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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呼之欲出

    刘进还要道歉,张越却摆摆手,道:“区区小事,王兄就不要再自愧于心了……”

    名人名言什么的,张越很清楚,对于现在的自己,其实没有什么帮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要以为,在这个时代,可以靠抄诗就混的很好。

    那你便大错特错。

    你文章抄的再好,能有贾谊的文章好吗?

    能比司马相如还牛逼吗?

    能超过枚乘吗?

    并不能!

    而以上三人,混的都不是很好。

    司马相如还算命好,拍到了当今的马屁,所以能有一个文豪的地位。但其实,他在朝政问题上,没有任何发言权。

    贾谊贾长沙就惨了,客死长沙,抑郁而终。

    张越很清楚一个事实张载先生的名言,在他手里,其实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哪怕他能如张载先生一样牛逼!

    现实是权贵写的错别字,那是通假字,会受到吹捧,被以为是别有深意。

    而普通人写了错别字……

    你连字都能写错……

    还能干什么事情?

    所以,张载先生的这句名言,由他之口说出去,影响力可能也就限于一地,甚至可能被淹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但是……

    若是由权贵名人之口而出……

    则可能会传扬天下,为更多的人知道。

    若是更进一步,是皇帝金口玉言。

    那就不得了了!

    天下都要学习、领会,这一最高指示精神。

    就如当今天子,当年所下的那封《求秀才异等诏》(后世因避东汉光武帝刘秀讳,记为《求茂才异等诏》),诏命一下,天下州郡诸侯国闻风而动。

    于是秀才之功名始立,并迅速成为了当今汉室年轻人出仕的最佳途径。

    ………………………………

    张越的大度,让刘进更加惭愧,同时也对眼前的这个同龄人生出更多好感与亲近感。

    因为他很清楚。

    自己盗版和抄袭的那句话,对他自身,有多么强力的推动和抬升作用。

    旁的不说,单单是这几日。

    就已经有如候、浞野候等数位大将派了子侄,来向他问安。

    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尤其是浞野候赵破奴,在最近二十年,这位汉军大将,就一直与他父亲这一系保持着距离。

    而此番,这位纵横万里的大将,竟然派了其子赵安国来宫里向他问好。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其中传递出来的意思,却已经足够耐人寻味了。

    他父亲最缺的就是军队的支持了!

    自李陵没于浚稽山后,堂堂的大汉太子,国家的储君,就没有了在军队的支持者。

    而哪怕是如候这样的亲信将军,这些年来也有些与太子愈行愈远的架势。

    而现在,这些大将,却破天荒的遣了子侄,来向他问安。

    这可就了不得了!

    往小了说,这表示这些大将欣赏并且看好他。

    往大了说,甚至可以表述为这些大将在试探和选择效忠对象!

    而无论他们的意图如何,这都意味着他本身地位的提升。

    这份恩义,刘进决定将之记在心中。

    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

    定了定心神,刘进坐下来,问道:“这几日南陵县可派员来通知张兄了吗?”

    在刘进想来,南陵县方面,这会应该早已经派人过来了。

    毕竟,自己的祖父,对于这张子重的看重,可是非同一般。

    就算南陵县疏忽了,太常卿商丘成,也肯定会提醒他们的!

    张越闻言,微笑着摇摇头,道:“可能南陵县县道,公务繁忙,一时未有空暇来处理吾的事情……”

    “不妨事的……”张越对刘进道:“反正,如今距离待诏之日还早……”

    他要去公车署待诏的时间是下月庚子,也就是十九号。

    与现在还有二十天时间。

    其实,张越也很好奇。

    究竟是谁,如此不要命了!

    竟然胆敢在这样的事情上拖延。

    刘进听了,脸色沉重,他轻声道:“南陵县真是胆大妄为啊……”

    他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南陵县,竟然胆敢在这样的事情上搞鬼。

    这也让他对于官场的龌龊有了些初步认知。

    “一个南陵县,就敢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搞鬼……”他在心里叹道:“可想而知,关东州郡和那些地方豪强,会是怎样的情况了!”

    同时,心里面,他的老师们给他描绘的美好未来和理想世界,更是出现一道大大的裂缝!

    “或许祖父说的是对的……”有生以来,刘进第一次开始尝试去理解和代入自己的祖父的立场。

    然后他发现,哪怕是他在哪个位置上,恐怕也只能如此。

    面对欺上瞒下的官吏,面对那些盘根错节的地方豪强。

    除了杀,还能有什么办法更快的清理这些问题吗?

    没有!

    只是……

    难道真的只能靠杀人来解决问题吗?

    刘进曾经听说过,二十余年前,酷吏王温舒治河内,一上任就开始杀人。

    整整杀了一个冬天,血流十余里,死者数千计。

    结果他还不满足,叹道:令冬月益展一月,则吾事成矣!

    王温舒这样滥杀,河内郡的豪强固然是被杀光光了。

    但无辜牵连者,也极多,冤案不知凡几,河内民心尽丧。

    甚至,开始出现了大股盗匪,视法律于无物,穿县过郡,地方法制败坏,秩序形同虚设,民心惶惶。

    一时间,刘进的内心更加迷茫起来。

    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他的祖父严刑酷法,株连罪犯,已经被证明是失败的。

    但,若是放松对地方豪强的警惕和监视,却可能更糟糕。

    他有些无所适从。

    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了吗?

    年轻的大汉皇孙,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看着眼前这个神色迷茫的年轻人,张越不动声色的坐直了身体。

    这几日来,他其实一直在思考和琢磨这个年轻人与他祖父的身份。

    汉家朝堂上,姓王还有这样威势,能够让驸马都尉金日都为之奔走的人家,基本是没有的。

    王氏外戚,早就gg思密达了。

    当今天子,对他的母系外戚,甚至可以说深恨至极。

    这个记仇的皇帝,在王太后死后,宁愿去亲近自己的乳母金氏,也不肯多看王家几眼。

    而其他符合条件的家族,也基本都被一一排除。

    在除掉了一切答案后,剩下来的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虽然张越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他却不得不信。

    倘若自己猜测的是对的。

    那么,眼前此人的身份恐怕已经呼之欲出。

第六十二章 灾难

    若是其他朝代,张越是不敢这么去猜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西汉,却不一样。

    老刘家的历代天子,都是些活泼好动的人。

    当今天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自建元元年登基以来,凡四十六年,他游遍几乎大半个中国。

    去泰山封禅,到长城边塞勒兵,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南至江都,以观长江之险。

    甚至亲临黄河决口处,指挥军队堵塞决口。

    这还是他公开的巡游史。

    那些私底下悄悄的微服出行次数,不知道有多少次!

    尤其是年轻的时候。

    他经常化妆成平阳侯、盖候,在关中到处乱逛。

    有时候兴致来了,带着随从卫兵,在野外露宿好几日。

    出奇的是,这个在朝堂上杀伐果决,动不动就要杀大臣全家的天子,在微行之时,对于那些冒犯甚至得罪他的百姓,异常的宽宏大量。

    关中大地有关这位天子以及他的父亲孝景皇帝微服出巡的故事,多的不可计数。

    甚至就连张越回溯的史记与汉书之中,也不乏有着确认这位天子微服的确凿证据。

    但,猜归猜,张越终究不敢去确认。

    杨修有什么好学的?

    司马懿才是正道!

    所以,哪怕猜到了对方可能的背景,张越也强行催眠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这位王公子的态度,也很明确不主动攀附,不刻意接近,更不会对他特殊对待。

    来了欢迎,走了不送。

    爱谁谁!

    刘进却是琢磨了半天,最终,抬起头对张越道:“吾这次正好带了两个颇晓礼仪的家臣,张兄若是不嫌弃,吾可命他们为张兄讲解宫廷礼仪和面圣细节……”

    张越当然也不拒绝,拱手道:“有劳王兄……”

    刘进思索了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此番来见张兄,有个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的眼睛,看着张越都有些发抖的样子。

    似乎是既希望张越能够点头,但又期盼着张越拒绝。

    张越看着他的神情,心里面也有些狐疑,但拿不准,所以道:“王兄请说……”

    刘进却是仿佛泄掉了全身力气一样,长叹了口气,然后拱手问道:“吾常闻左右贤才及诸生,皆曰:国朝之事,在于外有征战,内有佞臣,如与匈奴和亲,烹桑弘羊,则天下事毕……张兄上次言及匈奴之事,令在下茅塞顿开……只是这桑弘羊,张兄怎么看?”

    他这个问题一出口,他身后的几个随从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就连袁常,也悄咪咪的竖起了耳朵。

    刘进则在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悄悄的握紧了拳头。

    战争与桑弘羊,是他的老师们在他耳边说的最多的两个事情。

    甚至,老师们议论桑弘羊,唾弃和诅咒他的次数,比起战争还要多很多。

    在他的老师们嘴中,桑弘羊,这个国家的主爵都尉,盐铁事务的负责人,简直就是坏的脚底流脓,口舌生疮,甚至从小就表现出了邪恶特质的佞臣。

    他操纵盐铁,盘剥百姓,不顾国家体统,列市贾肆,与民争利。

    真正是可恶至极!

    更重要的是他还助纣为虐,拼命的支持国家对外开战。

    老师们说他‘闻战则喜,闻胜而歌’。

    简直就是天下最坏的大坏蛋,穷尽人间一切词汇也不足以形容他的邪恶。

    应该马上立刻烹了他,那么,世界的大部分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了。

    以前,刘进也很相信这些话。

    是啊,老师们是君子,君子难道会说假话吗?

    况且,这桑弘羊确实坏透了!

    不仅仅把持盐铁事务,堂堂国家九卿,居然去市场叫卖,丢进朝堂的脸面,此人甚至还摊派利润指标给下面的盐官和铁官。

    谁没有完成任务,谁就滚蛋!

    其用心险恶至此,难怪上苍震怒,这二十余年来天灾不断了!

    但现在……

    他却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的老师们在战争问题上撒了谎后,他不得不去揣测,他们又在桑弘羊的问题上欺骗了自己。

    倘若这是真的……

    刘进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面对那些他曾经尊敬和爱戴的老师们。

    张越听了刘进的话,微微一笑,道:“桑弘羊,国家重臣也,岂是我这样的寒门之人所能随便议论的?”

    “不过……既然是私下谈论,且是王兄问起,那我就与王兄谈一谈这国家财税政策的问题吧……”张越站起身来,看着刘进,轻声说着。

    自穿越以来,无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张越自己所听到的士林议论。

    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个事情什么时候烹了桑弘羊啊??

    在很多人的意识里,似乎只要烹了桑弘羊,那么国家内部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了!!

    张越每每想及此事,一脸的黑人问号。

    国家出了问题,杀一个所谓的佞臣就可以了???

    这不就是东林党的调调吗?

    且不谈,这人是不是奸佞,就一个问题国家有问题,一定是体制政策出了毛病,这是杀一个所谓的佞臣就可以解决的吗?

    更别提这些人还把什么老天爷不下雨,老天下了太多雨,起了蝗虫,发生了瘟疫,甚至地震,都推给桑弘羊。

    说起来,‘请烹桑弘羊’这个节奏,是故御史大夫卜式带起来的。

    卜式是什么人呢?

    一个老好人,一个没有读太多书,因缘际会,爬到高位的人。

    卜式死后,很多人就开始跟风。

    烹桑弘羊,甚至已经成为汉家的一个梗了。

    以至于,有将军领军归来,看到桑弘羊还活蹦乱跳的在朝堂上,甚为惊讶,以为对方早就被烹了。

    但桑弘羊做错了什么事情?

    当然做错了!

    他主持的盐铁衙门,权责之大,超乎你的想象。

    除了把持盐铁衙门,主爵都尉还肩负着征收商税、平贾、均输、平准、屯田、酒类转卖等等权力。

    现在的轮台屯田事务以及九原、酒泉等地的边塞屯田,都是由桑弘羊在负责。

    为了赚钱,这个商人出生的官吏,彻底的不要脸面。

    他曾经带着全体治粟都尉的官吏,公然在长安九市叫卖货物。

    跟个小贩一样,向百姓推销产品。

    他也曾辣手整治和打击投机倒把、囤积居奇的不法商人。

    更可怕的是,他的领导下,汉室的官制盐铁商品,一度占据了八成以上的市场份额。

    将很多私盐商人以及私营冶铁作坊主,打的溃不成军。

    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桑弘羊这么做,等于杀了无数人的父母。

    特别是齐鲁地区的大商贾和蜀郡、燕赵的盐铁商人,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然而……

    杀了桑弘羊,会怎么样了?

    废黜盐铁专卖又将发生什么事情?

    别人不知道,张越很清楚!

    那是一个灾难!

    一个可怕的灾难!

第六十三章 崩塌

    只是,可惜,很多事情,这个时代的人,不一定能理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也知道,现在与别人说什么商品经济,资本市场,肯定是对牛弹琴。

    所以,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就问道:“王兄可知,国家财税收入,主要是哪几个部分吗?”

    “进有所耳闻……”刘进想了想,答道:“应是田税、赋税、缗钱、盐铁及海税……”

    “其中,田税占一,赋税占三,缗钱占二、盐铁占三,海税占一……”

    这是自元狩六年以后就形成的财税格局。

    “若去掉缗钱、盐铁和海税,国家还能有多少收入?”张越微笑着问道。

    “四成?”刘进眉毛一跳,心惊胆战。

    “这就对了……”张越叹道:“若无盐铁、工商、海鱼之利,百姓负担,该会加重到何种地步?”

    “恐怕少不得,田税得回到秦代的十五税一,甚至十税一、五税一!”

    “至于徭役口赋之钱,至少得翻三倍……”

    “王兄以为,百姓负担若加重至斯,他们能活命吗?”

    “陈胜吴广,殷鉴不远,王兄以为,今日之百姓,比之秦代之百姓,可是更能忍耐?”

    答案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中国的农民,自古以来就是,谁让他们活不了,他们就让谁活不了!

