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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諸葛清     问剑录txt下载     问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六话 用兵之法 ̄之叁

    李定带着回悟首级,与一众手下沿长江岸向西行,待得回到根据地鄂州,已是战后第十天。

    在鄂州码头,他看到了令他很意外的景象!

    为了接应倭族人,并调换船支,他已经将汉鄂帮中最大的八艘楼船全开出海去了。他事前自然并不晓得,所谓『倭族大军』,其实不过一百零一人而已。等到亲眼见着,人在海上、箭在弦上,一切只得全照仲参计划进行,他能怎办?於是,他与数百帮众一起换乘商船回返长江,作为诱饵;那一百零一个倭族人为避人耳目,只乘一艘楼船,虽挤了点儿,但也足够驶进长江靠岸。其馀七艘楼船,则丢给了倭族人原先所挟持的出海商人。

    李定会感到意外,因为鄂州码头外又出现了楼船!且并非一般楼船,船上主桅都明明白白挂着二十一水帮联盟的旗帜,那是江南水帮的船!细细数来,竟有十艘之多!李定一怔之后,向身旁的属下哈哈笑道:「格老子的!那仲参还算够义气,俺佬帮了他许多,他至少也还了我楼船!」

    汉鄂帮众原本心里都有点不安的。他们弃战,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仲参追究起来,他们的脑袋还会是自己的吗?但他们也知道,帮主虽是粗人,也懂民族大义,帮主何尝愿意叛唐通敌?还不都是为了保全帮中上下么!况且若非帮主死求活求,那些倭族人早把出海商人一刀一个剁掉,丢进大海喂鱼去了!

    这个帮主有时的确胆小了点,但却极讲义气!汉鄂帮众心中再怕,也是你壮我的胆,我壮他的胆,胆胆相壮,跟着李定一起回到鄂州来了。

    叁天之中,他们甚至下定决心:若果仲参真要怪罪下来,了不起和他拚命!仲参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汉鄂帮却也有近千的人力啊!真个火拚起来,谁赢谁输,犹未可知!

    此时听到李定大喜之言,一众帮众全赶上前来张望,果见码头外停泊了许多大型楼船!大家都松了口气 ̄看来,至少仲参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

    进入鄂州之后,李定让属下各自休息,自己进到帮中大厅,叫来留守鄂州的副帮主,正想问仲参何在,副帮主抢言:「帮主,有人在等你,等好些天了!」

    李定一怔,还没出声问是何人,那些个『等他的人』,便已自后堂行出。

    扫视一眼,原来都是熟人,是彭蠡六帮、洞庭四帮的头头来了!

    李定见了盟友,更是松了口大气 ̄有了这些人,料想仲参更不会翻脸了!念及此处,李定喜上眉梢,乐道:「格老子的!来得好!你们来得正好!走走走,陪我见仲参去!老二,仲参呢?他哪来弄得这么多楼船?」

    两湖十帮首领闻言,对视一眼,而后又怪怪的盯着李定。

    怎有人笨到这种程度?

    汉鄂帮老二知道帮主是粗人,脑袋一向是不灵光的,只得提点道:「帮主,那些船……不是仲参弄的。」

    李定愣了一下,又问:「不是他?那……格老子的!你啥时有了偌大办法?短短一个月,十艘楼船,可不是小数目!」

    老二也傻了 ̄真的有这么笨?

    彭蠡六帮的领袖王寨主忍不住了,两个大步跨上,将手上一直紧捏着的纸张摊到李定面前,道:「你看看!仔细看看!」

    李定虽不聪明,也还识字。那纸条上的字不多,用词虽然艰涩了点,他多看了两次,也看懂了,讶然道:「这这这……是君聆诗……招……招……」

    「招安。」老二提醒着。

    「格老子的!对,就是招安!」李定不可思议的望着王寨主:「君聆诗要招安你?」

    王寨主道:「对,招安我。也不只是我!」

    「我们都是。」后头九位首领齐声道。

    李定有点傻了,王寨主则续道:「还不只是我们,苏杭叁帮、巢湖、叁峡、甚至岭南珠江……总之各路水帮的兄弟,大家都收到了这么一张纸条。李大哥,你汉鄂帮正居江南水路的要冲,咱们也默认了你当半个盟主,收到信时,也不约而同前来鄂州想同你商量商量。怎知你人却不在!洪兄弟道你出海去了,受仲参的命令领人出海去了,咱们便决定留下来等你。这事很大,不等你是不行的!你想想,我们都不是十分愿意接受仲参的命令,所以受命,为了何来?」

    「这……这……」李定有点讷口,这事实在不好说。

    「打赌打输了,是不是?所谓愿赌服输,这是信用的表示,李大哥,咱们是不会怪你的。但你再想想,咱们二十一水帮结为联盟,又为何来?」

    这事李定就不陌生了,他立即应道:「为召开庐山集英会!」

    王寨主道:「召开庐山集英会,原是为了挑选出咱南武林的后起之秀,以其为首,方能一统南武林,是不是?但咱们千想万想,却没想到,称霸庐山集英会的人,居然会是倭族人!」

    说到这点,李定连连摇头,两湖十帮首领与洪老二也摇头,大家都叹气。

    庐山集英会,实是极失败、极致命的一着臭棋!

    王寨主道:「那也过去了,算了。李大哥,现在你有两条路走:要么,继续跟着仲参当卖国贼;要么,拚着一条性命……」

    「格老子的!是全帮上下千条性命!」李定大声纠正。

    这一声,即完全表示出他的立场!

    王寨主知道李定的个性,如果不给他十足的信心,他是不会敢与仲参敌对的!但也不能逼得太紧,便向后招了招手,让江南二十一水帮之中唯一的女头领吕凤上来说。

    吕凤六十多岁了,在二十一水帮之中,可算得上是长老级的人物。她走近李定,拍了拍他的肩膀,犹如姐姐拍着弟弟的肩膀,温然道:「我只问你一事:若果咱们二十一水帮联盟,加上丐帮与林家堡,敌不敌得仲参?」

    李定闻言,怔了。同时,脑袋也不断的转动着……

    二十一水帮联盟势力之无远弗届,他自然是十分明白的;至於丐帮帮主徐乞,不仅名列当世有数的高手之一,在皇甫望死后,更已成了北武林的实质领袖!还有林家堡……前任的南武林盟主林家堡!

    当初二十一水帮结为联盟,为的便是这一盘散沙也似的南武林!若果林家堡荣景再起,振臂一呼,再由二十一水帮联盟撑腰作势、丐帮从旁相助,南武林岂不可定?

    世人皆知,林家堡遗孤君聆诗与丐帮帮主徐乞,是同生共死走来的、是过命的交情!有此二人在,一统江湖,分南北而治之,无事相安、有事相助,绝非异想天开!

    这都是极显要的道理,李定虽傻,却也知道!

    吕凤仔细观察着李定的表情,知道他想通了,便不失时地说道:「仲参虽然狡滑、虽然……好吧,我承认他是有点儿高深莫测,但他再厉害,也不能与整个中原武林相抗!你不在时,我们参详出了这个道理、也算过了利害得失,有了个一致的决定……」

    李定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们是要……背……背叛……」

    「不是要,是已经!」洪老二在旁说道:「帮主,刚刚王寨主便已说了。是『你』有两条路走,不是『我们』!」

    共事许久,洪老二知道这帮主的脾性。他既已想通,那便够了,可以下猛药了!

    李定一闻此言,吓着了,不停转身、转头,向四周张望。

    他怕见鬼!怕仲参忽然出现,取了他的脑袋!

    王寨主嗤声道:「你还怕!我们都好好站在这儿不是?仲参若能杀得我们,早就杀了!还会让我们在这儿说服你?实话告诉你,仲参早开溜了!叁峡的弟兄有消息传来,见到仲参溜进蜀中去了!君聆诗一复出,他便溜了!这仲参也未必有多么可怕!」

    「他溜了?」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大家都是一怔 ̄此处只有两湖十帮首领、李定、洪老二等十二人,大家都是相熟,怎会有一个陌生的声音?

    王寨主急急回头望向厅门,他见着出声之人,如见鬼魅,发颤一手指着,结结巴巴地说:「于……于……于……」

    「于仁在!」吕凤失声叫道。

    李定呆住了。

    因为,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响彻云霄、却极少露面,也是名列当代一流高手之一的聚云堂主,于仁在!

    二十一水帮联盟与云梦剑派交恶,并非旦夕,于仁在为何而来?

    听到仲参已经开溜,于仁在顿生杀气!

    那极明显,光看他的衣袍已经扬起、一震一震地发出啪啦声响,便可知道!

    因为今儿明明是个无风的日子!

    幸亏这情况只维持了约莫五个呼吸的时间,于仁在的表情便和缓了、衣襟也正常的垂落了。若再继续下去,在场十二个水帮首脑级的人物,不用他动手,也要给闷死了!

    于仁在不气了,因为他已经想通。

    聚云堂只花了六天时间,便全师回到衡山。于仁在却有了个心结,他愈想愈不是味道,船至湘江,便又迳行来到鄂州。

    在苏州功亏一篑,令于仁在极为愤怒!他思来想去,打心底觉得,若无君聆诗,一切计划早该都完成了!

    想深一层,他却又不气君聆诗了。立场相违、人各有志,输了一筹,只得叹技不如人,有什好气?

    但问题却又来了!

    君聆诗曾被断四肢肌腱,这是轰动武林的事情。世上有能力、有胆量暗害君聆诗的人屈指可数,若说不是仲参干的,于仁在打死也不信!

    只是,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君聆诗?

    于仁在的答案,来自於眼前十二个人的脸上。

    那是集惊慌、恐惧、呆滞、讶异等等,应有尽有的表情。

    这些表情即是答案。

    当年,回梦堂一出山,便已搞得南武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无人能治。

    现在,没了矢志护卫神州的回梦堂,换来了个野心勃勃的聚云堂!

    于仁在从眼前十二人的脸上了解到,云梦剑派太强了。

    多强?简单的说,人见人怕。

    面对着这么一个聚云堂,便是仲参也不敢妄言必可胜之!於是他只好留下一着棋,一着克制聚云堂的棋!

    棋名曰,君聆诗。

    世人都说,『诗仙剑诀』乃是云梦剑派唯一克星。不管是不是真的、也不管究竟可不可信,这毕竟是极有用的一着棋。

    林家堡中,即已证明。

    于仁在不仅不气,反倒笑了!

    他这一笑,两湖十帮首领与李定,更感到莫明其妙!

    李定见对方似乎不像是要来厮杀的,大着胆子问道:「你待作啥!?」

    「逛街。」于仁在笑应:「在衡山待了叁十年,难得出门,便拐来看看。本堂主看够了。」话一说完,便转身要走。

    他的问题已得到答案,多留无益。

    赶回衡山去同景师叔参详下一个计划,才是正经。

    看于仁在要走,李定暗暗呼了口大气。旁儿王寨主忽然大叫:「不许走!」

    这一声,于仁在回头了,笑意也已消逝。他意识到对方想作什么。

    李定更是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了王寨主的肩头,急道:「格老子的!格老子的!你你你……在胡说什么东西!」

    一旁两湖十帮首领已各各抽出兵刃,将于仁在团团围住!

    因为他们都见着了李定没有看到的事情!

    「帮主,此人要杀!」洪老二急遽解释道:「各位首领来到第二天,那襄州晨星也领着一众丐帮弟子来了!咱们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弄明白,他是接到了屈戎玉的密令,怕咱们会发师接应倭族军马,特地前来鄂州阻止咱二十一水帮联盟会合的!当时咱们已认同了君聆诗,自然不会想再惹上丐帮。为了表示和解的诚意,除本帮之外,二十水帮有一半先行解散返回,只留下了洞庭四帮、彭蠡六帮十位头头等着您回来!那晨星也明事理,听了咱们解释之后,便不将咱们当敌人,还说要借船东往苏州助战!咱们正准备调借船支给他,这厮却领着聚云堂下冲来,二话不说便与丐帮动上了手,把晨星给杀了!」

    李定怔了,以质疑的目光扫视眼前的十位兄弟。

    「洪老二说的都是事实!」王寨主嚷道:「宰了这厮,正好给丐帮作个见面礼!」

    于仁在咧齿一笑,剑已上手。

    凌云移位,身动留影;游梦御气,无坚不摧……

    乃至於归云晓梦,虚实反覆,莫能与敌!

    蓝影一闪,于仁在身形似乎还留在原处,王寨主便已感到一股气劲袭上身来,急忙退步要闪;一旁九人亦有所觉,纷纷挺刀冲上,想趁着于仁在攻击王寨主的空档,予於痛击!

    他们心里有数,彼此十人的武艺,若论一对一,只怕连于仁在五招都走不过!但若拚着两叁人受点儿伤,其馀人全力抢攻,也非毫无胜算!

    故以,王寨主之退,非止自然反应,更是为了同伴的攻击争取时间!

    可下一瞬间,每个人都退了!

    有一个没退,却是仰天摔倒,一道血箭直喷上了屋梁!

    是与王寨主遥遥相对的吕凤!

    大伙儿都愣了!

    他们正要攻击的时候,都发觉于仁在的剑势向自己递了过来,明明白白是放弃王寨主,转而攻己了!他们知道自己该作什么,於是纷纷后退来替同伴争取时间。

    岂料,退的不是一人、两人,而是九人!

    一把剑,竟同时能攻九人?

    游梦御气,以气化剑!

    唯一的一把实剑,则以迅雷之速,赏了吕凤当胸一刺!

    立毙当场!

    于仁在的影子消失了,人仍站在原地,彷似从未动过……

    九人却都感到身体某处有种刺痛感,或肚腹、或喉咙、或额上、或手脚……

    伸手一抹,原来都见血了!

    问:何时所伤?

    答曰:为气剑所伤!

    见到对手惊恐莫名的模样,于仁在嗤嗤笑出了声。

    这,不过是他游梦功的叁成功力!

    他捱过了君聆诗的气剑指,回程途中,仔细观察了右臂上的伤口,即知气剑指乃是将内力聚於手掌,再猛力从指尖逼出,便成无形暗器。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林家指诀。

    可君聆诗向以『琴剑双绝』着称於世,却未曾听闻他的内力有多么深厚的造诣,却已能以无形指气伤己……

    于仁在暗暗练习,不过几天时间,凭着他在内功上的深厚造诣,也让他学会了以指尖逼出无形气剑!

    只是第一次使用,难免生疏了点,所以只发挥出叁成功力,未能与君聆诗般操控自如、甚至打透对方的身体!

    可若多用几次的话……

    云梦剑派收徒,向来以天资作为标准。

    屈兵专善相之名,谁敢质疑?

    能当上聚云堂主的于仁在,又有谁敢说他不是一个天才?!

第六十七话 夙愿 ̄之一

    于仁在一招便杀了吕凤、惊退其馀九人,不禁大感得意。一转眼望见汉鄂帮正堂中的帮主大位,立即想起:这汉鄂帮也算是江南水帮联盟的龙头老大,那蜗居西南一隅的云南仲参,不也是先掌控住了汉鄂帮,才敢在林家堡出手么?这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至关重大,乃是进夺天下的一大利器,如今正是大好机会,怎能放过!

    念及此处,于仁在面带微笑,一步步向大位行去。

    才走出几步,忽闻一女声说道:「于堂主今日欲复得仲参权位,将使之安南、或用之征北?」

    于仁在尚未出声,李定便先惊叫道:「堀雪!你怎么还在这里!」

    如今倭族已经势败,不成威胁,留下堀雪这个倭族人,无疑是让汉鄂帮落人口实!

    李定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只是纯粹的惊讶 ̄堀雪不是给囚在小船舱里吗?怎会到了这正堂来?

    洪老二应声道:「帮……帮主,这是……晨星的意思,他说曾听君弃剑讲过、我们也见识过,这堀……堀姑娘通晓史理、深明大义,那不是一般倭族人比得上了,将她当成朋友都来不及,怎能囚禁着她?小的想着不错,便作主将她放了出来……」

    洪老二的声音有点发颤、有点恐惧。

    但也不只是洪老二,环视当场,除了握有大局的于仁在、料想流风已死,心灰意冷的堀雪之外,谁不满脸惊恐?

    眼前的于仁在无异死神,面对死神,焉能不惧?

    反观于仁在,脸上笑容早已去,代之的是一股薄薄的杀气!

    他是兵家,兵家最不可忽视的人种,往往便是能够看穿自己心意的人。兵家对付这种人的办法其实不多,一为拢而用之,视为心腹;二则杀尽斩灭,以绝后患!总之,万万不能让这种人活着而成为自己的敌人!

    君聆诗之於屈兵专、又或诸葛静之於仲参,皆是如此。

    当听到声音的时候,于仁在就知道是堀雪了,心里也清楚堀雪是一个不可能为己所用的人,故以生出杀意。

    这股意念,堀雪又怎能感受不到?

    她知道自己今次死定了,可流风也死了不是吗?似乎死并不是那么可怕,或许她还能与流风一道儿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也不错!

    堀雪闭上了眼,有人说,人在死前,生时的所有情境都会闪过,看来不假!因为,她真的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的出生……

    那是在一个官宦家中,一个倭国的官家。

    那年是公元七五五年,是大唐盛极的年代、也是安史乱发的年份。

    堀雪的父亲是个外交官,负责安排国内的学生与年轻官吏前往外国留学。从她懂事起、有记忆以来,听到父母的交谈、闲聊,总是父亲在讲叙大唐的繁荣、大唐的伟大。她知道,那都是留学回来的学生告诉父亲的。父亲喜欢读书、也喜欢给她读书,读的,都是大唐的书。堀雪也乐於读这些书,她喜欢读着书,去想像大海彼端那个梦想一般的帝国。

    在她满十岁那年,出事了,她家破人亡。

    那是一场政变,前孝谦天皇高野姬迫使淳德天皇逊位,再次继任天皇。这些政变死了很多人,很多都是雪认识的人,因为那些人常常到家里来,听父亲说,这些人都是他的学生,都是他送往各国留学的学生……

    那一天,好多武士到了她家里,全部的人都抓走了,连婢女、苦力都抓了。

    她很害怕,哭着想找爸爸妈妈,却找不到爸爸妈妈,就哭得更大声了。那哭声很响、也很悲怆,她用力的哭,盼着左邻右舍能有人出点力,把她从武士那铁箍中的手臂里放下来、帮她把爸爸妈妈找回来……

    邻居都站在街上、站在门外,他们都听到了雪的哭声,每次这些人看到她,都会称赞她可爱又聪明,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女儿。可是这时候,她哭得愈是凄惨,邻居门的眼神就闪得愈开!

    到了她哭累了、也挣扎累了,那已经是走到了她陌生的街道上。她已经放弃了,闭上眼等着……她知道,有种地方,叫作监牢,她等着到了监牢里,能不能遇着爸爸妈妈……

    当她再次张眼,第一声叫的是『卡桑』。她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觉得那是她的妈妈。

    那不是她的妈妈,是另一个女人。这女人和她的妈妈年纪差不多,比她的妈妈胖了一点点、比她的妈妈漂亮十倍的女人!

    那女人和她说:你没事,你可以住在这里,安心的住着。

    女人用的是汉语,堀雪听得懂汉语。

    再一次醒来,她看到一个和尚,这和尚收了她当徒弟。

    师父的法号,叫作道镜。

    她很少再看到那个女人,有,但是很少。她听过一次,师父唤那女人叫作玉环。

    师父很和善,人很好。师父教了她很多武功,她知道那是忍者的功夫。她有了很多的师兄姐,当然,也包括神宫寺流风。

    师父知道她熟悉唐史,很喜欢和她聊天,但聊的和爸爸说的不一样。爸爸总是称赞大唐的兴盛与壮大,师父却说,大唐衰弱了!出了一个昏君,大唐不再是以前的大唐了!

    入师门后的隔年,师父带她出门,只带她出门。她们去了座山岭,在山腰上,她看到一座坟墓,墓碑上写的是爸爸妈妈的名字。

    她又哭了,抱着墓碑哭了。

    那一天,师父在她耳边叨叨絮絮说了很多话,但她全没听进去、全记不得了。只有下山的时候,师父留下的最后一句:政变,一定会流血!

    这句话在她耳中嗡嗡作响,她不禁想到 ̄师父是不是也经历过政变?师父也和我一样无缘无故家破人亡了吗?我大和国有政变,爹说汉人的历史比我们长上千年,是不是也有更多更多的政变?

    她还是很爱看书,但看的不再是大唐的书,而是汉书 ̄汉人的书。

    尤其是史书。

    她看过夏商周的政权交替、看过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看过楚汉相争、也看王莽乱政、叁国鼎立、五胡乱华……

    她更喜欢和师父聊天了,聊汉人的历史、聊汉人的政治……

    她知道了,师父是汉人,而且,师父很想回家……

    其实,她心底也一直很想来大唐一趟,这个她的父亲爱之甚矣的国家……

    她终於来了!

    师父召集弟子,告知天皇有进军大唐的打算,他必须先派出几个探子前往大唐,一探敌情。

    她比其它的同门更早知道这个消息,也求过师父好几次,希望能让她前来大唐。但师父不肯,师父说这是个很危险的任务,不能让她去。

    第一拨出发的,是苗姐、辅文、还有球。

    苗姐精明、而且很能干,可以说是不二人选。辅文是苗姐的亲弟弟,姐弟一同前往,可免思乡之情。

    可她不了解 ̄球在师兄姐中并不是很出色的人物,为什么会派球去?

    一直到了苗姐出发后的隔年,师父拗不过她一再的请求,正好也需派出第二拨接应人员,她终於与流风一同成行了!

    她终於看到那广阔如海的洞庭湖,多壮观!

    她看过山阳竹林,果然极美,不愧是名震一时的竹林七贤聚会之地!

    她还见过亘长的庐山、深不可测的南宫府、见到长江、见到大唐……

    是,大唐。这片土地多么辽阔、多么伟大!甚至倭族人也都传说,大和乃是千年前华夏子民远渡重洋所建立的新国家!大唐的繁荣与兴盛,让许多倭国人也觉得与有荣焉!

    打骨子里,她是反对师父出兵大唐、分割唐土的打算,因为她也很清楚:分裂,便是乱世的起源!

    但若无师父,何来今日的堀雪?她不能违抗师父的意图,但又不忍大唐就此没落,於是她请命前来中土,想在大唐尚存时,亲眼见见这曾盛极一时的伟大帝国……

    她看到了,而且,从一踏上这片土地,所见所闻,都让她爱上这片土地。

    她的确也想过,要在大唐终老。反正倭国已没了亲人,师父迟早也会到大唐来,流风也在身边,为什么还要回去?

