重了……”

    “倒不需要如此……”

    “只要丁公能答应本官一事!”

    “何事?”丁缓郑重的问道:“还请侍中吩咐!”

    对于热爱技术的人而言,技术就是生命。

    而对于丁缓来说,技术不仅仅是他的生命,也是他的财富之源。

    钱,不算什么!

    技术才能拥有一切!

    “请丁公出山,为新丰匠作鲁班,主全县工匠之事,作鲁班之训!”张越看着丁缓,正色道:“若丁公答允,莫说改进七轮扇了……”

    张越豪气冲天的道:“便是飞天之器,也能授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飞天之器?

    丁缓更是呼吸急促,难以自抑。

    飞天之器,所有诸夏匠人的梦想!

    自鲁班输开始,历代大匠皆孜孜以求!

    而匠人们谁没有做过制造出一台可以翱翔天际,代表自己一生技巧最高水平的器械呢?

    若是换一个人,在丁缓面前这么夸夸其谈,丁缓早就赶人了。

    飞天之器,那怎么可能?

    祖师爷鲁班输究其一生,做出来的木鹊能翱翔三日三夜而不落下,却被墨子批评说:此物不能利天下,不可以称巧也。

    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发明了张氏车的张子重!

    张氏车的精妙和实用,丁缓早已经领略过了。

    他看着张越,用力的咽下一口口水,迟疑道:“即使有能飞天之器,又能如何?”

    他看着自己的门徒与子侄们,苦笑着摇头:“子墨子曾曰: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鲁班造木鹊,尚且曰拙……”

    这话一出口,张越的眼睛就亮了。

    墨家门徒?

    或者说,已经放弃了墨家理想,转而开始摆弄器械的墨家门徒吗?

    这可真是来的太好了!

    现在张越下属,有儒家的俊杰,有法家的英杰,加上他自己出生黄老学派。

    就已经凑齐了战国诸子里最强的四个学派之三。

    若再加上一个墨家之人,这样就齐全了。

    哪怕是出于集邮的考虑,也得拿下此人啊!

    更何况……

    墨家就这么消亡,太可惜了!

    张越一直想要给墨家续一下,看看能不能抢救抢救。

    只是这种事情不好明目张胆的去做,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办。

    毕竟,在表面上来说,儒墨那是死敌啊!

    想当年,孟子和墨家对喷。

    孟子说墨家无君,杨朱无父,无父无君,禽兽也。

    墨家就回喷儒生猪狗是也!

    墨翟先生生前,专门搜集孔子的黑材料,写了一篇《非儒》,洋洋洒洒数千字,极尽轻蔑和鄙视之意(这在战国初年的那个时代,几乎就等于今天有人不爽某人写了五百万字的小说来黑他一样)。

    只是,如今儒家鼎盛,罢黩百家,唯我独尊。

    墨家则早已经式微,消失在主流视线之外,到了后代,甚至连个余波也不存在。

    张越一直很惋惜,有心想要复活墨家。

    但又碍于身份地位,不好光明正大的去操作。

    如今遇到丁缓,内心的冲动再次活跃起来。

    当然了,这个事情,得小心翼翼,得低调低调再低调。

    至少在现在,这事情得小心操作。

    最好套个马甲……

    嗯,反正董仲舒已经干过一回,援墨入儒了。

    身为弟子,再做一次,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三百八十六节 邀请

    当然,丁缓的话,张越是不会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只是微微笑着,对丁缓道:“我闻丁公,曾立有门规:不交不孝之人,不处不信之士,不见无义之人……可知丁公也是心怀壮志,胸藏鸿鹄之人……”

    丁缓听着,也是脸色微微动容。

    张越一见,就知道有戏了。

    事实上,他也是在听说了丁缓的这三个规矩才动心的若真的没有半分政治野心,丁缓何必立下那三个规矩?

    立那三个规矩,其实就表明了他也有所抱负。

    只是……张越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抱负是什么?

    望着丁缓的神色,张越在心里猜测着:“此人是哪一家的墨子流派?”

    与儒家一样,在墨翟先生时期曾经团结如一人,以严格的纪律和强大的向心力而闻名天下,与儒家、杨朱学派共为显学的墨家,在墨翟先生去世后也陷入了与孔子的儒家一样的命运:分裂!

    因为理念、主张和追求的不同,墨翟之后的墨家分为三个主要流派: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

    其中,邓陵氏之墨,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之中,发展成为了今天天下兴盛无比的游侠群体,不过现在的游侠们给当年的邓陵氏弟子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全盛时期的邓陵氏门徒,是真正的侠客。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们存在之时,让列国公卿胆寒,使贵族官僚战战兢兢,不敢刻薄过甚。

    不然,天知道会不会进入邓陵氏墨者的刺杀名单。

    那些狂热的相信墨翟先生兼爱非攻、尚同尚贤的墨者们‘勤生薄死,以赴天下之危’。

    不过,这种靠着信仰和精神支撑,而且很惹人厌烦的派系,在战国中期就渐渐消亡。

    其徒子徒孙们,演变成为了今日的游侠。

    而相夫氏之墨,则一直延续到了战国晚年。

    庄子就曾遇到过好几个相夫氏之墨的大拿,与之辩论,他们大约是墨家三派里最虚幻的理想主义者,追求的是思想上和哲学上的解放,寄希望于墨翟先生预言的‘新圣’出世,辅佐‘新圣’建立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中国。

    这一派系,将中国古典时代的逻辑辩证思想发展到了极致。

    庄子也受过他们的一些影响。

    而最后,也是最强大的派系就是曾经在战国时期威名赫赫,与法家共同缔造了大秦帝国并吞天下基业的相里氏之墨。

    这个派系,以技术为本,追求发明创造,希望通过器械之利‘兴天下之大义’,最终尚同尚贤,为新圣出世后,一统四海,再造盛世奠定基础。

    在秦代时,这个墨家派系,执掌了几乎整个秦庭所有的科技研究、军械制造、基础材料研究的工作。

    他们在秦庭拥有着超人的地位。

    秦代的法律,号称谁都能管,谁都能处置。

    但独独,相里氏之墨犯法,不归秦律处置。

    他们接受的是更加严苛、残酷的墨家家法处置!