    连飞机坦克大炮,都尚且不能阻止农民起来反抗。

    就凭这刘家的破铜烂铁,能阻止得了没有活路的农民揭竿而起?

    笑话!

    秦帝国的尸体,可就摆在哪里,就在骊山中,就在长安城南的废墟里。

    随便谁都可以去看一看,观摩观摩。

    刘进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长乐宫前,所看到的那十二尊金人。

    秦始皇铸造的金人。

    金人高大威武,金人底座有李斯所作,蒙恬所书的铭文,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诸侯为郡县,一法律,同度量。

    只是看那铭文,秦帝国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便已扑面而来。

    然而金人铸造后不过数年,秦帝国就灰飞烟灭了。

    从前,刘进对这些金人没有什么感触,只觉得有些好玩。

    但现在,他内心却是一片霜寒。

    他终于明白了,高帝和历代先帝,为何会将那十二尊金人从阿房宫的废墟里费尽心思的拖出来,立在长乐宫北阙之下。

    就是要让他这样的不肖子孙,好好看看秦人的尸体!

    那就是十二尊,永不腐朽和褪色的尸体。

    更是最好的教育标本!

    只是……

    刘进抬起头,有些迷茫的问道:“难道就要坐视桑弘羊以国家之公权力,与民争利吗?”

    老师们曾经对他说过的故事和事情,此刻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激动的说道:“桑弘羊用盐铁之利,而夺民利,又巧立名目,以收缗钱,肆意制造冤案,巧取豪夺……吾曾听说,桑弘羊于齐鲁之地,临海之滨,以做海官,收海鱼之税,更以楼船捕捞,以至海鱼竟不出……”(注)

    这是他老师给他讲过的一个关于桑弘羊获罪于天的铁证!

    这个天杀的佞臣,为了要钱,竟然无耻到在齐鲁海滨,组织楼船舰队和官府官吏,进行官营捕捞。

    原本富饶的海域,现在一片荒芜。

    沿海的渔民,无不哭号哀伤。

    他们的生计,被剥夺了!

    而这正是桑弘羊获罪于天的证据!

    要不是出了佞臣,上苍震怒,海鱼怎么可能会躲起来?

    所以,请烹桑弘羊,海鱼们一定会欢欣鼓舞的重新出现在海滨!

    数十万渔民将重新找到他们赖以为生的鱼群!

    张越听完,却是一楞。

    这是他从前所不知道的事情。

    这让他对桑弘羊的感观,也有了重新的认知。

    这样的官吏,在张越眼里,别说是在这西元前的封建社会了。

    哪怕到了后世,恐怕也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人家主观能动性,简直强无敌啊!

    你想想看,一个国家的高官,既能放得下架子,带着官署吏员,在市场公然叫卖、推销产品。

    还能发动自己的所有能力,创造机会,拼命给国家增加收入。

    倘若这样的官员都不能得到提拔,谁还可以呢?

    便是达康书记,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治粟都尉,还去海中捕鱼了?”张越抿了抿嘴唇,然后扭头向一侧,对袁常说道:“袁公子,听说袁叔父与治粟都尉有旧?”

    袁常立刻跳起来,笑着道:“老师您问我吗?是啊,我父与治粟都尉甚为熟稔……怎么,老师有事吩咐?”

    张越闻言,脸上有些抽搐,对这个不要脸的纨绔子,他是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只能装作没有听到对方的尊称,说道:“请袁公子替我带一句话给桑都尉,就说齐鲁之鱼,哪里有朝鲜四郡的多?请桑都尉派楼船去朝鲜四郡海滨捕鱼,必有所获!”

    “嗯……”袁常一楞,随即拜道:“谨遵老师之命,老师的话,弟子一定带到!”

    然后,张越才回过头,对刘进道:“海鱼不出,换个地方就可以了嘛……”

    “大洋无边无际,其中鱼获多如繁星,齐鲁海滨之鱼,可能是被捕捞的太厉害了,所以变得稀少了……就像这山中野物,猎人一多,就会绝迹是一个道理……”

    刘进听了,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越。

    当世之人,提起桑弘羊在齐鲁捕鱼,搞得海鱼绝迹,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捶胸顿足。

    像眼前这个张子重这样,既不痛骂,也不懊悔,反而提议让桑弘羊换个地方捕鱼的人,这还是刘进第一次见到。

    张越却是笑着,对他道:“王兄觉得不妥?”

    “那换个方式……”

    “王兄是愿意治粟都尉去海中捕鱼一百万石,补贴国用,还是愿意国家对百姓再加口赋二十钱?”

    这个选择题,不难做。

    “自是去海中捕鱼一百万石……”刘进低声说道。

    随着这个答案一出口,刘进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彻底崩塌。

    他的老师们,曾给他塑造的世界,正在全面崩溃。

    与此同时,一个新世界,正在成形。

    刘进不傻,相反他很聪明。

    当张越问出那个问题后,他就立刻想到了其他事情和其他问题。

    同样的道理,若让他来做选择题。

    在桑弘羊做盐铁买卖和给百姓加税之间,他也只能选择让桑弘羊去做盐铁买卖。

    因为,百姓实在已经不堪重负了!

第六十四章 阴谋

    南陵县县城,与其说是一座县城,倒不如说是一座要塞!

    作为后陵,南陵的规格不如霸陵和遥相对望的长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更远远不如规模宏大的安陵(惠帝陵邑),但也是周回三里,城高五丈。

    县衙位于城中西侧,靠近薄后陵园。

    这是为了方便,官吏们随时前往陵园巡查和视察。

    同时更是为了方便,县中官吏迎接来自长安城的检查团。

    “县尊,是不是得该派人去长水乡了?”县尉杨望之,站在县衙内院的门口,轻声对着门内说道:“若再不派人去,我恐怕太常卿那边不好交代了……”

    院内,卧在一张秋千上假寐的县令薄容充耳不闻。

    如泥塑的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任由家臣推动。

    杨望之见了,摇了摇头,只好大声说道:“县尊!太常卿那边又来公文,催问县尊是否已经遣吏去长水乡了?下官当如何回复?”

    薄容依旧如故。

    仿佛根本听不见杨望之的话。

    杨望之没有办法,只好高声喊道:“县尊!县尊!您在吗?”

    一个在院中伺候薄容的下人,闻言,抬起头斥道:“嚷什么嚷?别嚷了!我家主人耳疾发作,听不见!有事情,去找县尉、县丞……”

    杨望之闻言,几乎要吐出一口老血出来。

    县尉?

    他不就是吗!

    至于县丞?

    南陵县县丞早在两个月前就生病了,请假了。

    估摸着这位县丞肯定会把那三个月的法定病假休完,才肯回来办公。(汉代官员有病假,以三月为期,称为赐告。)

    而县令薄容,则在数日前,也开始进入了休假。

    作为县尉,他就被顶在火山口上,架着烤了。

    一方面,太常卿那边,不断催问,你们南陵县到底有没有派人去长水乡啊?

    另一方面,很多人悄悄的告诉他:县尉啊,这事情水深的很呢!

    没看见,丞相家的公子,都来了南陵了?

    直指绣衣使者江充的亲侄子,也都带着人,住进了南陵的别苑里。

    就盯着这个事情呢!

    谁敢去做,谁就是得罪丞相和直指绣衣使者!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本来,杨望之也打算拖着。

    拖到太常卿自己出马来处置这个事情。

    反正,他只是一个小虾米。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上。

    丞相家和直指绣衣使者,都出马了,还怕一个寒门士子翻天了不成?

    但这几日来,南陵县的风声却有些不对劲了。

    大批士子,前呼后拥,向着长水乡聚集。

    连南陵城的三岁毛孩子都知道了,长水乡甲亭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甚至有乡三老,到衙门来问他:杨县尉啊,南陵县可是十多年都没有出过秀才了!现在,长水乡甲亭的张子重,这个后生很不错啊,县尉应该向上举荐。

    就连隔壁的霸陵县,都有宿老,派人来南陵,打听这个张毅了!

    其势已成!

    自己若是拖着不去做,一旦事泄。

    这就是泼天的大罪啊!

    他若再没有点动静,只怕日后这大好脑袋,得到长安城的东市上吹吹风了!

    没办法,他只能来县衙这里了。

    叹了口气,杨望之再次大声道:“敢问明府,这太常卿的公文如何回复?”

    这一次,他的声音,整个县衙都能听见。

    可惜,院子里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杨望之只好跺了跺脚,道:“县尊有耳疾在身,总不能也有眼疾吧?此太常卿公文,请县尊过目!”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帛书,塞到门缝里。

    ………………………………

    听着杨望之的脚步声远去,原本假寐着的薄容,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个仆人将那份塞在门缝之中的公文,递给他。

    薄容看了两眼,就将之公文塞到袖子里。

    “派人去告诉江公子与公孙公子,就说吾也只能帮他们再拖三日了……三日后,若再没有结果,吾就只能按律从事了……”薄容对一个下人吩咐道。

    “诺!”那下人领命而去。

    薄容摇了摇头,他是这南陵的主人,薄太后的后人。

    薄氏虽然失候,但终究是刘家的亲戚。

    在他想来,这个事情,自己只要不牵扯太深。

    便不会有事。

    就算天子知道了,也只会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倒是,若做成了,讨得了公孙氏与江氏的欢喜,让他们在君前美言几句。

    他的家族未尝不能复家为候!

    ………………………………………………

    “混账!”公孙柔捏着手里的一份帛书,气的一脚踹开自己面前的那个家臣:“薄容这个废物,亏他还是薄家的人,就这么点胆色!”

    “公孙兄不要气……”一个阴柔的贵公子笑眯眯的走上前来,劝道:“薄容能帮咱们顶这几天,已经够意思了!”

    “江兄说的轻巧!”公孙柔握着拳头,道:“那个庶民若是得势,吾的脸面就要丢光了!”

    纨绔子最看重的是什么?

    还不是面子!

    “公孙兄请放心,这竖子必定翻不了天!”贵公子笑着道:“在这几日之中,在下已经差不多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拍了拍手掌,一个中年文士,就从外面走进来,见了公孙柔,立刻拜道:“骊山黄冉拜见明公!见过江公子……”

    “嗯……”公孙柔看着此人,疑惑着问道:“这是何人?”

    “此乃黄兄,骊山名士黄恢黄公之子啊!”贵公子微笑着介绍:“那竖子就是师从黄兄,盗黄兄之家书,偷黄兄之故智,以此扬名,沽名钓誉,着实可恨!”

    “如今黄兄已经决定大义灭亲,在众人面前,揭露这庶子的真面目,叫天下人都知道,此子的真秉性!”

    黄冉也立刻拜道:“家门不幸,至有逆徒,盗我家书,欺世盗名,以为一己之私,吾实不屑之,必令其身败名裂!”

    公孙柔闻言大喜过望!

    他怎么都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神转折!

    这黄冉既然愿意出来,哪那个泥腿子岂不是死定了?

    自己不用去负荆请罪了!

    公孙柔立刻就道:“黄兄大义,吾实佩服!愿向家父举荐黄兄,为今年之贤良!”

    黄冉闻言,大喜,立刻拜道:“公子恩义,如冉再生父母,贱躯从此就为公子牛马走!”

    “只要黄兄能令那竖子身败名裂,区区贤良,小事尔!”公孙柔开着空头支票:“我可保证,黄兄三载之内,为两千石之职!”

    “多谢公子!”黄冉立刻叩首,高兴的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至于自己那个师弟,已经被逐出门墙的张子重?

    黄冉可是很熟悉的。

    自己的这个师弟,不过是中人之姿,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让黄冉无法想象的是在那日之后,这个不过是中人之姿,还得罪了丞相家公子的师弟,居然就一飞冲天了!

    先是传说,在太学门外,压服了太学诸生。

    又在其家,广授经书,还讲起了数术之道?

    如今,甚至还入了驸马都尉金日的慧眼,要被举为秀才???

    这让黄冉真是又恨又妒!

    在他看来,那张毅有什么才能?

    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能如此威风?

    最紧要的是,他威风是在被自己逐出门墙之后!

    黄冉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很清楚,此子未来爬的越高,他的脸就肿的越厉害!

    若是被外人知道,此子是被自己抛弃的。

    那就更糟糕了!

    自己将彻底成为笑柄!

    成为笑料!

    往后别说什么贤良了,恐怕连个立身之地都要没有!

    贵公子却是笑着,再拍拍手掌。

    立刻有下人,捧着几卷竹简,走进来。

    贵公子指着这些竹简,对黄冉道:“这些皆是那张子重这几日在甲亭所讲的数术之道的内容,以及他在太学留下的《春秋正义》,黄兄看看是否是贵府所有?”

    黄冉连看都没有看,就斩钉截铁的道:“江公子,公孙公子,正是吾父一生心血啊!”

    他说着还流泪道:“可惜不孝门徒张子重,竟盗而用之,以此欺世盗名,可恨!”

    贵公子见了就笑了起来,道:“既是如此,那这些东西便完璧归赵,望黄兄明日前往长水乡,讨这竖子!让天下人都知道,此子何等奸邪,何等无道!”

    只要坐实了对方盗书为己所用,那就是欺师灭祖!

    别说什么秀才了!

    便是连人都做不成了!

    当然,贵公子很清楚,仅仅是一个黄冉,不够保险!

    他得掌握主动,他必须坐实那个竖子的罪名!

    所以,还是得上公权力!

    这是他从他叔父哪里学来的。

    凡事都得上一个双保险!

    于是,他对公孙柔道:“明日,请公孙兄,与黄兄同行,吾则去长水乡中,找蔷夫、游徼等人,让他们出官吏,去甲亭弹压地方!”

    贵公子负手冷哼道:“按律,无故五人以上聚集,官府就可以过问!“

    “这甲亭聚集数百之人,依我看,这张子重是居心叵测啊!”

