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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谁念西风     大雪满弓刀txt下载     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九章 银汉迢迢(下)

    炙热的而硕大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从狗剩所处的河山砚内成片的撞来,那种场面实在太过宏阔壮大,以至于狗剩睁大了眼睛愣在当场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西山上的老头跟他说过所谓的银汉迢迢无外乎千百陨石迎面撞来,狗剩心中有所准备,但真当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他还是被这种自然的力量所深深折服。他想到,好在这里只是河山砚所造就的幻境,否则的话,不知道开了天门的修行者能不能直面眼前的一切而不动声色。

    然而他不是天门中人,更不是修行者,他只是一个还没有开眼的少年罢了。眼望着陨石在天空上划出一个个清晰而硝烟滚滚的尾巴,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幻境的话,自己是不是可以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虽然这样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可贵在“眼不见心不烦”,毕竟陨石铺面,自然的力量实在不可匹敌,如果他真的正面向抗,即使是幻境,恐怕也会让他受到极大的震荡的冲击。那个名叫二更的老头也说过,河山砚所造的幻境对修行中人心境的影响如何,实在是难以逆料。

    二更老头随手搔了搔自己胸口上的一片老皮,他当然注意到了那少年只闭上眼睛却一动不动的样子,于是他笑了起来,轻声呢喃自语:“悟性倒是不低,不过心太大河山砚若单凭闭上眼便能河山无恙,那应天学宫还何必将他藏着掖着呢。”二更老头摇了摇脑袋,望着那个在西山山顶构筑出了一片虚幻天地的河山砚,忽然十分想念当年在草堂的日子。这个河山砚在当年不过是草堂老师傅书桌前的普通物什,他曾经因为顽皮,常常被老师傅关进去面壁思过领受责罚,铁划银钩虽然厉害,但一年尝个十来次,自然也就家常便饭了。二更老头如今细数当年事,才觉得自己在河山砚里的最大收获不是参透了什么天机,锤炼了什么境界,而是每当自己被关在河山砚里的时候,就会有一个美丽漂亮的女孩儿顶着被老师傅责骂的风险跑来和自己聊天怕他这个顽劣的少年心生无聊。嘿嘿,当年第一次进河山砚,如果不是那女孩儿偷偷的从老师傅那里拐弯抹角骗得河山砚“幻境通心,只当斜风细雨”的口诀,只怕自己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一定会被同窗们嘲笑大半辈子。

    二更老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温柔的曲线,老师傅曾经无意间说过,修行是件苦差事,然而最苦的修行,却是人之一生。每个人和这个世界都有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尘缘,参透的,平安喜乐,参不透的,执念无休。他二更修行了大半辈子,也参了大半辈子,等参透的时候,要见的人却不在了那这等修行,又有什么意思呢?老师傅死之前睁大眼睛看着天空,说出了“星辰浩瀚,难慰寂寥”八个字,他们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而此时此刻,二更老头却忽而觉得,似乎自己看到了什么,也明白了些什么。

    明白的绝非修行箴言,也肯定不是所谓的天地正道,若是有人问他明白的到底是什么,二更老头或许会轻声的告诉他,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此生百年修为,换作春日午后的一寸光阴,走到那个女子面前,告诉她,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这是他在小秦活着的时候并未说过的话,是他最大的遗憾。

    也许这就是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尘缘。二更老头脑海中浮现出老师傅生前凝视自己时的眼神,心中忽然觉得那时老师傅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与难过。二更老头忽然想到,是不是,是不是在那个时候,老师傅就已经猜到了他最终还是不能飞升天庭,不能做那超然世外,游于九霄的仙人呢?

    老头忽然笑了起来,很幸运啊,好在自己没有做了那太上忘情的神仙,否则岂不是会在渺渺无际的时光中遗忘了小秦?这是他永远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眼前所有的黑暗,也凝视着那个在河山砚里闭着眼睛的少年,沉声自言:“若你是爷出世的契机,那爷成全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边的寂静下来,听不到一丝声音。狗剩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是一片虚无,而他本身,就漂浮在这片虚无当中,上不接天穹,下不踩大地。

    这是一片星空。

    在他的远方,有大片大片璀璨的星光,那些星光汇聚成了横亘在虚无宇宙中的星河,或长如梦华大江看不到尽头,或旋转如巨大的漩涡周而复始,星辰散发着各种各样令人侧目惊诧的光线,在宇宙中氤氲开来,好似彩色墨水打翻在茫茫夜色里,黑暗的背景下呈现出匪夷所思的色彩和光芒。

    这是他一辈子不曾想象过的场景。

    狗剩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为什么无数的陨石落下来之后,自己既不是粉身碎骨也不是骨断筋折,而是跑到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看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场景。他使劲皱着眉头,却猜不出一丝丝的前因后果,只能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

    耳边忽然有平静辽远的声音响起。

    “修行者,通过真武求得天地妙法,借本身存于世间的某些特定规则而强化自身,沟通自然,成就非人力量。古往今来,人,始终是天地宠儿,灵长万物,具备着其他不可具备的灵气与悟性。所以人才能摸索出自然规则,并策定修真功法,以至于呼风唤雨担山赶月。为了这些,数千年来前赴后继者不计其数,真武二字看似简单,却包含着太多太多成败生死,正是这些成败生死总结积累的经验,才造就了如今甚至可以改天换命的各个天门中人,九霄神仙。”

    “所以你要记得,所谓真武,无外乎去伪存真。但,你同样要记得,去伪存真放在修行而言,便是要你做贼。”

    这些声音飘渺辽远,并非有人在耳边轻声絮语的那种感觉,而是好像就是从脑海中钻出来的一样,狗剩不得不听,而且听的格外清晰清楚,印象深刻。

    “是否很是奇怪,为什么要做贼呢?嗯想必你也能明白些许。真武修行与江湖武夫不同,讲求的不是一口气筋骨皮,而是快哉乘风行,气机转千里,有些神仙妖怪的意味儿,事实上,也差不多了。御剑乘风行除魔天地间,哪一样,不是非人哉的举动力量?而这些力量从哪里来呢,自然是真武修行者向别处借来的。这个别处,指的就是天地。真武修行,通明自在,所按照的就是前人总结出来的某种规则道理,去摸索出自然中的隐秘力量,从而借为己用。至于贼的说法等到境界攀升,到达了御青天的地步,所借的力量就不再是简单的一呼一吸,而是如磅礴江海风卷雨击,所以这个时候借的多的通常都是不用还的,一呼一吸往往也会变成一吸而无一呼。若等到青天遨游,天门一线,嘿嘿,那从天地间撷取的气机就好似天柱倾倒,气吞万里,更不要说还了,甚至这个时候还有那些格外不讲道理的,向老天爷借了东西之后摆明了不还,简直等同强盗。所以,才有了做贼的这个说法。”

    “真武修行,窃天之贼!”

    这声音字字顿顿,忽而温言慢语,忽而又气势汹汹,但当他说到“窃天之贼”这四个字的时候,却猛然像是有人打翻了挂在半空中的冷水,兜头朝狗剩盖了下来,让他陡然一惊。

    窃天之贼,这是何等气势,何等肆意不羁。

    狗剩心旌摇曳,这些话,是他从赵铭和林忠那里没有听说过的。赵铭本身是江湖武夫,入真武后凭借“周遭七寸,自成天地”颇有名声,但却依旧蹉跎了大半光阴才成就了御物境界,对真武的领悟自是少了分深刻。而林忠虽说一朝开天门,是众所周知的真武千年奇才,但可怜他受了天谴,没死已是极大运气,开天门一线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真武二字中的领悟也少了点透彻。可今天,在这里的这个声音,却用并不算冗长的话简简单单向狗剩展示了一个真武的新世界,为狗剩拉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帘幕。

    传道、授业、解惑。此时此声,不授业,不解惑,只传道。

    “你看看身前一切,这就是天上的风景,是否与你想象不同?在很多人的眼里,天庭之上应是什么样的呢云海袅袅,仙宫耸立,青龙盘绕,朱雀飞舞——这些已经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天庭天宫。可是并不完全如此,你可曾想过,在云海袅袅的背后,也许还有着风霜冰雪,在仙宫耸立的背后,也许有着更多的寂寞荒凉。青龙盘绕朱雀飞舞着实是有,但最多的,还是星河浩瀚,无边寂寥。”

    “所以说,天门并非在天上,青云也不一定就能看见云海,所谓的天界,不存于苍穹星河,而存在于你的心中。”

    此时的声音终于褪去了所有的情绪色彩,语气如同眼前无数的荒凉星球,没有一丝生气。然而狗剩的心中却好似被点燃了一把火焰,刹那间燃起了熊熊大火。什么叫做不在天上,而在心上?难道世界上本就没有天界,所谓的通明自在御青天不过是一个前人编织的巨大笑话吗?

    那声音适时的响起:“修行修到最后,还是修心,世上不乏有一些人境界攀至顶峰,实力无可匹敌。不要说开山断水,就算搬山填海又有何难?可是他们却始终不能白日飞升,始终蹉跎在下界,哪怕冲脱了生死的拘束,也还是只能眼巴巴看着天门进不去。原因便是修行已足,修心不足。当年定了通窍前先开眼的那位睢国大能可以一指截断江,呼吸间令梦华江江水倒流向西。实力人所共见,但他之所以飞升,却不是因为这等实力,而是因为一个童子所说的‘先生为何不睁开双眼’。童子的话虽然简单,但却无异于醍醐灌顶,这位大能此时才明白修行修心之间差别,故而得以飞升,且留下‘蹉跎千百岁月,无异舍本逐末’的话来。这也是为什么有贤者常言,大丈夫不失赤子之心。试看满天下真武修行,修心者又有几人?两相权衡彼此平均的就更少了,开天门一线着实困难,究其原因,无外乎我刚刚说过的那点。”

    狗剩眯起眼睛,他虽然听不太懂,但却隐隐明白了很多东西。这个在自己耳边叨叨不休的声音,是想为自己构架出一个迥异的修行道路换一种说法,就是想要将他本身修行的所有经验,都简明扼要的告诉狗剩。说白了,这是一种提点,这是一种帮助。

    狗剩当然知道这话是谁说的,除了曾经游天门而不往的西山二更老头之外,还能有谁,于是他惶恐。

    老头的话平静无情绪波动,继续道:“当然,修心唯心,修行唯物,世上多唯物者而少唯心者,世道本如此,并无可厚非。只是可惜的是就算是唯物,也做的歪歪扭扭,不堪一观之。我先前说过,真武修行,不过‘贼’之一字罢了,所以可悲的不是偷不着东西,是连贼都不会做。修行者通明自在之时,只懂得一呼一吸,收之一寸,放之一寸,两两守恒,不敢稍逾越。当然,戒急用忍谨慎行之是好的,可太畏畏缩缩,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况且如此蹉跎岁月,先天真气慢慢被消磨殆尽,更是大大的亏本得不偿失。我本大盗,就该无限嚣张,何须遮遮掩掩磨磨唧唧,通明自在关键不在通明,而在自在,彼时呼吸间,收之一寸,放之二厘,如此才能扭亏为盈,慢慢积累。正所谓水滴石穿,等到通明自在过后,哪怕是石未曾穿,水也该有了浩浩荡荡之势,届时振臂一呼,引体内经脉真气倒卷自然,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归纳天地气机收为己用,自然气势如虹无可匹敌便如气势嚣张的强盗!”

