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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要做门阀txt下载     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七节 韩央(1)

    送走郭婴,已是夜半时分。

    张越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那本小册子,嘴角溢出丝丝笑容。

    “风雨欲来啊……”他轻轻呢喃着,翻开册子。

    这小册子上,除了羌人、月氏以及河西的情报、信息,便是长安政局的变化。

    其中甚至详细的描述了,如今舆论和市井之中的传言。

    张安世派人送来这本册子,却打扮成河西、西羌、月氏、匈奴的情报。

    甚至一个字都不提。

    其意图已是昭然若揭了!

    “我这几位大兄,对我可是真的好啊……”张越在心里叹着:“真的是为我的前途考虑的‘无微不至’了……”

    小册子里描述的情况,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危言耸听’了。

    尽管里面没有任何争议性的字眼,甚至连一个字的修饰也没有。

    只是平白直抒了一些‘见闻’‘耳闻’。

    但……

    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无一不是在劝张越回京后,不要在长安久留。

    “吾这几位大兄,为了不让我留在长安抠脚,真可谓是处心积虑了……”想着小册子里的描述,张越微微抿起嘴唇,内心之中也有些庆幸。

    庆幸如今还没有一个叫王莽的人出来塑造榜样。

    故而,小册子内的描述,还在安全线以内。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人臣的最高赞美与荣誉了。

    什么‘周公再世’‘仲尼之后集大成者’‘古之贤臣不过如此’之类的描述,也还未变成危险的字眼。

    以至于,如今的汉室,无论文武,都在追求着‘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荣誉。

    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晚年,就获得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的特权。

    而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在世时,则拥有剑履上殿的特权。

    在如今,这些都很寻常。

    是皇帝赐给大臣的殊荣、荣誉。

    而非权臣、篡国者的标配。

    这一点在未来的霍光专政时就得到了体现,其行伊尹故事,废黜刘贺,满朝文武与天下宗室,大部分都觉得做得对。

    正是有着特殊的土壤与理想化的风气,才能催生出王莽兵不血刃的将西汉王朝在其还处于巅峰时期就篡夺的基础。

    但……

    这些事情,终究是很忌讳的。

    特别是,若张越欲留在长安,留在权力中心时,难保不会成为其他人的把柄和攻击对象。

    当然了,他也可以无视这些问题。

    毕竟,其实地位身份和权力到了张越这个级别和基础后,在敌视者和黑子们眼里,他恐怕连呼吸都是错误的。

    正治人物,必定将誉谤满身。

    甚至可以说,没人黑的正治人物,不是废物就是傀儡。

    关键的问题,还是这些文字之中,透露出来的讯息。

    张安世显然不是随随便便,无缘无故的将这些‘耳闻’‘见闻’‘听闻’的事情记下来,然后放在这本小册子里,让人送来的。

    这其中透露出来的讯息,不能不让张越深思,甚至多思、多虑、多想。

    没办法,他已经站到了那波云诡异,危机四伏的正坛中心。

    甚至处于风暴中心!

    只要想想看,昭帝时期,桑弘羊、上官桀、鄂邑长公主集团是怎么扑街的。

    再想想现在,这些人是何等和睦的兄弟、朋友。

    张越就知道,正治上没有对错,只有利益。

    因利而和,因利而恶,因利而分,因利而死。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萧何月下追韩信时,未尝没有将韩信引为知己,但到了未央宫之变时,献策杀死韩信的人,正是萧何。

    只是……

    这让张越有些心寒!

    “我可从未想过,要抢班夺权啊……”他站起身来,握着手里的书册,低声轻叹着。

    长安的权力场与宫廷的荣华富贵,张越当然很喜欢。

    但与征服四海,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相比,毋庸置疑,那些权力与斗争,完全不值一提。

    这一路上,张越也早就想过了。

    回朝后,他会加强与张安世、霍光等人联盟关系。

    为未来的远征大业,打下良好的人脉关系。

    从而使得他不用在将来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李广利一样在前线与长安之间来回奔波。

    可惜啊!

    现在看来,是他想的太好了。

    倒不是张安世这次做错了什么。

    其实,张安世没有错,他的行为完全符合逻辑,也符合正治人物的反应。

    但却让张越知道和明白了。

    什么友谊、关系、情感都是假的。

    个人关系再好,在派系利益和正治前途以及抱负主张上,都和风中的蒲公英一样善变。

    这世界上也不可能存在什么真的心甘情愿当辅助、做背景板的人。

    就连后世打个农药,都有一堆人抢射手和打野。

    常常出现己方五射手的坑爹局。

    何况是正坛?

    这一刻张越觉悟了。

    他想起了在骊山下的那个夜晚。

    这世界,靠山山倒,靠人人倒。

    依靠别人,不如自己拥有!

    当然,在现在,他清楚,这些事情只能埋在心中,不能宣之于口。

    甚至必须在张安世等人面前表现的比从前更热情、更友好、更谦卑。

    同时,他必须悄悄的抓紧时间,培养和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拥有和建立,只忠诚于自身,只服从和遵循他意志的派系。

    这样,才能避免在将来,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而被人背叛、插刀或者干脆摁死!

    “朝堂不易,必须多才多艺啊……”张越感慨着。

    这时,一个婀娜的女子,端着煮好的汤羹,走到张越面前,正好听到了他的感慨,便笑着问道:“张君因何如此多愁善感?”

    张越闻言,看向对方,轻声笑道:“没什么,不过有感而发……”

    后者听着,也没有追问,只是温婉的道:“妾身为君煮了碗鸡肉羹,张君趁热喝了吧……”

    张越看着她,点点头,道:“辛苦韩家小娘了……”

    这女子,正是被韩文塞到了张越身边的韩说之女韩央。

    她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姑娘,很聪明,也很机灵。

    特别是在政务上,很有天分,所以张越便让她当了自己的贴身女秘。

    平时让她整理文档,对某些机密和要务归档。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韩央在文秘工作上,表现出来的细致、耐心和负责,让张越特别满意。

    尤其是她的好学、聪明和懂事,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所稀缺的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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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节 韩央(2)

    韩央静悄悄的站在一边,看着张越将那碗肉羹喝完。

    然后就开始收拾起案几,婀娜美好的身姿,就像这秋日的杜鹃花一般充满了美好。

    但张越却仿佛视而未见。

    不是韩央不够漂亮!

    事实上,今年十八岁的韩央,看上去柔柔弱弱,长着一张脆生生的小脸,身材修长,头身比完美的让人惊讶。

    加之出生名门,从小便接受了严格而正统的淑女的教育。

    一笑一颦,都带着让人心动的气质。

    而且,她还非常聪明。

    说话做事,总是恰到好处。

    完全没有张越曾经以为的贵族大小姐脾气和娇生惯养的样子。

    为人处世,相当通透。

    确实是一个既漂亮又可爱,同时还非常懂事、聪明以及通透的女性。

    然而……

    她是韩说的女儿,而且还是嫡女。

    老韩家在政坛和军方,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与错综复杂的人脉。

    与韩家关系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止是因为韩说,还因为韩家这百余年来遗存下来的庞大而复杂的亲朋古旧关系网。

    张越很清楚,若他与韩家走的太近。

    甚至有了名义上的亲戚关系,那么鬼才知道,天下郡国地方,要冒出多少个打着他旗子,狐假虎威的二货了。

    故而,哪怕韩央一副任君采摘的样子。

    张越也是如柳下惠附体,坐怀不乱,与她只是保持正常接触,而从未有半分逾越。

    这就让韩央有些不解,甚至自卑。

    不过,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习惯了将事情、委屈以及其他负面情绪埋在心里,永远将笑容展现在脸上。

    哪怕是当年,韩说为她订下婚约,婚配对象是整个长安都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卫家的公子哥卫延年,她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反而表现的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只有她的兄弟才知道,她每天都在自己的闺房低声哭泣。

    但一到外面,必定是一副从容、端庄、大方的淑女形象。

    所以,如今也是一样。

    见着张越的神色,她就乖巧的将东西收拾好后,盈盈一拜,然后托着碗筷出门。

    张越看着她婀娜的身姿,消失在视线内,脸上终于露出些纠结的神色。

    对于韩央,张越确实很头疼。

    好像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

    微微皱起眉头,张越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着韩央,张越就又想起了郭婴带来的另一个消息他可能马上就要当爹了。

    南陵那边的消息表明,金少夫随时都可能临盆。

    这让张越真的是有些激动。

    对任何中国人来说,有后都是头等大事!

    尤其是如今这个社会,有子嗣与没子嗣的大臣,在社会和朝堂上是两个待遇。

    前者会被人追捧,会得到无数追随者。

    而后者,即使再厉害,也不会有太多的腿毛依附。

    因为,有后的大臣权贵,就意味着其可能成为一个长期依靠。

    而不是流星一样的孤家寡人。

    如今,张越凯旋而归,刚好得后,无论是舆论还是权贵大臣们眼里,这都是吉兆,更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故而,张越也给那个即将出生的子嗣,想好了名字,并让郭婴带了回去。

    若是男孩,便叫张戈,取楚庄王所说:文,以武止戈之意。

    若是女孩,则叫张萱,这就纯粹是觉得好听了,也蕴含着张越希望她未来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野蛮生长的期待。

    ………………………………

    数日后,郭婴带着张越的回信,回到了长安,并将结果告知了张安世。

    张安世听完,眼神微微一楞,旋即笑了起来:“子重,果然素有急智!”

    拿钱买人……

    这确实是一个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过的盲点。

    而且,真的具备可操作性。

    只是……

    “张侍中可还有其他话要托你带回来?”张安世问道。

    郭婴拜道:“回禀主公,除了书信和此事外,侍中公并无他言……”

    “哦……”张安世眼睛微微一黯,拿起书信,对郭婴道:“汝且先下去休息吧……”

    郭婴再拜,然后起身退下。

    张安世则站起身来,眼中带着些疑虑,也带着些忐忑,更带着些不安。

    因为,他不知道,那位贤弟一旦回京,将会如何行事?

    甚至,他连对方的态度,也是一无所知。

    这就有些危险了!

    这几日来,随着凯旋大军不断接近关中,有关远征的故事,也在长安以及整个关中流传开来。

    张蚩尤用匈奴贵族以换汉家臣民的事情,更是成为了舆论爆点,吸引无数人参与。

    从朝廷一直到市井,甚至乡村,几乎无人不谈,无人不论。

    支持者兴奋莫名,激动非常。

    单单是长安城内,就已经连续数日,有着被匈奴掳走、俘虏以及扣押的汉家臣民家人,自发的来到未央宫北阙城楼下,向天子谢恩。

    而他们每一次出现,都引发了无数人围观。

    如今,公羊等今文学派,已经毫不掩饰的将此事与子路拯溺得牛相提并论。

    而反对者,同样激动莫名。

    从攻击、质疑张子重是否有资格有权力,与匈奴谈判,乃至于其是否有权力决定与匈奴换俘,一直发展下三路的攻击。

    直接造谣、诽谤和编排张子重爱慕虚荣,以国家公器私用。

    但,这些反对者,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民意与舆论声音,碾成了碎渣。

    如今,已经连头都不敢冒了。

    但凡敢冒头的,就会被人扣上‘哗众取丑’‘狄山第二’的帽子。

    甚至有人扬言,要将这些人丢去漠北,丢到匈奴人那边,再看看他们反对不反对?

    由之,使得那位贤弟在长安和天下人的议论里,成为了有情有义、才学兼备、文武双全的化身。

    毋庸置疑的,在这种舆论背景和民心期待下。

    他只要回来,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舆论、民心和天子,都会给他创造条件,创造机会。

    而其他所有人,都将成为背景板,变成附庸。

    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张安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书信,忽然笑了:“这些又与吾何干呢?”

    是!

    诚然,张子重这次回京的气势,已经不亚于当年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自河西而归的气势。

    睥睨天下,万众敬仰,天下归心。

    而且,他还没有一个可堪匹敌的对手不像霍去病,头顶上还有一个大将军舅舅,同样战功赫赫,天下无敌的名将!

    更有着舆论和民心的吹捧与期待。

    李广利也好,刘屈也罢,在其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对手。

    唯一可以阻止他的,也就只有天子。

    然而,偏偏这位陛下就是其最大的靠山!

    但……

    仔细想想,和他张安世有半毛钱关系吗?

    这些日子来,张安世也冷静的考虑过了,甚至换位思考过。

    最终的结论是无论张子重怎么选,他这个尚书令都将稳如泰山。

    道理很简单张子重想抢班夺权,根本没有必要来尚书台。

    人家完全可以以鹰杨将军的身份,直接入主执金吾。

    然后以执金吾发号施令。

    就像当年,张汤当廷尉的时候,直接甩开头顶上的大司农、御史大夫、丞相,自行制定、规划和实施汉家经济、司法政策。

    一部二十七篇的《越宫律》直接丢在了朝堂上。

    然后就获得群臣的一致‘赞许’与‘支持’,从此成为汉律的一部分。

    所以,他的尚书台,到时候最多不过损失点权力,失去些从前拥有的威风罢了。

    真正该担心的,还是现在的丞相与九卿们。

    这样想着,张安世就感觉轻松多了。

    但,不知为何,心头依旧沉甸甸的,有些憋的慌,难受!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

    拿着手里的书信,张安世来到了天子面前。

    天子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错。

    他手里,捧着一封奏疏,看的乐不可支。

    见到张安世来了,他就笑着招呼起来:“尚书令,你来看看……”

    他将手里的奏疏递给张安世:“从今年四月至今,玉门关和轮台,分别从乌孙人手里接收了牛马两万多头,羊四万余,此外,还有妇孺三千多人……”

    “乌孙人可真的是能干啊!”

    张安世接过奏疏,连忙笑着道:“此皆赖陛下天威,张侍中用策,臣就经常与下属言:若国家多几位张子重,太平盛世指日可待矣!”

    天子听着张安世的话,更是得意万分,抚着胡须,道:“卿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乌孙人送来的牛马牲畜与妇孺,都是去年张子重与那位乌孙小昆莫签订的协议内容的贡献!

    本来,天子从未想过,一个小小的太学就能拉动如此多资源。

    但现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乌孙人送来的牛羊马匹,大部分都是来轮台、玉门、居延换购丝绸、铁器、军械的。

    但那些妇孺就是纯粹的作为乌孙贵族留学太学的学费。

    三千多妇孺,根据玉门与居延的报告,皆是年纪十六至二十岁的妙龄女子。

    其中的两千余人,已经被李广利截胡,留在河西,作为分配给士卒将官的妻子。

    剩余一千多人,在护送前往长安的路上。

    而因此之故,河西地方的官员报告说,移民河西的百姓现在‘多有躬耕忠君安定之心’。

    这让天子,真的是欢喜不已。

    他已经打算,将这个事情大肆宣传,让天下都知道移民边塞,不止国家分田地、耕具、种子、屋舍,天子还分老婆!

    而且是异域胡姬!

    相信,天下的光棍与无地百姓,将因此沸腾!

    只要有了人去边塞,那么河西四郡,就不必再担忧什么羌人、月氏人、匈奴人。

    这样想着,天子就问道:“卿来见朕,可有事情?”

    张安世闻言,立刻拜道:“启奏陛下,臣来是来报告侍中张子重的答复的……”

    天子闻言,马上就坐直了身子,道:“卿说吧……张子重有何奇谋妙策?”

    张安世于是就将张越的答复,向天子做了报告,同时将回信递上。

    天子一边听,一边接过书信,打开来看了起来。

    信上内容,主要是家书的格式,讲的也都是些嘱托家里的细节。

    但……

    其中的内容,却让天子动容!

    因为,这上面所言所述,张子重都是在规劝和告诫家人‘勿高傲轻慢’‘勿侍功猖狂’,更将一切荣誉和功勋,都说成了‘此皆陛下之力,将士用命,吾不过持节行之’。

    若只是这样,天子可能还不会高兴。

    但,这信上的行文与描述口吻,却分明是写给其亡嫂、侍妾和家臣的。

    因为除了这些内容外,还有大量私人家庭内部的嘱托和关照、细节。

    换而言之,这就是一封张子重托人捎回来的家书,他从未想过,这信会到自己这个天子面前。

    这才是最让天子欢喜的。

    这让他很开心,感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而张安世所述的对策,也让天子眼前一亮。

    他想了想,对张安世吩咐道:“卿为朕制诏吧……”

    “以张子重之策为核心,以朕的名义,快马传召令居,命贰师将军从之!”

    在天子的立场上,若是可以避免大动干戈,自然是最好的。

    毕竟,马上河西四郡的粟米就要收获。

    整个汉室北方郡国,也将要秋收。

    在这个时候,贸然大兴兵马,哪怕成功的抵御了西羌与河湟月氏的进攻,也是得不偿失。

    天子并不想再给匈奴喘息之机了!

    当年,漠北决战后,匈奴龟缩瀚海,依靠大漠天险远遁。

    汉室在战略上,选择了掉头处理南越、闽越、西南夷、朝鲜。

    结果给了匈奴人喘息的机会,令其在十余年间恢复了元气,重新开始与汉争霸。

    若是当时,汉家乘胜追击,从玉门、居延、楼兰方向,夺取蒲昌海,控制天山,居高临下,威胁整个西域北道。

    那么,恐怕现在战争的胜负已经出来了。

    甚至说不定,匈奴单于已经在长安给他表演戏剧了。

    “诺!”张安世低头拜道:“臣谨奉诏……”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一脸高兴的天子,心里暗自摇头:“可笑丞相还在想着离间天子与那张子重……”

    “这样的君臣关系,如何离间的了?”他苦笑着摇摇头,亦步亦趋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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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节 应对

    轻骑从长安出发,只用了五天时间,便抵达了令居塞下,然后将来自天子的诏书交到了李广利手里。

    李广利领诏后,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难看,勉强挤出笑容,将使者送下去休息。

    他的脸刹那间就黑的都快能与污泥相比了。

    “此策是谁人所献?”他黑着脸,看向身侧的亲信心腹们:“立刻命人去长安,查清楚!”

    “诺!”马上就有人领命下去。

    作为帝国当前最高将领,河西汉军的最高统帅,李广利能够安然的坐在这贰师将军的位置上,始终牢牢控制和掌握着帝国最精锐最强大的野战军团。

    自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武夫。

    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何在之前那么多年,他能够顶着朝中的公孙贺父子及其党羽的打击、限制,不断的发动战争,并争取到一次又一次的资源。

    事实上,在长安他有着一个多年经营的强大情报网络。

    与无数宫廷内外的大人物,有着利益联系。

    如今,朝堂上的丞相刘屈更是他的姻亲,这就使得他在朝中的力量和势力,再次膨胀。

    错非那个年轻人,忽然出现,并打出了耀眼无比的战绩。

    如今,朝堂内外,哪个敢不给他面子?

    “君候!”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大汉,瓮声瓮气的起身拜道:“末将以为,陛下此诏,乃是乱命也!君候可以不用理会!”

    “自古以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俺听说,《春秋》里更有祭仲从权变的故事……”

    其他人听着,也大都是点头赞许,甚至感觉就该这么做!

    军人嘛,大都是这么个性子。

    特别是李广利的部下,懂正治的真的不多。

    大部分人,脑子里面只有打仗和领兵这两个事情。

    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懒得去想,也懒得去思考。

    这是李广利集团的出身决定的!

    李广利部下大将,基本都是当年跟着他从大宛战争的泥潭里杀出来的。

    除了少数精英、贵族之外,大部分都是从小卒子甚至是流放的罪犯、刑徒、无赖子的基础上杀出来的。

    这些人,或许在战场上很聪明,可以依靠经验和直觉以及平时与部下培养的感情,做到如臂指使,打出许多不可思议的战果。

    但一到正坛就抓瞎。

    军人的直肠子,根本无法适应诡变的官场。

    当然,若都是这个样子的部下,李广利也无法走到今天。

    “赵都尉,坐下!”还未等李广利开口,就有人训斥道:“国家大事,天子诏命,岂容臣下胡乱非议?”