    公孙柔听了,笑的脸都抽筋了。

    在他看来,这贵公子的手段,真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啊!

    用黄冉,作为借口,作为证据和证人,置那竖子于绝境,然后又动用官府,弹压那些敢异议和敢说话的士子!

    这样一来,哪怕那个竖子能够口灿莲花,真的天纵其材,也是有死无生!

    只要明日,将之当场斩杀,然后,拿着黄冉做证据,又有着自己和江家的力量来填补漏洞。

    这事情就是铁案!

    谁都翻不了!

    “哈哈哈……”公孙柔大声笑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可恨的张子重的死状。

    “哈哈哈……”贵公子更是得意洋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两个娇滴滴的姐妹花在自己手里婉转低吟的场面。

    “嘿嘿……”黄冉也悄悄笑起来。

    此事若成,那他就不仅仅可以攀附上丞相家和江家,更重要的是,那张子重的一切名声和才学,都将尽归自己所有!

    说不定,他还可以抢占此子的秀才名额!

第六十五章 恶客上门

    烈日高悬,万里无云,又是一个晴朗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刘进有些茫然的站在甲亭的路口,徘徊不前。

    最近十来日,他感觉自己仿佛经历十年之久的时光。

    整个人的三观,都快崩塌干净了。

    先是心里面固认已久的‘和平’理念,分崩离析。

    事实和历史都证明了。

    他与他父亲的‘和平’之愿,只是一厢情愿,甚至,可能是农夫与蛇那样的愚蠢行为!

    匈奴人,不可能愿意停手!

    汉匈不仅仅是国仇!

    刘氏与孪氏还有家恨!

    国仇都难消,别提家恨了!

    反正,刘进知道,倘若有人挖了长陵、霸陵、阳陵,将历代先帝从陵寝里拖出来鞭尸,然后挫骨扬灰。

    他和他的子孙,哪怕穷尽最后一丝气力,也是一定要报仇雪恨的!

    而汉军,对匈奴人恰恰做过这个事情!

    三十余年前,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在龙城驱使乌恒人,将匈奴历代先单于,包括冒顿、老上等匈奴人的英雄的棺椁挖了出来,挂在龙城的城头,鞭尸三日,然后挫骨扬灰!

    又令乌恒人,策马践踏匈奴人的黄金王冠以及大纛。

    这样的仇恨,哪怕匈奴人是夷狄,也必定不肯罢休!

    现在,连他心里最后的净地,本以为是真理的一些东西,也崩塌了。

    他的老师们的君子形象,更是一点点的剥落了下来。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

    “呵呵……”凝视着远方,刘进忽然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太天真,还是笑他的那些老师们,太过于大胆!

    “殿下,那张子重就要开讲了,您是不是早点过去?”一个侍从在身后轻声提醒着。

    “也好!”刘进点点头,迈开脚步,在侍从们的簇拥下,朝着甲亭的中邑而去。

    今天,甲亭比往日更热闹。

    从上午开始,就源源不断的有人从四面八方涌来。

    加上之前的士子,现在几乎有三四百人之多了!

    几乎整个南陵、霸陵甚至湖县、蓝田、丰县的士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还有十几位列侯之后,贵戚子弟,呼啸而来。

    甲亭的路口,停满了马车。

    村中更是,挤满了士子。

    浩浩荡荡,热闹非凡。

    到处都是嗡嗡嗡的议论声。

    新来的士子,都忙着在张宅前面的墙壁前,抄录珠算口诀。

    原来的士子们,则都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

    刘进在随从的簇拥下,朝着张宅走去。

    一路上,许多士子纷纷自动让路。

    他这个‘太学生’的名头,还是很有力的。

    走到张宅前,刘进发现,此地现在已经被人清理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搭起了许多供人乘凉的竹棚。

    不用说,一定是袁常的手笔了!

    这个富贾的儿子,今天早晨就带了几十个仆役来到甲亭,开始准备会场。

    刘进走到靠近树荫的一处竹棚下,跪坐下来。

    看着袁常带着下人,忙里忙外,不亦乐乎的模样。

    他忽然有些恍惚。

    “当年夫子讲学,子贡也是这样为夫子忙里忙外的吗?”不知为何,刘进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随即就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挤出大脑。

    但……

    没过多久,这个念头就重又浮现起来。

    “夫子说,生而知之者上,学则亚之,多闻博识,知之者次……”刘进凝视着张宅,在心里叹道:“这张子重恐怕就是那种生而知之者……”

    昨夜,他借着这张子重学习礼仪的机会,与之促膝长谈,最后抵足而眠。

    通过昨夜,他从此人嘴里,听到了太多不可思议之事,与太多新奇的东西。

    譬如,这张子重告诉他,关中有宿老,善代田之法,以代田法作之,田亩产量可以翻番。

    若该种小麦,甚至使下田产出不输上田!

    这简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刘进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皇室教育。

    他对于国家田亩产量是很清楚的。

    战国时,李悝治魏,曾说过,魏国河西的亩产是一石半。

    经过三百余年的发展,及至汉室,亩产平均达到了三石。

    三百年时间,亩产才翻了一番!

    而这张子重却言之凿凿,用代田之法,可以令亩产翻番!

    这张子重又告诉他,中国的丝绸,倘若运抵大宛之西,价比黄金!

    若运抵大秦,一匹丝绸可换等重黄金、珠宝!

    临睡之前,这张子重还曾告诉他,在朝鲜四郡之东,数百里外的海峡里,有着庞大的鲸鱼。

    捕杀一头就可让一乡民众饱腹十日!

    这些事情,虽然都荒诞不经,看似夸张离奇,宛如小说家们所讲的志怪故事。

    但是……

    却都是可以证明的事情。

    代田法,他可以派人查房,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有结果。

    西域的丝绸价格,他可以去大鸿胪查问,甚至可以找从西域归来的将军询问,一问便知。

    至于朝鲜的巨鱼,此事他也有所耳闻。

    当年,王师克复卫满朝鲜,灭其国,分为四郡。

    将军荀彘,楼船将军杨仆,都曾报告,在朝鲜东部海域见到过如小山一般的大鱼,其名为鲸。

    有御史曾经上书天子,解释说,秦代的时候,秦始皇曾命人捕杀这种大鱼,炼油为脂,作为其陵寝的灯油。

    而这些事情,他从前不知道,或者只是有所耳闻。

    但这张子重,却坐于家中,便皆有所知。

    这不是生而知之是什么?

    而生而知之者……

    孔子、老子、周公、召公等少数先贤而已。

    “难道我汉家将要出当世大贤了?”刘进在心里想着,疑虑着。

    若果真如此……

    那依贤人之见来治国,必能安邦,国祚绵长。

    刘进正在心里胡乱的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忽然,村亭口传来一阵阵喧哗之声。

    一个中年文士,在数十人的簇拥下,强硬的挤开人群,朝着张宅而来。

    一边走,他还一边高声叫道:“张子重!张子重!汝这逆徒,盗我家书,用我父之言,欺世盗名,曲学以乱世,吾黄冉必不会让汝得逞!”

    “黄冉?”刘进眉毛一跳,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随即他想了起来,这不就是这张毅张子重的老师黄恢之子吗?

    “那这是什么情况?”刘进悄悄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熟人。

    “表哥?”在那中年文士身后的正是丞相葛绎候的孙子,太仆公孙敬声的儿子,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公孙柔。

第六十六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1)

    “张子重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黄冉趾高气昂,嚣张至极的大声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那个师弟,黄冉有着足够的了解。

    因为,他父亲黄恢,近年来基本不再亲自授徒。

    门徒的功课都是他在监督和检查。

    在黄冉的印象里,这个长水乡的张毅,资质不过一般,只是胜在勤奋、刻苦、努力而已。

    若是高帝的时候,这样的年轻人无疑是有前途的。

    当时,执政的瓒候萧何、平阳侯曹参,最喜欢的就这样资质一般,但勤奋刻苦肯做事的年轻人。

    对于这些人,他们不吝重用、提拔。

    便是到了太宗时,安国候王陵、颍阴候灌婴等大人物,也依旧喜欢用这样的年轻人为吏。

    然而,到了先帝时,勤奋刻苦努力,不再是优势了。

    国家的执政者,也开始更喜欢那些口灿莲花,会描绘宏伟蓝图的口才之士,或者敢杀人,敢背锅的法家酷吏。

    当然,彼时,这样的人,还是有生路的。

    地方州郡的郡守,诸侯王们依然欣赏类似的人。

    会选择一些实干之才,充实地方。

    只是,再也无法像国初那样,只要埋头做事,认真、刻苦就能得到升迁。

    可能终生蹉跎于地方。

    而到了如今……

    这样的人,已经毫无用武之地了。

    不止中央,地方上的州郡诸侯国,都不会用这样的人。

    黄冉更是吃定了自己的这个师弟!

    虽然他与这个便宜师弟,接触不算太多。

    但是,几次接触下来,他是清楚自己这个师弟的性格的。

    说的好听,叫忠厚老实,诚朴可爱。

    说的难听点,就是一块极好的垫脚石!

    被人踩了,连哼哼的声音,估计都弱不可闻!

    况且,自己还是他的师兄,是他的授业恩师的长子!

    黄冉很清楚,面对自己,他必定不敢反抗和反驳。

    就像上次,此子走投无路,来到骊山哀求,自己一句话就打发了。

    他连异议声都没有!

    “张子重啊张子重,莫怪师兄无情……”黄冉在心里说道:“实在是这世道如此!”

    “弘扬黄老之学,光大先贤之学,这个责任,你担不起来!”

    “只有我,黄冉才配重新光大黄老之学,再造文景伟业!”

    “所以……”

    “张子重,把你的一切都献给我吧!”

    “你的名声,你的地位,你的秀才之功名,还有这算盘之道,珠算之决,统统献给我!”

    “让我来替你完成光大黄老之学,中兴老子、尹文子、管仲、尸子等列位先贤的学派!”

    这样想着,黄冉就兴奋了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踩着这个师弟的尸体,步步高升,朝野美誉纷纷加于己身,天子亲自接见,考察自己的学问,以为贤才,于是下诏嘉奖,亲口说道:“公今安在?”

    于是授给高官,赐给高爵,妻之以翁主,许之以将相之位。

    朝野百官皆来贺,天下万民都以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

    如此美好的未来,让黄冉几乎飘飘然,如在仙境一般。

    ………………………………

    张越拿着算盘,施施然走出房门,然后他就向前看去。

    “呦,熟人还不少呢!”张越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少熟人。

    既有哪位原主的世兄。

    也有一些‘好朋友’。

    譬如说,这长水乡蔷夫秦二官,就是张越初次苏醒之时,所听到的那个来张家打秋风的官吏。

    还有……

    亲爱的好乡邻,王大一家子。

    张越本来还想说,这几日王大一家怎么如此安静?

    难不成已经认命了?

    却不想,人家根本不愿意认命!

    恐怕这几日,这一家子在亭里悄悄拼命的打探消息,搜集了很多情报呢!

    当然,还少不得,哪位导致原主命陨的元凶那个在长杨宫外受到万千瞩目和簇拥的贵公子,丞相家的公子!

    就差一个江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仇人们,就可以大团圆了。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张越掂了掂脚尖,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可惜没有见到哪位江寄。

    有些遗憾啊!

    江寄没有来?

    张越颇为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黄冉,叹道:“黄公何苦如此?”

    黄冉见了张越,再听他的语气,他忽然之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自己眼前的这个曾经熟悉无比的小师弟,一下子就在他眼中变得陌生起来。

    仿佛自己从来不曾认识他一样。

    此刻的小师弟,再没有了原先熟悉的模样。

    仅仅是听到他的声音,对上他的眼神,黄冉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然而……

    开弓没有回头箭!

    黄冉很清楚,自己必须也一定要踩死眼前的这个张子重!

    不然,自己身后的那位贵公子必定饶不了自己。

    而江公子更是会非常非常失望!

    江公子一失望,自己恐怕就是一个死字。

    而且,这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两位大人物。

    更重要的,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和自己父亲的名誉。

    若这张子重未来一飞冲天。

    那自己岂不就是当世庞涓?

    不!

    比庞涓更惨!

    庞涓至少曾经威风过,至少曾经富贵过!

    他呢?

    什么也没有!

    “孽障!”黄冉深深吸了一口气骂道:“见了师兄,还不快快行礼?汝盗我家书,用我父之言,曲世阿名,快快跪下,随我回骊山,向我父请罪!”

    这是黄冉早就打好腹稿的说辞。

    在他看来,这张子重,在自己如此言辞呵斥之下,定然分寸大乱,又摄于师道,不得不乖乖跪下来。

    只要他跪了,那他就死定了!

    自己立刻就可以以‘清理门户’的名义,将之当场格杀!

    只要此子一死,有丞相公子和直指绣衣使者江公的侄子在,那他就将被定成铁案!

    谁都翻不了!

    而他的所有,都将归自己所有。

    包括那二十八条春秋正义,算盘、珠算之决!

    只要拿到了这些,自己就将成为当世名士。

    甚至可以转投公羊或者谷梁学……

    所以,说完这句话,他就已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在心里暗道:“张子重,不要怪我,九泉之下,地主之前,自有明断!”(汉代没有阎王,但有掌管幽冥世界的神,地主后土,不是十二祖巫,而是天地正神,地位仅次于至高神太一与五天帝对等的超级神)

第六十七章 仇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2)

    此刻,数百名士子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张越身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多人,甚至开始悄悄的将身子后挪,准备随时跑路。

    若这张子重果真被坐实了欺世盗名,盗取自己恩师的书与文章,为自己之有。

    那……

    自己等人,岂非是助纣为虐?

    名声立刻就要臭大街!

