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梦千年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短一闭眼的时间。无尽的黑暗逐渐消逝,一丝光亮刺入眼睑。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青胧色纱帐。
这是哪?能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之前呆的房子。刚想偏动下脑袋看看房子内的状况,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险些让他再次昏过去。
“嗯?”
强烈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公子醒了!娘娘公子醒了……”
还没有适应头上剧痛带来的短暂眩晕感,他就听到自己身前一个带着些许颤泣的男声陡然响起,随后由近及远迅速离去。
“噗通!”
一声沉沉的闷响,让那呼喊嘎然而止。
摔的不轻啊。
“娘娘,公子醒了……娘娘公子醒了……”
一念未完,那摔倒在地的男人却是再次惊天动地的响起,听动静应该是连滚带爬。他不由得再心中默默的为此人说一声佩服。
只是“公子?“娘娘?”这古味儿十足的称谓是怎么回事?
剧痛带来的眩晕缓缓消退,经验告诉他自己头上肯定是受了伤,而且应该伤的还不轻。再次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距离自己不过数步远的古色古香圆桌、圆凳以及圆桌上摆放的青釉茶壶和茶杯。
那是,青釉瓷壶?
地上铺放着颜色艳丽的百鸟朝凤毡毯,做工精细栩栩如生。雕梁画栋的房梁,做工精美的镂空门窗等等,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古味儿十足。
自己,这到底是在哪?
恍惚间,院堂内似乎陡然间因为那公子醒了的呼喊变得嘈杂起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五六道人影带着风声抢进房门。
“二郎,你醒了?好些了吗?”
感觉眼前人影一闪,一股馥郁却不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却是一个穿着鹅黄古装、盘着高高发髻容貌美艳的女人奔到了床前。
贾贵妃看着茫然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的弟弟,见到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弟弟,心情激荡之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二郎,你可算是醒了,若是你有何三长两短,可让姐姐怎么对九泉之下的父亲大人交代。呜呜。”
二郎?…是谁?如今这床上就自己一人,难道是叫自己?可是这明显不是自己的名字。再说,自己根本就没有过姐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郎?二郎?”
贾贵妃这个时候才发现床上的弟弟眼神甚是飘忽,颤巍巍的凑近伸出如豆蔻般的十指在他眼前晃晃,声音凄惶。
他能感觉到这个自己不认识、快要趴到自己脸上的这美艳女人对自己关心和担忧,是纯粹而不掺杂任何杂质的。
“我…在哪儿?这是哪里?”
“二郎说话了?董伴伴,二郎说话了?”
等了良久,终于听到弟弟开口说话,贾贵妃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美目中大滴的晶莹泪珠簌簌滑落,捂着红唇扭头对身后一人发问道。
“娘娘,国舅大人吉人自有天相,确是开口说话了。”
声音带着些许娇柔和尖细,怎么有点不男不女的感觉?带着疑惑抬眼看去,却是一个穿着圆领绯红戏服、戴着圆高帽、手中拿着个拂尘的面白无须中年人。
唱戏?演戏?还是别的?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应该是在书房中研究刚刚到手的东塔舍利珠,随后眼前一黑再次醒来却是已经变成眼前这样一副景象。
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本宫就知道二郎会没事的。呜呜,董伴伴,临安府可有那行凶女子消息……”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什么临安府?我的手机呢?”
他不耐的张口道,声音干涩,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自己的声音?
正欲回话的董宋臣,听到这句话陡然一愣,前面三个问句还知道什么意思,只是那个我的手机是什么?董宋臣茫然的看了看愕然的贾贵妃,识趣的没有接话。
房中,因为他的连续四个问句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
“二郎,我是姐姐啊。你连姐姐都不认识了吗?你这是怎么了?董伴伴,二郎这是怎么了?宣太医,董伴伴,快宣太医……”
贾贵妃撕心裂肺的哭音响彻庭院内外,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
半个月之后,已经取下绷带的他看着荷塘中争相进食的锦鲤,眼神飘忽。
好吧,这果然已经不是自己原本的那个时空了。各种穿越神剧中出现的桥段却是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嗯,穿越了。
地球还是这地球,天还是这天,只是自己却是来到了八百年前的南宋王朝。
嘉熙二年,如果自己脑中玩古玩时了解过的历史没有错误和遗忘的话,那么这一年应该是公元1238年了。
公元1279年,大臣陆秀夫背着那位年仅八岁的末代皇帝赵昺投海自尽。那么,也就是说如今距离南宋灭亡、蒙古人入主中原、华夏民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亡国,还有四十一年。
此刻的他还是原来的他没有错,说他不再是他也没有错。因为,除了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只是思想、记忆、过往的经历都是他的。
就好比同一台电脑,却换了最为重要的操作系统一样。
现在的身份也已经清楚了。
这具身体的主人却也是一个名人,只是这个名人在后世的历史上有些不太光彩罢了。一个掌控南宋王朝末代数十年权柄、却因南宋灭亡而遗臭万年的奸臣。
贾似道,字师宪。
这就是他现在的身份了。
父亲贾涉,曾任淮东制置使制京东、河北兵马,南宋王朝抗金名将;同父异母的姐姐贾氏自绍定四年(1231)七月入宫即专宠后宫,深受如今的皇帝宋理宗赵昀宠幸。
对于专宠后宫的贵妃姐姐,他也已经知道正是醒来第一眼看到的美艳女人。这半个月的时间,贾贵妃隔上三天就出宫回府,除了她本人外每次必然会带上一票御医以及大包小包的各色药材、皇家贡品补药来看自己。
宋理宗赵昀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便宜姐姐的宠爱可见一斑。
自己怎么占了这具身体也清楚了。
半月前,南宋王朝刚刚放榜进士科。自己的这个身体进士及第,随即在西湖大宴亲朋。当然,这个亲朋也可以叫做狐朋狗友。
席间,喝的半醉状态的贾似道诗兴大发,想要在花坊上吟诗一首,却因为看到了临近游船上同在西湖上赏景的女子,出言调戏时,被女子身边的护卫一酒壶给砸在了头上,坠入湖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显然那一酒壶却是要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小命。当然,也许那一壶酒没有真的要了贾似道的命,却是导致贾似道落入湖中最终丧命的直接原因。
然后本该是游魂的自己却是恰好入主了已经魂飞魄散的贾似道身躯内,穿越八百年时空李代桃僵的成为贾似道。
想想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出身清贫,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入重点大学,大学毕业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成为某跨国公司的区域老总仅仅用了五年。随后辞职自立门户,白手起家创办公司,又三年,成为最为年轻的亿万富翁。
春风得意之时却陡遭牢狱之灾,一朝入狱。三年之后待到扛下所有罪责的自己归来时才发现,不仅公司易主,连最心爱的女人也被自己曾经最为信赖的兄弟、合作伙伴所接手。
亲戚邻里从原本的巴结奉承到鄙夷和白眼,各种流言蜚语充斥之下,年迈的双亲在三年时间里先手撒手离去。在狱中的他甚至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人财两空,家徒四壁。
在父母碑前长跪了一天后,随后的五六年时间里,报复却是已经成了自己的一切。待到六年之后夺回公司,曾经的兄弟跳楼身亡,自己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中时,那个曾经自己最爱的女人却是给自己来了封邮件。
第二天,各大报纸的头条赫然正是她割腕自杀的消息。
当他颤抖的打开那封邮件时,却是只看到了短短七个字:“我愿意,我不后悔!”
她甚至连提笔给自己写封信都已经不再愿意。
感情这个东西,本身就是这个世界最为难以琢磨的事情。
虽然只有七个字,却是已经足够表明她心中一切。
万事皆休,回头看看,兄弟没了,女人没了,想要尽孝却是连双亲也含恨离去。
他发现自己似乎除了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身心俱疲之下,他将失而复得并扩大了数倍的公司交给一个独立的专业团队来运营,自己却是整日里游山玩水,随后一头扎入古玩界。
如今两世为人再想想,八百年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似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钩心斗角、钻营算计上面,于人斗,于兄弟斗,于自己爱着的女人斗,常年在外,生养自己的双亲也未曾尽过孝道,自己一直在没完没了的忙碌,却是从来没有真正的属于过自己。
手脏了,心累了。
真的不想再过之前的日子了啊。
此刻穿越一番,有着专宠后宫的便宜姐姐罩着,有皇帝做姐夫,有进士身份,却也是给了自己另一种解脱不是?
只是,这还有四十年时间可活的南宋王朝,真的能给自己逍遥一辈子的时间么?自己是该继续自己想要的逍遥,还是,该放开手脚做些什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乱世之中,自己真的可以独善其身,明哲保身吗?
……
“公子,公子。贵妃娘娘回府了。”
一个带着些许焦急和惊喜的高呼顿时让满塘竞相争食的锦鲤一哄而散。
不用抬头看,贾似道也知道来的是谁。
自己身边的亲随小厮,贾全。
他的爷爷是自己爷爷的小厮,他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亲随,到了他这一代,他也自然而然成了自己身边的亲随。
“回来就回来了吧,她不是隔上三天就回来吗?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把我的鱼儿都吓跑了。”贾似道放下手中装着鱼饵的青釉瓷碗,随意的拍拍手,淡淡的道。
正急火火跑来的贾全听到贾似道的话一个踉跄。这半个月的时间都是他在侍候贾似道,当然之前也都是他跟在贾似道身边,虽然这些天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约摸快适应了失忆之后性情大变的公子,只是此刻听到贵妃和鱼儿的对比,依然让他风中凌乱。
那可是贵妃,不是阿猫阿狗。
“公子,贵妃娘娘还带来了圣旨。”
贾全站定呐呐的道。
第2章 贾贵妃
“公子,贵妃娘娘还带来了圣旨。”
贾全站定呐呐的道。
“圣旨?是给我的?”听到圣旨两字贾似道微一挑眉,随后似乎想起来,这偌大的宅院除了一些小厮和丫鬟外似乎也就只有自己了。
“那就瞧瞧去吧。”
看着丢下一句话就健步如飞快步离去的贾似道,贾全茫然的伸出手:“唉,公子……接圣旨要沐浴更衣啊。”
幽怨的轻轻话语随春风飘散。
……
盏茶时间后,贾府门外。
贾似道和前来传旨的董宋臣相谈正欢依依惜别,不经意间却是将沉甸甸的一封礼仪塞到了董宋臣怀中。
同一时刻贾府正堂,端坐在上首的贾贵妃柳眉微蹙。
“贾全儿,二郎这几日伤势如何?那…失忆之症…可有好转?”
“回娘娘话,公子的伤倒是好的极快,前两日已经可以出房喂鱼了。只是…大夫说公子的失忆之症怕是……”
“二郎连本宫这个姐姐都还没有记起么?”贾贵妃微愣,眼眶又红了起来,旁边的侍女连忙送上锦帕,贾贵妃接过轻拭眼角,“罢了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
贾全看到贾贵妃如此也连忙拼命挤出两滴泪花,却是不敢接话。自家公子被人打下水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落个失忆,他这个贴身小厮再怎样也是难辞其咎的。
“圣旨上的话你刚刚可曾听到?”
贾贵妃自怨自艾了片刻,又恢复了贵妃娘娘该有的高贵冷艳,看着贾全淡淡的道。
在刚刚过去的戊戌科科举中,周坦高中状元,蒙荫添做籍田令四年之久的贾似道虽然没有高中榜眼探花,却也是一等进士及第的十甲之列。
宋一朝科举,大体同唐代一样,有常科、制科和武举。进士科仍然最受重视,进士一等多数可官至宰相,所以宋人以进士科为宰相科。
宋朝进士科分为三等:一等称进士及等;二等称进士出身;三等赐同进士出身。二十五岁的贾似道中的恰恰是一等。
常科、制科和武举,统称为科举,除此外还有所谓的恩荫。未中进士之前的贾似道就是靠着父亲贾涉的功劳恩荫为籍田令的。
贾似道如此争气,自贾涉死后一直将同父异母的弟弟贾似道当作小半个儿子看待的贾贵妃,自然心有荣荣焉。所以虽然贾似道还在养伤中,就已经开始对着理宗赵昀吹枕头风,希望为做了四年籍田令的弟弟谋个好差事。
不过这一次的圣旨却不是授官的事情。
圣旨除了赏赐大批的宫廷珍稀药材给小舅子贾似道补身体外,主要还是为了今天晚上在琼苑内由当今皇帝赵昀举行的宣布登科进士名次的典礼以及赐琼林宴的事情。
做为一等进士及第的十甲,同样也是最为宠爱的贾贵妃的亲弟弟,理宗赵昀才专门下了道圣旨来召贾似道参加琼林宴,其余人哪怕是戊戌科的状元周坦,也是没有这一份殊荣的。
贾似道身体到底如何,赵昀自然是有各种渠道了解的。
“回娘娘,小的都记下了。”
“这几****若再敢怂恿二郎前往烟花之地寻花问柳,本宫定不饶你。”
一般情况下,琼林宴之后三天内,一干进士都会陆陆续续进行授官。
“小的遵命!”
贾贵妃冷冰冰的话让贾全禁不住一颤,苦着脸慌忙应道。
果然还是没有忘记我的过错啊。只是我们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儿您老人家难道不知道吗?您老人家自己都挡不住的人,那是我能拦得住的么。
瞥了一眼贾全,贾贵妃继续道:“本宫已经着人去将弟妹若曦接回府中。想来有若曦在,二郎也不会太让你为难就是。”
“娘娘千岁,小的谢娘娘体恤!”
贾全大喜过望,感动的痛哭流涕。
好吧,夫人要回来了。虽然夫人一向同公子形同路人,连带着对自己也从来没有好颜色,甚至一个弄不好还会打人,但是有夫人在前面顶着,也总比自己这个小厮直面公子的怒火要强啊。
万一真是拦不下公子,这罪责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不是?
……
看着坐着小轿晃悠悠离去的董宋臣,贾似道淡淡一笑,摇摇头转身回府。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这正如“宁惹君子莫惹小人一样”。后世经历无数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更何况这董宋臣还是一个比小鬼大上不知道多少的大鬼了。
这些天在府里养伤没有出门,却也借着失忆的名头从傻愣愣的贾全那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当然,这些信息除了跟自己有关的外,其余大多都是贾全听来的八卦之语了。
譬如自己已经成亲,只是在成亲当天自己就跟着一帮所谓的朋友出去喝花酒甚至连洞房都没入,直接导致那从未见过面的娘子在这成亲的大半年时间里,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丈人家;譬如自己同自己的老丈人似乎也不怎么对味;
还譬如这刚刚送走的太监便是自己那便宜姐夫理宗赵昀最为信任的两个宦官之一。
自己虽然有做贵妃并且极为受宠的便宜姐姐照拂,不过,宦官这个职业,尤其是有能力在皇帝耳边说上几句话的宦官,又有几个是好相与的货色?能维持良好的关系那是最好了。毕竟,就算自己的姐姐再受宠,怕是也受不了小人谗言。
更莫说在赵昀上面还有太后。而听说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一向是比较喜欢谢皇后,若不是太后,那么自己那便宜姐姐就不应该是贾贵妃而是贾皇后了。
如今杨太后虽然已经不在,但是不是还有谢皇后在么?
另一边。
坐在小轿中的董宋臣摸出怀里那沉甸甸的礼仪,在手上掂量了一番,眯着眼睛笑道道:“嘿嘿,这贾二郎被砸失了记忆,却同换了个人一般,不过却是比之前好相与多了。只是不要将脑中学识也忘干净了才好,这琼林宴上……罢了……罢了……”
话到最后已经是微不可闻。
……
回到大堂就看到侯在门外的贾全。
贾全看到贾似道眼前一亮,凑近几步正欲说话。
“可是二郎回来了?”
大堂内坐着的贾贵妃耳目极其聪灵,却是先开口道。
听到贾贵妃的话,贾似道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贾全,迈步走进大堂。
“微臣贾似道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看着一揖到地的弟弟,贾贵妃愕然。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红唇微微颤抖:“都退下吧,本宫有事于二郎讲。”
“奴婢告退。”
十余个侍候贾贵妃的宫女纷纷倒退而出。
待到所有人都出去了,贾贵妃才慌忙起身扶起贾似道,哽咽道:“二郎,你…你跟姐姐就这样生分了吗?”