    秦惠文王时,当代的相里氏之墨钜子‘腹’之子犯法杀人,秦惠文王怜悯‘腹’年老功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特别下令赦免。

    结果‘腹’说: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

    于是其子被以墨家之法处死。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吕氏春秋》之中,生动的反应了墨家相里氏这一支的思想面貌与主张。

    不过……

    在如今,无论是邓陵氏、相夫氏、还是相里氏,曾经在战国时期,任意一支都可以与儒家分庭抗礼,甚至教儒生们做人的墨家学派,都已经被历史长河所掩埋。

    到今天,想要找一个正统的传人,都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原因也很简单。

    在战国时期,曾经兴盛无比,号称‘弟子丰弥,充满天下’的墨家三派。

    在混乱的战国时代和随后的秦末战乱之中,已经消耗殆尽了。

    这些满脑子‘兴天下之利’,想要再造新世界,打造理想国的家伙们,一个又一个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以至于‘姓名撕裂,与草木同尽’。

    而随着汉室建立,残存下来的少数人,得不到国家支持和扶持,再也不能像秦代那样有国家为靠山,做支撑,可以愉快的做他们想做之事。

    更可怕的,因为他们的先辈们纷纷‘姓名撕裂,与草木同尽’,一个个都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于是,墨家的著作和思想论述以及发明创造,能够流传下来的百中无一。

    汉季的儒生可以从废墟里挖出先人们的简牍,接续被断绝的传承。

    实在不行,还可以学习孔安国、左传诸生,开动脑洞,来一次‘俺寻思着应该是这样……’,搞起古文经学来。

    但汉初的墨家门徒们,能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只有那些不会说话,不会写字的器物。

    制造它们的人与设计它们的人,已经死光了。

    而墨家的东西,又不像儒家,嘴炮就可以了。

    于是连和儒生们一样,开动脑洞,再创造都已经是奢望。

    于是,自然而然,陷入了恶性循环。

    秦灭不过三十年,到汉太宗之时,天下的墨者就已经消亡殆尽。

    到今天,张越甚至觉得,已经找不到正宗的墨者了。

    更悲哀的是墨家学派的思想总纲《墨子》一书,居然还是法家保存下来的……

    至于其他著作与论述?

    就只能从孟子、庄子、荀子和韩非子、吕不韦等人的著作里去找了。

    眼前这个丁缓,在张越看来,应该与相里氏一脉,有着渊源。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了理想与抱负?

    不过没有关系……

    张越相信,他抛出来的‘三世说’同样对墨家具有致命吸引力!

    因为在事实上来说,第一个抛出‘新王说’的正是墨家。

    若丁缓果真曾是一个墨家门徒,那他就不可能拒绝的了自己伸出来的橄榄枝才对!

    这样想着,张越就看着丁缓,轻声道:“公既有鸿鹄之志,何不出山,与吾共佐长孙,以兴小康,致太平,厥不世之功?”

    丁缓深深的吸了口气,咽了咽口水,咬着嘴唇,对张越道:“侍中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当年,少府卿欲辟我为千石之吏,吾对曰:千石之粟,其价几何!”

    他望着张越,虽然他的内心很激动,但理智却告诉他。

    这已经不是他和他的父祖们期望的时代了。

    这个世道也没有他施展理想与抱负的空间。

    可是……

    这些日子来,长安城内外议论纷纷,引发无数人追捧和热议的‘三世论’与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却令他内心燃起了熊熊火焰。

    许多个夜晚,他想着听说的那些事情,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先贤们曾在历史上,为了大义和天下大利,义无反顾的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前仆后继。

    无数仁人志士,身死于荒郊野外,尸体与草木同朽,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哪怕是现在已经堕落为权贵走狗鹰犬的游侠们,也依旧保留了先贤们的传统。

    口诺之,而身必行之,即使身死族灭,也不眨一下眼睛。

    又何况是他?

    可……

    想着家人妻小,念着门徒弟子,他又不敢。

    他死也就死了。

    但家人妻小何辜?

    况且,早在二十年前,他的父辈就已经放弃了理想,脱下了褐衣,穿上了木屐,住进了高屋大堂。

    张越却是看着丁缓,过了一会,才道:“丁公之富,本官早已有闻……”

    “千石之粟,不过十万之钱,恐怕还不及丁公一扇之利……”

    “且新丰县也没有一个千石之职……”

    “本官挖空心思,穷其所有,最多也只能提供一个六百石之职……”

    “张侍中是在拿小人寻开心?”丁缓奇了。

    就连刘进也感觉有些莫名,连忙拉了拉张越的袖子,想要阻止张越激怒对方。

    却听着张越道:“在下岂敢在这种事情与丁公开玩笑?”

    “新丰与本官,确实最多只能拿出一个六百石之职,甚至可能只有四百石……”张越轻轻笑着,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对方跑不掉了!

    因为丁缓的神色、面部表情以及其他细节,都已经深深的出卖了他!

    其他人听着,却都纷纷变色,对张越怒目相对。

    六百石?四百石?!

    见过欺负人的,没有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甚至有人准备开口逐客,就听着张越道:“丁公难道是那种眼中只有利禄之人吗?”

    “公,家訾数千万,声名显赫,长安内外,甚至天下之间,皆曰:长安人丁缓,技巧天下无双!”

    “然则,公就真的甘心,只在这长安城,做一个匠人?终年以营造七轮扇、常蒲灯,以取悦于公侯?效倡优之事?”

    “吾闻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公有大贤,有大能,能利天下,能佐君王!”

    张越走上前去,盯着丁缓的眼睛,说道:“难道,明公不想亲眼看到,通过吾与公之手,一点一滴,将天下人从困苦、离散之中拉出来?”

    “难道明公想要眼睁睁看着,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发生在天下?”

    看着丁缓,张越伸出手来,发出邀请:“南陵张子重,昧死敢情长安丁缓,为天下苍生之念,出山助我,以佐长孙、天子之志!建小康,兴太平,齐三代之政!”

第三百八十七节 拒绝?

    张越此刻,心情其实也很紧张。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特定的对象,用小康、太平之说召唤。

    成败很关键啊!

    更可能直接影响他未来的自信心。

    想想看,第一次出山,向人召唤(忽悠),却惨遭拒绝。

    恐怕以后,他都会记住这次教训,不敢再随意召唤(忽悠)了。

    更别提,此事若败,说不定以后那谷梁的‘君子们’少不得拿这个事情取笑他。

    说他‘妄自尊大’‘不自量力’,甚至于创造出一个成语来嘲笑他。

    这就不是很好了。

    但丁缓更紧张!

    比张越还要紧张十倍!

    此刻,他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已经不是年轻人了。

    也早就过了那个血脉偾张,热血沸腾,可以为了理想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年纪。

    时间和岁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无数印记。

    他见过无数人,无数的公卿列侯、大儒名士。

    那些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张口天下苍生,闭口就是社稷江山的人。

    但私底下,这些人,这些看上去清廉的人。

    每一个都是出手阔绰,奢侈无比。

    譬如说,那位曾经多次想要征辟他的少府卿。

    这位老明府,坊间都以为他清廉无比,平素见人待客,也是麻粗衣,招待客人只用两菜一汤,吃的是粗粝之米,喝的是无油之汤。

    连天子都以为其乃清官,廉洁奉公。

    可是……

    谁能知道,这位老明府的麻粗衣之下,套着的是精美华丽的貂蝉之衣,是价值百金的蜀锦花布?