    她心里已将大唐看作了自己的国家。

    她愈来愈不愿意看到这片土地化为赤土、就此沦陷於战火之中……

    可如今……流风已死、师父已败,我还有什么留恋、还有什么作为?

    堀雪笑了。

    面对着于仁在,堀雪笑了。

    她笑得很自然、很柔和,这是种觉悟的笑。

    如果有得道高僧见到,则会说她『悟道』。

    于仁在也笑了。

    他朝着堀雪走上几步,缓缓提起手中长剑。

    他没打算问遗言,他不想去问一个倭国人的遗言!

    雪张开眼睛,扫视了堂中一眼……

    她看到九大水帮的帮主,一个一个看到她眼神扫过,全都别过了头。

    多像!多像当年的邻居啊……

    原来,大唐与倭国并没有什么不同!

    忽然,她在大门口看到了一个眼神,一个肯与她正面相接的眼神!

    那是个疲惫、哀伤、凄凉、又满怀愤怒的眼神!

    一个她很熟悉的人、一个她不曾在这人眼中看过的眼神!

    「……师父?」堀雪考虑好久,才唤出一声。

    这好久,约莫有一盏茶时间久。这好久,足以于仁在杀死十个堀雪。

    可于仁在没有动手,他停住了,早就停住了。

    他比堀雪还快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一个不可小觑的人。

    一个不可小觑的敌人!

    直到堀雪出声,他才回头,看到这么一个人。

    一个会很乐意将自己大卸大块、吞下肚里去的人!

    背着骨灰坛的倭国护国法师道镜、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她是我最后一个徒弟……」道镜木立原地、木然而言。

    声调很平和、很平淡,甚至可说了无生气,但语意却是多大的威胁!

    于仁在为之一怔,身为兵家的反应,他知道不可以在这里和道镜起冲突!

    以一对一,他不怕道镜,绝对不怕!但身旁还有九个江南水帮的头头,这些人在他眼中只是小喽罗、蝼蚁一般的角色,可若这九支蝼蚁趁他与道镜交手时来咬上一口,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有馀力反击!

    堂堂聚云堂主、未来将成为皇帝的人,若毁在九支蝼蚁手上,那太冤了!

    于仁在立即收剑,微笑道:「陈将军果然够硬命!本堂主来此,目的已已,告辞了!」言罢,立即扬步上前,堂而皇之的穿过道镜身旁,迳行离去。

    他知道,道镜也不会在这里与他动手,他们心里都清楚对方的实力、也晓得堂上九支蝼蚁并非自己的朋友,他们的立场是相同的。

    道镜果然木头人般,任由于仁在走,连眼角也没瞥上一个。

    只可怜了堂上江南九水帮帮主,送走煞星、来了瘟神!

第六十七话 夙愿 ̄之二

    于仁在走了,堂中只宁静片刻,王寨主猛然喝道:「番僧!你要杀便杀了,想要凭武力控制咱二十一水帮联盟,那是万万不能!」

    此言一出,其馀各水帮头子先是一怔,疑心他怎出此语,但再一细想,也了解到道镜可能犹未死心,想藉着二十一水帮联盟之力打出自己的活路来,故他来到鄂州,也是合情合理。

    自结盟以来,二十一水帮联盟即号称江南最大组织,势力北溯汉渭、南及南海、东达海滨、西至剑南,实不可谓不大!但这么大的一个组织,却在庐山集英会损失了大量精英,致令盟中无人,竟要听从一个云南番子的指挥!这亏已经吃得够大了,如今若又遭一倭国番僧所挟,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一念及此,各水帮头子纷纷向王寨主颔首示意,赞同他的说法。

    道镜闻言,则只是露出一丝苦笑,挥手招堀雪来到身旁,师徒两人转身便走,无一点犹疑。留着堂中众水帮头子满脸惑然、面面相觑。

    堀雪心中却有点高兴 ̄师父放弃控制二十一水帮联盟的机会,那便是放弃分割唐土、染指神州了!於华夏子民而言,幸何如也!

    但再转念一想,又觉自己十分可耻!师父是怎样待我?如今他正值万念俱灰之时,我不思激励他,却为他死心感到快意,我当真猪狗不如了!

    堀雪正待开口说几句话让师父提振精神,道镜已先说道:「小雪,师父有个请托,你一定要作到。」

    「师父请说。」堀雪立即应道。

    道镜道:「你到苏州去,投靠君氏父子。」

    堀雪一怔,第一个联想是:师父料知自己已无生望,只盼能让自己仅存的徒弟保命了!而环顾天下,能够收留她、又可能保住她的组织,也唯有重建成功的林家堡了!

    可这么一来,他们师徒不就成了敌人么?堀雪大摇其头,连声道:「不!不行!我不去,我不能和师父成为……成为……」说到这,声音不禁呜咽了。

    是,看尽了天涯海角,堀雪只剩下道镜一位亲人,其馀什么也没有了!她岂能与这最后一位亲人兵戎相见?不行!绝对不行!

    道镜也看透了徒儿心中所思,他拉近堀雪,一手抚mo着她那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梳成髻的长发,微笑而言:「莫要担心,为师不会再与君氏父子成为敌人了……」看到堀雪疑惑的表情,道镜叹了口气,道:「如今说与你知也无妨了。当年我会急着让你与流风来到大唐,原就是为了高野殿下身染重病,时日无多,实由不得我不赶!可你们俩才上船离国,第二天高野殿下便断气了。新任的光仁天皇极度否定佛教,我这护国法师马上就被革职,所谓『尽倾全国之兵以图唐土』,便成了可望不可及的梦想。我在职时,与藤原家一向交恶,这你是知道的,藤原家兄弟却是拥光仁天皇即位的大功臣,一时重权在握,革我职犹嫌不够,竟要致我於死地!我无可奈何,只得带着最亲信的百名弟子游走全国,躲避追杀……送来给流风的翔刃影秀,那也是我在大和最后的财产了……」

    堀雪听到这里,疑虑更甚,道:「师父,既然图谋大唐是不可能了,那你只要带着百名师兄姐渡海来唐,自有生天,又何必要……何必与仲参合谋,攻林家堡?这岂不是自……」

    「自寻死路。」道镜苦笑道:「不错,我本汉人,岂不知中原卧虎藏龙?当年一个云南番子阁罗凤,只略施小计,便将郡数百里土地纳入己手;十馀年前,高野陵殿前那个与我不分上下的屈兵专,皆令我馀悸犹存!我心晓区区百名武士,那是无能有所作为了,又岂不知仲参只当我们是弃石?所以我才转而与聚云堂暗通,话是说共治江南,其实我不求其他,只想事成之后,为你百名师兄姐谋取一个安身之地罢了。只是……只是聚云堂着实如狼似虎,连一条生路也不放咱们走……我倒被聚云堂反将了一军!」说着,道镜老泪纵横,既是悲不自胜、更兼怒不可遏!

    堀雪心里明白,她与流风离开大和,那是五年前的秋季。称德天皇亡、新天皇即位,至今少算也有四年光阴。四年之中,这百名师兄姐陪着师父一起逃难、一起逃命,无一人相叛、无一人相离,那是多么深厚的信赖与情谊!怎料这百名弟子,居然一战尽灭,师父仅以身免,真可谓苟延残喘!原是想为其寻个安身,反倒令其速死,黄泉之下,何以见众人?道镜之悲众弟子、愤聚云,堀雪纵不能感同身受,也是心有戚戚焉。

    「我想,君聆诗说得对。」道镜吸了吸鼻子,续道:「他说,若我只想对李隆基一人报复,他不反对;但若涂炭生灵,他便绝不能坐视不理……不明白么?呵 ̄你是不需要去明白的,每个人的生命,都会有别人不明白的地方。你只需知道,如今师父只剩两个愿望:一是对李氏皇族的复仇、二是求无祸百姓……百姓原本不干我事,或许是和尚当久了,多少也学了点慈悲心理罢!」

    堀雪点了点头,这点头是代表同意无祸百姓。但她仍然不明白,为何师父要报复李氏皇族?她知道李隆基是唐玄宗皇帝,师父为何要报复唐玄宗?

    但师父已经说了,她不需要明白,所以她没有问。

    道镜道:「虽然李氏皇族在我眼中,只是一群十恶不赦的匹夫,但在世人眼中,他们仍旧是皇族、其中更有一个必须是皇帝!以如今的大唐国势看来,皇帝一死,势必军阀纷起、天下大乱,如此百姓必定遭殃!」

    堀雪点头点得更用力了,她听懂了,听懂为何师父要她去林家堡了!

    因为林家堡不仅是她唯一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更是有能力制止军阀作乱的组织!师父要她去林家堡,是希望她能为他个人的报复行动作善后!

    更由於她投靠林家堡,只要林家堡收容了她,就不会与她的师父为敌了!

    「你懂了,那么,你愿意吗……」道镜问道:「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你可以拒绝……」

    「愿意!」堀雪立即答应,甚至,有点儿兴奋。

    因为她也发现,原来自己还有机会为神州出一点儿力……

    师徒二人走到了鄂州码头,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支,道镜笑了笑,道:「师父身上分文不明,无能给你招船、送你到林家堡……你能自己去么?」

    堀雪点了点头,忽尔跪下,朝道镜连磕了九个响头。

    道镜没有去扶、也没有去看,他转过了身漫步行出,道:「黄泉再见。」

    战后数日,百无聊赖的曾遂汴、石绯二人正在打扫庭园,忽见一白毛灰颈鸽自天而降,曾遂汴立即作声哨呼,伸臂让信鸽停驻。

    「五天以来,第叁支了。」石绯说着,动手自信鸽脚上小竹筒将信笺取出。

    「是五天吗?」曾遂汴瞥头问着。

    「五天了……大概吧。」石绯说。他们战后一日没睡,作息全都乱了,这几日来,有人昼伏夜出、有人午时起床喊饿、更有人卯时大嚷没吃宵夜睡不着,还得轮流照看高烧不退的诸葛涵、重伤的王道与白重,已完全搞不清楚头顶上那颗红轮,是夏至还是大雪的太阳。

    石绯取出信笺后,也没去摊看,直接大步行向内院。

    信鸽是瑞思的,他们都认得。前两支信鸽送来的都是北方与回纥交战情况的军情,这封必然也是!这种紧急信件,与其自己花时间去看,不如早早送与君聆诗裁断为是。

    石绯走进内院,便直朝西厢而去。

    西厢只有两间房,靠左是林家堡重建时特意留给君聆诗的旧舍;右首则是昔日织锦的闺房。

    这几日来,君聆诗只在西厢两间房中来来去去,鲜少跨上厢前石桥一步。但大家都知道,君聆诗并不是只缩在房内怀旧,他很忙,忙着向元仁右请教有关聚云堂的一切。

    目前情势,很显然的,他们接下来的对手,便是号称天下无敌的云梦剑派本堂:聚云堂!

    在这种时候,又当君弃剑行踪未卜,君聆诗怎得不忙?

    房门是打开的,这样方便堡内众人向他们俩通消息,不只是北方的军情,还有诸葛涵的病情、与屈戎玉的心情。

    屈戎玉的心情……关在房里的,不只是君聆诗、元仁右,还有屈戎玉。

    她关在自己的房里,谁也劝不出来。

    未晓元仁右去劝是不是会有用,元仁右根本不愿意去劝。比起林家堡内的一众年轻小伙子,元仁右更了解屈戎玉的心情。

    在元仁右认为,一直以来,屈戎玉都太辛苦、也太委屈,她还太年轻,不该是承受如此压力的年纪,让她休息一阵、冷静一阵,也是该的。

    李九儿问过:屈戎玉左肩还有伤,不去治伤、不吃不喝,能成吗?

    元仁右只摇摇头,不回答,便又回进君聆诗的房里去了。

    这些人不会懂得,自小,玉儿为了在最短时间内习成云梦剑派武学、兵学之精粹,吃过多少苦头!她曾以十岁稚龄,便入『回梦汲元阵』过夜,更是云梦剑派创派以来之仅有!她受的伤只是脱骨而已,痛虽极痛,自己咬牙接上即可;又,但教身处水气充盈之处,饿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至太过伤身。

    更何况,玉儿聪明绝顶,愈是聪明的人,愈容易钻牛角尖。往往,玉儿一旦钻了牛角尖,除了屈兵专之外,再也无人说她得动。可如今屈兵专已不在了,还能让谁去说?

    或许君弃剑可以,君弃剑回来的时候,便是玉儿出房门的时候。元仁右作如是想。

    一眼瞥见石绯站在门外,手上拿着信笺,元仁右即说道:「第一封是说朱滔未肯动兵,所幸探得回纥兵马也不过数千,以北武林群力一搏,未必见负;第二封说回纥竟使护地毗伽宰相任将,将是名将,兵马却少,只怕要有后援……无忧先生,你说这第叁封笺,是报喜还是报忧?」

    君聆诗微笑道:「瑞思此女,人如其名,只恐不在屈姑娘之下。」他站起身,自石绯手上接过信笺,又回头坐下。只扫过一眼,便将信交给元仁右。

    元仁右正对门口而坐,见着了石绯满脸好奇又紧张的表情,知道他也对信中内容很有兴趣,当即念道:「忽见皇甫盟主遗徒,盗来北关印信,又得魏博军服数百。得此大助,乃使关门大开,北武林群雄各着军服,与我夫妻立於关上,以使护地毗伽生疑,不敢来犯;其馀人众伏於关内,以防万一。护地毗伽领军来至关前,观望片刻,即撤军而去。时已叁日,不见敌踪。」

    元仁右念到这儿,道:「又不出无忧先生所料!瑞思已为回纥可汗逐出族群,如今却与『大唐军兵』一同立於关上,必使护地毗伽疑心大唐收留了瑞思。既然如此,大唐便知晓回纥内情了!这般使计,不只退一时之敌,看来叁五年内,回纥必不敢轻寇北关!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时目视石绯,那意思是 ̄你想知道的,都让你知道了,满意了么?

    石绯笑了一笑,回身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人影。

    元仁右心里还有个想法没说 ̄让瑞思、宇文离二人赴北疆助战的君弃剑,莫不是早早便想及此节了?玉儿的眼光,真不输乃祖了!

    「这石小将军,脚力不错。」君聆诗道:「木色流除创派祖师木色翁外,向来择徒极为严谨,往往单传而已。信中所说的史丹尼,身为西方人,却能得皇甫盟主青睐,若能得此人为助,该是极有裨益。」

    元仁右点了点头,却又叹道:「得人自然是好,可……」

    可什么?元仁右断了话头,君聆诗已站起身,往房外走去。

    几日相处下来,元仁右已经习惯了,当无忧先生有事难决时,总会到隔壁房去晃个一时半刻,才又回来。

    如今是何事难决?

    聚云堂。聚云堂真的太强了!便是天赋异才,也不能不伤透脑筋!

    君聆诗缓缓踱步走着,西厢两房,房门相距不过二丈许,他走了叁十几步。

    他推开了房门,像以前一样,像十六年前一样,娴熟、但很慎重。

    动作一样,人事已非。

    或许该称赞那两位工匠,真是将西厢这两间房复原得极好了!

    可,好是极好,却与一模一样尚有些差距……

    织锦爱洁,也爱作女红,她喜欢自己在衣服上缝花纹、喜欢作香包、编剑。她的房里光衣柜便有叁个,里头一色全是黑底绣花的衣服,她自己绣的花;她的墙上挂着许多没安上剑去的剑?、没装香料的香包……

    窗口上则有一幅横批,那是君聆诗当年应师父之命写给她看的。批曰『修身养性』。

    因为她太毛躁了!

    横批挂是挂上了,她还是一样毛躁、一样任性妄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衣柜仍然有叁个,里头仍然是黑色绣花的衣裳。

    墙上仍挂着许多没装香料的香包、没安上剑的剑……

    很像,一切都很像,可是……

    有些香包染了尘、有些剑生了垢,织锦爱洁,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手制品有一丝脏污。

    更有些东西,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君聆诗一望即知,那只是彷作品!

    或许是太脏了、或许是太破了,工匠索性从街上买了相似的东西,将它换掉了罢……

    毕竟不一样。

    君聆诗幽幽叹了口气。

    何必要一样呢?弃剑这孩子,为了我,特意让工匠将这两间房复原得如此相似,这份心不已够了?

    可是我……我却……却让他与当年的织锦一样!

    当年嘉陵会战,我与诸葛兄、徐兄被陆敬风前辈带兵围困土山,只能眼睁睁看着织锦陷身数万大军交战的军阵之中,而我无能为力!

    如今我又为了保全林家堡、保全诸葛涵、逼出仲参,又不得不让你赴前线,去面对那曾经杀死过你的对手!

    我为什么总是如此失职……不管是当师兄、当伴侣、还是当父亲……

    我总是如此失职……总是无法保护……最该保护的……

    弃剑,为父只有一个愿望 ̄请你如同这屋,只要像就好,不要一样!

    不要与当年的织锦一样,我一离开,回头再也找不到……

    千万不要一样……

    忽然,一人撞进屋中。

    君聆诗回首望去,眼中满是责备。

    『我的房间,你们想进便进无妨;可织锦的旧房,不许擅入!』

    这句话,君聆诗从未明言说过,可他的神态、他的表情,已明订了这是林家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君聆诗还在一日,就不能打破!

    来人是石绯,他的脸色有点惊恐,无视於君聆诗的不悦,急急说道:「无忧前辈,有……有人说要找你,是……京城来的访客!」

    君聆诗没有出声,可不屑的神情已经说明。

    京城?那又怎样?他都已经当面拒绝过皇帝的要求了,区区一个京城访客,又算什么?

    君聆诗一向不喜欢论政!他曾经论过政,但也只有对着自己认可的对象的时候。比如阁罗凤、还有怀空。

    石绯真的急了,叫道:「这客不是一般,是由白衣山人陪着来的!他说他名叫李适,是当今太子!」

第六十七话 夙愿 ̄之叁

    君聆诗上堂了。

    林家堡之战后,这是第五天,君聆诗第一次上堂。不仅元仁右和传讯的石绯陪着、李九儿也早已先出来给客人奉茶 ̄李适是不是太子,她管不着,但白衣山人却是贵客,这是不能怠慢的!

    曾遂汴还是待在外庭扫他的地,彷佛他是林家堡的长工。但他可是竖着耳朵,细听着堂中的一动一静。

    君聆诗上堂后,目光只在那年约叁十、自称太子李适的华服贵客身上晃过而已,即向一旁着白衣的老仆拱手致礼道:「久闻白衣山人之名,晚辈见过。」

    李泌一笑,也回礼道:「天赋异才无忧先生,老夫也是久仰。」

    双方分宾主就座后,君聆诗问道:「今日来访,为公事、为私事?」

    李适立即应道:「自然是公事!」

    君聆诗却不甚搭理,双眼仍定在李泌身上。

    李泌已经怔住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厉害的君聆诗!居然连他特意陪同太子前来的目的也料着了!

    半晌后,李泌才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只得回道:「广义来说,是公事。」

    「狭义来说呢?」元仁右笑问。

    这是有点夷的笑,他也想出来此二人为何来访了。

    「仍然是公事!」李适理直气壮地回道:「你又是什么人?」

    元仁右道:「草民不属皇室,敝姓元,名仁右。」

    听到这句话,君聆诗眼角瞥了一下元仁右,嘴角微微扬起了点儿。

    果然不愧回梦堂主、屈兵专的接班人!

    李适一听到未曾耳闻的名字,即喝道:「本王谈事,贱民勿要插嘴!」

    元仁右亦应:「草民问的是白衣山人,却不是王爷!」

    他生气了,他确实有点生气了!

    聚云堂之叛、回梦堂之灭,元仁右怎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更何况,他还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大哥死在面前!屈戎玉可以闭门不出,因为她还太年轻、又是个女孩儿,给她些时日冷静一下总是该的。但元仁右不行,他曾是一堂之长,是中原武林名闻遐迩的人物,他的确没有发泄的空间和馀地!

    什么李氏皇族?在元仁右眼中,也只是一坨屎!

    没错!是屎!只配当肥料的屎!

    李泌见元仁右与李适之间气氛已,忙道:「是鼎鼎大名的回梦堂主,老夫久闻大名!至於元堂主的问题,狭义来说,确是……是私事。」

    李适一听,怒道:「李泌!你食我皇室叁代俸禄!你……」

    「太子恕罪。」李泌立即起身拱手致歉道:「但明眼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二人前来,原是有求於人,何必争这一点小事?」

    「这不是小事!」李适喝道:「是天下大事!」

    李泌叹道:「太子,微臣若说实话,想必太子不信……眼前的无忧先生,便是有本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李适一怔,不吭声了。

    君聆诗这才不冷不热地说道:「两位来此,无非是为了皇帝的位置。当今皇上究竟是不是李氏皇族的血统?究竟是不是前代宗皇帝的亲骨肉?这事说大,可以动摇天下;说小,也不过李氏家门之争……」

    李适一听,真傻住了!

    他原本不信的!李泌遣密使将所闻呈报父皇,父皇将所有秘密告诉他这个太子,要他寻同李泌前来拜访君聆诗,他原本很不甘心!

    哪有一个太子会亲自下野拜访一个无官无禄的草民?更何况还是一个曾经令皇帝丢过面子的草民!

    但他也确实很着急,因为如果他的父亲并非正统的皇帝,他这个储君也就没了!历代以来,从没有一个皇帝与储君被赶下位后,还能活着……

    出发之前,他一再追问父皇:你真的不是皇氏血统?

    李豫不答,只是一再摇头。被追问不过了,才应一句:「我也不知道。」

    无奈!李适为了保命、为了保住储君之位,他只好低声下气,会同李泌来到苏州。

    岂料,这君聆诗……这看起来长不了自己几岁的君聆诗,似乎真的晓得当年宫闱秘辛!