即便以贾似道在后世阅尽无数美女的眼光来看,自己这个便宜姐姐也是上上之姿。也难怪赵昀会如此宠爱她了。
只是她此刻明显比自己睁开眼初见的时候要消瘦了许多。虽说这被砸下湖的是贾似道,但是贾贵妃似乎要比贾似道自己还要心力交瘁。
不管贾贵妃在宫内如何,至少对贾似道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确实是真心实意,甚至宠溺的有些过分了。
感觉到心中的暖流,贾似道不知道为何却是有些不适应,有点期待,更多的却是有些害怕这样的感觉。在他过去的数十年岁月里,没完没了的忙碌,及至子欲养的时候,亲却也不在。
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即便对着心爱的女人,彼此间似乎除了**以及那份常年在一起工作生活所养成的应该被称之为习惯的东西外,似乎真的很少体验过所谓爱情的东西,至于那份最为珍贵的亲情,在他的记忆中更是不敢触摸的存在。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但是数十年的沉浮告诉他,当一个人心乱的时候对事物的判断必然会出现一些偏差,这同他一直秉承的冷静相悖。更何况他有多少年没有体验过惶恐之感了?
轻轻挣脱贾贵妃捉着自己双臂的动作,借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以及那份从来未曾出现过的惶恐,贾似道转身朝着左首的座椅上走去,边走边轻声道:“大姐身为贵妃,身边闲杂人等太多,在人前我还是应该谨守本分的好。”
本来因为贾似道挣脱自己手掌的动作而心伤的贾贵妃听到贾似道的话,一双美目瞬间泛出了异彩。
二郎不仅叫自己大姐了,而且听话里的意思完全是为了自己才这样的。只是,二郎病好了之后好像变了许多,这样的话以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而且刚刚好似在恐惧什么呢。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贾贵妃的脑中一闪而过。对她来说,自己的弟弟身体好起来,和自己跟以前一样亲近,比什么都重要。
“二郎说的对,都听二郎的。”
心情大好的贾贵妃亲热的坐到贾似道身边,宠溺的看着说完一句话就沉默不语的贾似道道。
贾贵妃那宠溺的眼神让贾似道极为的不适应,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说话,自己这个便宜姐姐一定会就这样一直看下去。这样的事情在之前还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他就领教过了。
“大姐,跟我说说这琼林宴的事情吧。”
琼林宴是什么,他却是知道。只是自家事情自己清楚,如今他这个冒牌货显然是不会什么四书五经吟诗颂词的。
圣旨已经下了,今天晚上的琼林宴那是非去不可了。对他来说怯场肯定是不会的,过往的阅历虽不至于让他看轻这古人,但是却也没有太过紧张。
不过既然是一定要去,对四书五经吟诗颂词根本没有任何涉猎的他来说,能少丢些脸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有关琼林宴的一些具体事宜或者说规矩,能多了解点那自然准备的更周全不是?虽说临时抱佛脚不可取,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3章 琼林宴(一)
不太宽敞的街道不是太过整洁却也算不上脏乱,绿树成荫,风景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各色幡旗迎风飘扬,放眼看去竟然大多都是各种各样的茶铺,约摸还是有些许是酒馆吧。
街道两边的房屋极其的密集,有高有矮,却并不是太显杂乱。回头看看自己出来的位置倒是层峦迭嶂、各色小楼鳞次栉比,显然那一块地方住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了。
当然街道两边却也少不了众多的占道经营者在叫卖着各类菜蔬、瓜果亦或是其它一些并不认识的东西。
这个时候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微博,想来也不会有后世引得数亿国人喊打的城管了。
西方的天空,一轮红日正在缓缓落下,将整个天地都浸染上一层金红之色。
黄昏的临安城静谧而安详,黄昏的临安城街道上行人却丝毫未减,更有增多的趋势。大宋朝是没有宵禁的啊。
这是来这大宋朝的他第一次出门,而且还是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面。
透过掀开窗帘的轿窗,能看到喧嚣的大街上来往的行人脸上大多都带着笑容,不能说满足,却也没有多少惶恐和麻木之色。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联蒙灭金之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大宋朝君臣们派遣大军想要收回故都,结果被蒙古军队给打的大败特败,经过这事之后已经登上蒙古大汉位的窝阔台就借口大宋朝背弃盟约开始南侵。
那么,历史没有出现偏差的话,应该在三年前就已经发生了第一次宋蒙之战了。
而此刻大宋朝的绝大多数精锐应该都在江淮、四川一线为抵抗蒙古人南侵而厮杀着,不过貌似前线的战事并没有对大宋朝国都临安城有任何的影响。
这里没有随处可见的高楼,没有满街飞驰的汽车,没有各种各样的工厂;这里的天格外的蓝;这晚春的清新空气中似乎都荡漾着古味。
些许水腥味飘荡在空气中。一念未落,随着小轿吱呀呀的摇晃,不太长的街道已经到了尽头,水腥气息陡然变得浓烈起来。
一个巨大的湖泊出现在坐在小轿中的贾似道眼前。
透过小小的轿窗,可以看到荡漾着无尽金光的金色湖面上飘荡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楼船,一条长长的堤坝横贯金湖南北两端,长堤两边无数的葱绿垂柳随风轻舞,不时有几点粉红乍现,那是点缀在垂柳中的桃树盛开的花,金波万顷中一条翠绿长堤,端的是美不胜收。
这应该就是西湖了。
后世的他在东方明珠上海市,距离西湖所在的杭州并不是太远,为了方便更是在西湖边买了栋别墅,对闻名于世的西湖十景极为的熟悉。眼前这道卧波绿堤难道就是后世西湖十景中最为出名的苏堤原滋原味的雏形?
只是此刻故地重游,却已是物不是人更非了。
湖边堤道上人流同样熙攘,各色小摊接踵比肩的一溜排开,算命、杂耍、水果摊子、小吃摊子等等,人声逐渐鼎沸。
对于见识过后世大都市繁盛之景的贾似道来说,这临安城再怎么繁华也是比不上现代大都市千分之一的。只是这充满古味的人、街道、城市,却都是活生生的,单纯而真实,没有带着面具,没有那么重的烟火气息,更没有被物欲所充斥。
能够温饱,能够活着,就已经足够绝大多数人喜笑颜开。
其实,这大宋朝似乎也不错的样子呢,这个念头无端的浮现在他的脑中。
“公子,走御街的话行人太多,走小路可好?”
轿窗边缘闪过贾全带着谄笑的脸庞。
贾贵妃拉着贾似道叮嘱了半天需要在琼林宴上注意的各种规矩,从礼仪到服饰一一叮嘱清楚才提着心肝离去。
作为理宗赵昀的宠妃,她自然是要同谢皇后一起出现在大宴上的。
贾贵妃走后,在贾全的帮忙下好不容易将应该穿的服饰都弄好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贾全这样说,显然是担心时间不够,不能按时赶上琼林宴的缘故。
琼林宴这样的高等级朝宴规矩极其森严,吉时一到,大宴就会开始。满朝文武尤其是理宗皇帝自然不可能为了等贾似道一人而推辞琼林宴开宴的时间。
这样的朝宴上,即便是皇帝也会准时出场,虽然肯定是最后一个出场。其他人若是迟到,那就是大不敬之罪。
“那就走吧。”看看熙攘的人流,贾似道放下窗帘。
“好咧!”
……
琼林苑是皇家园林。在大宋朝丢掉东西两京迁都应天府南京(后世河南商丘)后不久,再次迁都临安城,琼林苑也随着临安城皇城的建造而一起诞生。
在没有丢失东西两京之前,琼林苑是汴京(后世河南省开封市)城西的皇家园林。临安城的琼林苑一应设置都是仿照当初由大宋朝太祖皇帝赵匡胤在汴京建造的琼林苑来建造。
在临安城建造琼林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延续从宋太祖时开始的琼林宴。
在太祖皇帝皇袍加身之后不久,就建立殿试制度,即在吏部考试后,皇帝在殿廷之上主持最高一级的考试,决定得中进士的名单和名次。所有及第的人也就顺势全部成为“天子门生”。殿试后,举行皇帝宣布登科进士名次的典礼,并赐宴琼林苑,琼林宴由此而来。
大宋朝立国数百年来,琼林宴已然成为大宋朝对文人士子优渥待遇的最为鲜明表态。
历朝历代,也唯有大宋朝的文人政治最彻底。文人出任国防部长(枢密院枢密使)是后世西方才出现的事情,但在宋朝,这可是一个常例。
临安城的琼林苑在皇城北门凤凰山山脚下。
贾似道赶到的时候,琼林苑外一侧的广场上已经停满了各式的大轿小轿。正门处人影幢幢,却是一排排身穿甲胄的兵卒。
这处场地想来应该就是琼林苑的停车场了。
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色却还没有完全黑透彻,而楼宇重重的琼林苑却已经是燃起了无数盏大大小小的灯笼,将半个天空都映照的光亮亮一片。
沸腾的人声从苑内传出,已经有很多达官显贵先到了。
“哟呵,贾兄?”
贾似道刚刚下轿还没有来得及张望,就听到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循着声音望去,数步之外一个身穿青色绸袍手拿折扇的年轻人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这人显然是认识自己的,但是他却显然是不认识的。
“公子,这是参知政事史嵩之史大人府中史祥公子,史公子不久前同公子在‘和乐楼’因为娇娘姑娘不欢而散。”
跟在贾似道身后的贾全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提醒道。
和乐楼和娇娘姑娘连在一起,贾似道就已经在脑中大概勾勒出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青楼里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么?
不过史祥?是翔?这名字倒是挺有意思。
史祥他自然是没有听过也不认识的,不过贾全口中的史嵩之却还是有些了解的。
矫诏将理宗赵昀推上皇位、掌控南宋权柄近二十余年五年前死后被封为卫王的一代奸相史弥远正是史嵩之的族叔。
当然,如果此史嵩之是彼史嵩之的话。
史嵩之参知政事的身份也仅仅是让他有些忌惮而已,却还没有到要惧怕的地步。
参知政事,再往上一小步就应该会是右丞相了,而右丞相一般还兼着枢密使的位置,枢密使就是大宋朝的国防部长了。论权柄贾贵妃自然是没有握有实权的史嵩之大的,不过身为皇帝宠妃又岂能是仅仅用实权来揣度的?
唯一不同的史家已经是三代望族了,而贾家却是通过贾贵妃才刚刚半只脚进入大宋朝最核心的位置。
如史祥这样底蕴深厚的大族子弟,自然是看不上贾似道这样的暴发户的。想来这也应该是两人除了那娇娘之外矛盾的根源吧。
更何况,小辈因为争风吃醋产生的矛盾却引得堂堂参知政事来对晚辈下手,不是太过丢份?
“史兄,有礼了。”
贾似道心中了然,对史祥笑着一揖道。两人之间显然是因为那娇娘有龃龉的,他不认为这史祥会忘掉。不过面上的功夫史祥会做,他又怎么可能不会?
史祥看着笑吟吟对他回礼的贾似道,顿时呆若木鸡。
自己面前的这个有礼有节的公子哥还是那个自己记忆中的贾似道?他不是应该看到自己就勃然大怒开口大骂的么?怎么会笑的如此人畜无害?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回礼?
看到史祥傻愣愣的盯着自己不说话,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贾似道就知道自己的变化太大了,把这货给惊住了。
不过史祥怎么想自然不在他考虑范围内。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打算在这跟史祥演那相谈甚欢的戏码。
“史兄,如果没事儿,我就先行一步了。”
说着贾似道就带着贾全越过呆愣愣的史祥朝着琼林苑正门行去。
“哎哎,贾兄等等!”
第4章 琼林宴(二)
“贾兄,可……好些了?”
史祥紧走几步赶上东瞧瞧西望望的贾似道,干笑着状若关心。
他同样也是半月前放榜的戊戌科进士,虽然没有进入一等十甲,却也还是在一等的百余个新科进士之列。贾似道大宴狐朋狗友的那晚,他也同样跟一帮狐朋狗友在西湖上借着新科及第的名头寻欢作乐。
“劳史兄关心了,都还好,就是这里被砸了下忘记了一些东西。”贾似道看了史祥一眼,指了指脑袋淡淡的道。
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在诉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忘记了一些东西?”
“嗯,不是忘了一些东西,是都忘了。刚刚若不是贾全儿告诉我史兄名讳,我是认不出来的。史兄莫怪才是。”
没有人来接么?这该怎么进去。看着三排披坚执锐的禁军兵卒,贾似道挠挠头。
“啊!”史祥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贾似道的心不在焉,“那贾兄可还记得娇娘?”
“娇娘?娇娘是谁?我连自家姐姐都忘了,哪还记得那娇娘是谁。”
“……”
史祥看着神情淡然的贾似道,有些闷闷。
这个暴发户靠着贾贵妃一直一来都是极其的跋扈。当初在和乐楼如果不是他横插一手,娇娘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在自己府中做小妾了。
今天他主动打招呼,自然不是为了拉拢感情。他深知贾似道的跋扈的秉性,还想着在贾似道看到他暴怒的时候嘲笑一番贾似道调戏民女被打的半死的事情,却没有想到被人家自己平平淡淡的告诉你我失忆了,你是谁我也不认识了。
预期和结果相差实在太大,让他蕴量了许久的一击打在了空气中,很有憋出内伤之感,难受之极。
“贾兄……”史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不死心的还准备继续挖坑。
“师宪,哈哈,杂家可算是等到你了。”
带着些许尖利的声音自禁军身后传来打断了史祥的话。随着话语原本列成墙的禁军兵卒分开一条通道,拿着拂尘的董宋臣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贾似道第一次觉得董宋臣那有些女人化的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史祥跟个苍蝇一般在耳边嗡嗡嗡,实在是让他有些不甚其扰。
他并不想在这琼林苑同史祥发生冲突,两人之间因为争风吃醋的那点事,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完全没有必要因此彻底的撕破脸皮。
“师宪见过董大人。”
贾似道对着董宋臣一揖,这一揖倒是真心实意。
“子万见过董公公。”
史祥自然是认得董宋臣这个理宗身边的心腹内侍的。
“子万不必多礼。”
董宋臣看到贾似道身边的史祥,矜持的抬手道,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异色。这两人不是对头么?怎么会走到一起?而且看样子还是很融洽的样子。
身为理宗身边的内侍,他对朝中诸事可以说是极为清楚的。
史嵩之年前拜为参知政事,距离右丞相枢密使也就差那临门一脚而已。待到如今的左丞相郑清之致仕,只要不出意外,大宋朝的宰辅之位就必然会是史嵩之囊中之物。
不过四年前史嵩之因为反对趁金国被灭收回东西两京被罢官,到如今也不过是刚刚起复而已。史弥远为相二十余年,树敌无数。当初史弥远在的时候尚被逼致仕,更不要说如今史弥远已经死了。
谁都不能保证势力大减的史氏一族新的代表史嵩之会不会再次被罢官。所以对史祥董宋臣自然不会太过亲近。
他需要巴结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理宗皇帝。当然,被皇帝专宠后宫的贾贵妃自然也是其一了。
史祥和贾似道两人之间的龃龉在大宋朝内并不是秘密,甚至连理宗也对贾似道这个妻弟同史祥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董宋臣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
“师宪,杂家奉贵妃娘娘之命可是等了好久了,总算是没有误了娘娘嘱托,这就随杂家进苑吧。”放下心中疑惑,董宋臣扶起贾似道亲热的道。
谁亲谁疏在这轻轻一扶的过程中,表露无疑。
“师宪惶恐,劳烦董大人了。大人先请。”
察觉到董宋臣身上的阴柔之气,贾似道不动声色轻轻挣脱董宋臣的手掌后退一步,笑着道。
看着彬彬有礼的贾似道,董宋臣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郁。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以为的彬彬有礼之举,只是因为贾似道见两人距离太近心中膈应的慌。
有董宋臣带路,自然不会存在进不进的去的问题了,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琼林苑内。也许是董宋臣刻意的疏忽,除了最开始减短的交流外,再也没有搭理过史祥半点。
……
进入正门贾似道只觉得自己似乎陡然换了一方天地。
虬松古柏比比皆是,上面挂着或大或小的各色灯笼将这片天地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怪石挡道,柳锁虹桥,花萦凤舸,曲折蜿蜒间,无数五颜六色的繁花竞相争艳。端的是美不胜收,恍若置身仙境。
同这皇家园林相比,他那栋宅子只能是破烂了。跟在他身后的贾全同样也是看的有些傻眼。
“师宪。”
已经走出几步的董宋臣回头见贾似道和贾全儿两人还在门口,眼中带着些许笑意叫道。
这是被鄙视了么?贾似道收敛了心神,连忙紧走几步跟上董宋臣。
三人沿着花间小径行去,络绎不绝的宫女和太监穿梭在园中,手中捧着各色造型精美的金玉漆器正在紧张的忙碌着。
一场朝宴,动用的人力物力由此可见一斑。
来到一栋灯火通明的大殿,董宋臣召过来一个小太监对着贾似道叮嘱了几句就匆匆离去。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贾似道从侧门进入人声鼎沸的大殿。
贾全儿自然是不可能进到大殿里面参加朝宴的。
广阔无比的大殿两边的走廊、侧殿都摆上了长长的条案,此刻这些条案两边都一一相对的坐满了人。
看到贾似道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进来,原本纷杂的走廊侧殿顿时为之一静,冷眼相对的有,笑容满面抱拳作揖的有,显然绝大多数人都是认得贾似道的。
贾似道笑着对作揖抱拳的人一一回应,至于冷眼相对的却是直接被他无视了。从服饰上他知道,这些都穿着儒衫的年轻人应该都是自己这一科及第的士子。
待到他穿殿而过,身后人声才再次纷杂起来。
“贾师宪又活了。”
“听说是调戏民女被砸入湖中了。”
“嘘……”
……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真是没有说错啊。
进入正殿,十余列长达数十米的木桌沿着大殿最上首的皇帝御座为中心,分布在大殿两边。此刻每条木桌两边却是也大多都坐满了人。
来不急细看,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贾似道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刚刚坐下,还没有来得及打量左右的人,贾似道就听到殿外鼓乐齐鸣,两列手持花灯的宫女出现在大殿正门处,沿着大殿中央铺着红毯额御道袅袅走入大殿;紧接着又是两列手持各色绣有龙凤之图巨大蒲扇的太监进入大殿;再然后又是两列金黄大大小小的冕盖进来。
如此反复,足足九波宫女太监之后,才听到一声尖利的高呼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驾到!”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坐在条案两边的朝中众臣以及无数及第士子纷纷起身一揖倒地,齐声高呼出声。
实在有够繁琐的这仪式,心中想着贾似道有样学样的跟着身边的众人一揖到地。
“诸位卿家平身。”
过了许久,大殿内传来一声年轻的声音。
“谢陛下!”