    谁又能知道,这位老明府家宅后院,内置五厨,光是为他和他的家人做饭的厨子就多达十五人?

    每次吃饭,三鼎不足用!

    假的让丁缓感觉恶心!

    而类似这样的人,这样做作的人,丁缓这些年来见过不止三五个。

    与之相比,现在声名狼藉的公孙敬声虽然可恨。

    但人家起码不伪作,很真诚。

    从不掩饰他的贪婪与无耻。

    丁缓不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也是和那些人一个路子?

    甚或者包藏祸心?

    譬如说,他只是觊觎自己的财产和技术,就拿这个所谓‘建小康、兴太平’来诓骗自己。

    只要自己上钩了,成为了官吏,那不就是对方毡板上的肉了吗?

    类似的事情,丁缓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可……

    在心中,却还有一个声音在极力呼唤着、唱诺着:“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再造新王!”

    他曾听说过的那些小康世、太平世的描述,更是令他热血沸腾,几乎不能自已!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那些伟大世界的召唤!

    哪怕是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即使是身无长物的城旦司空,也是不能!

    丁缓更想起了自己父亲临终之时的哀叹:“恨不从义死,留做今日羞……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师于九泉之下呦!”

    于是遗命自己等兄弟姐妹,不许厚葬,只以竹席裹身,不许立碑建冢,只准每年祭日,在其陵前拜祭一次。

    身在此世,丁缓自然也受到了来自公羊思想的影响。

    他知道,他父亲已经坠堕诸渊,成为了先师们的罪人!

    能挽救他的唯一办法,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们,重建被断续的传承!

    可是……

    怎么重建啊!

    父祖先师们,苦苦煎熬百年,一无所成。

    自己不是早就已经绝望了,早就已经放弃了吗?

    但为何……为何……如今那心脏还在跳动?

    为何还会如此难以自抑?

    在这样的复杂的情绪困扰之中,丁缓举棋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接受对方的邀请,为了心中的血与父祖先师们的梦去赌一把,还是……接受命运,接受现实呢?

    兼爱非攻、尚同尚贤!

    子墨子的道路,在今天还存在吗?

    以百工之力而兴天下之大利,用百工之器以作四海之王器的世界是否存在?

    丁缓不知道,也给不出答案。

    但是……

    他看了看周围的门徒与子侄们。

    这些年轻人,这些充满了朝气的年轻人。

    他们有的跟随自己已经十五年了,也有的才刚刚开始追随自己,脸上的稚气甚至还未褪去。

    若自己贸然踏入仕途,进入名利场。

    若事败身死,他们会是个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丁缓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不能也应该为了自己个人的追求而将门徒弟子们置于不顾!

    他不是墨翟先生那样的圣人。

    能够为了天下大利,而赤脚蓑衣,奔走于列国之间。

    能为了阻止楚国伐宋,连续十日十夜,不吃不喝,疾驰数千里而至楚都,消弭大战。

    他更非孟胜,能为了一个承诺,坚守孤城,身死族灭。

    更不是腹,可以置父子之情不顾。

    他甚至比不上任何一个曾经的先师门徒。

    可以将天下人看的比自己还重要,可以为了救助一个孤寡,宁愿自己挨饿受冻。

    他不行,他只是一个凡人。

    卑微的活在这个世界,靠着技艺与一点点微末之术,在这乱世为家人营造一个温暖的港湾。

    别说天下了,他甚至连自己的父辈也拯救不了。

    想到这里,丁缓就看着张越,长身拜道:“侍中公厚爱抬举,缓诚惶诚恐……”

    “只是……缓本小人,只求苟全性命于当世,不求闻达于天下……”

    “况,缓已近不惑之年,身衰意弱,恐难佐侍中以举大业!”

    “愿侍中再择良才……”

    说着丁缓就深深的顿首,将头抵着地面,这一刻丁缓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内心都在迸裂、炸碎。

    他甚至很想马上反悔,立刻顿首道:“蒙公不弃,愿以余生,为公门下走狗,为公大业尽微薄之力……”

    但他的理智,强行抑制和控制住了他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要为别人和自己负责。

    “父亲大人神灵在上,原谅儿子不孝……”他在心里哽咽着,对着亡父的神灵喃喃自语着。

    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老父亲当年临终之时那句话的意境:恨不从义死,留做今日羞!

    “若我能生于墨翟之世……不,哪怕只是生于田横之世……也当抛弃所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惜,如今是墨家的末世。

    别说墨翟先生了,连墨者都已经绝迹了。

    他还能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

    那些撕裂性命的先贤啊!

    那些与草木同尽的先师啊!

    是丁缓不孝,不义!

    死后,九泉之下,吾羞与诸君相会!

第三百八十八节 助攻

    出了丁府大门,刘进有些失望,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拒绝应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卿别难过……”刘进安慰着张越:“能工巧匠,也非独一个丁缓……大不了,孤去少府卿东园署调几位大匠来……”

    东园署掌管皇宫禁物与御用品制造,其中的大匠,哪怕不如这丁缓,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张越听着,却是神秘的一笑,道:“殿下勿忧,臣以为,明日早上,这丁缓就会自己来找臣的……”

    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丁府。

    丁缓是拒绝出仕了……

    但是,他能坚持多久?

    若是其他人,张越可能还要担忧。

    但,已经确认丁缓与墨家有渊源了,这就不需要担心了。

    墨家的人,是诸子百家之中,最为感性的人。

    方才的事情,也证明了,此人心有热血,他之所以拒绝,大约是有着顾虑。

    但……

    他能顾虑多久呢?

    张越觉得,恐怕一个时辰对于此人都是煎熬。

    是故,他压根就不着急,也不沮丧,反而笑着道:“殿下,请容臣先回去收拾行囊……”

    ……………………………………

    很快,很多人就知道了,张越想要征辟丁缓却被拒绝的事情。

    “这张子重真是不自量力,他以为他是谁?”韩说听说了此事后,心情立刻就愉悦的想要手舞足蹈了。

    被张越敲诈、勒索了整整一套的《公孙子》。

    这让韩说憋屈、郁闷就很久。

    心里面更是堵得慌!

    三十多年了!他按道候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耻辱?

    被人生生的威胁、逼迫,偏偏却还得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甚至不敢拖延!

    老韩家就没有吃过这样的亏!

    现在,听到张越吃瘪,韩说感觉和吃了仙丹一般酸爽。

    对于拒绝了张越的丁缓,自然立刻就喜欢了起来。

    “来人,为我备礼,送去篙街丁府,就说吾久慕丁公贤名,愿得一见……”韩说立刻吩咐着。

    他觉得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自己出马,许以高官厚禄,收服那丁缓。

    如此,自然能在天下人,特别是天子面前大大长脸!