    一旁的李九儿早已瞪大了眼、石绯则是津津有味的听着,盼君聆诗能再多说一些。

    对石绯来说,李氏皇族如何都不干他事,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君聆诗却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淡淡说道:「当今皇上是否真正李氏皇族血统,天知地知,君某不敢臆断。但可是肯定的是,若果此事传扬出去,不论真假,必然会有许多有力军阀争着拥立新君,届时天下势必大乱。故言此事是大事,也算合理……」

    李适听了,用力的点着头,连声附和道:「对对对!这原本就是天下大事!大得无以复加的大事!」

    君聆诗瞥了李适一眼,那是不屑的眼神,又道:「但若有人暗中杀了皇帝,再将此一秘密公诸天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拥立新君,使天下军阀无以为抗,这件事也就只会是小事,犹如李璜、李璇、李瑁之死,只是不值一提的家门之争……」

    「什么话!」李适脸色顿变,拍几叫道:「你这无知贱民!天下之事,无过改皇立君!你居然说这是小事?」

    「天下并非李氏的天下。」君聆诗冷冷应道:「天下人的天下。」说完,他立即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进内堂。

    李适正在气头,一跃起身正待再骂,李九儿已经跨步拦住,一手伸向大门,道:「太子殿下,请。」

    这是送客。

    李适真乃怒不可遏,待要将这些贱民骂个狗血淋头,李泌已顾不得主从之分,拖着李适便向外走。

    曾遂汴见两人行过前庭,笑嘻嘻地道:「才来就走?不送啦!」

    李适让李泌半拖半拉的带出了林家大门,已是急怒攻心,戟指林家堡大门喝道:「终有一日,我会铲平林家堡!」

    此言一出,四处的百姓全都盯着李适看,他们自然不认得什么太子,对百姓而言,这是一个口出狂言的疯子。

    看看他的衣着……好吧,顶多只是个有钱的疯子。

    李泌却是在江南待过几年了,对南武林大小事皆有所闻,知道林家堡在苏州的地位,比皇帝还要大!忙低声道:「太子息怒,老夫以为,无忧先生已经答应,不会将此秘密传扬出去。」

    李适一怔,哼声道:「他啥时答应了!?」

    「天下人的天下。」李泌喟然道:「他这是明言了,谁当皇帝,他都不管,只想有一个为国为民的人来当皇帝。只消当今皇上肯行仁政、太子将来也愿亲和爱民,他也不会计较皇帝有没有皇族血统,这秘密就只会永远是秘密……」

    李适愣了,喃喃念着:「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的天下?」

    这似乎有点深远、有点深遂、更有点深奥,李适懵然了。

    「皇帝……李豫若不是皇帝,那他是谁?」崔旰问道。

    他眼前的人,是仲参,放弃汉鄂帮,转进川中的仲参。

    在他的算计里,聚云堂原本即拥有足以问鼎天下的实力、统治天下的人才,无疑是极为可惧的一方势力;另一方面,君聆诗已回林家堡,从今以后,长江中下游将成为聚云堂与林家堡二虎相争的战圈。仲参实在不需要去插手、不需要淌这个浑水。

    所以他放弃汉鄂帮,放弃了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转进了早在叁年前,便已纳入掌握的川中。

    在朝的剑南节度使崔旰、在野的青城、唐门,都已经为仲参所降伏,对仲参而言,川中比江南安全许多。在川中,他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的崔旰的问题、见到崔旰焦急的模样,仲参有点儿不耐烦,他皱起眉头,反问:「这很重要?」

    「自然重要!非常重要!」崔旰急急说道:「若能确定李豫不是真正的皇帝,不只是我,天下偌多节度使定将争相拥立新皇帝,届时天下割据,谁人势大,谁就可以掌握控管天下的实权,甚至可以取而代……代……」

    崔旰忽然住口了,他看到仲参的神色愈来愈沈,门口也走近一条汉子。

    这汉子装束、形貌似极中庸,不高不低的额头、不扁不挺的鼻子、不长不短的头发、不厚不薄的嘴唇,再加上短褐衣、及膝裤,宛然便是中庸!

    但他比中庸年轻了几岁,他不是中庸。

    他是个以一己之力、叁十之龄,便能略窥『一纸之距回避』诀窍,并以此在处决梅仁原的行刑场上,与黑桐空手相斗百招不分上下的云南新一代武学奇才!他是仲参另一名心腹亲兵,他名叫杳伦。

    他一直待在川中、待在崔旰身边,他负责协助崔旰、传递消息,自然,也同时监视着整个巴蜀腹地。

    川中乃云南进入中原的必经要道,不能等闲视之!

    仲参虽是背对大门,也知道杳伦进来了,更明白崔旰是因为见到杳伦才住口,他对於崔旰的反应相当满意,这代表杳伦确实的威胁到崔旰了!如此一来,即证明崔旰不能背叛他,即使他不在川中许久,仍然可以掌握川中!

    仲参神色和缓了些许,道:「五十年前的四月,吴女入宫成为王妃,当了李亨的老婆、李隆基的媳妇;同年十二月,李豫出生……宫中记注是这样写的。嘿 ̄当了人家老婆才八个月,便生下一个男儿,你说,这可不可疑?」

    「可疑,自然可疑。」崔旰的声量降低许多:「人人都知道,女性怀胎十月,方会产子。但我为此事困扰许久,甚至问过一些产婆,她们都说,即使只怀胎八月便产子,也不是罕见的事,这不能证明李豫确实不是李唐皇室的种!」

    「我不喜欢和笨蛋说话!」仲参又皱眉了,立即起身离去。

    崔旰懵了 ̄笨蛋?是指我吗?岂有此理!我好歹也是堂堂一方节度使,割据川中,朝廷都管不动我!居然说我是笨蛋?

    可是,想归想,崔旰不敢动声色。仲参走了,杳伦还在眼前!

    「真是笨蛋。」杳伦在仲参原先的位置坐下了,问道:「你说,你想不想称王?」

    「想!」崔旰立即应道。其实他现在与称王实在无异,差的只是名正言顺!

    「中原若乱,对你有没有好处?」杳伦又问。

    「自然极有好处!中原一乱,朝廷更无馀力管我,到时我只需假名川中亦乱,须以王号扫而定之,事后再禀报朝廷,朝廷又岂敢说不?」

    「现在是乱世,天底下想称王的,可不只你一个!」杳伦道:「你只须放出李豫生辰的消息,谁还管他是不是八月降世!这是李豫的破绽,却是天下军阀的机会!尤其他杀尽自己的叔父、他爷爷的儿子,再加封自己的儿子为王,看来似乎是巩固自己皇位的好招,却也可以说是心虚!我敢说,如今李豫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应不应该是皇帝!」

    崔旰先是怔了,然后笑了。

    他懂了。

    李豫到底是不是皇帝?这的确不重要!

第六十八话 东皇太一 ̄之一

    李适怀着满肚子气告别李泌,与随从循水路回返京师长安,回到宫中,已是四月叁日。

    早朝刚散,李适直进到太极殿,殿上百宫已经去尽,只剩下龙椅上愁容满面的皇帝李豫,及寥寥数名近侍。

    李适跪下喊过万岁,便要准备起身,却没听到意料中父皇该喊的一句『平身』,故身子只是抖了一抖,仍旧保持跪姿。

    李豫见了太子返回,先是面有喜色、紧接着又皱紧眉头,脱到口中的『平身』硬生生又给吞回。

    他记得,记得很清楚,叁月二十太子才离京,启程会同洪州李泌前往苏州林家堡。苏州去京有二千馀里,往返如此之速,即代表太子在林家堡根本没有待上多久……难道此行并不顺利?

    一念及此,李豫怎能不满怀心忧?他挥手驱退了殿中所有,仅留下了最亲近的太监魏知古,而后压低声量问道:「无忧先生如何说法?」

    李适终於可以说话,立即抬头吼道:「他说这是不值一哂的小事!仅是家门之争而已!」

    李豫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即面露怒色,殿中气氛顿时了下来。

    这君聆诗!仗着声名盖天,对朕不敬,尚可解释为试朕有否容人之心,可也!但如今却连这足以动摇寰宇的大下大事也不理了,其傲也如此!是可忍孰……

    「皇上莫怒……」魏知古颤颤地出声,打断了李豫的思路。

    李豫转首瞥了魏知古一眼,闷闷地道:「你有何说?」

    魏知古转向李适道:「太子殿下,请容奴才斗胆问上一句:那君聆诗除了『小事』一言,尚有何说?」

    李适哼了一声,道:「他放任女流之辈与吐番蛮子在大堂上看笑话、让名不见经传的贱民连番顶撞我!若在宫中,这些人便是杀头十次也不为过!」

    「还有吗?」

    李适道:「还有什么!全是不敬之事!」

    眼见太子、皇帝怒气愈炽,魏知古也有点急了,忙又道:「太子殿下务必细思,这关乎皇室安危啊!关乎天下安危啊!」

    「还能有什么?还能有什么!?」李适怒吼着,他一想起自己在林家堡中所受的待遇,在心里便已将那些人全杀了头了!他们说了什么,还重要吗?

    魏知古这会子也有点手足无措 ̄若果如此,皇室危矣!天下危矣!

    殿中又沈默半晌,李豫怒意稍退后,忽然想起:太子此行尚有李泌作陪!李泌身为叁朝元老,又是天下皆知的智囊,怎能毫无表示了?当即问道:「李长源可有什么话说?」

    李适冷哼道:「那老家伙尽是帮腔,帮那一群贱民的腔!说什么『天下人的天下』?胡说八道!天下分明是我李氏的天下!」

    「慢!」李豫急喝道:「你刚刚说什么?」

    李适昂然应道:「天下是我李氏的天下!」

    他说得很自豪、也很骄傲,他认为这是李家人的骄傲,自然,父皇也会为这句话觉得骄傲。

    但李豫毫无喜色,又道:「再前一句!」

    李适有点懵了,讷讷道:「前一句是……胡说八道……」他有点不懂,为什么父皇不为他那句『李氏的天下』而感到高兴?

    他忘了,他显然忘了,现在的李豫,连自己是不是姓李,都不敢肯定!

    「不是这句,再前一句!」李豫不耐地喝道。这太子怎么……有点笨?

    李适愣了一下,他仍然跪着,忙低头细思 ̄前一句?前一句是什么?

    喔!有了!

    「天……天下人的……的天下……」李适回答,也很纳闷 ̄这句莫明奇妙的话就那么重要?李泌说它很重要,那老头老得神智不清,也就罢了,连父皇都觉得它很重要?看来父皇也老了,也一样老得神智不清了。

    「这话是李长源说的?」李豫追问道。

    李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豫看得心急,道:「究竟是还不是?」

    李适道:「是……是!李泌的确说过!但一开始是君聆诗那厮说的!根本一派胡言!」

    李豫这会子真是气得七窍生烟!他气这鲁拙的太子!这是什么时代、这是什么时候?这太子怎会笨得如此?是不是该换了?

    「你这蠢货!」李豫起身戟指阶下的太子喝骂道:「天下差点给你砸了!」

    李适傻了,只得不住磕头应是,他怎都不明白,父皇作啥生这么大气?

    魏知古这近侍太监也不是白干的,他能在数百近千儿太监中冒出头来,成为皇帝的第一心腹人,自然有他的独到。他一眼便看出皇帝有更易太子的意思,便在旁低声道:「皇上急怒,太子年轻,难免血气方刚。况且所思所为也是为了自家天下,实不为过。皇上来日方长,只消将太子带在身边仔细教诲,太子将来必也能成为一个……」话只说到这。

    因为,若说太子要成为皇帝,那通常是皇帝死了才会。现在就说太子要成为皇帝,那是犯了皇帝的大讳,不可说!

    李豫叹了口长气,又复坐下。

    他累了,太累了,听到『天下人的天下』一语出自君聆诗口,那是卸下了多大的担子!

    可惜,眼前的太子似乎不懂啊!

    李豫转首道:「知古,朕想给君聆诗上个号……」

    魏知古道:「皇上要给人上号,自然是可以的。皇上想给他个什么号?」

    「你说如何?」李豫反问道:「可有什么建议?」

    魏知古道:「君聆诗以苏州林家堡为根据地,苏州地处我大唐疆土之极东;此人如日方中,可号称当朝在野第一人……奴才以为……以为……」

    魏知古又住口了,因为这词一出口,又会犯着皇帝。

    李豫微微一笑,道:「东皇太一,是不是?」

    阶下李适瞪大了眼,他不是没读过书,身为太子,四书五经哪能少了?诗经楚辞怎能不识?

    东皇太一,楚辞九歌之首,比被视为『太阳神』的『东君』地位还高!

    由皇帝赠号『东皇太一』,便是将此人视为皇室的救星、天下之神!毋太过乎?!

    魏知古低下了头,躬身不敢作声。

    李豫思索半晌后,道:「常云『孤掌难鸣』,稳定江南,恐亦非君聆诗一人之力能行。这样吧,传朕旨意,派使往苏州宣诏,将『东皇太一』赐予君氏父子共享!朕累了,要去歇歇,你代朕教导太子,何以如此。」

    魏知古应了声是,李豫退殿后,李适方才站起,仍是满脸不忿。

    他不懂!为什么这不把李氏皇族放在眼中的君聆诗居然得了一个至尊至大的『号』;而堂堂的太子却跪在殿上捱骂?这太不合理!

    他转视魏知古,他不信这老太监能教他什么!眼见魏知古来到身前就要开腔,即喝道:「东宫太子岂是你教得起的!」当即拂袖而去。

    魏知古眼见太子行远,摇头、叹气。

    太子根本不知道,这一天的早朝根本是一团乱!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叛乱已经明朗化,皇上只得下诏命淮河以北的河东、成德、卢龙、平卢、淮西、永平、汴宋、泽潞等八大战区,加上河阳军基地围攻田承嗣。这范围之大,北起燕山、南至黄淮;东始泰山、西近京畿,可说是整个华北皆已成了战区!只要出了一点儿差池,天下即无复李唐之天下!

    黄淮以北大乱不止,江南却相对安定,何故?

    皇上最相信的人是李泌,李泌在洪州数年,来信不下百封,江南自从四年前的岭南叛乱平定后,一直再无乱事发生,何故?

    李泌认为,这是因为云梦剑派冒出头了、江南也组成了水帮联盟,江南军阀若欲作乱,得不到水帮联盟支持,便是未动先败;近年来声名大躁的屈兵专更是一座重镇,江南军阀想起事,皆得先自问过:说服得了屈兵专吗?对付得了云梦剑派吗?

    若否,谁敢生事?

    虽则年馀前屈兵专亡故,君聆诗却立即接上了,且回到林家堡重新扎根,又立下了江南的第二座重镇。云梦剑派、林家堡,便如同一座大山耸立,挡住了江南军阀问鼎中原的道路。

    河北已经乱不可言,江南不能再乱!若果江南出事,天下将无复姓李唐!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将君聆诗稳住、要帮君聆诗稳住江南……

    太子啊!若果你不懂这一层道理,或许你真的不够格成为将来的皇帝……

    水波,一阵一阵的打在岸上。

    好广阔的……是江?是湖?还是海?

    岸边有个身影,她穿着一袭绿纱薄衫,纱衣与头发一起被风吹拂着,似乎永远也没有停静下来的一刻。

    她就这般坐着,望着水面……

    但那不是单纯的望水,她是在盼着什么?盼着眼睛看不到的那一头有什么会出现吗?

    天好黑,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孤孤单单的人儿……

    是什么让她肯这样盼着?她不怕盼去了年华、盼白了头发?

    风有点大……再坐下去,会受寒的。

    正想向前走,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盼,就这么巧,东方的天空翻起了鱼肚白。

    原来,是在等着东君降世……

    不对,水面上还有些阴影,那是什么?

    天愈来愈亮、阴影也愈来愈大、愈来愈明显,是船,一些大船……

    好近了!甚至已经可以看得清楚船上的旗帜……『倭』,就一个字,倭!

    对了,是倭族的军船!

    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走下去,走这一条死路!

    她站起身,迎着风、迎着船、也迎着敌人。

    还有什么好犹豫?这是我们该一起面对的!

    才想发步上前,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你要去哪里?!」

    一回头,看到出声的人,原来很熟悉。

    神宫寺流风!

    他的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紧握刀柄,已经作好了拔刀的架势,沈声问道:「你不会想逃避吧?」

    逃避?不,当然不会!二爹说过,林家堡是昔日的南武林盟主,林家堡的主人,便是南武林的代表。林家堡若果认输,便是南武林认输;林家堡若果逃避,等於中原人全是孬种!

    大船上的人开始登陆了……

    我不能逃避,可是……不是时候啊!我不能放着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的敌人!

    忽然,稍远处又奔来了一群人,很陌生的一群人。

    说陌生又不陌生,带头者的装束,似乎见过……

    是了!和回梦堂的元堂主一模一样!但此人并非元堂主,既非元仁右,必然是与之齐名的聚云堂主了!带头者定是她的师父于仁在!

    眼前是流风,我命中终要面对的敌人流风,我不能走!只得依靠聚云堂了。

    「于堂主,快去帮璧娴!」我着急的大叫。

    可是那群人不闻,或者不理。他们甚至不跑了,驻足原地,冷眼作壁上观。

    是我认错人了吗?这群人并非聚云堂所属?

    「我,等着你回来。」她留下一句话,然后,被淹没了……

    「来吧!」断喝,连接着的是刀锋。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接招吧!

    我,等着你回来……

第六十八话 东皇太一 ̄之二

    「哇 ̄哇 ̄」

    这个声音,是哭声,很稚嫩的哭声,婴儿的哭声。

    是君弃剑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他睁开眼,没有海、没有船、没有流风、没有敌人。

    只有狭窄又潮湿的木屋房间。

    房间有扇窗,透进了一点光线,看得出来是白天,虽是白天,也只堪照亮房间一角。

    这是谁家的柴房?

    不对,柴房怎会有桌有床。

    这是卧房,一间比林家堡的柴房还狭小的阴暗房间。

    他起身出房,来到一个与狭小房间极为相衬的『小大厅』,知道婴儿哭声是从另一个房间传来。

    跟着,还有人声:「是女的!」

    紧接着传出一声叹息,然后有个男人骂道:「你叹什么气?你不快抱女儿让你老婆看看,还叹气?你不高兴生女儿吗?」

    叹气的年轻男人喏喏连声,房里响起了逗弄婴儿的声音。

    君弃剑只站在『柴房』门口待着,他自然明白,这一家子的媳妇刚生了个婴儿。他也看到了自己衣衫满布着数之不尽的裂缝。

    每一道裂缝之下、他的身上,都是刀痕,上自额头、脸颊,下至小腿,全身上下都是刀痕……

    那刀痕很细微、也很真实。

    真实的宣告着,他又从鬼门关过走了一遭。

    他站在柴房门口,因为这厅很小,小到只要走五六步,便能走到传出婴儿哭声与人声的房间,中隔一布幕而已。这户人家好歹救了自己一命,道个谢、打个招呼总是该的;但人家媳妇刚产子,也不好去打扰,他只能站着、待着、等着。

    不多时,有人掀开布幕走了出来,君弃剑立即准备迎上出声致谢。只是他一看清楚走出来的人,要出口的『谢谢』却哽住了。

    蓝沐雨。

    她提着个木盆子,里头盛着血水,显然是刚刚去接生了。她一见君弃剑站在面前,也是一怔,喃喃说道:「你醒了……你终於醒了……」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话声虽细,凭君弃剑的耳力应可闻之,但周遭环绕的尽是婴儿扬扬啼哭声,故他仍未回神。蓝沐雨又道:「你饿不饿?粥该煮好了,我给你盛一碗。」说完,抱着木盆子即走进了与大厅相连的灶房。

    她前脚才进灶房,身后布幕一摆,一名中年妇人且叫且骂:「你好了没有?叫你换水、盛粥给你嫂嫂吃,盛到哪里去了?!」

    君弃剑身子一抖,眼前的中年妇人他也认得,是蓝沐雨的母亲。

    蓝母一进厅中,见了君弃剑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而且身上刀疤几乎都已愈合,不禁啧啧连声,道:「好个妖怪!你真是个死不去的妖怪!」

    君弃剑不知这话是褒是贬,亦无心明白,只是深执一礼,道:「承蒙相救,晚辈不胜感激。只是眼下无以为报……」

    「不用你报!」蓝母打断道:「你这瘟神,还是快走,咱家刚添了孙儿,可受不起你传染瘟疾!」

    蓝沐母已经盛了碗粥行出灶房,她自然听见母亲说的话,只是不敢应声,怯怯的快步走过,把粥端进了布幕隔着的房里去。

    同时,又一名中年男人出房,道:「你在说什么妖怪?什么瘟疾?满口胡说八道!」此人自是蓝父。

    蓝母冷笑道:「嘿!你扛着他回来时,混身是血,全身上下刀伤不下百处,是人哪有活的?他既然活了,还算是人吗?既不是人,不是妖怪又是什么?况且这小子走过哪里,哪里便有死人!他去过我老家原定帮是不?原定帮如今如何了?他也走过鄱阳剑派,鄱阳剑派灭了是不?他还待过回梦堂,回梦堂上下老少,死得只剩一个元仁右是不?这般看来,他不是瘟神,又是什么?」

    另一边,蓝沐雨又出了房,直行至灶房又端了碗粥出来,才想递给君弃剑填填肚子,蓝母见状,立即叫道:「住!你现在作啥?你家很有钱吗?你倒好慷慨!有没想过咱们自己肚子都填不饱,还有馀粮给他吗?他是妖怪,饿不死的!」

    蓝沐雨听在耳里,咬了咬牙,还是不出声。只是一双手伸得老直,仍将碗送在君弃剑面前。

    蓝母见女儿仍不收手,正待出声再骂,一旁蓝父喝道:「婆娘!你也太不客气!君公子受伤昏迷十馀日,这会子醒了,咱们没能给他煮碗猪脚去霉气已经很失礼了,连碗粥都不给喝,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蓝母冷哼道:「咱们每餐每人食得了一碗饭?今儿是连饭都煮不起,煮粥了!我可是把份量算得好好的,一人一碗,多不了!你要给他喝粥,也可以,家里便有个人要捱饿了!」

    「饿一餐死不了。」蓝父也知道妻子所言有理,言词虽然不让,口气却软下了。他移步走到君弃剑面前,道:「君公子,你喝了这碗粥,快回林家堡吧。」

    蓝沐雨在旁怯声道:「爹,你想自己捱饿对不?你还要出船捕鱼的。我捱一餐就得了。」

    蓝父闻言,深深叹了口气,实在不能拒绝!

    媳妇刚刚生完孩子,总是要补补身子。她又拉着丈夫不给走,身为一家之主,他能不趁早多打些渔货养家么?没吃饭,还打什么渔?