    魁梧大汉,本来还想犟着脖子争辩,但在看到发声人后,立刻就变得比小孩子还老实,规规矩矩的坐下来,拱手道:“知道了,李将军!”

    说话者,正是李广利的智囊,同时也是在整个河西、西域和匈奴都声名赫赫的‘狐狼’酒泉将军李哆。

    李哆在整个河西四郡的汉军军民心中,都是象征了智慧的将军。

    而对很多老大粗的将官们而言,李哆则永远是他们内心之中仰望和崇拜的‘文化人’,是有大学问,却又对大家无微不至的‘兄长’。

    在河西,李哆的地位仅次于李广利。

    还排在另一位军方巨头,长史王宣之前。

    李哆起身,看向李广利,拱手道:“将军,陛下的诏书,不可违背啊!”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万事皆可以不顾,独天子意志不可不顾,一切皆可践踏,独天子诏命不可违逆!”

    “违逆者,族也!”

    这是事实,更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理!

    当今天子临朝四十七年,威权早已深入人心。

    休说是李广利了,便是当年的大将军长平烈候卫青,也根本不敢与这位陛下掰腕子。

    别看现在李广利以贰师将军的名义,统帅着整个河西的汉军,甚至还可以指挥和调遣驻屯于河朔、北地、狄道的汉军郡兵。

    总兵力接近二十万。

    而且,俱是汉军的精锐、强兵。

    然而,在事实上,直接受命李广利的军队,不足三万。

    其余的部队的指挥权和控制,平时分散在各郡的太守、郡尉、障塞都尉、校尉手里。

    只有遇到战争,他们才会奉命聚集,听候李广利号令。

    这些人,对长安的忠诚远远超过对李广利的服从。

    不夸张的说,若是真的有事,长安天子只需要派遣一个使者,轻骑进入河西,旬月之间,河西四郡的大部分军民都会传缴而定。

    便是李广利的部下,也会倒戈。

    这就是一个统治天下四十七年,威权深重的天子的权力!

    更何况,河西四郡,开发不够,产出贫瘠。

    每年都需要长安大司农大量的平准、均输各种物资,以供养本地移民和军队。

    离开长安的支持,这河西四郡的军民,连一场稍微规模大一点的战争,都很难支撑!

    故而,对抗天子,是死路一条!

    这一点,李哆明白,李广利同样清楚。

    然而……

    李广利却听着,更加恼火了!

    他握着拳头,骂道:“若是让吾知道,是谁献的策,吾必与其势不两立!”

    天子发来的诏命,对于李广利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对于整个河西汉军而言,更是五雷轰顶!

    为什么?

    因为这个命令,一旦执行,并取得效果。

    就等于他们一个人头,半个战功都可能捞不到!

    没有斩首,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怎么升官发财?

    这河西四郡加上居延、玉门的驻军,上上下下十几万军人,吃什么喝什么?

    就那点军饷和那么一点‘责庸钱’,怎么养家糊口,如何飞黄腾达?

    要知道,策动和怂恿羌人南下,并挑动河湟月氏部族叛乱的人,可不止是匈奴人啊!

    河西四郡的贵族军官们,将门家族们,可都没有少出力,没有少给他们行方便!

    讲真,若是真的想平息动乱,哪里还能轮得到西羌诸种豪酋串联,并联络月氏人、匈奴人?

    汉军只需要随便开出两个骑兵都尉部,提前去河湟地区弹压、镇压。

    配合护羌校尉的兵马,足可镇压住月氏各部。

    然后,西羌各种没有了月氏人的串通,又不能联络上匈奴。

    早就已经在西海自己waaaaaaal自己了。

    但……

    若是这样的话,河西将门与贵族们吃什么呢?

    西域的匈奴内讧,不战而停。

    轮台的汉军,进取不足,稳守有余。

    匈奴方面,则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汉军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对西域的战略进攻能力。

    而且,随着那个侍中官的崛起。

    汉军内部的洗牌,在肉眼可见的进行中。

    无论是对李广利而言,还是他的部将来说,若在这一两年内不想办法搞个大新闻,捞一笔大军功,不啻是坐以待毙。

    而若要对飚那位侍中官打穿整个匈奴漠北防线,夺其龙城,禅姑衍封狼居胥山,并俘其右贤王、逼降姑衍王的实绩。

    李广利集团便只有两个选择。

    一,打穿天山,与匈奴日逐王会猎于西域北道的绿洲,并擒杀之。

    二,想办法搞一个斩首数字,震惊天下的大捷!

    前者,根本没有可操纵空间。

    打穿天山?若是可以,天汉年间就可以办到,不必等到今天。

    唯一可以操作的,就只剩下了后者。

    而羌人与月氏人,是最佳的目标!

    数量多达二三十万的羌人,只要想个办法围歼,汉军就可以愉快的收获一场让全天下都震惊的大捷!

    而李广利集团的人,则可以踩着这些骸骨,继续维系自身地位和优势。

    并将竞争对手,排挤在外。

    否则,一旦等到那位年轻的侍中官,在长安稳固了地位后,其狭大胜而来,以猛龙过江之态,瞬间就能改变河西汉军的格局。

    甚至,将李广利集团彻底压在身下。

    而且,这个过程可能会快的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甚至可能对方只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小小的战斗胜利,就可以让整个河西四郡的军民俯首。

    届时,李广利或许可以回长安,像当年的卫青一样,顶个大将军或者太尉这样的虚衔。

    而其心腹部将们,则恐怕无人能逃脱回家种田的下场!

    因为……

    连百姓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丞相捡破烂的道理。

    他们怎么会不明白?

    即使再笨的人,只要看看当年,霍去病崛起后,卫青的部将们是如何在家里抠脚的,就会知道,他们的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在无数人的默契与配合中,原本最多不过是又一场羌人徒劳无功的努力,演变成为了现在河西四郡的头号危机。

    但现在,这场好不容易点燃的危机,却似乎遇到了一场从天而降的暴雨。

    眼看着,就可能会被熄灭、掐灭。

    羌人若是因为赏格,而互相厮杀了起来。

    汉军该去那里找首级收割?

    “将军息怒……”李哆恭身劝道:“此事并非全无办法可想……”

    李广利和其他人闻言,立刻将视线集中在李哆身上。

    李广利更是亲自上前,屈膝拜道:“敢问明公,计将安出?”

    李哆呵呵一笑,轻声道:“将军可知,地方官署是如何搪塞郡国上官的命令与政策的?”

    “简单……”李哆微笑着道:“不过是阳奉阴违,明遵暗背而已!”

    “将军只需命人,将天子诏书,张贴于整个河西四郡的官署门口以及各障塞的障塞之内就可以了……”

    李广利听着,醒悟了过来,笑着道:“李公所言,妙也!”

    “如此一来……陛下之诏命,本将彻底遵循了……”

    “只是奈何……羌人愚笨、忤逆,不肯受教……”

    他握着腰间佩剑,走回自己的座位,安稳的坐下来:“而本将面对如此凶顽之徒,即使心怀仁德,却也不得不为了河西四郡百万军民,忍痛挥泪挥师灭之!”

    说到这里,李广利甚至叹了口气,流下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就像他当初,下令摧毁整个轮台王国,并将轮台人全部带回玉门一样。

    真的是真情实感,声情并茂,发自内心的感到遗憾与伤痛!

    可惜,奈何不管是轮台人还是羌人、月氏人,都不能理解他内心的伤痛啊!

    但,李广利的很多部将,却是傻傻的看着李广利与李哆的双簧,一时间没有想清楚道理所在。

    还是有人提醒了之后,他们才纷纷醒悟,跟着笑了起来:“是极!是极!陛下之恩深似海,陛下之泽,草木皆沐,奈何羌人愚笨,不识王化,悖逆天子……”

    嗯……

    只要这些告示和文字内容,不传到羌人耳中。

    只要这些东西,没有人去主动宣传。

    这个政策,就等于没有人知道。

    羌人也好、月氏人也好,依旧会傻乎乎的撞到汉军早就布置下的天罗地网上。

    而兵戈一起,当羌人和月氏人,数以百计、千计、万计的从四面八方,冲向河西边墙的时候。

    告急的骑兵,马上就会出发,同时边塞的烽火狼烟立刻点燃。

    瞬间,从居延到九原,自令居到甘泉宫。

    数千里的国土,将被狼烟和警告所充斥。

    到了那个时候,朝堂大臣与天子,就不得不将资源倾斜到河西。

    大批援军与物资会星夜启程。

    而他们,则可以踩着数万甚至十几万的敌人骸骨,登上人生巅峰。

    更妙的是即使事后朝堂追查,派出使者调查原因。

    他们也只会得到贰师将军忠心王师,汉军上下万众一心,奈何西羌与月氏逆贼冥顽不明,自寻死路的结果。

    甚至,还可以借此将那个在背后出那个骚主意的家伙拖下水,让他在天子面前大大失分!

    于是,李广利集团将名利兼得。

    更不必沾染上‘对抗天子’的罪名。

    没有比这个方案更完美的解决之策了。

    只是……

    李哆内心,却还是有着隐忧的。

    他看着得意的李广利与其他同僚们,在心里暗想:“若匈奴与羌人、月氏人同时联动来攻,我军再出点什么错误……”

    “吾与诸公,岂非将成为罪人?”

    但,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里存在了不过一秒钟就消失不见。

    因为,比起风险,利益无疑更大!

    而且,他知道就算提出来,也不会有人重视和相信。

    汉军在河西经营三十多里,障塞密布,边墙坚固。

    无论是匈奴人还是羌人,或许可以从某个薄弱处,溜进去一点,但绝没有人可以攻破某个关键节点,大规模的侵扰河西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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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节 争权夺利(1)

    长安城的轮廓,出现在眼帘。

    巍巍城楼,矗立在渭河畔,数不清的百姓,在道路两侧欢呼着。

    张越策马走在大军之中,心情百感交集。

    回首北望,他依然记得当初持节出使的情况。

    一晃便是数月,离京之日,尚还是春光灿烂,草长莺飞,如今却已是秋日迟迟,凉风渐渐,草木枯黄。

    微微出了口气,张越握着自己手中的节旄,打马向前。

    在他身后,握着那根已经掉光了牦,光秃秃的天子节的苏武紧随其后。

    然后就是,汉军的玄甲骑兵,分列两侧,威风凛凛的紧紧跟随。

    前方的道路旁,天子的旌旗与华盖,已经清晰可见。

    数以万计的人群,则分散在道路两侧的田野与山丘上。

    握着天子节,张越策马而前,来到天子法驾所在之地,便翻身下马,上前叩首拜道:“臣建文君、侍中、持节使者毅,奉诏持节,宣抚幕南,赖陛下洪福,社稷之灵,将士用命,幸不辱命,今归朝面圣,诚惶诚恐……”

    张越身后,苏武带着常惠等人,持着手里的节旄,怀揣着激动的心情,翻身下马,跪到张越身后。

    被匈奴扣押长达八年的苏武,郑重的举起自己手里的节旄,跪下来,叩首拜道:“臣中郎将苏武,奉诏往使匈奴,未能完成使命,有愧陛下……今赖陛下之恩,社稷之德,得脱囚牢……陛下隆恩,臣等感激不尽……”

    说着便重重的叩首再拜。

    前方,由数十辆战车拱卫着的天子撵车上,端坐其上的天子,在太孙刘进的搀扶下,身着天子冠冕,腰间挂着高帝斩白蛇剑,走下撵车。

    半年未见,天子的气色并未有太大变化,甚至可能还稍微精神了一些。

    脸上也有了些富态,他走到张越身前,看着一身戎装,手捧着节旄的爱臣,终于笑了起来,于是亲自上前扶起张越,道:“卿总算回来了!”

    这句话,他可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本来,张越去幕南,他以为最多也就三个月,哪成想,这一去就是几乎半年!

    春去秋回,别的倒是没什么。

    就是那养生流程与食疗方案没有人帮他改了。

    新的养生套路也没有人来教了。

    这让这位天子心里面多少有些忐忑,生怕出了什么错误。

    毕竟,到了他这个年纪,没有什么事情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了。

    好在,如今张越凯旋归来,他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张越将节旄交还给天子后,立刻就道:“让陛下久候,此臣之罪也,下次臣争取快一点将事情解决,早些回来复命……”

    天子一听,笑的更加开心,道:“卿办事,朕放心!”

    这一句话,无数人都听在了耳里,有人皱眉,也有人欣喜万分。

    天子却并不在意外人的想法和心理,他看向张越身后的苏武,看着他手里那根光秃秃的,已经只剩下竹竿的节旄,悠悠的叹了口气:“苏爱卿,请起来……”

    苏武曾是他的近臣,只是,一直不怎么显眼。

    所以,也不怎么受重视。

    不然,当年也不会准他出使了。

    然而,苏武在匈奴的表现,却远远超出了这位天子的预期,甚至可以说完全颠覆了这位天子的猜想!

    这些天来,有关苏武在匈奴的表现和言行,已经通过无数奏疏和报告,让天子知道了,这个臣子在匈奴是如何坚贞不屈的。

    其的行为,更是引爆了舆论。

    成为了当代‘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大丈夫典型。

    更是让这位陛下唏嘘不已,又感慨万千!

    “卿到朕身边来……”天子轻声道:“让朕好好看看卿……”

    “臣谨奉诏……”苏武激动的走上前去,站到天子面前,天子仔细的打量起这个曾经不起眼的臣子,越看越顺眼!

    没办法,没有君王不喜欢忠臣!

    而苏武的忠诚,已经通过了时间、敌人以及富贵、权力的考验。

    比真金还真!

    其行为,几乎堪比古代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媲美!

    这样的臣子,对君王来说,哪怕是能力再差,也是配得上高官厚禄的。

    不止是因为千金买马骨,更是因为,君王真的奇缺这样的大臣。

    “卿受苦了……”天子看着苏武那张饱经风霜与磨难的脸颊,悠悠长叹。

    苏武连忙拜道:“臣不苦,为陛下效忠,臣甘之如饴!”

    此时,数十名司马、军候、校尉、都尉等高级将官组成的骑兵队缓缓出列,他们持着缴获、斩获的匈奴大纛,一一上前,然后丢弃在驰道上。

    “匈奴呼揭部大纛,获于泽……”

    “匈奴姑衍王大纛,受降于南池……”

    “匈奴丁零王大纛,获于崖原……”

    “匈奴右贤王大纛,获于祷余山……”

    ………………

    数十面各色大纛,将驰道铺满,引发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汉军各部,则踩着鼓点,逐一上前,从这些匈奴大纛上踏过去。

    这更是激起了无数欢呼与呐喊。

    天子也扭过头去,看到了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无比快意的笑容!

    张越趁机拜道:“启禀陛下,微臣奉诏持节率军,宣抚漠南之时,遇匈奴丁零王卫逆所部,臣痛击之,败其于崖原,然后引军南下,围匈奴姑衍王虚衍于盐泽之南,晓其以陛下圣德,宣其以陛下之义,使其幡然醒悟,率军归降!今其就在臣军中,不知陛下是否召见?”

    天子听着,立刻就骄傲的笑道:“诏匈奴姑衍王来朝朕!”

    姑衍王虚衍?

    那可是匈奴单于的胞弟,在其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他的归降,对于汉室而言,自然也有着重要意义!

    特别是,张越曾以奏疏建议,提出册封其为匈奴单于,从而引发匈奴分裂的建议,让天子只是想着都兴奋难耐!

    想当初,他即位之时,匈奴是何等猖狂的敌人?

    匈奴骑兵又是何等凶焰滔天?

    从北地一直到燕蓟,匈奴骑兵无年不侵,边塞之下烽火连天。

    自高帝以来,汉家天子屡屡饰女子财帛,以输匈奴,企图用金钱、财富、女人换和平。

    而事实却一次次的打了历代先帝的脸!

    女子、财帛、黄金,根本换不到和平。

    甚至只会招来匈奴人气焰的一再高涨!

    故而,从太宗皇帝开始,汉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灭亡匈奴!

    自太宗至他,两代天子,数十年卧薪尝胆,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培养将才,训练士卒,完善马政。

    终于,有了扬眉吐气,报仇雪恨的国力!

    于是,他在亲政后,便将全部精力和注意力,放到了与匈奴的战争上。

    任用卫青霍去病,大胆改革军制,加强骑兵建设,通过一次次的会战和主动进攻,将匈奴人逐出河套、逐出河西,最终通过漠北决战,将匈奴势力彻底逐出大漠以南。

    可惜,匈奴并未屈服、灭亡。

    而是采取了龟速战略,借助地利与纵深,与汉军消耗。

    自马邑之谋至今,汉匈鏖战数十年,大小合战数百次。

    今天,终于见到了匈奴败亡的曙光了!

    虚衍率部归降,对于天子而言,这可能比汉军打下龙城还要重要。

    因为,攻下龙城,其实只是一种心理优势。

    汉军压根就不能占据和控制当地。

    虚衍归降就不一样了。

    一个匈奴孪氏的宗种!

    一个有单于继承权的单于胞弟!

    其手里更有着一支骑兵部队!

    可操作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片刻后,穿着汉家朝服,戴着冠帽,在几个礼官引领下,虚衍亦步亦趋,诚惶诚恐的来到了天子驾前,磕头顿首,匍匐在地:“外臣虚衍,顿首百拜天单于陛下,唯陛下能作威作福,唯陛下可以号令天下四海……”

    这些话,显然是张越教的。

    天子听着‘天单于’三个字,就已经乐不可支了。

    文武百官们,更是骄傲的抬起头来。

    汉匈百年争霸,到得今天,在平城之战一百余年后的今天,终于有一个冒顿的嫡系子孙,在汉家天子面前屈膝称臣,口赞‘天单于’。

    这让哪怕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甚至连笔都有些拿不动的太史令司马迁忽然老泪纵横,忍不住的拿起笔来,在纸上亲笔写下了:延和二年秋七月庚寅(二十一),匈奴姑衍王朝天子,上尊号‘天单于’,上大悦……

    …………………………………………

    是夜,未央宫宣室殿内,灯火通明,满座皆权贵,往来无白丁。

    张越依旧戎装,领着续相如等人,端坐在太孙刘进之旁,两人不时耳语,交流着这过去数月,长安与新丰的事情。

    这也是张越数月以来,第一次对新丰事务,有一个大概了解。

    从刘进的话里,张越知道,在他离开的这些时间里,新丰又举行了一次考举取士,录取了大约一千多名官吏,充实到了新丰、临潼、万年三县的系统里。

    同时,在陈万年、胡建、桑钧等人的主持下,新丰系统已经整合了临潼、万年的官僚系统。

    于是,便在新丰建立了‘太孙莫府’,由陈万年、胡建、桑钧、赵过,负责这个莫府的日常工作,如今,这些具体事情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当然了,新丰的政务,也并非一帆风顺。

    在张越离京后,特别是新丰亩产大爆后,不仅仅是新丰的麦种被人觊觎。

    在新丰的官吏,也成为了香饽饽。

    天下郡国,纷纷伸出橄榄枝,大肆挖角。

    特别是那些官吏的家乡的父母官们,千方百计的想办法,用手段,动员其父母亲朋做工作,又用着高官厚禄相引诱。

    挖走了许多好苗子。

    错非是张越的三世说的底子打的足够好,而且新丰的实绩够强。

    使得很多理想主义者,下定决心,坚决留在新丰。

    不然,张越回京之时,恐怕会发现他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官僚系统,已经被人挖的干干净净,安排的明明白白。

    没办法,政绩这东西,当官的人人爱。

    更不提,若是别人都在挖人,某某没挖,传出去面子也不好受。

    故而,短短一个月,新丰官吏就被人都挖了一遍。

    就连太学生,都被挖走了十几个……

    这让张越听的,真是既紧张,又有些开心、自豪。

    事实上,其实被挖角对他来说,最是开心。

    因为那意味着,他的势力与影响力,将会渗透到天下郡国。

    除此之外,刘进还和张越交代了,回朝后天子对他的安排。

    鹰杨将军加英候的侯国是已经锤了的。

    少府都已经将鹰杨将军官邸建好了,就等着张越入主。

    现在唯一的疑问,便是英候侯国食邑数量,以及鹰杨将军府的比照对象。

    前者,关系逼格,后者关乎张越对军方事务的干涉能力。

    直白的说,若是食邑数量低于七千户且其比照对象是贰师将军莫府,就等于说明天子和朝臣认为,张越还需要锻炼锻炼,那么他便无法或者很难干涉到贰师将军李广利在河西的势力以及政策。

    反之,若食邑数量超过七千户甚至达到一万户,鹰杨将军的比照对象是骠骑将军、卫将军、车骑将军这种级别的大将。

    那么,便说明张越的级别和权力,是高于贰师将军李广利的。

    这就会在事实上造成,只要张越愿意,他便可以对河西事务,甚至李广利的指挥决策进行质疑、非议乃至于修改。

    不过,刘进告诉张越,最可能的情况,可能会是张越的英候食邑数量超过李广利的海西候侯国,甚至产生断层。

    但鹰杨将军府会‘比贰师将军故事’。

    这是很明显的平衡。

    毕竟,李广利的姻亲是当朝丞相澎候刘屈。

    为了稳固李广利的地位,刘屈必然会全力争取有利于李广利的结果。

    而防止张越在军事地位上,超过李广利,大约会是刘屈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做到的目标!