    …………………………

    “老师!大喜啊……”博望苑中,一个中年儒生,满脸喜色,奔向自己老师江升的卧室,一进门就拜道:“那孺子终于遇挫了!”

    说着就将自己刚刚听说之事讲了出来。

    在座诸生,闻言都是面带喜色,大受鼓舞。

    甚至有人觉得,这是那个竖子将要败亡的先兆!

    江升听着,却是面无表情,道:“不过一匠人而已,有何欢喜之处?”

    工匠、技术,对于公羊学派来说,或许可以利用、可以重视。

    但谷梁不行。

    谷梁学派崇尚和推崇公休仪,认为一切技术和工匠都可能导致机变械饰,乱人心扉。

    虽然私底下,大家家里都喜欢养许多匠人,以其产品牟利。

    但是,在表面上这反对工匠,轻视工匠的态度,却必须保持。

    在谷梁的理想国中,万事万物,永恒不变。

    工匠、商贾,都是可能会导致礼乐崩坏的万恶之源!

    况且,江升觉得这个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谷梁学派的生死存亡的关键,乃是在于,如何在哪个竖子抛出了‘三世说’后树立谷梁的三世体系。

    但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无数才俊的智慧。

    在那之前,谷梁学派应该要做的就是,蛰伏起来,不要出头,等待时机。

    神龟虽寿,也需要躲过天敌和猎人的落网,才能生存下去啊。

    故而,他已经分别去信了自己的两位师弟,本来分歧很严重的临淄徐自为与雒阳许终。

    此外,他也已经布下了计划。

    就等着那边回信,就能趁势而动,无论那边成败,都可以保留下谷梁道统的火种和血脉。

    但,江升的门徒弟子们,却根本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狂喜之色。

    只是在江升面前,他们不敢顶嘴,出了就门,就各自交谈起来。

    “那丁缓虽是工匠,但也有君子之风啊……”江升的得意门徒之一,现在博望苑之中的少壮派领袖荣广就很是赞叹的道:“能知那张子重的虚伪,言辞拒绝,不为小人所用,吾辈也是自叹不如……”

    “善!”一个和荣广年纪差不多大的儒生也是抚掌道:“荣兄所言甚是,如此君子之人,吾辈自当有所激励和鼓舞,不若兄与我,联名书信一封,往而嘉之,以励其心!”

    荣广听着,立刻点头道:“善!固所愿尔!”

    在他们看来,那个叫丁缓的匠人,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张子重,如何还敢拒绝自己等人的善意?

    到时候……

    张子重所不能折服之人,却拜在他这样的君子门下。

    那传出去……

    荣广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了。

    更别提,荣广还听说,那丁缓家訾数千万,富裕无比。

    若是……

    想着数以千万的小钱钱,躺在自家地窖里的情形,他就兴奋的都快颤抖了。

    …………………………

    于是,这天下午,篙街丁府门口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一辆辆马车,载着各种各样的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和一位位名动天下,至少也是显名一郡的大人物的书信,络绎不绝而来。

    其中,像韩说和荣广等人这样,是为了鼓励和激励丁缓继续和张越对着干的人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都只是来蹭热点的。

    别以为西元前的人们就不会蹭热点这个技能了。

    事实上,西元前的士大夫贵族们蹭热点的手段和技术,比后世还要精湛。

    他们可含蓄多了,蹭热点的时候,是打死都不会说自己是来蹭热点的。

    他们只会谦虚的表示‘俺久仰明公’‘缘悭一面’然后略备薄礼,敬拜明公,望明公不弃……

    但无论是来蹭热点的,还是来鼓舞、激励甚至怀揣着不可言说的目的的人,统统都吃了闭门羹。

    丁府大门,紧紧关闭,还上了锁。

    门口贴了一张告示蔽府小人抱恙,不能见客,乞请诸公海涵。

    这可就急坏了所有人。

    但在主人家闭门的时候,是没有人敢去强闯府邸的,强行见面的。

    那和找死没有区别!

    哪怕丁缓的家人能放过他们,京兆伊、廷尉也不会放过他们。

    私闯民宅,可是‘杀之无罪,缚之有功’的。

第三百八十九节 义之所在

    夜幕徐徐降临,丁府之主也燃起了灯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常蒲灯的明亮光芒,更是将丁家的祠堂照的犹如白昼。

    丁缓跪在一块蒲团上,望着上首的那一块块神主牌。

    香火冉冉升起,那些已经亡故的先人与先师们的神灵,仿佛顺着香火,再次回归阳世。

    丁缓凝视着那些神主牌,重重的磕头顿首拜道:“父亲大人、叔父大人、祖父大人及列位先师神灵在上,不肖子孙缓有请祖宗神灵、先师神灵指引!”

    对于墨家门徒来说,相信鬼神的存在,就和相信墨翟的思想一样,属于与生俱来的本能。

    每一个墨家门徒,都敬畏和崇拜着鬼神。

    高高居于上首的神主牌们,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

    袅袅升起的青烟,将它们笼罩在其中,若隐若现,仿佛真有先人之灵,从九泉归来,自鬼伯的国度回归阳世,想给在世子孙以指引和预示。

    久久的凝视这些先人的神主牌,丁缓内心之中的思想,陷入了空前的纠结。

    他的父辈们,那些如今已经成为这宗祀之中祭祀的先人们,曾经怀抱着无穷的热血和昂扬的斗志,欲要振兴墨翟之学。

    于是,游于淮南寿春,与淮南王刘安为宾客,与同样胸怀大志的伍被、左吴、晋昌等人为友。

    那时,他们结成了浩大的反儒联盟。

    黄老学派、墨家、杂家,一起联起手来,在寿春开始宣扬学术,集结英才。

    鼎盛之时,仅仅是在寿春,就有各家士子上千人。

    众人联手,编写出了《淮南子》这样的一部囊括了思想、哲学、技术、政治、军事和文化等各个方面的不朽著作。

    哪怕是公羊学派的人读了《淮南子》也是赞叹不已,评价甚高。

    然而……

    刘安谋反事败,株连宗族,所有曾经服务刘安的学者、士大夫,亦被牵连,死者数以万计。

    杂家、墨家、黄老学派最后的精英阶层几乎被一扫而空。

    他的父亲虽然侥幸逃得性命据说是因为当时负责审理淮南谋逆一案的吕步舒手下留情,将他的名字从‘附逆’名单里划掉了。

    但回来后,却是郁郁寡欢,消沉不已。

    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都再未穿上褐衣,戴上蓑衣。

    年少之时,他还不懂。

    但及至年长,他渐渐明白。

    父亲脱下蓑衣,是因为心已死,穿上丝帛,是因为梦已灭。

    这个世道,再没有了墨翟思想的生存土壤。

    执着于理想的傻瓜们,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礼崩乐坏的世界,在持续崩解。

    世无圣人,连贤能也没有几个。

    渐渐的,他也开始冷漠了起来。

    可是……

    他闭上了眼睛,想了今日白天的那个年轻侍中。

    想着他的话,想着他的所作所为。

    “建小康,致太平……”