    君弃剑看着眼前父女相望,为了一碗粥让来让去,心里也感愧疚。当下伸手将送在眼前的一碗粥推回,道:「沐雨,我真的不饿,你气色不太好,还是你吃吧。」跟着转向蓝家父母道:「林家堡尚有馀裕,迟些晚辈可送来些银钱……」

    「住!」蓝母打断道:「我说了,不要你多待,也不要你再来!你快走,咱就感谢菩萨保佑了!」说完,即迳自转入布幕罩着的屋里抱孙儿去了。

    君弃剑这才将一直在面前那碗已半凉的稀粥推回,道:「我真的不饿,你留着自己喝吧。」跟着朝蓝父走近几步,作揖道:「感谢蓝伯父相救晚辈一命。晚辈这就告辞。」

    「君公子,借一步说话。」蓝父偷觑了女儿一眼,说道。也不待君弃剑答应,便将他半拖半拉到了屋外。

    到屋外后,君弃剑即等着蓝父开腔。但见蓝父在面前踱步,神情亦十分犹豫,半晌后,即先言道:「蓝伯父是不是有什么要托付晚辈。」

    蓝父一怔,叹道:「人盛赞你父子二人,真的不假,你果然看出来了。我不瞒你,咱是乡野渔家,家境如何你是看到了。说实在话,原本我夫妻二人与一对儿女,求个温饱不是难事。儿女渐长后,自然是要寄望他们能帮忙家里工作,赚点饭钱。但我这女儿不知怎么回事,生在渔家,居然自幼便会晕船,根本帮不上什么,我夫妻也十分无奈。幸好那婆娘老家是原定帮,雷帮主与鄱阳剑派的昭老掌门有几分交情,我们便将女儿送到了鄱阳剑派去,求得昭老掌门收留,算是给家里减轻了几分担子。前年昭老掌门过逝,我们算着女儿年岁也差不多了,不好再给人家添麻烦,便去了鄱阳剑派将女儿接回来,想给她找户人家嫁了。不过我们这环境,哪能找到什么好人家?镇里认识的人,谁讨媳妇不想讨个体健能干、担得了粗活的……

    「去年你将她接走了,说实的,我们一家子都松了口气。可七月间她忽然又回家来了,我那儿子也娶了个媳妇,叁口人一下子成了五口人,我也咬牙撑着。可如今……」

    「再添了个孙儿,更难捱了,是吧……」君弃剑说道,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蓝父艰难的点了点头,紧接着道:「咱家也不是想和你求什么,只是想弄个明白,当初我女儿是不是给你添了什么麻烦,才让你把她赶回来?」

    「这……」君弃剑一时答不上来了。

    去年丐帮大会上,那情况太复杂,他没有赶人,举棋不定却是事实。他心里确实喜欢蓝沐雨的细心体贴,可当时即因如此,得罪了屈戎玉、也得罪了整个回梦堂。最后是他以身止战、再加上瑞思悄悄遣送了蓝沐雨,才勉强解决此事。

    屈戎玉什么都好,就是善妒,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只要有屈戎玉在,就没有蓝沐雨立身的空间……

    蓝父见君弃剑面有难色,道:「看来我这女儿果然一无是处……」

    君弃剑忙道:「不,沐雨很好……」

    「既然很好,过去的事也就算了。趁着这机会,咱家有个不情之请……」

    君弃剑一怔,道:「伯父想……让我带她回苏州?」

    蓝父点了点头,道:「咱家也不是啥大户人家,她又不是生得好看,再加上已经年过二十,只怕……只怕已经嫁不出去……若是君公子不嫌弃……」

    「伯父,你可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君弃剑平举双臂,展示着自己身上那破落不已、满布刀痕的衣衫,道:「晚辈干的是打生抢死的勾当,天下人怎么论我父子,那是另一回事,我己经不只一次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您将女儿交给我,一则我不敢保证她的安全;二则她随时……随时都可能守寡!」

    「是自己的女儿,她的心思我很清楚。」蓝父微笑道:「你的状况我也明白,你身旁已有了云梦剑派的屈姑娘。我也不求你定要娶我女儿为妻,将她带回林家堡,作妾作婢也凭着你。她虽干不了粗活,烧饭洗衣倒还可以……至於性命问题,一个女人一辈子总得蠢一次,就像我那婆娘,原本稳稳当当、快到手的帮主夫人不要,却跟了我这没出息的渔夫……路是她自己选的,若你果真就此走了,只怕我那女儿又要失魂落魄好一阵子。」

    君弃剑闻言,闭上了眼,深深叹了口气。

    不只是女人,每个人一辈子至少都要蠢一次。

    他现在多么怀念与二爹隐姓埋名、游历天下的日子!无忧无虑,爱走就走、爱停就停,昨晚睡树下、今晚睡破庙、还不知明儿要睡哪,也自得其乐!

    当他踏上这条路,遇过了多少敌人、经历了多少死劫,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点儿后悔 ̄继续过着没有姓名的生活,怎样都比没有性命要来得强啊!

    不过,路是自己选的,定要将它走完 ̄每次他看到身边的伙伴,总这么想。

    不为自己走,也要陪他们走!

    「是啊,人总要蠢一次……」君弃剑喃喃说道。

    「你答应了!」蓝父一听,真个喜出望外,两个大步冲进屋里,便将蓝沐雨拉了出来,冲着君弃剑道:「我这女儿,托给你了!」

    蓝沐雨听得瞠目结舌,君弃剑则颐指她手上仍端着的凉粥道:「快把粥喝完,上路了。」

    「上路?」蓝沐雨一怔回神,讷讷道:「你……你要带我回苏……苏州?」

    「当然是苏州。」蓝父在旁帮腔道:「你不快喝了粥,路上没力气跟不上,可别怪人家没等你!」

    蓝沐雨听了,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我会给你添麻烦……」

    「你就不怕给家里添麻烦?」蓝父叹道:「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这说不准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还犹豫?」

    蓝沐雨低下了头,什么也应不上。半晌后才道:「看来,我生来就是个麻烦……」

    「王道镇日喊着要入蜀、石绯练棍常把墙打穿了洞、还有比我还爱喝酒的曾遂汴、身上缠着蛇,连碰一下都不行的蓝娇桃,他们才叫麻烦。」君弃剑笑道:「我身旁的麻烦还嫌少了?」

    蓝沐雨听说,她盼这一天已盼了多久!一口便将那半碗凉粥喝尽,随即返身进屋放了碗、收拾细软,不过半炷香时间便又回转出屋。

    她跟着将手里的一样物事塞到乃父手上,道:「爹,这是女儿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

    蓝父微微一笑,他知道,是那颗曾引得家中大吵一架的珍珠……

    君弃剑向蓝父颔首示意后,即转身跨步离去。蓝沐雨见了,与父亲相拥一阵,才急急跟上。

    蓝父站在门口看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连背影都散着喜悦的气息……

    蓝母忽然从他身后行出,大嚷着:「一次送走了瘟神与吃白饭的,普天同庆啊!鬼出去,福进来;鬼出去,福进来……」同时朝门口洒了一大把盐。

第六十八话 东皇太一 ̄之叁

    君弃剑与蓝沐雨并肩而行,一路往湖口镇去。他走得很慢,短短十馀里路程,从辰时末出发,到了午时才接近湖口镇。

    这速度慢到蓝沐雨也觉得不自在了 ̄这是在散步吗?如果是散步,也该聊聊天啊!可君弃剑这么一言不发,非是散步,直是踱步了!或者,他是顾念我体虚,特意将速度放慢了?

    蓝沐雨正想出声,表示自己可以再加快一点速度赶路,一转头,却见君弃剑愁眉深锁,她不自觉便叹道:「见你四次了,每一次你都是一般模样。」

    君弃剑一怔回神,疑道:「什么?」

    「难道不是么?第一次见你,是在山阳竹林,那时你心情极差,忧郁一点也是正常的;第二次见你,是在云梦剑派,你刚在庐山集英会打输了,自然也没什么好开心;第叁次见你,是在洞庭君山,云梦剑派与丐帮起了纷争,你两边都想帮、两边都不能帮,也难怪你要皱眉;可现在……你重建林家堡成功,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你扬眉吐气了,为什么你还是不开心?」蓝沐雨娓娓道来,将见过面的次数、地点、情况说得分毫不差,倒如同那是她的宝物一般。

    君弃剑只是边听、边摇头,一阵相对默然后,已进入了湖口镇门,他才耸肩道:「你说呢?你说我现在为何不开心?」

    「是船吧?」蓝沐雨道:「你想赶回苏州,但是你现在身上半分银钱也没。既然没钱,要买船、雇船都不成了。」

    君弃剑不禁微怔 ̄是我的神情表示得太明显?不会,这一路我连向只在十馀丈外远的彭蠡湖瞥上一眼也没!

    还是,她真的那么了解我?

    正思索间,忽尔一人挡住去路,劈头便道:「君公子,有客人请你上去坐坐。」

    君弃剑与蓝沐雨双双止步,眼前的人是个店伙计,那么,这店伙计所说的客人,自然便是客栈的客人。君弃剑转眼向身旁的建筑物瞥过一眼,立即便认了出来 ̄不错,便是他在庐山集英会前曾投宿、后来又同屈戎玉宿过一宿,遇到『中庸』的客栈。

    「找我的客人,是男客、还是女客?」君弃剑反问道。

    若是男客,可能会是中庸;若是女客,那便是屈戎玉了。

    「男客。」店伙计应了,又展臂道:「君公子请进。」

    中庸吗?也好,趁此机会,可要弄清楚他所谓的主子『仲参』,究竟何许人也!

    君弃剑转身便进入客栈,蓝沐雨也毫不犹豫的在后跟着。

    「楼上,左首第叁间房。」店伙计说完,一见蓝沐雨跟着君弃剑也要上楼,急忙闪身拦住,道:「那位客人只请君公子一人。」

    蓝沐雨一怔,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君弃剑则回头道:「你稍坐会儿。」即迳自上楼去了。

    若是中庸,此人一向独来独往,只要是面对面坐着,楼下楼上都不会有事 ̄君弃剑心想。

    蓝沐雨静静的在楼下寻个空位坐下了。时当正午,店伙计在旁问道:「你要吃点什么不要?」

    蓝沐雨不假思索,立即摇头。眼下她和君弃剑都分文不明,能吃什么?

    楼上,君弃剑才一走到门口,房门打开了。

    但门旁无人,人在桌旁,而桌离门有一丈远近!

    桌旁只有一人,此人并非中庸。他身着蓝色儒袍、头戴葛巾,颔下有须,其须虽疏而顺,看去约莫四十年纪,其装束、形貌,直与元仁右相类。

    此人看来有点莫生、又似乎见过,是谁?君弃剑一边想着,一边跨步进房。过门后左手微微摆动,房门立即关上。

    「湿气会蚀木的。」那人道:「你还是用手关门好些。」

    君弃剑一怔 ̄这人连我所能御使的是水气,也都知道?

    「坐啊。」那人又道:「怀疑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你吧?」

    「不怀疑,」君弃剑坐下了,应道:「于堂主理应是要了解的。」

    对,他想起来了 ̄梦中刚刚才见过,这人就是云梦剑派本据地『聚云堂』堂主,于仁在!

    用梦来认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或许有点儿可笑。但此人一则装束与元仁右如出一辙;二则又清楚他的武功来处,再不能是旁人,定是于仁在无疑。

    于仁在哈哈一笑,道:「人说屈师叔慧眼能识天下英,於此又一明证。」一手指着桌上的叁菜一汤,又道:「云梦剑派并不富裕,你是知道的。要不了什么好菜好饭来招待你,将就一顿。」

    君弃剑也不客气,取过个空碗,盛好饭菜,即送到楼下去。而后又复入房归坐。

    可他归坐之后,就只是坐,不去动箸。他不知道身体为了养伤,这一睡是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未曾进食,可他不觉得饿,一点也不。

    或许是因为近水,中土第二大湖的彭蠡湖,其中蕴藏的水气,便足以成为他身体的粮食。

    君弃剑一动不动,亦不吭声,就只盯着于仁在。

    明明是云梦剑派本堂堂主,该是同一条阵线上的人,可他心里对于仁在有一种莫名的不信任感。

    这不信任感的来源也是在梦中……梦中的于仁在,领着聚云堂下赶赴战场,却不应战,眼睁睁的看着屈戎玉送死……

    从小,君弃剑就经常作梦,或者是梦到极为真实的过去、或者是梦到未来 ̄他的梦不见得能预知未来,却可以宣告未来,他自己感受至深,再清楚不过!

    他一向习惯谋定而后动,如今面对着一个不能辨其是敌是友的人,他宁可不出声、不动作。

    这一来,于仁在心里倒暗暗吃惊 ̄难道这个昏睡了十馀日,才刚刚醒来的家伙,也知道苏州发生过什么事?

    不!不可能!他离开鄂州后,即打听到君弃剑被送往湖口镇『养伤』,便独身赶到湖口,打探到君弃剑落脚处在彭蠡湖畔一户姓蓝的渔家,便每日偷偷观察着蓝家,很肯定不可能有任何人向君弃剑传递过苏州的情况!

    可是,这小伙子看着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不友善?名义上,他该称我一声师伯啊!

    于仁在虽则紧张,但究竟经验老到,面上不动声色,道:「我先告诉你眼下你最关心的事情:倭族道镜率旗下仅馀的百名弟子强攻林家堡,遭到回梦堂、鄱阳剑派、丐帮与你林家堡众围攻,全师尽灭,道镜仅以身免。但打前锋的回梦堂与鄱阳剑派也死伤殆尽,只剩元师弟与玉儿。至於你林家堡众,虽有数人负伤,却无大碍……」

    「回梦堂……全灭?」君弃剑打断道。

    「全灭。」于仁在面露愁苦之色,道:「那道镜身手卓绝,曾与屈师叔相斗千合不分高低,你应听玉儿说过了。这二十年来他潜心练武,竟连本派掌门也吃了他的亏;至於他旗下百名弟子,个个均可与庐山集英会时的神宫寺流风比肩、甚有过之。回梦堂等不及援兵到,先行出手,结果寡不敌众……后来丐帮到来,加上你林家堡众,才勉强歼灭了那百名弟子,驱走道镜。」

    「是么……」君弃剑闭上了眼,心中不禁暗叹。

    这二十馀名由『当代第一兵家』屈兵专亲手栽培出来,个个文武双全,才足出将入相的一流英杰,居然一战全灭……这不只是中原武林的一大挫折、更是叁五十年后黎民黔首的损失啊!

    少了这些未来的贤臣,神州百姓要多吃的苦,那是无以估量的!

    「你以为司马仲达、子元、子上叁父子,何如也?」于仁在忽然问道。

    君弃剑愣了。

    以印象来说,他从小就认为这叁父子是贼,盗国的贼。不只说书人这样说、他自己读书的理解亦是如此。

    或许回答『贼』是合理的,可是这叁父子及其后的司马炎,却统一了业已战乱百年的中原,究竟是曾经结束过百姓的一段苦难日子。

    他此刻心里正想着百姓,遇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便不觉得司马氏父子是贼了。甚至,可以说是英雄……

    这是于仁在的高明处,他抓到了君弃剑的思路。

    于仁在见君弃剑未有回答,知他心里的两种价值观正在冲突,即又说道:「黄淮以北如今乱不可言,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举兵叛乱,当朝皇帝一口气便点了河东、承德、卢龙、平卢、淮西、永平、汴宋、泽潞等八战区,外加河阳军基地,一共九支军马围攻一个田承嗣……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当然。」君弃剑道:「当朝能使动的兵马,向来唯朔方一支。去年虽多了一支卢龙,也还不够。这一着以九伐一,是在试探着各战区节度使,看看是否有人会被田承嗣吸引过去一齐作乱,正可一举扫定。但这是个极危险的赌注,若果九支军马中,有半数响应田承嗣……」

    「那大唐国祚也就没得救了。李豫这次可谓痛下决心。」于仁在又问:「这种情况下,你以为我等在野者能有何作为?」

    「守住江南,不使生乱。」君弃剑不假思索,立即应道。

    其父君聆诗曾经当着皇帝的面,厉言『吾不为皇宫伶人』,此事为朝野所共知。这就代表了不管是君聆诗个人、或甚林家堡,都不会插手朝廷的内斗。因为一旦插手,未来即可能得奉朝廷之命办事,这与皇宫伶人有何两样?

    以上九军攻一军,战圈之广,遍布整个中原,他们是不愿、不想、也不该去插手的。相对而言,能作的就只有安定江南。

    于仁在道:「如果大唐国祚果真走到了尽头呢?」

    君弃剑默然半晌后,叹道:「此即天意。」

    于仁在哈哈笑道:「人定胜天尔!我聚云堂下,可多得是锺会、贾充!你待说他们是奸臣亦可,可他们同时也是平定天下的能臣!」

    君弃剑没有应声。

    于仁在又道:「若果天要亡唐,以我聚云堂之力,若能得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襄助,半年之内可得一支十万众的劲旅。以此扫定河北那批各怀鬼胎的军阀,估计只需五年时间;安定宇内,十年可成!」

    这很像笑话,君弃剑没有笑,因为它实际不是笑话。

    君弃剑清楚云梦剑派的实力,虽是第一次见到于仁在,也感受到了这位聚云堂主的深沈,这等人物绝不会信口黄,十万军旅,五年平乱、十年定寰宇,并非不能。

    「自然,司马昭以锺会灭蜀,而后杀之,这一点我也清楚。」于仁在道:「我聚云堂下兵学为主,若论治政,则无甚高明之处。」

    「可惜,林家堡并非泰山,出不了羊祜。」君弃剑应道。

    蜀灭之后,司马氏一改作风,杀了诡计多端的锺会、疏远有才无德的贾充,反过来重用以德孝着称的泰山人羊祜。此乃因天下统一在即,兵道已然将无用武之地,接下来需要的是道德仁义,唯有推广道德仁义的王朝,才是长久王朝。汉高平定天下之后,即重用儒生陆贾、孙叔通等人,便是一例。

    君弃剑懂这些道理,也明白了于仁在约见他所为何来。

    「重建林家堡,其艰岂不若堆聚泰山?」于仁在呵呵一笑,道:「我在港口泊了艘小舟,为了好认,船舷已漆成蓝色。你且驶去罢。」

    君弃剑当即起身告辞。

第六十九话 有所不为 ̄之一

    苏州.林家堡

    四月六日,战后的第十二天,瑞思与宇文离回到林家堡。

    瑞思在前庭就遇到正在耍棍的石绯,她听石绯叙述过南方长江战事的始末之后,问了一句:「回梦堂主现在哪里?那屈戎玉又在哪里?」

    「元堂主作息正常,只是从没出过林家堡一步,大多时间是待在无忧先生的房里。屈姑娘就更绝了,她的房门关上后,就没再打开过。」石绯据实答道:「大家都有点担心她的身体……」

    瑞思没把最后一句听进去,她走了,直往后院行去。

    走到了西厢房前的石桥上,她顿了一下,凝神听出房中有人交谈,才举步上前叩门。

    门依旧没关,叩门只是意思意思。君聆诗一看是瑞思归来,露出了一个微笑,颔首示意她可以进房。

    瑞思进房之后,也不就坐,劈头便道:「无忧先生,我有个请求。」

    「请说。」君聆诗应道。与其对桌而坐的元仁右则无丝毫表示与动作。

    瑞思正色道:「我要请你用林家堡主人的名义,把元仁右、屈戎玉赶出林家堡!」

    元仁右怔了,他有点儿惊讶。

    「我的确考虑过此事。」君聆诗道。很沈稳、很自若。

    接下来是一阵沈默。瑞思与君聆诗住了。

    倒是门外接连冲进了石绯、曾遂汴、宇文离叁人,适才瑞思的音量并没压低,反而比平常更大声了点,他们都听到了。叁人进房时,表情是疑惑、眼神是质问。

    他们不懂,当初君弃剑为重建林家堡,以有容乃大的态度,接纳了他们这一群五湖四海而来、无家可归的孤儿,瑞思自身也蒙受其惠。为何如今回梦堂遭到聚云堂的背叛,屈戎玉、元仁右二人亦是无家可归,瑞思反倒要求君聆诗逐此二人?这明显与林家堡重建时的目标大相迳庭啊!

    「我们没有靠山、亦没有后台,天下人都可以为我们作证。」瑞思出声道:「从雪淹逻些城、『没钱就扁』的败亡、我与赤心的敌对,这些事都传开过,是铁证如山,世人有足够理由相信我们必须投靠林家堡。但云梦剑派和我们不一样,元仁右、屈戎玉和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元仁右拍案怒喝,他上火了!

    回梦堂舍身抗敌,容得抹灭?

    瑞思冷冷笑道:「当然不一样,在世人的眼中就不一样……因为你们是以兵学立派的兵家。所谓兵家,为达目的,什么也都可以牺牲……」

    「云梦剑派创派祖师吴起,曾经杀妻求将……」一位身着淡绿服饰女子步入房中,说道。

    是堀雪,她在两日前即已抵达林家堡,获得了君聆诗的接纳。

    她穿了叁层衣物,看去似极厚重,但颜色即不厚重;相对的,神情却显凝重,非常凝重。

    瑞思回头看到堀雪,在庐山集英会时有过一面之缘,随即认了出来。她的神情表露赞同,显然也对於堀雪的出现并不意外。

    元仁右怔住了、君聆诗仍不动声色,至於石绯等叁人,也听出了点端倪,他们都盼望瑞思再说清楚点儿。

    「没有当场以丐帮的力量剿灭聚云堂,就是最大的失策!」瑞思肃然道:「无忧先生,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出这种错?如果你不让丐帮动手,是怕两虎相争、造成死伤过多,可以理解;或甚你是怕以当时在场的四百多名丐帮弟子,也不能敌得过聚云堂,反倒造成我方无谓的损失,我也可以理解。但这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当时在的不只是四百多名丐帮弟子,尚有蒲台山寺的僧人、苏杭叁帮的徒众、以及苏州府衙兵及众多苏州父老啊!即使那些和尚不会乱说话、你也能使得丐帮的人守口如瓶,可苏杭叁帮与苏州父老百姓就未必这么听话罢?即令他们当时不晓得堂而皇之离开林家堡的人,便是神龙见尾不见尾的聚云堂,可时间久了,会怎么想?天下间能让你无忧先生不敢、也不能大开杀戒的组织,七除八扣之后,也只有丐帮与云梦剑派了!聚云堂的身份曝光,那是迟早的事!可世人有多少知道云梦剑派分为聚云、回梦二堂?只当它是一派,便是我们,也不能尽晓云梦派中之事。更何况,这次征事,受创之钜莫过於全派尽出、也全派尽灭的鄱阳剑派,得利最多的是谁?还不是传说与鄱阳为世仇的云梦剑派吗?依照那景兵庆的说词,接下来云梦剑派必定有所动作,而且是制霸江南的动作!这是明显造乱了、反抗当今朝廷的作法了!无忧先生那句『吾不为皇宫伶人』,又为天下人所共知,不靠拢当今朝廷,那也罢了,至少保持中立,也是方便我们行事;但若林家堡仍旧收留着云梦剑派门人,岂非自找麻烦?」

    石绯、曾遂汴面面相觑,这一论点他们从未想过,从未!