    不然,李广利的影响力和权力,就会迅速为张越这个新星所篡夺。

    不过,张越对这些事情,其实并无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他深知,一切都是虚的。

    食邑也好,所谓的比照对象也罢。

    都不过是纸上的东西。

    真正可以决定地位高低,权力大小的,其实是天子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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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一节 争权夺利(2)

    到得戍时一刻(约晚上七点十五分),宣室殿的编钟连响九声。

    在肃穆庄严的《皇矣》乐声中,大汉天子在十余名近侍、大臣的簇拥下,乘着撵车,从宣室殿的南侧偏殿回廊,进入宣室殿内。

    矗立于殿中陛柱下,全副武装的郎官们立刻就抬头挺胸,高声宣道:“天子临朝,群臣恭迎!”

    于是,所有大臣、贵族、宗室、外戚纷纷起身,在丞相刘屈以及太孙刘进的引领下,面朝天子,持芴而拜:“臣等恭迎陛下临朝,吾皇万寿无疆!”

    在这山呼海啸的膜拜声中,天子登临御座,双手长袖一挥,端坐上去,然后透过琉珠的缝隙,看着这偌大的宣室殿中,匍匐满殿的文武大臣,他微微出声:“卿等皆平身!”

    “谢陛下!”群臣再拜,才各自退回席位,然后坐在位子上,临襟正坐,人人低头,看着面前的案几,一动不动的聚精会神,做出一副随时准备聆听御座上的天子训诫的模样。

    天子的眼睛,扫视着全场。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特点。

    高高的御座,居高临下,几乎可以无死角的观察所有大臣的神态、坐姿,让他可以掌握到许多关键细节,从而牢牢掌控朝堂的节奏。

    将视线收回,天子坐在御座上,面向群臣,道:“朕今年已经六十有四了……”

    群臣闻言,纷纷抬头,特别是九卿列侯们,眼中都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因为人人皆知,当今天子最近十余年,最讨厌别人提他的年纪。

    甚至哪怕仅仅是让他觉得,某人提及了他的年纪,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但现在,他却主动的在宣室殿上,提及了自己的年龄问题。

    这如何不令人诧异?

    便听着御座上的天子道:“孔子说,吾十五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则知天命,六十耳顺……”

    “朕甚惭愧,至今日方知朕之天命所在……”

    “方知汉之天命为何也!”

    说到这里,天子便站起身来,提着那柄高帝斩白蛇剑,走到御阶之前,俯视群臣:“书云:先王有服,恪谨天命,诗又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今朕亦知汉之天命所在,乃与诸卿说之……”

    群臣立刻全体出列,匍匐在两侧,持芴恭身再拜:“臣等恭请陛下示下……”

    太孙刘进,更是顿首磕头:“孙臣恭听皇祖父大人教训!”

    屏风之后,十几名史官,全体临襟正坐,手中的笔已经拿起来,每一个人都聚精会神,侧耳聆听,想要第一时间记录下这珍贵的帝王自述。

    天子却是忽然将眼睛,看向了跪在自己孙子身后的张越身上。

    脑海中闪现出了无数回忆。

    新丰的麦田,起伏连绵的多穗之禾;新丰的工坊,数以千计的工人,以及这些工人身后,得以温饱、稳定的家庭。

    还有,从漠南甚至漠北传回长安的一封封奏疏,一个个报告。

    更有着当初,三世说的对问,民间、舆论以及天下人对此事的关注和议论、追捧及至现在形成的滚滚大势。

    作为一个君王,这位天子自然是合格,甚至可以说是优秀、杰出的。

    对于时局以及形势的变化,他的敏锐度,在这个时代完全可以用出类拔萃来形容。

    否则,历史上的轮台罪己,便不会出现。

    一个连自身错误,都能勇于承认,并且向天下认错、忏悔的君王。

    在封建时代,是极为稀少的。

    如今的他,自也察觉到了舆论、人心的变化与发展。

    都不需要去看其他地方,只需要随便派些宫里人,去长安城里看看,打探一下就知道。

    从六月至今,这长安城二三十万的居民,讨论最多、议论最多和关注最高的是什么?

    毋庸置疑,只有一个小康。

    而学术界,无分古文、今文,甚至儒法黄老墨,所有人关注和聚焦的都是太平世。

    天下大同成为了本年度舆论和文人提到最多的词语。

    无论是文人的诗赋,还是学者的文章。

    几乎没有人不将这个事情列入自己的清单的。

    特别是当漠北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当汉军再次封狼居胥山的讯息传到关中。

    整个世界,就像煮沸的开水一样,彻底的沸腾起来。

    人心、民望甚至整个统治阶级,包括这朝堂上的两千石、九卿、列侯,都在期盼着,都在渴望着那从孔子以来,自春秋开始,礼崩乐坏,圣王之迹熄的世界,重新走入有圣王临朝,贤臣治世,刑措不用,画衣服而民不犯的崭新世界。

    那三王之后的新王时代!

    于是,如何选择,自不用说。

    明智的君王,从不会逆大势而行。

    何况,这天下大势与民心人望,都是在为汉家为刘氏统治的合法性与合理***。

    旁的不说,三世说发表后,特别是新丰宿麦亩产大爆后,这天下的学者、文人,以及他们可以影响的地主贵族豪强们,便都已经彻底的倒向了刘氏汉家。

    即使是素来与长安不对头的齐鲁吴楚地区的缓则们,现在也都乖乖的低下头来,成为了刘氏的忠臣孝子。

    太子刘据在会稽围湖时,地方豪强地主,还有些懒惰甚至抵触。

    要靠军队和官府的威权下场弹压、催促,才能推进工程进度。

    但,到了如今,引淮入汴工程一开始,便得到了整个徐州和河南郡、河内郡甚至河东郡的士民官吏的鼎力支持。

    工程进展速度非常快。

    这就是人心的力量!

    亦是大势所趋的可怕所在!

    这让这位陛下在感到欣慰和开怀之余,却不得不考虑,如何有效引导这力量为己所用。

    没有人会喜欢不受控制的力量。

    哪怕这力量能给自己带来好处。

    特别是君王!

    所以,天子向前微微一步,看着群臣,握着手里的斩白蛇剑,朗声道:“朕闻有士人议论说:夏之政忠,忠之弊,小人以野;故殷商承之以敬,敬之弊,小人以鬼;故周救之以文,文之弊,小人以薄,欲救薄,莫若以忠,此天之道循环往复也……”

    群臣听着,都是低下了头。

    五德终始说,是汉代流行最广的理论。

    基本上这个理论甚至已经推广到了连乡下不识字,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亭的农妇也知道,甚至懂得其意思。

    但,这对统治者,特别是君王来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五德终始,等于是说,汉之德迟早将衰,而汉之政迟早要亡。

    而且,会亡的很快。

    只要有新王顺应天意,振臂一呼,这刘氏社稷,顷刻就要轰然倒塌。

    汉家帝陵将沦为如周天子陵一样,孤零零的矗立在地平线上,任由盗墓贼玷污、亵渎、窃取、破坏的宝库。

    这是刘氏天子的噩梦!

    但偏偏,一直以来没有可靠的理论和学说来抗衡。

    甚至,刘氏天子在舆论界和学术界里,一直是反面角色。

    乡野之间的儒家学者里,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缓则。

    特别是齐鲁吴楚的儒生,简直恨不得新王马上出世,干翻长安,再建社稷。

    面对这些缓则,长安朝堂实际可以用的手段,其实不多。

    因为那些文人狡猾的很,只是暗搓搓的散布相关言论,或者借古讽今,拿着项羽、秦始皇的幌子,讽刺着当政君王和大臣。

    更要命的是,这些言论与舆论,甚至连刘氏的宗室甚至诸侯王、太子、太孙都被影响过。

    而且,还有很多铁憨憨真的信了……

    这对于这位习惯了控制和掌握的君王而言,真的是比吃了翔还要难受!

    如今,终于被他找到了破局之路。

    一条建立起刘氏汉家万世一系的道路的理论!

    提着手中的高帝斩白蛇剑,天子猛然瞪眼,提高了声调,道:“此等言论,在朕看来,简直迂腐至今!”

    “三代之治,固然兴盛,然而何及五帝之政?”

    “治政之道,更不是独独三代……”

    “且,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复礼,尽以前人之道,则后世不能救也!”

    “若依循前人之道,可以兴复,则尧何必命舜曰: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况吾汉家尧后,本当推行尧帝之政,兴盛先王之道,以教化四海元元,泽及鸟兽,润及山川!”

    听着天子这一连串的疑问句。

    朝臣们便是傻子,也都知道该表态了。

    于是,丞相刘屈,便率着群臣上前顿首拜道:“陛下教诲,字字珠玑,臣等诚惶诚恐,谨受教,伏唯陛下能决阴阳,唯陛下能作威作福!”

    而马屁精们,则立刻就位。

    太仆上官桀首先出列,顿首拜道:“臣太仆桀,昧死顿首再拜皇帝陛下:臣闻陛下教诲,如梦初醒,陛下圣言可谓切中要害,鞭辟入里,汉家尧后,陛下受天命而临于天下万国君王之上,主宰四海元元,臣窃以为,民间愚民,乡间愚妇所谓:夏忠、殷敬、周文往返循环之说,不足以用之于汉家,更不足以用之于当世……”

    “此等愚昧腐朽之论,实在不值一驳,臣窃以为,陛下之圣论,宜当著之于竹帛,告于天下,使天下皆知……”

    桑弘羊急速跟进,拜道:“太仆所言,臣附议,臣窃以为,陛下圣论,宜如太仆所议,明告天下,咸使黎庶皆知……”

    于是,守少府公孙遗、光禄勋韩说、太常卿戴仁以及尚书令张安世、奉车都尉霍光、驸马都尉金日等纷纷跟进。

    太孙刘进和张越也紧随其后。

    于是,满朝文武迅速醒悟,纷纷上前拜道:“臣等附议……”

    甚至有戏精,流着眼泪,哭着说道:“陛下教诲,臣闻之如饮甘露……”

    这些都是常规操作。

    汉家朝堂上,基本只要天子发话了,只要不是牵扯太过复杂、严重的事情,朝臣们就只有拍马逢迎和阿谀奉承这一条路可以走。

    更何况此事还涉及了汉室法统以及社稷大政方向这样敏感的事情。

    恐怕便是冯唐在朝,东方朔复生,也只能口呼万岁的选择。

    天子听着群臣的符合与阿谀,他满意的点点头,接着道:“朕对这些问题曾冥思苦想了许多日子……”

    “及至侍中建文君张子重,进朕《三世论》,朕才终于明悟了祖宗与上苍交托与朕及刘氏子孙的天命……”

    于是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张越身上。

    无论好的坏的,喜欢的讨厌的,崇拜的畏惧的害怕的。

    数百名九卿列侯两千石的眼神,就像聚光灯一般,直勾勾的瞄准了张越,让他都感觉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这对现在的张越来说,只是小事情。

    经过了汉匈战场的考验,如今的他,便是单枪匹马,直面千军万马,也能不堕气势,不输阵仗。

    他执笏起身,向前一步,拜道:“臣惶恐,臣微薄之语,浅薄之说,能为陛下赏识,此臣之幸也!”

    “卿谦虚了……”天子看着张越微微点头,心里面更是满意无比!

    怎么看都觉得舒服!

    他看张越的眼神,就像看子侄一般,充满了溺爱。

    没办法,对他而言,张越几乎是最值得信任和亲近的大臣。

    这种信任与亲近,不止是行为和政绩、战功堆磊起来的。

    更因为,张越是他亲自发现、提拔甚至是培养起来的臣子。

    这种养成的感觉带来的亲近感和亲密感,是非常强大的!

    特别是当张越不断的给他带来惊喜,这种亲近与信任之情便不断累加。

    而且,不是加法,而是乘法。

    错非是张越太年轻,而且,刚刚班师回朝,很多事情都没有厘清和搞定。

    天子已经恨不得立刻宣布召回李广利,让这个年轻的爱将去河西主持大局。

    即使如此,他脸上的神色与眼中的宠溺,已然是掩饰不住的流露在脸上。

    于是,整个宣室殿中,数百名大臣贵族,众目睽睽之下,素来以严肃和冷酷著称的天子,和邻家老伯父一样,慈祥的笑了起来。

    而这一笑,让柠檬脱销……

    纵然是很多张越的朋友,此刻也难以把持。

    至于其他人?

    内心的ph值,已然全面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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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二节 争权夺利(3)

    天子并未理会群臣的反应。m.www.uu234.net

    大臣们酸或者不酸,对他来说有什么问题呢?

    作为帝王,他很少在乎臣下的感受。

    握着手中宝剑,天子向前一步,道:“朕……一直在想,黄帝、颛顼、尧舜禹……历代先王,究竟是以何治天下,而臻于极致,以致刑措不用,黎庶安康,天下太平,四海无兵戈,有远方之国来朝,有万里之外之夷狄来献?”

    “仁义?德治?礼仪?”

    他微微抬头,道:“这些固然重要,然则……高皇帝、太宗皇帝、先帝等历代先帝难道没有修仁义,用德治,建礼仪?”

    “朕亦孜孜以求,臻于此道,缘何凤凰不来,河不出图,洛不出书?”

    “及至张子重献三世之论,而新丰出多穗之嘉禾,亩产七石,朕终于明悟……”

    “仁义、德治、礼仪,此皆先王之政之毛也……”

    “其所依附者……”天子伸出了一根手指:“在于一个‘富’字!”

    “国富,方能兵强马壮,才能令天下臣服,使四海安宁!”

    “民富,方能仓禀足,然后知礼仪……”

    “故孔子之适卫,语子弟曰:富之!”

    “故礼曰:国无九年之畜,曰不足;无六年之畜,曰急;无三年之畜,曰国非其国也!”

    “故尧帝命舜曰: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是故,朕方能乘太宗、先帝之积,而鞭笞匈奴,一统四海,临于天下万国君王之上!”

    “所谓小康之世,所谓太平之世,依朕之见,也不过是一个富字而已……”

    “小康谓之小富,民可温饱,稍有积蓄,国可充实,稍有余力……”

    “而太平谓之大富,民之富庶,小户犹藏万家粟,家家皆有余钱,餐餐能食鱼肉,人人皆能受仁义礼智信之教,知君臣父子之序,于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国之富庶,更是无可想象,有无量量黄金,蓄无尽之财帛麦粟……无论水旱汤蝗,地动山摇之灾,皆能救民于水火之间……”

    “及至此时,凤鸟当朝,河出图,洛出书,汉之治,臻于极盛,永永无穷,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皆得太平安康!”

    “故朕知,汉之天命,朕之天命,乃在富国富民而已!”

    说完这些,天子便看向他的大臣们,他微微抬起头,显得信心十足。

    这些话是他深思熟虑良久,并且和许多人沟通后才讲出来的。

    事实上,这些话在当代属于人人皆知,但没有人敢讲出来的实话!

    就像一个灰色的童话,傻子都知道,什么礼仪、仁义、道德,都是假大空的玩意。

    从民间到官场到高层,人人都在忙着富贵。

    但却从未有人讲出来。

    尤其是帝王开口讲出来!

    不是大家都想装傻充愣,实在是讲出来要冒的风险和承受的代价太大了!

    两百多年前,法家靠着一手‘富国强兵’,打遍天下无敌手。

    最终,终结了延绵数百年的乱世,重新一统天下,并建立了以郡县制和中央集权为特点的新世界。

    然而,其崩溃的速度,同样快的惊人!

    秦人奋七世之余烈所塑造的帝国,在秦始皇去世后就迅速土崩瓦解。

    便连其大本营的老秦人,也在乱世之中,选择了唾弃秦庭。

    秦的教训是如此深刻!

    以至于统治阶级,已经不敢再触碰相关话题了。

    连富国强兵都不敢喊了,只好换上一些虚无缥缈的纯粹是过嘴瘾的理论来麻痹人民。

    但……

    经过百年的发展和经营,这些东西,已经不那么好用了。

    什么孝悌、仁义、道德,终究抵不过空空如也的肚子与饥肠辘辘的人民的愤怒。

    农民起义与反抗,在东南郡国,蔚然成灾,甚至蔓延到北方。

    若是从前,无论是天子还是群臣,都拿不出办法来应对这样的局面。

    也无法给出什么解释。

    只能是强力镇压!

    但人人皆知,镇压只能治标,而无法治本。

    民众若到了真的活不下去的时候,陈胜吴广便会揭竿而起,将整个国家都拖入地狱!

    就在这时,新丰亩产七石石破天惊!

    这一亩产数字,直接将天下平均亩产的最高纪录,番了两三倍!

    配合上三世论,简直是如烈火烹油,迅速席卷天下。

    从舆论界、朝堂,直接下沉到乡村亭里,市井闾里。

    成为了天下人的期望与希望。

    也给了当今天子,这位君临天下四十七年的君王信心。

    让他内心燃起了和秦始皇一样,万世一系,永远统治世界的野心!

    而要匹配这份野心,便不能再像过去那般,将天下人当成傻子、白痴哄骗、麻痹!

    因为,现实早就告诉了所有人那一点用都没有!

    只能麻痹一时,无法麻痹一世。

    老百姓活不下去就会造反。

    仁义道德孝悌礼仪,连信奉它们的读书人,也未必真的相信。

    所以,必须换一个方式,换一个路子。

    当捏着新丰亩产七石这张王牌的时候,当今天子自然知道,怎么利用它来达到最佳效果,来稳固和强化刘氏汉家的政权!

    旁的不说,只要推广得当,天下亩产平均四石完全可以做到!

    这就相当于,使得天下财富的基数直接扩大一倍,人民收入增加一倍!

    必定会在未来数十年,造成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优秀的君王,怎会视而不见,怎么会不想办法,将其利用起来?

    群臣听完天子的话,互相看了看。

    每一个人都清楚,天子的这一番话,将造成何等影响?