    坊间流传的小康世界和太平世界的描述,纷纷涌入脑海,为他构建起一个又一个理想世界。

    尤其是那太平世界的描述。

    那个米肉鱼面,无穷无尽,柴米油盐,用之不竭。

    再也没有饥饿、战争、痛苦的世界。

    丁缓知道,那个世界,也是他的父辈、祖辈甚至是墨翟先生和他的门徒们。

    那些甘愿撕裂姓名,与草木同尽的仁人志士们的追求。

    那是理想国。

    若真有那么一个世界存在,丁缓知道,自己应该不惜一切,倾其所有的去追求。

    可是……

    想着妻儿,想着父辈们的遭遇,他又不敢。

    父亲与宗族兄弟、师兄弟们数十人共赴淮南,最终却只有他一人归来,余生在悔恨与痛苦之中挣扎的情况,他不想再发生在自己或者自己的后代身上了。

    他现在生活很不错。

    家中鱼肉米面,数之不尽。

    积累的财富,足够子孙挥霍数代。

    若置身事外,自己完全可以继续这样的生活。

    每年随随便便给人做几个七轮扇,顺便维护一下已有的七轮扇。

    等到五十岁,就可以将事业交给子孙,自己在家养儿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不必与父祖辈那样,为了天下,为了理想,赤脚蓑衣,吃尽苦头。

    甚至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不必和先贤先师们那样,虽然付出了所有,但最终却只能撕裂姓名,与草木同尽,成为大地的沃土,变成他人的踏脚石。

    可……

    为什么……我为流泪呢?

    丁缓伸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他不太明白。

    正想着这些,忽然一个身影从祠堂外走了进来,丁缓回过头去,见到是自己的妻子陈氏。

    她手里拿着一件褐衣。

    那件自从买回家后,他就没有穿过的褐衣。

    陈氏走到丁缓身边,缓缓跪下来,看着宗祀的神主牌,然后将褐衣披在了丁缓身上。

    “夫人,您这是何意?”丁缓不明白,看着自己的妻子。

    “夫君的心思,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妾身?瞒得过祖宗神灵?”陈氏低着头,为自己的丈夫穿好衣服,凝视着这个深爱的男子,陈氏低头道:“妾身虽然只是妇人,但妾身在家之时,父兄也教训过了:大丈夫志在四方,为人妻子,不要束缚大丈夫的志向!”

    “这么多年了,夫君时常深夜起身,抱此褐衣,喃喃自语,妾若不知,岂非愧为妻子?”

    “夫君既有鸿鹄之志,妾自当在家教训子孙,操持内外,让夫君可以大展抱负……”

    “可是……”丁缓凝视着自己的妻子,道:“此事若败,我恐宗族难全……”

    他若只是去做一个工匠,倒也没什么。

    但他若出仕,又岂会甘心只做一个工匠?

    必定会以振兴墨家思想,重振墨家声势为目标。

    至少也会宣扬墨家的主张,运用墨家的理念来处置事情。

    届时……

    那就真的是有进无退,甚至可能祸及子孙!

    “大丈夫做事,何必瞻前顾后?”陈氏笑着道:“况且,妾身听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夫君若欲成仁取义,哪怕事败,妾身与家人,又怎会怪夫君?怕是爱都来不及!”

    “那位张侍中的名声和抱负,妾身也听说了……”

    “而今日,那些来我家门外,送礼结交夫君的人的目的,妾身也能大概知道……”

    “今夫君虽然看似没有卷入张侍中与其他公卿的纷争之中,但实则已经卷入其中了……”

    “既然如此,夫君自当知道取舍之路……”

    望着妻子,听着她的话语。

    丁缓忽然深深的一拜,道:“吾有贤妻,何其幸也!”

    然后,他转过身去,看着那些萦绕于青烟之中的先人神灵们。

    他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决断了。

    子墨子的道路,现在还存在吗?

    当然存在!

    路就那里,只看有没有人想走。

    道路虽然充满荆棘,可终究是道路啊,是通向理想国的道路啊。

    就像真理,就像先王的教训。

    无论你怎么非议它、攻仵它。

    真理始终是真理,先王也始终是先王。

    就像子墨子所言的那样:吾言足用矣,舍言革思者,是犹舍获而拾粟也。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犹以卵投石也。尽天下之卵,其石犹是也,不可毁也。

    …………………………………………

    第二日清晨,张越一大早就起来了。

    将需要带回新丰的东西,一一打包,又指挥着宦官们,将阁楼的各个房间清扫一遍。

    等到事情做完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

    于是,张越叫来两辆马车,将自己的物品搬上去。

    又牵上棕马细君,将赵柔娘带上,便驱车出门,在一个宫阙门口与刘进汇合,一起返回新丰。

    刚刚走到建章宫的司马门门口,张越就看到,有许多人都在那里等候了。

    他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发现其中不少居然还是熟人。

    “张侍中……张侍中……”隔着老远,韩说的声音就传入张越耳中:“闻说侍中今日欲返新丰,本官特来‘送行’……”

    “不知道本官上次所赠之书,侍中可读的开心?”

    韩说虽然说的客气,但话里话外,却都是带着浓浓的讽刺。

    张越深深的看了韩说一眼,掀开车帘,笑道:“有劳光禄勋关爱,光禄勋所赠这书,下官爱不释手!”

    韩说听了,真想挑起来打这个家伙一顿。

    只是,想了想对方现在的地位和武力,他只能讪讪然的强行压抑住内心的冲动。

    现在,当初江充找的那八个刺客的背景和来历,都已经被执金吾查的清清楚楚了全部是汉军之中的王牌精锐作战部队的官兵,虽然都是逃兵,但,每一个都曾经在沙场上百战还生,这些人彼此间又默契非常,曾经在太原和陇右等地刺杀过在官衙之中的官员。

    但就是这样的一支小队,却被这个侍中砍瓜切菜一样的徒手干趴。

    简直是恐怖!

    韩说虽然觉得自己的武力值也还可以。

    但在这个家伙面前,就根本不够看了!

    “哼!”韩说咬着牙齿冷哼一声,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

    本来按照他的心性,这种事情他应该藏起来,在边上看看笑话就好了。

    但,只是想起自己在这个可恨的侍中面前丢过的脸和吃过的亏,他就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冲动,根本控制不住的出现在了这里。

    连他自己都觉得万分可笑。

    这岂非与年轻的时候,跟人争风吃醋,于是就小题大做,非要与对方生死决斗一样可笑?