    宇文离则是连连点头,愈听愈觉得老婆的话十分道理。

    堀雪有点讶异、有点意外。

    由於庐山集英会的举办,使得君氏父子集团中所有人物一次曝光,她牢牢的记住了这些人。她也晓得后来君弃剑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与屈兵专的孙女一同行动,由於获得了云梦剑派的支持,使得君弃剑重建林家堡的过程顺遂许多。她一直也就认为,林家堡的首脑人物,无外乎君聆诗、君弃剑、屈戎玉叁人,还有当初独力在一夜之间灭掉杭塘帮的蓝娇桃为最大干将……

    她真的没有料到,这个走投无路的回纥公主,竟是如此智识非凡、英明果决的人物!

    「反过来说,如果无忧先生决定就此与聚云堂联手,我无话可说。」瑞思转向元仁右道:「倒是元堂主你们师叔侄俩……可能就成为林家堡向聚云堂输诚的最好礼物。」

    堀雪跟着说道:「就你们而言,河伯固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着着实实是大义凛然的一号人物。可用我的立场来看,他一直暗中拢络君无忧,是为了使云梦剑派制霸江南更加顺利,好打通争雄天下的一条生路;反抗我族来唐,也只是避免江南土地让人给分了去……」

    「胡说!」元仁右拍案怒道:「屈师叔绝不会害人以利己!」

    「元堂主,稍安勿躁。」君聆诗面不改色,依旧泰然自若,似乎屈兵专生前极力想拉拢的人不是他、更似乎这一切压根儿与他毫无关连。面对着怒气勃发的元仁右,他只轻描淡写地道:「堀姑娘所言,其实也在理中,甚至可以说,以兵家的角度而言,她说的比你们所遇到、所策划的一切,更要来得顺理成章。她如今正是旁观者清哪。当此时节,元堂主莫要感情用事才好。」

    元仁右一听到『感情用事』四字,微微一怔,不再出声。

    屈兵专生前,便曾评元仁右最大的缺点,是过於妇人之仁。感情用事正是『妇人之仁』的其中一个特点。身处以兵学立派的云梦剑派之中,这是极大的致命伤,便因为这个致命伤,原本学识、武艺、天份都在『仁』字辈弟子中首屈一指的元仁右,才会成为分堂回梦堂主,而将本堂聚云堂主之位拱手让给了于仁在。

    「至於方才公主殿下所言……是不是要投靠聚云堂,君某倒没有意见。」

    这一句话,真的把元仁右、石绯、曾遂汴击懵了。

    便是才刚刚回返林家堡,对於南方战事始末知一漏二的宇文离、瑞思夫妇俩,还有前来投靠不过两日的堀雪,也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不只是石绯、曾遂汴,还包括眼下不在屋中的李九儿、阮修竹等人,他们都亲眼见到聚云堂的阴险毒辣,战事结束之后,他们早已将聚云堂当成假想敌,甚至也作好了要与这如今堪称『天下无敌』的门派一分辕轾的心理准备。再加上元仁右连日来一直待在其屋内,更使得他们认定,疾恶如仇的君聆诗,一定会决定支持元仁右与他的『儿媳妇』。

    只是……他们都弄错了一件事。

    君聆诗从来不是一个『疾恶如仇』的人。

    君聆诗环视房中,将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见到的是极为相类的表情,只微笑道:「不需要意外罢?一开始,你们会齐聚一堂、会来到林家堡,便不是因为君某。」

    「可是你在我的帐中留信!」石绯喊道。

    「你让我连梦了十几天的琴!」宇文离也道。

    换言之,若非君聆诗层层算计、推波助澜,他们未必会与君弃剑走到一道。

    若说他们是因为君聆诗而来到林家堡,虽然牵强,也并非无理。

    君聆诗轻叹一息,道:「无论是与赤心敌对的公主殿下、抑或被崔旰视为大敌的『没钱就扁』……君某实在有不得不让你们走到一道的理由……」

    「什么理由?」曾遂汴很快问道。

    宇文离则暗中顶了顶瑞思的背,低声道:「老婆,你知道是什么理由?」

    瑞思摇头。

    「其实你们所遇到的一切,都有个始作俑者。君某一直认为,这个始作俑者并非一人一力可以败之,听到黑桐前辈营救梅仁原兄弟失败的过程,让君某的想法得到了证实。在诸君想除掉这个始作俑者的过程中,如果力量分散,必将落得遭到各个击破的下场。君某有心去对付此人,却也不能轻易办到。既然敌人是相同的,故君某自作主张,将诸君与吾儿送到了一条道上……」

    「我们……有同样的敌人?」宇文离极为讶异地盯着君聆诗,指指自己、又指指曾遂汴,道:「我们一方在北、一方在西南……怎会有同一个敌人?」

    曾遂汴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敌人是崔旰,与回纥的赤心真可谓风马牛不相及,君聆诗怎会硬要将长江黄河说成同一条河?

    「赤心此人虽然奸邪,却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与我作对。」瑞思缓缓说道:「我也一直觉得他是受人指使……只是,此人会是崔旰?」

    「不是崔旰!」堀雪果断的否定,道:「如果我想的没错……无忧先生所指的人,应该是仲参!只是……此人到底是谁?无忧先生知道吗?」

    君聆诗点了点头,但仍犹豫半晌,才道:「君某说出此人的实际身份,他已放弃了二十一水帮联盟的主控权,诸君若不想与他为敌,大可从此远遁……」说到这里,他已不自觉的出了一身冷汗。

    对,要提到仲参的身份,便不能不提到那位曾经在举手投足之间,即令天地为之变色的人物,即使是天赋异才君聆诗,也会胆颤心惊!

    元仁右究竟是回梦堂主,第一个发现了君聆诗神色有异,几个联想之下,竟给他想出了仲参的身份,一时也惊得合不拢嘴。

    看到了君聆诗与元仁右近乎失态的表情,瑞思感到有点惊讶,几乎跟着便想到了答案。但是她没有亲眼见过,也就没有那么害怕。

    堀雪则道:「仲参他……是不是和昔时的『天弃鬼才』有关系?」

    天弃鬼才的王者,阁罗凤!

    君聆诗轻轻颔首,轻得让人看不出来,他已经表示这答案是正确的。他随即深吸口气,又复神色自若,道:「不管是在仲参、或者君某来看,聚云堂之叛、鄱阳剑派之灭,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否则仲参不会被逼得必须放弃二十一水帮联盟、君某当时也不会离开林家堡。换言之,以君某个人的立场来看,聚云堂虽非朋友、却也并非定要成为敌人。故以,对於是否要将聚云堂当成敌人,君某没有意见,留予吾儿决断即可。」

    听到这句话,元仁右放心了。

    他非常肯定,屈戎玉年馀来的努力,已使君弃剑完全靠向回梦堂,回梦堂的敌人,自然也是君弃剑的敌人,林家堡势必将与聚云堂成为敌人。如此一来,他的立场即没有改变。

    只是,瑞思并不这么认为。

    堀雪也是。

    君弃剑在联江码头外的大船上与神宫寺流风交手,重伤昏厥,被不明人士带走,事后在长江下游沿岸又遍寻不着其踪影,其中必定有诈!

第六十九话 有所不为 ̄之二

    君弃剑回到苏州了。当然,还是带着蓝沐雨。

    两人一路往城西去,愈接近林家堡,君弃剑的脚步就愈慢,也愈沈重。

    在湖口镇,于仁在所说的话,靠得住吗?对於江南战事方面,君弃剑相信于仁在说出的全是事实,因为这些事只要回苏州稍加打听就可以得到证实;问题是在於聚云堂所要作的事。

    于仁在已挑明了说,聚云堂对江南有兴趣,会说出这件事,就代表和过去的屈兵专一样,有意思拉拢他君弃剑、甚而拉拢整个林家堡。

    关於此事,君弃剑本身不置可否,他想听听别人的意见,不过眼下他身旁只有蓝沐雨一人,蓝沐雨擅长炊事与女红,是个标准的小家碧玉,对於这般大事,是拿不出什么意见的。

    君弃剑想听的,是君聆诗或瑞思的意见,尤其是屈戎玉的意见。

    对,屈戎玉的意见。聚云堂既有心争霸江南,身为云梦剑派门人的屈戎玉必不能置身事外。只是这『争霸江南』的行动,却与屈兵专的目标『安定神州』大相迳庭。屈戎玉会选择贯彻祖父的遗志、还是支持师门眼前的决定?

    君弃剑很明白的知道,屈兵专在屈戎玉心里的地位是至高的,河伯的一言一行,都成了她的最高准则,绝对不会忤逆。又,任何人若胆敢污河伯,即使是天皇老子,她也不会善罢。去年丐帮大会上,元仁右与徐乞只因她怒而鸣琴,这两位天下间屈指可数的一代高手当场便相斗五百馀合、直往死里打去,差点演变成丐帮与云梦剑派的全面冲突,即是明证。

    顺着这条路想去,似乎屈戎玉应该会反对聚云堂的决定。

    但再想深一层,屈兵专求的『安定神州』,为的是让老百姓有安稳的日子可过。可如今天下已成军阀割据之势,大唐王朝摇摇欲坠,灭亡只是早晚的事。以历史上的例子来说,一个走到黄昏的王朝,撑得愈久、百姓苦得愈久,春秋战国、叁国鼎立皆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若有一股强大的新兴势力能扫荡天下,在短时间内重建新王朝、新秩序,对老百姓反倒较为有利了。

    这样说来,似乎屈戎玉又应该会支持聚云堂。

    两种情况都说得通、都有可能发生,君弃剑愈想愈是头痛、脚步也愈慢了。

    再慢也会到,接近林家堡时,忽听闻一女声惊叫道:「沐雨!你也到苏州了!」

    是阮修竹的声音,她便在林家堡专属的『杂货铺』顾店门。看到蓝沐雨,姐妹许久未见,自是又惊又喜。

    喜吗?不对……阮修竹一个箭步扑上来抱住蓝沐雨,便靠在蓝沐雨的肩头上哭了起来。

    那模样并非喜极而泣,蓝沐雨心里有底,这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有多的姐姐像个小女孩般靠在自己身上哭,她也温柔的不断轻抚着阮修竹的背脊。抚了几抚,自个儿眼眶也红了一圈。

    鄱阳剑派全师尽灭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蓝家只在彭蠡湖畔,属鄱阳剑派势力地域,这等大事,怎能不知?

    这对姐妹虽则叛派出逃,但并不是因为讨厌鄱阳剑派。对她们来说,鄱阳剑派是她们一起生活了十馀年的地方、是她们的家。其师昭明如慈父、元伯是个亲善温和的叔叔,派中诸人,也都是她们的兄弟姐妹,鄱阳之灭,她们能不心悲?

    战争果然害人不浅!君弃剑深叹一息,道:「你姐妹且先叙叙。」发步又往林家堡去。

    店门开了,阮修竹没有这么勤快,会自动自发的开店,一定是瑞思回来了。那很好,又多了一个人可以给意见。

    究竟该支持、还是反对聚云堂?

    君弃剑一踏入林家堡大门,最先遇到的人,仍然是石绯与曾遂汴。

    此一战之后,细数林家堡上下,如今身康体泰、又不必无日无夜照料病患的人,也只剩他们俩人了。这俩人闲着无事,整日便在前庭切磋,若有客来访,他们倒成了实实在在的门房。

    而林家堡众之中,除了白重、蓝娇桃之外,也只有曾遂汴知道君弃剑在江中舟上与神宫寺流风一战而身负重伤,随即遭到不明人士带走,行踪亦是不明,心里早已料想君弃剑也是凶多吉少,如今却见他安然归来,不禁喜上眉梢,连声道:「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你终於回来了!」

    「我终於回来了。」君弃剑自己也是苦笑,他至今仍然弄不清楚,明明记得是在联江码头外与流风过招,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楼船也还在长江下游无疑,为何醒来时却到了属於长江中游的彭蠡湖畔?

    「大伙儿怎样了?」君弃剑跟着又问。这才是最重要的。

    「阿桃跑出去好些天了,说是要去修炼,过一阵子才会回来。」这次是石绯答道:「王道捱了道镜一掌,原本伤势极重,每天都昏昏睡着,不过前几天已醒了,现在看着应该也好了七成;阿重和阿离陪瑞思出门采买去了;最有问题的要算是小涵和屈姑娘……」

    曾遂汴道:「你再不回来,九儿也快不行了!她连着十几日照顾病人,自己都快成了病人。」

    「我知道了。」君弃剑应道,发步便往后院行去。

    他首先来到诸葛涵房外,轻轻扣了扣门。

    房中传出一声『进来吧』,有气无力,是李九儿的声音,快累瘫的声音。

    君弃剑开门,便见到诸葛涵闭眼靠墙坐在床上,须乱发散、气息奄奄,李九儿坐在床边,正在喂诸葛涵喝药汤。比较意外的是,小狼也在房里,极安分的伏在床角下。

    自寒星入土后,从没见小狼如此温驯。

    「阿汴,今天不用准备我的午饭了,我吃不下……」李九儿没回头,自顾自的说着。

    「还是吃点儿好。」君弃剑走到床边,说道。

    李九儿闻声一怔,抬头一看是君弃剑,松了好大好大的一口气。

    君弃剑道:「九姐,你脸色也发白了……辛苦了,歇歇吧。」说着,便伸手要接她手上的药盅。

    李九儿微笑着递过药盅,当即退出房外。

    君弃剑坐落床沿,一匙一匙的喂着诸葛涵喝药,每每匙到唇边,小涵便微微张口,只堪让药汤一点一点的流入口中,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包括眼皮全没其它动作……她是睡着、还是醒着?无法判断。

    君弃剑一匙一匙的喂着,只觉得很痛心、很心痛!

    就算石绯和曾遂汴没有说、就算任何人都没有说,他一看就知道了。

    因为照顾小涵的,是李九儿。

    不是怀空!

    那就代表,怀空一定出事了。

    君弃剑感到懊恼、感到气愤!

    当初探知小涵的下落,却没有立即前去认亲,便是不想让她卷入自己所处的斗争漩涡中;即使他们终究因中计而相见相认,他仍然处心积虑的让小涵远离第一线战场,远离最危险的地方……

    可是……计中有计、人上有人,意外还是发生了!

    「九姐……不要了……」有了点声音,细如蚊鸣的声音。

    君弃剑这才发现,靠在小涵唇边的匙子里,药汤并没有减少。

    小狼在床角边轻轻的『呜』了一声,摆动着颈子,似乎在对诸葛涵表示,床边的人不是李九儿。

    诸葛涵闻声,眼皮抖了一抖,她想张开眼睛,不使劲便张不开眼睛。

    可她如今浑身上下又剩多少劲?

    君弃剑看得心,道:「别勉强,听得到声音就好了……」

    「哥……」诸葛涵再次启唇,不唯有气无力,根本连气都快荡然无存。

    「是我,是我!」君弃剑轻轻拂开盖在她脸上的头发,不经意的,触到了她左额上的鲸印,那一个『囚』字,一时不禁悲上心来,可又怕自己的声音一旦呜咽了,小涵又要更加伤心,忙咽了口唾沫,沈住了气,又道:「是我,小涵,哥回来了……」

    诸葛涵还是没有动作,她已没有力气作出任何动作,只是那泪珠顺着稀上的睫毛,一滴又一滴的划过脸颊。

    她的手指一抖、一抖,她想动,她多想能动上一动!

    君弃剑察觉到,轻轻的握住了诸葛涵的手。

    不知哪儿生出的力气,诸葛涵身子向前一倾,扑在君弃剑怀里恸哭出声……

    房门外,李九儿、曾遂汴、石绯叁人,听到了那哭声。

    李九儿吐了一口大气,道:「好了……小涵终於哭出声了……」

    真个是如释重负。李九儿很清楚,小涵不仅是因伤而病、因累而病,这病还是出来的。可说伤,她的肩伤早已近乎痊愈;说累,她连睡了将近二十日,再累也该够了;这病因也只剩『』了。君弃剑回来了,小涵终於能吐出这口气,这病必能不药而愈。

    曾遂汴道:「医好了一个,还有另一个……」说着,放眼望向院中西北角。

    是屈戎玉的房间。

    「哼哼!你很担心那一个吗?」李九儿蔑声问道。

    曾遂汴嘿嘿一笑,道:「是男人都会担心的。」

    李九儿道:「那你不去看看她?」

    「闭门羹我吃多了。」曾遂汴耸耸肩,转向石绯道:「你吃过没有?」

    「只有一次,和阿竹一起吃的。」石绯搔着头赧笑道:「这种东西,我可不敢自己去吃。」

    「我都有叁次了,你才一次!」十几步外的房门忽然打开了,王道闪出身,迎上道:「是你没胆量、还是妻管严?」

    另一边,堀雪也走了近来,但还离他们一丈便停下脚步,道:「若要说实在话,屈姑娘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句话,让其馀四人尽皆沈默。

    对,很重要。他们现下正卡在是否要与聚云堂为敌的关键点上,君聆诗已经表示,此事要留给君弃剑下决定。而他们又知道,君弃剑每次下决定,怀空、瑞思、屈戎玉叁人的意见非常重要。

    如今怀空已经不在,瑞思近来也表态置身事外,只剩屈戎玉一人。

    他们仍然都认为,屈戎玉必定会要求君弃剑与聚云堂为敌。

    将要与这南武林首屈一指的门派成为敌人,这对於眼下的林家堡来说,是大过天的事!

    诸葛涵的房门打开了,君弃剑走了出来。

    他看见堀雪,只道:「你果然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堀雪对这句话感到有点儿意外。

    君弃剑点头,道:「我在湖口镇遇到聚云堂主,他告诉我,道镜领旗下『仅馀』的百名弟子进攻林家堡……」

    「这和雪会来有什么关系?」王道不解的问道。

    君弃剑道:「河伯生前要对抗的一直是『倭族兵马』,可见河伯游历至倭国时,道镜必定是一个有能力调动倭国大军的人物,我们也一直以敌人将有数万军兵为前提来拟定战略。可结果来的只有『旗下百名弟子』,这就代表着在这几年之间,倭国极可能发生了政变,致令道镜失势。一个在政场上失势的人,必定连性命都难保,古往今来皆然,公孙≥、锺士季即是例子。可道镜还能领有百名弟子,让我认为他是一个视徒如子的人,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弟子,才会领着这百人一起在倭国内逃难。聚云堂主又说这百名弟子在我林家堡中一战尽灭,道镜仅以身免。既然如此,那么堀就是道镜仅剩的唯一弟子了。如果是我,想要保住这个弟子,与其将她带在身边,不如让她投靠中原的某个组织更为安全。但堀毕竟是倭族人,一般的汉人组织未必会接受。既然如此,唯有我与堀曾有过交情,林家堡便是最好的选择。」

    堀雪道:「那么,你接受吗?」

    「接受。」君弃剑叹道:「我和流风交换遗愿,他要我好好照顾你……其实,若不是苏杭叁帮忽然介入,原本应该是让他达成我的遗愿……」

    「是吗……」堀雪幽幽叹道:「我一直劝他,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和你交手。他却认为,这种时候才能让你有心与他决斗……」

    君弃剑只能摇头。

    他很明白,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都不想与流风决斗,一点都不。

    「你先去见屈戎玉吧。」堀雪吐了口气,道:「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君弃剑颔首,移步行向屈戎玉的房间。

第六十九话 有所不为 ̄之叁

    来到房外,叩门两下,里头没有应声,君弃剑即自行推门入房。

    *众人见他已经进屋,都觉得他俩人的对谈并非一时叁刻能够结束,正准备散去,却见君弃剑又退出房外,王道咋舌道:「不会吧?连你都被轰出来?」

    君弃剑走到近处,摇头道:「不是被轰出来,房里没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面面相觑。

    他们只在战后隔日夜里看到屈戎玉进房后,二十日来那房门再没打开过。任何人去叩门问饱暖,房里也没一点声息,自然都以为屈戎玉闭门不出。怎料里头的人居然不见了?