声浪腾空,震的贾似道耳膜发聩。
鼓乐再次响起,十余个身穿彩衣的宫女从偏殿袅袅而出,开始翩翩起舞。随着乐曲响起,一个个身穿盛装的宫女端着瓷壶开始给各人面前的酒杯中斟酒。
面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各式制作精美的糕点,香气四溢,引得贾似道肚中咕咕作响。瞟瞟左右,满殿的近千人却是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似乎都在仔细的看着殿中的乐舞。
规矩真多啊。
他的位置在左手第二列条案,第一列条案正对着御道,条案两边坐的都是身穿朝服的臣工。第二列则都是身着儒衫的年轻人,不用想也知道这应该是一等及第的士子的专用席位了。
半响之后,鼓乐之声逐渐停歇,一曲舞毕的宫女鱼贯退下。
该是要开吃了吧?
却不曾想一念未落,数百名宫女端着漆盘鱼贯而出,将一具具文房四宝有序的放在除左右最前方两列的臣工席外的所有条案之上。
贾似道的面前同样也多了一副文房四宝和一张上好的白纸。
“各位士子请赋诗一首以应今日大宴,朝中诸臣由申国公郑卿领衔评出十甲,陛下钦点今日琼林宴第一巡酒之诗魁,重赏之。”
大殿之上,传来贾似道极为熟悉的声音,不是董宋臣又是谁?
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啊。
第5章 琼林宴(三)
喝完第一杯酒,众士子面前不大一会就都摆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纸墨笔砚,贾似道面前同样如此。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给贾似道摆放笔砚的宫女却是直接将砚台放在了他面前。
挪开砚台,一张纸条出现在面前。
扭头寻找刚刚摆放笔砚的宫女,却发现摆放好文房四宝的宫女大军已经都潮水般退了下去。
莫非前身勾搭女人还勾搭到宫中了?这色胆也未免太大了些。
“宴计九巡,首巡以宴赋诗,余八无定诗词皆可,间隙两茶。师宪慎之。”
盯了良久才大概弄明白上面短短二十余字意思的贾似道心中微松。抬头望去,站在大殿御座下的董宋臣正圆脸带笑,微微颌首。
没想到白天里顺手而为的亲近之举却马上就收到了回报,贾似道对着董宋臣同样回以了然的笑容。
扫扫周围,众多的士子都已经在磨墨提笔了,想来在赴宴之前都是做过功课的。只是自己那老姐怎么没给自己说这一码事?是担心自己听说写诗直接不来?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想已经无益,看来只能借鉴一番了。
宴计九巡,是不是说这酒要喝九次?如果是的话,那么除了这第一轮剩下还有八轮,也就是说自己至少要借鉴九首诗词才能过关。
好吧,揉了揉额头,贾似道开始提笔。好在毛笔字他还是有些水准的,唯一可虑的就是如今这大宋朝所用的字体同后世有着显著的区别。
不过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盏茶时间过后,鼓乐齐鸣,一张张写好的纸笺被汇总起来送到御道左右两侧最前排的朝臣席面上,他们将会从这数百首诗词中遴选出最佳的诗词,然后由左丞相申国公郑清之领衔的左右丞相以及六侍郎来评出十强。
之后这十强就会交到大殿最上首的理宗赵昀手中,由他来从这十首诗词中钦点三甲。
这一次在大殿中表演的却是杂技。三个柔弱无骨的小萝莉身穿彩衣做出随着乐声做出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贾似道饶有兴致的看着,别人吃也跟着吃,别人喝也跟着喝就是了,这朝宴规矩太多了些。相对于其他一干心中惴惴的士子们,他可以说是最为淡然的一个了。
对这诗魁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只想着能够蒙混过关不至于太过丢脸便是了。更何况还是借鉴了某位如今还穿着开裆裤的名人的诗句,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称道和担心的。
数量庞大的纸笺面对数量同样众多的大宋朝臣,并不是很难遴选出上佳的十篇。毕竟每个能够列席这琼林宴的朝臣,哪个不是饱读诗书?
左丞相郑清之、六部侍郎哪个不是大宋朝首屈一指的大儒,虽说一目十行,却没人怀疑会有佳作会被忽视。因为每个纸笺上的诗词都是不具名的。
当然也不排除能够从字迹上认出是谁所做,不过以郑清之的品行,没有人会怀疑他会以堂堂丞相之尊在这琼林宴上徇私舞弊。
待到鼓乐声停,十篇佳作已经送到了赵昀面前。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这第一巡的十甲已经出现。整个大殿瞬间变得落针可闻,空气几近凝固。
贾似道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左右以及对面士子心脏剧烈的噗通声。
高高的皇帝御座永远都是这个大殿内最引人瞩目的地方,更莫说马上诗魁就将要从皇帝口中钦点。
能够在这样一个大宴上成为第一首诗的诗魁,不管你是一甲还是二甲甚至三甲之列的进士,都必然会引得朝野瞩目,更莫说是皇帝钦点。
从某些方面来说,今天晚上将会出现的九个诗魁,将来平步青云却是已经能够看得到、摸得着的了。
“万盏美酒浸衷肠,乘醉聊发少年狂。风流多被风吹散,我独一人欺霸王……”御座上,赵昀打着拍子轻声念着。
“杯中自有天上月,腹内更牵万种情。一生大醉能几回,何不豪饮到天明?……”
赵昀念完摇摇头,放下手中几张纸笺。
“咦!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赵昀放下手中的纸笺,抬头扫了一圈满殿群臣,轻声道:“这首诗是何人所做?”
声音不大,只是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却是清晰可闻。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不知道怕是诗魁就要应在这首诗上了。惋惜之余,却也都是偷偷四下瞟着,看看是何人所做。
贾似道听到赵昀念这首诗的时候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只是想要借鉴下文状元的诗,却没有想到文状元不愧是状元,竟然将满殿的数百士子都压了下去。
“回陛下,是微臣所做。”
看到等了半响大殿前排的一干朝中大佬都开始张望寻找作诗的人,贾似道知道自己再不站出来怕是不行了。
如今的贾似道还是从六品籍田令,自称微臣倒也不为过。
随着贾似道起身,无数道眼神同时汇聚在他身上,有些纷杂的大殿先是陡然一静随即变得有些嘈杂。就连一干朝中众臣也都是纷纷交头接耳。
显然,倒是很多人都认识他的。
“师宪?”
赵昀瞅了一眼坐在自己右侧一脸不可思议的贾贵妃一眼,讶然道。不过这讶然只是持续了片刻,赵昀马上就回过神来。
“哈哈,好好好,郑卿以为师宪做的这首诗如何?可能当之今日琼林宴第一巡之诗魁?
满殿群臣、数百士子面前,赵昀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这个小舅子的欣赏和偏爱,一声师宪已经表达的淋漓尽致了。
言语间却是已经表达出要将贾似道的这首借鉴之作点为诗魁的意思。
白发苍苍的郑清之回头看了一眼躬身作揖的贾似道,眼神有些复杂。
今夜的这数百首诗,能够最后汇聚到他面前的都已经是最好的了百余首了。贾似道的这首诗他之前就已经看过,其余的诗他也同样看过,总体来说其实都差强人意。也唯有这一首却是独树一帜,超脱于众人之上。
无论意境还是寓意,都是上上之选。当然最重要的是,诗句中对当今陛下的歌颂以及那诗句中所藏的盎然气势让这首诗天然就要凌驾在其余百余首之上了。
贾似道,郑清之没有打过交道,但是却也听说过。不过那个时候听说的大多都是贾似道豪放不羁、斗蛐蛐、聚赌、狎妓借着贾贵妃的跋扈之举,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做出这样一首诗,在这琼林宴上力压一众士子,就连状元郎周坦所作的诗同他比也是逊色不少。
“陛下,这首诗意境和寓意,都乃上上之作,选其为诗魁当之无愧。”
郑清之躬身应道。
“好!既然郑卿也认为师宪这首诗当作诗魁,想来师宪这首诗确乃佳作了。那这第一巡诗魁就非师宪莫属了。赏第一巡诗魁银千两,绢千匹。”
小舅子这么争气,赵昀自感脸上有光,对赏赐自然不会吝啬。
“微臣谢陛下赏赐!”
贾似道能感觉到周围士子饱含着怀疑、嫉妒的眼神。
树大招风的道理他比谁都要清楚,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逃避显然不可能,同样也不是他的本性,施施然坐下。
鼓乐再次响起,却是第二巡酒开始了。
坐在贾似道对面的人是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圆圆的脸庞加上一双小小的眼睛,看起来极为的喜感。
“贾兄,下一题的题目是什么?可否告知一二?”小胖子身体前倾,凑近贾似道低声道。
看了一眼有些猥琐的小胖子,贾似道抬头才发现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年轻人,一个面带不屑一个带着些许讥笑的看着自己。
“贾兄,我等只需要知晓命题即可,还望贾兄能不吝告之一二,小弟保证诗魁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请贾兄成全,感激不尽。”右手边的瘦高个看到贾似道讶然的眼神,阴阴一笑抱拳低声道。
这三人他都不认识。
不过显然这三人都是认识他的。
贾似道略一思索就大概明白了他们三人定然是看到了之前那个宫女留给自己的纸条,认为自己肯定有人相助才能拿下第一巡诗的魁首。
瘦高个隐隐的威胁让他极为的不爽。尤其是那脸上带着些许讥讽和居高临下的笑容更是触动了他某些过往的记忆。
似乎在那个自己曾经的兄弟去监狱看自己的时候脸上就是这样一副笑容。
“小胖兄,我可以给你看题目,但是这题目只能你知我知。”他没有搭理出声威胁的瘦高个,淡淡一笑对小胖子道。
“小胖兄?贾兄,是在叫我?”小胖子惊讶的左右望望,伸出胖墩墩的手指指着自己。
贾似道定定的看着他,一脸我面前除了你还有别人么的意思。
“贾兄,你不是在玩我吧?我是杨翼之啊。”小胖子激动的差点蹦起来,“来来,题目给我看看。”
杨翼之?
“杨兄,先前师宪受了些许小伤,得了失忆之症,莫怪。”贾似道说着将压在砚台下的那巴掌大的纸块用手按着推到杨翼之面前。
只是手掌却是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半个巴掌般大小的纸条,似是无意,实则却是堵住了其余人尤其是瘦高个窥视的可能。
“贾师宪,你……欺人太甚!”
第6章 欺君之罪
“贾师宪,你……欺人太甚!”
瞟了眼气得双目赤红的瘦高个贾似道微微摇头,就是无视了你一下而已,你就气成这样一副模样,要是再挑衅上两句岂不是要直接气死在这琼林宴上?
“贾兄,这……”杨翼之指着那张纸条惊讶莫名。
“嘘。杨兄,莫要忘了刚刚你我的约定,不可说不可说。”贾似道笑着看了一眼杨翼之,抓过那半张纸条再次用砚台押上。
这似笑非笑的一眼让杨翼之接下来的话再次咽了下去。同情的看了一眼双目赤红的瘦高个一眼,杨翼之选择了做壁上观。
已经看过那纸条上的东西,杨翼之自然清楚这纸条上除了写着一些大家早就知道的琼林宴规矩外,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并没有怀疑还有别的纸条。因为坐在贾似道正对面的他比谁都要清楚贾似道从头到尾除了最初挪开那砚台瞅了半响外甚至都没有用手触碰过那纸条。
不过既然纸条上什么都没有又何必同余兄交恶呢?杨翼之心中暗叹。
不管是贾似道也好还是那个气的快要休克过去的余兄也罢,他都认识,同样也深知两人的背景都不是他一介寒门能够比拟得了的。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杨翼之很清楚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只能是作壁上观。
“来喝酒杨兄,请。”
“哎,贾兄……这于礼不合不能喝啊……”
看着已经喝完面前酒樽中御酒的贾似道,杨翼之弱弱的道。
莫非这贾师宪真的得了那失忆之症?不然又怎会在这琼林宴上做出这等于礼不合之事?
“嘎……”瞅瞅杨翼之,又瞅瞅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樽,贾似道无语。
琼林宴琼林宴,喝酒还有这么多规矩?好吧,自己那贵妃姐姐又忘记一件事,根本没有给交代过。
不过现在想想她今天除了安排贾全给自己准备好衣服外,其他似乎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
“贾师宪,今日有你无我!”
余赐再也忍受不了贾似道对自己的无视,浑然忘我的怒吼出声。如果再不吼出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胸腹间的怒火给撑爆。
鼓乐之声充斥着大殿,两边的坐席除了最前排的大臣们偶尔可以窃窃私语外,其余一干新科进士大多都正襟危坐,而距离又太近,所以并没有刻意压制音量的余赐这声怒吼顿时让大殿左侧这五个席面上坐着的朝中群臣以及士子们纷纷侧目。
有热闹看啊!
完了,杨翼之看到周围士子们幸灾乐祸的眼神,无奈的闭上眼睛在心中哀叹一声。
贾似道也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这位仁兄涵养竟然如此的低,这可是琼林宴啊,不是在你家也不是在酒馆,是你想怒就能怒、想翻脸就能翻脸的地方吗?