    狗剩心中好像有一缕阳光穿云透雾射了进来,虽然说不上是豁然开朗,但起码线条清晰脉络明了起来。狗剩忍不住想开口问“接下来呢”,可他只是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声音接着道:“可此番行事,也有一个巨大的弊端。天地之间有一定规则,规则间也有一定漏洞,可以让真武修行者趁虚而入,但是,毕竟天上公平,不容许这等窃天大盗横行无忌。归纳气机也好,撷取自然也罢,只要做的超出了一个平衡制点,就势必会伤及自身,损害经脉。所以先前我说过的如漩涡归纳天地气机就有了些鸡肋,不符合现实状况。但事实也并非非黑既白,只要善加引导,自然能够做个只赚不赔的奸商土匪,跟老天爷做一笔稳稳当当的生意。”

    狗剩兴趣大发,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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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今日通窍入真武

    那声音深入浅出娓娓道来,如同教育孩提的启蒙老师,将狗剩引入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真武佳境,只听得他继续说道:“我有真武一法,可事半功倍,今日传授给你,至于能够领悟多少,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这法子听起来骇人听闻,可若是你细细揣摩,便能知晓此间大道理。曾有人说过,大道至简,虽然有些矫情,却很是管用。方才已经向你说过,真武修行无外乎一呼一吸。有人呼吸守恒,有人多吸少呼,却鲜有人只吸不呼,更没有人尝试过不吸不呼,今日,我就要教给你一个不吸不呼的法门。”

    狗剩眉头耸动,情绪激荡。

    “乡里乡亲常有立保一说,甲之于乙,或有借贷,或有约赌,或有婚姻嫁娶,或有买卖来往,皆需一中间人立保证据,而中间人亦能得或多或少劳费。干系在于甲乙,保人自得清净,此非一呼一吸只呼不吸之法门耶?虽有投机取巧之嫌,但岂不闻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所行所为按其境界不同自有不同论述,窃一家为贼,窃天地为神,投机取巧固然贬义,但放在这里,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德。真武修行亦如是,彼时二人相争,一人取天地之气机化为己用,而自身如同一只器皿,采撷气机多少皆受囿于体内经脉之宽窄,器皿之大小,局限甚大,常有力竭枯槁之时,但若是易位而思,跳出‘器皿’二字,将取之天地正道的气机再化入天地之中,岂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关键便是看存留气机的主体是谁。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有将自身作物的人,有将法宝作物的人,臂如这河山砚,但可曾听过有将天地作物者?法门机要便在于此处,做贼的奥妙也在于此处,试想甲偷乙物,干我何事?天尚公平,损有余而补不足,然而若是本身便不存在盈亏之说,那又何来损补之说。”

    狗剩恍然大悟,心中蓦然翻腾起“招摇撞骗,瞒天过海”八个字来。

    这声音所说的话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狗剩还是很容易就听了明白。他所强调的,无非就是取之于天地,用之于天地,就像甲将一块猪肉叫给乙,须臾间又要了回去,而乙看似无所得,但手上却往往已经沾满猪油。这其间道理固然并非如此简单,可摸到了些许门道,已经足以让狗剩手舞足蹈心花怒放。所有的真武修行者都是讲求通明天地之意,观自在气机,一朝得御青天,便可上开天门,谁能想过面对天地,首先起的不是敬畏之心唯唯诺诺,而是去做一笔生意,曲折中招摇撞骗,把老天当做冤大头呢?这些话若是流传到世外的真武界,势必会引得满天风雨,人人大哗,毕竟实在太匪夷所思,甚至说,动摇真武修行基础!

    行常人之未行之路,开一家巍巍然气派,这二更老头,着实不简单啊。看来当年他能够直上青天,绝对不仅仅是因为董承运强行开天门的缘故。蓦然间,灵光一闪,狗剩忽的想到学宫中百里天涯曾经留下的一句话来:世上本无路,纵横阡陌,行者多矣。刚开始听到此话时狗剩还不觉得怎样,然而此情此景,再配合着这句话,狗剩猛然愣住,神州有一词说道“殊途同归”,百里天涯的话和二更老头的话,岂不是真真的殊途同归吗?那么百里天涯那老头为什么会在学宫留下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呢?狗剩只觉得自己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丝明亮的光线,却倏忽而逝,并没有及时抓到,不由得好生懊丧,轻轻的叹了口气。

    二更老头好像听闻到了他无声的叹息,猛然间提高了声音,喝道:“痴儿还尚未明白吗?”

    狗剩呆在当场,心想我明白什么?却发现自己脑海中刹那被点燃了一撮小火苗,幽幽燃烧,煞是亮堂。这撮火苗摇摇晃晃,有些不支,好像下一刻就会熄灭了一样。然而只是片刻功夫,那股火苗竟然凭空涨大了两寸,变得粗壮许多,再也没有摇摇晃晃的颓态。与此同时,狗剩只觉得全身“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炸在了体内,从四肢、小腹、胸口包括头顶处都有一股异常温暖的气流缓缓朝他的脑海中汇聚,有种天子威仪,诸侯来朝的感觉。

    狗剩大惊,茫然不知所措。

    西山之上的二更老头始终在闭着眼睛,此时却微微睁开了,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怎么好看的苦笑,喃喃叹道:“天生经脉淤塞不可修行,呵呵,你小子还真是运气极差,不过好在经络粗壮,这点倒是迥异于常人,若不是如此,就算爷强行为你开眼通窍,日后你也走不了太远。”说完这话的老头抬起一只手,左右摇摆,好似在拂去河水中的浮萍,而后另一只手也掺杂进来,动作如同抽丝剥茧,片刻之后重新闭上眼睛,沉声喝道:“痴儿此时不睁开双眼,更待何时?”

    可是,紧接着,老头就表情微变,睁开眼叱道:“竖子敢尔?”

    狗剩被二更老头一席关乎真武根本的长谈震撼的无以复加,还未等细细消化,脑海中便出现了一团火焰,紧接着全身炸开,暖流从四肢百骸齐齐往脑海中汇聚而去,他震惊之余尚未等感慨什么,便听到了那声音继续道:“痴儿此时不睁开双眼,更待何时?”狗剩心中一震,立刻便明白了原委:开眼通窍,得偿所愿。他浑身颤栗,不能自已。在渭城的时候,那段时间中他几乎是每天每夜都承受着巨大的,不亚于凌迟酷刑的痛苦,为求的,便是通窍入真武,那时他对力量的追求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几近固执疯狂。可是求来求去,还是一场空。在玄衣营一枪袭杀顾垣,想那顾垣不过是个刚刚踏入通窍的真武修行者,他有小白龙坐镇,又有赵铭的成名绝技“周遭七寸,自成天地”,还有王梓丞伺机而动,却还是堪堪杀掉顾垣,还差点累的自己脱力而死可想而知,狗剩对通窍入真武四个字执着的,有多么深重。

    而此时此刻,他便要通窍入真武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个辗转反侧,终于换得了这个成就,狗剩忍不住就要纵情高呼,说一声苦心人天不负了。

    然而刹那之间,在所有的暖流和光线即将要普照到他的识海之滨的时候,他却愕然发现,有一线血红光芒横截在前,眨眼间化作了千点万点血雨腥风,将那片温暖澄明的识海染的一片狼藉。狗剩神识受创,忍不住闷哼一声,皱紧了眉头。他蓦然间想起,这肯定便是那当初在梅州城的东瀛上忍所留下的“摄血假厄决”,当初绵延胧胧因为绵延蒙蒙的缘故为他拔除了大部分毒性,转嫁了所有气运,但最终还是有一部分存留在了狗剩体内。那时唐山死前安排他来到应天学宫,为的便是想让董老先生替狗剩消解掉这最后的麻烦,可以说狗剩之所以来学宫,一是为唐山叔敛尸,二就是治病。却没有料到,这后者竟然落到了西山上这位萍水相逢的老头身上。

    二更老头怒斥了一声“竖子敢尔”,自然是没有想到这股血红之气竟然敢如此放肆。他当然是早就知道狗剩体内有这么一股来自异域的诅咒和阴鹜之气,但他想只有这少年能够通窍入真武,那股子血红气息自然也就随风而逝了,毕竟此时此子的身体内有着一缕自己的仙人气运,又岂是什么异域的诅咒秘法能够撼动的。但老头显然忽视了所谓“绝地一击”这四个字。那东瀛上忍不惜魂飞魄散也要留下的这股子阴郁血红之气在老头看来虽然不值一提,但终究还是有些棘手的。老头冷哼了一声,果断的平伸出右手,猛然一攥,似乎要在凭空中将狗剩体内的那股子血红气息攥出。

    然而只是刹那须臾,老头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因为那股子血红的气息忽然间就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是看到了老头的动作而惊吓过度烟消云散一般。老头愕然愣在原地,有些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然而以他的修为,也能看出来这并没有什么曲折和阴险的地方,消失就是消失了,是那种完全无后患的消失。老头这回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愣了片刻,眯起眼睛又看了片刻,然后愕然一愣,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老头喃喃了这么一句话,又轻声道:“福缘如此深厚,你能得姓董的赏识,果然并非泛泛。”

    若是西山地坑和河山砚中有笔直通道的话,透过通道,我们可以看见老头的目光正落在狗剩眉心中的一点之上。那里突兀的亮起了一道六角的星芒,呈血红色,但片刻间就消失于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色的盘龙印记。盘龙造型古朴,不过半寸大小,但依旧栩栩如生,极为清晰。可以看到盘龙上有昂然的龙角,灵动的龙须,加之栉比有条理的点点龙鳞,就好像一条真的青龙浮现在眼前一样。老头惊讶于这道青龙印记的精致,又叹息于这小子深厚的福缘。因为老头已经从记忆中搜寻到了关于这道青龙印记的信息。