    「回梦堂已灭了,她还能去哪?」王道皱着眉,眼光不经意的扫过石绯与曾遂汴,疑道:「难道是像在鄂州的时候一样……给掳走了?」

    「这次不是,她是自己走的。至少离开林家堡,是她自己的意思。」君弃剑否定了王道的猜测,转而扫视众人一眼,道:「哪位愿意告诉我,回梦堂是怎么灭的?」

    这件事说来很严重,非常严重,一时你看我、我看你,在场五人,没人愿意开腔。

    「你说呢?」远处,元仁右走了过来,反问道。

    君弃剑一怔,由元仁右的语气、神情看来,他心中所假想的答案……

    是对的。

    君弃剑也待过几个月的回梦堂,他很清楚的知道,若果回梦堂下二十四子全师尽出,还加上堂主元仁右、云梦剑派掌门楚兵玄坐镇,已堪为『天下无敌』一词的具体存在。

    这么一个天下无敌的组织,居然一战尽灭?刚从于仁在口中听到这消息,君弃剑着实十分震惊。

    「你已经知道答案,我告诉你细节。」元仁右尽力保持着平静,缓缓说道:「景兵庆费尽心力,找到了屈师叔所创『回梦剑阵』的破阵法。回梦剑阵一破,我只得下令使堂下弟子分别捉对厮杀。回梦、聚云二堂弟子,在无外力影响的情况之下,实力都只在伯仲之间,万无其中一方全面溃败的道理。但聚云堂……居然一次得到了二十柄难能一见的宝剑!」

    二十柄宝剑。

    听到这个,君弃剑为之震愕,一转头,正与堀雪四目交对,立即便证实了心里的想法。

    是他自南宫府邸带出,在杭塘山麓遗失的那一篓剑。

    元仁右没有理会,继续说完了最后两句:「因此二十柄宝剑之利,回梦堂下弟子兵刃尽毁,尽灭於聚云堂手下。吾师也因过於惊讶,给景兵庆抓到破,连中四十馀下重击,当场气绝……」

    君弃剑握紧了拳头,他的右掌中,有一条琴弦。

    那是一条长四尺七寸的七弦琴琴弦。君弃剑并不是很懂音律,但是他的养父君聆诗则被称为『琴中圣手』。君聆诗有一张雕手素琴,使得君弃剑也很熟悉七弦琴的构造。他很肯定,这条琴弦是完整的,是琴主很细心的从琴上解下来的。

    而这条琴弦,放在屈戎玉房里的桌上。那么,这条琴弦自然就是屈戎玉所有那把『焦尾琴』的琴弦。

    这一条是最细、会发出最尖锐声音的琴弦。也就是去年七月时,发出了那一声『铮』,差点使得丐帮与回梦堂火拚的琴弦。

    君弃剑捏着这条琴弦。它,就是屈戎玉的回答。

    「有没有人在啊!」忽然,从大厅方面传来一声叫唤。那声音带点傲气、但又不敢太傲;有点嚣张,可又不会太嚣张。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要找主人的。君弃剑立即走向大厅。

    走出十馀步,忽然一人从旁闪身截住他,道:「孩子,你有了决定,才好上堂。」是君聆诗。他已经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所具有的身份。

    「我有决定了。」君弃剑应道。

    君聆诗点了点头,父子俩并肩来到大厅。

    厅上有叁个人,领头一人身着大红官袍,后头是两名小卒,合抬着一块由黄布覆盖的……应该是板子。

    那官员一抖手中黄绢,道:「你们是君聆诗,还是君弃剑?」

    「都是。」君弃剑瞄了那卷黄绢一眼,道:「要宣圣旨?」

    这时,原先在*的诸人也都来到厅上,蓝沐雨也从大门外进来了。

    「没错,是圣旨。皇上特令免跪。」官员清咳两声,展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君氏父子身有大才,助国安定江南有功,因不受国大禄,特赐扁额一块,悬於苏州林家堡厅门。并以上书为君氏父子共有之号。钦此。」阅毕稀旨,回头掀开盖在匾额上的黄布。

    这是一块很大的匾额,长丈许、宽四尺馀,以金漆涂边,左右侧有龙凤雕、上下边有日月形,以行书大书四字,书曰『东皇太一』。

    石绯在旁看得不明不白,疑道:「东皇太一是啥东东?」

    「楚辞九歌之首……」堀雪简单解释道:「是一种神,比太阳还伟大的神。由皇帝赐号『东皇太一』,那是把他们视为皇室的救星。」

    王道、曾遂汴、李九儿原本也都不懂,听了之后,皆是咋舌不已。

    钱莹早就说过,君弃剑将来必不简单,果然没错!

    蓝沐雨则是眼露钦慕。元仁右轻轻地笑了。

    君弃剑也笑了。

    这块扁额来得正是时候。

    「接匾吧。」官员说。

    「我拒收。」君弃剑道。

    此言一出,全场都傻了。独有君聆诗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元仁右第一个有了反应,一个箭步冲到君弃剑面前,叫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怎么能不收?」

    官员也吼道:「君弃剑,你疯了吗?御赐扁额你怎能不收!君聆诗,你是怎么教儿子的?」君聆诗一句『吾不为皇宫伶人』,天下皆知;相反的,君弃剑却曾受御令,现仍身负苏州县尉之职。故以官员第一反应,便认为君弃剑拒收匾额,是出自君聆诗的意思。

    官员已怒不可遏,君聆诗倒露出一个微笑。

    「是我自己不想收。」君弃剑道。

    官员听了,道:「你觉得这名头太大,不好收吗?不必在意,皇上说你是,那你就是!尽管收去。」

    此时,瑞思、宇文离、白重叁人也回来了,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瑞思一见厅中情境,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把手上的花瓶一把放到了白重头顶,任两个男人仍往后进行去,迳自停下脚步道:「我也觉得不该收。」

    「就是这么回事。阁下请回罢。」君弃剑淡然道。

    那官员急怒喝道:「你居然对钦差下逐客令!」

    元仁右亦道:「你知道你在作什么吗!」

    「绯,送客。」君弃剑没有搭理元仁右,这句定死了,无有丝毫转寰馀地。

    石绯犹豫半晌,才走出几步,朝大门一伸臂,向官员道:「请。」

    「林家堡全是疯子!」官员丢下这么一句,与两个差人又把匾额带走了。

    钦差一走,君弃剑即以手势指示石绯关上大门,而后向元仁右道:「我很清楚我在作什么。在湖口镇,于堂主来找过我,表示有意问鼎。我评估过,聚云堂的胜算很大。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好再接受唐朝廷的美意。」

    元仁右瞪大了眼,愕然道:「你……你是说……」

    「不要与聚云堂为敌,对林家堡会比较有利。」君弃剑果断地说。

    「他们是连本门师兄弟都下得了手的豺狼!」元仁右怒喝着。

    「兵家原本如此,不是吗?」一边瑞思应道:「虽然我也不喜欢聚云堂,但我更讨厌屈戎玉!原本勉强接受她相处,就是因为她背后有回梦堂这么一个大靠山。如今这靠山已不在了,她拿什么资格要求林家堡为她冒奇险?」

    元仁右听得额头已冒起了青筋,转视君弃剑道:「你也这么想?」

    君弃剑道:「我自出道以来,除仲参之外,一直没有『绝对』的敌人。聚云堂是有实力彻底剿灭仲参的组织……」

    「够了!」元仁右一声怒吼,不觉指甲已刺入掌肉,嘴唇也被咬破。

    血,不够红;他的眼更红。

    怒意已至极点,愤怒之中还有悲伤……

    屈师叔,你原来还是看错了人!

    他把火红的双眼直盯着君弃剑,看着这个他一直猜不透的小子……

    君弃剑接过那眼神,表现出自己的毅然决然。

    最终,元仁右走了。

    带着悲愤欲绝的心情、使着众叛亲离的身子,离开了林家堡。

    元仁右一走,君弃剑将手中的琴弦收进怀中,便移步拉着蓝沐雨行往*,甚至不给任何人表达意见的机会。

    跟着,君聆诗也起身,经过王道身旁时,说道:「王小兄弟,半个时辰后,到君某房里来一趟。」说完也往*回房去了。

    之后,曾遂汴、石绯、王道、李九儿四人都望着彼此的脸,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可思议』四个字。

    王道首先发腔道:「他怎么会想要支持聚云堂?怪怪,根本莫明奇妙!」

    「你们反对投靠聚云堂吗?」堀雪在旁问道。

    「反对!」四人同声道,连语气高低都极为一致。

    曾遂汴跟着道:「聚云堂连同门师兄弟都能下手,投靠这种如狼似虎的门派……不异於自寻死路!」

    「阿汴,你居然会用成语……」李九儿颇感讶异。

    「这表示我真的很惊讶。」

    堀雪转向瑞思道:「公主殿下,你觉得呢?」

    「对,你为什么支持投靠聚云堂?」李九儿也问:「真的莫明奇妙!」

    「我可没有说我支持聚云堂。」瑞思道:「我只是赞成不收那块匾额。」

    石绯道:「既然聚云堂有心要取代唐朝,不收那块匾额,等於宣告不服从唐朝,也就是要支持聚云堂嘛!这点道理,连我都懂……叶敛这次的决定真的太奇怪了。」

    「我倒觉得很合理喔。」瑞思微笑道:「他最大的优点一向就是『冷静』,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他不是说了吗?他在湖口镇上遇过于仁在,于仁在也表示出拉拢之意。其实我认为于仁在一开始就料到,一旦让君弃剑回到林家堡,知晓了回梦堂是因聚云堂叛变而灭,他的拉拢行为只会更加深君弃剑对聚云堂的厌恶与敌意。于仁在就是希望让君弃剑失去理智,最好让他对聚云堂的存在深恶痛绝,就可能开始对聚云堂挑衅、甚至是挑战,如此一来,聚云堂便可以用『自卫』的藉口铲除林家堡。君弃剑拒收御赐匾额、气走元仁右,就已经初步断绝聚云堂进行对林家堡任何有害行动的藉口。换言之,如今的主动权是在我们手上,而不是聚云堂。君弃剑的表现非常理智与冷静。」

    石绯听得一头雾水,问曾遂汴道:「汴哥,你听懂吗?」

    曾遂汴没有回答,转视李九儿。

    李九儿摇头。莫说她现下因连续十馀日长时间的照顾伤病患而有点失神,便是在精神状况极佳的情况下听到这番话,只怕也是不懂。

    没人去问王道,不问也知道他不懂。

    堀雪心里又一次由衷的赞叹。

    这个回纥公主,只知道君弃剑『见过于仁在』、『拒收匾额』两件事,便可以延伸出如此复杂的推论与因果关系,果真不是简单的人物!

    君弃剑将蓝沐雨带到*,替她定了住在北侧的第五间房。第四间是阮修竹的房间。

    林家堡*厢房总计有叁十馀间,目前空房还是不少,但房中桌椅柜皆一应俱全。

    他们进房才不过两个呼吸,后头白重抱着一床被褥也走进来,放到床上便走人了。蓝沐雨甚至来不及和他道谢。

    「是你请他拿来的吗?」蓝沐雨疑道:「可是……你回来后和他说过话?」

    君弃剑摇头道:「没有。这是阿重的好处之一。等等他应该还会拿更衣用的屏风和茶具过来。若你还缺什么东西,到隔壁店去找阿竹拿便成了。坐了两天船,你应该不太舒服,先休息一下。」说完也要出房。

    「啊……等等!」蓝沐雨直觉性的叫住他,又迟疑许久,才道:「如果屈姑娘……知道我来了林家堡,一定会很不高兴吧……」

    她本来其实想问,为什么不收那块匾额、又为什么要气走元仁右?在店时,她已经听阮修竹说过回梦堂全师尽灭的原因,她以为君弃剑一定会帮屈戎玉、元仁右报仇才是。但再转念一想,又相信君弃剑作事必然有他的理由,自己似乎不应该过问太多。犹豫一阵后,忽然想起去年七月在君山屈戎玉愠而致战的事,这也很重要,便提出了这个次等的疑虑。

    君弃剑摇头道:「这不用担心,她已经离开林家堡了。」

    蓝沐雨一怔,道:「难道……她知道我会来……气走了?」

    君弃剑还是摇头:「不是。她早在我们回到苏州之前就已离开。」

    蓝沐雨皱起眉头,忧心道:「难道她出了什么意外……?」

    君弃剑听得好笑,道:「她绑架过你,你还这么关心她?」

    「你不关心吗?」蓝沐雨理直气壮地应道:「屈姑娘生得那么漂亮,既聪明、武功高强、家世又好,还救过你好几次不是吗?你能不关心她吗?」

    君弃剑苦笑道:「好吧,说不关心是假的。但是就因为她既聪明、武功高强、家世又好,甚至还有本事救过我好几次,也不需要我去担心她。」

    说完这一段,忽然发觉蓝沐雨直盯着自己的脸,又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是很奇怪……」蓝沐雨似喃喃自语道:「你刚刚笑得好无力。人都有喜怒哀乐,我看过你哭,可是好像没看过你生气、更没看过你笑……我是说很开心的那种笑。能不能笑一个来看看?」

    笑……

    君弃剑沈默半晌,似乎培养了一下想笑的情绪,但终究还是摇头道:「不行,我现在笑不出来。」

    蓝沐雨道:「没关系。不过……你下一次要笑的时候,要让我看到喔。」

    「可能得等很久……说不准得等上一辈子。」

    「不要!」蓝沐雨立即应道。几乎是和『一辈子』叁个字同声发出。

    此时,白重左肩扛着屏风、右手端着一组茶具,走了过来。

    「不想等那么久?我尽量。」君弃剑说完,便离开了。

    白重在房里放好茶具、架好屏风,也走了。

    蓝沐雨却是满肚子疑惑。

    她明明想回答『等多久都没关系』,为什么会口不从心的说『不要』?

第七十话 又见南宫府 ̄之一

    依着吩咐,王道在元仁右离开过后半个时辰,来到君聆诗的房间。

    君聆诗交给他一张纸,上面满满都是一到十六的数字,且看得出来,这些数字在纸上分布为十二个圆,从五至十六分占着圆心。其中,五至十六总计在纸上出现了正好各十二次,一到四等四个数字则只有各叁次。

    王道看得一头雾水,搔着脑袋道:「猜谜我不在行,该找瑞思或叶敛才对吧……」

    君聆诗笑了笑,又拿了另一张纸给王道。

    上面是这样写的……

    一为会客堂;

    二为文贤院;

    叁为武圣殿;

    四为智得府;

    此四者合称四院。

    五为寒雨楼;

    六为迎荫阁;

    七为落叶庭;

    八为御寒亭;

    九为彩云轩;

    十为群玉山;

    十一为宴燕居;

    十二为静竹轩;

    十叁为望晨厅;

    十四为绛霞馆;

    十五为霁月楼;

    十六为白翮阁;

    此十二合称十二楼。

    王道这会子也看懂了,笑道:「喔 ̄这是地图嘛!这是哪里的地图?」

    「君某先说明为何要给你这张地图。」君聆诗说着,也从书案旁移步到房中的圆桌,并且斟了两杯茶水,道:「坐下吧。」

    王道依言就坐后,接过茶杯,便听君聆诗道:「王小兄弟,你一直都觉得,弃剑他回来之后,必定会立即将聚云堂视为最大敌人吧?」

    王道断然道:「当然!那些连自己同门师兄弟都可以下手屠杀的家伙,就算不是看屈小姐的面子,我也不能容忍他们的唯利是图!」

    君聆诗微笑道:「你果然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其实弃剑是已经决定要全力对付聚云堂无疑……」

    「这我知道!」王道抢腔道:「刚刚瑞思已经说过了。只是我不太明白,既然要对付聚云堂,为什么要气走元堂主?像元堂主那样可以一个打十个的高手走了,我们损失不是很大吗?」

    君聆诗道:「君某便明说了罢。王小兄弟,或许你自己还没有感觉到,其实你现在已经不会输给元堂主太多。甚至可以说,若你同石小将军联手与元堂主过招,元堂主便必败无疑!你曾经打败赤心,依君某的眼光来看,赤心的实力约与丐帮的黄长老齐相伯仲,换言之,你其实已经堪与黄长老比肩了。四年前元堂主於君山与黄长老的一战,黄长老虽然落败,却也只输了一招……」

    说到这里,君聆诗发现王道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便问道:「你不敢相信吗?」

    王道连连摇头,道:「这个嘛,我知道无忧先生不会唬我,只是我也晓得自己的资质不怎么样,从来没想过……」

    「没想过自己几乎将跻身天下间一流高手之列吗?」君聆诗微笑道:「或许你的资质的确称不上出色,你能在这四年间进步如此神速,关键不是在於你的天赋,而是经历……这四年间,你和石小将军、宇文驸马一起与弃剑赴汤蹈火,从夜袭摧沙堡开始,其间又经历庐山集英会,还曾经与云梦叁蛟的河伯、楚掌门交过手,甚至我听说你一开始与道镜交锋时,也并未落於下风……你可知道,这些阵仗,每一处都足以让一个英雄豪杰死上十次,但是你都撑过来了。因为每一次你都知道没有胜算,所以每次与那些高手正面对决时,你总是抱着以命搏命的心态出招,这种心态可以令你在敌人眼中变得更为巨大,也令你更有气势。如果你的对手是像赤心那样畏死的人,即使对方的实力是你的五倍、十倍,你也有本事与他打成平手。」

    王道听得一脸疑惑,道:「我不知道耶,我只是觉得,既然要打,那是拚尽全力去打也就是了。」

    君聆诗道:「就是这四个字,『拚尽全力』!黑桐前辈就是看出你有这种素质,才会将『镇锦屏』传授於你。镇锦屏乃天下五大剑艺之一,号称『勇冠军中剑』,讲究的是『一招休一敌』,每招每式皆要求全力施为,在有所保留的情况下,便不可能发挥它的真正威力。」

    王道这会子连连点头了,若要讲『镇锦屏』,那可是他的看家本领!

    「石小将军的资质是比你优秀不少、宇文驸马则是天生神力,依君某来看,如今你们叁人应是不分轩轾。在一对一的情况来说,聚云堂的『戎』字辈弟子理应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不那么单纯了。」

    王道原本已经听得信心大增,君聆诗这么话锋一转,他也怔了一下,疑道:「怎么说?」

    君聆诗道:「黑桐前辈应该告诉过你,由於『镇锦屏』的要诀便是极强的力道,若遇到兵刃对击的情况,很容易造成兵刃受损、甚而断裂。」

    王道点头道:「对,所以他建议我使用比较不容易损坏的宽刃重剑。而且使用宽刃重剑,也比较有机会击毁对方的兵器。」

    「如果对手是聚云堂的『戎』字辈弟子,击毁对方的兵器已经不可能了!」君聆诗断然道:「而且你手上的宽刃重剑也将不堪一击!」

    王道傻了,即使他的脑袋不太灵光,甚至可以说有点鲁钝,也能从君聆诗的语气察觉出严重性。

    君聆诗仍自续道:「不只是你的宽刃重剑,宇文驸马的九环刀、石小将军的齐眉棍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王道也想起来了……回梦堂门人手上的剑齐声尽断的那一幕……

    「那二十柄剑真的那么厉害?」王道疑道。

    君聆诗起身,将挂在墙上的长剑自剑鞘中抽出,回到桌旁,将剑刃朝下高举,然后放手……

    几乎是无声无息地,长剑贯穿桌面,直没至柄!

    王道看得瞪大了眼、嘴巴也合不拢了。

    半晌后,他才讷讷地道:「可是……这把是无忧先生的剑,聚云堂弟子的剑应该没有这么锋利吧……」

    君聆诗神色凝重地将长剑从桌上抽起,道:「那二十柄剑,与我这一把,是同一个人铸造的……」

    王道的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

    如果对手的兵刃真的都如此『削铁如泥』……

    「其实内功卓绝之辈,可以使飞叶化为利刃。譬如楚掌门的『破云散雾势』,甚至能以其血肉双掌绞毁钢铁,如果他使用兵刃,即使只是一柄木剑,也可变为绝世神兵。但如此造诣,起码也得苦修五十年方能有成。我们不可能与聚云堂耗上五十年,眼下最快、也最有用的方法,便是让你们也取得能与聚云堂手上那二十柄剑争锋的利刃。」

    「就是这里吗?」王道紧捏着手上的两张纸,道:「无忧先生,你还没说这到底是哪里的地图?」

    翊日,王道与石绯、宇文离、白重四人一同出门了。

    他们离开不久,君弃剑进到君聆诗的房间。

    君聆诗脸色立即沈了,盯着儿子的眼神,佛似他是一个顽劣乖张的不肖子。

    君弃剑也低着头不出声,十足忏悔的模样。

    父子俩立了将近一刻钟,君聆诗才出声道:「是不是很遗憾、很惭愧?」

    「是……」

    「还是你仍未能完全掌握驭使体内气机的方法?」

    「虽然『劲御仙气』的要诀无法全通,但璧娴已经教我以『游梦功』心法运用,我知道……如果我想,随时都可以杀人於无形。只是,这方法原本是要用来对付道镜,我不想把它用在流风身上。」

    「当年我上到灵山顶,面对着敕里的心情,与你在长江舟上面对流风的心情如出一辙。我知道这一生终有一天必将与他以敌人的身份相见,避都避不了。可是因为个人情感,使得我无法真正狠下心全力对付他。我当时也觉得没有什么,反正最后活下去的人一定会是他……但这世上有太多太多不可掌握的变数,他走了之后,我后悔了,深深感觉自己辜负了他的期望……这些我都告诉过你,是不是?痴儿,你居然重蹈我的覆辙……」

    「我没想到苏杭叁帮会在那个时节去插手……」

    「那是可以预料的。或许这一点我没有资格教训你,但女人心就是这样……大部份的女人不会管你有什么希望、理想、抱负,只要让你能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以为天下父母心也是如此。」君弃剑苦笑一声:「否则二爹也不会传檄二十一水帮联盟。若非如此,邗沟、江南河二帮未必会陪同太湖水帮冒险。」

    「或许吧。」君聆诗也是苦笑。

    这父子俩个都很清楚,苏杭叁帮之所以介入长江船上的六人之战,最初的起因,便是屈戎玉……可能是『要求』、又或者『央求』太湖水帮的许少帮主前去助阵。毕竟他们原本的假想敌,是拥有千军万马的倭族军队,虽说以白重、蓝娇桃、君弃剑叁名林家堡最精锐者突袭攻坚,是走奇兵路线、攻敌之不备,但究竟还是过於勉强,屈戎玉才会私下请太湖水帮出手襄助。纵使事后发现当时楼船上的人马并非倭族军队,而且已经判断出有神宫寺流风在场,她也清楚神宫寺流风与君弃剑的一战不可避免,却没有发出行动中止的要求。因为神宫寺流风曾经重创黑桐,以她的立场来看,能够确保君弃剑平安归来,才是第一要务。

    这一点,君弃剑多少能够理解。虽则流风因此阵亡,他也没有办法怪罪屈戎玉的插手。

    「就算屈姑娘没有私心,你也还不能死。」君聆诗说道:「你也看到小涵的情况了。遑论接下来的局势仍然需要你。」

    「如果璧娴在,她也会采取一样的作法。若果没有他们四人和阿桃,对敌聚云堂是完全不可能。」

    「棋局已经布好……」君聆诗说到这,站起身。

    「二爹!」君弃剑忽然正色道:「虽然你还不愿意说出来,为什么仲参对我们的敌意如此之重……我可以肯定,那家伙并不单单只是你一个人的敌人!」

    君聆诗没答腔,走了。

第七十话 又见南宫府 ̄之二

    君弃剑才步上石桥,李九儿立即迎了上来,那脸色绝对不是来招呼他吃饭。

    「阿汴呢?」君弃剑没等她开口,先行问道。

    李九儿怔了一怔,她没想到会被抢腔,须臾方才应道:「他去追无忧先生了……王道、绯、小白和阿离都一声不吭的出门了,现在连无忧先生也走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对手是聚云堂,怎么可以在这时节……」

    君弃剑打断道:「九姐,麻烦你把阿汴追回来,他不可能从二爹口中问到任何事;还有,请瑞思和阿竹也一道来吃饭。」说完便朝饭堂走去。晌午了,的确已经到吃饭时间。

    李九儿愣了一下 ̄这小子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要吃饭,甚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已经好几个月,同桌吃饭的次数只怕也不超过十次。听阿汴转述元堂主的说法,他自从在回梦汲元阵中捡回一命之后,可以长期『辟』,对身体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还是,单纯因为今天的午饭,是蓝沐雨来到林家堡的第一次主厨?