    所以,还是跑路吧,当做没有来过这甲亭好了。

    只有少数几个张越的死忠粉和脑残粉,紧紧握住了拳头。

    特别是那陈越、陈航兄弟,甚至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他们与张越其实接触也就那么几次。

    但,陈越和陈航,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那个站在山脚下,对他们兄弟拱手作揖,亲切热忱的年轻人。

    “今日吾当在午间于亭中开讲,讲数术计取之事,诸君若有空闲,可来一听……”

    这句话,虽然平常,但却温暖他们的心,让他们感受到了尊重、重视以及友谊。

    这几日听讲下来,陈越兄弟更是深佩张越的学问、为人。

    “君以国士待之,吾以国士报之!”陈越在心里暗道,然后他低声对自己的弟弟说:“若事有不逮,吾等兄弟便以死报张君之恩!”

    陈航闻言,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自战国以来,忠义死节之士,素来层出不穷。

    古有豫让,为偿智伯知遇之恩,便舍生忘死,穷尽一切手段,为智伯复仇。

    赵襄子见而叹道:“义士也,吾谨避之耳!”

    又有聂政,为报严仲子之恩,白虹贯日,单枪匹马,直入韩国相府,于万军丛中,取侠累性命于手中。

    仁人志士,义士英雄。

    在中国从不曾少。

    而在竹棚之中,刘进也稍稍的站起身来。

    旁人不知,他还不知道吗?

    此子,可是经过了他祖父考核的大才!

    且不论其余,单就一点,倘若黄家真有此子的见识和手段,怎会蜗居于骊山之中,连个泡泡都不敢冒?

    “看来……”刘进在心里说道:“南陵县迟迟不派官吏来此的症结找到了……”

    他又不笨!

    事实上,他聪明的很。

    只是被人局限和固定了视角。

    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刘进悄悄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等他反应过来,刘进愕然的摸了摸鼻子。

    “为何,吾方才竟想为这张子重拔剑而起?”刘进有些迷糊的想道。

    老师们曾经连续数年,持之以恒的灌输给他‘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曲中矣’的思想。

    几乎使他养成了条件反射。

    过去,他曾经无数次为他的表哥们,不管是姓卫的还是姓公孙的,在祖父面前遮掩一些事情。

    但现在……

    面对表哥,他竟然首先想到的是帮助这个张子重!

    “孤这是怎么了?”刘进喃喃自语起来。

    他低下头,想起了自己与这张子重接触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告诉了自己,很多残酷的真相。

    他让自己长久以来深信的事物崩塌。

    他让自己迷茫不安……

    但是……

    “他是孤的朋友啊……”刘进忽然低声叹着。

    什么是朋友?

    志同道合,才叫朋友!

    易云:君子以朋友讲习。

    在过去的小纂之中,友字,是两只上下紧靠在一起的右手。

    而这张子重,为人慷慨好义,学识渊博,对国家和人民,充满热情。

    他不以门户之见,不用阶级之分(汉代有阶级这个词语,贾谊有阶级论),广授寒门士子书简,又讲数术之义。

    这样的人,确实够资格,成为他的朋友。也可以成为他的朋友。

    可以推心置腹,可以无所不谈的朋友。

    皇孙的朋友!

    “孤之友,谁敢欺?”刘进再次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古人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他不是天子,但是皇长孙。

    长孙之怒,怎么着也要有人掉脑袋!

    但他不急于起身,他想看看,想要知道,自己的亲戚,老师们口中,与他是骨肉之盟,手足之亲的亲戚们,到底是怎么对待百姓,如何对待臣民的?

    “孤,想要求个心死……”他在心里长叹着。

    既希望可以看到几乎被猜到的未来,又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

    以至于,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有种直觉,恐怕今日之后,旧日之刘进将死,而新的刘进将生!

    ……………………………………………………

    张越抬起头,满脸微笑的迎上黄冉的眼神,他轻声叹道:“恐怕要让黄公失望了……”

    “本月已丑日,黄公已与吾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轻轻从怀中取出那份当日黄冉给他的帛书,丢到地上,闭着眼睛念道:“今有逆徒张子重,为人轻浮,擅启事端,吾再三教训,屡教不改,是谓朽木不可雕也,为免有辱门墙,今除其名,自今往后,张子重与吾再无瓜葛!”

    “骊山黄恢,延和元年夏四月已丑!”

    黄冉闻言,为之一堵。

    这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

    在他的预想中,这个小师弟即使不认他这个师兄的话,却必定没有那个胆子和胆色来反抗!

    就算见面不能跪地泪流满面,恳请再回自己父亲的门墙,也该会摄于自己而慌不择路。

    然而,现在,这个小师弟却是冷漠无比,完全就像换了一个人。

    好在,江公子已经帮他想到了此子可能的反击,所以,他不慌不忙的道:“孽障!还不是汝盗我父之书,为吾发觉,这才被吾父逐出门墙!”

    “如今竟敢狭此狡辩?”黄冉转身,对身后的公孙柔拜道:“请公孙公子为吾作证!此子狂勃无礼,盗我父之书,曲世阿名!”

    这正是要他一定咬死的关键。

    只要坐实了对方盗书、欺世之名,就可以当场格杀!

    坐不实也没有关系!

    等会江公子就会带官吏来,直接枷锁之,然后格杀之!

    谁还敢为他告状不成?

    公孙柔闻言,冷笑一声,然后对周围士子们大声说道:“吾公孙柔,当朝丞相葛绎候之孙,太仆公孙敬声之子,今在此为黄兄作证!”

    接着,那王大就扑通一声,跪着爬到公孙柔面前,拜道:“公孙公子,吾乃甲亭王大,与这张氏乃是乡邻,以吾所知,这张氏子素来平平无奇,籍籍无名,却忽有大名传出,必是盗黄氏之书,黄公之言,据为己有!”

    “善!”公孙柔闻言,哈哈大笑,对着张越道:“张子重,你还有什么话说?快快跪下,磕头认错,还能活命,不然……”

    他挥了挥手,十几个带剑的随从,就要围上来,显然,是打算张越不跪,也要把他打跪下!

    只要他跪了,那就是铁证如山,犯人供认不讳!

    就连金日,恐怕也不敢说什么!

    至于那个不肯给自己面子的商丘成,则必定要坐实一个欺君之罪的大罪!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张越呵呵一笑,将手里的算盘放下来。

    然后,看了看公孙柔,又看了看黄冉,再看了看那在地上朝着自己得意冷笑,以为自己死定的王大一家。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张越摇了摇头,为这些人的智商感到悲哀。

    自己是什么身份?

    已经内定的秀才啊!

    在太常卿通过了全部程序认定,兰台都下了制书认可的秀才啊!

    真以为是跟他们这些纨绔子之间胡闹的过家家?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们现在,这么急着跑来搞自己。

    以为聪明无比,智珠在握。

    岂不知,乃是自寻死路,而且是一头撞上了铁板!

    他们难道不知道,哪怕自己真的是个欺世盗名的贼子。

    也轮不到他们来处置。

    更何况,他们现在玩了这么一出,不管结局如何,都是一巴掌抽在了兰台尚书令张安世,举荐自己的驸马都尉金日,以及核准了自己秀才名额的太常卿三巨头的脸上!

    火辣辣的!

    只要这几人不是条死蛇,就一定会还以颜色!

    不然,他们就不是汉家的大臣!

    最重要的是,张越现在,十之**,已经猜到了自己背后站着的真正靠山是哪一个。

    自那位亲政以来,所有胆敢用任何方式挑衅他的人,全部都死光光了。

    而且,基本上都是被杀全家!

    现在,那位的亲孙子,就在这甲亭。

    所以,张越如今是有恃无恐。

    ………………………………

    场中,陈越、陈航,都已经将腰间的佩剑悄悄的抽出一截,寒光凌厉,闪烁了人眼。

    这贵公子虽然自称什么丞相之孙。

    但是,在他们眼中,此刻没有什么丞相之孙。

    有的只是……恩义二字而已!

    君以国士待吾,吾今以国士报之。

    滴水之恩,报之以涌泉。

    知遇之恩,尊重之情,就让吾等以性命报之吧!陈越兄弟在心里坚定的想着。

    昔年,专诸刺庆忌之日,苍鹰击于殿。

    聂政刺侠累之时,白虹贯于日。

    今日,当流血。

    为恩,为义,为了这人间正道!

    但更多的人,却在悄悄的避退,不敢卷入其中。

第六十八章 朋友!

    面对着十几个孔武有力,面色狰狞的武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越不慌不忙,他冷笑着看着黄冉问道:“黄公说吾盗黄氏书,盗乃父言……”

    “证据呢?”张越凝视着对方:“吾盗了贵府何书?盗了黄公何言?”

    “哼!”黄冉闻言,微微有些心虚,但随即就咬牙道:“尔盗我父《春秋二十八义》手稿,又盗我家算盘之制,珠算之决!”

    他拍拍手掌,立刻有下人将十余卷竹简,丢在了张越眼前。

    “铁证如山,尔还敢狡辩?”黄冉握着拳头,向前一步,忽地柔声道:“子重啊,你若诚信悔改,磕头认错,父师面前,师兄可以为你求情……”

    但打的主意却是只要张越敢认错,立刻就锁拿起来,送去长安水衡都尉衙门的船狱(汉代水牢称为船狱)。

    进了船狱的人,从没有囫囵出来过的先例!

    张越听了却是哈哈大笑。

    “春秋二十八义???”他笑的腰都直不起来。既是笑他幼稚,也是笑他可怜。

    他在太学所写的春秋二十八义,乃是公羊学派两千精华的沉淀,是无数大能巨头的心血结晶,其中自成体系,互相呼应,非公羊学者,不足以知其精妙。

    “珠算口诀???”他笑的更厉害了。

    这个世界谁敢与他玩珠算?

    张越勉强扶住身子,问道:“黄公既然说我盗书,那敢问黄公,这春秋二十八义,分别是那二十八义啊?”

    “其出处何在?条例何有?分别对应什么?”

    “另外,公说我盗贵府算盘之器,珠算之诀……那,请黄公为我演示一下这算盘的用法吧……”张越将手里的算盘丢在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这……”黄冉咽了一口口水,额头上有些冒汗,但他还强道:“吾自知晓,用不着与尔解释!”

    他昨夜只是简单的背了一下江公子给的书简的内容。

    大略知道了一些,然而,若说要当众对质,他却是不敢的。

    旁的不说,他修的是黄老之学,虽然对春秋也有所涉猎,但终究不是主业。

    况且,那二十八义,还是压服了太学诸生的大作。

    让整个公羊学派都为之俯首的大作!

    他怎敢与作者当面对质?

    那不是找死吗?

    至于那珠算口诀,他倒是背熟了。

    只是……

    怎么用呢?

    他急的直挠头,甚至有些慌张了。

    “黄公何必与此贼子多费口舌!”公孙柔见情况不妙,立刻说道:“这贼子冥顽不灵,不堪教化,依吾之见,还是绑了他送官吧!”

    说着,就一挥手,十几位武士纷纷拔出腰间佩刀。

    这就是要学赵高故智,唱一出指鹿为马了。

    张越见了,哈哈一笑,也将手放在了腰间。

    “文的不行,就来玩武的是吧?”

    张越怡然不惧的看着那十几个向自己逼近的武士。

    “可惜啊……”张越轻叹一声:“不是你们不给力,奈何哥哥有外挂啊……”

    前些时日,他在空间之中,经历了瑾瑜木的异变。

    不仅找到了氪金之法,更得到了一些福利。

    其中,最大的福利莫过于……

    他稍稍的歪歪头,耸耸肩。

    身上的筋骨就一片片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昔有霸王名项羽,力拔山河兮气盖世!

    而张越的力气,现在不比项羽差多少。

    传说中,项羽曾经举起了千斤之鼎(换算成现代的重量约为两百五十千克),已经不输奥运会的举重冠军了。

    而张越也曾悄悄实验过。

    他的力气,差不多也能举起一块两百公斤的石头。

    虽然只能维持最多两秒。

    但是,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可生撕虎豹了。

    虽然受限于技战术以及经验,没办法如同项羽那样,在千军万马面前,依然可以横刀立马。

    哪怕将死之时,也能一骑独战数十汉军将官。

    但虐这十几个狗腿子,贵公子的走狗,却跟虐猪狗一样简单。

    锵!

    张越拔剑而出,冷视那些朝自己走过来的武士,轻声道:“刀剑无眼,尔等九泉之下,勿怪于我!”

    锵!

    陈越、陈航兄弟也拔剑而出,走到人群前,大声道:“尔等指鹿为马,栽赃陷害,卑鄙至极,真以为吾辈皆懦夫乎?”

    锵!

    陈越陈航兄弟之后,又有几个张越的脑残粉,拔剑而起,大声道:“君子贵死义,今权贵仗势,欺我等寒门之士,当与张君同生死耳!”

    张宅之中,田禾兄弟和李氏昆仲也拿着木棒、斧子和锯子,走了出来,大声对张越道:“主公勿忧也,臣等来也!愿与主公共生死!”

    他们兄弟虽然没有读过书,不懂道理。

    但他们知道,既以拜为主公,则终生为主公。

    主辱臣死!

    他们又岂会坐视不理?

    袁常也带着下仆们,从远处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敢动我袁常的老师?尔等怕是活腻歪了?”

    “老师勿慌,有弟子在,这官司就算打到陛下面前,弟子也必定保老师无虞也!”

    这个横行关中的二世祖,压根就没把公孙柔放在眼里。

    他连公孙柔的叔父都敢打脸,何惧这个公孙敬声的儿子?

    周围士子,见了这个情况,立刻都纷纷嚷嚷道:“尔等安敢如此?”

    事实上,到现在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了,这黄冉,这公孙柔,是摆明了想来诬陷张越,夺他基业,取他名声,要他性命的。

    若没有人带头,他们可能还不敢出声。

    但现在,已经有人带头了。

    而且,还有着不识字的下仆,也知道恩义,仗义而出。

    他们若再不吭声,往后怎么做人?

    又如何有脸面说自己是夫子门徒,公羊之士呢?