    是上宫塔吧传闻中上宫塔有一种东西名叫“玉周”,其间凝聚了上宫塔历代前辈坐化时留下的真武气机,可谓是真武界一件奇宝,更是上宫塔屹立于江湖的不二法宝。然而让老头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子身上,或者说这小子的识海中,竟然存留着上宫塔法宝的气机。传闻中玉周奇效无比,能够因人制宜,在不同境界修行者的手中可以发挥不同的实力,老头笑了笑,看着狗剩脑门上的那个印记,有些叹息的说道:“不止青云啊。”

    不止青云?那自然是有开天门的资质的。老头的话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道理,然而狗剩却没有功夫听到这句话了,因为此时的他,正五官扭曲,神识震荡。

    他此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好像是所有的痛楚都在一瞬间汇聚在了你的身上,可在痛楚中,却又有着难以言说的舒畅清明。半只脚踩在地狱,半只脚踏入天堂,一面身子苦寒炎热交替难当,一面身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的人似乎也都分成了两个,一个面色木然不知所以,令一个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狗剩心知这是通窍入真武,褪去凡夫俗子身份的一个过渡过程,然而这种奇妙的感受,实在令他难以言说并且心神荡漾。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持续了片刻,随即他体内各种感触便偃旗息鼓风平浪静,只留下淡淡的温暖气息萦绕全身,狗剩略微伸了个懒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愣在当场——自己竟然能动了。

    随即的,他猛然抬头,觉得目光好似清透悠远了许多,似乎连远处的星辰坑洞都能一一窥见,这让狗剩惊呼出声,当然,随即他也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与此同时,四面星光忽然扭曲,画面变得凌乱不堪,转眼间,他竟然又回到了西山山顶之上,只见晚霞布于西边苍穹之上,晚风轻拂,飞鸟还巢。

    河山砚不知所踪。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都没有丝毫变化。以至于狗剩十分怀疑此时此刻发生在自己身边所有事情的真实性。可真在他心生疑窦之时,却听到有苍老而不耐烦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还没回过来神吗傻小子。”

    狗剩愕然抬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踯躅片刻,犹疑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二更老头的声音没有了河山砚的阻隔,显得格外清晰有力,他哼了一声道:“帮你小子通窍入一个真武竟然那么费事儿,我帮凡夫俗子易经洗髓都没有那么麻烦。不过还是要恭喜你呀,小子,从今日今时起,你得偿所愿,通窍入真武!”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假以时日,望你饱览天界风景。”

    然而只听到上半句的狗剩就已经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了。他先是愣了会儿,才一蹦三尺高,兴奋的大叫道:“真他娘的苦心人天不负呀,老子也终于有熬出头的一天了。”这是狗剩发自内心的,丝毫没有掩饰的痛快与愉悦,而且,一蹦三尺高也并非夸张,他真的一蹦蹦了三尺高,气机通达,全身百骸都是如此的舒服。

    狗剩站在西山之上,甚至能够感受到身边天地中带有的丝丝自然气机,想必这就是二更老头所说的真武修行者向老天借的东西吧。狗剩深吸一口气,四顾环望。

    今日的狗剩,通窍入真武。

    今日的狗剩,踌躇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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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流涌动

    今日佳鸣谷中的天气格外晴朗,也许是因为前两天的大雾来的太过凶猛,所以老天爷用万里无云来补偿大雾天气的无奈和迷茫。学宫今天也是格外的热闹,原因不外乎其他,只是因为今天是八月十五,是神州人人欢喜鼓舞的中秋时节。《梦华录》中有云: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又有说道: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深夜逢闻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足见中秋节气是如何盛景。神州中有三大灯节,分别为上元佳节,中秋佳节和除夕佳节,其实若以宏大而论,上元佳节的气势远远非中秋能比。但地域不同,风俗亦有差别,在应天学宫中,只有中秋节才是人人翘首以盼的最大灯节。早在八月初,学宫内就已经有不少学子和教习开始准备灯笼了,直至今日方休。夜色刚刚笼罩佳鸣谷,学宫内已经是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很多学子聚在一起,或谈诗论词,或觥筹交错,或嬉笑怒骂,气氛热烈非词语所能表达。

    比如那些平常不苟言笑的老教习,在课堂上的时候庄重严肃,而此时也褪去了平日的学究面貌,和学子们在一起笑谈饮酒,一同赏月。还有那些寻常日子里看起来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的独特学子,此时听得同窗好友讲些不堪的风流韵事,也是会心一笑嘿然不语。而更多的人则聚在紫云殿上,只等到戌时中分,学宫主事官念罢祝词,便可开怀游乐,百无禁忌。其实等学宫主事官前来念祝词只是一个托词,实际上等的不过是那些周边村镇里的姑娘们,等他们也来相携赏月观灯,然后看看能否寻摸一个机会秋波暗送,成就好事。学宫建成六十余年,这等故事发生的可谓不计其数,因为彼此心甘情愿,还能成就不少有情人,所以学宫也不禁制,只让学子们尽情发挥各显神通,若是能够俘获佳人芳心,那是你的本事。

    齐莱辰站在紫云殿前的一处长廊里,眼看着紫罗兰枝繁叶茂将这出长廊处处覆盖,心情虽然算不得上佳,但总也比较开朗,嘿然一笑,对身边同窗道:“虽然来学宫也有几年了,但每逢中秋灯会,依旧是心情爽朗,嘿嘿,不知道今年又有多少美娘子会投怀送抱。哎呀呀,当真急不可耐,这时间若再过得快些多好。”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子爷的身份,襄城齐家,那可是南吴境内仅此于渭城宋家的大族,当下自然少不了阿谀奉承,有一人便接口道:“齐兄才子旷达风流倜傥,非我等所能望其项背,实在是佩服佩服,依在下看,今年学宫的红豆郎君,非齐兄莫属。”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郎君四字的含义不言自明。齐莱辰对这句奉承果然很受用,满意的望了一眼身边的同窗,言语上倒是还懂得谦虚两句:“学宫才子甚多,在下哪里能排的上号,这红豆郎君,嘿嘿在下不敢奢望,不敢奢望。”

    听得这话,便又有一人笑道:“齐兄毋乃谦虚过甚,满学宫谁不知道齐兄才高八斗,若是齐兄不能折桂,还有谁能有这般能力?齐兄拿下红豆郎君这名头,正是实至名归。”

    “如此笃定?”齐莱辰嘿然一笑,打开手中折扇,表情怡然。

    “定然错不得。”他身边众人赶紧附和。

    可便在这个时候,却有个十分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齐兄信心满满,在下佩服,前两日听闻齐兄在学宫外南面松海中受了些伤,正想着齐兄会不会因故缺席中秋灯会,却不料今日看到齐兄风采依旧,实在可喜可贺,在下先为此向齐兄道声喜了。”

    齐莱辰脸色一变,扭头望去,只看见身后站了一个身穿素白色直裰,神情促狭的年轻学子。齐莱辰冷哼一声,嘿然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庭月兄。庭月兄如此关心兄弟,兄弟可真是受宠若惊,但不知你来此何为?难不成去年还没有被热情洋溢的姑娘们吓够,今年还要自取其辱?”

    站在齐莱辰身后的,自然是那位与狗剩在藏书楼挑灯夜读书的徐庭月。

    他身边的几人听闻此话,纷纷笑了起来。所谓“被姑娘们吓够”自然也是有来历的。去年应天学宫中秋灯会,有一名山民之女看上了这位清秀俊逸的徐学子,奈何香囊暗解之后,徐庭月却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叫一声狼狈不堪的躲回舍馆,急匆匆如丧家之犬,格外凄惶。此事当时学宫内被闹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晓这个尴尬而好笑的故事。此时被齐莱辰旧事重提,人人嬉笑,对徐庭月指指点点,嘿然嘲樊意毫不加掩饰。

    徐庭月脸色微微一红,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只望齐兄在今夜化清秋做春风,但,切莫忘了自己的陈主子哦对了,齐兄家学渊源,常常会忘了主子,在下失言,莫怪莫怪。”说完这话徐庭月长叹一声,施施然走开,摇头晃脑不止。而那齐莱辰已经是腾的站了起来,脸色涨的通红,指着徐庭月的背影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俗话说打蛇打七寸,骂人也要挑短的骂,比如当着和尚骂贼秃之类的,他齐莱辰虽然家世显赫,但谁人不知当年齐家叛出睢国南下的故事,徐庭月面不改色说出“齐兄家学渊源”六个字,摆明了是连他整个家族都骂了进去,齐莱辰如何不恼。他看着徐庭月玉白色的背影走向紫云殿正前方的一片广场上,心中怒火中烧,恨恨道:“我必手刃此人!”

    他身旁的几个学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齐大公子是一时恼羞成怒的气话还是当真动了杀心,愣了片刻才上来安慰附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齐莱辰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还没坐下,却看到那边走来两个人影。齐莱辰定睛一看,原来是陈轩华和彭静娜二人。对于陈轩华的身份齐莱辰并不了解,但他从家书中可以看出家里人对这个陈轩华格外看重。虽然齐莱辰有些不学无术,但最起码的察言观色总是有的,所以他也极尽可能的逢迎着这位陈姓子弟,当下笑道:“陈兄风采斐然可喜可贺,小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陈轩华今日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与他身侧的彭静娜相映成彰,有种郎才女貌的感觉,当下回应道:“客气客气,你看起来比我潇洒多了,何必夸我。”齐莱辰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瞥了一眼彭静娜,神色有些异样。彭静娜心下了然,对陈轩华展颜一笑,轻声道:“我先去随便看看,你们聊。”说着走了开去。齐莱辰身边的那几个拍马屁的家伙也是比较识趣,随意说了些什么也转身离开。陈轩华点头致意,这才回头看向齐莱辰,眼眸中一丝寒芒闪过,看似不经意的问道:“上宫塔的人还没有到。”

    齐莱辰皱起眉头,道:“我家中的供奉也没了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陈轩华眯起眼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小杂役你可曾见了。”

    “并未见到。”齐莱辰左右看看,有些担忧的道:“我今日太阳还没落山就来了,一直没看到那小子的身影,想必是他自知身份,不来了?”陈轩华摇头道:“没那么简单,他身边既然有真武修行者护卫,最起码的身份绝对不低。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他没有来,而是担心他已经来了,却没有出现。”

    齐莱辰笑了笑,道:“陈兄似乎有些太过担心,我就不信他再怎么厉害,还能厉害过一个明意境,一个通窍境的高手?他不来还好,若是来了,今日就叫他有来无回。”想了想,他又道:“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你有我,整个学宫还能有谁敢跟我们比?”