    可明知道,这样的行为无比幼稚,甚至愚蠢无比!

    传出去更将笑掉别人大牙堂堂九卿、光禄勋,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跟一个二十岁都没有的小年轻较劲……

    他的亡兄若泉下有知,恐怕会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将他吊在祖宗的灵堂里反复抽打老韩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然而……

    有些事情,却根本不以人的个人意志来转移。

    韩说现在就是这样。

    他看着张越那张在他眼里可恨无比的脸庞,大声冷笑着问道:“听说张侍中欲辟长安人丁缓,却被其所拒?本官闻之,甚为侍中惋惜……不若这样,本官府邸,也有几位巧匠,就送与侍中好了……”

    韩说这话一出,其他围观的人就纷纷笑了起来。

    尤以马家兄弟和荣广等人为最。

    “侍中喜欢工匠,在下不才,也认识几个手艺不错的城旦司空,侍中若有需要,在下愿为引荐……”

    “哈哈哈哈……”荣广高声叫嚷着,心里面得意无比。

    你张子重连一个工匠都征辟不了,还谈什么三世、小康、太平世?

    乖乖的回家去玩泥巴,岂不是更妙?

    谷梁君子们,更是和过节一样欢快。

    容易吗我们?!

    这两三个月,可被这个张蚩尤折磨惨了,脸都被抽烂了!

    终于!终于!你张子重也有今天?!

    大快人心啊!

    ………………………………

    在另一侧,董越带着门徒们,远远的站在一个小亭里。

    “老师,吾等要不要出去为张侍中声援?”一个弟子拱手问着。

    董越看着这个情况,却是摆摆手,道:“不急,再等等……”

    昨日的事情,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

    张子重想要征辟一个工匠,却被拒绝,听说此事后,董越昨夜一夜没睡,今天天还没亮,就带着门徒们进城准备给未来的‘小师弟’撑场面。

    但董越知道,这只是下下策。

    雏鹰总有一天要翱翔天际,他需要学会面对和解决问题。

    ………………………………

    就在此时,却有一辆马车,从南而来。

    一个头戴进贤冠,身着儒袍的年轻人,站立在马车之上,羽冠巾纶,犹如浊世佳公子。

    “解延年?”荣广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来干什么?”

    自从上次太学之事后,这个毛诗学派的年轻俊杰,就近乎从长安消失了。

    有些人甚至以为他已经离开了长安。

    但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竟出现在这里!

    这让荣广闻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信号。

    董越也看到了解延年,脸上露出微笑:“看样子,张子重果有天助啊!”

    解延年来此,董越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贯长卿收了个好徒弟啊!

    …………………………

    解延年架着马车,直抵司马门门口。

    他的时间掐的很准,刚刚好是张越抵达宫门口的时候。

    这说明,他也有人在宫里面。

    他望着张越的马车,一个翻身下车,持着一份书简,亦步亦趋,走上前去,犹如弟子拜见老师一样,长身而拜,再拜而谒:“齐国解延年,恭问侍中领新丰事张公:前在太学,闻公教训,若晨钟暮鼓,发延年心扉,今闻侍中欲建小康,兴太平,此天下士人之所孜孜以求者!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愿请为侍中门下之士,为侍中大业略献微薄之力,纵贱躯以填沟壑,在所不辞!”

    说完解延年深深俯首。

    他确实是发自真心实意的,想要为小康治、太平世贡献力量。

    不止是他,天下士大夫,十之**都是如此。

    倘若小康之治真的存在,真的可以实现。

    若太平世界,有路可走。

    谁能拒绝的了参与这样的盛事,加入这样的伟业之中,为它贡献自己那一份微薄之力呢?

    更何况,这说不定还能实现自己学派长久以来的梦想!

    ………………………………………………

    解延年的忽然出现,让韩说等人措手不及。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竖子尔敢!”韩说的脸色都快青了。

    荣广更是气的几乎想要爆炸。

    解延年,毛诗学派下一代的领袖,被其师贯长卿亲许为衣钵传人。

    别看毛诗学派很年轻,成立都不过三四十年。

    但它的发展速度却非常迅猛,在现在已经在北方开始挑战韩诗学派的地位了。

    其精神领袖小毛公,更是连天子也要尊敬的鸿儒,儒家诗经一系里的活化石!

    解延年的出现和表达的支持,立刻就粉碎了他们原有的良好感觉,甚至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张子重,休要猖狂……”荣广旁边的一个谷梁学者,甚至不管不顾的叫嚷了起来:“汝连一个工匠都折服不了,还能折服天下人吗?”

    撒泼打滚,这一直就是谷梁学者的专长。

    然而,连他也没有得意太久。

    下一刻,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鄙人丁缓,闻侍中大义,深受感染,侍中不弃,亲临寒舍,再三相邀,缓却因一己之私,几陷侍中于困境之中,深感死罪!”丁缓带着门徒子侄们,走上前来,远远的拱手恭拜:“若侍中依然不弃,缓愿以余生追随侍中……”

    丁缓认真的用手摸了摸那件被他套在内衣之中的褐衣。

    他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他要光明正大的穿上这件褐衣,赤脚行走在长安的道路上,公开的告诉人们墨家思想永不灭亡!真理永不褪色!

    赴汤蹈火之士,死不旋踵之人。

    如今,重归人间!

    张越掀开车帘,看着恭身拜在自己前方的解延年与丁缓,脸上露出微笑,他扭过头去,对刘进道:“殿下,臣说过的吧……”

    “义之所在,必有千万人而来!”

    这个时代的诸夏,这个时代的中国。

    仁人志士,何其之多!

    故而,诸夏民族,每逢大难,总能凤凰涅,重生归来!

    刘进看着这一切,却是有些呆了。

    他没有想到,更没有想过,书上所说的事情,居然会有一天,发生在他面前。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

    韩说等人此刻,却是如堕三九冰窟。

    浑身上下,都冷的有些颤抖。

    韩说更是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他们原本只是来看笑话,出气的。

    但谁知道……

    他们却因此成为了笑话,成为了笑柄。

    今日之后,长安城里的八卦党们,恐怕会将这个事情编成无数个段子。

    而他光禄勋韩说很不幸,将成为段子里的主角反面的那个。

    就像是掩耳盗铃里的那个家伙,就像是守株待兔的那个主人公,也像是拔苗助长的那个傻蛋。

    当明白这一点,韩说和荣广等人恨不得地下有条缝,能让他们钻进去躲一躲。

    这太尴尬了!

    …………

    远方,董越看着这一切,放心的拍了拍手,起身对弟子们道:“走,回太学,准备十月的祭典!”

    有此民心士气,十月公羊学派诸山头齐聚太学之日,谁能非议自己做出的决定呢?

    说不定能借着这个势头,进一步整合和团结公羊学派上下。

    尤其是那些一直只是打着公羊思想的旗号,实则我行我素的家伙……

    若能整合起这些资源……

    未来之天下,必是公羊之天下!