    一时间,场面竟然有些凝固了。

    在场的三百余士子,群情激动。

    甚至还有列侯之后、贵戚子弟,在人群之中跟着附和。

    黄冉冷汗如注,公孙柔更是冷厉的看着众人,尤其是看着袁常,内心之中忌惮不已,只能色厉内荏喝道:“尔等想造反不成?”

    但他的狗腿子们却终究不敢再前进一步了。

    开什么玩笑?

    在场士子,数以百计。

    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们!

    而且,群情激愤之下,就算把他们砍成肉酱,十之**,官府也是不敢过问、不敢追究的。

    换句话说,死了等于白死。

    可没有人有这么傻,去白白送死。

    更别提,那个关中有名的纨绔,也带着人过来了。

    谁敢去得罪袁家啊?

    人家光是拿钱砸,都可以砸死人了!

    ………………………………………………………………

    竹棚之内,刘进看着这个场景,脸色动容,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能也加入其中。

    “古代的贤人、名臣,管仲、李悝、西门豹在世之时,恐怕也不过如此啊……”刘进在心里叹道。

    过去,他只听说过,故事里,传说中,有贤人落难,于是有义士忠臣,挺身而出,仗义死节。

    但现在,他却亲眼看到了只在故事和传说中出现的事情。

    不止有士子,就连张家的下仆,也知道,与主人共生死,同荣辱之义。

    就连那个商贾之子,关中有名的二世祖,也愿意与其共荣辱。

    而在刘进眼中这就是教化。

    这就是仁义感召!

    ………………………………

    张越看着陈越兄弟,他与这兄弟不过泛泛之交,甚至前后加起来,只说了不过十句话。

    但现在,他们却肯为自己拔剑而起。

    他又看了看田家兄弟,李氏昆仲。

    他们入自己家门,不过十日而已,但在现在,却愿意站在自己身边。

    他又看向袁常。

    他一直嫌弃这个富家子,一直不想与他有太多牵连。

    然而现在,他却不管这些,愿意与自己一起面对来自丞相的压力。

    其义如此,再有何求?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

    一个人,在风光时,狐朋狗友,万万千。

    但落难之际,能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愿意陪伴,就已经殊为难得。

    而他现在,却有十余人之多!

    “能认识诸君,张子重何其幸也!”张越微笑着,看着这些人。

    他的朋友,可托付生死,交托后背的朋友。

第六十九章 黄老已死

    袁常提着剑,带着随从,走到张越身边。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后,就微微恭身,拜道:“弟子来晚了,让老师受惊了!”

    一挥手,十几名袁氏重金礼聘而来的武士就直接上前,顶住了公孙柔的狗腿子们。

    陈越兄弟与那几个首先抽剑的士子,则直接走出人群,不怀好意的盯着黄冉。

    田苗昆仲和李氏兄弟,则拿着斧子、棍棒和锯子,虎视眈眈的凝视着王大一家,那眼神几乎能吃人!

    张越却是看着袁常,笑了笑。

    他其实很清楚,这个袁常啊,根本就不想从他这里学什么人生道理或者知识。

    人家纯粹是为了炫酷,觉得自己有意思。

    但,他能在现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己而出面。

    这份情,张越必须记住!

    “徒儿……”张越轻声说着:“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为师来处置吧……”

    “诺!”袁常闻言,喜不自胜的点头。

    这么多天了,终于能让老师认可自己。

    太好了!

    往后,就可以从老师这里学到更多的炫酷姿势,去长安城里花式吊打那些纨绔。

    对于袁常来说,这样就很好了。

    反正,他爹钱多。

    他都不需要去考虑任何问题。

    从小要什么就有什么。

    作为弟子,袁常很快就摆正了心态,他直起身子,望向公孙柔,眼中冒着火星子。

    “敢欺负到我老师头上……”袁常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道:“公孙柔,你还真长本事了啊?”

    对于这个纨绔子来说,这确实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挑衅和打脸了!

    不砸个千八百万,将公孙柔的脸抽肿,袁常恐怕今年都不会舒坦。

    张越却是趋身向前,看着在自己眼前的黄冉。

    原主的记忆里,这位师兄的形象就不太好。

    天天趋炎附势,满脑子的功名利禄,与黄老学派的画风格格不入。

    曾有一个同窗,偶得了一件珍宝。

    却被他巧取豪夺,霸占了去。

    据说,最后被送去了长安城里,某位大宦官的手里。

    所以,他能在利欲面前,做出今天的事情,张越一点也不意外。

    甚至可以说,合情合理。

    只是……

    黄恢也算是当世比较知名的黄老名宿了。

    然而,他的儿子,却是这样的德行与嘴脸。

    而且……

    当世黄老学派的名宿门下,大体都是如此作风。

    这也就难怪,无数人失望伤心,不是转投儒家,便是沉迷老庄思想,甚至于干脆破罐子破摔,玩起了方仙道。

    如此这番,百年后,曾经辉煌无比的黄老学派,终于化作尘土。

    在它死去的尸体上,长出了道教这个宗教。

    诸夏民族,再不闻‘法如是足也’的呐喊。

    缘法而治的思想,被埋葬在了黄土之下。

    何其可悲、可叹、可笑也!

    九泉之下,老子、尸子、尹文子等先贤,若知如此,不知当作何感观。

    萧何曹参,王陵张苍等黄老名臣,又是否在坟墓里打滚呢?

    直至现在,张越终于明白了。

    黄老学派,已经腐朽了。

    甚至可以说彻底死掉了!

    它的精神,它的意志,它的思想,都已经死掉了。

    活着的只是行尸走肉,只是一个麻木的躯壳。

    一个个打着黄老学派旗号的所谓名宿,借着这面大旗,以谋一己之私。

    要救黄老学派,单单依靠改良是不可能成功的!

    内部的阻力和外部的压力,足可使得一切企图在其内部重新让这个曾经辉煌的学派,再次焕发新生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水。

    唯一能救黄老学派的只有革命!

    要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将那些腐朽、腐烂和坏死的组织,统统切下来。

    深深了洗了一口气,张越知道,自己现在远没有资格和力量来领导这样一场革命。

    但……

    迟早有一天,他会有这个资格和这样的力量。

    这一点,张越确信无疑。

    因为,他有空间!

    唏嘘完毕,张越就抬眼看向了黄冉。

    这个方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黄老名宿之子,此刻已经脸色苍白,双手战栗,汗水甚至都湿透了他的衣襟。

    恐惧、害怕、后悔、嫉恨……

    种种情绪,弥漫和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

    黄冉知道,今天,不是自己死,就是眼前的这个被他逐出门墙的师弟死。

    因为,诬陷,在汉律之中是重罪!

    诬陷国家的秀才,更是形同诬陷朝廷大臣!

    一旦坐实,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甚至还可能牵连全家!

    所以,他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

    那个自己记忆里老实、懦弱、顺服的小师弟,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了?

    他不是最顺服的吗?

    如何变得如此狡诈?

    还有……

    这些人,这些士子,怎么就顶着丞相之孙的压力,全都站到他这边了?

    就连关中最出名的纨绔子,也对其以弟子礼相待。

    黄冉恨啊!

    恨自己,当初为何要那么轻易的逐出此子。

    不然,现在,此子的地位和资源就可以为自己所用。

    那袁家有的是钱,自己以师伯的身份,让袁氏出钱给自己捐官,多简单?

    他更恨自己面前的这个师弟。

    “都是你……都是你……”黄冉在心里反复咆哮着:“你为何不乖乖受死,让我拿走你的所有?你这个贱-民!竖子!”

    在他看来,张越就该乖乖的跪在他面前。

    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部无条件献上,然后再配合的去死。

    这样想着,黄冉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吾还没有败!”黄冉忽然想了起来:“江公子马上就要带着官吏来弹压了!”

    于是,信心被他重新拾起来。

    士子们算什么?

    袁常又算什么?

    在汉家官府面前,统统是渣!

    自高帝以来,无论是德高望重的学派巨头,还是訾产无算,富贾天下的大贾。

    甚至拥兵十万,带甲三千里的诸侯王。

    乃至于在地方乡党林立,有着强大能量豪强家族。

    所有的一切,在官府面前,都是渣,都是泥。

    轻轻一戳,就灰飞烟灭!

    一二吏员,就足可让任何人引颈待戮,束手就擒!

第七十章 陷阱与死心

    甲亭十里之外,长水乡渡口,江寄跪在一个魁梧的男子面前,将头伏在地上,顿首道:“叔父大人,公孙氏及袁氏,皆以入大人瓮中矣……”

    “确定了吗?”魁梧的男子负手站在河边渡口,望着这滚滚远去的河水,面色沉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虽然看上去已经有至少四十余岁了。

    但相貌俊朗,髯须飘飘,若不知情的人,必定以为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可惜……

    全天下皆知,赵国江充,乃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

    为了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杀了不知道多少人,陷害了不知道多少人。

    “嗯!”江寄满脸兴奋的点头:“刚刚得到报告,公孙柔已经带着黄冉等人,进了甲亭,一切都如大人的预料……”

    “那就去把事情闹大……”江充低声道:“越大越好……”

    “让长水乡的游徼带人去抓人吧……”

    “再派人,将此事告知金日、张安世、商丘成……”

    “诺!”江寄恭身再拜,脸色潮红。

    对他来说,讨好自己的叔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望着江寄远去的背影,江充露出了一丝冷笑。

    “公孙贺!”江充咬着牙齿:“你的孙子进了监牢,你还能继续当缩头乌龟吗?”

    针对丞相公孙贺的绞杀,已经进行了数年了。

    第一刀,砍在了公孙贺的连襟纡将军公孙敖的脑袋上。

    可惜,公孙贺就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公孙敖去死。

    这让江充和他的朋友们失望不已。

    一直等了四年,才终于又等到了一个机会。

    只是巧妙的利用了一下公孙柔的性格,就让这个傻蛋真的跳了进来,来这长水乡,与一个寒门士子争锋。

    可惜,这个傻蛋不知道,这个寒门士子,可是……

    皇帝看重的啊!

    当他跳进来的那一刻,当他出现在甲亭之中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暴怒的皇帝,一定饶不了他!

    江充就不信了!

    公孙贺,还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孙子深陷牢狱之中不成?

    他一定会出手!

    而当他出手的刹那,天罗地网,也将从天而降。

    想要这位丞相去死的,可不只是他。

    事实上,江充很清楚。

    他只能算是一个小卒子,一个冲锋陷阵的小人物。

    被人操纵着,身不由己的前行。

    但无所谓……

    江充心甘情愿,给那些大人物当棋子,为他们冲锋陷阵,充当马前卒。

    因为……

    公孙贺不死,等太子登基,死的就是他了!

    在当朝太子刘据的仇恨名单列表上,他江充一定是排在极为靠前的位置的。

    甚至于,这位太子恐怕宁愿宽恕那些曾经造谣诽谤和诋毁中伤他的宦官,也不会放过他江充!

    谁叫他曾为了爬上去,得罪这位太子太多。做了太多让他恶心难受的事情!

    而想要对付太子,丞相公孙贺就不得不除。

    不然,谁动的了太子?

    谁又敢动这位太子?

    ……………………………………

    甲亭之中,黄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狰狞。

    公孙柔面对着数百士子的包围,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江寄为何还不来?”公孙柔捏着拳头,心里面有些发慌。

    若江寄再不来,自己恐怕只能灰溜溜的带人离开。

    而只要自己灰溜溜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抱头而走。

    那么……

    一切都将反转!

    他将成为一个企图陷害国家秀才,干预朝堂政事的小人。

    “父亲一定会抽死我的……”公孙柔闭着眼睛,身子战栗。

    他很清楚,一旦被他爹知道,自己非但没有遵照他的意思来这甲亭服软、认错。

    还惹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一定会被他爹绑起来,挂在家里的凉亭下,抽上三天三夜!

    “黄公说我,盗黄恢公的《春秋二十八义》又说我偷黄府的算盘、珠算口诀……”张越步步紧逼着:“再三催问,黄公却拿不出证据……”

    他转身,看着满场的士子,微笑着道:“这都是诸君所共睹的事情,还请君等为在下作证!”

    陈越兄弟立刻就高声道:“我等愿给张君作证!确实如此!”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数百士子的声音,熙熙攘攘,汇聚在一起,却如雷霆一般。

    公孙柔的忍耐,几乎达到了极限。

    “江寄!!!”他开始怀疑,自己被人阴了。

    他回忆起过去数日发生的种种。

    先是自己被父亲训了一顿后,被赶出门,赶来南陵要给这个寒门士子请罪、认错。

    结果,刚出长安城门,就遇上了江寄。

    江寄给他出了利用和胁迫南陵县官吏,拖延派员来甲亭的计策。

    打的就是,让这个张子重在面圣之际出丑,然后恶了天子,被驱逐、冷落的主意。

    然后,江寄又在昨日,自己焦躁不安的时候,顺势将黄冉推了出来。

    又出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

    但,现在回过头来,仔细审视一番。

    公孙柔却是冷汗直冒。

    这江寄素来与他不是一路人,两人之前也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可以说有些敌对之势。

    毕竟,江寄的叔父江充,是太子据最痛恨的人!

    但,他却忽然冒出来,热忱无比的给自己出谋划策,制定了一个个看似完美的方案。

    本来,他也有所怀疑。

    但后来,得知了这江寄也与张子重有仇,才放下了防备。

    然而,现在,他却放了自己鸽子。

    “江寄汝安敢欺我?”公孙柔阴沉着脸,就要下令离开。

    大不了,想个办法,把事情和责任都推销到黄冉、王大以及那个秦二官身上。

    自己充其量,也就丢点面子。

    最多,被老爹抽一顿,再被祖父勒令离开长安,去葛绎县里避居几年。

    等过了这个风声,自己还能再回长安。

    有太子、皇后遮掩、庇护,这点事情,还伤不到他。

    等他回京,必定会想办法,向江寄要个说法的。

    就在这时,忽然,阵阵马蹄声,从村亭外响起。

    十几名身着皂衣,腰系长剑的官吏,策马而来。

    当头一人,高举着一枚铜绶,大声说道:“本官长水乡游徼冯珂,因接到举报,有人在甲亭聚众饮酒,特此来查!”