    陈轩华想了想,倒也是,学宫中又不可能有诸国皇子,满天下算起来除了天潢贵胄,谁还能比他们二人尊贵?此时的学宫又不是当年宋家二公子在此进学的学宫,若论起尊贵,再没有比国公世子和齐家继承人更尊贵的了。只是陈轩华心中有些不安,好似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留在心里,总坠的不舒服。那个杂役少年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让他总不自觉的就皱起眉头。

    不过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再好商量的了,陈轩华和齐莱辰彼此又说了些废话,相拱手分开,只等到那杂役少年出现。

    徐庭月走到紫云殿正前的那片广场上,心情略微的沉重。他已经是第三天没有看到少年狗剩了。以往狗剩总是在入夜之后准时的到藏书楼看书读书,可这接连三天以来,徐庭月每每到藏书楼,都看不到狗剩了。以往狗剩喜欢读的那些话本传奇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消失不见,徐庭月皱着眉头站在广场一隅看着渐次亮起来的灯火,一时沉默不语,有些担心。

    他知道狗剩和齐莱辰与陈轩华之间的矛盾,所以很担心是不是齐莱辰或者陈轩华暗中对狗剩不利,可是看齐莱辰的表现,貌似并没有做这等事来。而且南山松海痛殴齐莱辰的事儿也让徐庭月知道狗剩并不是那么好惹的人物,可为什么他会消失不见呢,这倒是让徐庭月十分的困惑不解。正想着,忽见一个黑色衣服的人从自己身边走过,一不小心将一盏方灯打翻在地。这灯笼挂的不高,只是用倒钩勾在广场四周的树上,围成了一圈,当做周边景观来看,所以稍不小心就会打翻。不过这些灯笼制艺精巧,灯翻而其中的火油蜡烛却不会翻。见那黑衣人有些手忙脚乱,徐庭月笑了笑,走上前去,替他捡起灯笼。那黑衣人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热心帮忙,一时间有些发愣,连忙站起身匆匆走开,徐庭月愣了一下,觉得此人好生没有礼貌,行事颇为怪异,当下多看了两眼,不看不大紧,一看却吃了一惊。这人虽然衣服宽大,帽檐如同斗篷将他团团裹住,但徐庭月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丝女态这人竟是女人?徐庭月有些尴尬,不过马上想到许是周边热情开朗的山民女儿看灯心切,迫不及待了,所以只是笑笑,重新将灯笼挂回去,并不多想。

    但他绝对没有猜到,这个黑衣人是女人不错,但却是一个来自于南疆苗族的女人。

    此人正是滞留在佳鸣谷尚未返回南疆的水谣。

    水谣原本在后厨院子里养伤,准备十五之后便返回南疆,但是却不料这几日以来狗剩了无音信,不但没有回到后厨,甚至几座山上都寻不到身影,水谣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延纳对狗剩下了什么毒手,他自己千里追凶搭上性命也无妨,但若是因此而连累了狗剩,那却是万万不该自责心切,所以水谣干脆趁今日人多杂乱,偷偷溜进了学宫中打探一下关于狗剩的消息。

    当然,她万万没有想到,刚刚邂逅的一位公子哥,和狗剩的关系如此匪浅。

    在水谣刚刚走过去不久,方才他撞落的方灯处,忽然多了两个模样恭谨谦卑的小厮,也不知是哪个教习的家中奴仆。那两个小厮年纪都不大,一个约莫有十四五岁,另一个微大些,但也绝对没超过二十,看着伶俐乖巧,向徐庭月躬身行礼,然后笑着请这位公子挪个地方,他们好再悬挂两盏模样精致的小巧圆灯。徐庭月笑了笑,自去寻别的地方歇脚,那两个小厮便麻利的将携带的两盏圆灯换上。这灯笼极大,里边隐隐能看见同样巨大的灯座,与灯笼一样呈圆形,造型很迥异,但看着也挺好看。两个小厮挂上了灯笼,拍了拍手,一个小厮笑着说道:“头儿,不错嘛!”

    说话的这个小厮是年纪约莫二十的那个,而被叫做头的却是十四五岁的那个,这倒是很出人意料。那年纪较小的少年大大咧咧的道:“你不知道咱风格,要来就来的彻底,咱这叫风华绝代。”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哈哈大笑,忽而又压低了声音,嘿然附耳道:“取栗郎,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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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先还银子

    时至戌时初刻,学子们汇聚在紫云殿前,正热热闹闹,忽听得殿前响起两声炮响,众人神色一肃,纷纷停住了交谈絮语,向殿前望去。只见紫云殿大门缓缓打开,从殿中走出一行人来,这一行共有七人,四人蓝色长袍,绘有紫色鳞云,另外三人青色学服,一身素净。七人正当中站的正是学宫主事人吕正清。吕老先生今日看着格外精神,蓝色的长袍裹着他的身子,很是威严,学子们见到吕老先生,纷纷躬身行礼,四下一时寂静无声。

    吕正清身侧的是三个和他一样着蓝色紫云袍的老人,辈分自然不会低,相互左右拱手,笑逐颜开。学子们行了礼,他们七人共同微微点头还礼,吕正清笑了笑,自觉向前踏出一步,袖着手,先是环顾四周望了望,这才笑道:“诸位中秋快乐。”

    学子们哈哈大笑,不少人都昂着嗓子喊道:“先生中秋也快乐。”、

    吕正清待得学子们哄闹了一阵,才压了压手,示意大家静下来。他虽然较老,但精神矍铄,声音也洪亮,说道:“一年一度中秋,今年的中秋比之去年,更加热闹了。其实我知道,热闹不热闹和我们这些老头子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兴高采烈,为的还是今日学宫男女不忌,可同夜赏月观灯的规矩罢了。可惜喽,我已是垂垂老矣,再不能和你们一样得佳人青睐,今日看诸君意气风发,追忆往年,不胜感慨,想那四十年前,我哪里会比你们差。”

    台下学子大笑,起哄声不停,几个站在吕正清微微靠后地方的老头相视对望,忍俊不禁,不过想来也是,若倒退四十年,这里的七个人,有谁会输于在场的众学子?吕正清笑容不减,颇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气,待得大家又闹了会儿,才笑道:“学宫建成,已然六十余年,在这六十年中,学宫出了不少匡扶社稷的能臣,也出了不少享誉海外的名宿学者,这些前辈为学宫增砖添瓦,使得应天之名愈加响亮,隐隐成为天下第一的势头。其实说白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争什么第一第二的实在是俗,所以在老夫看来,学宫中最能引以为傲的,还是那些尚籍籍无名,但肆意不羁的学子——也就是你们。”

    学子们会心一笑。吕正清叹了口气,有些萧索的道:“借用一句董老先生的话,年轻真好!”

    提到这位老先生,场间的学子们都忍不住正了正神色,连齐莱辰和陈轩华这等人都站直了身子。有那些活泼的学子忍不住问道:“董老先生为何不曾出席?”

    吕正清哈哈一笑,丝毫不为董承运比自己的名头大而生气不满,反而笑着气道:“老先生岂是你我能够了解的,再说,若是董老先生在这里,你还敢如此纵情不羁吗?”

    此话立马引起一阵哄笑,又有人笑着问道:“姜先生也不在,两位先生是在一起吗?”

    吕正清笑的更欢了些,亲切问道:“要不你去渌水亭看看?”

    那学生嘿嘿一笑,不再多嘴。吕正清有些失望的叹道:“看看,又一个光说不做的家伙。”学子大笑,连那身后的一名老教习都忍不住笑道:“吕老,莫再笑话年轻人了。”

    吕正清笑道:“虞老爱护你们,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想必尔等也早已不耐烦。”说完这话,吕正清便取出了早早就写好的中秋祝词,无外乎祝学宫如何如何,祝朝廷如何,祝教习如何如何,祝学子们如何如何,反正是已经听了无数遍的连篇废话,也没多少人喜欢,只当是必须要走的一个流程,这厢说完了好找耍子玩儿去。只是这些热情激动的学子们并没有看见吕正清身后有个身穿青色学服的老教习眉头一直在紧皱着,时不时看向吕正清,很是担忧的样子。

    片刻,这篇祝词便念完了,吕正清再冲学生们摆了摆手,道:“中秋一夜,学子们自去纵情达旦,老夫也要回去喝酒赏月了,明日,再会。”

    学子们齐齐躬身,稽首道:“先生明日再会。”

    吕正清笑了笑,随即携带六人重归紫云殿,殿门缓缓掩上,老先生吐了一口气,脱去了这身蓝色长袍,笑道:“每每逢中秋,都是这般热闹,老了老了,比不得年轻人,是吃不消了。”

    虞老笑道:“今夜灯会最为热闹的时候还尚未开始,怎么着也得等到戌时末才欢腾起来,怎么?吕老要早早歇息吗?那可就与今日盛景失之交臂了。”

    吕正清笑道:“失之交臂也无可奈何,人不服老不行,我与大家吃两杯酒,之后如何,几位自行商议,就莫要带上我了。”

    几人都笑,偏偏一直沉默寡言皱着眉头的那位教习出声道:“吕老且慢,我有一事不明,还需吕老指点。”吕正清停了准备抬起的步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是午老,午老有何事不明?”

    身着青色学服的午老和吕正清身旁几人的蓝袍紫云边相比素净了很多,但气势上似乎也低了些许,不过午老却字正腔圆,面不改色道:“敢问吕老,佳鸣谷出现南疆蛊毒一事,为何不通报学子?”

    吕正清笑容不改,轻声道:“此事我们已经商议过了,也已具表禀告了朝廷,朝廷示下先莫声张,午老应该知道。”

    午老沉吟片刻,道:“朝廷批文老朽是看过了,但依老朽之见,朝廷与佳鸣谷远隔千里万里,必不了解此事之具体,况且苗疆巫蛊绝非小事,中秋佳节学子汇聚一处,极易生事。万一苗疆叛民趁虚而入借中秋毒害学子那,那,那此事,就非同小可了。”

    周边教习的脸色被午老的一席话引的都不怎么好看,吕正清微微挑了挑眉头,想了想,才道:“午老也知此事干系之大,若是贸贸然通报下去,学宫定然大乱。这些我等之前都已经讨论过了,午老何须多言?”