第三百九十节 迷茫与振奋的人们

    新丰县,骊乡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赵过穿着麻粗衣,在几个随从的引领下,攀爬上陡峭的骊山,站在山巅,他凝视着这骊乡的土地。

    骊乡地方不大,拢共就八亭三社,户口也不多,拢共编户齐民只得五百三十五户,人口三千。

    最小的一个亭,甚至只有二十户人家。

    这里的百姓与人民的生活,全然处于靠天吃饭,随缘而获的时代。

    老天爷赏脸,能风调雨顺,百姓的日子就能过的下去,不然……

    就是卖儿卖女,典妻当田,甚至出卖自己,苟活下来。

    若在以前,骊乡的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

    但现在,却有了一丝转机。

    骊乡最大的地主马氏,已经成为了新丰县最大的‘张吹’。

    这一个多月来,马家主动配合了骊乡新任游徼、蔷夫,将那些被自己家隐匿的‘寄客’‘逆旅’报了上去,还将隐匿的上千亩土地,申报到了官府,重新缴纳了今年未缴的田税、口赋。

    不止如此,马家还积极在各亭鼓动和宣讲新县尊的法令和政策。

    与骊乡蔷夫曾胜等人,动员了两百多名青壮,利用秋收前的空余时间,重新修葺了骊乡通向新丰城的道路。

    有了地方上的豪强配合与合作,自然,骊乡的事情就好处理的多了。

    可是……

    “水啊!必须解决骊乡缺水的问题!”赵过望着骊山的风光,叹了口气。

    这十余日来,他已经四次来到骊乡走访和调查了。

    为了解决骊乡百姓土地产出少的问题,他鞋子都踏破了好几双。

    但……

    却一直没有什么思路。

    骊乡多山地,超过六成的土地,是在骊山之上的梯田。

    山上的梯田,想要引水,千难万难!

    哪怕是张侍中计划的小水利,对于这些在山上的田地也是无能为力。

    而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骊乡百姓就得世代贫困下去。

    “是得解决水渠的问题啊……”跟在赵过身后,骊乡现在的蔷夫曾胜,闻言也是感慨不已。

    作为太学生,曾胜到骊乡这里上任也有一个月了。

    在上任之初,这个过去太学之中的天之骄子,也是踌躇满志,想要造福百姓,通过自己的双手,建立一个世外桃源。

    但很快,曾胜就发现,书上所学的东西,没有多少可以用到实际理政上。

    纵然,自己上任的时候,天时地利人和齐备,骊乡人民也都很支持他这个新来的蔷夫。

    特别是张侍中前些时日在长安面奏天子之时,提出了‘建小康、兴太平’并得到了天子的肯定和赞赏,将新丰县列为汉家‘致太平’的试点。

    舆论、民心和人心,一下子就都被鼓舞起来。

    除了马家外,骊乡的其他十几户地主、士大夫甚至是贵族,也都纷纷表示‘愿为明公建小康、兴太平鞠躬尽瘁,倾其所有!’。

    马原甚至还亲口承诺,乡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像他开口。

    他就算是卖掉全部家产,也一定会支持‘侍中公建小康,兴太平’。

    不止如此,还有长安来的贵人,也表示,骊乡是他的第二故乡,愿意出钱出人出力,为骊乡‘建小康、兴太平’。

    可问题是骊乡超过六成土地,是山上的梯田。

    钱再多,物资再多,也不能把这些土地,从山上搬下来,更没有办法将这骊山搬走。

    “也不知道张侍中何时归来……”曾胜叹息着,望向长安方向:“侍中公天纵奇才,或许能有办法解决骊山的难题……”

    “或许吧……”赵过也是叹了口气。

    自上任为新丰农都尉以来,他就一直奔走在新丰各乡亭之间,其他乡的事情,都好解决。

    就这个骊乡,让他无从下口。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和骊乡犟上了。

    赵过就不信了!

    骊乡的问题还解决不了了!

    即使他不行,不是还有张侍中吗?

    想着张侍中,赵过心里面就踏实了起来。

    张侍中在长安面呈天子,提出了‘三世说’,更立下军令状,三年令新丰家家户户达到‘五十亩之田,两亩之宅,种两桑、半亩葵,五十本葱、家养二母彘、十鸡’的目标,再用五年,使关中达到,二十年令天下大半如是!

    这个承诺和宣言一出,不止是公羊学派的士大夫们热血沸腾,脑子里满是‘冲冲冲’。

    其他学派的人,也都是战战兢兢。

    哪怕是赵过这样的官吏,也是只觉得振奋不已!

    汉兴百年,这是第一个明确提出奋斗目标和计划的声音!

    而且,这个计划,还不是很难实现。

    或许,小康世界或者太平世界的阶段太高,暂时高不可攀。

    但这个初级目标,却只要认真去做,就能够做到的。

    甚至当代人都能见证成果!

    只是想着此事,赵过心里面就充满了斗志!

    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

    既然生于此世,总该做点什么,留点什么给子孙后代。想到这里,赵过就充满期待的看向长安方向,在心里想着:“张侍中回来后,必定可以有办法解决骊乡的问题!”

    这个侍中官,既敢于在天子和天下面前,立下这样的誓言,他就一定有办法解决骊乡的问题!

    …………………………………………

    与赵过一般,胡建现在也稍微有些迷茫。

    他如今正在新丰县的县狱之中巡视。

    作为执掌新丰司法与刑狱的县尉,胡建上任以来,便埋首于新丰的狱讼中。

    和儒家的官吏,对于狱讼唯恐避之不及不同。

    胡建特别重视狱讼。

    上任以来,不仅仅下令抽调过去的全部案卷,逐一审核,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释放了数十名被误判、诬陷的百姓,缉捕了三十多个过去靠着保护伞保护的罪犯。

    他还每断一案,就将案件的详细经过和情况,讲解给左右官吏,特别是那些公考后分配到他手下的年轻人听。

    这也是法家的传统了。

    只要有一个法家士子当官,很快就能带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精通法律和刑讼的中低级官员。

    只要这些人里,能有三五个能成才。

    十年后就能爆出数百甚至上千人的法家官僚组织。

    迅速就能在人数和质量上与儒家取得平衡。

    只是……

    胡建却总感觉有些别扭。

    浑身都有些难受。

    上任这一个多月,差不多两个月。

    他每日加班加点,每月除了休沐日后,一直都在坚持办公。

    写下来的简报,堆起来足足有一尺多高。

    办的案子也有数百件了。

    内心的困惑和疑问,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特别是当长安传来张侍中要‘建小康,兴太平’后,他内心的困惑和疑虑就更多了。