余赐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如果贾似道能够跟他争辩几句哪怕文骂几声,他也不会如此。可是偏偏贾似道就这样无视了他,完全将他当作了空气,这才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
贾师宪凭什么能够视自己如无物?他不就是靠着别人的诗词作弊拿下了这第一巡酒的诗魁么?他哪来的底气如此这般对自己?
周围唯恐天下不乱的士子们开始议论纷纷,最前排的大臣们也一个个皱眉回视。
“杨兄,能否告知这位仁兄贵姓?”
听到贾似道风轻云淡的这句话,余赐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如十二级飓风般席卷而至,一口气堵住胸口,双眼一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噗通一声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却是很干脆的被气昏迷了!
“啊,余兄倒了!”
大殿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
“大胆余子生,扰乱琼林宴,你可知罪?”
余赐幽幽醒转刚睁开眼,一声爆喝陡然在耳边响起,险些没把他吓的再次昏死过去。
晕倒之前的种种一一在眼前浮现。
“杨兄,能否告知这位仁兄贵姓?”
贾!师!宪!
“陛下,学生知罪,学生有话要说!”余赐翻身而起匍匐于地,高声叫道。
大殿内一片死寂。
端坐在大殿上首的赵昀脸色铁青。好好的一个琼林宴,就因为这余子生给弄的一团糟险些成为一个闹剧,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被自己点中一等十甲?
“讲!”
看了一眼刚刚问话的户部侍郎、权户部尚书兼知临安府的余天锡一眼,赵昀冷冷的从口中迸出一个字。
余天锡被这赵昀这一眼看的通体冰凉。
在皇帝面前,还有左右丞相、参知政事都在的情况下,他这个户部侍郎却是率先开口说话,已经有些逾越引得皇帝不快了,可是他没有办法啊。
那搅了琼林宴的人如果是别人打死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触碰皇帝的怒火,可是那是他的儿子啊。
扰乱琼林宴甚至惊到圣驾,那可是死罪。如果他不站出来,他不会认为还有别人愿意为自己出这个头。
“谢陛下隆恩,陛下,学生如此概因那贾师宪欺君罔上,以别人所做诗词妄称自己所做,欺瞒陛下愚弄诸位大人。被学生发现欲要上禀陛下却遭贾师宪出言羞辱,方才气急攻心昏厥。请陛下明鉴!请陛下为学生做主啊”
余赐起身指着还在席面上悠哉悠哉的贾似道怒吼出声。
“哗!”
大殿内满朝文武还有一众士子齐齐朝着贾似道看去,一阵喧哗。
赵昀同样讶然的看着贾似道,神情有些挣扎。他了解自己这位小舅子的作风,跋扈而且傲娇。虽然他不相信贾似道会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不是还有满朝文武么?更何况还有那余天锡俯视眈眈。
果然应了那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啊,贾似道眼神微冷,缓缓起身,走入大殿中央。
“贾师宪,你可知罪?”
余天锡看着神情淡然的贾似道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火气涌上不问青红皂白质问道。
看看余天锡,又看看余赐,两人之间有些想像的面容上依稀能够看出彼此之间的基因联系。
“这位大人,敢问似道何罪之有?”
“你……竖子当真无礼!陛下明鉴!”
余天锡气的花白胡子只哆嗦,他没有想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这贾似道竟然连自己的官讳都不叫,而是以这位大人来代替,这简直是**裸的无视。
“师宪,不得无礼。”
赵昀嘴角微抽,喝斥道。
不过说是喝斥言语间却是听不出半点喝斥的意味。
“微臣遵旨。”
“师宪,刚刚余子生所说可属实?”赵昀看着神情始终淡然的贾似道,总感觉自己的小舅子哪里有些不对劲,心中却是安定了许多。
“回陛下,余子生因妒生恨,完全是一派胡言,还请陛下明鉴,治余子生欺君之罪。微臣还想请陛下为微臣主持公道,他余子生在诸位大人、无数同窗当面诋毁似道,损似道清誉,让微臣蒙羞给祖上蒙羞……”
“陛下,学生有证据,在第一巡酒前,学生、杨翼之、周平普兄都曾亲眼见到有人命宫娥给他贾师宪送来一封纸笺,上面正是贾师宪得魁所做之诗词。”
余赐打断贾似道的话急声道。
群臣又是一阵哗然。
这话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这琼林苑内能够命宫娥送作弊诗词的怕是也只有宫内之人了,而宫内最为受宠的贾贵妃却正好是贾似道胞姐。
赵昀脸色有些阴郁,回头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贾贵妃一眼沉声道:“纸笺现在何处?”
“回陛下,就在那贾师宪的砚台之下,杨翼之更是曾亲眼得观纸笺内容。”
好吧,除了三个目击证人外,又多了一个看到内容的证人。赵昀的脸色更加阴郁,瞪了贾似道一眼道:“董伴伴,你去搜师宪的砚台,周平普、杨翼之何在?”
听得一愣一愣的董宋臣这个时候总算是听明白怎么一回事了,怜悯的看了一眼一脸得意洋洋的余赐躬身应命。
“学生周坦、杨翼,参见陛下。”两个人影应声出列。
周坦,就是自己这一科的状元了。没想到却正好是先前用鄙夷的眼神盯着贾似道的年轻人。
“余子生说你们两人亲眼所见有宫娥给贾师宪送来作弊纸笺?”赵昀有些不耐。
“回陛下,确是如此!”
余天锡和余赐脸上都带上了笑容。有状元周坦和一个十甲进士作证,由不得人不信。
“可曾见过纸笺内容?”
“回陛下,学生未曾见过!”周坦看了贾似道一眼,坦然的道。
“杨翼之你呢?可曾观过那纸笺内容?”
“回陛下,学生确曾看过那纸笺内容!”杨翼之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贾似道,躬身应道。
事实就在那摆着,他也只能是实话实说,那张他曾经看过的纸笺如今还在那砚台下面,除了给他看一眼外,贾似道自始自终都没有动过。
“上面可是诗词?”
“回陛下,学生未曾在纸笺上看到任何一句诗词。”
“杨翼之,你可知欺瞒陛下可是欺君大罪?他贾师宪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维护?”余天锡盯着杨翼之沉声道。
第7章 歇斯底里
余天锡,比史弥远小十六岁。祖父余涤同史弥远的父亲史浩交情莫逆,史浩为相之后聘余涤为家塾师,也就是史氏一族家族私学的老师。掌控大宋朝权柄数十年的史弥远正是余天锡祖父余涤的弟子。
余涤死后余天锡屡试不中,被史弥远聘为史家家塾师。在史弥远当政的近二十余年里,余天锡一直都是史弥远手下的左膀右臂。
景献太子赵询去世,宋宁宗于是立赵竑为皇子。因为赵竑对史弥远霸占朝政的行为极其不满,不止一次的在史弥远送给他、负责监视他的美人面前说出登基之后要将史弥远发配边疆的话,让史弥远最终决定放弃赵竑。
如今的理宗皇帝赵昀在那个时候还在绍兴乡下,不是什么皇子,也不叫赵昀。那个时候的赵昀过着平头百姓的生活,在父亲早亡后同生母全氏一起寄居在在绍兴乡下做保长的舅舅家中。
虽然赵昀的父亲赵希瓐也是皇族宗室,却已经于皇室血缘极为的疏远。赵希瓐只做过小吏,从小赵昀的生活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几乎没有差别。
史弥远不想让赵竑做皇帝,嘱托余天锡寻找合适的人选取代赵竑。
机缘巧合下,在余天锡去往绍兴赶考途中避雨时正好碰到了在绍兴乡下寄居的赵昀母子三人。同史弥远商议之后,史弥远一边命余天锡之母朱氏前往绍兴教授赵昀皇室礼仪,另一边请来当时在史府中做幕僚的大儒郑清之前往绍兴做赵昀的教授,全方位的开始培养和考察赵昀。
一番考察之后,权衡利弊,最终在宁宗驾崩后,史弥远选择了矫诏废掉对他把持朝政屡有不满的皇子赵竑,而是将赵昀推上皇位。
可以说,理宗赵昀能够最终坐上皇位,除了史弥远外,余天锡、余天锡之母朱氏以及郑清之,无不居功甚伟。
赵钧登基放权给史弥远十余年,直到史弥远身死,才接掌朝政大权。郑清之以帝师的身份也已经累功至特进左丞相,余天锡之母朱氏被封为周楚国夫人,余天锡累功至户部侍郎、权户部尚书兼知临安府,已经是事实上的户部尚书,大宋朝的财政部长了。
余天锡胞弟余天任如今也累功至兵部侍郎位,理宗赵昀对这些自己曾经的贵人,如今的臣子们何等恩宠,由此可见一斑。
正因为知道赵昀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正因为同理宗皇帝有着这样那样的渊源,所以余天锡才能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敢硬着头皮为自己儿子开脱甚至不惜开罪贾贵妃的原因之一。
贾贵妃毕竟只是个贵妃,赵昀虽然极其宠爱她,但是终究不会在国事上儿戏。尤其是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
但是不管如何,从心底来讲如果可以余天锡并不想同贾贵妃交恶甚至彻底的撕破脸皮。他知道自己年纪已经大了,一旦他致仕或者死了,那么余家面对贾贵妃和贾似道的报复,怕是在朝内将会寸步难行。
不过有宋一朝,虽然同样也有朋党之争、官场倾轧,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明时结党、官场失势后被罢官抄家、斩尽杀绝的事情。
如王安石变法时,虽然司马光坚决反对,不过也仅只于政见不合而已,即便在变法失败王安石被罢相后,两人私交依然甚好。
所以,余天锡并不担心自己一家会被贾贵妃或者说将来得势的贾似道给斩尽杀绝。
当然话又说回来,对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文人士子来说,断了仕途,却也比抄家灭族好不到哪去吧。
那毕竟是他的儿子,虽然怒其不争在这样的场合下给自己丢脸惹下如此大敌,但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扣上罪名却也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如果他这个时候不站出来,余赐死罪可免,但是进士之身却是肯定会被撸去,甚至以后都不会再有起复的机会。
余赐已经三十多岁了,不似贾似道还有大把的年纪可以挥霍,他等不起也耗不起。
更何况余赐已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贾似道作弊甚至将贾贵妃都隐射在其中了,即便他不出面,双方之间也已经不可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了。
贾贵妃帮着自己的弟弟作弊?
如果真的如自己儿子讲的那般,有真凭实据来证明确实是贾贵妃请了枪手来给贾似道写诗夺得那诗魁,说不定可以将贾贵妃也一起拉下马。
贵妃毕竟只是个贵妃而已,哪怕再受宠也只能是个贵妃,而不是皇后。再说了,贾家根本不似谢皇后那般有着谢家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站在背后。
贾贵妃专宠后宫,如果不是杨太后觉得“贾皇后”的称谓有些不吉,贾贵妃就应该称为贾皇后了。对这些事情,谢皇后心中难道就没一点龃龉?
余天锡不认为谢皇后真的会如此大度。
一切事情都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而眼前这件事情说不定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相信自己能看出来,谢皇后一系的人马也同样能够看出来。
想明白这些,余天锡瞬间就已经决定要亲自冲锋陷阵誓要将贾似道拉下马了。
皇帝都是爱惜羽毛的,对自己再不满,至少表面上也会因为自己曾经的那份香火情留下些许余地。
不过能否成功的关键其实都在那份自己儿子所说的亲眼见过写有作弊诗词的纸笺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余天锡也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确实见过那份纸笺了。
满殿文武见到余天锡上来就给杨翼之安上欺君罔上的罪责来施压,虽然感觉老余有些急了,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是尽皆选择了冷眼旁观,或者是等待更好的时机……出手。
至于对谁出手就看谁真的能占上风了。
“回陛下,学生所说句句属实。那纸笺上绝无任何半句诗词。”
杨翼之虽然心中暗暗叫苦,但是却也明白这个时候莫说他根本不能撒谎,就是想要撒谎那纸笺还在砚台下面,上面写了什么东西他看的一清二楚,又能拿什么来撒谎?
这个时候十余个小太监却是在董宋臣的指挥下直接将贾似道先前座的那个坐席给拆了长长一段抬到大殿正中央了。
桌上的食材、酒水、还有笔墨纸砚一样未动都还保持着原样。
赵昀没想到董宋臣竟然直接将桌子给拆了,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偷偷摸摸将那纸笺给顺上来,心中顿感不快,狠狠的瞪了董宋臣一眼。
如果董宋臣将纸笺取下来,若是纸笺上真的有作弊诗词,那么只要拖延些时间就可以换掉,这样一来贾似道的尴尬境况自然迎刃而解。
这也是赵昀为什么会让董宋臣去取那纸笺的原因,再他看来善解人意的董宋臣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怎么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却没想到董宋臣直接将整张桌案都给抬到了大殿中央。
满朝文武和无数士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做什么手脚已经是不可能。
感觉到赵昀冷冷的眼神董宋臣心中同样也是颇为的无奈。
赵昀心中所想他清楚,可是赵昀能想到这样做,那余天锡又怎么会想不到?
“哼,乔卿,郑卿。”
“微臣在!”
“两位爱卿去看看那砚台下是否有……写有作弊诗词的纸笺吧。”赵昀扫了一眼殿下,却是点了左丞相乔行简和特进左丞相郑清之两人来查验砚台。
事情已经无可转圜,那就干脆做的更公正一点吧。
“微臣遵旨!”
吴潜和郑清之对视一眼同时躬身应道。
“乔公请!”
“郑公请!”
两个大宋朝权柄最重的老臣推让一番却是挽手上前,合力将砚台挪开。
被挪开的小小砚台,瞬间凝聚了大殿中所有人的眼球。
随着被挪开,所有人都看到一张洁白的纸笺出现在木案之上。
果然有纸笺啊!
大殿内顿时一阵骚动。
余天锡神情微松。
余赐原本心中也有点忐忑,不过看到那张纸笺还在砚台下心中顿时大定,得意洋洋的看向贾似道,却正好对上贾似道带着些许嘲讽和怜悯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贾似道这幅神情尤其是眼神余赐心中的怒火就不受控制的往上涌。他是在怜悯自己?死到临头了他有什么资格来嘲讽和怜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真正看到那纸笺的乔行简和郑清之两人先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看向贾似道。
“噤声!”董宋臣眉眼带笑,高声喝道。
“两位爱卿,上面可是师宪所作之诗词?”赵昀也有点好奇了。
“宴计九巡,首巡以宴赋诗,余八无定诗词皆可,间隙两茶。师宪慎之。回陛下,这就是纸笺上所写内容。”
乔行简和郑清之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乔行简回了话。
听到乔行简的话,整个大殿先是诡异的一静,随即在殿内群臣还没有哗然之前,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陡然咆哮而起!
“不对,不可能!学生亲眼所见那纸笺上明明是他贾师宪作弊之诗词,怎么会是这样几句话?这几句话分明就是这琼林宴作诗之规矩,何人不知?乔大人肯定读错了!肯定是有人换了那纸笺!陛下,定然是有人替他贾师宪换了那纸笺啊!”
第8章 奖励?
看着歇斯底里的余赐,贾似道摇了摇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欺负小孩子一样,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这些饱读儒家经典、满脑子之乎者也的士子们骨气也许是有的,学识也许同样也是有的,而能得中进士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恃才傲物之辈?
更莫说如余赐这样出身大家豪门的人。
只是也许正是因为读了太多的之乎者也,让他们这些人基本上没有真正的食过那人间烟火,不懂待人处世,更不知道什么叫做能屈能伸、进退有据啊。
可以说他贾似道作弊,怎么可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乔行简看错了?那不是在说他左丞相乔行简老眼昏花?更何况还有郑清之在旁一起检视的那纸笺,这一句话就直接将朝中两个重臣老臣给得罪了个精光。
看看乔行简和郑清之两个老头那满脸的怒色就明白了。
还有,当着满朝文武以及数百士子的面说有人替自己把那纸笺换了,可是除了自己这大殿之上还有谁接触过或者说有可能接触过纸笺?
不正是刚刚拆了席面将桌子直接抬到大殿中央的董宋臣么?
谁让董宋臣去查验那纸笺的?皇帝啊。
得罪了乔行简和郑清之也许还没有什么,毕竟两个老头不会自降身份去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可是得罪了皇帝,那就是真正的找死了。
莫说赵昀还没有换那纸笺,就算他真的换了你一个小小的进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点出来给皇帝难堪,能有好果子吃?