    李九儿想起了正事,忙喊道:「小涵说要找你!」说完便动身去找人了。这边君弃剑听说,拐了个弯,走向诸葛涵的房间去。

    君弃剑一进房,便看到诸葛涵半身靠着墙坐在床沿,虽然脸色仍不太好看,比起昨日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模样已经好太多了。

    「哥,我听九姐说,璧娴姐姐走掉了?」诸葛涵问道,声音还很虚,但至少已不是有气无力。

    君弃剑只点了点头。

    「那么,你知道璧娴姐姐去了哪里吗?她四个结拜兄长都死了,她也不可能再回到回梦堂或聚云堂……她还能去哪……」

    君弃剑犹豫了半晌,朝门外看了一眼,没人,但他仍关上了门,才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说道:「她应该在太湖。许少帮主还年轻,前几次见到璧娴,他的眼神便已有异。我想璧娴一定也察觉到,所以她才挑上太湖水帮,请许少帮主带人往长江助阵。」

    诸葛涵一听,脸色立即沈了下来,道:「哥,我也听说过,你一开始在灵州劝退马重英的时候,是和一个姓魏的姐姐在一起的。后来璧娴姐姐来了,才把魏姐姐气走的……现在你知道有其他人想和你抢璧娴姐姐,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太湖离这才不过几里,你应该跑一趟把璧娴姐姐找回来啊!唔……咳……」

    君弃剑艰难的摇头道:「我不能去……现在不行。你身体还未全好,话说得慢些。」一边说着,同时伸手在诸葛涵背上轻抚了两下。

    这也奇了,不过抚了两下,诸葛涵顿感神清气爽许多,即又问道:「是因为沐雨吗?你怎么还敢把沐雨带回来?那时在君山就差点搞得不可收拾了!魏姐姐只是单纯的被气走吧!现在璧娴姐姐是有人要和你抢了,不是更严重吗?你这样见异思迁、这样漠不在乎,我怕真的有一天,璧娴姐姐会和你说再见!」

    「你比较喜欢璧娴吗?」君弃剑苦笑反问。

    「我也一样喜欢沐雨,毕竟在鄱阳剑派待了十年,只有她和阿竹算得上是我的朋友……不是这个问题,不管哥你喜欢谁,我就会去喜欢谁……」

    「那就好了。你可以走吗?一起去吃饭。」君弃剑打断道,伸手便将她扶下床。

    同时,一直伏在床边的药师小狼也立即跃起身,在床尾柱上拍了一爪子,柱勾挂着的披衣即飘落在它的背上。它又叨起放在床尾的绣鞋,走到诸葛涵身前。在诸葛涵穿好披衣与鞋子后,把自己的背让诸葛涵靠着行走。

    小狼原本便硕大高壮,它的背几乎到了君弃剑胸口、也与诸葛涵肩膀同高,对诸葛涵来说,小狼的背与一堵墙一样坚实可靠。

    倒是君弃剑见此情景,不禁一愣。

    小狼极为桀骜傲慢,过去能驯服它的人,只有寒星而已。为了让小狼接纳他这个『师父』,寒星可又花过不少功夫去『说服』它。可现在,堂堂的药师小狼居然自愿成了小涵的宠物……

    或许是它在小涵身上嗅到了与寒星极为相类的味道?

    小狼用它灵巧的爪子拉开房门后,诸葛涵忽然驻足,回头道:「哥,沐雨真的很温柔,擅长女红、进了厨房比我还能干。只是……」说到这,小狼转颈在她身上磨了两下,似乎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诸葛涵轻叹了口气,与小狼一齐向饭堂走去。

    君弃剑也跟着走。

    只是?

    …………

    和璧娴比起来,就像水酒与善酿吗?

    …………

    我还欠璧娴几条命呢?

    …………

    见异思迁、漠不在乎……

    …………

    再见……吗……

    进到饭堂,瑞思、曾遂汴、李九儿、阮修竹、蓝沐雨、堀雪等人都已到了,再加上君弃剑与诸葛涵,共有八人。说来似乎不少,但比起林家堡原有的人口而言,似乎又该嫌少。

    看到诸葛涵,蓝沐雨第一个起身扶她坐上了主位的靠背椅。

    君弃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入座起箸,开饭了。

    他吃得很快、吃得很自在、吃得……若无旁人。

    在座之中,只有堀雪与他一样开始进食。诸葛涵也有吃,但大病尚未痊愈,食欲不是太好,她送进口中的饭,可以用『粒』来计算。

    君弃剑吃完第一碗饭后,将碗递给坐在饭桶旁的蓝沐雨,示意还要。同时向桌旁支箸未动的瑞思等人道:「气氛别这么凝重,我不能保证在今日之后,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这样同桌吃饭。」

    曾遂汴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无忧先生为什么走了?在这个时节,我们很需要他啊!」

    「因为……中原传说,『诗仙剑诀』是云梦剑派的最大克星吗?」堀雪放下了碗筷,道:「当今世上,能使『诗仙剑诀』的,就只剩无忧先生了。」

    「二爹已经开始扮演他的角色。」君弃剑回道:「他现在演的是嫉恶如仇的天赋异才;我则是畏惧强权的不肖子……」

    瑞思冷笑道:「嘿!好一对权谋父子!那么,你想让我们要演什么?」

    「弃暗投明、自谋生路的流浪者。」君弃剑坦然道:「接下来,我们要分开行动。待会吃完饭后,你们便去收拾细软,『脱离』林家堡。」

    「脱离?我们能去哪里?更何况,小涵现在根本负担不了长途跋涉!」阮修竹拍桌怒道:「你下决定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可行性?!」

    君弃剑摇了摇头,道:「不是全部,小涵和雪可以不用走。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小涵眼下唯一的亲人,我的决定就是她的决定;道镜也要求雪留在林家堡,而且孤身一人离乡背井,她是真正的无路可走。她们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留下。」

    「把话说清楚吧。」李九儿道:「我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清楚离开后该作什么事、会面临什么事……」说出这句话,她自己怔了一下。

    『面临什么事』,不知不觉地,她竟已开始认定君弃剑这个后生晚辈,具有掌控大局的能力了,即使对手是聚云堂……

    君弃剑道:「回梦堂之强我们亲眼见过,聚云堂能打败回梦堂,实力无庸置疑。面对着这种敌人,我想无论是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承认若打团体战,或许没有任何一个组织能是聚云堂的对手。但也没有人会说含景兵庆、于仁在在内的聚云堂众二十二人,便是天下间最强的二十二人……」

    瑞思原本心里就有底,说到这里,曾遂汴与李九儿也听懂了。

    阮修竹仍然不解,又问道:「既然没有任何一个组织能是聚云堂的对手,那除了我们自己之外,更应该去拉拢其它组织……」她说到这,忽然住口了,因为诸葛涵以手势暗示她住口。

    君弃剑笑了笑,道:「这种打法,死伤必定惨重。聚云堂众所以坚而难摧,因为他们长期以来一起练武、习兵,吃喝拉撒睡无一不是同进同出。对敌之时,彼此之间都了解同门的优缺点,再加上有于仁在、景兵庆从中统合,各个截长补短,成就了一个极为完整、毫无弱点、堪称无敌的组织。但是,我并不认为随意一个聚云堂下弟子,就有打败阿汴的本领。」

    换言之,既然团体战没有胜算的话……

    游击战法,各个击破!

    曾遂汴与李九儿对视一眼 ̄是啊,当初他们在锦官当『贼』时,就从来不与衙门的大队正面交锋,孤身一人遇到『特约巡捕』魏灵也是能避则避,打游击从来就是他们最擅长的战法,怎么他们一直都没想到?

    「接下来的作战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在元堂主离开时就已启动,等你们也离开之后,则布局完成。第一阶段旨在使聚云堂产生疑心,以为我们已经分裂。但聚云堂知兵之名天下尽晓,他们没有这么容易中计,所以我完全不能有任何行动,甚而必须在某种程度上配合聚云堂,你们则必须紧锣密鼓地四处号召抵制聚云堂。这一阶段持续的时间长短不定,必须视聚云堂的反应作反应,这一阶段的执行期间,由瑞思全权处置。第二阶段,等到聚云堂信以为真之后,应该会开始派出少量人力监视并阻挠、破坏你们的行动,你们在这一阶段最主要的任务,便是要察觉对方的存在,并逐渐削减其战力。当然……」

    「当然,你不认为随意一个聚云堂下弟子就有本事打败我,却也不代表他们派来的人真的打不过我。」曾遂汴接腔道。

    君弃剑继续说道:「不差。这一阶段的作战如果成功,则进入第叁阶段:聚云堂必定派出更多更强的弟子来对付你们。这一波会是聚云堂的主力,将由王道、绯、阿重、阿离四人负责。相对的,如果你们在第二阶段的作战无法有效的削减聚云堂的战力,而使他们四人负担相对加重,则他们四人的处境便岌岌可危。但无论如何,我同样也无法保证他们一定能挡得住这一波聚云堂的主力……为了增加些许的获胜机率,二爹才会让他们四人到南宫府。

    「如果前叁阶段的作战都成功,就只剩下景兵庆、于仁在……这两个人,由我和二爹来负责……」

    君弃剑的话声断了,听话的人,包括阮修竹在内,个个面色凝重。

    不管是哪一个阶段,都极可能有人从此永诀。

    而且任一阶段失败,便会致使接下来的作战无法继续执行。若果不除掉景兵庆、于仁在这两个主谋,这个作战便也不具有任何意义……

    这条战术说来破绽一堆、胜算渺茫……

    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才可恨!

    「***!」曾遂汴大叫一声,抓起饭碗开始猛扒。

    李九儿端起碗的动作显得有点迟缓,阮修竹根本已经有点喘不过气。

    君弃剑这才将蓝沐雨早已帮他盛好、已经半冷的一碗饭移到面前。

    「你要阿桃的鸽子吗?」瑞思问道。

    她的一笼鸽,只要让某人喂过其中一支,之后即使相隔千里,那支鸽子也能找到某人。

    君弃剑略作思索,点了点头。

    原本不想将阿桃扯进这场与他可谓『毫无关系』的死战中,但仔细想想,至少还有一个地方需要他。

    「还有什么要建议的吗?」瑞思又问。

    君弃剑摇头了,道:「交给你。」

    「木鱼,饭!」曾遂汴忽然伸手递碗喊道。

    李九儿随即在他后脑刷了一掌,骂道:「什么木鱼!没礼貌!」

    「随便啦!」

    蓝沐雨笑着接过了空碗,满满的盛回一碗递回给曾遂汴,同时问道:「好吃吗?」

第七十话 又见南宫府 ̄之叁

    洞庭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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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石绯、白重、宇文离四人所驾的舱船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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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真的停住了……」宇文离满脸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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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这里是洞庭湖口,没有人在操桨,这么一艘没有锚、船舱也仅堪两人躺下的小船,应该会顺着湖水流动而进入长江本流,可是它真的停住了,纹风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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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南望湖水、北望江水,发呆了好一阵子,石绯开口道:「接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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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摸出君聆诗所给的另一张纸笺,拿在手上摊开照念道:「於湖**界处滞泊,待一个月一波的水流将舟送入长江本流,而后顺流而下,直至彭蠡湖,待过湖口十里,右首河道中见一大石,於石后两丈靠岸。此途中,船离岸不得少於叁十丈……」说到这,他望望日头,道:「一个月一次的『月经流』,是在每个月一日的午未之交……今天是五月一日没错,再一刻钟就到未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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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能近岸?」宇文离瞪大了眼,道:「这里到彭蠡湖有一千里,河道有一千五百多里……小白,我们以前行商时,这条河道要花上差不多两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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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颔首道:「嗯,至少一天半。我们的船上现在没有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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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道:「那就是说,虽然可以喝河水,但是我们现在开始,要捱饿一天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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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午餐都还没吃耶!」王道哀怨道:「我现在就觉得好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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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钓鱼怎么样?」宇文离提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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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其馀叁人都点头表示赞成,但宇文离马上又道:「我可不会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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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跟着耸肩。他原本是泾州人,属於黄土高原地域,少年时因仆固怀恩之乱,被回纥人掳到塞外,成了奴隶。在成为瑞思的贴身侍卫、随同来到中原各地当行商之前,他的生命与河流几乎是绝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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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也摇头。他生在吐番首都逻些城,那是高原地形,雪就见得多。虽然在城北河谷就有一条雅鲁藏布江,但那条河不是因融雪成水而过於湍急,不然便是天寒地冻冰封千里,当然不适合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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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看着他们叁人莫可奈何的表情,嗤嗤笑了起来,道:「这次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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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灵州有河吗?说你会牧羊赶狼我就信!」石绯不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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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牧羊赶狼我当然会,不过这也不代表我就不懂钓鱼耶!」王道反驳道:「我七岁那年,我家的羊毛收成好,我爹娘带了我一起到了蜀中成都钱家谈那一季的毛料买卖,我就是那时认识钱莹师父的。爹娘要回去时,看我和师父处得好,就让我留下多住些日子,说好过年前再请钱家派人送我回灵州。我在成都多住了一个月,有次师父带我出城玩,在城外碰到了梅老大、阿汴、九姐,那也是师父和他们叁个第一次见面。梅老大待我也顶好,后来常带我到都江堰去钓鱼耶。他告诉我说,第一次天宝战争那年,他才四岁就死了爹娘,就是靠着钓都江堰的鱼才活下来。后来第二次天宝战争,他在逃难时遇见阿汴和九姐,那时阿汴叁岁、九姐才刚生下来不久,也是靠着都江堰的鱼,他们没有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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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说到这儿,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叫了几声。宇文离笑骂道:「妈的,你这家伙真是正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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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笑笑搔了搔头,道:「要钓鱼总得有鱼竿耶,找到鱼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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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於是开始在船上翻找。这艘小舟头尾不过十步、宽不过八尺,不一会儿便翻遍了,找到最像鱼竿的东西,是船尾的那根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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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妈的!快上岸找鱼竿去!」宇文离大叫道,才一叫完,原本不动如山的小舟晃了几晃,开始往北移动,不一会儿便进入了长江本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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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面面相觑,又兼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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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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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然后,犹如唱和一般,宇文离、石绯也开始练习腹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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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波『月经流』的流速颇急,是夜,他们已能在北岸眺望到鄂州市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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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其时华灯初上,码头已摆开了夜市。摊贩叫喝喊卖之声,他们在相隔数里的水上也依稀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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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此时鄂州虽仍算不上一等大城,但由於位处汉水、长江交接处,该有的南北物产也都不缺。更何况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碗饭、一碟肉、或是一尾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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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故此,他们虽然口渴,也不必去喝河水,口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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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也是一种『口若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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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好饿耶……」王道望着犹如火烧河岸一般的灯亮连环,连连哀道:「好饿耶好饿耶好饿耶好饿耶好饿耶好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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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道:「我们聊天吧,反正顺着这月经流,也不必操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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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聊什么……」王道半躺在船舷,说了这叁个字之后,又继续:「好饿耶好饿耶好饿耶好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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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道:「你中午还没说完吧?后来梅仁原和阿汴、九姐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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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忽然有精神了,猛地坐正身子,道:「梅老大说他钓了几年鱼,十二岁那一年,在堤边遇到了一个穿黑袍、像道士的人。这个人很霸道,硬是跟到他和阿汴、九姐住的木架茅屋去,还每天不准他去钓鱼,只逼他练劈柴、练呼吸、还要跟着练把式。这个人真的很怪耶,练劈柴也不给斧头,只给木棍,而且还要练到把柴给劈碎了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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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猛地打断道:「慢慢!你刚说,练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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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也道:「练劈柴,要用木棍把柴劈碎?不是劈开,是劈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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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对!很怪耶!我当时也不相信,不过梅老大不会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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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双手抱胸、石绯不断搔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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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们的印象中,都感觉这种事自己好像也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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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是黑桐吧。」白重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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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石绯、宇文离叁人闻言,身子皆是一震,半晌后同声叫道:「对!一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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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完全忘了,他和王道、曾遂汴、李九儿到河北卖艺时,在长安遇到黑桐。当时黑桐以口传方式教授王道使『蜀道难』打败了赤心。那晚在客栈里,黑桐曾经说过,他的确曾传授梅仁原『镇锦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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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难怪耶!」王道恍然大悟,道:「难怪梅老大说他后来只要用木棍在水面上打个几下,鱼就会自动晕死浮到水上让他抓。后来他也不用到都江堰钓鱼了,都直接到泯江去『打』鱼!他露过一手给我看,我当时还觉得很不可思议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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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练了镇锦屏用来『打』鱼……嗯……」石绯皱着眉头喃喃说道:「好像太浪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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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可是除了他之外,宇文离、白重、王道叁人的神色却表示,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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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也难怪,出身原本就不同,所以没有人搭石绯的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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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看了他们叁人的表情,道:「王道原本是灵州孤儿,也就算了,小白离哥你们俩是怎么了……都饿过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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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没说话,别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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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叹了口气,道:「原本我在回纥也是个大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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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那不很好吗?」石绯道:「我听说过,回纥人最敬重大力士、战士、剑士这叁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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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道:「妈的,是不怎么好。回纥敬重这叁种人是没错,不过其中大力士的人数最多,我那个部落五百多人,就有一百人和我一样被称为大力士。再加上我家没羊没马,我也是很小就没父没母,是给人家放马过日子的,要尊敬也轮不到我。要不是我运气好,遇到老婆欣赏我,说不定现在还在给人家放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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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点了点头,转向白重道:「小白,你呢?剑士应该是最受尊敬的吧!赤心号称回纥第二剑士,也作了驻唐大使……瑞思说过,你是回纥第叁剑士,怎么没你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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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不想去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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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低声道:「阿重是汉人……他原本是被抓去当奴隶的。也一样是老婆欣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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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喔』了一声,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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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是仆固怀恩造反那时的事吧?」王道出声道:「我也是,那年过年前,钱家派了人送我回灵州,都走到了原州才听到消息,仆固怀恩联合回纥、吐番要进攻长安,灵州成了战区。负责送我回家的那个人听到这件事,吓得自己跑掉了。我一直捱到吐番、回纥联军撤退,才自己回到灵州。等我回去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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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讲到这件事,宇文离还无所谓,石绯已经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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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过,我们都熬过来了耶!」与之前所说的话内容不同,王道仍笑颜逐开地道:「我们现在都有家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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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刚说完,忽然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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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立即虚脱了,半躺在船舷又是连声叫道:「好饿耶好饿耶好饿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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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打鱼吧!」白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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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听到这句话,王道又坐起身,与宇文离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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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是啊!怎么就没想到?梅仁原练会了『镇锦屏』,要鱼就不用钓、也不用捕,只消用木棍击打水面便成。如今他们也会『镇锦屏』,梅仁原做得到,他们当然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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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两人立即一跃起身,双双站到了船舷边掣出兵器盯着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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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行!」白重看他们就要出手,忙出声制止道:「你们出手的力道太强,直接打下去一定翻船。要一左一右,同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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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依言到了右舷,王道待在左舷。白重又道:「准备好,听我出声,一起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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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两人都应了好。白重吸了口气,喝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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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啪拉』一声巨响,一刀一剑同时击打在水面上,船身连连震摇了几下,但幸未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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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接下来四个人都盯着水面,等待死鱼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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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等了半晌,不见动静,王道颓然坐倒,道:「不行啦,现在天黑了,鱼都躲在水底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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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噤声!有!」白重道,他耳力极佳,听到了有物体浮上水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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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跟着,他转望船尾方向,果然,在船行过的水痕左右出现了两个亮白点,分明便是翻白肚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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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真的有耶!」王道兴奋的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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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可是我们忘了一件事……」石绯垮着脸,道:「我们的船顺着水流在走,又不能停下来……这样等死鱼浮上来,我们要怎么去拿它?船上又没有鱼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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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有鱼叉。」白重指着石绯脚边的齐眉棍道:「你到船尾去,把死鱼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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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对喔!」有了一线瞩光,石绯也有了精神,提起齐眉棍几个大步便冲到船尾,摆开了捻丝棍的架势后,回头叫道:「准备好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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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於是王道、宇文离在船首一左一右,依着白重的指挥出手『打』鱼,石绯则在船尾『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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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如果让教授他们镇锦屏与捻丝棍的师承黑桐、黄楼见了这情形,可能会痛哭流涕,他们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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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连刺了八尾鱼之后,石绯叫道:「够了够了!再刺下去,我的右手就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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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船首王道、宇文离二人听说,也双双坐倒。他们原本已饥肠辘辘,浑身剩没几两力气,为了打鱼吃才把吃奶力也使上了。打了这一阵,早已浑身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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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你们休息一下。」白重说完,便到船尾提着八尾鱼走进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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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也到了船首坐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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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一会儿,白重又出到船首,道:「有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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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刚好八尾不是吗?我专挑了大小差不多的刺上来,就一人两尾啊。」石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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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问题。我是想问,你们可以吃生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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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话 又见南宫府 之四