    旁的不说,从今以后,恐怕地方官的考绩之中,其治理地方的人民的收入增长情况,会成为占比非常大的一项考核数据。

    而相应的,其他方面,譬如德孝教化的占比就会下降。

    这倒还不是关键,关键是整个天下的风气,都会随之一变。

    从学术界到民间,都将迎来动荡与洗牌!

    而朝堂更是将成为重灾区!

    九卿排序和权力,都将洗牌。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掌管财政、赋税的大司农与少府,以及负责统领百官的丞相。

    这些机构,恐怕都要重组,甚至说不定会出现新的衙门,新的系统来承接任务。

    在其他人还在思虑着、沉思着此事的影响和涟漪之时。

    张越屈身一拜,持芴道:“陛下之言,高屋建瓴,直至要害,臣闻之如沐春风,臣不肖,愿为陛下牛马,此生为陛下之愿效死,纵然贱躯先填沟壑,亦无怨无悔!”

    其他人这才醒悟过来,慌忙表忠。

    倒不是没有人反对,也非是天子的话,真的直击人心,说服了这满朝文武。

    而是,张越手里的兵马与天子手握的威权,说服了满朝文武。

    批判的武器,永远不如武器的批判!

    在如今这个时候,当今天子,早就已经因新丰亩产七石,遍野嘉禾的光环加身,成为了整个天下都认定的‘圣王’。

    其权威已经直追元鼎盛世之时!

    更何况,如今张越归来,他所率的大军,就驻扎在城外。

    这支经过了万里远征,打穿了整个匈奴的大军。

    是足以镇压和弹压一切反对势力的王牌!

    而天下舆论和民心民望,更是全部不会支持任何反对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稍微有半分反对的意思。

    哪怕天子大度,不计较这些,只要其出了这未央宫,长安百姓的烂菜叶和臭鸡蛋也足以砸死他!

    大势之下,个别人的心思与态度,根本无足轻重!

    天子看着这眼前的一幕,暗暗点头。

    富国富民,这是他想出来的集权之政。

    只要打着这个旗号,再配合一定的政绩,便足以横扫一切牛鬼神蛇,并将他的历史地位和形象,直接推到三王五帝级别的水平。

    如此,这天下郡国,都将随他的指挥棒而跳舞。

    汉天子威权,将重新直达基层。

    特别是东南地方的亭里!

    再加上……

    “张子重……”天子微笑着,看向张越,道:“卿为侍中,辅佐太孙,秉政新丰,令政通人和,嘉禾遍野,亩产七石……”

    “为朕使,持节幕南,先败匈奴丁零王,降其姑衍王,然后挥军过弓卢水,济难侯山而夺祷余山,取匈奴龙城,禅姑衍然后封狼居胥山,凡十余战,皆战而胜之,斩首捕虏数以万计,缴获牲畜人民无数……”

    “赏功臣,嘉贤臣,此先王之教也!朕不敢违之……”

    “尚书令……”天子拍手道:“宣诏吧!”

    “诺!”一直矗立在旁的张安世闻言,立刻从身旁的一个尚书郎手里接过一个镶金木匣,然后从中取出一份早就已经写好的诏书,走到殿中,朗声读道:“侍中建文君臣毅,为侍中宿卫天子,勤劳国家,为太孙辅臣,尽心竭力,夙兴夜寐,功勋昭著;为使者,持节在外,亲典兵马,运筹帷幄,破匈奴于万里之外,斩捕过当,缴获无算……朕甚慊焉!其封臣毅为英候,食邑八千九百户,其令太常,告于宗庙,列名祖宗之前……”

    张越听着,连忙叩首再拜:“陛下隆恩,臣无以为报,独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但,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天子拍了拍手,便有着两位宗室成员,从殿中左右,被甲而出。

    左边的是阳候刘迁,乃是河间献王之后;右边的是德候刘善,中山靖王之后。

    皆是当今天子的侄子,也是在京宗室的代表。

    更重要的是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格外显眼!

    刘迁手中拿着的是一柄夸张无比的大斧,其斧身镀着一层明显的黄金,在这宣室殿中,几乎人人都认识它,但很少有人亲眼见过它。

    因为,它的学名叫黄钺!

    是君王权力的象征,其地位比天子节更高。

    持有者本身,相当于半君!

    而刘善手里拿着的,则是一根竹竿,其上饰有白色的牦尾。

    这同样是一个很稀有,很少见,但人人皆知的器物白旄!

    只是看着这个场面,所有人内心都浮现出了他们都曾读过,而且滚瓜烂熟的一段文字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

    这是《尚书》《牧誓》之中的记录,乃是描述武王将指挥大军的权力,授予姜尚的场景。

    而这两件器物的出场,而且以两位德高望重的宗室列侯亲持而来,几乎等于证实了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张子重将拜将,而且是常设大将!

    可以拥有莫府,可以长期统帅大军的那种大将。

    是与大将军、卫将军、车骑将军、骠骑将军、贰师将军并列的将军!

    而这可比先前的封侯,更令人吃惊和惊讶!

    因为……

    汉家列侯数以百计,若算上宗室诸侯,恐怕以千计。

    但常设将军,历代以来,很少有超过一个的。

    帝国上一次同时拥有两位常设将军,还要追溯到卫青霍去病时代。

    再上一次,就要追溯到开国之时了。

    常设将军在汉室的地位,可比什么丞相列侯高多了。

    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势力、派系的领袖。

    拥有着足够影响朝政、国策,甚至天下的权力。

    常设将军的权力有多大?

    以李广利为例,便足以清楚!

    其在居延,以贰师将军,号令河西四郡,节制河朔、北地、陇右郡兵。

    持黄钺白旄,掌征伐背叛,外交贸易。

    几乎就是一个土皇帝!

    更要命的是,从卫青霍去病故事之中,群臣可以知道一个细节在霍去病崛起后不久,漠北决战一结束,大将军卫青便归朝理政,征伐大权,落入霍去病之手。

    故而,即使早有风声,人们也都有心理准备。

    但,当黄钺、白旄同时出现。

    而且是由两位宗室诸侯亲手持之,献于天子的时候。

    无数朝臣,依然震撼莫名。

    特别是丞相刘屈,内心无比酸涩、惊讶、恐惧。

    因为……

    他知道,在这场权力的斗争中,他输的一塌涂地!

    天子根本没有采纳他的建议,甚至都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这位陛下在以高爵封赏后,依然执意要将张子重的鹰杨将军的秩比和地位,抬高到比贰师将军更高的序列以宗室诸侯执黄钺白旄而拜大将,这在过去,只有在拜大将军、卫将军、车骑将军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

    换而言之,鹰杨将军的地位,至少也是和车骑将军齐平!

    而车骑将军,那可是汉家的战车、骑兵部队总指挥,在这个没有太尉、大将军,也没有卫将军、骠骑将军的今天,几乎就是理论上的最高统帅!

第一千零一十三节 争权夺利(4)

    在无数人的注目下,两位德高望重的宗室诸侯,来到了天子面前。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他们将自己手中的礼器,高高举起,呈递在手上。

    而天子则仗着高帝斩白蛇剑,走下御阶,来到了张越身前。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角度,站到了张越的左侧,使得在事实上,他这个天子立于张越的西面!

    于是,所有大臣全体起立,持芴再拜,接着人人肃穆,注视着这个时刻。

    因为,在这一刻,当天子西面而立,意味着君臣关系消失,宾主关系上线。

    持着黄钺的阳候刘迁则亦步亦趋,来到天子身后,拜道:“陛下,臣受命自高庙取黄钺,先斋三日,虔诚祷告列祖列宗,与太祝卜于高皇帝衣冠前,灼之以灵龟,得见大横曰吉,于是焚书高于高帝,诚惶诚恐,取此神器,以献陛下!”

    天子肃穆的接过那柄沉重的黄钺,双手亲执斧身,将斧柄指向张越,然后朗声道:“英候臣毅……”

    “微臣在……”张越连忙恭身俯首,再拜道:“请陛下训诫!”

    “卿知,将军为何?”天子问道。

    “臣愚钝,不知其谓,唯陛下教之!”张越连忙再拜。

    “所谓将军者,一军之主,一国之帅,社稷之命,国家之基也!”天子双手拿着斧头,轻声说道:“自献公做二军,亲将上军,以太子申生将下军以来,将军便为国家爪牙,社稷鹰犬,列为上卿,金印紫绶,以掌征伐背叛,位次三公!”

    “将军是秉君命而制四夷者,故上古王者遣将也,跪而推毂曰:以内寡人制之,以外将军制之,军功赏爵,皆决于外,归而奏之!”

    “朕闻,昔司马穰苴为将与庄贾定约:旦日日中后会于军门,庄贾失约,司马穰苴责之曰:将受命之日忘其家,临军约束忘其亲,于是以军法斩庄贾于辕门!由是齐师震怖,皆畏军法,穰苴率之,大破敌师!”

    “孙子为吴王拜将,于宫中以妇人练军,约束既布,乃设斧钺,三令五申之后,宫妇尤轻慢之,孙子于是斩两姬,由之宫妇皆畏,行止如一,吴乃大兴……”

    “故将军之职,在率军,在制敌,在征伐;而将军之责,在约束,在胜敌,在社稷,在天下!”

    说到这里,天子看着张越,问道:“卿可知之?”

    “臣谨受教!”张越于是恭敬的再拜:“必日夜牢记,夙兴夜寐,不敢或忘!”

    “善!”天子点点头,将手中持着的斧头微微向前,使斧柄递到张越面前,正色道:“社稷之命,在于将军,今社稷有事,国家有警,朕愿请子将而应之,未知子可愿担此重任,为国爪牙之将,做社稷鹰犬之士,备宗庙之臣,为不虞之士?”

    张越自是不敢拒绝,拜道:“臣愿受命,为陛下鹰犬,社稷爪牙!”

    便再拜。

    天子则将那黄钺的柄,亲自交到了张越的手里,在看着他拿稳了以后,才松开来,训诫道:“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于是,他微微屈身,作揖而拜。

    这是自古以来,君王拜将、任相的传统仪式。

    经过千年演化,依然保留着基本原则的仪式。

    在这个仪式里,君臣的地位,处于一个相对平等的地位。

    是君拜臣,委以天下之事,而臣拜君,效之以犬马之劳。

    在后世,特别是北宋建立以后,这种事情就再也看不到了。

    君臣彻底沦为上下,主仆的关系,而非宾主。

    从此大臣再牛逼、再厉害,功劳再大,功勋再多,也无法得到君王的尊重。

    这让张越真是有些唏嘘。

    他拿着手里的斧柄,感慨万千。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便算是这大汉帝国的合伙人了。

    属于董事局的董事了。

    除了董事长(天子)和ceo(太子)、总经理(太孙)外,其他人最多不过和他平起平坐。

    成为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持着黄钺的长柄,郑重的拜道:“臣谨受命!”

    这时,持着白旄的刘善,走到天子身边,将那白旄之杖,呈递给天子。

    天子拿在手中,依旧持着白旄头将柄指向张越,授之道:“受此白旄,从此下至九渊者,将军制之!”

    张越恭敬的接过白旄之柄,左手持黄钺,右手持白旄,微微起身,面向天子,恭身道:“臣谨受命!”

    而天子则还以一礼,道:“将军,从此为朕爪牙之官!”

    群臣到得这时,纷纷面朝张越与天子,拱手拜道:“下官等拜见将军阁下!”

    太孙刘进与丞相刘屈、御史大夫暴胜之,则联袂走到天子右侧,屈膝贺道:“孙臣进(臣丞相屈)(臣御史大夫胜之),恭贺陛下,喜得社稷之将,从此宗庙无忧也!”

    天子微微一笑,转身走向御阶,一边走一边吩咐:“请尚书令,为朕宣读拜将诏书!”

    “诺!”张安世微微恭身,捧着一份帛书,走到张越面前。

    他看了看,张越手里持着的黄钺白旄,于是微微恭身,趋退三步,然后才道:“请将军敬闻天子诏书!”

    张越于是恭恭敬敬的轻轻放下手中的黄钺白旄,然后才屈身跪下来,拜道:“臣谨闻诏命!”

    张安世这才摊开帛书,朗声宣读起来:“赏有功,罚有罪,此高帝之所以得天下也;褒功臣,封有德,此太宗所以德牟天下也!侍中英候臣毅,躬于王事,勤劳社稷,率军行于幕南,先破匈奴丁零王,斩捕自其呼揭王以下七千余人,生得匈奴姑衍王,挥师过弓卢水,济于难侯山,下祷余山,禅姑衍而后封狼居胥山,夺匈奴龙城,使其母阏氏亡命奔于燕然山,以匈奴之地与俘虏相要挟,救忠臣义士于水火之间,朕甚嘉之,其拜侍中英候毅为鹰杨将军,秩禄如骠骑将军故事,命宗正录将军之名,告于宗庙,策少府建鹰扬将军莫府,许鹰杨将军,亲卫三百,自为其用!”

    “臣谨奉诏!”张越长身而拜,从张安世手中接过那份诏书。

    而所有大臣,则全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

    丞相刘屈,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名为嫉妒的口水。

    奉车都尉霍光则悄悄低头,叹了一口气。

    光禄勋韩说,更是紧紧咬住了嘴唇。

    鹰杨将军,秩禄如骠骑将军故事?

    若不理解汉室体系,可能还会觉得不过如此。

    但……

    然后了解汉家体制的人,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骠骑将军是大司马冠军仲景候霍去病未进位大司马之前的头衔。

    其权力之大,简直超乎想象,甚至可以说是梦幻!

    按照霍去病故事,新的鹰杨将军莫府,可以招募或者从现有的汉军系统里,选择两位长史(秩比八百石),四位左右前后护军都尉(秩比六百石),六位负责统管军队贸易与互市,甚至扮演财务官的军市令(秩比四百石)以及负责协助将军本人,管理莫府军事、参赞军机的司马、从事中郎、令吏、尉以及掾属官吏、军官百余人。

    此外,可以合法的在长安城内(除宫苑外)拥有一支三百人的武装卫队。

    这支卫队,可以合法装备汉军制式军械、甲胄、战马甚至强弩硬弓。

    在紧急时刻,将军本人有权不经过天子许可,就调动这支卫队,参与平叛、捕盗以及诛杀不法分子(仅需事后报备)。

    更紧要的是,将军莫府的一切,都由将军本人处置。

    包括但不限于法律、奖罚、升迁任免。

    这就是常设将军的可怕之处!

    自成一系,拥有一个属于自身的绝对忠诚的系统。

    而且,这个系统的薪俸、福利。都是国家支出负担,且是直接走少府的帐。

    除了这些,最重要的一点是鹰杨将军的秩比地位,是高于原来的贰师将军李广利的。

    换而言之,从现在开始,大汉帝国的最高军事将领换人了。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一跃而起,成为了帝**事地位最高,秩比最高的大将。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拥有了可以与贰师将军掰腕子的实力!

    那支跟随着他经过了万里远征锤炼的大军,足以让其的力量,不属于贰师将军麾下的那支精锐。

    “变天了……”许多边缘人物,交头接耳,甚至兴奋无比的在心里暗暗想着。

    这是他们的机会!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而起争斗之时,肯定会带来无数机遇。

    只要抓住其中一个机会,就可以改变命运,改变人生!

    “这下子……朝局大乱矣……”许多九卿、权贵则在心里叹着。

    他们是那种和李广利与张越关系都不怎么样的人。

    如今的局面,对他们最是不利。

    因为,两强相争,aoe余波最容易波及的就是他们。

    只要一个不小心卷入其中,他们就可能随时沦为牺牲品。

    剩下的其他人,却都是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不由自主,下意识的将视线挪开,然后不怀好意的在心里冷笑起来。

    “哼!”续相如、司马玄、辛武灵等,都是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在殿中的那几位李广利的死忠,握紧了拳头。

    如今,将主荣升为鹰扬将军,受黄钺白旄,秩比骠骑将军故事。

    对他们来说,与有荣焉,但同时也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贰师将军李广利,为了稳固权力,同时也为了可以在河西无后顾之忧,故而在朝堂上安插了大量亲信,布置在许多关键位置。

    其故旧亲朋,更是遍及朝野。

    过去,这些肥差和权力,是贰师将军一派的禁脔,无人敢觊觎,更没有人敢伸手。

    但现在……

    将主已经成为了帝国最高大将,亲受黄钺白旄。

    那么,对司马玄等人来说,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将主,夺取权力,取特权。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广利系统曾经霸占和占有的资源和权力。

    这是不需要人教,也不需要人指使,甚至都不需要眼神,他们自己就会动手去做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倘若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背靠着鹰杨将军,连这么点小事情都搞不定。

    他们还有什么脸出门告诉别人:吾乃鹰杨将军门下走狗?

    又有何脸面,再见将主?

    况且,这些权力和官职,本身就是极具诱惑的东西。

    而在他们的对面,十几位跟在丞相刘屈身后的官吏、将官,都感受到了来自自己对面的恶意与挑衅。

    不寒而栗的情绪,从心底萌发而出。

    让他们颤抖、战栗。

    因为,他们知道,一个新势力在崛起之初,是最有战斗力,同时也是最团结,最凝聚且最强大的!

    他们会像打了鸡血一般,拼命的找人麻烦,想方设法的踢开任何他们想踢开的人。

    就像当年贰师将军李广利二征大宛得胜归朝一样。

    整个贰师将军系,在半个月内,就向天子报告了整整四千多人的有功功臣名单。

    并使得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得到了理想的职位。

    三位列侯、四位九卿、一百多位两千石、一千多名千石,两千多位四百石以上……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数位列侯,四位九卿、数百名两千石、千石鞠躬下台,包括长安在内的十余个郡国势力重新洗牌。

    失意者的名单,比得意者还长了一倍……

    这就是新势力崛起之时的恐怖之处!

    他们会肆无忌惮的,想法设法的,摧毁和打击敌对者,甚至踢开任何他们觉得妨碍他们的人。

    而且,在整个过程里,他们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

    甚至会充满正义与使命感,觉得自己是为天下除害,为世界扫清蠹虫,让能者上,庸者下。

    于是,整夜整夜都辗转反侧,沉浸在自我情绪的兴奋之中。

    这种经历,他们都曾经有过。

    而现在……

    轮到他们成为了被淘汰、被踹开、被踢开的对象时。

    每一个人都深感震怖、不安。

    好在,他们并非完全没有胜算,也不是全无抵抗能力。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他们的首领丞相澎候刘屈。

    而刘屈亦回头看向他们,微微点头。

    此时,刘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第一千零一十四节 争权夺利(5)

    宫宴散去之时,已是人定时分。m.www.uu234.netwww.uu234.net

    群臣从未央宫北阙宫门鱼贯而出,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深深的忧色。

    “丞相……”典属国徐争快步的靠近丞相刘屈,然后长身一拜:“今鹰杨将军立,比骠骑故事,下官甚为惶恐,还请丞相教之:下官该如何面对鹰杨将军号令?”

    典属国,是汉大鸿胪下最重要的机构。

    主要负责天下藩属义从事务并指导各藩属附庸王国/部族内部的内政外交。

    一直以来,这个职务便被贰师将军系牢牢控制在手中。

    依靠着这个优势,李广利才能在河西四郡予取予求,可以随时征调大批义从骑兵补充进汉军,甚至直接从辉渠、昆邪、休屠、月氏等部征兵!

    相同的,若有人想要对贰师将军的势力范围,发起挑战。

    典属国就是首当其冲的职位!

    徐争当然明白,故而一散朝,马上就来找刘屈请教对策。

    刘屈想了一会,又看了看周围,对徐争道:“贰师将军,天子大将;鹰扬将军,亦天子之将,社稷爪牙,典属国何必惶恐?”

    刘屈拍了拍徐争的肩膀,笑道:“典属国当前第一要务,还是要将河西战事放在心头!放在紧要处!不可分心,要全力以赴,策应贰师将军的大策,为国建功,为陛下效忠!”