污水可以泼向这满大殿的所有人,却唯独不能泼向皇帝啊。
理宗皇帝此刻怕是很生气,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啊。
这大宋朝的花朵还是太嫩了啊。
“你这逆子真正放肆!啪!”
果不其然,余赐话音刚落余天锡已经是惊恐出声,上前两步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了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贾似道的余赐脸上。
“爹……”
“逆子,还不跪下!陛下,微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
余天锡急怒攻心,狠狠的瞪了一眼捂着面颊的余赐,翻身匍匐于地。
宦海沉浮数十年余天锡很清楚刚刚余赐那番明显没有经过脑子的话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学生有罪,学生有罪!”
余赐回过味来慌忙趴伏在地上捣头如蒜,泣声道。余天锡的一巴掌倒没有白费,算是将余赐给打的清醒了。
大殿内落针可闻。
贾似道心中微叹,事情到这样一个地步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他刚刚来这大宋朝,刚刚考中进士,就算无意于仕途,只想着平平淡淡的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可是才刚开始就得罪余天锡这样的朝中宿老,实在是不太明智。
贾贵妃专宠后宫不假,可是后宫真的会风平浪静吗?谢皇后真的会眼睁睁的看着贾贵妃威胁自己的后位?
记得贾贵妃应该是英年早逝,说是病死,可是事实究竟如何,谁有能知晓?更不要说,贾贵妃给赵昀生下来的皇子出生不过几个月时间就直接夭折了,皇子而且还是赵昀唯一的孩子,就这样夭折真的会有那么容易?
“陛下,微臣有话说。”贾似道上前两步躬身道。
“讲!”
赵昀带着怒意的声音自大殿上传来,显然,余赐刚刚说的那番话已经真正的触怒了赵昀。
“谢陛下。微臣年少轻狂,半月前在西湖上……被一女子砸中脑袋跌落湖中,幸得陛下护佑才化险为夷。只是微臣人虽无恙却是得了失忆之症,甚至连至亲之人都不记得分毫。这一点,贵妃娘娘、董公公、还有太医院的诸位大人都可以为微臣作证。”
“陛下,臣妾愿那项上人头作保,师宪所言句句属实。”贾贵妃适时的起身,美眸通红,泣声道。
“陛下,小的也愿那项上人头作保,贾大人所言确是实情。小的担心贾大人不知道这琼林宴规矩,所以才写下那张纸笺命人给贾大人送去,纸笺乃小的亲手所写,陛下一观便知。”
董宋臣紧随其后却是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讲了出来。
乔行简和郑清之等一干重臣听到董宋臣的话,却是恍然。
怪不得会有那样的一番话,原来那贾师宪被砸了一下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甚至连这琼林宴基本的规矩都是不知道了。
如此说来,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余赐所说的贾似道作弊了。而是他因为妒忌故意污蔑贾似道了。
满殿群臣看向余赐的眼神却是瞬间变了。
如此善妒,甚至不惜在琼林宴上大动干戈、扰乱琼林宴,欺君罔上、信口雌黄,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过无耻了些吧。
这个时候已经有麻利的小太监用托盘将那纸笺取了下来,送到了赵昀面前。
赵昀并没有伸手碰触那纸笺,扫了一眼后道:“这确乃董伴伴笔迹,乔卿家和郑卿家应当也是识的吧?”
赵昀身边两个贴身内侍,一个董宋臣一个卢允生,都是赵昀最为宠信的人。有的时候赵昀疲懒不想批改奏章的时候,就是由他口述,董宋臣或者卢允生两人执笔。
乔行简和郑清之两人自然都是认识的。
“至于师宪失忆之事,贾妃在半月前事发之后就已经原原本本的告诉过朕,朕更是亲召刘卿家入宫询问,刘卿家可有此事?”
赵昀口中的刘卿家是翰林医官使刘向。
翰林医官院是大宋朝宋朝最高的中央医疗机构,他也被贾贵妃请去为贾似道诊治,对贾似道的情况同样也是极为的了解。
“回陛下,贾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医官院还有数位曾诊治过贾大人的太医也同样去为贾大人诊治过,然贾大人脑中淤血未去,微臣等也是束手无策。”
刘向听到赵昀召唤,慌忙出列躬身应道。
半月前贾似道在花坊上喝多了调戏民女被人砸落西湖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也许朝中如乔行简、郑清之、余天锡这样的老臣不一定清楚,但是满殿的数百新科进士可是有很多人都听说过。
更有很多人那一夜同样也在西湖上庆祝得中进士,贾似道被砸的头破血流从西湖中被捞起来的事情很多人都亲眼见过。
此刻有了这么多人包括皇帝赵昀和贾贵妃以及翰林医官使出面证实,那自然是确凿无疑的了。
这样说来说去,事情已经大抵明了。
董宋臣为了讨好贾贵妃,写了一张有关琼林宴赋诗规矩的纸笺给贾似道,结果却被余赐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余赐就同贾似道产生了冲突。
余赐已经是整个瘫软在了地上。
他不认为贾似道会就这样罢手,如果贾似道将之前他威胁贾似道的话说出来,那么最后想要作弊的人反而就会是他,而不是他一直认为的贾似道了。
“余子生,你还有何话说?如此善妒,污蔑同窗,品性实在是可恶之极。”赞赏的看了一眼董宋臣,赵昀铁青着脸厌恶的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余赐,冷声道。
如果真是贾似道作弊了,哪怕是他再不愿意,也必须要撸去贾似道进士的身份,甚至将会迫于群臣的压力对贾贵妃采取一些手段。
这个时候赵昀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董宋臣会直接将那席面拆了整个抬到大殿中央置于群臣目光之下了。
为了避嫌啊。
赵昀这一眼顿时让董宋臣整个人的骨头都轻了三分。
“陛下,微臣还有话讲。”贾似道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面了。
“哦?师宪有话那就速速到来。”对待这个给自己长了脸的小舅子,赵昀瞬间又换了一副脸色,和颜悦色的道。
满殿无数人的眼睛同时盯在了贾似道身上。
这贾师宪是要落井下石了。
“谢陛下,微臣以为子生兄其实并无恶意,陛下反而要奖励子生兄。”
昧着良心说话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啊,贾似道在心中暗叹。
大殿内先是一静,随即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贾师宪竟然还说要嘉奖余子生?他难道不仅是被砸的失忆?而是脑子直接被砸的坏掉了?
原本瘫软在地的余赐听到贾似道如此说更是一脸不可置信的就那样傻愣愣的趴在地上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着脖子看着贾似道。
“什么?师宪,你刚刚说什么?”赵昀同样也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的讶然道。
“陛下,子生兄揭露微臣作弊之举,概因不曾知晓那纸笺内容而已。试问,微臣在赋诗前拿到纸笺,随后微臣就夺取诗魁,想来任何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的以为那纸笺上必然有所猫腻吧?平甫兄,初始可是也这样想?”
贾似道看着一脸讶然的周坦,微笑着道。
“确实,学生确实以为师宪兄那纸笺上正是得魁之诗。”周坦先是一愣,随即坦然道。
“当时平甫兄和子生兄同时看到微臣拿到那纸笺,都对微臣此举表现出极为的不屑。只是子生兄抢在了平甫兄之前起身不顾自身荣辱指证不轨之事,如此铮铮铁骨,是否应当奖励?”
“……”
偌大的大殿一片死寂。
第9章 威武大将军
“师宪,你受委屈了。”
金碧辉煌的勤政殿内灯火通明,赵昀亲自上前扶起躬身行礼的贾似道,把着贾似道的手臂动情道。
琼林宴终究是没有按照规矩行酒九巡,被搅了兴致的赵昀在申饬了余赐几句之后就直接下令琼林宴结束。
嘉熙二年的这次琼林宴也是大宋朝立国以来第一次半途而废的琼林宴。
赵昀没有真的嘉奖余赐。
整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大殿中的文武群臣还有干士子们心中其实都已经大概估摸出来。赵昀自然也清楚。
贾似道在关键时候没有如所有人想的那样继续对余赐穷追猛打,而是选择了退一步并送给余氏父子两人一个厚厚的地毯让他们做台阶,不动声色的就将这件也许会导致朝野震动的大事化解于无形。心机之深沉,手段之巧妙,让所有人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据说依靠贾贵妃才得中进士的纨绔子。
不说余家同皇帝赵昀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关系,仅仅是余天锡、余天任兄弟两人,也不是可以随意任人拿捏的。
余天锡历经宁宗、理宗两朝,更是史弥远当初的左膀右臂。以史嵩之为首的史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余天锡父子就这样被拉下马,更莫说余天锡掌控的还是大宋朝的钱袋子。
而特进左丞相、申国公郑清之,当年同样也是史弥远府中幕僚,同余天锡交情匪浅。同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即将致仕的余天锡在这个时候马失前蹄,名声不保。
更为重要的是,赵昀也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对余天锡一家子下太重的手。毕竟,他赵昀能从一个乡下小子成为这大宋朝的九五至尊,余天锡母子两人可以说是居功甚伟。
赵昀是一个极其爱惜羽毛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在史弥远还没有死的十年时间内,赵昀明明知道史弥远把控朝政欺上瞒下,但是依然对史弥远一忍再忍,就是一个明证。
如果贾似道坚持要把这件事情闹下去,最终的结果也许最多只是将余赐本人打落尘埃,但是他却同时得罪了包括赵昀、余天锡在内的所有人。
朱氏才去世,赵昀就对朱氏最小的孙子下手断了他的仕途,会让天下人怎么看赵昀?
如此一来,也就更显得贾似道这一手做的漂亮。
他将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余天锡一家人,替赵昀解决了有碍名声的难题。看似他吃了亏,实则所有的好处都被他一个人拿光了。
看看余天锡、余赐那感激的模样就清楚了。
为政之道,进一步难,退一步其实更难。贾似道虽然如今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籍田令,但是满朝重臣此刻却有哪一个人会真正的将他当作一个年轻人看待?
至于过往的那跋扈、恃才傲物等等之说,更是瞬间被击的粉碎。而原本为人诟病的**、赌博等行为,此刻却被所有人自动脑补了,那才是才子应有的风流和放荡不羁之举吧?
当然,这以退为进最终放过余赐,其实不过是贾似道为了自己接下来的悠闲生活的选择的趋利避害之举。
他对余天锡不了解,更不清楚赵昀的过往,同样更不了解赵昀、余天锡以及这大宋朝廷中种种复杂的关系。
不过,他不知道这一切,赵昀同样也不知道贾似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在关键时候选择了这样一种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的办法。
所以,身为皇帝赵昀对贾似道感觉很内疚。赵昀觉得贾似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知道自己将会为难,才会选择了退让。
“微臣不敢,能为陛下分忧,微臣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受委屈?”贾似道看了一眼还在一边抹着眼圈的贾贵妃躬身应道。
虽然不明白赵昀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显然赵昀误会了一些什么。不过这样美好的误会,如果不抓住,实在是太对不起他商人的本质了不是?
“陛下,似道为了陛下受如此大的委屈,陛下可要好好补偿似道才是。不然,今后那些人都以为姐弟两人势单力孤好欺负了,呜呜!”
贾贵妃美眸中大滴大滴的泪珠哗哗滚落。这倒不是装的,她今天晚上是真的被吓到了。如果贾似道真的栽了,对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
没有人会认为余天锡如果占了上风会真的跟贾似道一样放手。
“爱妃,不哭不哭。这不是还有朕嘛。爱妃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他们再如此欺辱似道就是了。”赵昀看到哭的梨花带雨的贾贵妃,感觉整个心都碎了,连忙放开贾似道小声安慰起来。
“陛下,说话……可要算话。”贾贵妃抽泣着紧紧盯着赵昀。
“算话算话,爱妃你看着就是了。”赵昀一个劲儿的打着包票。
“臣妾代似道谢过陛下!陛下对臣妾真好。”贾贵妃终于展颜一笑,不动声色地的对着贾似道调皮的眨眨眼。
看着一心为自己着想的贾贵妃,贾似道心中不由一暖。
他知道贾贵妃对自己那似慈母般的宠溺是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但是对这样一段亲情,对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贵妃姐姐,他实在是还没做好准备。
见惯了太多的尔虞我诈、钻营算计乃至背叛,让他不知不觉间在心中竖起了一堵高高的围墙,将自己的心圈禁在其中。
贾贵妃带给贾似道的温暖让他已经冰冷了许多年的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但是正是因为这温暖来的太突然,也给他带来了困惑,想要却又害怕的复杂情绪罕见的出现在他的身上,让他有措手不及之感。
也许自己只是不适应,慢慢来吧。
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不太大的小巷中,一顶小轿吱呀吱呀的晃悠着。
“公子。”贾全抓耳挠腮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嗯?”小轿中传来贾似道带着些许疑惑的声音。
“公子,小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
“是,公子。贵公子,那余子生如此折辱公子,公子为何要放过那余子生?要是小的,一定要陛下将那余子生革去功名,永不再录。看看今后谁还敢对公子不敬,一首诗而已公子还不是信手拈来?那余子生真正是狗眼看人低。”
小轿中一阵沉默。
“公子,小的是不是说错话了?”过了良久,贾全儿小心翼翼地道。
“贾全儿,把那余子生革去功名永不再录,对我有什么好处?”
“额,没有人再对公子不敬啊。”
“……”
又是一阵沉默。
他奉行的是现实主义,些许虚名对他来说,实在是没有任何的兴趣。
“贾全儿,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么?”
“啊?回公子话,猪是被屠夫杀死的。”
“……猪,跟你一样,是笨死的。”
“……”
“公子?”
“又怎么了?”
“小的把威武大将军带出来了。”
“威武大将军?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威武大将军啊公子。”贾全献宝似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凑到轿窗处,随后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解释道:“公子,这是您最宝贝的威武大将军啊。”
“嘟嘟!”
好像是为了响应贾全的介绍,瓷罐内突然响起两声闷闷而粗重的虫鸣声。
贾似道拉开轿窗,借着外面的昏暗灯光一看,却是一只膀大腰圆泛着紫红色油光发亮的硕大蛐蛐。
这是小强?蛐蛐儿?
“你说这小强是我的宝贝?”
“小强?”贾全茫然看看混不在意的贾似道重复了一遍。
公子什么时候给威武大将军改名字了?莫非,公子连他平日里最宝贝的威武大将军也忘记了?
完了完了!
夫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府了。回到府中这威武大将军还没有安排好的话,如果让夫人发现把这威武大将军给顺手灭了的话,日后公子想起来自己最宝贝的威武大将军在自己手上弄没了,那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公子…这小强……”
“等等,莫非这小强就是我拿来斗蛐蛐用的那只?”
贾似道这个时候也想起来,自己的前身似乎除了爱**外,还尤爱这斗蛐蛐。甚至为了斗蛐蛐还专门写了本《蟋蟀经》来研究小强的习性、品种等等。
古往今来,怕是也就只有自己的前身对斗蟋蟀这一行研究的最深了,实在是难为他了。不过这名字起的也忒俗气了点。
“对对对!公子,你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是这只您亲自起名的威武大将军啊。”
贾全听到贾似道的话顿时欢喜的差点晕死过去。
“没有!”
盯着那还在青釉瓷罐里转着圈圈的强壮小强,贾似道幽幽的道。
“呃……”
“这小强你一直带在身上?出府的时候我怎么没见到?”
“公子,娘娘已经遣人将夫人从徐府接回来照顾公子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府中了。”贾全顾左而又言他。
“哦?”