    “士民皆当服从本官的谕令,仔细供述是否曾私自聚众饮酒、是否曾偷匿酒类……”

    张越抬起头,看向那个官吏,与他的眼神正好对上。

    抓私自聚众饮酒,在汉室地方就类似后世的地方派出所,经常突击抓嫖抓赌是一个性质。

    属于地方上的一种创收手段。

    地方乡亭的游徼、亭长,没得钱花了,就去抓一抓,敲点罚金。

    只是……

    自儒家兴起以来,士子们聚集,官府素来不管。

    文人嘛,凑在一起不喝酒、风流,难道还指望他们忧国忧民不成?

    而自己于甲亭讲义,整个南陵县都知道了。

    这游徼冯珂,却忽然打着‘检查私自聚众饮酒’的名义来这里。

    他想干什么?

    张越忽然笑了起来,盯着公孙柔。

    正面刚不过,就玩阴的,上公权力?

    这纨绔子的智商,超出自己的想象啊!

    竹棚之内,刘进忽地站起身来,凝视着这些风风火火赶来的官吏。

    他将拳头紧紧的握着,看着公孙柔的眼神,充满了失望、绝望。

    “孤的亲戚,就是这样的亲戚?”刘进忽然想要放声大笑。

    老师们说的骨肉之盟,就是这样的骨肉之盟吗?

    先是栽赃陷害,指鹿为马,狭权势以压人。

    现在又开始动用公权力,用官府来弹压。

    这样的亲戚,算什么骨肉之盟?

    “吾不用也!”刘进的心一片死灰,他低声呢喃,说出了这句他的曾祖父孝景皇帝的名言。

第七十一章 秉公执法?

    随着冯珂入场,黄冉立刻就兴奋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马上跑上前去,就像见到亲人一样高喊:“冯游徼!冯游徼!吾乃骊山黄冉,甲亭人张毅盗我父之书,又偷吾父之智,曲世以阿名,请冯游徼立刻缉捕此子,押送水衡都尉衙门!”

    王大一家也马上转向冯珂,大声道:“游徼,吾乃甲亭王大,愿为黄公作证!”

    蔷夫秦二官,更是一脸微笑,满脸得意的走上前,对冯珂拱手道:“冯兄,吾亦愿为黄公作证!”

    这正是他们之前就早就准备好的预案,一个保险。

    倘若不能逼迫‘张毅’就戮,那就动用长水乡的官吏,将‘张毅’抓起来,立刻押往水衡都尉衙门大牢。

    只要进了上林苑地界,那么,除非天子出手,不然谁都无法救这‘张毅’。

    也没有人敢有那个胆子去水衡都尉衙门要人。

    当年,一代酷吏咸宣,跋扈至极,无人能制。

    但最终,却因为擅闯上林苑之中的官署,而被处死!

    这些人的话,也让无数寒门士子,为之心悸。

    他们可以反抗、甚至可以无视公孙柔和他身后的丞相祖父。

    但,没有人敢反抗汉室官府的威严!

    直接对抗官府,等于造反,而造反必定杀全家!

    这是百年来无数鲜血沉淀的真理!

    汉室对地方和百姓、贵族以及豪强士大夫,拥有着远超后世任何王朝的强大震慑力和威慑力!

    自高帝以来,历代天子广迁天下豪强、两千石、游侠、大贾于其帝陵。

    谁敢反抗?谁又敢不从?

    任你从前如何嚣张,势力又如何庞大,命令一下,就要乖乖从命!

    自吴楚七国之乱被平定后,原本还可与中央对抗的诸侯王势力,灰飞烟灭。

    于是,连坐拥地方三千里,带甲十余万的诸侯王们,也成为了皇权面前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狗。

    常常,每有诸侯王被问罪,一旦得知罪名被成立。

    诸侯王们,立刻就会选择自杀!

    元鼎年间,杨可主持告缗,掀起滔天大狱。

    无数豪强、富贾,转瞬家破人亡。

    但在整个过程之中,那些在后世足可瘫痪地方,让国家束手无策只能低头服软的地方豪强,大商贾们,却连哼哼一声都不敢!

    你敢跳?

    老刘家就一定敢杀人!

    只要农民不起来大规模的起义,只要军队不乱。

    刘家根本就不怕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人的反对!

    是故,在冯珂手里的铜绶面前,在那十几名官吏面前。

    数百士子,竟噤若寒蝉。

    连列侯子弟、贵戚之后,也只能闭嘴。

    汉室百年积威,就是如此的恐怖!

    刘进见此,忍不住走出了竹棚。

    正要开口表明身份,制止这些官吏可能的胡作非为。

    却听到那冯珂笑道:“本官来此,只是接到举报,有人在甲亭聚众饮酒……”

    “既然黄公举报,又有本亭百姓出首,本乡蔷夫作证,那么身为长水乡游徼,身负皇命,本官当按律查问此事……”

    说着,他就下马,对着人群问道:“谁是这甲亭的张毅?”

    张越闻言,走上前去,拜道:“在下便是……”

    他的眼睛余光却在刘进身上。

    只要刘进在,他就安全。

    所以,他无所顾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这公孙柔耍任何花招,他都不惧。

    冯珂先是打量了一下张越,然后问道:“张毅,骊山黄冉向本官举报你盗其家书,你有什么话说吗?”

    他直起身子,一副大公无私,刚正不阿的直吏模样,正色的说道:“在回答本官的问题前,本官要告知你,按照汉律:凡受告,分公室告、非公室告。今黄冉检举、王大出首、本乡蔷夫秦二官作证,是故此案为公室告,公室告者,若罪名坐实,不得赎罪,只许以爵抵罪!”

    “所以,你需如实上报你的爵位,不可隐瞒,若查实虚报高爵,则当按律严惩!!”

    “此外,本官还严正告知你:如最后查实,黄冉为诬告,王大为陷害,秦二官为栽赃,按律,黄冉当腰斩、王大当流三千里,发九原郡戍边,剥夺一切爵位,秦二官当斩!”

    “明白了吗?”

    张越闻言,几乎都愣住了。

    黄冉、王大、秦二官,更是张大了嘴巴。

    剧本不是这样的啊!

    不是说好的,一旦事有不逮,江公子就会遣官吏来此,强行逮捕这‘张毅’,立刻送去水衡都尉衙门的吗?

    但现在,这是什么回事?

    这个一脸秉公执法模样的游徼是怎么回事?

    公孙柔听了,眼前一黑,脚步都有些踉跄了。

    他就算是个白痴,现在也知道了。

    自己被人挖坑了!

    这是一个陷阱!

    目的就是让自己跳进来,然后,顺理成章的将事情从私人恩怨,变成陷害、诬陷。

    诬陷在汉律之中是重罪!

    一旦被坐实,就算他爹是太仆,也救不了他!

    张越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既然眼前这游徼看上去似乎想要秉公办事?

    那也好。

    他微微恭身拜道:“多谢游徼相告,在下如正告游徼:在下张毅,字子重,先父张范,曾用为长水校尉文书,爵在官大夫,亡兄张安,按律继业为大夫,在下次之,以为不更之爵……”

    这是秦汉两代国家体制最鲜明的特征身份爵位递降制度。

    除诸侯王、列侯以外,其他所有人的爵位,将世代递降。

    父亲是六级,长子就会变成五级,其他儿子统统四级,如此代代递减,直至庶民为止。

    就连诸侯王、列侯们的庶子,也不得不面临爵位世代递降的局面。

    一个最为明显的证据,就是汉光武刘秀的家族。

    阿秀哥的曾太祖父就是长沙定王刘发的儿子春陵节候刘买,从刘买开始递降,到了秀哥儿,就变成了农民。

    从皇室成员,到普通编户齐民的庶民,五代人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转变。

    正是这个制度的存在,使得汉室的贵族、勋臣阶级的替换速度非常快。

    从元光至今,国家的权贵统治集团就换了好几次血了。

    能留在那个舞台上的人,不是刘家的亲戚,就一定是有手腕,有能力的人才。

    报完自己的爵位,张越就再拜道:“至于黄冉、王大、秦二官等人的举报,确实是诬告无疑,在下有着充分的证据和人证,并且完全不惧任何对质!”

    冯珂听完,转身看向黄冉等人,问道:“尔等可愿与之对质?”

    “作为游徼,本官依律,严正告知尔等:若坐实诬告、陷害,按律,首犯当腰斩,胁从当处死刑、流放、徒刑等不等刑罚!”

    “若尔等现在撤回检举,可以从宽,尔等当想明白,然后回答本官的问题!”

    从头到尾,这位游徼都严格遵循了朝廷的制度,国家的法律。

    哪怕廷尉卿至此,也挑不出半分错。

    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生疑。

    什么时候,基层官员的素质,能有这么高了?

    不止是黄冉等人,就连张越也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但无所谓,对吗?

    张越才懒得去关心,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他只要这个人是在帮自己就可以了。

    你还管他打着的主意是什么吗?

    黄冉等人,却都是瑟瑟发抖,纷纷望向公孙柔。

    “难道这人不是江寄派来的?”公孙柔阴沉着脸,走了出来,对冯珂道:“吾乃丞相之孙,太仆之子,冯游徼,吾公孙柔愿给黄冉等人作证、担保,请游徼立刻逮捕此人,押送水衡都尉衙门受审!”

    对方闻言,却忽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见他拱手道:“公孙公子,在下乃是太常卿下属南陵县长水乡游徼,吃的是朝廷俸禄,受的是天子恩泽,纵然公子乃丞相孙,下官却也不得不秉公执法……”

    “这样吧……”冯珂回过头去,对自己的下属挥手说道:“统统带走,带去乡中官邑,马上派人去告知南陵县,通知长安太常卿,丞相府,告知此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对公孙柔、黄冉、王大、秦二官以及张越等人颇为绅士的拱手道:“诸君,下官人微言轻,才疏学浅,不能断此案,请诸君随我往乡官邑一行,等待上面派人来审理……”

    “诸君请放心,三尺法之下,自有公正,六木之下,从来严明!”

第七十二章 风云(1)

    兰台,未央宫最重要的建筑群之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里,封存着天下郡国历年的上计档案和天下户籍名册。

    延绵的阁楼之间,数百名文官往来穿梭。

    御史们鱼贯而入,尚书们亦步亦趋。

    一个个命令,从这里发出,前往天下。

    或调动大军布防,或抽调青壮服役,或调集粮草支边。

    乃至于周转天下漕粮,均输各地财帛。

    可谓是汉室的大脑和中枢。

    站在兰台的最高处,张安世眺望着整个未央宫的宫阙,抬起头,就能看到高高矗立的宣室殿阁楼。

    凝视着那座宏伟的殿堂,张安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永远不会忘记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手里捏着一份帛书,用力的捏着它,以至于指甲都抓破了帛书。

    “公孙贺……”张安世眯着眼睛,杀气四溢,几乎难以掩盖。

    “汝安敢欺我?”

    他奋力的将帛书撕成了碎片,然后丢下阁楼的台谢!

    这帛书是他刚刚得到的。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丞相葛绎候公孙贺之孙,太仆公孙敬声的长子公孙柔带着人在南陵县意图构陷南陵人张毅。

    企图诬陷他欺名盗世,欲当场格杀。

    某位信息灵通,得知此事的不知名人士,在知道了这事后,因为敬仰他这个尚书令的为人,但又害怕被公孙氏打击报复,所以只能匿名告知他。

    这上面的内容,张安世很清楚,恐怕除了公孙柔要做的事情外,连一句真话也没有。

    然而……

    张安世依然被激怒了!

    他现在就像一头公牛,有人拿着一块红布,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立刻就血脉偾张,杀意不可抑制!

    因为,这件事情,与他父亲的死,太相似了!

    同样是丞相家的人在搞鬼,同样是他牵扯其中,同样是皇帝在关注的事情。

    相似度几乎高达百分之七十!

    少年丧父,让张安世的内心敏感而多疑。

    他不得不去怀疑,公孙贺想搞他。

    “来人……”张安世冷冷的下令。

    “张令君有何吩咐?”两个张安世的亲信心腹,立刻就从阁楼下面答应了一声,走了上来,恭身听命。

    张安世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拿起笔,在帛书上飞快的写了起来,然后将之交给这两人,叮嘱道:“去将此信亲自交给谒者中令郭公,就说是我的意思,请郭公找准机会向陛下禀报……”

    谒者中令郭穰,是目前宫廷里权势最大的几个宦官之一。

    这些天子的近臣,对于天子有着莫大影响力。

    因此朝野大臣,纷纷巴结、贿赂、收买、拉拢。

    但,作为同样的当今亲信,张安世素来不搭理这些宦官,甚至见面连招呼都懒得打。

    很少有人知道,他与大宦官郭穰,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

    然而,现在他却开始主动联系郭穰。

    这让那两个张安世的亲信都颇为惊讶。

    但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恭身领命而去。

    ……………………………………

    建章宫中,驸马都尉金日手中同样收到了一封帛书。

    “公孙贺这是傻了吗?”金日想着帛书上的内容,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他认知之中,丞相公孙贺虽然昏聩无能,其才能充其量最多也只是一个地方郡守的格局。

    但这人聪明,知进退,懂规矩。

    尤其以擅长揣摩和逢迎上意而闻名。

    几十年了,金日都没有听说过公孙贺敢做这种逆圣意而行的蠢事。

    难道公孙贺聋了?

    连天子这些天来,一直都在念叨的‘留候’传说也充耳不闻了?

    微微思虑片刻,金日就走出房门,对左右吩咐:“为我准备朝服,我要去面见陛下,呈奏事宜!”