    午老微微垂下头,沉默了好久才轻声叹道:“胡家村那孩子,死了。”

    一片寂静。

    许久,吕正清叹道:“苗疆以蛊毒毒害我西晔子民,此事朝廷必有公断。”

    “可苗疆已然引起了山民死亡,此事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谈什么学宫大乱,隐忍不发任由其肆虐佳鸣谷才是真的大乱,我等,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午老的声音骤然提高,情绪有些激动。吕正清眉头皱起,叱道:“何为坐视不理,午老所言未必有些偏激。今日中秋,学子济济一堂,此时通报南疆一事势必引起慌乱,为学宫稳定,必须从长计议。”午老涨红了脸,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吕正清已然道:“此事不必再提,过完中秋再说。”

    午老深吸一口气,看着吕正清不言不语,片刻才叹道:“既如此,那今日晚宴老朽也不去了,诸位尽兴,老朽告辞。”

    虞老有些尴尬,此时笑道:“只是耽搁一夜而已,何须如此,午老莫要生气,晚宴还是要去的。”

    午老哼了一声,冷冷道:“蓝袍青服,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说罢转身离去,虞老呼不得,只叹了口气。午老临走的那句“蓝袍青服”实在有些过激,几人都有些难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学宫中教习大多都穿着两色衣服,一色便是蓝袍,一色便是青衣。着蓝袍者都是朝廷吏部挂了名的教习,也就是说领着朝廷俸禄,是在册的学官;而青衣的,却是典型的布艺,不领朝廷俸禄,单唇教学而已,这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在是有些诛心,几个人相视一眼,无奈一笑,摇头不语。

    午老一直主张做官者做官,做学问者做学问,不赞同官学并列的做法,行事自然也就乖张许多。剩余的那两个着青服的教习相视一眼,觉得既然午老都已经走,自己哪里还能留在这里,当下委婉告辞,也退去了。吕正清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只是领着剩余的三人自去晚宴。

    学宫七位地位最高的教习闹的不欢而散,却不影响学子们的兴高采烈。此时已是戌时中分,月出东山,已经格外明亮,加上学宫内处处点起的灯笼,宛如梦幻。学子们进学一年,少有如此放荡不羁的时刻,哪里还能闲的住,当下便呼朋唤友,饮酒作乐。不时看到学宫外面亮起了几盏灯光,更是欣喜,心道这周边山村热烈开放的女郎们终于来了,彼此笑容更加热烈,有忍不住的已经拔脚就走,说是要前去为姑娘们带路,但谁看不出来内在的意思,只是自矜身份者多,笑骂一句色鬼上身便罢,其实心里更加期盼,于是连饮进口里的酒水都变得寡淡无味了。

    紫云殿前的灯笼都不是特别大,除了那刚刚挂上去了两盏,而那两盏的下面,则站着两个奴仆打扮的少年,不知是谁家家奴。此时两个年轻人正嬉笑着聊天,好在此时人声嘈杂,没人听得清楚他们再聊些什么,否则一定会惊呼出声目瞪口呆的。

    十四五岁的那少年躬着身子站在灯笼下面,模样有些猥琐,嘴里磕着葵花籽,一边扫视人群,一边和身旁二十来岁的那年轻人闲聊:“从松山到这儿起码也得个把月的功夫吧,就算你们这号人善骑,那也得大半个月,这么说你刚到松山就跑来西晔了?”

    二十来岁的那人也不知为什么显然对这个少年有些忌讳,当下点头道:“没错,刚到松山还没歇脚就来西晔了,就是来给少爷报个信儿,嘿,也让少爷能安心不是。”

    少年把瓜子皮一扔,脸色有些不好看,不满道:“什么意思啊,敢情我们取栗郎就不会报信儿,用得着你们千里迢迢的往这儿赶?”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咧嘴,苦着脸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咱们好歹是一家人,看不起谁也不敢看不起郎君兄弟们啊。这不是担心少爷身边没人,势单力孤吗。你们取栗郎在少爷身边确实保险,可是咱们玄衣轻骑哪能落了下风,好歹也是跟少爷浴血奋战过的,当然要积极一点。”

    “拍马屁倒是炉火纯青。”少年嘿嘿一笑,给身边人分去点瓜子,叹道:“来的倒是早,可就是没见着少爷,你说少爷咋就那么沉得住气呢,这么好玩儿的地方竟然能不来凑个热闹。”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展颜一笑,心道少爷带着我们在梅州城潜伏一夜,又浴血奋战的英勇事迹你这家伙哪能知道,自个儿在心里羡慕去吧。不过想了想,他又笑道:“哎我说皮猴,你们取栗郎里面有多少真武修行者啊?要不咋能轻松的就把两个家伙宰的那么痛快呢?”

    这个磕着瓜子儿,面色轻松毫不在乎的少年当然是钧城小头领皮猴,皮猴嘿嘿笑了笑,回头看着身边人,反唇问道:“那你们玄衣轻骑呢,范泥范大人,玄衣轻骑的真武高手也不少吧,前段时间少爷不还亲手宰了一个吗?”

    在梅州城和狗剩一同杀过倭寇的范泥当场就翻了脸,叫道:“嘿,你这什么意思?”

    皮猴冷笑道:“没什么意思。”

    范泥豁然直起了身子,不过仰头看了看那两个巨大的灯笼和灯座之后,还是重新半蹲了下来,冲着皮猴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道:“行行行,你们取栗郎多牛啊,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皮猴倒是一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嘿了一声,扔掉瓜子,道:“怎么着,不服是吧,要不咱们手底下过过真招?”

    话音刚落,皮猴就愣在了当场,随即猛的一缩身子,重新变成了一副猥琐寒酸的样子,脸上也重新堆满了笑,表情很是谦恭。连一边愤愤不服的范泥都愣住了,茫然的抬起眼,然后大惊,随即大喜。

    因为他们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用很喜庆的语调插了句话:“今儿倒是热闹,要过什么真招啊?皮猴你小子想打架先把老子的银子还给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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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脱胎换骨

    来者自然是狗剩。

    皮猴抬眼看了看七少爷,只觉得七少爷今日整个人的感觉都很不一样,比起在钧城初遇的时候更加有精神了些,但是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到怎么去形容,只能嘿嘿傻笑,看着少爷走过来笑着给自己一个暴栗,然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倒是一旁的范泥很知趣,笑道:“一月不见少爷,少爷比起分离时,更显器宇轩昂。”这器宇轩昂四字用的极好,皮猴眼睁睁看着少爷笑的更开怀了些,于是翻了个白眼,心想玄衣轻骑别的不说,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厉害。又痛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那四字呢,懊悔不已,赶忙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笑道:“少爷您看,按您的吩咐,四六分成,银子都给您拿来了。”

    狗剩笑着掂起银子,却并不揣起来,而是问道:“你这脾气啊,和小范斗什么嘴!”

    皮猴尴尬的笑了笑,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轻声喃喃道:“属下不敢,不过,这次钧城伏击,兄弟们不说多牛,总是折了几条人命的。”

    狗剩愣了一下,反问道:“钧城伏击。”说着顺着皮猴的目光看向了那两盏巨大的灯笼,眉头皱了皱,问道:“有人来西晔了?”皮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也不多说话。狗剩心下了然,已经明白了皮猴话中所指,便重新将银袋扔给了皮猴,一边伸出手朝皮猴按了按,一边道:“知道不差这几两银子,不过尽可能的多给他们家里点补恤,你少爷我也不差这点银子。”皮猴愣了下,这才接过银袋,一声不吭的朝范泥翻了个白眼。

    范泥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所失,有些尴尬的朝皮猴拱了拱手,道:“皮猴中头,实在不好意思,在下有些不会说话,你莫要在意。”皮猴笑了,拍了拍范泥肩膀,并未多说什么。狗剩嘿然一笑,反剪双手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那两盏灯笼,轻声问道:“真武修行者?”

    皮猴嗯了一声,听到少爷又问道:“谁派的。”

    皮猴笑了,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一个是齐家的,一个是京都上宫塔的,都是不入流的货色。总头吩咐不让他们活着到佳鸣谷,属下就成全了这俩不知死活的东西。”

    狗剩嘿了一声,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逡巡,笑道:“还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少爷不用找了,那姓齐的和姓陈的都在一起,属下眼睛灵,早就盯上了,跑不了。”

    皮猴朝一个方向奴了奴嘴,狗剩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齐莱辰和陈轩华在紫云殿偏东边一片玉兰树下站着,低头不知在商议着什么。他们二人身边还站着一个纤细瘦小的身影,看样子像是那小娘皮彭静娜,果然是形影不离,看来陈轩华对这彭太守千金是志在必得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好像在担忧什么,狗剩扭过头看了看那两盏头顶上的灯笼,心中暗笑一声,明白齐莱辰和陈轩华到底在担心什么,于是叹了口气,心想你们俩也够扯淡的,既然想杀了老子,不下血本怎么能行。这回赔大发了正这般想着,忽然看到陈轩华顿了一下,扭转目光,正好和狗剩对视,一时诧异不已,愣在当场。

    狗剩嘿嘿一笑,很是友好的朝陈轩华挥了挥手。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陈轩华齐莱辰包括他们二人身后的彭静娜脸色都变了。

    狗剩哈哈大笑,这种逗人的行为他真的是乐此不疲,看着实在解气。陈轩华比齐莱辰镇定的要快多了,只是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便向齐莱辰使了个眼色,带着彭静娜转身便走,绕过一片玉兰树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不过因为灯火辉煌的缘故,他们仨人走了许久也还在狗剩的眼帘中,陈轩华走的匆忙,好似芒刺在背,齐莱辰不时回头看看,即便是离的那么远,狗剩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眼中的愤恨和恼怒,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和狗剩一决生死似的。

    这让狗剩感到好生委屈。

    范泥看的有趣,他从皮猴那里已经了解到了关于陈轩华和齐莱辰的身份与少爷之间矛盾的过往,不过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陈轩华要动用家族力量去狙杀少爷,这岂不是有些操之过重也操之过急?此时见少爷这般表现,不禁哈哈大笑,问道:“少爷到底哪里惹了这位国公世子了,莫不是身份泄露,这位国公世子要为国除害?”

    狗剩摇头叹道:“他要是知道老子身份,早就哭爹喊娘恨不得把身边那妞儿交给老子祸害了,哪里还敢找人动老子一根汗毛。至于惹嘛嘿嘿,看见没有,咱们这位国公世子,恐怕是吃了暗醋了。”当下把陈轩华想要借助彭静娜之父彭云起复的实力加入吴国庙堂的种种曲折讲诉给范泥,范泥张大嘴巴,想了许久才哀叹道:“那看来这位世子爷要大失所望了。”

    皮猴冷笑道:“敢动少爷,我看不止是失望。”

    狗剩笑了,未置可否,转身朝范泥问道:“玄衣营在松山如何?”