    小舟终於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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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登岸后,石绯道:「我们可不可以先填饱肚子,再去找那个什么南宫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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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随同瑞思、宇文离在中原当了几年行商,对於各处地理十分了解,当即道:「忍着点,往东南走几里就到宣城。」说完便朝东南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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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先吃饱,这个提议相信没有人会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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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走了一阵,白重心里计算着,是该看到宣城了,可别说是城,沿途连一户人家都没看见,有的只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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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若是河岸的防树林,未免太广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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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有点诡异。白重正待出声示警,王道忽然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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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妈的,好怪!忽然变冷了!」宇文离拉了拉身上的麻布衣,道:「江南的五月哪有这么冷,简直……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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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开始发抖,缩着身子道:「逻逻……逻些的五月……都没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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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我想到一句成语了耶!」王道笑道:「这就叫『饥寒交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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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妈的,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宇文离骂道:「我们是不是迷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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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摇头道:「不可能,方向没错,这两天船一直是向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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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说到方向,四人同时抬头,欲以日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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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一看才发现,江南的树林多繁密,身在林中不可见日,但他们仍可从叶缝中见到江南五月的太阳,很大、也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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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针……针针……针叶林耶!」王道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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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里是东北?!」宇文离也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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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们没有去过东北地方、没有出过东北关外、也没有看过几次针叶木,但由於出身因素,他们拥有丰富的求生知识,对树木的了解倒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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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眼前所见已非江南的阔叶植物,而是东北关外或高山上才有的针叶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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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面面相觑怎会这样?一个时辰前,他们才刚经过彭蠡湖口;怎么一个时辰后,却到了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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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根本是活见鬼!石绯颤声道:「我们要不要回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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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与宇文离对视一眼后,同时点了点头,举步便要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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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我收回前言,宣城很远。」白重指着东南方道:「南宫府,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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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馀叁人闻言,顺指望去,只见眼前的树林更加繁密,大部份的树干之间仅能容孩童通过,但其中偏偏又让出了一条路,很明显、却看不到尽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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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一齐呆望着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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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们对於南宫府邸的主人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听都没有听过。但即使鲁钝如王道者,还没进到南宫府,也已经可以感受到这位人物的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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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南宫府,很近。」白重又重覆了一次,举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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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后头叁人也跟上了。他们顺着这条路拐了几个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扇古旧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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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门上的匾额金漆已脱落了八成,但『南宫府邸』四字仍旧鲜明非常,简直便像是刻上去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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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出现啦!」宇文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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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好像又变暖了。」石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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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上前伸手推门,这门很轻,与它的体积不成比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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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门开后,看到的便是一般大户人家的正厅,正厅与大门之间原来没有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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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其实还是有,那一片针木林便是南宫府的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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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进门后,王道摸出了南宫府内的地图,道:「无忧先生说,到了之后,先到武圣殿……现在的南宫府,只有武圣殿有人了。」说完便在前领路,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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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经过正厅『会客堂』后方的长廊时,他们听到了一个规律的声响,叮、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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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是金铁交碰声,这声音很响,让他们以为很近,但这条长廊比想像中要来得长,有四十馀丈。当他们走到长廊尽头来到武圣殿大门外,才知道那叮叮声,直是震耳欲聋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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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在武圣殿约莫二十丈见方的大庭院里,有一座高叁丈、径丈许的铸剑炉,这使得原本已经燥热的五月更加炎旱。炉前有人,仍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敲打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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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见到有人,四人步上前去,铸剑人先开口道:「不像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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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的声音与铸锤的叮叮声浑在一起,但很沈重、也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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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提气应道:「是无忧先生要我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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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那又怎样?」铸剑人冷冷回道。他仍然在敲,叮、叮、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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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听到这回答,石绯愣了,不知该如何再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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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自从他认识君弃剑、王道,来到中原之后,不管什么人,只要听到无忧先生,无不礼敬叁分。这人却如此漠然淡然,彷如君无忧只是个不值一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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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与王道也出不了声。他们只知君聆诗要他们到南宫府邸,以取得能与聚云堂一争轩轾的武器、只知道南宫府中只有武圣殿有一个人,但是,要怎样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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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四望那一地的钢条,俯身拾了一根,喃喃说道:「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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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废铁,喜欢就捡去。」铸剑人随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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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够。」白重抛下了钢条,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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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怔了一下,手中的铁锤也停下来了。他望着白重好一会儿,问道:「哪儿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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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难道,这个白面剑客知道我的剑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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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还未及回答,王道双眼一亮,指着铸剑人身边倚着的一把剑叫道:「是箫湘烟雨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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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听到这名字,石绯不禁打了个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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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怔了一下,也直盯着王道所指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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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是用剑的人。当今世上,只要是用剑的人,就会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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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天下第一灵剑,『尽断七情』段钰的配剑,箫湘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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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之颤,也是因为想起了那杀人不眨眼的绝顶高手段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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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闻言身子一震,立即抛下铁锤,伸手挡住了箫湘烟雨,似乎吝於再让人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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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的手臂因长年来无日无夜的挥锤铸剑而粗红肿胀,几乎有一般人的叁倍粗,要挡住一把剑是十分轻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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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看到铸剑人爱护箫湘烟雨的心态,几乎不下於段钰,王道一时间就以为这个人是段钰。但这个铸剑人的额上一块红疤显然已是旧伤,前额的头发也已经秃光了,怎么看也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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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颤声道:「段钰……他……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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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在!」铸剑人听到段钰的名字,忽然怒气勃发,起身痛骂道:「那一天,他不在这里!他永远不会在这里,我不会让他在这里!他放弃了一次,永远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选择第二次!不会,绝不会!绝不会!绝不会!」叫着叫着,竟转为嚎泣:「难过吧?后悔吧?你失去她了!一辈子、十辈子、一百辈子、千秋万世!你永远失去了!你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了!你这忘八!无血无泪薄幸寡义狠毒负心的家伙!她走了!你知不知道她走了!她连走都要与你一道走……一道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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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一阵哭喊嘶叫,真可称为惊天动地,王道等人都给吓得连连退步,连剑炉中的火都略略消退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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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叫完之后,跟着抱剑痛哭,如丧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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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疯子啊……无忧先生怎会叫我们来找他?」石绯心有馀悸,颤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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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又望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钢条,道:「有点疯,但并不是全疯……我们最好不要再提任何有关箫湘烟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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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过了一刻锺,铸剑人哭声略歇,仍抱着箫湘烟雨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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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忽尔一阵咕噜咕噜地震天价响,四个人的肚子一起发动魔音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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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们还在,瞥了一眼,问道:「你们不是迷路,来作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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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终於能够正面搭腔,王道立即上前道:「我们是来找兵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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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一听,眼中顿时出现敌意,左手将箫湘烟雨抱在胸前、右手抓起铁锤,一副如临大敌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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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脸上满布煤铁的黑灰,唯额上一块剑疤与双眼呈现血红,真如凶鬼恶煞一般,王道也吓着了,不禁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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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忙道:「找除了箫湘烟雨之外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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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听了,才将高举的铁锤放下,坐回了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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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呼了口气,心里打定主意,再不与这个家伙搭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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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可这一吐气,又招来了铸剑人的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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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心里一震,立即摒息不会吧?喘大气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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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盯着王道好一阵子,见王道不再吐气,便道:「我要看你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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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怔了一下看我呼吸作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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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但他也实在气许久了,遂又呼了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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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自然点!」铸剑人喝道:「连呼吸都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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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与石绯在后面已不禁笑出了声来连呼吸都要捱骂,王道可能是空前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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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也是十分无奈,只得『受命』正常的呼吸了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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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在旁也暗暗注意着王道的呼吸有否不同於常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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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呼吸是十分自然、正常的事情,任谁都不会去刻意观察。白重这时才发现到,自己呼气吸气叁轮的时间,王道只有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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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见到这种呼吸法,问道:「你练过镇锦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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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一怔,点头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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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又望向后头的宇文离道:「你也练过,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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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疑道:「你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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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我额上的剑疤,就是镇锦屏留下的。」铸剑人站起身,走向武圣殿大门,以铁锤在门上关公像手中青龙刀的龙眼上敲了一下,武圣殿大门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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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在后问道:「你和黑桐前辈交过手吗?还是梅老大?」他已经完全忘了,刚刚才下过『再也不和这家伙搭腔』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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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黑桐是我的五师叔祖,没老大又是什么东西?赵瑜是锦官军的老大。你们不是来找兵器的吗?进去吧。」铸剑人一展臂,示意四人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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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一进到武圣殿,他们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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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武圣殿原来很大!不会比林家堡前庭差到哪儿去!殿中不唯四壁挂满武具,数十兵器架也高朋满座,古今兵器只要说得出来的,殿中皆有!真个琳琅满目,实实在在的『兵器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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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自己挑,高兴拿哪样就哪样。」铸剑人说得轻描淡写,自己则回头又坐到剑炉前的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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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不想多待武圣殿,里面有很不好的回忆。而且,湘姑娘生前也不喜欢武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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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话虽如此,但四人站在门口,一时皆未稍动。他们都感觉到了,由殿中各兵刃上传来的森寒冷气,光是站在殿门,都已经感觉到皮肤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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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们朝内部扫视了一眼又一眼,武圣殿既大,四壁上所挂的兵器离他们也有一段距离,但他们仍然可以光凭肉眼就判别出来,殿中武器无一不是绝世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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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怎么可以这样轻易的说送就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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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么简单就可以拿?」王道低声问道:「这样好像有点不劳而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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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句话获得全员认同,四人以迟疑的目光投向铸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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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已经开始继续挥锤,感受到四人的注目礼,随口道:「把里面全搬光了也无所谓,反正不是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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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闻言一怔,王道问道:「不是你的东西?你不是这里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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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是!那贼老头早就死了!我也不屑当这里的主人!」铸剑人不耐道:「你们到底拿是不拿?不拿就快关上门,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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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妈的,拿就拿!」宇文离大喝一声,像是帮自己壮胆,举步朝殿中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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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等叁人自也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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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在武圣殿里待的时间愈久,王道、宇文离、石绯倒还没有什么感觉,白重愈看愈是感到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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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殿中有一部份武器,附有一块标明其名的木牌。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他看到了李广弓、斩蛇剑、胜邪、巨阙、天地人叁才剑、长曾弥虎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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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简直不可胜数,简直就是神兵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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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看来这南宫府的主人,必然是个收集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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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至於没有名头的武器数量,是那些古时神兵的四倍有多,其中绝大部份是锐器。它们几乎都没有名字,但全都附挂着一张纸条,写明炼数与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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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们在殿中待了两个时辰,宇文离、王道、白重叁人已选好兵器,走到一道评赏着对方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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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仍然用刀,不过不是九环刀那种宽刃刀,是一柄刃宽仅叁指的窄刃刀。黑桐曾经再叁叮嘱,使『镇锦屏』最要紧的,是需要一把坚固的兵器,锋利与否倒不重要。宇文离也观察过,这把窄刃刀虽然略嫌轻薄,但其坚固则无庸置疑,重量轻了,倒更好使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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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它没有名头,宇文离将它取名为『百辟刀』。此刀为八十八炼、一十五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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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挑上的武器宽四指半、有双刃,这一点倒颇像宽刃剑,但它没有剑尖,就平面来看,倒长得像根铁尺。这把有柄的铁尺半边乌黑、半边雪白,王道将它取名『浑元阴阳剑』。此剑经一百一十六炼,一十叁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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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用的是长剑、背的是长剑、挑的也是长剑。他挑上的剑宽仅二指、长叁尺九寸,在日光下会发出莹莹青光,暗处则不反光。定名为『青莹剑』。青莹有一百四十二炼、二十二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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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叁人对彼此的兵器玩赏一番后,石绯苦着脸走近,道:「这里没有木棍啦!铁棍太重,都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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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叁人听说,立即分头作了一番搜索。果然,武圣殿中有的全是金铁铸就的武器,没有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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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铁棍是有两根,但估量都重逾七十斤,要单手拿起它是不难,可若要拿来使『捻丝』则嫌过重,对手臂的负荷实在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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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搜寻未果,又走到一道。白重道:「以棍而言,世上最好的一根棍,应该是黄长老手上的那根桧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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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我总不能和师祖抢棍啊!」石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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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一定要用棍吧?」王道向殿中逡巡了一阵,道:「你以前不是用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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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闻言一怔,显然,他自己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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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不知何时站到了武圣殿门口,道:「用枪的话,看看中央那四只盒子,最右边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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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依言打开殿中央右首第一只盒,那是个长八尺、宽四尺的蓝漆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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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木盒中有一个布袋,与两截钢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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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才一打开,石绯不自禁发了个抖,叫道:「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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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除了箫湘烟雨,这柄枪是那个贼老头最自豪的作品。」铸剑人道:「拿起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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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伸手拿起一根长四尺半的钢管,才一触手,便面有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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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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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道:「刚一拿,觉得它很冰,简直像是拿冰块……可是现在不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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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么怪?」王道伸手去拿另一根钢管,一抓起便倒抽一口凉气,才一个呼吸后,又异道:「真的耶!不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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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从王道手上取过钢管,将两根钢管接在一起,而后去拿木盒中仅馀的麻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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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才一触碰到麻布袋,石绯立即触电般缩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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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白重、王道叁人看了奇怪,仔细一瞧,发现石绯碰触到麻布袋的左手姆、食、中叁指竟然受创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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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妈的!这是啥鬼玩意?」宇文离讶然道:「还隔着麻布袋就能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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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白重伸手拿起系着麻布袋口的细绳,才一提起,忽然袋中物穿破了麻布袋、穿破木盒、穿破底下的木桌,直直刺到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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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那当然是枪头,就这般落下,足足有半个枪头嵌入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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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见状,尽皆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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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木盒中还有一张纸、叁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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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第一行:百零一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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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第二行:九十六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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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第叁行:蓝牙白缨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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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附记:用头发捆绑稻草,以锐器斩之,草断而发不断称为『苗』。苗数即为能够一次斩断的极限稻草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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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

第七十话 又见南宫府 ̄之五

    石绯蹲下身,拉着白缨将嵌在地面的枪头取起,枪刃呈浅蓝色,就像蓝天下的河水结冰后那般的浅蓝;而且带寒气,像冰一样的寒气,尤其枪尖晶莹明亮,乍看之下,便像是用冰块雕成的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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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见到这枪头,不禁想到了一道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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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捻丝棍』以一般木棍使出,即已具断木破石之力,若以枪来使,世上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贯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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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可这柄『蓝牙白缨枪』的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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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所言不差,真的是『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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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要安上枪头……是不是比较好?」石绯问道,话声中显然有点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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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怔怔地点头道:「或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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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冷笑道:「到这里来拿武器,又怕杀伤力太大,你们真是矛盾!」他还是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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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此枪锋锐如此,只怕古今刀兵难有其匹……」白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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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王道忽然想起一事,道:「这把枪还只是第二耶!那箫湘烟雨是怎样?我没见过它出鞘,倒真想……」话声至此忽止,白重与宇文离一左一右忙将他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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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再提箫湘烟雨,只怕铸剑人又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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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却只是哈哈一笑,道:「若论锋锐,外头满地废铁,也都胜过了她。她乃天地至灵,岂能与凡兵俗铁论高低?要实说也不妨,据我所知,她只经六炼,且轻薄柔弱,连半苗也没有!旁人要拿她,反不如拿根竹竿还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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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四人听得莫明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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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剑属锐器,若说不计锋锐,则该当宽重厚实、坚固耐用,王道往常惯用的宽刃重剑便是如此。但铸剑人又说它轻薄柔弱,显然也称不上『坚固』了。那么,这一柄剑到底有啥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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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那就是说……」王道一张口,才说了四个字,又被白重、宇文离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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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们当然也都想到了。若果『旁人』要拿箫湘烟雨,还不如拿根竹竿,箫湘烟雨是段钰的配剑,即亦,只有在段钰手上的箫湘烟雨,才能称为『天下第一灵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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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们当然都很好奇、很想追问下去,追问箫湘烟雨是如何铸成的?段钰又与这把剑有何因缘?阁罗凤死后,堪称为『天下无敌』的段钰,为何让自己从不离身的配剑落到此处,自己却人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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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些问题与他们都没有切身的关系,单纯只是好奇。但若好奇会使得面前这鬼模鬼样的男人变成鬼模鬼样的疯子,那还是不问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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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话说镇锦屏乃天下五大剑学之一,蜀难道、捻丝棍也列名中原叁大绝技,你们既会使这些个剑法棍招,想必与五师叔祖、丐帮都有点交情,君聆诗居然还特地吩咐你们到这儿来找兵器,世上还有什么人,连五师叔祖、徐师叔、君聆诗都应付不来的?」铸剑人问道:「难道天下间又出了个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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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是聚云堂!」王道拉开了压在嘴上的两支手,大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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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聚云堂?」铸剑人先是一怔,对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组织感到莫明奇妙,半晌之后,他想起了,不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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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看他笑得奇怪,宇文离皱起眉头道:「妈的!你该不是笑我们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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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哈哈!是有点!嘿嘿 ̄哈哈 ̄」铸剑人摇头道:「你们该不会没听说过,云梦剑派的归云晓梦剑法,乃是锦官军镇锦屏的最大克星?你们想用镇锦屏去打云梦剑派的聚云堂,岂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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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当年拜月教副座雷乌,在锦官城下与锦官军龙头赵瑜一战,世所共知。」白重应道:「不可否认,八招五十叁式的镇锦屏,只怕早都让云梦剑派门人摸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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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石绯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负……我们的胜算确实是很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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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那还打?」铸剑人对着石绯嗤笑道:「看你像是念过点兵书,明知不能打,还硬要打?你们是杀亲之仇不共戴天,非打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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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听闻此语,四人对视一眼,先后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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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说实的,聚云堂和他们有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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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没有,真的没有。林家堡一役,聚云堂下手所杀的人只有回梦堂徒众,了不起就是于仁在杀伤过几个丐帮弟子,和他们丝毫没有关系。真正有关系的人,也只有元仁右、屈戎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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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但屈戎玉早在君弃剑回到林家堡之前即已不知所踪、元仁右也被君弃剑给气走了,如今林家堡与聚云堂,几可称井水河水,不相干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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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那么,他们还非得冒大险与聚云堂为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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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沈默一阵后,宇文离道:「会不会是老婆弄错了,君弃剑其实真的无心与聚云堂作对?妈的,我真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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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接下来又是一阵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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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过了半晌,铸剑人看他们百思不解的模样,道:「看你们都不是善於用脑的人,不要再想了。君聆诗既然叫你们来这儿找兵器,或许便是为了弥补『镇锦屏』原先的劣势。」说着,他一手指向武圣殿北侧的一堵墙,道:「那边墙上有个暗门,里头的房间藏书万册,载满千年来流传的所有武技,自然也有『归云晓梦剑法』,你们不妨研究研究。这地方空房不少,若不怕迷路见鬼,只消不来吵我,便住上些时日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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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铸剑人还未说完,王道早已急急跑了去墙上东摸西蹭的找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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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这帮助实在太大,白重不知从何谢起,只得拱手深执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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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宇文离乐得大叫道:「妈的!这比拿神兵还有用!你原来是个大好人!谢啦!」说完也跑去找起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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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相对於白重等人的喜容满面,石绯倒是愁眉苦脸,哀声道:「这枪头要怎么办啦?总不能要我一直拎在手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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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太子李适受召至掖庭宫面圣,路上,他的神情显得有点兴灾乐祸。不为其他,只为君氏父子不受『东皇太一』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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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来到掖庭宫后,连答应也没有,放眼宫中,只有皇帝李豫与其心腹近侍魏知古二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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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进来。」李豫招手道,同一支手又多挥了两下,魏知古当即告辞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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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豫让儿子坐下后,不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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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但李适笑了,在心里笑了,口中仍是问道:「父皇何事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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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豫略略抬起头,掖庭宫也是皇宫大内,皇宫中的每一个宫、殿、阁、坊,必皆设置皇帝专用的位置。但掖庭宫并非正殿、大殿,皇帝的椅子也不过放在一个仅有叁阶的小台子上罢了。如今皇帝李豫面对太子李适,几乎是正面相对,并无俯仰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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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只见李豫面黄肌瘦、眼袋深陷,几乎是一副重病模样,李适略略一怔,心想:「只怕父皇再撑也没有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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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豫登基已有十四年,这十四年是安史乱后、王朝凋零垂败的十四年。其间历经仆固怀恩之乱,大西北地方此后屡遭吐番铁骑侵踏,大唐王朝的京师长安几乎便如马蹄下的婴儿般,所幸尚有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亲率朔方军挡在中间,否则大唐只怕早如同往昔汉、晋一般东迁南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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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纵然如此,这几年回纥派来的大使赤心,是个贪得无厌的豺狼。他是为私欲、还是真的代表了回纥?大唐的国库几乎快给赤心带来的瘦马、病马、死马填满,金银帛粟却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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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外有吐番、回纥明抢暗掠之灾,内亦有元载中饱私囊、与新近田承嗣叛乱之祸,如此内外交夹,十四年来,李豫早已焦头烂额、心竭体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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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豫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准备好当假皇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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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适闻言又是一怔,假皇帝?皇帝还有分真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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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豫的声音有点嘶哑:「郭公已八十有馀,他还剩几年呢?郭公一旦撒手,谁能担保朔方军还听不听咱们指挥?原本以为朱有点忠心,却也只是怕了回纥,藉故离开河北前线,躲到了京师来,那朱滔连他的顶头上司都敢杀,如今虽然温顺听话,却不能保证他会听到何时。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手上只剩朔方一支军,过个叁五年,可能连一个兵都没有了!没有兵的皇帝是假皇帝,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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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朕之所以着意结纳君氏父子的理由,你可理会得?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正是十分印证。要当皇帝必然要有兵,但若如东晋王敦,他手握大军,从姑孰杀到建康城不过百里之遥,仍然失败,为何?他无功无德、不得民心尔!一个没有兵的皇帝是假皇帝,一个不得民心的皇帝也是假皇帝!朕这样说,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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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儿臣懂得。」李适低着头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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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他真懂吗?或许,不过他心里喊着『放屁』!要那些不服皇命的贱民要作啥?便是要民,也该要些听话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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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话至此,父子俩忽然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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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半晌后,李豫问道:「你知田承嗣为何敢光明正大说叛就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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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如今天下军阀人人拥兵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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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还有别的理由!你想想,仔细想想!」李豫打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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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适一怔,忽尔双眼圆瞪,沈声道:「莫非君聆诗那厮……将秘密泄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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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秘密?什么秘密?自然是李豫身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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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不是。」李豫摇了摇头:「天下间知此秘密的,非止你我与君聆诗叁人而已。传出秘密的另有其人,这人自称为『仲参』。据李泌所说,此人曾间接握有号令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大权,如今却被君氏父子逼入川中。朕想,君氏父子拒收『东皇太一』匾额,那是立定主意,不受我朝命指使了。他们的目的,是要着意对付仲参这号人物。朕要吩咐你,往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许干涉君氏父子所作所为。毕竟他们正在对付的敌人,也是我李唐皇室的敌人,便不成主从,也是同一阵线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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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李适颔首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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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同时他心中想道:那仲参知晓我李唐皇族的大秘密,便成了李唐皇室的敌人。君氏父子也知道这个秘密,如何便不是敌人,而是朋友了?嘿!也是敌人!只不过是可以用来对付敌人的敌人罢了!父皇必定是认为,如今河北大乱,便先收拾了田承嗣,接下来待君氏父子收拾了仲参,再由我李唐皇室出手收拾君氏父子!只不过父皇近来愈加憔悴,不知尚有几年可活,恐怕此事需旷日费时,故召我前来说明始末,日后此事必藉我手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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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ww.uu234.net发布念及此处,李适不禁喜上眉梢,连声道:「儿臣懂了!父皇放心,儿臣懂了!儿臣必依父皇指示行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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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421/ 第一时间欣赏问剑录最新章节! 作者:諸葛清所写的《问剑录》为转载作品,问剑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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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录介绍:
不才写作只懂写长篇小说 且往往开头枯燥乏味,若有耐心的人 才能在後段看到不同的光景喔 本作乃不才第一部作品「君临天下」之续 有兴趣的看倌,可以用email向不才索取问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