    “诺!”左右立刻恭身说道。

    对金日来说,公孙贺是不是傻了?

    与他无关。

    他又不是公孙家的保姆,犯的着去想这些事情?思考这些问题吗?

    他是驸马都尉,是天子的鹰犬。

    只会忠于天子。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改变这一点。

    所以……

    公孙贺的家人闹出了这样蠢事,别想指望他帮着遮掩。

    他是一定会也立刻会去报告天子的。

    半个时辰后,当金日穿着朝服,走到玉堂的台阶下时,刚好看到了太常卿商丘成的马车在玉璧之外停下来。

    “商丘成也知道了啊……”金日暗笑了一声,稍稍停了一下脚步,等待太常卿。

    片刻后,太常卿商丘成就风风火火的带着他的下属官僚,走了过来。

    “金令君!”商丘成见了金日连忙上前拜道:“令君也听到消息了?”

    “然……”金日微笑着点头:“太常卿也知道了啊……”

    “丞相欺人太甚,怪不得下官……”商丘成铁青着脸,眉毛都快立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

    若那张子重掉了一根寒毛,天子能把他的皮扒了!

    这几天,商丘成可是知道了很多事情。

    譬如,这位陛下,近来常常会让宦官们去从石渠阁以及兰台,取来高帝时留候的手稿和奏疏阅读。

    又譬如,这位陛下经常会拿着一卷在旁人眼里,粗鄙不堪的书简,自己一个人看的乐不可支,龙颜经常大悦,每天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以至于,有宦官侍从不小心犯了错,也常常能得到宽恕。

    现在,居然有人想去动他的心肝宝贝了。

    这还了得?

    更麻烦的是,这个宝贝就在自己的治下。

    但凡他掉了一根毛,暴怒的天子,都可能将自己吊起来挂在北阙城楼下,和吕嘉、朝鲜卫逆的脑袋们一起吹风。

    所以呢,他在闻讯后,第一时间就赶来建章宫。

    为此,他甚至不惜动用了太常卿的卫队开路。

    为的就是第一时间面圣,然后把锅甩干净。

    至于公孙贺?

    去死吧!

    若现在公孙贺父子出现在他面前,商丘成能提刀把这对父子砍成碎片!

    坑我呢!你们这是!

    你们是皇亲国戚,有太子和皇后保驾护航!

    特么哥就一小虾米,辛辛苦苦才爬到了太常卿的位置。

    就因为你们的缘故,就得丢命?

    去你x的!

    反正现在,在商丘成心中,公孙氏的声望已经从友善,直接掉到了敌对。

第七十三章 风云(2)

    玉堂之上,殿堂林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汉天子的心情,犹如这夏日的天气一样,万里无云,高兴的很。

    高兴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说,钩弋夫人所生的皇子,健康而茁壮。

    那双小眼睛啊,像极了他!

    每每看到这个小家伙,刘彻都能忘记自己的年纪。

    仿佛回到了壮年,那个精力充沛,天下俯首,匈奴人战战兢兢的时代。

    又比如说啊……

    养成计划,进行的很好。

    派去南陵的御史和采风的尚书郎们回报,小留候在家里自己捣鼓出了不少好东西。

    他在太学门口,压服诸生,让董越心甘情愿的奉送了大量书简。

    然后,他没有敝扫自珍,而是选择将这些书,公开免费的让士子们抄录。

    就这一点,就有乃祖之风啊!

    当年留候,可是以善于提拔和发现人才闻名。

    然后,他又捣鼓出了算盘和珠算口诀。

    派去南陵乔装成寒门士子的尚书郎们欣喜若狂的汇报说:“张子重有鬼神之能,为天下作算器……”

    几个受命学习算盘的尚书,在学了两天后,更是对这器物的神奇,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纷纷请求派他们去南陵,入这张子重门下,学习算盘和珠算口诀。

    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是吗?

    留候啊,不就应该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永远带来新奇吗?

    更重要的是……

    留候,传说晚年几乎成仙……

    每每只要想起此事,刘彻的心,就跟猫抓了一样,几次都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再去南陵,亲自见一见这个小留候,神君指引的人才。

    万一,神君当年答应自己可得长生的希望,就在此子身上呢?

    还是奉车都尉霍光劝谏说:下月庚子,张子重就将待诏公车署,陛下彼时再见,岂不更妙?

    他这才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

    此外,皇长孙也去了南陵,也到了张家。

    自上次之后,这位长孙的变化就很大了。

    刘彻听说,他甚至都没有去博望苑了。

    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啊!

    长孙若能脱离谷梁的魔爪,这是社稷之幸,国家之幸!

    他也不需要担心和忧烦了。

    当然,让他更欣喜的,还是小留候的成长。

    他这一辈子,培养了大量名臣猛将。

    但却还从未培养出过一个堪称奇才的文臣、谋士。

    若能在晚年,为国家社稷留下一个留候那样的奇才。

    这人生,简直完美!

    未来史书上,谁敢说他坏话?

    恐怕后世之人,都只能对他顶礼膜拜,以三代圣王而论!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的心情就变得更好了。

    于是,他吩咐左右:“去通知太官令,今夜朕要吃些肉饼……”

    自太始以后,他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愈下,连牙口都有些不好,食欲也不太振,通常都以汤饭为主。

    但这几日,他却吃的下肉,甚至吃得下牛肉了。

    左右近侍闻言,都是高兴的很,立刻领命:“诺!”

    苏文等人甚至立刻就开始拍马,纷纷道:“陛下,奴婢们瞧着您几日,越发的神武,奴婢们高兴的连觉都睡不着……“

    “是啊……”

    “奴婢今日给陛下梳头,都看到黑发了呢!”负责伺候刘彻起居的宦官杨武也道。

    这些话,让刘彻听得舒服无比。

    他最希望,最渴望的就是重回年轻!

    那时候的他,身强力壮,能策马奔驰百里而不疲惫,追逐虎豹,不觉辛苦。

    可惜啊……

    这些年来,他甚至连游猎的精力也没有了。

    是故,他连长杨宫都不怎么去了,只是在五柞宫中远眺年轻贵族们嬉戏游猎,而心中痒痒难耐,羡慕不已。

    刘彻看着这些宦官们,摆摆手道:“朕老啦,你们啊也别都尽挑好话哄朕……”

    “奴婢们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啊!”苏文闻言,立刻就夸张的跪下来,趴在刘彻面前,说道:“陛下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大伙,这几日陛下确实是龙体渐好,几有回春返青之色!”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说道:“苏文说的对,奴婢们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刘彻听了,虽然明知道他们是在哄自己,但也开心不已。

    但是……

    他发现,好像,其他人都在说笑,只有谒者中令郭穰心事重重的侍立在一边。

    “郭穰!”刘彻的好心情立刻消失了,在他看来,其他人都在恭贺朕,你郭穰却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朕老了?

    永远不要去揣度一个皇帝的脑回路。

    特别是一个老皇帝,而且特别不想死的老皇帝的脑回路。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刘彻的声音之中,都带着杀意。

    瞬间满殿寂静,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苏文等人甚至不怀好意的盯着郭穰。

    天子的恩宠,就这么多。

    瓜分的人,却足有七八人。

    若可以借机剪除一个瓜分这份恩宠的人,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奴婢不敢!”郭穰立刻跪下来,拜道:“只是,奴婢有事情在心里,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刘彻奇了,这宦官不拍马溜须,却在心里想事情?这太奇怪了。

    于是他问道:“什么事情?”

    “奴婢听到一些风声……不知真假……”

    “奴婢既想告诉陛下,以免陛下被蒙蔽……”

    “但,却又担心万一是捕风捉影之事,徒自害了大臣……”

    “是故奴婢很纠结……”

    刘彻听完,这才转怒为喜,在他看来,这个宦官还是很不错的嘛,连他都知道为自己担忧和分心。

    好奴才啊!

    “朕恕你无罪,尽管说,朕就当随便听听……”刘彻大手一挥,笑道:“左右朕这几日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当听个故事好了……”

    “诺!”郭穰立刻拜道:“奴婢听说,太仆公孙敬声之子公孙柔近日带人去南陵,奴婢闻说,因公孙柔与南陵人张毅有仇,闻此子将要被举为秀才,因此怀恨在心,乃与人勾连,意图陷害张毅,知其于死地……”

    郭穰的话还没有说到一半,刘彻的脸色就凝固了。

    靠的他比较近的苏文甚至发现,这位天子的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啪!

    一声巨响!

    “让公孙贺和公孙敬声马上给朕滚进宫来!”天子怒发冲冠,胸膛之中,起伏不定,显然已经被彻底激怒了。

    “你们害了朕的冠军侯……还想再害朕的留候?”他紧握着拳头,在心里面咆哮着:“张子重但凡掉了一根寒毛,朕就杀你全家!”

    他永远不会忘记,元封元年,泰山之巅的那个夜晚。

    明明早上,他的小冠军侯还能活蹦乱跳的跟着他上山封禅,与天地对话。

    但是……

    到了晚上,他的小冠军侯,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杀光了所有接近和侍奉小冠军侯的人。

    连御医、宦官、卫兵一起全杀了。

    但那有什么用?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小冠军侯,再也回不来了。

    他哀伤至极,连封禅也没有兴趣,匆匆回京。

    也是自那以后,他的脾气开始古怪,性格开始暴躁,看所有的人都用着怀疑、审视的眼光。

    有人能在军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的对他的小冠军侯下手。

    未尝不能对他下手。

    于是,他用霍光为奉车都尉,金日为驸马都尉。

    彻底掌握宿卫武装,严格戒备和检查所有出入他身边的人或者物。

    又任用宦官,把持少府卿的汤官令、太官令,对一切饮食进行严格监控,确保送到他面前的每一粒米都是干净的。

    但,他依然缺乏安全感。

    一个皇帝缺乏安全感?

    可能很多人都不信。

    但事实上,大多数皇帝都严重缺乏安全感!

    他们始终生活在一个紧张、刺激以及危险的环境中,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稍有风吹草动,这些皇帝就像被激怒的公牛,反应过敏。

    这时,殿外传来赞礼官的声音:“陛下,驸马都尉金日、太常卿商丘成求见……”

    “他们现在来干什么?”处于暴走边缘的皇帝,冷冷的问道。

    “说是有急事奏报……”

    “哦……”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诺!”

第七十四章 罗网(1)

    “混账!”公孙贺拿起一个托盘,砸在了自己儿子公孙敬声的脑袋上,顿时鲜血迸裂,血流如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汝是怎么教子的?”公孙贺怒不可遏的咆哮着,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

    “全家都要被他害死了!”公孙贺咬着嘴唇,愤怒无比。

    “父亲大人,请息怒,这是儿子的罪过……”国家九卿之一,掌管太仆衙门的太仆卿公孙敬声连自己一直流血的额头也顾不得,只能拼命的磕头认错。

    而在心中,公孙敬声现在恨不得飞到南陵,去把自己那个不孝的蠢儿子吊起来,一鞭鞭抽死!

    自己是怎么跟他说的?

    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丢脸算个p?

    公孙家族早就不要脸了!

    想当年,牧丘恬候石庆病逝于丞相任上,当今天子欲以其父公孙贺为相。

    消息从兰台传出,他爹公孙贺马上就哭着喊着,当着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匍匐在天子面前,一个劲的磕头辞让,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连天子都被感动了,对左右说:扶起丞相。

    但他死活也不肯起来,趴在地上,抓着地板,最后还是奉车都尉霍光带着两个武士,才把他架起来。

    就这样,他才不得已只能拜受相印。

    此事,让公孙氏家族在整个天下都是颜面尽失。

    见过辞让相位的,但辞到这个地步的,有史以来,公孙贺是第一个。

    甚至一度整个公孙氏家族,都成为了长安的笑柄。

    无数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所谓的丞相,更是没有半分实权。

    除了充作一个泥塑的雕像外,连长安城夕阴街的右扶风衙门都指挥不动。

    京兆尹甚至都不向丞相府报告,而是直接把地方事务汇报到兰台。

    而左冯翊的令丞,三年都没有来丞相府议事了。

    堂堂丞相,却连三辅的事务都不能插手。

    葛绎候公孙贺,由此成为了有汉以来,权力最小的丞相哪怕是当年牧丘恬候石庆在的时候,号称泥塑丞相,但,三辅大臣还是得按时去丞相府议事的。

    但……

    这有什么关系呢?

    公孙氏是把脸丢光了,成为了天下笑柄。

    但也因此安全了啊!

    自太初二年拜相至今十一年有余,公孙家族平安无事,基业稳固。

    而那些曾经看公孙家族笑话的人,却一个个的落马的落马,免职的免职,致仕的致仕。

    更重要的是,十一年间,天子从来不曾斥责和不满过公孙家族。

    因为,公孙贺压根就不掌权,不掌权就不做事,不做事就不会犯错,不犯错就不会挨骂,不挨骂就不会得罪天子……

    多么完美的结构,多么顺利的时光。

    只要捱到太子登基,公孙家族就能立刻兴盛,成为国朝最有权势的家族!

    可惜……

    一朝尽毁啊!

    公孙敬声太清楚自己的那个皇帝姨父的为人了。

    惹恼他,只需一次。

    一次足矣!