    不提到这还好,一提到这个话茬,范泥便有些忍不住了,赶忙笑道:“少爷不问我也是要说的,这回在松山可真是找到世外桃源了,没有朝廷律法牵制,也没有城池百姓顾忌,咱们兄弟们这叫个哦对了,叫如入无人之境。嘿,我还当这松山的土匪常年被三国磨砺,有多了不得呢,结果刚到山里,砍瓜切菜一般,一日的功夫就剿了两个山头,兄弟们安营扎寨不说,还收了不少依附而来的喽啰。咱们玄衣营如今在松山安家落户,不说别的,就说方圆百里之内,谁能没听过‘真岚软甲破鲸刀,玄衣轻骑海擒蛟’的名头。少爷,咱们玄衣营如今在松山境内,也算是闯出了一片大的家业。”

    狗剩皱起眉头,问道:“这岂不是有些散兵游勇的味道?”

    范泥马上道:“兄弟们哪里敢。如今在松山只是比在渭城时更能放开手脚一些,有林老坐镇,又有两位区长尽忠尽职,兄弟们怎敢真把自己当成松山无恶不作的土匪,这点少爷大可放心。”

    林忠持重,铁关和许长风也算治兵有方,狗剩自可放心。不过想了想,他还是笑道:“兄弟们在松山度日安稳,未必就全是松山的土匪不堪一击。此间藏着多少燕晔二国朝廷的良苦用心,实在说不清楚。”他看着范泥皱起的眉头,于是解释道:“从咱们在将入松山前和鹿占亭一番纠葛追战之后,三国谁不知道堂堂宋家豢养的私兵已经千里迢迢隐秘逃入了松山。不管是从拉拢宋家,还是为吴国埋下后患的角度来说,燕国、晔国朝廷都会懂得尽快帮助玄衣营在松山站稳脚跟的重要性。嘿,牵制制衡,燕国和晔国也不是傻子,怎会坐视不理。”

    范泥张大了嘴巴,然后摸着脑袋嘿嘿笑了笑,道:“少爷想的就是深远,属下佩服佩服。”说到这,范泥又抬眼仔细瞅了狗剩两眼,总觉得少爷和分别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一样,他却形容不出来。方才的器宇轩昂四字不过是脱口而出,马屁大于实际,此时再看,总觉得少爷好像是好像是有点脱胎换骨的意味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就像是让人一眼望去,就无比敬服的感觉。他想了想,不得要领,于是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躬身递给狗剩,道:“少爷,这是林老和二位区长交给您的信。”

    狗剩接过信封,拆开看了看。信是许长风执笔,讲了一些玄衣营进入松山一路上的具体事宜,以及在过晋城时与鹿占亭狭路相逢时折损和战争情况,记录详实,明显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信中又交代了在松山具体的位置和剿杀土匪时的一些细节,也隐秘的提到了关于燕国晔国故意放纵玄衣轻骑在松山站稳脚跟的猜想,于狗剩所说如出一辙,狗剩笑了笑,继续向下看。信的末尾明显是林爷爷口气,又许长风执笔,在心中林爷爷提到了狗剩识海之滨的那抹东瀛血气如今如何,董承运是否已经找到了治病良方,又问了狗剩近况如何。再往下,便是落款。

    狗剩叹了口气,折起了信封,想了想,说道:“难为你们了。”

    范泥躬身道:“何敢说麻烦,少爷折煞属下了。”狗剩点了点头,把信揣好,向皮猴道:“今日应天学宫有多少郎君?”

    皮猴嘿嘿笑道:“来的不少,但来之前我都吩咐了,让他们藏的严实点儿,最好是连我也找不着,所以具体在哪,嘿嘿嘿嘿,属下也是不知道的。”

    狗剩问道:“怎样联系?”

    “人头落地。”皮猴冲那两盏灯笼投去一个谦卑憨厚的笑容,却让人忍不住抖了个寒噤。狗剩很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一些灰尘,看似无意但却很直白的道:“老子的信条很简单,人不犯我我当然不会贱的跑去犯别人,但人要是想杀我”

    话没有说完,皮猴已经笑着说道:“那肯定要杀回去。”

    狗剩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道:“看住姓陈的那姓齐的,找个机会先废了这俩狗日的,至于他们俩旁边的那个小娘皮,先不要动,抓住就是了,等我安排。”

    皮猴会心一笑,点头道:“小的明白。”

    “明白个头!”狗剩一看皮猴那种眼神和表情便知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哭笑不得的再敲了一个暴栗,扭头对范泥道:“你照看着一下皮猴。”

    皮猴对这个吩咐好似非常不满,噘着嘴道:“照看我?”

    狗剩嗯了一声,皮猴噤若寒蝉,陪着笑脸点头叫是,不过想了想,却问道:“少爷现在去哪?”他从少爷的话中听出少爷似乎要去做什么事儿,于是发问。狗剩遥遥的举起手挥了一下,也不知是给谁打招呼,一边回头对皮猴笑道:“少爷自然去赏灯去,抓两个蠢货也要老子跟你一块吗?”皮猴赶紧称道不敢,眯起眼一看,发现少爷是在和不远处的一位穿着玉色直裰的书生打招呼,想必是少爷在学宫中的同窗,皮猴和范泥对望一眼,心想少爷竟然也交上同窗了?不禁有些莞尔,不过肯定是不敢在少爷面前表现的,两人换了个眼色,偷偷溜走,只把少爷一人留在这里

    徐庭月挤开人群,挤到狗剩身边,开口便是问道:“小混蛋哪去了你。”

    狗剩一脸委屈,唉声叹气道:“哪能跟你比,闲公子一个,咱毕竟是杂役,还得干活呢,我这已经是连轴转了两天多了,要不是中秋佳节盛会难得,真想马上回去睡觉,谁知赶了过来,当头就被您一顿好骂,冤死了。”

    徐庭月哼了一声,道:“看你神采奕奕,那像是劳累的样子。”不过他又看了看狗剩的身上,倒是尘土颇多,还真像是刚从山上下来,于是笑道:“行了行了,来了就行,不管别的了。来来来,今日带你去见一个好玩的东西。”

    狗剩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东西?”

    徐庭月故意卖了个关子,笑道:“去了自然就知道了,不急在这一时。”狗剩无奈,只能和徐庭月一同走去,不过临走之时,他微微回望了一眼背后,冲隐在人群中的皮猴和范泥眨了眨眼。皮猴和范泥用不为人知的微小弧度回应了少爷一下,示意大可放心,狗剩笑了笑,转身离去。徐庭月赶路心切,哪里看到狗剩这些小动作,只是一直笑道:“小混蛋你来学宫虽然也不算短了,但这个有趣的东西,你却是从未见过,信也不信?”

    狗剩愈加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徐庭月笑道:“别问别问,不急不急。说来这两天你也算是偷乏,就算是活计劳累,但夜里总有时间吧,也没见你前来读书了,这是为何。”

    狗剩顿了顿,笑了一声,道:“书已读遍,无需再读。”

    徐庭月当然没有听明白狗剩话中隐衷,所以他促狭笑道:“倒是大言不惭,四座书楼藏书何止万册,你敢说都读遍了?就算你博闻强记过目不忘,也托大了吧。”狗剩笑道:“何须阅尽千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看了该看的书便是,其余的嘛,嘿,也难入我法眼。”徐庭月愣了愣,道:“你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意气,平日里无赖小气的小混蛋能有如此豪迈,少见少见,佩服佩服。”说完徐庭月似乎刚刚才细细打量了狗剩,情不自禁咦了一声,笑道:“怪哉怪哉,此番间你才发现,小混蛋你两日不见,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难不成有什么天赐奇遇?”

    狗剩嘿然笑道:“要不徐兄随我一同山上日日砍柴,说不定就遇上了什么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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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军国主义

    徐庭月笑了起来,指着狗剩道:“我可没你这强健筋骨,还是省了吧。”徐庭月顿了顿,似乎刚想起什么,眉头微皱,轻声对狗剩道:“那齐莱辰和陈轩华对你似乎有不利想法,今夜熙熙攘攘,你要时刻提防,最好不要与我分开。”狗剩奇道:“不要与你分开,你莫不是深藏不露的江湖好手?”徐庭月嘿然一笑,道:“江湖好手算不上,但起码我在学宫的日子比你长,他们再怎么肆无忌惮,总要顾忌学宫教习追查的。”徐庭月欲言又止,笑着停住了话头。然而狗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中微微一暖,笑道:“放心吧,我虽然是一个杂役,但学宫也不至于不闻不问,总不能让我死于非命吧。”

    徐庭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狗剩往北边走。一路上无论是石铺长道还是幽径小路,两侧都被挂上了灯笼,一眼望去竟是如同天际星河遥遥无边,徐庭月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但她还是忍不住心旷神怡,扭头看了看狗剩的神色,发现狗剩露出了稍许惊讶的表情,于是笑道:“怎么?看花了眼吗。”

    狗剩点点头:“是啊,没见过学宫有这般风景。”

    徐庭月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看。”狗剩忽然想起徐庭月说过的话,忍不住便问道:“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徐庭月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道:“这个倒不能提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东西整个学宫知道的人也绝对不多。”狗剩愈加好奇,心想能有什么东西是如此神秘的呢?只是徐庭月不说,他也不好问,好在此时尚早,不会耽误大事,所以就随着徐庭月走了。不过越走狗剩心中越是惊讶,因为从方向看来,徐庭月这是将他带到了北院,一直往北走的话就会到北山的,而倚北山而建的,还有一处林园,那就是渌水亭。难不成徐庭月是要带自己去渌水亭?

    正这般想着,徐庭月却已经说道:“小混蛋,你在学宫那么长时间,总听过渌水亭吧。”

    狗剩心中一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道:“是,当然听过,姜老先生住的地方嘛。”

    徐庭月笑道:“没错,就是那。渌水亭来源太久,已不可考,就是我在学宫待了这两年,也只是见了一面。具体是如何的曲折回廊美不胜收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渌水湖实在是一大盛景。哈,你平日里看,那湖只是一座平静翠绿的样子,但一到中秋,就大不一样了。中秋的时候学子们多醉心别处,反而不会跑到渌水亭这等冷清的地方来,不过我却来过,也是偶然之间发现了这一不同之处。”

    狗剩越来越好奇了,于是问道:“什么不同?”