贾似道看了一眼贾全儿,随手放下窗帘。
从受伤卧床到能下地走路到如今已经足足半个月之久,除了从贾全的口中知道自己那一直没有露面的老婆姓名家世外,他甚至连自己的老婆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除了知道没有见面的老婆叫徐若曦、是姐姐贾贵妃撮合的、名人徐邦宪孙女,如今知信州(后世江西上饶)也就是信州知府徐谓礼的女儿外,其余所知实在有限。
这个时候贾似道已经明白贾全在担心什么了。
第10章 初见
那跟自己连洞房都没入过的老婆很显然对自己斗蛐蛐、**之事极为的反感,甚至严重到哪怕自己都快死了也没有回来过。
听贾全说起的时候,这一门亲事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姐姐亲力亲为。甚至不惜放下颜面亲自赴徐府为自己求亲。
徐若曦在自己将死的时候也未曾回府,贾贵妃以绝大的耐性能忍下来,除了是因为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混账了些外,更多的却是为了自己这个弟弟着想。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府中不宁,因为狎妓赌博而休妻,从哪看都会是一个两败俱伤之举。
贾全不敢将小强放在府中,一路揣着,那么担心的应该正是自己从未谋面的老婆了。
对徐若曦如此绝情,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过错,反而对这个在已经基本上被朱熹理学所充斥的南宋中有如此有性格的女人有了些许的好奇。
毕竟仅仅从贾全语焉不详的一些说辞中,他也能想像的出自己的前身在之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小轿还在吱呀呀前行,贾全儿急的抓耳挠腮,贾似道却已经忘记了还被贾全揣在怀中的小强了。
……
贾府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公子,这威武大将军?”贾全终究是忍不住出声了。
轿窗刷的一下被拉开。
“到家了?这小强…好吧,这威武大将军你喜欢?想要?”
贾似道收回眼神,看着贾全淡淡的道。
贾全先是猛点头,随即看着眼神幽深的贾似道后面想要两字瞬间缩了回去,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真不想要?”
贾全内心在挣扎。
“那就扔了吧。”
“啊?公子…这是威武大将军……”
“那你要还是不要?”
“……”
如果可以骂人的话贾全很想跳脚大骂。他不知道自己的公子是真的不要这威武大将军了还是故意在逗弄在。当然,他是真的很想很想要这威武大将军。
因为这已经被更名为小强的威武大将军,可是常胜将军啊。
它,代表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老爷,回府了。”
小轿停在大门外,随着轿夫的吆喝声,高高的院墙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贾府大门缓缓洞开。
看到府门打开,贾全顾不得太多飞快的将小瓷罐抓起塞到怀中,末了还小心的抚了抚。
贾似道下轿,回头看了一眼贾全那塞的鼓囔囔的胸前,努努嘴示意他没放好,随即将眼睛移向府门处,抬眼间数个人影出现在府门处迎了出来。
华灯初上之际,她就这样出现在贾似道的面前。
天色已黑,一盏盏的灯火从延绵婉转的院落回廊中燃起,橘黄、淡红的笼火光晕将这片原汁原味的古江南园林宅院变成了一副静谧而唯美的水墨画。
她,徐若曦就这样踏着各色游动的光晕轻轻的迈出府门出现在贾似道的面前。
淡白的衣裙极其简单,头上高高挽起的发髻昭示着她已为人妇的身份。发髻上没有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只有一根简单的珠钗斜插在发髻上。
未施粉黛的花靨,雪白的脖颈,清澈而纯粹的眸子。这是一个就如同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般的女子,也许没有贾贵妃那样美艳,但是身上那份淡然而悠远的气质却是贾贵妃身上没有的。
当然,他来这南宋半个多月除了贾贵妃以及府中的一干丫鬟外,还真没有真正见过这个时代别的女人,对比的对象也只能是自己的姐姐了。
“妾身见过相公。”
徐若曦看着平静的有些异常的贾似道,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厌恶,微微一福道。
“回来了?”
“回来了。”
“那就开餐吧。”
“……”
干巴巴的初见开场白之后,任谁都没有想到会从贾似道嘴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站在贾似道身边的贾全以及两个跟着徐若曦身后的侍女打扮模样的丫鬟,还有贾似道认识的府中老人小翠,更是惊讶的捂住了小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贾似道。
小翠名字虽然平常了些,却也是贾府的老人。在徐若曦嫁入贾府后,除了徐若曦自己带的丫鬟外,小翠也被安排到徐若曦身边服侍。
徐若曦回娘家省亲,带的也只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并没有将小翠也带走。毕竟,小翠从根本上来说还是贾家的人。
从来没有想过贾似道面对徐若曦会如此平静的她们,被惊吓到了。
徐若曦自己听到贾似道说的这句话也是为之微微一愕,微张着小嘴讶然的看着贾似道。
成亲半载,她已经对自己这个相公彻底的失去了所有的期望,有认命,也有庆幸。不管贾似道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夜不归宿,至少不曾对她有过多少恶言恶语。
“贾全儿,去准备晚饭吧。”贾似道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徐若曦脸上的惊讶,收回眼神自顾自的吩咐道。
“啊?哦,是公子。小翠儿,快吩咐厨房给公子和夫人准备晚饭。”
贾全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小心的瞅了瞅盯着贾似道的徐若曦,冲着跟在徐若曦身后的小翠使了个颜色道。
“哦哦,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饭。”
徐若曦没有注意贾全,盯着贾似道看了半响后,轻柔的侧过身子道:“夜寒了,相公请回府。”
既然他已经将一起吃饭的话说出来了,家教良好的徐若曦自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同他较劲。虽然她已经吃过了。
只是,他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得呢。
贾似道点点头,当先走进已经点满了灯笼的贾府大院中。
……
大堂内安静的可怕。
贾似道和徐若曦坐在紫檀木圆桌两端。
跟在徐若曦身后的两个丫鬟不知道何时已经都悄悄退了下去。至于贾全儿,压根就没进过这大堂。
没有人说话,只有大堂内点燃的烛火燃烧不时发出斑驳的声响。
贾似道面前有一本书,那是他去参加琼林宴之前看的书,走的匆忙顺手就放在了这圆桌上。此刻回来却是又捡了起来。
不过,自己的水平看这大宋朝出版的书实在是有些累啊。
良久。
“相公……”
斟酌了半天的徐若曦刚刚张口就发现原本一直在埋头翻书的贾似道陡然抬起头静静的盯着自己,就似乎他一直在等着她先开口一般。只是那样平静的眼神是她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以至于到嘴边的话却是不由自主的止住了。
“相公…身子好些了?”能看出他满眼的问号。
“哦,好了。”贾似道再次低头看着面前的那本《周易本义》,“额,只是失忆了。”说完贾似道又随口补充了一句。
平淡的语气就如同在说一件跟自己丝毫不相关的事情。
“那……相公,都忘了什么?”
没回府之前徐若曦就已经听前去叫她回府的小翠说过,知道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却是得了失忆之症。
“忘了什么?”贾似道合上书本,举起来晃晃咧嘴一笑道:“諾,全都忘记了。”
“……”
……
贾全的动作很快,不大一会几个素雅的荤素相配的小菜就已经准备好端上了桌。
饭菜上桌,贾全腿快溜了出去,小崔和徐若曦的两个贴身丫鬟却是避无可避的只能侍候在旁。只是三个人都拼命的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公子和小姐,实在……实在是太过古怪了啊。
因为谁都没有想过很可能会老死不相往来、一纸休书之后就劳燕分飞的两个人,会有这样安静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一天么?你见过之前基本上属于夜不归宿类型、见面仿若路人的两个人,会亲热的夹菜给对方么?
当然,那个不断夹菜的人是贾似道,徐若曦么,只是一直在被动的接受而已。
不过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就像梦一样啊。
贾似道倒没有注意周围三个丫鬟的神色,自顾自的吃着。琼林宴上就喝了两杯酒,味道不错的样子,毕竟是御酒嘛。
满桌的玲琅满目的、看样式和成色就让人食指大动的菜肴却是还没动,就出了余赐那事儿,接下来琼林宴就散了。
随后又被赵昀叫到勤政殿谈了一番心,他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每次拈菜的时候贾似道都会顺手给徐若曦的碗中夹上一筷,顺口一句“这个不错,多吃点儿。”就仿佛两人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熟的不能再熟了一般。
好在徐若需性子确实够淡,也够镇定,除了第一下被贾似道夹菜有些惊讶之外,接下来随着次数的增多渐渐麻木了。
直到贾似道飞快的将徐若曦的碗都填满,再没有地方放的时候,他似乎才回过神来讶然道:“你吃啊,这些菜味道都不错的样子呢。”
徐若曦对此只能报以沉默的点点点。
她其实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自己这位相公是真的在受伤失忆之后转了性子,还是为了某些原因刻意如此。
譬如,两人至今还没有入过洞房。
如果他今天晚上要跟自己一起回房,自己该如何呢?即便再淡然,面对这样的事情徐若曦还是感觉到了点儿紧张和不安。
第11章 瑟苑诗会
晨光熹微,早起做早操的贾似道却意外的碰到了同样早起的徐若曦。
看着拿着支长剑穿着劲装舞的剑风阵阵的娇柔女子,贾似道却是恍然为什么贾全会如此惧怕徐若曦了。虽然不知道徐若曦的武力值到底有多少,但是仅仅看那矫健的身影上就能看出,已经是足够碾压贾全好几个了,至于他自己么,虽然认为是花拳绣腿,不过镇压自己却也是差不多了。
如今这具身体也只能勉强称得上是健康,跟强壮两个字却是不搭边的。当然,除了贾似道经常花天酒地掏空了些许身子外,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毕竟还是个书生么。
这个时候的书生虽不如明清时候孱弱,武力值却是绝对不会高到哪去。
昨天晚上初见的第一顿饭,以平淡开局,同样也以平淡结束。虽然过程有点小小的波澜,但是总体来说这波澜只是在徐若曦以及三个侍候的丫鬟身上。
贾似道却是吃的很好,很饱。
徐若曦的担忧终究没有成为现实。
吃过晚饭,贾似道却是丢下句“去书房了,你慢吃”就离了席,留下满脸愕然的三个丫鬟和长舒一口气的徐若曦就没了人影。
徐若曦神色的变化,他虽然埋头在填饱肚子,但是却都看在了眼里。略微思索一下就明白徐若曦在担忧着什么了。
没想到这个看似性子极淡的女子却也会有紧张和不安的时候。所以他可以吃得慢了些,多往徐若曦碗里多夹些菜,就是想让徐若曦再多紧张一会。
倒不是他矫情刻意如此,只是不经意间却是将后世餐桌上吃饭的习惯用在了这南宋同自己老婆第一顿饭的餐桌上。
这个晚上,将近子时才从书房出来的他踱出书房踌躇了半响,却是再次转身回到了书房。
他要比徐若曦还清楚她在担心着什么,不过对男女那点事情,暂时对他来说还没有那个需要,他更喜欢顺其自然。
强扭的瓜终究是不够甜的,再说分与合,现如今谁又能知道呢?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在他踌躇转身回到书房之后,一个一直躲在书房外替徐若曦探头探脑张望的娇小身影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如果他看到的话,自然就会认出,那正是徐若曦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是他的通房丫头的那个叫绿珠的小姑娘。
……
“早!”
蹦蹦跳跳、舒展着身体的贾似道看着停下舞剑一脸惊讶的徐若曦笑着打招呼。随后也不管徐若曦,自顾自的继续绕着庭院内的回廊慢慢小跑着。
宅院足够的大,亭台楼榭、假山水池一应俱全,这是贾贵妃在贾似道成亲的时候给置办的。据说先前曾经是一户富商的宅子。
贾似道在书房睡的还不错,徐若曦却是一晚上没睡好。早起练武的习惯已经伴随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让她没想到的却是自己这个相公竟然也起的这么早,而且还做着那样犹如抽风似得古怪动作。
她干脆也不练了,站在原地看着贾似道绕着回廊边跑边扭头摆腰、时不时的停下来还学着蛤蟆似的跳几下。
伤好了,失忆了,脑袋,也坏掉了?
过了半响,贾似道又转了回来,微喘着气在徐若曦面前站定。
“你怎么不舞了?舞的挺好看。”
用袖子胡乱擦擦头上的汗渍,感受着全身毛孔舒展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终于从这具有些虚弱的年轻身体上感受到了应有的活力啊。
徐若曦看着没有半点书生风气的贾似道,眼神突然有些恍惚,以至于甚至没有注意贾似道说的是舞,而不是练。
一字之差,却意思迥异。
这一刻的贾似道同徐若曦记忆中的那个爱赌爱狎妓、睚眦必报恃才傲物的贾似道,实在是有着天地之别。
“相公这是……”
“哦,锻炼锻炼,天天读书,身子都长锈了。你刚刚那是,在练武?”
贾似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话锋一转就将话题引到了徐若曦身上。
一身乳黄劲装勾勒出徐若曦曼妙的身躯,满头秀发随意的用一根发带扎起披散在肩头,显得格外的英姿飒爽活力四射,同他昨天见到的那个风轻云淡的仕女画中人是截然不同。
“让相公见笑了。”
“很好啊。那个,你听过易筋经吗?”
人人都有一个大侠梦,他也同样不例外。
“易筋经?那是什么?”
“哦,一种糕点的名字。”
“糕点?好奇怪的名字。相公吃过?”
徐若曦轻轻的瞟了一眼贾似道,直觉告诉她,自己这位被砸了一下忘记了所有一切事情、似乎心性也大变的相公,根本没有跟自己说实话。
不过,如果他真的一直都这样,却也不错呢。
“额,吃倒没吃过,你练过内功?”
讶然的看了一眼一脸期待的相公一眼,徐若曦眉眼微微翘起,光洁如玉的俏脸上似乎带了那么一丝笑意:“相公怎么突然对这粗鄙功夫有了兴趣了呢?”
显然,徐若曦懂内功的意思。
“好奇而已,难道你真练过内功?”
“家父仅有若曦一女,舅爷念念不忘北上收复两京,因为若曦也就跟随舅爷练了几载而已。不过若曦所习功夫多为女子阴柔之术,再则相公年龄……”
“呵呵,我知道,也就是好奇而已。”
他虽然同样也有大侠梦,但是却也知道功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尤其是需要时间来打磨的内家功夫。
之所以问内功,其实也确实是因为好奇而已。
他相信以自己从后世学得的散打搏击功夫,只要身体真的强壮起来,若是时机得当的话,除非是一流高手,一般的人并不一定能够轻易将自己怎么样。
说话的这会功夫,天色已经逐渐大明。幽深的宅院中逐渐开始喧闹起来。
来往的仆人丫鬟走过这花园看到并排站在一起的贾似道和徐若曦,无不惊的几乎将眼珠给瞪出来,自觉的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走过。
收到消息的贾全和小翠、桃红、绿珠四人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
各自的公子和各人的小姐如果真的能够如现在这般相敬如宾好好相处,惊讶归惊讶,心中自然是都欢喜的。
……
早饭依然是在一起吃的,算起来应该是第二顿饭了。虽然是第二顿,却也少了昨天晚饭的许多尴尬,都显得自然了许多。
吃过早饭,丫鬟们刚刚收拾完桌子,奉上早茶。
从徐若曦回府到现在,还没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但是显然经过昨天晚上的一顿晚饭再加上早上花园内的闲谈,两人之间先前存在的龃龉虽然不能说完全化去,却也是好了许多。
贾似道刚刚拿起茶盅,贾全就又晃悠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叠东西。
“公子,有几封请帖。”
徐若曦瞅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贾似道一眼,端起茶盅。
“请帖?拿来看看。”
贾似道说着放下茶杯,接过贾全手中的几张帖子。
几张帖子,基本上全是请帖。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几张请帖来的时间都是几天前,想来应该是自己还在病中贾全并没有拿出来。
除了有一张是请自己去参加某个诗会的外,其余的几张分别是如金秋苑、吉祥坊、春风楼等一听名字就知道是青楼的所在来的请帖。
这三张请帖上无论样式还是写的内容也都是大同小异,红粉之色色带着幽香。
青楼么,不知道同后世的会所有什么不同。
“庆贺贾大官人高中,病体初愈,延请贾大官人前往饮酒踏春?”
听到贾似道念出来的话,正在品茶的徐若曦不由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将茶杯放下道:“相公既有客来,若曦这就回房了。”
看了一眼起身离开的徐若曦,又看看一脸苦色的贾全,贾似道随手将请帖扔在桌子上道:“这几张请帖直接回了吧,那个瑟苑诗会……瑟苑在哪?”