    徐争听着,微微一楞,马上就明白了过来,立刻拜道:“下官明白,下官谨受教!”

    现在,河西之战,已经一触即发。

    这是贰师将军李广利与刘屈的豪赌。

    也是李广利集团应对新的对手的最有力的反攻!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押上了河西过去二十多年来的稳定局面,用尽手段挑衅和刺激羌人、月氏人、匈奴人乃至于其他西域王国。

    为的就是诱导各方势力,主动来到汉军经营日久的边墙之下。

    让他们在汉军的作战范围内与汉军主动开战。

    压力虽然大,赌注虽然很高。

    但,只要赌赢,这场大战就会立刻鹰杨将军的漠北远征。

    成为甚至超过当年漠北决战的旷世之战!

    而贰师将军李广利则可以挟此大战胜利之威,重新登顶汉家最高武将的宝座,甚至拜为大将军、太尉,成为那个鹰杨将军的顶头上司。

    如此一来,自然贰师将军系就可以不战而胜。

    鹰杨将军的走狗们,将哑口无言,黯然失色,只能灰溜溜的夹起尾巴,低头称臣。

    故而,争斗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长安。

    而在数千里外的令居、狄道、酒泉、张掖、武威、居延、轮台甚至楼兰。

    只要河西之战得胜,哪怕长安这里一败涂地,战胜之日,就能立刻反攻倒算,甚至拉清单将敌人一个个清算。

    反之,即使长安能赢,只要河西败了,也将满盘皆输!

    胜负早已经不是靠着政斗可以决定的了。

    因战争而起的,必因战争而结束。

    之前,徐争关心则乱,如今被刘屈一说,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他对着刘屈深深一拜,然后就转身离去,看得出来,他已经重新恢复了斗志。

    但……

    徐争根本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刹那,刘屈眼中流露出来的神色。

    那不安与忌惮的恐惧!

    “陛下根本没有采纳吾与其他同僚的建议……”大汉丞相藏在袖子里的手,有些忍不住的战栗。

    早在半个月前,不甘愿坐以待毙的他,就联合了本派系的同僚,砸下重金,疏通了宫廷关系,然后面见天子,陈述厉害,将可能的风险,以隐晦的方法,向天子报告。

    而且,以刘屈所知,参与此事的不止是他和他的派系。

    还有其他很多人,甚至包括了一些此前与那张子重关系亲密的大臣,也参与其中。

    无数势力联合起来,向天子游说。

    甚至在皇后、太孙、宫廷贵人之前,反复陈述厉害,晓以大义。

    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事实上,在今夜之前,刘屈一直认定,天子已经采纳了意见。

    那张子重必然将得高爵高食邑,而低配鹰杨将军的秩比。

    天子也一定会因为忌惮大战之前的厉害,而不敢冒着可能刺激河西的危险,而将那张子重的鹰杨将军莫府提到贰师将军之上!

    最多,只会是一个‘比贰师将军’。

    哪成想,今夜发生的一切,将所有先前推定的事情,全部推倒。

    一个‘比骠骑将军’的鹰杨将军,就此诞生。

    而且,是由两位宗室诸侯亲执黄钺白旄以献天子,而天子以黄钺白旄授其大权!

    更是亲口许诺‘从自上至天者,将军制之’‘从此下至九渊者,将军制之’。

    这等于授予后者,拥有征讨天下不臣,诛杀不服夷狄的权力。

    只要其领兵出外,随时随地,都可以借此特权,节制其想要节制的郡国兵马!

    包括,贰师将军的河西四郡……

    深深的长出了一口气,刘屈低下头来,咬紧牙齿。

    他明白,河西之战,他与李广利都只能胜!

    而且必须大胜之!

    小胜乃至于胜利果实不够大,都可能招致厄运!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人不如故,衣不如新……”刘屈忽然笑着吟诵起这首在民间已经广为流传的诗歌,嘴角的笑容,满是苦涩:“可怜呐!可怜呐!丈夫哪里会知旧妇怨?人不如故?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呐!”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了刘屈。

    当今天子,已然不耐烦了!

    不止是对李广利,也是对他!

    哪怕他才上任丞相不过八个月……

    但这位陛下,却已然按耐不住了……

    不然,他便绝不会做出这种公然打脸,公然无视丞相的决定!

    那不止是**裸的向李广利表明态度:将军请拿出将军的态度来!

    更是在对他这个丞相表明立场:朕欲建不世之功,丞相能佐则佐,不能佐,不如退位让贤!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英候鹰杨将军张子重!

    新丰的实绩,万里远征的胜果。

    使得这位陛下,重拾了壮年的雄心壮志!

    他要立刻马上就看到成绩!

    不能给他成绩的,趁早滚蛋,让能做出成绩的人上位。

    不识趣的人……

    朋友,你听说过条候周亚夫吗?

    给你脸还不要脸,那就别活着了。

    刘氏素来凉薄!

    不管是对大臣,还是女人,乃至于兄弟手足。

    ………………………………

    张越与刘进,联袂走出宣室殿。

    司马玄、续相如、辛武灵以及匈奴的虚衍,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张卿……”刘进对张越问道:“有功将士名单,是否已经撰写完成了?”

    “回禀殿下,臣早已经将有功将士名单整理、确认完毕……”张越答道:“除司马将军、续将军、辛将军以及姑衍王外,符合上报朝堂,请求封赏的人,计有五千四百三十二人,其中乌恒、匈奴义从八百余人……”

    至于司马玄等人的军功与封赏,自是轮不到张越来报告、申请了。

    那是少府、尚书台以及丞相府的事情。

    按照惯例,他们封侯是必然的。

    就看能封多少?给什么样的地方了?

    此外,虚衍的单于之位,也是十拿九稳。

    对张越而言,关键的重点,始终是上报朝堂的有功将士名单!

    能否将名单上的人的封赏全部落到实处,能否实现所有诉求,关乎他本人的威权以及鹰杨将军的地位。

    但这个事情,需要时间。

    毕竟,几千人的封赏,几千个官职。

    一下子想要落实下去,难度非常大!

    “卿将有关名单送到孤的宫里来吧……”刘进道:“孤会亲自来操办这个事情!”

    “殿下……”张越听着,连忙道:“臣岂敢劳动殿下?”

    这事情,刘进若出面,当然是很好办的。

    三公九卿,谁敢不给太孙面子?

    拾掇拾掇,完全可以将最难安排和安置的将官,安置下去。

    但,那不是张越想要的。

    也非是张越的部下所希望的。

    靠着太孙出面,才搞定有功将士的职位?

    传出去,谁还瞧得起那些人?

    这个事情,甚至连张越都不好直接出面争取。

    这不是小事。

    正主下场,要冒的政治风险实在太高。

    更会破坏游戏规则汉室素来,就是一个养蛊的地方。

    强汉,不仅仅是精兵名将辈出。

    正坛的撕逼小能手,也是一茬茬的长。

    自高帝开始,朝堂内外,无日不斗,无日不争。

    争斗纠缠中,诞生了一个个充满生机与斗志的团体。

    当今天子在位的这些年里,更是不断上演着堪比后世宫斗剧一样精彩的剧情。

    创造出了一对对冤家对头。

    田窦婴、公孙弘主父偃、张汤庄青翟……

    能者上,庸者汰。

    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令整个国家变得极为好斗。

    一言不合,就要灭人国家,毁人城市。

    但,这样激烈的争斗,也有着强烈的后遗症。

    田窦婴、张汤庄青翟,最终都是同归于尽。

    所以,游戏规则也渐渐完善。

    到得如今,普遍承认的潜规则之一就是王不见王。

    两大派系相争,正主不下场。

    先下场者要被天下嘲笑,是输不起的low逼。

    一般,正主下场都是那种万不得已之下,破釜沉舟的决死一击。

    故而,当初公孙贺与李广利争权夺利十余年,但李广利与公孙贺却依然可以坐到一张桌子上谈笑风生,哪怕明明就在他们眼前,彼此的部下已经打的头破血流,他们却依然可以含笑自如。

    这个规则,张越不打算破坏。

    更不提,让刘进亲自下场这种事情了。

    那已经不是破坏规则,而是毁灭规则了!

    刘进却是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这数月来,他成长了许多,慢慢的也变成了一个熟知政务的正治人物。

    所以他知道,一场空前的大战,就在眼前了。

    新兴的军功贵族们,会挥舞着他们的功勋,将一个个官职、官署,抓到自己手里。

    这场激烈的战斗,将彻底改写朝局,改变国家。

    数以百计,甚至上千的官员、贵族将黯然失意,离开长安。

    地方郡国,也将面临洗牌。

    动荡会持续数月甚至数年。

    毋庸置疑,这很招黑,也很招人恨!

    刘进真的不喜欢这样,他性格素来喜静,不爱喧哗与撕逼。

    所以,才主动提出替张越处理。

    可惜……

    微微的叹了口气,刘进知道,他是不可能说服张越,也没有理由说服张越。

    张越看着刘进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太孙殿下的老毛病又犯了。

    于是,轻声劝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况,这朝堂如一潭死水,沉寂已久,是时候放几条鲶鱼进来,搅动一下这死寂的水潭,让新鲜血液流动起来……”

    张越在刘进面前素来很坦白、坦率。

    因为他知道,刘进虽然有些圣母,但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

    他的圣母病,有些类似后世那些喜欢在网上指点江山的人,回到现实,还是会拎得清的。

    刘进听着,沉默片刻,道:“孤知道啊……孤知道啊……”

    “这是皇祖父的意思……”

    “将卿与诸位,架到火上烤……也将贰师将军和丞相架到火上烤……”

    “看谁先支撑不下去……”

    张越闻言,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看着刘进。

    他记得,数月之前,刘进绝不会想到这个地方,更不会明悟到这个地步!

    仅凭这一点,这位太孙殿下就已经拥有了一定的正治意识与判断了。

    更难得的是,他看出来了这些问题,却依然怀有一颗仁心,想要消弭矛盾,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名声,促进团结!

    这……简直是……

    张越看着刘进,莫名的想起了那位已故数十年的太宗孝文皇帝。

    毋庸置疑,只要刘进继续成熟、成长下去,并依旧怀有这样的仁心。

    那么,大汉帝国恐怕就又将出现一位与那位太宗皇帝相提并论的君王了!

    这是好事!

    不过……

    在现在,张越觉得刘进还是应该猥琐发育的好。

    哪怕太宗皇帝,在未即位前,不也是以‘中庸忠厚’的形象,出现在外人眼里吗?

    所以,张越立刻就上前道:“殿下,陛下圣意,身为臣子,臣不敢揣测,臣以为殿下宜当如是!”

    然后,张越又转身看向身后众人:“诸公今夜什么都没有听见,对吗?”

    司马玄等人立刻低头答道:“臣等耳鸣已久,未闻有声……”

    刘进看着,忽地笑了起来,拉上张越的手,道:“卿实在多疑了!”

第一千零一十五节 霍光的心思

    天色将明,霍府后院的阁楼内的油灯,依然绽放着光明。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霍光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鹰杨将军……”他咀嚼着这个将名,不断的反复念叨着,内心无数思绪此起彼伏。

    这是他失眠的第n个夜晚,更是他失眠程度最深的一个夜晚。

    “大人……”其子霍山上前拜道:“小子以为,大人如此烦忧,不如去请张鹰扬登门做客……或者,大人派人去传个信,告知张鹰扬,大人有意登门拜访……”

    “无知!”霍光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事情若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霍光轻声道:“当初,彼不过是新贵侍中,天子宠臣,吾与之,无论往来,皆不会为人所忌!”

    “但现在……”霍光摇着头道:“无论是鹰扬将军登门密会奉车都尉,还是奉车都尉往拜鹰扬将军……”

    “这传出去,怕立刻就是好大一场风波!”

    前者,会被有心人利用,甚至成为攻仵他这个奉车都尉的王牌!

    哪怕现在没事,将来也可能成为罪证。

    至于后者……

    霍光可还没到不要脸的地步!

    想到这里,霍光就忍不住叹道:“若是那杨孙氏也回来就好了!”

    若那个女人也跟着回来了,那么此刻他就可以走夫人外交的路线,让自己的妻子去与对方重建塑料姐妹花的闺蜜情。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传话和沟通也会方便许多,不必像现在这般苦恼。

    霍山听着,忍不住道:“大人,何不去请金伯父做中人?”

    霍光闻言,苦笑着摇摇头:“痴儿!你该不会以为,金日愿意做这个中人吧?”

    他和金日交情密切,关系深厚,确实是事实!

    但……

    哪怕亲兄弟,一母同胞的骨肉,也要把帐算清楚,才能避免矛盾。

    何况是这正坛上的盟友?

    别人的关系,永远是别人的关系。

    想要借用,就要付出代价!

    而且,哪怕金日愿意,他家人也未必答应。

    与其到时候闹得不愉快,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关系撇清,这样至少还有一个缓冲。

    早在漠南大捷传回长安的瞬间,霍光就明白了。

    金日,从今以后不会再是他的亲密盟友。

    金氏家族,也从此再不会与他关系密切了。

    这不是什么世态炎凉,也与什么趋炎附势没有关系。

    事实上,这是霍光和金日的默契。

    在张子重崛起势不可挡之后,金日的地位,立刻就变得特殊起来。

    他将成为一个缓冲,一个协调矛盾的存在。

    在今天,金日的地位,更加特殊起来。

    他成为了唯一一个可以在张子重与霍光、张安世等人矛盾甚至对立时,能够在两边周旋,两边缓和的存在。

    而任何试图或者企图,让其下场,站到自己这边的行为,在霍光看来都是愚不可及的蠢想法!

    因为,金日的地位,只有中立,甚至是偏张子重,才能有说话的分量!

    不然,一个歪屁股的姻亲,而且仅仅只是一个侍妾的叔父,跑去一群骄兵悍将面前说话,哪怕再有道理,别人也不会听,甚至会厌烦!这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金家的其他人,也不会允许金日为了他自己,而恶了如日中天的鹰杨将军系,使得家族的未来指望,陷入被人议论和非议的境地!

    这不止是一个正治问题,还是一个伦理问题。

    “那怎么办?”霍山一脸懵逼。

    “若是简单,为父何必苦恼这么久?”霍光冷笑着:“你啊,还是要多学学……”

    “父亲大人,难道就没有想到解决之道?”霍山立刻就急了起来。

    因为这天马上就要亮了!

    天一亮,那位张鹰扬就会按照传统,入宫觐见天子,同时将其拟定的有功将士名单呈报上去。

    在那份名单,呈递到天子案前开始,长安城内的战斗,就会立刻打响!

    鹰扬将军系,也会从那时开始出现在人前!

    哪怕是霍山,也知道,这场战斗将会波及朝野上下的每一个人,涉及无数人的利益!

    鹰杨将军的部下,挟漠北决战后对匈奴的最大胜利而归。

    战功就是他们最坚实最可靠的武器!

    尤其是那些斩将夺旗、先登擒王之士,朝堂必然要给他们一个体面而合适的官职。

    这样,天子就会遣使去询问他们想担任什么样的官职?想在那个地方继续为天子和国家发光发热。

    按照惯例,这些人会推辞,说一堆‘臣本鄙薄之士,乡野之民……为陛下效死,为社稷效命,不敢望赏……’。

    天子当然不会当真,而是会在接到奏疏后,再次派出使者,慰勉和嘉奖。

    如是往来三次,他们才会扭扭捏捏的提出‘假如陛下看的起臣这样的粗鄙之人,那么若陛下能让臣负责xx工作,臣万死不辞’。

    这样,一般情况下,天子都不会拒绝有功大将‘合理而谦卑的请求’。

    于是就会诏下有司,让有司围绕对方的意图,给其安排一个‘适合的职位’。

    职位的高低与职务范围,是与其功勋挂钩的。

    按照过去的惯例,通常,这些有功之士,会咨询将主的意见,从而集体抱团选择一个或者多个官署进行突破。

    就像李广利当年,就是以少府、太仆和大鸿胪为突破口,最终将少府、大鸿胪纳入控制,并将太仆的三十六苑里属于河西的部分掌握到自己人手里。

    现在,鹰杨将军系,一定会故技重施。

    所以,他们会选择从那里突破,就成为了关键。

    在霍光而言,他是一定不希望,鹰杨将军的部下,将他好不容易培养和维系的团体,给冲个七零八落!

    “办法……”霍光揉了揉太阳穴,道:“当然是有的……”

    霍光看向霍山,忽然笑了起来:“不过需要吾儿吃点苦头……”

    “嗯?”霍山不明所以,但本能的察觉到了异常。

    “除武事外,张子重最在乎的就是新丰了……”

    “吾儿愿不愿意,主动去新丰官署报名,参加下一次的新丰公考,并从基层的里正做起呢?”

    这是最好的示好与拉拢方式。

    更是最佳的暗示:张鹰扬放心飞,长安之事,为兄绝不给鹰扬拖后腿,只会帮忙!

    没看,我连儿子都送到贤弟的部下去了吗?

    贤弟若有事,为兄的儿子也跑不了!

    唯一的问题是,能担此重任的儿子,必须是嫡子,且得有些能力,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霍山,是霍光唯一的选择!

    其他儿子,都不合格!

    不是太纨绔,就是太蠢!

    只有霍山,虽然纨绔了一点,但总算还有些能力,不是很蠢。

    霍山听着,瞪大了眼睛,恐惧万分!

    新丰的基层官衙是什么处境,霍山岂能不知?

    那是龙潭虎穴,黄泉九渊。

    传说去了的人,全部都脱了一层皮。

    那地方,工作狂比比皆是,疯子数之不尽!

    通常,连休沐日,都能在乡官邑里看到几十个人在工作。

    更要命的是,其基层的官员,最喜欢去田间地头,和泥腿子谈心,甚至下地一起劳作。

    而,若有人不肯加入。

    那就会被认为是‘无能之人’‘毫无仁心之士’。

    瞬间长安城里的文人,就能写出几百篇批驳的文章,将这个人从上到下都黑个底朝天。

    若是像他这样的勋贵子弟,恐怕只要敢偷懒半分,长安城里的文人,能写出几百万字的文章,将他黑成史上第一纨绔废物!

    这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新丰那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了公羊学派的理想派与治学派的狂欢场。

    而且,他们和长安乃至于天下文坛都有着密切联系。

    过去数月,不是没有权贵子弟下去想要镀金。

    结果……

    大部分人都黑的不敢出门见人了。

    其本人的正治前途与未来,更是付之一炬。

    没办法,现在整个社会的舆论,都被公羊学派的激进派与理想派所控制。

    这些家伙,天天拿着新丰吹。

    说的好像只要天下官员都像新丰人一样努力,明天就可以跑步进入三代之治,迎来新王,甚至进入太平世,永享繁荣!

    “怎么?”霍光瞪着眼睛,看向霍山:“汝连这点胆气都没有?这点苦头都不肯吃吗?”

    霍山一听,立刻就低下头来。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这辈子别说吃苦了,便是连饭菜稍微有些不合口,都要骂人!

    如何能去新丰,跟那群疯子一起吃糠咽菜,更不提下地和满身臭汗,粗鄙不堪的老农说话了?

    只是想想,他都会感觉恶心!

    但……

    父亲的压力,也不是他敢拒绝的。

    霍山知道,只要他说个不字,天一亮他恐怕就得回河东老家,这辈子都别想再回长安了!

    至于什么霍府未来的荣华富贵,更是将他绝缘!

    看着自己儿子的模样,霍光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好许诺道:“汝是能去新丰,从一亭长坐到县中的主事,那这霍氏世子,吾必立汝!”

    霍山闻言,立刻抬起头,对着霍光拜道:“儿子愿为大人分忧!”