    徐庭月眨了眨眼睛,道:“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等你见到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狗剩叹了口气,心想今日的徐庭月怎么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已经把自己的好奇心完全吊了出来,实在是不知道那写词的姜老先生住处到底有怎样的神奇不同处。学宫虽然大,但好在他们二人都是年纪轻轻,脚力不慢,不需多时就已经能看到北山的葱茏山影了。此时渌水亭就在不远处,转过一处竹林就能看见,徐庭月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狗剩道:“到了。”

    狗剩眯起眼,伸长脖子往那里看了看。整个渌水亭此时一片黑暗,并没有什么灯光。这在千万灯笼争辉夺目的学宫里实在是一大异样。狗剩笑了笑,心想这位姜老先生倒是睡的早,也不点灯还没等想说点什么,徐庭月已经拉着他快步走向竹林。绕过竹林,整个渌水湖正铺在脚下,清秋凉风从湖面吹来,狗剩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好生舒爽,这里可真是个洞天福地。

    徐庭月走到一方巨石上。这方石头濒临湖面,距离水面大约有一尺距离,徐庭月需要蹲下身子手指才能够到水面。狗剩也走到石头上,看着徐庭月艰难的撩起一指清水,笑道:“你大半夜的把我拉到这儿,不会就是想让我看湖水吧。”

    徐庭月瞪了狗剩一眼,不满道:“看湖水又怎么了,你又没什么事儿。”

    狗剩心中失笑。敢情这位公子哥还真就把自己当成了那百无聊赖的闲汉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在西山之上受二更老头相助破开河山砚之后,二更老头可是交给了自己很多任务。

    其一,就是挂灯笼。这个老头说不急,等月上中天不晚,所以狗剩下山之后也没有回到厨房,而是在看到取栗郎标志后先来了紫云殿。其二,就是找到董承运,替老头说一声互不相欠。其三,就是找到那位小秦姑娘的墓地狗剩记得清清楚楚,怎能说闲来无事。所以看到徐庭月只是撩水,便有些不耐烦了,叫道:“到底要看什么,你若是再不说,我可就走了啊。”

    徐庭月不知发现了什么,猛的对狗剩竖起手指在嘴边,低低的“嘘”了一声,朝狗剩翻了个白眼,忽而又十分欢喜道:“你看!”

    其实不用徐庭月多嘴,狗剩已经看到了湖水中起的淡淡变化。狗剩蓦然皱紧眉头,有些发愣。

    此时的湖水,和刚才并无两样,但若是认真看,就会发现在并无两样之间,湖水露出了一丝令人称奇的变化。此时的湖水从深处忽然透出了一丝幽蓝色,这股蓝色很淡很薄,但十分清晰,从水底慢慢的升腾上来,等到跃至水面,才发现那并不是湖水本身的颜色,好像好像是浸染了蓝色的光线。这让狗剩大为惊讶,甚至有些失神,心道这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怪异。他愣了片刻,然而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整个湖面已经淡蓝一片,好似传说中天山仙人早就的五彩神池,格外梦幻。此时月光如洗,悠悠洒落下来,落在水面,和水底泛出的淡蓝色交相辉映,动人无比。狗剩看得呆了,好久才缓缓扭过头,看着徐庭月,吃吃道:“这是这是”

    徐庭月得意的嘿了一声,道:“如何?能不能称得上一大盛景。”

    狗剩点头,紧接着眉头蹙起,问道:“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徐庭月摇头叹道:“不知道。我只是去年意外的发现了这个怪异现象,也没有对他人说,奇怪的是只要不是八月十五,任何一个月圆之夜这湖水都一成不变,好像这本来就是上天为中秋备好的礼物一样。不过我猜,似乎这水底有什么东西。”

    狗剩皱紧眉头,片刻后笑道:“也许吧,说不定有什么宝藏之类的东西。”

    徐庭月啊了一声,惊道:“真的啊,那你下去把它们捞出来吧,捞出来的东西咱们五五平分。”

    狗剩嘿的一笑,道:“你倒是做的好一手生意,五五平分,你怎么不说若我捞了上来你拱手相让呢。”徐庭月哈哈大笑,道:“美死你。”如此插科打诨,惊讶之心稍退。狗剩心中疑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但狗剩看得出徐庭月是真的只在乎美景如何,而并没有往深处想这番诡异景象是如何而来的。片刻沉默,二人相偎坐在石头上,清秋风来的虽然凉爽,但毕竟是夜晚,吹的久了,也有些寒意。狗剩见徐庭月身子有些微颤,便将自己套在外面的灰色长衫脱下披到了徐庭月身上,徐庭月安然接受,想了片刻,忽然问道:“兴尽悲来,觉盈虚之有数。小混蛋,有很多人都不喜欢中秋,说它太伤感,你觉得呢。”

    狗剩愣住,心想这是什么节奏,自己正沉浸在疑惑中无法自拔,而这小子却念了句古文想了片刻,狗剩才挠头道:“我还真没想过,吃都吃不饱了,想这有什么用。”

    徐庭月皱了皱眉,不过很快舒展开来,问道:“小混蛋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离开学宫呢。”

    狗剩顾左右而言其他:“想过啊,当然是要走的,日后还要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哪能在学宫待一辈子。”徐庭月听了便笑,道:“那你准备要去哪里。”狗剩笑道:“没谱,日后再说。”徐庭月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可曾想过做什么呢?”

    狗剩愣住了,片刻才回味过来,情不自禁打量了一下这家伙,心想这家伙今日表现有些迥异啊,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狗剩咬了咬唇上死皮,想了想笑道:“这个还真不怎么想过。你问这个干嘛?”

    徐庭月手上还有一丝未干的水迹,她举起手看着天上明月,有些失神道:“你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想来日后不管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的。可你有无想过,若是能进庙堂经营,以你的能力,加上有贵人相助的话,很容易就能拼出一番事业,成就千古名声。”

    狗剩眉头微皱,沉吟片刻道:“没想过。”同时他的心中微微一提。关于徐庭月的身份和背景他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二人毕竟是萍水相逢的书友,不问出身由来,这份情谊难能可贵,没必要还要让取栗郎四处查探揪出一个或大或小或尊或卑的身份出来。但此夜此时,听到徐庭月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狗剩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把老子招做幕僚还是要老子做劳什子官?看来你小子的身份也是不俗,起码不会低于那个耀武扬威的陈轩华吧。

    想到这儿,狗剩嘿然笑了一声。

    徐庭月侧头发了会儿呆,他从狗剩的笑声中听出了些内心独白,于是轻声道:“我来学宫两年,过完中秋,便要回去了。”

    狗剩愣住。

    明月在天,四面寂静无声,徐庭月望着漫天星辉,想了想才道:“家中有书信递来,要我过完中秋便回家,此夜,是我在学宫的最后一次中秋了。”狗剩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徐庭月笑了一声,道:“知道你想问什么,无外乎我是谁,从哪来罢了。”狗剩嘴角微笑,点了点头。

    徐庭月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会儿,才慢慢道:“我来自南吴。”

    狗剩愣住,不动声色。

    徐庭月看着满湖的淡蓝色和湖面上像是薄纱般的月光,喃喃道:“我家在吴国京都,我父亲是吴国内阁大学士,徐中明!”

    狗剩大惊,啊了一声,看着徐庭月茫然无语。徐庭月似乎早就料到了狗剩这般的表现,失笑一声,道:“怎么,吓着了?”

    狗剩倒不是被吓着了,而是没想到一国内阁学士的公子竟然会来到应天学宫求学,这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不过想了想也便释然,那吴国国公世子都能暗中跑来应天,内阁公子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看这样子,自己的身份似乎也没有泄露,所有狗剩心中略微松了一松,想了想,说道:“那你刚才的话是何意思,想让我随你一起去吴国投身在徐大学士门下?”

    徐庭月直起身,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然后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有这个想法。”停了停,徐庭月又道:“你也知道吴国如今屯兵土阳关的事情,神州国战,已是千钧一发不得不发,我父身为内阁学士,责任重大,但如今国内重武轻文之风气愈演愈烈,父亲在朝堂地位每况愈下,而上官铎将军却扶摇直上。我想”

    “想让我帮你父亲幕僚参谋,以我,来添你父亲一大助臂。”狗剩笑眯眯的插口。

    徐庭月也笑了起来,道:“听起来很天真对不对。”

    狗剩叹道:“非但天真,简直是天方夜谭。”

    徐庭月未置可否,却话锋一转道:“我父亲与我说过,他担心的不是国战日近朝廷各方吃紧,而是担心因战争缘故,朝堂上文武官员比例会大大失衡,天知道如今陛下对武将宠信到了什么地步。父亲说过,以武开扫山河,以文平定四海,但当今陛下,却已经不再讲求这个平衡了。我父亲怕日后国战结束,单以吴国而言,将要变成了武将的天下。父亲说,那样的国家,只能称之为——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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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共君此夜

    狗剩心中一惊,对这位从来未曾谋面的徐中明老大人心生敬佩,所谓目光深远高屋建瓴,也不过如此了吧。只是他心中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笑道:“这干我何事?”

    徐庭月叹了口气,道:“父亲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毕竟如今吴国,已有了此番苗头。父亲在书信中常常写道吴国如今实在是少太多的读书种子,文道不昌,是国之大祸。所以父亲老早就想培养出一群文官集体,用以遏制国战结束后武将天下的局面。而我觉得你足可胜任。”

    狗剩摇头笑道:“徐兄还真是看得起我。学宫中不乏饱读之士,个个都比我厉害,徐兄何不修书一封,让徐老大人广开门庭,收纳学宫子弟呢?”

    徐庭月不再说话,好似无言以对。但是正当狗剩以为这位徐家公子要心灰意冷时,却忽然听得徐庭月骤然说道:“可是他们不是你呀。”

    狗剩愣住,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却偏偏觉得此话另有隐衷,背后有文章,但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徐庭月侧了侧头,取下了包裹头发的方巾,一瞬间,乌黑的秀发泼洒下来,如同流瀑一般,呈现在狗剩的面前。

    月色如织,万籁都寂。

    狗剩一瞬间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你是个女人?”

    徐庭月解开头发之后便不知该怎么做了,她沉默不语,别过头去,也不看狗剩。说来倒是也怪,方才还能和狗剩言笑晏晏,甚至拉着狗剩一路从紫云殿跑到了渌水湖,可当她以女儿身出现在狗剩面前之后,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哑巴,只觉得脸色发烫,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都觉得此时无比尴尬,狗剩问完一个可堪废话的问题后,自己也找不到了话头,他低着头左顾右盼,只觉得人生当真寂寞如狗屎,一盆狗血泼洒下来,实在让他难以接受。难不成那段日子以来,每夜和自己秉烛夜读书的徐兄一直都是女扮男装的徐姑娘?难不成豪爽大笑纵谈时事又偶尔阴险狡诈骗自己白糕吃的徐公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徐小姐?狗剩面色难看,不知所以。

    蓦然间,狗剩又想起二人初见时的场景,就是因为一本难找的偏僻书籍,二人相识,那时灯火阑珊,谁能想到急的抓耳挠腮的少年公子,竟然会是一个在月光下娇羞无限的美人呢?狗剩只觉得人生滑稽莫此为甚,他读了不少话本传奇,可此时此刻,却觉得任何一本书都难以言说这番心境。傻傻了许久时间,他才不尴不尬的笑了一声,喃喃重复了一句废话:“可是你怎么会是个女人呢?”