    他是法家门徒,信奉的是商君、韩非子的学问与道理。

    可现实,却与理想出现了巨大的鸿沟。

    而他又是家传家学,没有师长可以请教,只能自己琢磨。

    这让他很难受。

    “或许,等张侍中回来,我可以向他请教一二……”胡建在心里想着。

    法家弟子向儒家或者黄老学派的人请教,这不算什么耻辱。

    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法家的传统了。

    李悝先生在子夏先生门下听讲,随后发动了诸夏的第一次变法。

    商君与尸子为师,随后就辅佐孝公,变法于秦。

    韩非子就更了不起了,作为荀子门徒,他却成为了战国最后一位集大成者的法家思想家。

    汉季的法家代表人物,先帝大臣晁错,也曾师从鸿儒伏生,授以《尚书》。

    以春秋决狱,而与儒家结盟的当代法家巨头,故御史大夫张汤,更是曾求教于董仲舒。

    而在胡建看来,自己的顶头上司,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解答他疑虑的人了。

    ………………………………

    与赵过、胡建的迷茫不同。

    贡禹现在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已经变得丰富多彩,美妙无比。

    他穿着一双布鞋,走在临渭乡的道路上。

    过往行人与百姓,纷纷向他问好:“贡公子安!”

    贡禹满脸笑容,一一回应着。

    而在他的身前与身后,数百名青壮,正在奋力的挥舞着手里的工具,将乡中各亭的道路整修起来。

    十几个通过公考分配到临渭乡的年轻人,则在督导和指挥着,甚至亲自带领着人民,将道路拓宽、加固。

    以为秋收后的渠道建设做准备。

    走到一个亭中,贡禹带着人进了亭里,让人将一块木牌立起来。

    亭中的父老,立刻就围了过来。

    “贡公子……贡公子……”一个稍微有些驼背的老人,拄着拐杖,将几个煮熟的鸡蛋,塞到贡禹手里,咧着嘴笑着道:“这是老朽刚刚煮好的鸡蛋,公子和诸位明公都吃一个吧……”

    贡禹连忙推辞道:“晚辈吃过朝食了……况且,也不敢劳烦长者……”

    那位老人却是怎么都不肯依从,强行将那几个鸡蛋,塞到贡禹手里,他的力气是那么的大,以至于贡禹根本推辞不掉。

    拿着手里的那几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贡禹心里满是感慨,身体更是充满了力量!

    他对老人深深一鞠躬,拜道:“老大人拳拳爱意,小子心领,独愿尽力于侍中‘建小康、兴太平’之倡!令我父老,无灾无害,温饱富足!”

    老人听着,满带笑意的点点头,拄着拐杖,巍颤颤的离开。

    望着老人远去的背影,贡禹内心感慨万千。

    自上任临渭乡以来,贡禹已经走遍了全乡十二亭,几乎可以闭着眼睛背出全乡各亭的人口、土地、户数和民风习俗。

    而乡中的百姓,也因此几乎都认得了他,更亲切的称他为‘公子’。

    在汉室,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被百姓称为‘公子’的。

    特别是官吏!

    能被人民称为公子的人,一定是年轻,且为百姓办过事,深得名望的才俊。

    就像现在的御史中丞暴胜之,在齐鲁一带,甚至整个天下,无数人都亲切的称他为‘暴胜之公子’。

    而贡禹之所以能如此得民心,最重要的缘故,就是他一上任就宣布我要修渠道!

    而且不是修一条,是七八条!

    也不是嘴炮,而是拿出了规划,秋收以后就修!

    一开始,乡中百姓还有些不信。

    但随着时间推移,当贡禹每天都跑到各亭,不厌其烦的宣讲政策,表示‘一定会修’。

    加上乡中的士绅地主,也都纷纷站台。

    人民自然信了。

    而关中人民,恐怕是汉家天下最热衷于水利修建的人民了。

    这是有着悠久传统的。

    当年秦国,甚至为了修郑国渠,连最爱的战争也不打了。

    上上下下都撸起袖子,大干特干,花了十几年,将郑国渠修成。

    故而,在关中人民心里,谁给他们修渠道,谁就是亲人!

    这令贡禹立刻就在临渭打开了局面,赢得了百姓的拥戴。

    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就塞鸡蛋、水果的老人,近十几天来,贡禹几乎每天都会遇到。

    他手下的属下官吏们,也隔三差五会遇到几次。

    现在临渭乡的情况,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就差一点就能达到书上所说的三王之治时‘画衣服而民不犯’的境界。

    这令贡禹,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也令他麾下的太学生们和公考士子们,沉浸于一片乐观和昂扬的奋斗情绪之中。

    很多人都觉得,民心可用!

    临渭乡三年之内别说什么‘五十亩之田,两亩之宅,种两桑、半亩葵,五十本葱、家养二母彘、十鸡……’了。

    就是尝试一下,挑战孟子所说的‘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也不是不可能。

    甚至于,说不定能达到老子之所谓的‘鸡犬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的境界。

    而处于这样的社会之中,贡禹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舒服的呐喊着。

    如今,在新丰,不止临渭乡的气氛和情况,好得不得了。

    以贡禹所知,王吉所在的榆社、杨望之所在新丰乡,都是如此。

    人人都充满了干劲,个个都充满了力量。

    恨不得将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用。

    理想之中的世界,更是似乎在像他们招手。

    以至于贡禹兴奋的写信回家给自己的长辈说: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禹今闻道,愿殉道而死!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此刻的贡禹与他的师兄弟们,以及聚集在他们身边的士子、吏员们,差不多都有类似的感觉。

    人人都处在理想可以实现,抱负就要实践的亢奋与兴奋之中。

    带着这样的情绪,贡禹将手里的鸡蛋交给身后的一个吏员,然后重重的将那块木牌砸进亭前的土地里。

    木牌上,用着颜料汇出了一条渠道。

    这将是新丰县即将动工的第一条渠道!

    将渭水引入临渭两岸高地的渠道。

    虽然不长,最多十里长。

    但它将只是一个开始!

    更将是拉开新丰‘建小康、兴太平’事业序幕的开始!

    从这条渠道开始,在今年冬天,仅仅是临渭,就有七条大小不一的渠道将要动工,还将有数十台水车,将被安置到临渭两岸,将水带到原先灌溉不到的高坡上,带到原本贫瘠的盐碱地里。

    灌溉全乡八千亩土地,使之增产增收。

    “诸君!”贡禹大声招手,说道:“让吾辈来干一番大事业吧!”

    “小康之治,太平之世,从此而起!”

    立刻,欢声雷动。

    对于这些年轻人,以及临渭乡的百姓们来说。

    他们渴望着富足、安定的生活,已经很久很久了。

    所以这条即将开工的渠道的名字,贡禹已经想好了。

    就叫太平渠!

    为了太平世而建的渠道!

    为了理想而建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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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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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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