    当初张汤何其受宠,出入宫闱,号称帝友。

    然而,一朝被人诬陷,锒铛入狱,却只能以死来伸冤。

    河东人义纵,受宠之时,想杀谁就杀谁。

    没有人敢拦。

    但只是一次微小的过失,就立刻失宠,旋即被处死。

    除了已故的淮阳太守、故尚书令汲黯,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以及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

    几乎没有人能在惹恼了这位君王后,还能有什么好果子的。

    汲黯能例外,那是因为汲黯是陪他成长,亦师亦友的臣子。

    卫青能例外,那是因为卫青是忠臣,而且战功赫赫。

    霍去病能例外,就更简单了。

    他是陛下亲手养大的,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用兵。

    被其视为自己的化身和投影。

    而霍去病也没有让他失望,迅速压倒一切,成为国家最强的大将。

    因此霍去病的成功,被这位天子认为是他自己的成功。

    于是,不管他做什么,都是好的。

    哪怕这位骠骑将军率军将整个幕南的匈奴牧场统统烧掉,还指使乌恒人将匈奴历代单于的棺椁挖出来先鞭尸再挫骨扬灰。

    又把乌恒人从辽东群山,迁徙到右北平、渔阳之外的匈奴故地安置,将这些夷狄的骑兵驯服,充当汉军的炮灰。

    朝野弹劾奏折,堆起来跟小山一样。

    但,冠军侯骠骑将军的地位,纹丝不动。

    哪怕这位冠军侯身死数十年,其遗泽依然庇护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

    让这个小吏的儿子,平步青云,执掌大权。

    除了这三个例外,几十年了,再无第四个例外之人。

    公孙家族,肯定不是!

    “父亲大人,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公孙敬声趴在地上,拜道:“为今之计,还是想想怎么处置此事啊……”

    公孙贺也是叹了口气,无力的坐了下来。

    发生了这种事情后,他很清楚,哪怕他把公孙柔砍成肉酱,剁碎了喂狗。

    那位陛下很可能也不会息怒。

    他的怒火,只会持续燃烧,直到将整个公孙家族烧成灰烬!

    或者,出现反转。

    就像张汤的故事那样……

    “天子派来的使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公孙贺轻声道:“留给你我父子商议的时间,恐怕不足半个时辰……”

    “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办?”

    “柔儿能救还是要救的……”公孙敬声这才敢从怀里取出一块手绢,敷在额头的伤口处。

    “儿子听说,尚书令张安世,喜爱黄金、珠玉之物……”他慢慢说道:“若能重金贿赂,请尚书令为柔儿说话,或许能有转机……”

    钱这个东西,公孙家族其实也挺缺的。

    但不要紧,少府卿和治粟都尉衙门,刚刚划拨了一笔三千万钱的资金进了太仆的库房。

    这笔钱,本来是要用来给北军和南军换装的。

    但,如今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只好让北军和南军再忍耐忍耐了。

    反正,北军和南军的武器,还是能用的啊!

    缝缝补补,再用个三五年也没事,对吗?

    “另外,儿子打算让人去阳时主府上,请阳时主去见各位侍者,无非是花钱……”

    公孙贺听了,却是冷笑一声,看着自己的儿子,摇头道:“张安世是爱钱,但他绝对不会收你的钱!”

    “你也不想想,是谁签发了那个南陵竖子的秀才制书的?”

    “恐怕,人家现在正在发怒呢!怎么可能帮我们?”

    “至于各位侍者……”公孙贺冷笑着:“恐怕,他们就算拿了钱,也不会帮我们……”

    “因为……”

    “我们是太子的人啊!”

    “太子登基,他们哪一个能活?”

    “吾与尔出事,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当了十一年丞相后,公孙贺虽然没有什么权力,但却拥有极大的权限,可以查阅很多东西。

    这十余年来的冷眼旁观,也让他明白了。

    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什么形象?

    一块拦路石,一个障碍,一个碍眼的钉子。

    只要他们父子,依然在位,就没有人能动的了太子!

    所以,无数人都在暗地里,准备着对他们父子下手。

    仅仅是浮在水面上的那几个巨头,就已经足够让他心惊肉跳,夜不能寐了。

    更别提,一直有着几个看不见的黑手在幕后左右着一些事情,计划着一些东西。

    这些年来,公孙贺早就闻到了危险的味道,看到了阴谋的苗头。

    预兆有很多。

    譬如七年前,天汉二年,李陵兵败浚稽山,败的稀奇古怪,扑朔迷离。

    那个事情,奇怪的让公孙贺至今都心有余悸。

    李陵前脚兵败,后脚长安城里就谣言四起。

    以至于天子大怒,族李陵全家,杀了其最孝顺的老母。

    结果最后被证实,真正投降匈奴,并且给匈奴练兵的人是李绪,一个小小的边塞都尉。

    更奇怪的是匈奴单于的主力,是怎么绕过了李广利统帅的汉军主力,绕到了浚稽山,堵住了李陵所部的?

    公孙贺虽然带兵不行,但跟着卫青十几年,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懂的。

    假如说以上怪异,都只是疑问,只是猜测。

    那么,负责给李陵殿后,并应当接应李陵所部的路博德统帅的汉军弓弩部队,为什么在李陵深陷重围之时,还在居延的遮虏障?

    路博德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更非无名之辈。

    他是冠军侯霍去病麾下的五大战将之一。

    曾经在霍去病麾下,纵横万里,直阙狼居胥山。

    更曾拜为伏波将军,南下灭亡了南越割据政权。

    可谓战功赫赫,久经战阵。

    这样的大将,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也不敢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按照军法,失期当斩!

    何况延误、拖延进军时间,坐视友军深陷重围?

    这种事情,可是可能被族诛的大罪!

    而路博德,在李陵兵败后,却只是得了一个‘老朽昏聩’的评价,最后居然还能‘戴罪立功’,留任为强弩都尉,继续在居延屯田?

    这么奇怪的事情,哪怕公孙贺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单纯少年,也不得不心生疑窦。

    而李陵兵败后,损失最大的,就是太子一系。

    因为李陵是亲近当今太子刘据的汉军之中最有前途的高级将领!

    自李陵没于浚稽山,太子系统就没有了能拿得出手的将军了。

    不然你以为为何这些年来,太子张口就是‘和为贵’,闭口就是‘莫如和亲便’?

    自己手里没有可靠的大将,再鼓噪和支持战争,岂不是给李广利谋福利?

    这么傻的事情,谁会干?

    只是,这些事情,公孙贺不敢说,也不能说出来。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说。

    最多只能提醒、暗示。

    公孙敬声却是一下子没有了主意,问道:“那该怎么办?”

    “先去见一下陛下吧……”公孙贺叹道:“做好挨骂甚至被鞭笞的准备吧……”

    想了想,公孙贺觉得这样,还不够。

    于是,站起身来,吩咐道:“拿我得鞭子来!”

    又对公孙敬声道:“跪下!汝教子无方,理当受罚!”

    公孙敬声闻言,犹豫半响,还是只能乖乖跪下来,闭目挨抽。

    在家里被老爹抽一顿,总好过等下到了建章宫被直接拖到宫外斩首掉脑袋要好!

第七十五章 罗网(2)

    公孙贺带着公孙敬声,赶到建章宫的时候,正好与从玉堂下来的商丘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哼!”商丘成瞪着眼睛,狠狠的瞧了一眼这对父子,眼睛都能冒火了。

    他刚刚被天子臭骂了一顿!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今这位,骂人其实还好。

    最怕的就是他不骂你,还不肯听你说话。

    那就直接完蛋了。

    用不了三天,拿着诏书的御史,就要登门拜访,问你:为什么重病至斯,却依旧坚持?可是有什么遗愿未了?

    当初,商丘成的上司,御史大夫王卿就是这么死的。

    但,这并不能说明,天子就放过他了。

    一旦南陵那边出了事情……

    商丘成就得回家给自己准备后事了。

    这让如何不恨公孙贺父子?

    公孙贺却只能舔着脸,追上去,对商丘成拜道:“家门不幸,致有逆孙,连累明公,贺深感内疚……万望明公海涵……”

    就连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连走路都走不了的公孙敬声,也挣扎着起身,恭身顿拜。

    “自求多福吧!”商丘成凝视着这对父子许久,放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这次,他算是被公孙贺的那个孙子连累惨了!

    一个不小心,恐怕最好的结果也是‘废为庶民’。

    “走吧……”公孙贺一直目送商丘成远去,方才回身对自己的儿子道:“待会见了陛下千万记得,不要去给你儿子求情……”

    “为何?”公孙敬声不太理解。

    “越求情越糟糕!”公孙贺理了理自己的朝服,然后想了想,悄悄的解开了绶带上的一个扣子。

    伺候了这位帝王三四十年,公孙贺实在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君父了。

    这位天子的性子啊,有别于其父祖。

    在他面前,据理力争是没有用的。

    除了当年的汲黯外,公孙贺就没有见过,这满朝文武,还有谁能靠着讲道理,与这位天子正常对话的。

    哪怕是平津献候公孙弘、故御史大夫张汤,也都是靠哄、靠着逢迎和揣度上意而做事。

    自公孙弘病逝,张汤自杀后,这国家大臣里,连会哄,会逢迎和迎合他的心意的大臣,都寥寥无几了。

    正好,公孙贺就是其中之一。

    他很清楚,自己的君王的性格。

    这就是一个老顽童啊!

    在他暴怒的时候,千万别想着跟他讲什么人情世故,道理原因。

    那除了更加激怒和刺激他以外,没有任何效果!

    在这样的时候,作为臣子,特别是处于风暴中心的臣子。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

    装可怜,装愚忠,装老实。

    千万别求饶,千万不要去‘讲道理’。

    你得让他先知道这个事情,臣有罪,臣为什么有罪呢?因为臣日夜挂记陛下的事情,所以疏于做事。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会思考你的说的话,才可能会去调查事情。

    不然……

    你就去死吧!

    ………………………………

    公孙贺父子走进壁门之内的时候。

    在玉堂的阁楼上,有几双眼睛,在死死的盯着他们。

    “呦!丞相又来玩苦肉计拉!”一个沙哑的阴柔男声低声笑着:“这次太仆被打的可真惨!”

    “是呢!要说咱们这位丞相啊,虽然才能欠缺,但论起对陛下的了解,恐怕没几个人能比的上,就是咱们,也不如他!”有人接口说道。

    “派人去告诉江充,就说,这公孙贺父子已经到了玉堂了,让他见机行事,最好啊……”那个阴柔的男声咬着牙齿,轻声说道:“让那个张子重死在南陵县的官衙里!”

    虽然说,他们与那个南陵县的张子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但是呢……

    一则,他要不出点事情,这公孙贺父子还真有可能过关!

    这二来呢……

    只与陛下见过一面,就如此简在帝心,如此深得君宠的人。

    还是不要活着的好!

    万一陛下以后只宠他一人,只听他的话。

    那大家伙岂不是白忙活这么多年了?

    所以,还是死了的好。

    死了的话,丞相父子得陪葬。

    而且,还不需要担心,陛下被此人所吸引。

    “诺!”立刻就有人笑着领命。

    在这个事情,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追求也是相同的。

    …………………………

    半个时辰后,公孙贺父子就跪在玉堂正殿的门口。

    光是爬这玉堂的台阶,公孙敬声就没了半条命。

    他的背上疼的都跟不是自己的肉一样了。

    炎炎烈日,晒在身上,汗水与血水都混在了一起。

    但他却连哼哼也不敢,只能跟着自己的老爹,趴在殿堂前。

    “罪臣公孙贺、公孙敬声,昧死求见陛下!”父子两人齐声拜着。

    但殿堂内,连个声音也没有。

    直到他们父子足足跪了两刻钟后,才有侍者从殿中走出来,对他们道:“丞相、太仆,陛下传召!”

    “诺!”公孙贺这才战战兢兢的爬起来,迅速靠近那侍者,将几块麟趾金塞到对方手里,轻声道:“望明公告知,陛下现在心情可好了些?”

    那侍者悄悄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金子,感觉意思到了,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丞相小心行事吧!这次陛下是真了发怒了!”

    “多谢明公……”公孙贺连忙又塞了几块麟趾金过去。

    对方见了,心情顿时大好,低声道:“刚刚驸马都尉和太常卿,都来见了陛下,与陛下说了南陵的事情,丞相得早做打算,实在不行就……”

    对方给了公孙贺一个‘你懂’的眼神。

    公孙贺当然知道,对方所指的是什么?

    实在不行,牺牲一个孙子,换取天子暂息雷霆之怒。

    但,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况且,倘若自己那个不孝孙真的搞出了大事,捅了篓子,恐怕不是他死就能解决问题的。

    如今,公孙贺只能希望那个不孝孙子,还未铸成大错!

    若是如此,或许还能有办法挽回局面。

    公孙贺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或许,可以围朱救公孙……”

    当今天子不是一直在通缉和缉捕阳陵大侠朱安世吗?

    恰好,他正好知道朱安世躲在哪里!

    说起来,朱安世还曾给他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呢,也算是他的狗腿子。

    但,如今,自己自身难保,只能借这朱安世人头一用了。

    这也是他几十年来伺候这位君王的心得之一。

    惹怒了他,怎么办?

    转移视线,就是其中一个办法。

    只要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开,过一段时间,基本就没事了。

    …………………………

    宫阙深处的某个花园里。

    两位贵族,对坐在一起。

    “尊驾以为,这次丞相会想什么办法过关?”其中一人轻声问道。

    “不出所料的话,应该会丢出朱安世来当弃子……”另外一人笑着道:“十几年了,这位丞相的招数,你我岂能不知?”

    “呵呵……”那人笑了起来,轻声道:“英雄所见略同啊……”

    “这朱安世,可绝非会轻易引颈就戮之人……”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阳陵大侠?”

    “这朱安世,交游广济,一旦被擒,恐怕能咬出不少人的丑事……”

    “就怕丞相不肯留活口,不肯让朱安世说话……得想个办法,保证朱安世能活着走进廷尉大牢!”

    “嗯……”

    两人迅速交谈完毕,然后,如同无事人一般,分别向着两个不同地方走去,刚刚走到花园门口,其中一人忽然回头,对着对方喊道:“请阁下转告贵主,若事成,空出来的那个太仆的位子,我家主上要了!至于丞相嘛,贵主可以安排人……”

    对方闻言,几乎没有思考,就点头道:“可以!”

    堂堂国家九卿和丞相的人选,在这两人嘴里,却成为了可以交易和谈判的筹码!

    在公孙贺父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好几个势力,不约而同的开始行动了起来。

    等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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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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