    不就是吃点苦吗?

    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再说,如今的新丰,已经扩大到三县范畴,年后就要变成五县。

    若是想想办法,说不定可以分配到一个比较安逸舒适的地方。

第一千零一十六节 态度

    黎明的曙光,从天际绽放。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张越穿着朝服,走在北阙的城楼下。

    “君候!”

    “将军!”

    一路上,数不清的人,都向他投来目光。

    所过之处,人人避道在侧,恭身行礼问安。

    哪怕是丞相刘屈,也主动上前,问道:“鹰杨将军来的可真早……”

    “不敢!”张越滴水不漏:“丞相来的更早!”

    “呵呵……”刘屈皮笑肉不笑:“将军今日就要呈报有功将士名单了?”

    “嗯……”张越面带笑容:“有劳丞相关怀,以后可能还有很多需要劳烦丞相费心之处!”

    刘屈听着,低下头来,嘿嘿两声。

    虽然两人的谈话,听起来,似乎一派和谐。

    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丞相澎候与英候鹰杨将军的周围已经火花四溅。

    甚至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了。

    “丞相、张鹰扬……”韩说忽然走到两人前面,拱手一礼,笑着道:“在说什么,如此开心?”

    “吾正欲与张鹰扬,谈谈河西战事……”刘屈轻描淡写的说道:“想来鹰杨将军,也定有高论……却不想,光禄勋也来了……不如,光禄勋也来说两句?”

    这句话,刘屈一语三关,其中夹带着明捧暗贬的味道。

    韩说自然听了出来。

    长安高层里谁不知道,半月前天子曾经指使张安世派人去咨询张子重有关河西之事,最后更依照张子重的建议,给李广利下了诏命的事情?

    就连外面的八卦党,也闻到了些风声,在到处议论。

    如今,刘屈主动提及这个事情,既是在示威,也是在悄悄的讽刺他韩说。

    不过,韩说这辈子被人讽刺的多了去了。

    若是被人讽刺了,就要拉下脸,韩说恐怕早就被人气死了。

    所以,他闻言不怒反笑,道:“丞相太看得起下官了!当初贰师将军早就说过了,下官充其量不过校尉之才……哪里敢在这样的大事上随意说话?”

    刘屈闻言,嘿嘿了两声,但袖子里的手,却忍不住的握紧了,心里面更是痛骂了起来:“卑鄙小人!”

    想当年,贰师将军如日中天的时候,韩说何曾敢放半个屁?滑轨都来不及!

    刘屈只觉得恶心!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张子重和韩说,咬了咬牙齿,勉强挤出些笑容,道:“光禄勋实在是太谦虚了,想当年,光禄勋也是国家大将,为横海将军平定南越之乱,可谓是智勇双全啊!”

    韩说低声笑了一声,道:“下官老朽矣,如今天下,还是要看贰师将军与鹰杨将军的!”

    张越在旁边听着这两只老狐狸之间的嘴炮,莫名的感觉有些喜感,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道:“丞相、光禄勋,都抬举小子了……”

    “小子年不过二十,哪里敢随意议论远方之事?”

    刘屈听着,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越。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被这位鹰杨将军打脸乃至于踩着肩膀反复吊打的准备!

    毕竟,对方如今正是得意之时,本身又很年轻。

    年轻人,意气风发,骄傲自满,将全天下都看轻这是常有的事情。

    更何况这位自出仕以来,便以打脸和刚强闻名。

    张蚩尤三字更是建立在无数勋贵外戚的骸骨之上的。

    哪成想,对方居然能忍住?

    这就让刘屈憋的有些难受了。

    因为,今天他是故意送脸上门,故意想给对方一个机会来羞辱和打压自己的。

    这当然不是刘屈抖m,这实际是一种正治手段。

    为的就是告诉满朝文武英候鹰杨将军张子重,乃是跋扈大将,得志便猖狂。

    身为国家大将,食邑八千七百户的列侯,却连丞相也不尊重。

    届时,他刘屈不仅仅可以借此争取到很多同情心,还可以借机内虐一波。

    告诉如今已经有些动摇或者气馁的李广利系统的人别想投降输一半了,哪怕滑轨,对方也不会放过自家。

    这是生死之争,是回家种田,还是继续高官厚禄的殊死一搏!

    哪成想,这张子重却根本不咬钩!

    甚至,宁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将参与河西战事的权力推掉。

    这让刘屈精心策划了整整一夜的计策,直接落空。

    顿时,刘屈的脸色就精彩的和酱油瓶一般。

    “这可不像张子重啊……”刘屈忍不住想了起来:“此中必定有诈!”

    张越看着刘屈,认真的拱手道:“不过,既然是丞相相问,小子虽然给不出什么良策,然而,小子愿向丞相保证:假使贰师将军有需要,小子赴汤蹈火,执刀提剑,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说完这一句话,张越就转过身去,看向跟随在他身后,始终以他为中轴的朝臣、部将以及老朋友们长身一拜:“吾闻,乡间有老翁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乎两千石、列侯?今河西有事,此国家大事也,关乎天下兴衰,此非贰师将军一人之事,是天下之事!”

    “吾今日在此立言:敢坏贰师事者,吾与之不共戴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抬头。

    司马玄等人则立刻拜道:“诺!谨遵将军令!”

    然后,这数十名将官集体起身,提着宝剑,跟着张越的脚步,昂首挺胸,向着未央宫的宫阙而去。

    只留下身后刘屈等人诧异、不解的神色。

    无数人都是皱着眉头,不敢相信。

    “这鹰杨将军难道打算和贰师将军和平共处?”许多人内心浮现着疑惑。

    没办法,过去二十年的正治斗争里,从来没有什么‘相忍为国’的例子。

    反倒是,互相拆台,拆的不亦乐乎!

    旁的不说,李陵是怎么被坑的?谁不知道?

    赵破奴又是怎么兵败匈河的?那个心里没点b数?

    这猛然间出现一个把天下挂在嘴边,公开承诺支持甚至放话‘谁坏河西事,别怪劳资不客气’。

    这既是敲打别人,也是在敲打他的部下啊!

    要知道,这种话,只要放出去了,就一定得遵守!

    因为汉人重诺!

    地位越高的大臣权贵,毁诺的代价就越高!

    而一个没有信誉,曾经公开毁诺的人,是无法在汉室生存的。

    旁的不说,光是天下人的唾沫与非议,就足以让此人从此退出正坛,变成臭狗翔!

    只是……

    许多人眼中都难掩失望之色。

    “若张鹰扬与李贰师冲突不起来……吾等这些日子来处心积虑的谋划,又是为了那般啊?”无数节奏大师,在内心哀嚎起来。

    要知道,这些日子来,数不清的权贵大臣,都已经在自家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

    不止雇佣了大批的无赖、游侠,还贿赂了许多八卦党内的头子。

    随时都准备,带贰师将军和鹰扬将军的节奏。

    甚至,还准备伪装成贰师与鹰扬各自内部的人,给双方造谣、抹黑,激化双方彼此的矛盾。

    把这个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在这些节奏大师眼中,最好是张鹰扬和李贰师一起完蛋。

    这样,就会一下子空出数千个官职。

    当然,倒下一边也可以。

    这样他们就可以吃点残羹剩饭,甚至捡个漏,一飞冲天!

    没办法!

    这些家伙已经只剩下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

    他们当官,不会民政,不懂地方,为将则不知行伍、地理、兵书。

    除了带别人节奏,搞死几个大佬,趁机上位外,他们没有别的出路!

    而汉室定期会进行的内部清洗和换血,又是他们的催命符,迫使他们必须想方设法的稳固地位,取权力。

    否则,就有可能在下一轮的洗牌里,被淘汰出局高帝功臣一百五十余人,太宗功臣百余,先帝功臣八十余,到得今天,基本都已经出局了。

    哪怕是当今天子即位后的功臣外戚集团,也已经换了好几茬了!

    但……

    现在,他们却只觉得失落,心里面空荡荡的。

    刘屈却是感觉无比尴尬,老脸都有些挂不住。

    他知道,今天之后,自己将很荣幸的成为天下嘲笑的对象。

    若那张子重,真的实践了他今日的诺言,他这个丞相更可能会登上史书,成为后人的笑柄。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者干脆因此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典故?

    想到这里,刘屈就莫名的打了一个冷战。

    但,在同时,他也不免狐疑起来:“张子重在玩什么阴谋?”

    “他会如此好心吗?”

    要知道,哪怕是贤如张苍、陈平这等名相,在历史上也绝不会对自己的政敌手软。

    其争权夺利起来,手段之阴狠,令人毛骨悚然。

    在本能上,刘屈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张子重会如此好心!

    毕竟,对方可不是傻白甜,而是整个长安甚至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张蚩尤’。

    宽厚这个词和对方是绝缘的。

    睚眦必报,方是其真实写照!

    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可胜数,整个长安内外,闻张蚩尤之名,谁不胆寒?

    此番出京,更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带着大军凯旋而归。

    其带回来的女子财帛,让少府那些见惯了风浪的老家伙都惊骇莫名!

    这样的人物,会有所谓的妇人之仁?

    “这其中定有蹊跷!”刘屈暗暗的想着,但终究不敢宣之于口。

    ……………………………………

    带着部将,走入宫阙之内。

    这是张越与他的将官们的特权,亦是汉家的传统。

    大胜而归的将军及其有功将士,可以先入宫阙,甚至可以提前与天子沟通。

    这是他们应得的荣誉。

    “将军……”司马玄走在张越身后,轻声问着:“我们不与贰师将军为难了吗?”

    “为何要与贰师将军为难?”张越笑着问道:“河西战事,乃是国战,国战无私,此乃自古之理!”

    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张越最恨的就是临敌内撕。

    那不仅仅是给敌人机会,更是一种蠢到无法想象的213行为!

    不过……

    张越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贰师将军与这长安贪官污吏有什么关系?又和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又何干系?”

    “吾相信,若贰师将军知道某些人的行为,也必不会饶恕他们的!”

    此话一出,司马玄等人立刻就笑了起来,也醒悟到了张越的要求。

    河西的归河西,长安的归长安。

    只要不牵扯河西战事,不影响前线战事,随便搞!

    这让众人顿时就放下了内心的担忧。

    毕竟,汉家朝堂上,一个萝卜一个坑,特别是那些关键位置,都是有人的。

    而这些蹲坑的人,没有一个会心甘情愿的主动退位让贤。

    而大家自然又不会跟他们谦虚。

    如此一来,若是想要将自家推上某个位置,怎么办?

    朝堂和天子的许可,自然是一个必要条件。

    但,这个官职刚好出缺,同样是必要条件。

    不然,天子怎么可能撸掉一个,换上新人?

    所以,必须想办法,将那个占着坑的家伙踢出局。

    无论用什么办法。

    检举、揭发、攻仵、非议……

    只要可以将其搞臭搞死,无所不用其极!

    “记住!”张越看着这些兴奋莫名的家伙,叮嘱道:“不要造谣,也不要涉及上升和牵涉到贰师将军及其家人以及丞相本人!”

    这是底线!

    一旦牵扯进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家人和丞相刘屈,那么不可避免的,就一定会将昌邑王以及中山靖王家族带下场。

    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至于不造谣,这是张越本人的坚持。

    虽然汉家正坛,正治造谣蔚然成风,过去百年,谣言就是敌对双方的最大利器。

    但张越不喜欢,因为,谣言发展到最后,实际上对双方的伤害。

    只要有一方开始,另一方一定跟进,然后彼此恶性循环,最终使得斗争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张越不愿如此!

    所以,他想了想,补充道:“若有人造谣,吾必不放过!”

    “至于他人造谣,乃至于假吾等之名而造谣,吾必亲自出手惩治!”

    “尔等可明白?”张越回头,看着众人,严肃的问道。

    “末将等明白!”众人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出于军人的服从性,还是纷纷弯腰领命。

第一千零一十七节 诉求(1)

    清凉殿中,天子早已经醒来,甚至已经在宫阙的花园里,打完了一圈太极,安静的坐在阁楼中,小口小口的喝着刚刚煮好的粟米粥。顶 点 X 23 U S

    “陛下……”谒者令郭穰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旁,禀报道:“鹰杨将军已经到了……”

    “请将军去偏殿稍候!”天子轻声道:“朕马上就过去!”

    “诺!”郭穰立刻躬身,他想了想,大着胆子,道:“陛下,奴婢听说,方才鹰杨将军在上朝之时,与丞相偶遇,就河西之事,聊了片刻……”

    “嗯?”天子抬起头,看向郭穰,道:“这与汝何干?”

    郭穰立刻就被吓得魂不附体,马上就跪下来,拜道:“奴婢胡言乱语,还望陛下恕罪!”

    “起来吧……”天子摇头道:“汝这奴才,以后不要再在朕面前嚼舌头根子了!”

    “丞相也好,鹰杨将军也罢,皆非尔等家奴可以议论的!”

    作为君王,天子素来捏的清楚。

    他的内心,更是无比敏感。

    中下层甚至九卿之间的事情,别人打小报告,塞黑料,都很正常。

    然而,三公和大将,却是无比敏感。

    当年张汤的事情,就让他明白,事涉三公,无论如何,都不该偏听偏信。

    否则,这朝堂就将永无宁日!

    况且,他也不是瞎子聋子。

    就发生在未央宫里的事情,他还能不知道?

    若是这样,那他这个君王也未免太过无能了。

    郭穰却是被吓得冷汗淋漓,头也不敢抬,只好磕头道:“奴婢明白了!”

    “下去吧!”天子挥手道。

    “谢陛下!”郭穰长出一口气,惦着脚如蒙大赦一般的退下。

    天子望着郭穰的背影,摇了摇头,叹道:“连家奴都有二心,何况大臣乎?”

    这宫里面的宦官贵人们,从来没有给他省心过。

    其中势力纠缠,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若非他这半年来加强了对宫廷的监管,更授权给王莽,扩大了缇骑的数量。

    恐怕也很容易被人带了节奏,陷入疑神疑鬼之中。

    纵然如此,朝堂内外与宫廷上下,也依然是云山雾绕,就像那郭穰,天子就无法判断,这个谒者令究竟是丞相刘屈的人还是张子重的人?

    仰或者,两者皆不是,而是第三者的棋子?

    不过,无所谓了!

    他站起身来,吩咐道:“给朕准备更衣吧!”

    君王并不需要知道一切,只需要掌握一切,特别是掌握好节奏。

    令节奏操纵于自己手里,而不是被其他人牵着鼻子走,如此便可以始终将权力和朝臣,玩弄于鼓掌之间,让他们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起舞。

    就像这一次,天子就知道,他并不需要知道对错。

    只需要知道,力挺张子重就是了。

    因为,他只需要作出样子,就可以刺激李广利,从而使得前线的李广利发挥出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力。

    到时候,再顺手将李广利提上来。

    如此,朝堂和军方,就会形成两个彼此竞争的团队。

    而这两个集团,都必须依赖他这个天子,且必须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为他的宏图大业添砖加瓦,发光发热,做牛做马。

    这就够了!

    当然,若李广利在这样的刺激下,都还给不出满意的成绩单。

    那么,其的失势与坠落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到时候可能需要重新调整计划,在朝中制造一个可以牵制鹰杨将军的派系而已。

    这些手段,对于这位已经坐了四十七年御座的君王而言,已经简单的和小孩子的蒙学功课一样,闭着眼睛都能熟练操作。

    ………………………………

    张越率着众将,直入宣室殿前的兰台。

    在这里,张安世已经等候许久了。

    “下官拜见将军!”张安世老远看到张越,立刻就带着属官们迎了上来,拱手行礼:“将军安好!”

    “兄长言重了!”张越当然不敢受他这个礼,立刻就避让到一边,稽首道:“小弟岂敢令兄长如此重礼?”

    张安世闻言,心中稍稍一安。

    虽然上次遣家臣去拜访这位小兄弟,也得到了不错的回复。

    然而,这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知道他是真话还是忽悠人的?

    张安世可不敢真的当真!

    哪怕是现在,他内心也有着狐疑与不确定。

    毕竟,这个曾经的小兄弟,如今已是鹰杨将军英候,位比骠骑,次三公,帝国最高大将,最年轻的大将,同时身上还带着无数光环。

    不客气的说,现在的这个小兄弟,已经成长为需要张安世仰望的存在。

    没办法,大汉帝**功最高!

    有军功就是可以酷炫狂霸拽!

    与之相比,他这个尚书令,看似清贵,实则不过是一个打杂的。

    吓唬一下其他人或许可以,但在一位正牌大将面前,不过是小人物!

    只需要看看其身后的那些骄兵悍将,张安世就已经有些b数了。

    人家的部将,估计都能与他平起平坐了!

    张越看着张安世的神色,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于是,他上前一笑,道:“兄长不请小弟进去坐坐吗?”

    张安世闻言,连忙笑道:“贤弟请!”

    既然对方主动重新续上旧日的交情,且依旧以‘弟’自居,张安世当然是乐得如此。

    便将张越一行,请入了兰台的尚书署的偏殿,命人奉来茶水点心。

    张越则与张安世,寒暄起来。

    重提旧日的许多往事,特别是主动提起当初张安世将他的阁楼让给张越的这一段交情。

    于是,气氛瞬间温馨起来,张安世也不再拘谨,与张越谈笑风生,甚至主动说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可惜,无论是张越,还是张安世,心里面都明白。

    现在的气氛再怎么温馨,也改变不了两人关系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事实!

    作为鹰杨将军,张越身系麾下部将及其家庭数万人的希望与期待,此外,还有整个公羊学派与新丰、临潼、万年等县十几万百姓的希望。

    在将来,还将承载更多人的希望与期盼。

    数十万人压在肩膀,他们的身家前途和生死未来,重若千钧。

    仅仅是这重量,便由不得张越依着自己的性子做事。

    张安世也是一般。

    他不可能也做不到,从从前的大哥,转变成腿毛的变化。

    他有着自己的抱负与理想,有着自己的目标和责任。

    不过……

    这并不妨碍,两人在现在与未来的合作。

    寒暄过后,张安世主动说道:“愚兄闻说,贤弟此番凯旋归来,光是黄金便上缴了数万金之多!真是可喜可贺啊!”

    张越微微一笑,道:“全赖陛下洪福,祖宗保佑!”

    张安世一笑,接着问道:“贤弟今日来此,想必是来上报有功将士名单的吧?”

    “然也!”张越浅笑着点头:“还要有劳兄长费心!”

    “不敢……”张安世问道:“贤弟此番,欲上报多少位封君?多少位两千石?”

    汉家军功勋爵制度,虽然经过百年崩坏,如今其中下层已经不怎么值钱了。

    但顶层的高爵位,特别是无法用五铢钱购买或者通过大量购买民爵来进爵的爵位,依然拥有着堪比过去的地位与特权。

    以至于五大夫以上,民间称为‘吏爵’。

    换而言之,只有拥有五大夫以上的爵位的人,才配称为汉臣。

    具体到国家层面,显而易见,左庶长以上的才算人物。

    因为,爵位到了左庶长,就可以拥有食邑和封号了,俗称封君,成为真正的统治阶级,将门之家!

    而左庶长以下,不配拥有姓名!

    不过路人甲乙丙丁,也不需要放到台面上来讨论。

    他们的地位和待遇落实,也不需要张越亲自出手,只需要交给部将去处置就好了。

    而张安世提起这个话题,显而易见的,是想试探张越的目标。

    张越听着,呵呵的笑了起来。

    上一次,李广利伐大宛归来,一口气向朝堂奏报了七十多位封君备选和两百多名两千石备选。

    并最终将其中的大半落实,使得贰师将军一系,得以在之后十余年,始终牢牢把控着国家的重要部门,支撑起了其后的天山会战、余吾水会战等一系列超级战役。

    张越自然也是要对标,并且在气势上不能输给李广利集团。

    所以,沉吟片刻,张越笑着道:“吾本军法、战前约束以及历代天子及陛下有关军功赏爵之规定……”

    “吾欲向朝堂上报包括校尉李先登一百一十五位封君备选,并请求将其中三十五人拜为关内侯,并提名三百余位两千石备选……”

    说着,张越便让人取来一本厚厚的册子,递到张安世面前,道:“此乃所举有功将士名单及其功勋记录过往……”

    张安世听着张越的话,再看着被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本厚的都快有差不多两寸的册子,吓了一大跳。

    “贤弟……”张安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会不会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了啊?”