他倒不是真的想去那劳什子瑟苑诗会,对这样的诗会他是一点兴趣没有,更何况他也不会写诗。肚子中的存活不少,不过也还要斟酌着才能用。
昨天晚上盗了一首文状元的诗,虽说得了那诗魁,却也引出了一番本不必出现的风波。所以这诗会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最主要是已经来这南宋半个多月了,除了昨天晚上去琼林宴,还从来没有走出这贾府一步,实在是让他憋的有点难受。
清明上河图中的美景为后世所津津乐道,昨天小轿中见过丁点儿。管中窥豹,就可以想像这临安府该是何等的繁华。如今有时间怎么能不看一看正儿八经的南宋市井风情?
不过唯一有些遗憾的是,清明上河图上绘的是汴梁的繁华盛景,如今这里是临安城(后世杭州),昔日大宋都城汴梁城早在百余年前已经成为宋人心中永远的痛。
只能遥想,甚至远观都已经是个奢望。
已经快要走出大堂的徐若曦听到贾似道的话,心中一松,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轻快了些。
瑟苑诗会么?
如果相公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就此转性的话,那么自己真正要感谢一番那个将相公打下花坊的女子呢。
要说徐若曦对自己这个相公一点都不关心贾似道是肯定不会相信的。若是在后世么,自是不用多说什么,可是这是南宋啊。
即便她还是完璧之身,被休掉之后又有什么人敢要她?更莫说会给家族蒙羞了。
徐若曦还没有走出大堂,虽然是背对着他,但是不经意间的些许气息却是能够感受得出来的,更何况那轻快的脚步是瞒不了人的。
果然还是在意的么?想到此处,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翘起。
“公子,瑟苑在御街棚桥,是申国公郑公府下宅子。公子,诗会的日子就是今日。”
“申国公郑公?可是郑清之郑大人?”
第12章 非礼啊!
蜿蜒的回廊间,翠波粼粼,百花竞艳。
为了给贾似道准备成亲用的宅子,贾贵妃确实是下了番大心思。这是一栋典型的有着江南园林一切特色的宅院,堆叠的假山,婉转的回廊,小溪荷塘等等应有尽有,如同水墨画一般美不胜收。
“小姐,姑爷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捏。”
似乎极为偏爱粉红衣裙身材娇小的春桃跟在徐若曦身后,轻快的道。
“是吗?”
走在前面的徐若曦语气虽淡,但是话语中的轻松意味却是显而易见的。
“嘻嘻,要知道姑爷被砸上一次就会变了性情,在成亲那天小婢就该给姑爷来上一下才是。”
“……”
徐若曦头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停留在绽放的花圃间,嘴角微微翘起没有说话。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虽有主人和丫鬟的身份区别,但是主仆之间的感情却是如姐妹般深厚,所以私下里说话倒也没有多大的忌讳,更何况说的之前一直同仇敌忾的姑爷。
离开大堂之前贾似道说的那番话她自然是听到了,不管他是为了说给自己听还是真的改了性子,至少这样的改变去是她想要看到的。
女人的直觉一向灵敏。
面孔还是那个面孔人也还是那个人,但是无论气质还是眼神亦或是动作,却都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话可以伪装,表情可以伪装,可是眼神和身上的气质却是不能伪装的。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己那个有着贵妃姐姐的相公根本不屑于在自己面前伪装。
过往的种种依然历历在目,以至于让徐若曦有了一种不是生活在现实的梦幻之感。好吧,日子还长,再看看吧。
……
贾全听到贾似道若无其事的就将郑清之的名讳说了出来,脸上不由自主的一僵。
身为帝师的郑清之,大宋朝的皇帝赵昀在一般场合见到郑清之对他也是要执弟子礼的,谁又敢如贾似道这般直呼其名?
申国公郑清之,正是在琼林宴上检查董宋臣给贾似道那纸笺的郑公。作为史弥远相府中的幕僚,在史弥远死后累官至右丞相兼枢密使,端平二年(公元1235)特进左丞相。嘉熙二年也就是今年年初,理宗赵昀下诏封郑清之为申国公。
除了贾似道不知道瑟苑背后是谁,徐若曦和贾全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次的瑟苑诗会是由当朝秘书郎郑浚之儿子郑弘筹办的,而郑浚之则是已经封为申国公的左丞相郑清之兄长。
郑清之只有一子郑士昌,郑士昌如今官至中书舍人,可惜连生五女却唯独没有男丁。郑浚之膝下却有两个孙子,其中最小的就是郑弘。
所以郑清之对侄孙郑弘同样极为的宠爱,据传郑弘极有可能会过继到郑士昌膝下。
这一次郑弘同样也是进士及第,虽然没有进入一等十甲之列,却也是一等高中。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圈子,这些新科进士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圈子。
此次瑟苑诗会戊戌科状元周坦、榜眼赵彦楀、探花周必隆、余天锡之子余赐以及戊戌科其余一二三等进士数十个有名有号的新科进士都收到了郑弘的请帖。
郑弘却也是少数几个能够同时请的动这么多进士的人之一。
至于昨夜刚刚在琼林宴上得了诗魁、手段惊鸿乍现的贾似道,更是这次瑟苑诗会的主角。准确点说这瑟苑诗会其实不过是郑弘秉承郑清之的意思举办的,目的么有两个:一,这些进士可都是大宋朝未来官场上的人际网;
第二,昨天晚上的琼林宴,所有风头都被贾似道抢光了。关键时候贾似道虽然收手,但是好呢多情况下相对于穷追猛打而言,退一步海阔天空其实更难。
郑清之,对这个据说往日放荡不羁、狎妓赌博无所不精、因为调戏民女被打落西湖险些丧命的贾似道突然有了些兴趣。
当然,有兴趣的不只是郑清之而已。
……
“行了,唐僧,不要再聒噪了,你着人拿个帖子去就说我又病了去不了不就成了?”
从出了府门贾全就开始介绍瑟苑诗会的主人以及参加诗会的各个进士,以小厮的身份来说贾全做的显然是很不错的。
昨天晚上贾似道没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除了杨铎、周坦、余赐外,他也就知道余天锡官职貌似不小,乔行简和郑清之两人他只是从两人所站的位置猜到应该是朝中丞相。
至于其他人,他是压根一点儿都不认识的。
可惜贾似道完全就没想过要去那劳什子瑟苑诗会。抄袭别人的诗那还是能不抄就不抄的好。更何况抄袭其实也是一个技术活啊。
“公子……小的这就闭嘴。”
醒过来的他半月来都是平平淡淡和颜悦色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只是曾经掌控过数千上万人命运的他,平时还好,此刻陡然爆发,自然很有一番气势,贾全心中一凛,呐呐的道。
只是,唐僧是什么?难道公子也给我跟那威武大将军一样改了个名字?想到这里,贾全的脸顿时更苦了。
唐僧这个名字……怎么怎么听怎么感觉不好呢。
对贾全心中想的这些贾似道自然不会知道,走在临安城的街道上,看着古色古香的街道、建筑还有人,就连路边的柳树也似乎带上了那么些许几分古味。
他的心理素质不得不说是极其强悍的。除了最初醒来两三天还在想着怎么就突然魂穿到这大宋朝外,后面就已经开始尝试努力适应这大宋朝的一切。
当然,这样可以说是心理素质好,也可以说是自我安慰了。因为就算他不想留在这古味大宋朝,也是根本没有办法再回到原本的世界不是?
白天里的自然要比他坐在轿子里在黑夜中视物要看的清楚的多。
走着走着或许是职业病发作,又或许是闲了半个多月实在是有些烦闷了,他脑中却是不自觉的开始琢磨着怎么挣钱了。
在这样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中,如果没有中进士还有的选择,只是已经得中进士的他今后的命运其实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只能按照原本的命运一步步走下去。
除非他故意在三天后的琼林宴上做些掉价的事情,不过当着皇帝以及满朝文武的面表露自己是草包的事情,那就是自虐了。更何况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宫中那个为了自己殚精竭虑讨好理宗赵昀的姐姐考虑考虑啊。
不过做官同挣钱似乎并不冲突哇。
嗯,这个时代似乎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大有可为的啊。
弄个娱乐城?青楼这么多,随便弄出点后世的花样就够自己赚的钵体满盆了;唔,赌场貌似也不少,弄个赌城?虽然有点损阴德,但是能够在赌场中输的倾家荡产卖儿当女的自然有其可恨之处,再说了这也是可控的嘛;还有些日常用品貌似也很好弄出来的样子等等等等。
不过这个时候虽然商人的地位不是大明帝国那般低贱,却也绝对没有自己进士的身份高贵。如何说服自家贵妃姐姐也还是个问题。
想着想着他就有点哑然失笑,真是职业病了。连本钱都不知道有没有就开始想着怎么挣钱了。就在这时,伴着低低的娇呼声一个人猛然撞入他怀中。
淡淡的处子幽香袭来,是个女人。
可惜是个想要偷自己东西的女人。
贾似道身上是没有钱袋的,这女人自不会想到。以至于原本认为十拿九稳的事却是摸了个空。在怀里没摸到钱袋于是不死心的又想去摸他腰间的玉佩,却是终于让他发现了。
按住刚刚摸到玉佩的小手,感觉到怀中小人浑身猛然一僵,贾似道笑着道:“小小年纪,奈何做贼呢。”
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出门就碰到了小贼,而且应该还是一个绝对不能算丑的女贼。闻香识女人,并不是瞎说。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就放开了捉住的那只小手并顺势后退了两步。他原本就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此刻身上除了衣服和腰间的玉佩外,算是真正的身无长物了。
当然,有贾全跟在身边,他自然是不用带钱的。
这个时候他也看清了刚刚想要掏他钱袋的女贼是什么模样了。一个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萝莉,吹弹可破的皮肤,淡淡的柳眉,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此刻正滴溜溜的乱转着,给人以古灵精怪之感。
粗布衣裙下的娇躯虽未长成,却也是含苞待放了。
做贼被抓了个现形,这小姑娘却没有多少惶恐之色。不过小巧的鼻翼上那沁出的细密汗珠却是表明她绝对不是如表现的那般镇定。
任何的一个城市都有黑暗的一面,临安城中同样也有乞丐、小偷、地痞流氓。而因为北方连年的战乱大批的流民涌入江南,即便是大宋都城临安城也是充斥着为数众多的乞丐。
一路走来,贾似道看到了不少或躺或站或游走在人群中行乞的乞丐。他不是圣人,目前也没有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觉悟。
安心快活的渡过这重来的一辈子,就足够了吧。
身后的贾全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从自家公子刚刚说的那句话就知道自家公子是遇到贼了,而且还是一个看似年纪很小的女贼。
“公子,小的这就去报官……”
“不用……”
“非礼啊……”
第13章 萝莉小贼
皇城背靠凤凰山,俯瞰西湖。而在紧靠皇城根儿的地方,则是整个临安城达官显贵的聚集地,处于凤凰山脚下的瑟苑是凤凰山下为数不多的几处风景绝佳的别院之一,本是当年史弥远兴建的,而后史弥远致仕,郑清之以帝师的身份、在赵昀的支持下开始主持朝政。
史弥远因为政敌众多,致仕回乡后就将当年花费了大气力修建的瑟苑送给了郑清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郑清之其实本身跟史弥远政见并不太一致。但是不管如何,作为当年的恩主,郑清之很清楚自己基本上永远不可能摆脱史党的印记,也就坦然受之。
瑟苑虽然郑清之收下了,但是却很少去住。有些事情他不好拒绝,但是该避讳的一些事情却还是必须要有所表示的。
绍定六年(公元1233年),当时的蒙古大汗窝阔台遣使来临安城约大宋朝合兵灭金,百余年来一直有心一雪靖康之耻的南宋朝廷上下选择了同蒙古结盟。
同一年,蒙古大军和大宋数十万大军两面夹击,金国灭亡。金国灭亡之后,赵昀虽然献俘于太庙中,但是蒙古人并没有退出河南之地,事实上已经算是毁约。
这个时候,南宋朝野上下都明白,金亡之后,不管是为了夺回东西两京还是蒙古人想要继续南下,宋蒙之间必有一战。这个时候时任京河制置使、知应天府、南京留守兼淮东制置使的皇室宗亲赵葵向赵昀提出了据关守河的策略。
当“据关阻河,为坚守计”的策略提出后,右丞相郑清之马上就给予了支持。而这个时候,如今的左丞相乔行简却还是参知政事,也就是大宋朝的副相,距离宰执之位仅有半步之遥。
在赵葵提出据关守河的建议之前,乔行简其实一直都是主和派,主张同蒙古和平共处,少动兵戈。
可是这一次乔行简却是联络了包括枢密副使袁韶在内的朝中众多大臣对郑清之和赵葵的建议极力的反对。这些朝中大臣大多都是坚决反史、想要对史弥远一党进行清算将史党彻底驱逐出大宋朝中枢的人。
但其实这次反对“据关阻河”,更多的出于乔行简个人的因素,他早有结盟取代郑清之的企图。
理宗赵昀为了在自己手中实现大宋皇族夺回东西两京的夙愿,最终选择了接纳乔行简、袁韶等人的建议,出兵主动进入河南夺回开封、汴梁两京。
这一决定招致了时任京湖制置使的史嵩之的强烈反对。郑清之为了完成自己满朝和谐的政治愿景,开始一力执行赵昀、乔行简等人的出兵入洛的策略。
由于众多的掣肘和各人的私心,轰轰烈烈的出兵入洛最终以大宋朝三万多精锐葬身在河南地而告终。这也直接导致了郑清之去掉相位、史嵩之被罢官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乔行简等人的动作,让史氏一族继史弥远之后再次准备将史嵩之当作标杆代表史氏一族重新登上大宋朝宰执位置上的念想彻底落空。
史嵩之最终因此被罢官整整雪藏三年,直到嘉熙元年才因为郑清之起复而需要史氏一族的帮助来对抗乔行简、杜范等人才被重新奉诏入朝。
虽然如此,但是史氏一族同郑清之显然不可能再跟之前一样合作的亲密无间了。双方也不过是因为乔行简登上相位而无奈的联合在一起罢了。
不管如何,郑清之来这瑟苑的次数却是愈发的少了,瑟苑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空置。只是今天,瑟苑却是罕见的热闹了起来。
从早上开始,一个个的新科进士、士子文人或骑马或轻车小轿的从临安城的四面八方赶到了这皇城跟凤凰山下的瑟苑之中。
瑟苑的大堂中,郑弘、周坦、杨铎等一干戊戌科进士的状元、榜眼探花郎以及十甲进士在大堂中团团而坐,其余一干进士也都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小声的闲谈着。
当然郑弘身边的人却显然是最多的。因为他不仅仅是今天的诗会主办者,更是当朝秘书朗郑浚之的儿子、特进左丞相申国公郑清之的侄子。
而今天郑弘能够在这传说中的瑟苑中举办这诗会,却也让所有人看到了郑清之确实对郑弘极为的宠爱,很多人心中原本对郑弘将要过继到郑清之府中的怀疑却是不由自主的少了许多。同时也对郑弘那是愈发的热情。
左丞相乔行简窃据相位已经有三年之久,从去年就传出皇帝有意命乔行简致仕,重新让帝师郑清之接掌左丞相之位的消息,年初的特进左丞相和申国公的册封无疑更证实了这一点。
虽然当初因为入洛之战失败郑清之和史嵩之两人最终都黯然下野,但是其实赵昀何尝没有对一力主张入洛的乔行简等人心存不满?
当初为了最大程度的削弱史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打压史氏一族,赵昀选择了扶植乔行简等人,如今史党已经被打击的差不多了,显然皇帝又有了重用史党的意思。
这一点,从史嵩之能够再次出山并擢升为参知政事就已经清楚了。
那么郑清之可以预见的是,必然会再次登上宰执之位的。此刻又是郑弘亲自发的请帖,这个时候不拉关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只是,被一干士子簇拥在中间的郑弘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边应付着周围热情似火的新科进士们,一边不时的将眼睛投向大堂外,神色间却是有些焦急。
这个时候一个仆人匆匆出现在大堂门口。
郑弘看到这人,神情不由一震,礼貌的同一干士子告罪一声,大步迎了出去。留下一干窃窃私语的士子们。
“可是来了?”郑弘走到近前急声道。
“回公子话,贾府着人传话,贾公子身体抱恙,今日无法来瑟苑参加诗会了。”
“抱恙?他昨日不还是好好的么?”郑弘脸色一变。
“这……小的也不知。”仆人垂头。
郑弘神色阴晴不定。
这贾师宪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那般的跋扈,竟然用如此蹩脚的接口直接拒绝了自己的请帖,真当自己郑氏怕了她贾贵妃不成?