    这话说完,狗剩忍不住想摔自己一个耳光。却听到徐庭月已经平复了此时心境,用较为平静的语气笑问道:“我为何不能是个女人。”

    这话一说,狗剩也随之静下了心。因为他看到了徐庭月已经大大方方的转过头来,眼睛乌溜溜的看着狗剩,嘴角带笑,神色平静和稳。狗剩心道人家一个姑娘都能面不改色,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表现的太过尴尬笨拙吧。想到这,狗剩便轻咳了两声,微微直了直身子,轻声说道:“怪我怪我,没能看出你是个女子,以前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赎罪莫怪。”

    这话说完,徐庭月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装什么矫情。”

    狗剩会心一笑,不再扭扭捏捏,只是不动声色往一边侧了一下——方才二人是相偎而坐的。徐庭月看他这般模样,心中略微失落,道:“此番知道我是女子,可还敢以徐兄相称。”

    狗剩笑而不语,并不答话。徐庭月叹了口气,望着湖水平静道:“世上女子多讲求无才即德,不可随意抛头露面。可我偏偏不服,为何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却做不成。而我父亲也是个通情达喇人,见识和一般愚众自然不一样,所以也允许了我到应天学宫进学。你若是想知道我的来历,这就是所有来历了。”

    狗剩暗中叹了口气,女子在神州地位极低,通常并不怎么受重视,却没有料到本应炊烟袅袅烟雨朦胧的吴国,又这般性格热烈的女子。当下心中略微敬佩感慨了些,忽然又想到她表明身份之前脱口而出说的那句“可他们不是你呀”,不由得一惊,暗道这是什么意思。狗剩心中起伏跌宕,一时竟是出了神,徐庭月看到他这般模样,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父亲为文道昌盛计,也为社稷百姓计,渴求天下有志学子齐聚吴国,虽然有为国举贤的想法,但最终目的,还是想遏制军国发展,使得王受仁义之理,不被刀兵所惑。这番心意是诚恳的,你大可放心。”

    狗剩正沉浸在刚才那七个字的无限内涵里,此时听到徐庭月这般说,心中略微冷静了些,不过她说的倒是很在理,狗剩一时组织不出语言反驳拒绝,片刻之后憋出两个字眼:“可我不是学子,就是个杂役罢了。”

    徐庭月咯咯一笑,道:“不拘一格降人才,我父亲岂是那种俗人。”

    徐庭月长的颇有英气,有男子气概,但这个时候乌发垂落,展颜一笑,还是很有女子温柔可人的味道。而且徐庭月本身就长的很漂亮,有种清荷并月举,桃花绣春雨的感觉,此番月下细看,让狗剩心中微微一动,脸上不由得也红了点儿。好在他脸皮比较厚,看的并不真切。徐庭月当然不知道短短时间内狗剩心中转过了如此旖旎的念头,她只是道:“而且,你有才学,有本事,若一直做杂役,岂不辜负天赐的能力。你应该有一个开创事业的机会。”

    狗剩点了点头,有点夸张的道:“说的倒也是。”

    这敷衍意味太浓重,徐庭月如何听不出来,所以她眉头微微皱了皱,却听到狗剩继续说道:“我人穷志短,还是做点小本生意养家糊口来的踏实。闻达于诸侯的光彩我并不奢望也没想过去奢望,你说的固然精彩,但,非我本愿。”

    徐庭月叹了口气。狗剩笑道:“令尊为国为民心忧天下,在下佩服,但去做官什么的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实力低微,实在是做不来。”

    徐庭月心知狗剩不是那种谦虚过甚的人物,他说不想去,那恐怕就是真的不想去了。但徐庭月还是不想放弃,于是道:“大丈夫不该成就一番事业吗?”

    狗剩哈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却不多说什么,只是望着淡蓝的湖面不言不语。徐庭月心中了然,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什么了。其实以她内心的想法,是真的想让狗剩去吴国做官,去做她所谓的为国为民的大事吗?恐怕也不是的吧。那到底原因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想了许久,徐庭月呓语般喃喃说道:“我回家之后,可能就出不来了。”

    狗剩不假思索随口问道:“为什么?”

    徐庭月笑道:“我是女子嘛,也是要嫁人的啊。”

    狗剩豁然盯着徐庭月,皱起眉头。他又不是傻瓜,当然知道徐庭月话中所指,狗剩只觉心中有些失落和难过,不自觉的就说出了口:“那么早吗?”说完狗剩脸色就有些红了,神州女子出嫁,本就是及笄之年,看徐庭月这个年纪,也是**不离十了,又怎能和小女孩儿一样继续东奔西跑呢。徐庭月说完这话,便沉默了下去。狗剩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狗剩道:“其实,不用这么急的。”

    徐庭月叹了口气,过了片刻,她又道:“一时兴起,和你说了这么多。其实你不去也是对的,国战在即,燕国武力一直是四国之冠,虽然上官铎将军用兵如神,但最终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吴国是个是非之地。”不等狗剩接话,徐庭月又紧跟着说道:“今日是我在学宫最后一个中秋,我不想再女扮男装了,能和你说说话,看看蓝色的湖水,明日走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徐庭月转过身子,直直盯着狗剩,一字一顿道:“学宫两年光阴,我只识了你这一个朋友。”

    狗剩心中莫名一紧,猛然握紧了她的手,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顾不上什么克己复礼,只是沉声道:“谢谢你,我我”然而此时,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猛然听到一声巨大的震响从远方紫云殿的方向传来,狗剩豁然转过头去,只看见紫云殿那里火光闪起,一时间人声大噪,远远的传了过来。

    徐庭月脸色大变,脱口问道:“出了何事?”

    狗剩也是茫然,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听到徐庭月发问,狗剩面色沉毅着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恐怕有什么变故,我先过去看看。”徐庭月连忙站了起来,道:“一起去。”狗剩摇头,说道:“你没有我走的快,而且”他本想说而且你和我一起走,未必见得安全。只是这话说了一半他便停住,然后猛的四顾望去,振声道:“有喘气的没有,出来一个。”

    话音刚刚落下,就看见从竹林里骤然翻出一个瘦小的人影。这人影一身黑色布艺,包裹严实,身手矫捷,翻身落地后就地一滚,整个人已经到了狗剩跟前,好似随风一闪就出现了一般。这人恭谨半跪在地上,也不说话,狗剩瞥了这人一眼,沉声吩咐道:“多带两个郎君,护好这位这位姑娘,出了意外,拿你是问。”

    这人干脆的“诺”了一声,直起身子,不过却低着头,站在了徐庭月身旁。徐庭月此时的表情格外丰富,看到狗剩回头望了自己一眼,猛的拽住了他的袖子,皱眉问道:“你到底是谁?”

    狗剩笑了起来,“你有一夜的时间慢慢猜,明天你走的时候如果还猜不出来,我送君千里,细细言说。”

    徐庭月听到“送君千里”四字,不由得松开了手,心下闪过一丝欢喜,不过眨眼间就被更多的疑惑和震惊取代。而此时,狗剩已经刹那间消失在了淡蓝色的湖水之畔。

    那种速度,是徐庭月此生所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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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螳螂捕蝉

    陈轩华并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情况和狗剩相遇,因为这个时候,他央求家族从京都调来的上宫塔真武高手已失去了踪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彩虹,一路有你!  而且,和齐莱辰商量好的齐家供奉也不知所踪。这种事儿实在有些反常,他陈轩华略微一动脑筋就猜到了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常言道,遇事当以最坏的后果打算所以陈轩华很轻易的就认为,那两个真武修行者,恐怕是......折在路上了。

    陈轩华并不认为狗剩拥有这样的力量,实际上他觉得就算钧城,也不会说能够不动声色轻而易举的就悄悄杀了两名真武修行者。毕竟修行者在这个世界上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哪里能说不见就不见了,而且还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所以陈轩华此时此地的心境,很是波涛汹涌。在紫云殿前和狗剩“惊鸿一瞥”后,他和齐莱辰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包括那个本来打算看热闹的彭静娜,都已变了脸色。于是他们三人匆匆离开紫云殿,朝后面舍馆而去。

    才走不远,被一片玉兰树遮住身影后,陈轩华已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齐莱辰,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大惊小怪了点。虽然那两个真武修行者现在还不知所踪,但到底是不是折在路上,还尚不能定论,刚才与那小子照面时自己如此方寸大乱,实在大可不必。想到这儿,陈轩华略微定了定神,对齐莱辰道:“稳住,不要自乱阵脚。”

    齐莱辰恩了一声,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生丢脸,自言自语道:“我们何须怕他,走个什么?”

    陈轩华冷着脸,沉声道:“那小子如此得意,咱们又强援未到,不宜正面冲突......不要忘了,他可是身边有真武修行者护身的人物。呵,在宫中能有真武随侧,看来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物。”想到这里,陈轩华蓦然有些后悔,其实......当时若是能够退一步,事情也未必能够闹到如此田地。而此时,那杂役小子的背景明显不低,自己是为自己树了一至今还尚不明白深浅的敌人啊。他这几年来在宫可谓韬光养晦,此时此刻,多年努力功亏一篑,陈轩华皱紧了眉头,忽然起了一丝修好之意。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这点意念就被他强行压回心里。他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一边冷静莫名的彭静娜,苦笑了一声。

    当时决定要对付这个杂役小子,为的就是彭静娜,若不是因为这个渭城太守彭云彭大人的,自己又怎会迫不及待想要将对方斩尽杀绝。但想想,此事若能重来,恐怕他陈轩华依旧会这么选择,毕竟依靠彭云进入吴国庙堂,从而左右政局扶摇直上,这不光是他陈轩华,更是家族中前人的谋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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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父无母的无赖男孩儿,意外成为高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怀揣着对便宜老爹的恨,带着对世俗的不满,他该怎么样一步一步砍瓜切菜完成自己的期望,又该怎么面对错综复杂的神州风云。一个无赖的生活,一段史诗般的传奇,让我们在这个全新又古老的神州大陆上,找到关于梦想,关于生死,关于情大雪满弓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雪满弓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