    一口气提名这么多封君、两千石?

    这是要将朝堂上下清洗一次吗?

    真要落实下去,别的不说,恐怕不止贰师将军李广利,整个长安九卿的实权部门都要易主!

    这得得罪多少人啊!

    在张安世看来,这已经不是嘲讽了,而是开地图炮!

    特别是那三十五位关内侯的提名,简直是**裸的挑衅!

    上一次,一次提名这么多关内侯人选的时候,还得追溯到漠北决战后的时候。

    张越却是挺直了腰杆,直面着张安世的眼睛,寸步不让的道:“还请兄长理解,这已经是小弟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兄长若是不信,可以看看军功记录,军功不会说谎!”

    张安世听完,将信将疑的打开自己面前的册子。

    然后,他的嘴就从始至终都没有合拢过。

    因为这上面记录的军功,简直就是bug!

    许多被提名关内侯的人,以张安世看来,完全有资格封列侯了!

    至于那些左庶长什么的,也全部是亮瞎了眼的军功记录!

    斩将夺旗、先登先入,比比皆是。

    至于擒王、破阵者,更是多如牛毛。

    匈奴的部族王、宗种、大纛,仿佛不要钱一般。

    若仅仅是这样,张安世可能还能找到话说,但问题是……

    册子上记录的缴获,让他无话可说。

    动辄缴获牛羊数万、捕其人民xx的记录,已经是常规操作了。

    ‘得其大宛马、乌孙马xx匹’‘获其王庭藏金’‘得珠玉xx’。

    一连串的记录,让张安世几乎失声。

    虽然,长安早有传闻,这次张蚩尤缴获之丰,媲美元鼎中大将军与骠骑将军的缴获。

    但,当这些数据真的出现在眼前时,张安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然后看向张越,问道:“贤弟此番出征,所费之资几何?”

    张越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头问了一下身后的司马玄、续相如,才对张安世道:“不瞒兄长,吾此番奉命出使时,陛下拨给军费两千万,至于雁门,从其豪强不法抄没贼赃之中,以三千万为费……再算上飞狐军所费,大约是一万万左右,其中,粮草军械占其大半……”

    “就这么点?”张安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离十了……”张越笑着道。

    张安世整个人都傻掉了。

    一万万钱的总费用,就能支撑起一场数万大军的万里远征,战而胜之?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已经不够用了!

    原本在长安的舆论里,很多人都认为,这次远征张子重至少也将大半个并州打空了。

    哪成想,人家根本没有花什么钱,更没有用什么资源。

    唯一的额外支出,不过是征调飞狐军出塞的花费。

    但其所得,却是数十倍甚至百倍于开支!

    这已经不是奇迹了,而是神话!

    错非张安世知道,张越从不撒谎,而且他既然敢这么说,就一定有证据。

    换而言之,人家提出的这些要求,真的不是难为人。

    真的是和他说的一般,已经非常克制,做出了极大让步了。

    若是这样,朝堂还不答应,还不许可。

    这传出去,天下英雄谁不寒心?

    日后军中将校,谁还肯卖命?

    但问题是……

    一时之间,去那里找这么多位置啊?

第一千零一十八节 诉求(2)

    “兄长可是有所难处?”张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后问道。www.uu234.net

    张安世眉毛一皱,答道:“难处?”

    “这倒是没有……”

    “只是……”他拧着眉头,看向张越:“贤弟有把握让这个名单在廷议上通过吗?”

    汉室,还是很讲一点民猪原则的。

    在原则上,即使是天子,也非是一手遮天的。

    涉及国策与大政方面的变化,需要通过廷议辩论通过。

    当然,天子嘛,至高无上,只要他想便可以无视朝臣意见,强行推动某件事情。

    不过,有汉以来,这样的例子,几乎没有出现。

    纵然是当年的马邑之谋,也是通过廷议,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敲定下来的。

    天子不过是在廷议过程中‘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而已。

    这是传统,也是古典中国的遗泽。

    忠君不是愚忠。

    更非一味的屈服君权,而是以国家、天下为重。

    太宗时的黄龙改元一事,便充分展现了汉代正治的这个特征。

    时任丞相北平候张苍,硬顶着彼时如日中天的太宗皇帝,将其改元和改朔的诏命,全部驳回。

    以至于,当时的太宗皇帝都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通过换相来发泄怒火。

    即使如此,黄龙改元也是无疾而终。

    汉禀水德之运的历史,一直持续到太初元年,当今天子用一部太初历,将汉德从水德尚黑,改为火德尚赤。

    故而,像现在这样大规模的人事变动,也是必须上廷议,交付三公九卿文武百官议论才能定下来。

    这也正是张安世疑惑的地方。

    如此多的封君和两千石名单,若出现在三公九卿们面前。

    谁会同意?谁又肯同意?

    反正,张安世觉得,若自己是其中一员,必然会极力反对。

    甚至哪怕天子出面,也会据理力争。

    因为,若真叫张子重实现了自己的意图。

    那么,三公九卿有司各署,就将尽为张系所充斥!

    从此以后,别说什么尚书台、兰台了。

    丞相府、御史大夫官邸、大司农、太仆、太常、廷尉、执金吾,统统都要变成张子重的洗脚婢。

    丞相也好,御史大夫也罢,还是其他九卿,全部都将政令不出官署。

    而天下郡国大半的郡尉、太守、主薄、都尉也统统将要换人。

    这谁顶得住啊?

    在大汉帝国的历史上,恐怕只有当年巅峰时期的卫霍外戚军事集团与巅峰时期的窦氏外戚集团才能与鹰扬将军系相提并论了。

    故而,张安世忍不住好心提醒:“贤弟,若是被廷议驳回……这可不好啊……”

    有汉以来,从未有凯旋大将上报的功臣名单,被从廷议上驳回。

    因为一旦被驳回,驳回者与被驳回方,肯定会结下死仇!

    这个仇恨,会严重到只能用鲜血洗刷的地步!

    因为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关乎尊严、利益与整个派系的得失。

    所以,无论是名单的提交方还是廷议的大臣贵戚,都会有一个心理预期与判断。

    但显然,张越提交的这个名单,已经完全踏破了其他有关各方的心理底线。

    这么多的封君与两千石,若从廷议上通过,其他人还玩毛?

    张越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兄长勿忧……”张越笑着道:“兄长只需上报便可……”

    廷议?

    确实需要一场廷议,来让张越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而谁又是攥着劲,想着暗搓搓的带节奏的人!

    张安世看着张越的神色,知道对方心意已决,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为兄只好祝贤弟一切顺利……”

    “多谢兄长!”张越起身行礼。

    …………………………

    很快,几乎是瞬息之间,未央宫的消息,便传的整个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数人闻而错愕。

    特别是八卦党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甚至以为是别人编出来的谣言。

    毕竟,一次上报这么多的封君与两千石,实在是太夸张。

    要知道,上报的封君与两千石数字,可不仅仅是这些封君、两千石这么简单。

    仔细想想便可以知道了。

    若部下都是食邑xx户的封君,坐镇xx官署的xx令或者某郡太守、郡尉、都邮。

    其上司若是咖位低了,这传出去像话吗?

    同样的道理,封君、两千石们的部下,还能是不入流的小官小吏或者随便发点钱就打发掉的乞丐吗?

    这些封君、两千石们,有胆子不给他们的部下争取福利、地位与待遇吗?

    这就涉及了方方面面,上上下下,数不清的人的利益与地位。

    整个长安官场,应声沸腾!

    “一百三十五位封君,三百余两千石?”刚刚下朝的刘屈,听到消息,哪怕他自我感觉隐忍功夫已经到家了,依然忍不住嘴角抽搐,语气不善:“鹰杨将军是以为他的部将,个个皆是国之干城,人人尽为社稷能臣了?”

    这话确实很冲,而且,刘屈并未压抑自己的声音,于是,左近朝臣人人都听到了。

    若在平时,很多人或许还会吃瓜看戏。

    但此刻,几乎人人闻之心有戚戚然。

    甚至有着同仇敌忾之心!

    没办法!

    人家把刀子都架到了脖子上来了,带着施工队要来拆大家的台,将人从房子里赶出去!

    哪怕是鸟兽,都是忍不了的,要叽叽喳喳叫几声以示抗议,何况是人?

    只有专业性比较强,完全不虚别人抢活的大司农或者纯粹靠着天子混饭吃的少府卿官员等少数群体,才能在这个时刻,依然保持乐观心理。

    就连太仆的官员,现在也是心乱如麻。

    无人知道,那位张蚩尤搞出这样的风波,究竟意欲何为,其所指的又是哪个?

    但,那份数百人的名单,却像利剑一般,插在他们心里。

    没有一个人好受!

    于是,大家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穷尽一切手段,开始打听起鹰杨将军的动向和其部下的言论。

    每一个人都知道,既然那位张蚩尤张鹰扬,敢这么做,敢打出这张牌,就一定有底气和依凭。

    纵使其在廷议上受挫,其意图也肯定要实现大半!

    在这个时候,越早知道其动向和意图,自然越早做好准备。

    很多人,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滑跪的准备。

    当消息传到金日耳中时,这位驸马都尉,同样吃了一惊!

    “张鹰扬会不会太过招摇了些?”他的心腹之一,担任其副手的阳禹都忍不住吐槽。

    “阳校尉也未免太小看张鹰扬了……”金日却是在冷静下来后,笑了起来:“张鹰扬自出仕以来,那次失策过?”

    “即使当初,一介布衣,尚且能谋定而后动,致书于太学,赢得那一线生机,何况如今?”

    “本官的这位侄婿,可不是常人!”

    张蚩尤三个字,可不仅仅是市井百姓喊出来的。

    更是无数公卿王侯的共识!

    不信的人,可以去采访一下朝鲜王刘胥,甚至可以去问问钩弋夫人,直面那位之时的感受!

    那位可是,不过二十岁,便吊着诸侯外戚与古文学派摩擦的新贵。

    随便出去一次,就将整个并州官场搅了个天翻地覆,顺便去匈奴腹地,沿着霍骠骑的征途,登临其圣山,在其龙城阅兵的主!

    这样的人,若是冲动之人,若是做事没有仔细思量过的人。

    那岂不是说那些被他摩擦的人,连智商都不存在了?

    金日嘿嘿的笑着,对阳禹道:“等着吧,看着吧,张蚩尤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

    金日现在不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位久未谋面的侄婿,倒是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是打算变个戏法给天下看?

    ……………………………………

    建章宫,清凉殿内。

    已经下朝许久的天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名单,嘴角露出满意至极的笑容。

    “果然是神君指引之人!”他微笑着:“大丈夫安能瞻前顾后?”

    若那张子重打了这样的胜仗,得了如此成绩,又有了自己的封爵拜将,赐黄钺白旄后,还要畏畏缩缩,还想着权衡利弊,和个妇人一般怕这怕那,像正客一样拿着部将的利益与功勋来交易。

    那就只能说明一个事情此人将来必成大患!

    用先帝的话说是此非少主之臣也!

    即使他在位时,顾念情分,不忍下手,也会留下一道遗诏给太子,让太子处置。

    现在,就不用担心了。

    张子重,依然是那位张子重。

    他眼中的霍去病第二,他亲自发现和培养、提拔起来的年轻人。

    社稷的支柱,未来的希望。

    甚至是……长生久视的可能。

    只是……

    在同时,天子也好奇了起来。

    “这张子重是要与天下为敌,一人一剑,压服三公九卿吗?”他托着腮帮子想了想,便对左右下令:“传令给尚书台,让尚书台派人去请鹰杨将军入宫来见朕!”

    他是真的好奇了。

    有汉以来,哪怕强如萧何曹参,贤如张苍、公孙弘,也无法做到一个人或者单独一个集团,就压服朝野。

    哪怕这位鹰杨将军有着公羊学派的鼎力支持,又挟着民望与大胜的光环,也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廷议上,若群臣大多数都不同意。

    那么,即使是他这个天子,也不得不让步。

    毕竟,尚书里就说了: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所以伊尹讲‘敬天保德’,周公说‘敬德保民’,于是便有了‘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之语。

    身为天子,他自然理解并且明白这些文字背后真正的道理。

    所以,哪怕为君四十七年,无论在任何时候,他都没有破坏廷议的传统与规矩。

    廷议之上,群臣议政,可以干预,可以插手,可以引导,但决不能否定!

    因为否定廷议,便是‘背天逆民’‘倒行逆施’的独夫民贼。

    真的有人会揭竿而起,讨伐暴君,诛除暴政的!

    至少也会是汉室失德的证据,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污点。

    这些东西,贾谊的著作里,早就阐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分析的无比通透!

    …………………………

    张越此刻,却已经优哉游哉的在少府卿公孙遗的带领下,参观着自己的官邸。

    鹰杨将军官邸,作为少府本年度最重要的工程,自然是极尽奢华、大气。

    仅仅是占地面积,便超过了一般万户侯的候邸上限,足足有着数百间屋舍,其中亭楼阁榭,假山花园,不知凡几。

    不过,大部分都没有完工,只有一个空架子。

    除此之外,为了彰显鹰杨将军的威势。

    官邸内还有着武库的存在,可以存放超过五百套甲胄以及相应的武器装备,并拥有一个可以同时存放数十辆战车与数百匹战马的马厩。

    “张鹰扬,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公孙遗在陪着张越看了一圈后,笑着问道。

    “不必了!”张越抿了抿嘴唇:“已经太奢侈了!若是可以,少府尽量少用些贵重木料吧!”

    反正,这个鹰杨将军官邸,张越大约也住不了几天!

    参考贰师将军李广利的贰师将军官邸就可以了。

    贰师将军官邸自建成后,李广利拢共在京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天!

    其莫府成员,更是一直追随在其身边。

    等于说,整个鹰杨将军官邸,实际上在大部分时间是空置的(李广利家人住的是海西候府,其部下家属不是随军便是在老家,哪怕留在长安的,也各自有着家宅)。

    公孙遗听着,尴尬的一笑,不过他还是很给张越面子,道:“既然是将军的要求,少府上下一定会遵从……”

    就在这时,郭穰的身影,出现在了张越视线中。

    这位谒者令匆匆赶来,给张越行了一礼,又向公孙遗问了一声好,然后道:“君候,陛下有诏,请君候入宫!”

    张越立刻道:“臣谨奉诏!”

    接着便问道:“敢问郭令吏,陛下命我入宫,所为何事?”

    郭穰闻言,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禀君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约与君候之事有关!”

    张越笑着点点头,已经明白了,这正是他在等候的事情,便谢道:“有劳令吏!”

第一千零一十九节 李广利的决断

    当张越再次踏出未央宫时,天色已经很晚了。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长安城中,更是已然华灯初上。

    “准备一下,过两日随我回一趟南陵,去向祖宗与长嫂请安!”张越登上马车,对着驱车的田水随口吩咐了一句。

    “诺!”后者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驱车向前,走入长安的夜色。

    坐于马车中,张越半闭着眼睛,回忆着方才与天子的密谈,脸上闪现出一丝狡黠的神色。

    而在此刻,夜色下的长安戚里与尚冠里。

    数不清的使者,在互相往来。

    一辆辆马车,穿梭在街巷之间。

    将一封封书信与回信,往来传递。

    深深的夜色中,一个个阴谋萌发,一桩桩交易在迅速接近达成。

    而张越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说和察觉这些事情。

    接下来两日,他正常的会客、访友、与各方来客谈笑风生,将长安城的诸事,一一落实。

    在此期间,张越还亲自登门,去拜访了苏武、常惠等人,看望了被解救回来的汉家臣民在上林苑里的生活情况。

    同时,还随同太仆上官桀,视察了缴获自匈奴的大宛马、乌孙马等优秀战马的安置情况,并对太仆事务做了一些技术指导。

    到归京后的第五日,张越亲自入宫,向天子和太孙请假,然后便带着赵柔娘以及见到张越后便舍不得离开半分的南陵公主,踏上了返回南陵的道路。

    这一次回家,自然不比从前了。

    鹰杨将军、英候的加成,使得他已经可以享受高于九卿,仅次于三公的待遇。

    排场自然是很大。

    不止有着亲卫玄甲骑兵为羽翼,有着鼓吹乐师造势,有旌旗飘舞。

    更享受到了堪比后世超级巨星一般的待遇。

    一路所过之处,数不清的百姓,拥挤在道路两侧围观。

    人群之中,不时传来‘张蚩尤’的惊呼声。

    更有许多小孩子,骑在父母头上,高声喊叫。

    关中的游侠们,更是激动坏了,几乎倾巢而出,尾随着张越的队伍,一路上叫的最大声,喊的最响亮的就是他们了。

    没办法,现在天下游侠的头号偶像,已经是张越了。

    生于寒门,以布衣而致列侯、将军。

    这样的例子,在汉室历史上,恐怕只有在开国之初的豪杰里才能找到。

    更不提张蚩尤的故事,实在太过传奇性了。

    这也就怪不得这些游侠儿崇拜、痴迷和敬仰了!

    …………………………………………

    张越正回家之时,万里之外,天山南麓的山脚下。

    先贤惮将自己的王庭,建立在此,将其大纛,矗立在狐鹿姑的王庭龙旗曾经飘扬的地方。

    从焉奢、且墨、龟兹、莎车、精绝等国调来的仆从军,也已经到位。

    两三万西域各国的军人,熙熙攘攘,拥挤在一起。

    这些人,是先贤惮的炮灰。

    用来填轮台要塞的坚城与沟壑的炮灰。

    “居延的汉人军队动向如何?”先贤惮问着自己身旁刚刚赶回来的瓯脱王且奢等人。

    “回禀屠奢,居延方向,汉人的三个野战都尉部,迄今依然在原地……”且奢答道:“奴才的瓯脱骑兵,化妆成西域胡商,跟随着乌孙人的商队,进入居延,亲眼看到了,汉人的军营都在原地,而且,其巡逻的力度和次数没有改变!”

    “此外,楼兰的车师都尉以及屯于楼兰的两千汉军精骑,也同样没有调动!”

    “这不应该啊!”先贤惮攥着拳头,皱着眉毛,望向东方,满脸疑虑:“李广利真的有信心,只依靠两万骑兵和河西四郡的那几万郡兵、民兵就抵挡住羌人与月氏人的进攻?”

    “这怎么可能?”

    汉匈两国在这西域与西域对峙、混战了三十多年。

    彼此对双方的底细都有着清醒认知。

    所以先贤惮很清楚,单纯以河西四郡来说,李广利的机动部队,至多不过三万余骑兵。

    看上去很多,但实际上,这些兵力需要应对河西走廊延绵数千里的边墙防御。

    随时响应可能的敌袭。

    故而,汉人将这三万多的机动骑兵,分散配置在居延、武威、张掖三地。

    如此,便形成一个犄角守望的格局。

    无论哪一个点有警,其他方向的援军,都可以迅速支援。

    当然,汉军在河西的部署,远不止这么点力量。

    典属国的属国都尉,部署在各障塞的守备郡兵,以及各郡郡尉指挥的部队、河西四郡的民兵。

    若动员充分,其最多可以组织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庞大军团。

    这支军团,甚至可以与匈奴的主力会猎于天山。

    但……

    在现在,李广利是绝对动员不出这样的军团的!