真正是欺人太甚!
想到此处,郑弘心中无名火顿起,转身欲走。刚刚走出两步,郑弘脑中却是再次想到了昨日夜间叔祖父的交代,却是再次掉头走了回来。
“去,拿上我的名帖,再去请。一定要将他给我请来。”
“是,公子,小的这就去。”
“唉,等等,算了,我亲自去下请帖!”
郑弘咬咬牙!转身走回大殿,却是要给一干还在等待诗会开始的进士们一个交代了。
……
御街上!带着些许娇憨味道的女声以海豚音式的音调拔地而起,响彻喧闹的大街。让正挥手制止想要去报官的贾全的贾似道,动作为之一僵。
非礼?
我非礼了她?不过在这大宋朝就已经开始流行非礼一词了么?连这样的小萝莉也会大叫非礼。
街上的行人听到这一声高呼顿时纷纷驻足,并围了过来。
“世风日下啊……”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如此年幼的姑娘,实在是人心不古啊……”
“还是个书生呢,怎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送官送官……”
“这不是新科进士贾大官人么……”
“是进士老爷?……”
“是咧,还是一等十甲。”
“听说贾大官人在半月前因调戏某个大家女子被人打的生死不知,如今看来人是好了,只是却是比以前更急色了些啊。”
“贵妃娘娘是人家亲姐……”
“啊?哦……”
“嘘……慎言慎言!”
……
围观而来的行人对着贾似道指指点点,最开始舆论的方向自然是一边倒的。毕竟一方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而另一方却是两个大男人,谁是弱者一目了然。
在有人认出了贾似道的身份之后,却是突然有些歪楼了。
贾似道经过短暂的微愣之后,随即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失手的贪心笨賊。他想看看这想要倒打一耙脱身的笨笨贪心小萝莉接下来如何圆场。
周围人的议论贾似道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做过非礼的事情。
这小萝莉不仅贪心偷术烂,连演技也是不太好哇。既然已经叫了非礼成功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和围观,这个时候不应该是顺势大哭激起围观群众更多的同情心么?你就算挤出几滴眼泪也是好的额。
唉,你眼珠滴溜溜乱转的样子,哪有半点被非礼的觉悟。
小六儿暗骂自己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看这公子的衣着本以为是个呆呆的肥羊,却没有想到兜里连个铜板都没有,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六儿同样也在暗骂自己贪心,姐姐说了做贼的一偷不中就要马上借机闪人,可是自己尽然鬼迷心窍的想要偷他腰上的玉佩。
第一次出来踩盘子就这样被毁在了这个怎么看怎么可恶的贾公子手里。
看到小萝莉愤愤不平的瞪着自己,贾似道哑然失笑。
这个贪心的小笨贼还在怪自己坏了她的好事呢。
“你这小……”
贾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急的脸红脖子粗指着小萝莉张口欲骂。
“行了,贾全儿。”贾似道打断贾全的话,对着围观的行人抱拳团团一揖道:“各位乡亲,请听我一言。”
议论纷纷的围观众人见他说话渐渐安静了下来。
“哇!他调戏我,他欺负……”
“嘣!”
贾似道抬手一个响脆的栗嘣敲在张嘴欲哭的小萝莉头上。
现在才想起来演,晚了!
第14章 偶遇
咝!好疼!
晶莹的泪珠顿时沁满小六儿的眼眶。
这次是货真价实的泪花,她本来确实是想装装样子好不容易挤出几滴,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笑的有些渗人的公子哥竟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栗嘣,真的好疼。
看着含泪欲滴的小萝莉,好吧敲重了些。
贾似道顺手揉了揉小萝莉的头!
随后他看也不看小萝莉那想要吃人的眼神抱拳团团一揖:“各位乡亲父老,刚刚贾某一时有些走神,没有注意撞到了这位小萝……额,小姑娘,此事只是一场误会而已。贾全儿,拿些银子补偿下小姑娘。”
曾经演讲无数的他,这个时候正色的对一干看热闹的百姓解释这误会,自然颇有一番令人信服的气势。
“原来如此啊。”
“某家就说贾大官人虽急色,却也不会做出这样有伤风化之事……”
“就是就是!”
“……”
听到周围看热闹的人这些议论,贾似道嘴角一阵抽搐。
“公子,明明她是个偷儿……”
这边贾全听到贾似道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瞪着捂着脑袋被贾似道的话弄的有些迷糊的小萝莉嚷嚷道。
“银子!”
“哦!”
刚刚还炸毛的贾全,在他加重了语气的两个字下瞬间萎了。
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睁大着眼珠一脸惊讶的看着贾似道的小萝莉,贾全儿从怀里掏出钱袋,先是随手抓了一把,随后似乎想起什么,又将碎银子拨下去几块,然后一脸肉疼的将那几块碎银子飞快的塞到小萝莉手里。
然后仔细的将钱袋收拢,随即就发现那小贼已经完全被自己掏出来的鼓囔囔钱袋吸引,一把将钱袋塞到怀里,用手紧紧按住。
好多银子!小六儿攥着手中的几块碎银子乌黑发亮的眼珠熠熠生辉。
这该是得有多贪?
再看看一副防火防盗尤其是防女贼的贾全儿,好吧,都是葛朗台。
“再拿点儿!”
“啊?公子……”
再次炸毛的贾全在贾似道的眼神下,再次迅速的萎了下去。嘴中嘟囔着再一次掏出钱袋闭着眼睛随后抓了一把银子一脸肉痛的递给小萝莉。
挂着泪花的小萝莉飞快的接过,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变成了月牙儿。
“行了,别疼了,银子没了再挣就是了,走吧。”
贾似道对着围观的行人拱拱手,安慰着贾全抬脚就走。
周围看热闹的行人见小姑娘拿了银子那是眉开眼笑绝口未提那劳什子非礼之事,哪能不知道这其中肯定是有些隐情在内的?
贾全儿口中的偷儿两字虽然没说完,但是很多人还是听到了的。
不过那贾大官人明显不想同这小姑娘一般见识,他意义愿给,旁人自也是不好多说什么。有热闹看就成了。
围观行人纷纷让开道路。
“喂……”
“拿着银子买糖吃去吧。”贾似道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银子,他确实是没放在心上呢。更何况以贾全儿的尿性,想必两把银子也不会太多。
这并不是他看到小姑娘做贼大发善心。看这小姑娘没有一点儿被人强迫的意思,想来出身就在那三教九流中了。
市井之中,这样代代相传的事情并不少见。
而像小萝莉这明显还是新手的小贼,不可能真的只是一个人出来偷银子,刚刚他就看到周围好几个眼神闪烁的精壮汉子。
他虽然不怕麻烦,却也不想麻烦缠上自己,对他来说,能少一件事儿就少一件事。既然那小萝莉想要银子那么给她点儿银子就是了。
看着头也不回离去主动给自己银子的傻帽,小六儿紧紧攥着手中的碎银子恨恨的跺跺脚。他竟然让自己去买糖吃?自己很小么?自己哪小了?
人群逐渐散去,倒没有人打她手上银子的主意。
看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小六儿很快就将心中的那点自己哪小了的小郁闷抛到了九霄云外,眉开眼笑起来。
这是自己的第一笔生意耶,拿回去看大姐以后还敢说自己笨。
抛着银子哼着小曲儿刚刚拐过一个小巷子,一只手猛不丁的伸出来将小六儿拽进角落。
“谁?我的银子……啊,大姐!”
短暂的惊呼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
若说临安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儿,除了十里御街外别无他处。经过短暂的送出银子的痛楚之后,贾全很快就接受了现实,领着贾似道信步沿着御街行去。
萝莉小贼的事情对贾似道而言只是今天出门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御街是临安城的中轴线,临安城大大小小的建筑都以起至皇城的御街为中心,大大小小的数万家商铺遍布御街两侧,整个临安城超过一半的百姓都居住在御街两边。
整个御街长度足足有十里,分为三段。第一段自然是从皇城开始,是临安城乃至大宋朝的政治中心,皇宫、朝廷的各个官衙、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大多都居住在这一块地方,这段御街两旁的店铺大多都是经营金玉首饰等奢侈品;
瑟苑就在那第一段御街范围内。
第二段则是商业中心,聚集了临安城超过九成的名店、老店,经营各种日常生活用品,酒楼、青楼林立;
第三段叫北瓦,大宋朝是没有宵禁的,北瓦这片,日夜都可以看到表演杂剧、傀儡戏、杂技、影戏、说书等各色艺人,酒楼众多,同样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区域。
整条街道上被各色的艺人所充斥,各种后世基本上看不到的特色小吃比比皆是。
“公子!寻个地儿歇歇吧!”
贾全气喘吁吁,一边艰难的给贾似道开头一手捂着胸前的钱袋。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贾似道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升到头顶上,却是已经到了中午。
“行吧,你寻个地儿吧。”
“哟呵,贾兄?”
恰在此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带着些许惊喜味道的高呼。
循声抬头,就看到路边的酒楼二楼上,史祥正含笑拱手。
“呵,史兄。”
“贾兄这是?”
“呵呵,在床上躺了旬月,身子骨都要生锈了,今日闲来无事,随意逛逛。”
史祥听到贾似道的话,眼中闪过一道异光,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浓了。
“哈哈,小弟这里美酒佳人俱有,贾兄可愿上来同饮数杯?”
“这……如此就叨扰史兄了。”贾似道略一犹豫,拱手道。
第15章 再遇
史祥应该也收到了那瑟苑诗会的请帖才是,怎么跟自己一样也没去?
昨天贾贵妃并不是什么都没给贾似道讲,至少将如今这大宋朝满朝文武有哪几个名宿老臣、分成几派却是大概说了一些。
毕竟贾似道已经中了进士,有她在背后使力的话,马上就要摆脱蒙荫而来的籍田令小官正式迈进大宋朝的官场了。
如果贾似道没有受伤失忆的话,这些事情自然是不用说的。不过如今贾贵妃却认为自己必须要提点这个弟弟一番,免得后面不慎捅出马蜂窝。
郑弘是秘书郎郑浚之的孙子,更重要的是郑清之是郑弘的叔祖。而郑清之和史家的关系就不用多说了,虽然说因为先前入洛之战受到史嵩之的牵连,郑清之下野,可是这中间的纠葛太多,并不是一时的恩怨可以说的清白的。
文人都是讲究个面子。
如果史祥收到了郑弘的请帖,他却跟自己一样放了郑弘的鸽子,而自己还有个抱恙的借口,那这史祥又是找了什么样的理由?
难道郑清之和史嵩之两人已经由貌合神离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
史祥所在的酒馆在街对面,叫做万客来。
“公子,真要去?”
贾全儿跟在贾似道后面,低声问道。
“怎么?”
“贾公子,史公子在二楼等您,这边请。”
刚刚走进酒楼,就有跑堂的小厮迎上来带路。
“公子,那史祥……”
“没事儿,反正也是要找个地儿歇歇脚的,就这了。”贾似道摆摆手打断贾全,淡然道。
贾全儿见自家公子如此坚持,识趣的闭上嘴不再聒噪。
……
上了二楼,才发现基本上整个二楼都被一扇扇屏风给隔开了数个雅间,每个雅间都不时有女人娇笑声传出,显然都是已经坐满了人。
不过从进这酒楼到现在,贾似道倒是没有看到一个女子。
史祥那个雅间占据了这二楼大半地方,却是这酒楼中位置和视野最好的一个。
“贾兄,请!”迎到门口的史祥紧走两步笑着抱拳道。
“史兄,叨扰叨扰。”贾似道同样抱拳一礼。
“师宪兄这话可是折煞宗晟了,快请!”不动声色间史祥已经将称呼换了。
“……”
宗晟?史宗晟?
本来还笑着寒暄的贾似道听到史祥的自称,不由自主的一僵。史嵩之取名的境界不错,这取字的境界更是高深莫测啊。
“贾兄?”史祥看到贾似道神色古怪关心的问道。
“无妨无妨,刚刚突然有些头痛。劳宗晟兄挂念了。”说到宗晟两字的时候,贾似道嘴角情不自禁的微微抽搐。
进到雅间贾似道才发现,这个临街的雅间基本上占据了二楼整整一方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俯瞰繁华的北瓦御街。
雅间中并不只史祥一个人,除了两个穿着红绿袍裙的女子外,还有三个人。一个坐着的长得让他有些惊艳的极其漂亮的女人,在她身后则是两个保镖模样的彪形大汉,显然是那女人的随从。
不用说那两个穿着红绿袍裙的女人自然是这万客来的陪酒女子了。
史祥是在这宴客?那还叫自己上来做什么?
“宗晟兄有客?那师宪还是改日再来叨扰。”心中虽然疑惑,不过贾似道嘴上却没有慢上多少,止住脚步抱拳道。
那个坐着的女人他也只是瞟了一眼,惊艳确实惊艳,但是还不能让他发花痴,马上就撇开眼神。能带着两个保镖跟史祥这史家大少一起饮酒的女人,想来背景也不是太过简单。
“师宪兄……”
“啊!公子,她……她……”
跟在贾似道和史祥两人身后走进雅间的贾全儿这个时候突然指着那端坐在靠窗位置的漂亮女人一副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模样语无伦次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贾似道看了一眼那个带着几许玩味笑容、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漂亮女人,皱皱眉喝斥道。
“莫非师宪兄和纳兰姑娘曾经见过?”史祥看看贾似道,又看看一脸玩味之色的漂亮女子讶然道。
“这个,师宪倒是不曾……”
“咯咯咯,半月前西湖上纳兰刚刚见过贾公子,难道贾公子忘了么?”叫纳兰的女人把玩着手中的翡翠酒杯笑靨如花的打断贾似道的话。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壮汉却是看着贾似道嘿嘿冷笑不已。
“公子,就是她将公子打入湖中的。公子快走,小的拦着他们。”贾全结巴了半天终于能将话一口气说全了,窜到贾似道身前伸开双臂做出拦阻的架势。
就是这个女人把自己给砸下湖的?
就是她把贾师宪砸的几乎死掉的?
贾似道和史祥同时一愣。
这是个套?
想到此处贾似道转过头紧紧盯着史祥,神色间的意思却是很明了,这是怎么回事?
“师宪兄,此事宗晟先前并不知情,兴许师宪兄和纳兰姑娘也些误会?”史祥看到贾似道狐疑的盯着自己,连忙干笑两声摆手解释道。
“咯咯咯!好一个忠仆!”纳兰玉看着一脸激奋实则两腿已经抖的跟筛子似的贾全,发出一阵如银铃般的娇笑声。
贾似道看看满脸焦急的史祥又看看一脸笑意的纳兰玉,突然笑了。
一把扯过双腿抖的跟筛子似的贾全儿,贾似道大步走上前自顾自的在纳兰玉对面坐下,伸手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慢悠悠的品了一口。
“姑娘贵姓?”
包括史祥在内的所有人听到贾似道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无不尽皆一愣。先前不是已经说过纳兰姑娘吗?
纳兰玉看着一脸坦荡荡的贾似道嘴角浮现一抹讥诮之色。
那一夜贾似道的丑态她可是到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才忿而命贴身侍卫出手用酒壶将这登徒子给砸落花坊。
今天再次见到贾似道,虽然从他眼中到如今还没有看到任何一点儿淫邪之色,但是纳兰玉却是在心中已经认定他是在故作正人君子了。
“贾公子真是健忘。”纳兰玉伸出纤纤玉手拿过酒壶,缓缓给自己的酒杯中倒满酒水,却不放下酒壶就这样提着酒壶盯着贾似道冷笑道。
那模样,似乎大有一言不合再给贾似道来上一酒壶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