    因为河西四郡的粟米马上就要收获了。

    大量的青壮和军人,都要投入抢收与晾晒、春谷作业里。

    他们必须和老天爷赛跑,抢在天气转冷,日照减少,降雨来前将粟米收获归仓。

    否则,他们这一年就是白忙活了!

    是故,在这个时节,李广利可以动员的兵力,至少要打一个七折,甚至对折。

    在这个情况下,先贤惮觉得,再怎么说,李广利起码也要做做样子,将守备居延、楼兰、轮台、玉门的兵力抽调一部分,转向令居才对!

    然而现在……

    瓯脱的侦查却显示,汉人没有从居延前线,抽调兵力。

    这就让先贤惮不由得疑惑起来。

    “难道,羌人和月氏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动起来吗?”先贤惮焦急的想着。

    时间在一天天过去,对于他来说,每过去一天,局势就越加不利。

    因为,汉人的动员与支援能力,完全不是匈奴可以比拟的。

    算算时间,汉人得知羌人和月氏人不稳,恐怕也有一个月了。

    而相关报告抵达长安,起码也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长安的汉朝皇帝的命令传达到河朔、北地、陇西等地的军营了。

    也足够汉朝的战争机器,开始转动起来。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最多二十天后,从北地郡出发的援军就会通过回中道进入河西。

    然后就是陇右的骑兵。

    接着,从高阙出发的骑兵,也会迂回抵达。

    若等到这些援兵带着物资,与李广利兵团汇合。

    那么,到那个时候,李广利就根本不需要再抽调居延、轮台、楼兰方向的兵力了。

    说不定,他还能有余力,支援一些军队。

    想到这里,先贤惮就冷着脸,对且奢道:“再等三日,三日后,若羌人与月氏人,还不能将汉人引开,本王就率军班师!”

    河西的汉人,要收粟米。

    西域的匈奴人,同样也有粟米要收。

    他们在西域,有着数十万亩的粟米,在等着他们回去收割。

    此外,先贤惮的部族,也到了该转场的时候。

    错过最佳转场时机的话,到了冬天,他的牲畜恐怕就要成批成批的饿死!

    先贤惮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在这天山脚下枯等下去了。

    ………………………………

    令居塞中,李广利红着眼睛,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封书信。

    信是丞相刘屈通过八百里加急,不惜代价,从长安飞速送来的。

    “一百三十五位封君?三百余两千石?”刘屈咬着牙齿,几乎就要暴怒的吼了起来,哪怕他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怒火,也依然忍不住拍案骂道:“竖子安敢欺我至斯?”

    对李广利来说,这是**裸的打脸!

    新仇旧恨,都累积在一起的爆发。

    上次,长安那边的诏命,加上对方的封侯拜将,又算上这一次,直接甩出这份名单,要挖他的根!

    但,对军人来说,正坛那点破事,他们很少会放在心上。

    也懒得去和长安的正客们撕扯,没有意思,就算撕赢了,除了溅自己一身脏水外,没有别的好处。

    毕竟,在长安的朝堂上赢了,不代表能在战场上赢下来。

    而大汉军人,唯一的使命与任务,就是赢得战争!

    且,汉军一直就有着赢家通吃,败者无人权的传统!

    能打胜仗,带着部下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人,无论是什么人,都是英雄。

    反之,纵然人品高洁如孔子,贤能如周公,打不赢的渣渣,就是废物!

    故而,李广利虽然明白情况的严重性,但他依然让自己强行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现在不是争一时长短,计较片刻得失的时候。

    他现在唯一的要务与唯一的目标,便是赢下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痛快,赢得让人无话可说,赢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不止战略要得当,部署要正确,战术上也要安排的完美无缺。

    让羌人、月氏人、匈奴人的尸骨,在河西边墙下,堆磊如山。

    其中,最重要的是要有大量匈奴首级来佐证。

    没有匈奴人参与的这场战争,便是不完美的。

    也会缺乏说服力。

    毕竟,或许河西四郡的百姓知道,其实不管匈奴也好、羌人也罢,月氏叛逆也好,威胁程度是一样的。

    若被他们破开边墙,边墙后的城镇妇孺,绝无幸免的可能。

    但问题是长安的八卦党与舆论的喷子,从来不管这些事情。

    他们眼里,只有匈奴人。

    当年,汉家平南越,灭闽越,荡平朝鲜卫逆,收西南诸国之降,又定羌人之乱。

    前前后后,斩首数十万。

    但,这些战争里,连一个常任将军也没诞生。

    甚至,当初徐自为与李息,平定羌乱,斩首十余万,连个列侯都没有捞到。

    还要等到二十余年后,一个年轻的新贵给李息进言,说好话,才让天子勉为其难的下诏追封李息。

    所以,很显然的,李广利知道,他哪怕在令居全歼羌人与月氏叛军,斩首百万,捕虏百万。

    长安那边也只会哦一声,然后吐槽说:西羌之人,月氏叛军,何足挂齿?遣一校尉既可平之,今贰师假数万精骑,以河西四郡,河朔三郡,陇右、北地十余万大军,合天下之力,竟不过平之而已……贰师之才,不过都尉也,不若退位让贤……

    这样的言论,恐怕都是很温和的。

    喷子们说不定,会直接无视事实,逮着他的外戚身份,火力全开。

    反正,在长安士林与八卦党们心里,他李广利从始至终都只是靠着乃姊的关系与天子的偏爱,拔苗助长的纨绔子。

    唯一能让这些人闭嘴的,唯有匈奴人的首级!

    成千上万的匈奴骑兵的尸体!

    数以百计的匈奴宗种俘虏!

    最好还能捕虏一位匈奴王族,乃至于擒获匈奴日逐王!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改喷为吹,换上一副嘴脸,将他李广利吹上九霄。

    在过去,李广利还曾经为了喷子们置气,为中伤他的言论伤心。

    但这十几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

    甚至理解了。

    因为,这就是诸夏的民族特性!

    这便是中国自古以来的民族心性!

    手握大权,坐拥无数资源,拥有数不清精兵强将的他,登临于天下诸将之首。

    这权力本身就带着义务与责任。

    赢得胜利,获得胜利,开疆拓土,保卫桑梓,就是他的使命!

    做到了,就夸,没做到,被人指责、质疑、吐槽乃至于中伤,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甚至是他该得到的和该承受的!

    不然,他难道回长安,去市井之中,告诉人民:虽然我这个贰师将军海西候,拥有天下最精锐的兵团,坐拥国家最多的资源、最好的战马与装备,最大的权力与地位,却从未在正面的大规模战役中取胜,但……请诸君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人,我海西候很努力的……曾经冒着大雨,率军三天三夜,疾驰数百里……也曾经身被十余创,依然面不改色,坐镇中军指挥作战……

    这种话,别说说出去要被人喷的更惨。

    李广利自己也没有脸出去说啊!

    一念及此,李广利就站起来,对左右下令:“传我将令:命居延左都尉王淦、骑都尉秦仁,率军出居延,退入敦煌、酒泉之间待命!命令轮台校尉、玉门校尉,收缩兵力,命令楼兰都尉与楼兰车师都尉所部,自白龙堆向南收缩!”

    “传令给高阙将军,请将军率部,从张掖向北疾驰,进入居延泽以南待命!”

    “吾要开门稽客!”

    “务必要让匈奴日逐王有宾至如归的感受!”

第一千零二十节 匈奴的图谋(1)【新春快乐,新年吉祥】

    潺潺的长水河,静静的流向南方。顶 点 X 23 U S河流两岸,杨柳纷纷,花草茂盛。

    初秋的灞上原,景色依旧美如盛夏。

    凝视着这条小河,张越眼中带着怀念与感动。

    家乡桑梓,是所有诸夏人永世不能忘怀的地方。

    即使他只是一个穿越者,对长水乡的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厚。

    但看到这条河,记忆里的点点滴滴,总是忍不住浮现出来。

    让他百感交集,心绪竟有了些忐忑。

    而在前方,桥梁之侧,前来迎接他的父老兄弟,已经挤满了整个桥面与河岸两侧。

    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喊着他的名字。

    “张鹰扬!张鹰扬!”

    一位位德高望重的宿老,在子弟搀扶下,巍颤颤的拄着拐杖,站起身来。

    南陵县中,所有士绅地主官吏,都已经齐聚在此。

    张越听着、看着这个场景,微微抬脚,从马车上走下来,身上穿着的甲胄,早已经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在阳光下如镜子一般,耀眼无比。

    腰间系着的长剑,镶嵌着他从匈奴龙城的宝库里缴获的三枚珠玉。

    而在他身后,当初跟随他出征的南陵子弟兵们,已经列好了队形。

    每一个人都穿着只有汉军军官才有资格穿戴的锁子甲,系着长剑,前排的人手里面捧着一个木匣子。

    那是战殁沙场的同袍的骨灰或者衣冠。

    当初,随张越出使、出征的南陵、霸陵子弟,总共有百余人。

    但归者不过八十。

    剩下的人,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死于伤兵、失足与意外。

    带着这些子弟兵,张越稳步向前,走到父老们面前,然后长身一拜,脱下铁胄,放到地上,拜道:“小子不才,有负父老所托,未能全甲兵而还,望父老恕罪!”

    身后,田水、李苗等家臣,带着郭戎等代表,将二十余个木匣送到人群前。

    然后所有人都如张越一般,脱下铁胄,取下宝剑,俯首再拜:“某等不才,有负父老,未能与同袍同归,有罪!”

    人群寂静了片刻,然后,一位德高望重的三老,拄着拐杖,巍颤颤的走到张越面前,代表父老悠悠道:“张鹰扬与诸位后生不必愧疚!”

    “为天子效命,马革裹尸,为国家效死,击匈奴于域外,此乃大丈夫之行也!”

    “南陵子弟何曾怕过牺牲?”

    “他们都是我南陵的大丈夫,必定生生世世,受我南陵子孙的祭祀!”

    …………………………

    时间向前拨回十余天,姑衍山上,秋风瑟瑟,天气已经转冷了。

    再过一个月,大雪就会从天而降,到那个时候,匈奴人就会离开这里,渡过余吾水,去燕然山脚下过冬。

    然而……

    今年的冬天,注定会是一个无比难熬的季节。

    “漠北左翼,损失了七成的牲畜,一半以上的人口,几乎所有的胜兵以及部族骑兵……”李陵悠悠的说着:“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的藏金与珍宝,皆被掳走!”

    “还赔上了赵信城的一万骑兵,五万金以及上千名工匠、商人……”

    “今年冬天,不饿死个两三万人,恐怕是不能挨过去了!”

    他身边的贵族,纷纷低下头来,每一个人脸上都流露着深深的哀愁。

    今年夏天的失败,对匈奴来说,仅次于当年漠北决战后的惨败!

    军事、经济全部一败涂地。

    更要命的是,之前为了讨伐西域的日逐王先贤惮,将匈奴国内大部分的粮草继续挥霍一空。

    如今,在经济上,匈奴随时可能会陷入饥饿之中!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所谓屠奢萨满的崛起,使得匈奴国内的宗教力量崛起。

    大批的萨满祭司与那屠奢萨满勾结起来,将大批大批牧民洗脑。

    许多虔信的牧民,为了供奉神明,甚至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将自己的那点奶酪与皮毛,奉献上去。

    而这直接导致了,匈奴国力的进一步衰弱。

    以至于现在的单于庭,若是遇到汉军主力来攻,恐怕连凑出应战的奶酪与奶酒都可能凑不齐!

    于是,单于庭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与错误,就只好将那些赎回来的贵族,全部祭天。

    包括右贤王奢离在内的三百多名贵族宗种,被单于狐鹿姑与那位屠奢萨满,绑到了祭天的石柱上,剥皮抽筋,活生生的折磨致死!

    又取他们的头盖骨,制成冥器,供奉到圣山上,祈求天神宽宥。

    于是,这个冬天,可能会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冬天都要难熬!

    因为,匈奴现在不仅仅缺少牲畜,哪怕是现有的牲畜,其实也全部都面临着体骠不足的困境。

    只要冬天稍微冷一些,它们就会大批大批死亡。

    即使没有发生这种灾难性的事件,这些牲畜也将难以产出太多奶水。

    而现在的单于庭,却刚刚和控制着西域的日逐王先贤惮集团闹翻。

    这意味着匈奴,将很难从西域吸血,获得大量援助来纾解自己的困境。

    “我打算带人去一趟天山!去与左贤王好好谈谈……”李陵严肃的说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尔等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让大单于有所意外,更不能让那个屠奢萨满趁机掌权!”

    对李陵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去西域,寻求援助,是匈奴的唯一生机。

    没办法,南方的汉朝崛起,并控制住了整个漠南。

    匈奴南下的道路被断绝,甚至需要担心敌人从南方来袭。

    唯一的生路,只在西方!

    也只有西方才有生路!

    而现在,匈奴内部唯一能与日逐王先贤惮谈判的人,就只有李陵了。

    也唯有李陵,才有机会说服那位日逐王。

    但,李陵一走,单于庭这边就将失去能镇得住场子的人物。

    各方可能随时打起来。

    所以,他不敢带走他的主力。

    甚至不得不为了大局起见,留下大部分的部将与军队,只带少数人秘密出发。

    甚至不得不瞒着狐鹿姑和其他人,悄悄的前往天山。

    没办法,这是漠北王庭最后的选择了。

    若现在不向先贤惮低头,明年的这个时候,可能漠北王庭的威权,就已经彻底扫地。

    匈奴帝国更将分裂成数个互不服气的势力,彼此攻仵。

    ………………

    今天大年三十,要离带全家给所有读者拜年了。

    祝大家新年行大运,锦鲤附体,鸿运当头,万事如意。

第一千零二十一节 匈奴的图谋(2)

    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与日夜不停的疾驰。www.uu234.netm.www.uu234.net

    李陵终于在七月下旬赶到了天山南麓的日逐王大营。

    对于现在的匈奴人来说,天山的地位与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圣山狼居胥山!

    其地位还在控扼匈奴进出漠北的浚稽山以及庇护漠北牧民的燕然山之上。

    这不止是因为,当初匈奴人在天山以北的主力会战中,成功的逼退和挫败了汉人的战略企图。

    更因为,这座山控扼着匈奴的西域命脉。

    巍峨的天山,像一条从天而降的巨龙,将西域的农耕与游牧地区划分。

    在其西方,是由南河与北河(塔里木河的两条古支流)共同浇灌、滋润的无数绿洲与盆地。

    而在其东方,则是被沙漠、荒漠、戈壁以及少数绿洲组成的干旱地区(此时,哈密绿洲还未形成)。

    故而,天山就成为汉匈战场的天王山。

    谁控制住天山,谁就将赢得战略主动权!

    这不止是因为其地缘优势,更是因为无论是匈奴想要从天山两麓支援车师与蒲类诸国,还是汉军想要从居延西进,都不得不面对残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考验!

    故而,汉匈两国围绕着天山,在过去二十年,进行了频繁的战争,并最终以一场血腥残酷的天山会战作为结束。

    天山会战后,匈奴保证了对西域各国的控制。

    汉军则退回居延,并暂时放弃了短时间内,在西域与匈奴主力决战的战略谋划。

    转而开始了漫长的战略布局,将注意力与重心,放到了控扼天山南北两麓与丝绸之路关隘的白龙堆地区。

    打算与匈奴在此长期对峙、消耗。

    一点点蚕食匈奴的力量,消耗其国力。

    而匈奴亦改变战略,第一次在西域设置日逐王,模仿汉朝的少府机构设置,在天山西麓的焉奢、危须、且末、尉犁等国建立了僮仆都尉,开始了骑田政策。

    匈奴从此就由一个单纯的游牧帝国,转向半游牧、半农耕。

    李陵带着百余亲卫,直抵天山南麓下的日逐王大纛所在。

    而在大营门口,日逐王先贤惮亲帅其文武群臣与西域诸国的国王或者国王代表,出其营地相迎。

    “坚昆王,久闻大名,奈何一直缘悭一面,今日相见,本王幸甚至哉!”先贤惮为了表示善意,甚至特别穿上了汉地的宽袍博冠,打扮的文雅无比。

    这是因为,他知道,若要成为单于,并坐稳单于宝座,获得权力。

    李陵的支持,便必不可少,甚至可以说是关键无比的。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位坚昆王麾下的部族骑兵,是何等精锐与强大的力量!在今春与今夏的战争里,他们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将先贤惮的主力,赶出了天山两麓,并控制住了龟兹。

    错非漠北告急,此刻先贤惮估计自己的人头已经成为了狐鹿姑的收藏品。

    李陵微微一笑,上前拜道:“小王何德何能,竟敢劳动屠奢亲迎?”

    眼睛却是忍不住的打量起先贤惮身上的衣冠来。

    毋庸置疑,先贤惮的这身衣冠,让李陵对他好感大增!

    在丧师降敌,经历了家族的灾难性变化后,李陵早已经绝了南归汉室,再为汉臣的心。

    但他自小所受的教育,决不允许他为夷狄服务。

    其从小耳闻目濡,养成的三观,也不允许他真的被发左,与胡人为伍。

    故而,李陵在匈奴的行为与行事风格,便很容易理解了。

    若卫律推动改革,其实最终是为了权力。

    而李陵推动改革与汉化,却是为了最终化夷为夏。

    就像泰伯入吴,最初虽然被发文身,与吴人同俗,然其子孙最终将吴地变成了一个诸夏礼乐昌盛之国。

    也像太公入齐,东夷遂为夏。

    在李陵的设想里,只要一切顺利,百十年甚至数百年后,匈奴与汉,一无二致。

    自然,他就可以洗刷自己与自己父祖身上背负的污名。

    这种思维方式,是后世人很难理解,但在古典时代,非常常见的。

    先贤惮将李陵一行,引入王帐之内,立刻命人奉来酒肉,然后问道:“坚昆王如此匆忙自漠北而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李陵也不隐瞒,直接答道:“回禀屠奢,小王此来,乃是想请屠奢,救一救漠北各部!”

    “寒冬马上将至,而漠北各部牲畜,却皆未长好肥膘,今岁寒冬之季,我恐人畜损失太过……”

    “故此请屠奢以大局为重,将西域骑田所获之粮,运往漠北,接济同族……”

    先贤惮听着,脸上微微笑了起来。

    而他的部下们,却都跳起了脚来,纷纷讽刺着:“漠北各部牲畜没有养好肥膘,难道是我们的责任不成?”

    “是谁在去岁开始,就调集人马,围攻、逼迫我主屠奢?”

    更有人直接威胁起来:“想让我们答应很简单,让狐鹿姑马上退位让贤,将单于之位让给伟大的屠奢,天地与日月真正眷顾者匈奴左贤王!”

    李陵却是对这些人的话,充耳未闻。

    他只是看着先贤惮,上前一步,请求道:“还请屠奢以大局为重,救漠北数十万牧民于水火之中!”

    “这样,将来屠奢即位,才能服人,才能让各部臣服!”

    “否则,各部人民与宗种恐怕都要……”

    先贤惮微笑着站起身来,看向李陵,盯着他,忽然道:“本屠奢自然是不会对漠北诸部的情况熟视无睹的!”

    漠北的事情,他自然清清楚楚。

    甚至,他可能比李陵还清楚情况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他也明白,其实他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不然,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漠北各部在寒风之中冻死、饿死?

    没有了人口,他就算是坐上单于之位,又有什么意思?

    统治空气吗?

    他更清楚,他现在依然可以在西域称王称霸,作威作福,主要的震慑力,依然来自于他的匈奴日逐王的身份。

    若匈奴衰弱,他这个日逐王在西域的威慑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故而李陵的到来与求援,对他来说,甚至是好事。

    ………………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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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中期,民生聊困,国势日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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