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大雪满弓刀TXT下载大雪满弓刀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大雪满弓刀全文阅读

作者:谁念西风     大雪满弓刀txt下载     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章 真武阐经

    狗剩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皱起眉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酒味的唐山叔,半响才服气的叹着气:“您要是去卖,肯定能买不少好酒。”

    已经有些失神的唐山并没有在意狗剩话里的促狭玩笑意味,而是很认真的问道:“你知道这个你所说的护院教头,到底是谁吗?”

    狗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自然能从唐山叔的反应中猜出林老汉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但他真的不怎么清楚这个林教头到底什么来头。所以他很干脆的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唐山叔,露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唐山想要说话,但似乎一时之间想不出该怎么说话。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青铜色的圆柱瓶子,拧开瓶口往嘴里灌了一通闻起来便十分霸道的烈酒,喉结翻动,然后才开口道:“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

    过了很久,断断续续听明白了故事的狗剩瞪着双眼,手指微微颤抖,毫不客气的从唐山叔手里抢过那个青铜瓶子,狠狠往嘴里灌了两口。辛辣的烈酒如红通通的铁水顺着他的喉咙一路烧下去,让他的思绪获得了暂时的镇定。紧接着他狂喘了几大口气,才开口道:“真是他娘的高高手。”

    此时的唐山反而平静下来,拍了拍狗剩的后背,让他不至于被几口烈酒和心中狂烈的震撼激的咳嗽起来。

    狗剩皱着眉头,好久才彻底恢复平静,然后喃喃道:“说不定,不是那个人呢”

    唐山嗤笑了一声,道:“一: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二:不要觉得自欺欺人的话有什么用处。”

    狗剩听明白了这句话,所以他苦笑了一声。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所以你就不要想象着这是一个巧合从而觉得每天和自己席地而坐狂喝痛饮的老头不是那个恐怖至极的人物;自欺欺人的话没用,所以更不要想着能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镇定平静。

    唐山看着狗剩难看的脸色,反而笑了起来,道:“有一个高高手教你武功,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狗剩呸了一声,骂道:“那也不能他娘的这么高吧。合着我喜欢龙就一定要和龙抬头不见低头见吗?这他娘的是要吓死人的呀。要是哪一天他觉得我又一丝丝不顺眼,杀我不跟捏死只蚂蚁似得?他这种高手,又没有什么忌惮”

    “你错了。”唐山看着狗剩,认真的道:“他没有那个能力去杀你。”

    狗剩从其间听到了一丝别的意味,所以他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个意思。”

    唐山拧开青铜瓶子喝了一口烈酒,道:“因为他再也不是当年拖枪四十里的甲子传奇收官者。”

    狗剩愣了愣,才明白唐山叔话里的意思,喃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在一战灭千军之后,他的境界,就控制不住的一跌再跌。这些事儿江湖人只知道一个传奇,却没有谁晓得,一日拼尽天赐一生,会遭到何种反噬。当年的他在此一役后绝迹江湖,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也只有极少数的一些人知道,他是因为境界狂降,而选择了隐姓不出。好在也没有活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毕竟当年的他只是一个而立之岁尚未开窍的蠢货而已”

    唐山边说着话,边喝着酒,语气里不胜唏嘘,大有天妒英才大道不公的愤然感。

    狗剩却敏感的注意到了另外的一些词汇,所以他接着问道:“什么是境界。”

    唐山已经把瓶口放在了嘴边,听到狗剩的话,他又将瓶子放了下来,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妈肯定不愿意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狗剩哼哼冷笑:“我妈肯定不愿意孤儿寡母在燕国活这么多年。”

    唐山哑然无语,看着狗剩,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反正我不说,也有别人说,干脆跟你说个痛快。”

    狗剩笑了,用手拍了拍掉落在唐山身上的一些不算多的灰尘,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同时盘腿收拾好姿势,以便于能更舒服的聆听唐山说的每一句话。

    唐山顿了顿,似乎又在组织什么语言,等了一会儿,才看着狗剩笑道:“其实,要想说清楚境界,还得着落到你今天要找的那本书上。”

    “那本《真武阐经》。”

    山上的小筑里夜色总会显得格外浓重,许是离渭城远了高了,所以自然而然的氤氲出了一种会当凌绝的孤寒傲气。不过也许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常年住在小筑里的那个人,这个不大的竹屋,才会呈现出一种睥睨的姿态。

    灯火在山上清凉微寒的风中晃了一晃,让正看着什么书的宋敬涛皱了皱眉头。他伸手想要把窗户关上,但想了想,却从身旁拿出一个灯罩护住灯火。整个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柔和安宁了许多,而书桌上每页的蝇头小字,也跟着变得清晰起来。

    宋敬涛神色略微有些疲惫,他靠在椅子上,伸出手轻轻翻了一页书,从书本的新旧程度和边角卷起的褶皱,可以看出这本书不知被翻阅了多少遍。而宋敬涛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丝的随意不耐神色,反而,他的眼神中,正透露出凝重,还有微微的一点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本书并不是很厚,所以很快就被翻到了最后一页。宋敬涛很认真的将最后一页书上的字迹清清楚楚的看完,然后再合上整本书,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还是不通啊”

    竹屋里响起一声苦笑般的自嘲。

    然后有人轻轻敲门,将宋敬涛阖上的双眼敲开,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便又陷入了闭目养神里。

    竹门被打开,推门而入的正是赵铭。

    刚刚进屋的赵铭一抬眼,便看到了放在宋敬涛身前的那本不大不厚的书,他皱了皱眉头,道:“三爷,您不该再去看它。”

    宋敬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

    赵铭走上前,将放在桌上的那本书拿起来,转身放回一侧的书架上,正面朝着房顶,正是最上头一层。借着月色和灯火,很轻易便能读出首页上四个颇有古意的字眼。

    真、武、阐、经。

    宋敬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修行,永远也不可能在真武一途上登堂入室,但还是不甘心啊。”

    赵铭把窗户轻轻关上,挡住了窗外微寒的夜风,听到宋敬涛如自言自语般的话,想了一想,才道:“三爷用不着为此事费心,您现在的高度,亦非武人所能及。”这句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因为家主的话,也说了很多遍。说过很多遍的话听起来意思就差了很多,仿佛两个蹩脚的龙套循规蹈矩递花枪一般。最先失笑的是宋敬涛,他把手从眉心处移开,摇了摇头,道:“赵铭兄弟,你可真不会安慰人。”

    赵铭不说话,而是轻轻笑了笑,便在宋敬涛的身旁站定,像是为自家少爷研磨的书生一般,恭谨而又安静。

    宋敬涛看着赵铭佝在袖子里的双手,问道:“你的那把剑呢。”

    赵铭笑了,答道:“要暗中照看七少爷,所以就把剑解了。”

    这似乎是很多年以来,宋敬涛第一次听见赵铭说“解剑”二字,所以他很意外的看了一眼赵铭。不过瞬间他便反应过来,轻笑道:“谁能想到,当年的赵七寸如今背着这么大的一把剑不过同样没人想到,而今你的剑已不在大小宽窄。”

    赵铭自然听出这句话里的意思,所以他微微躬了躬身子对家主的夸奖以示感谢。略一沉吟,又道:“万幸老太爷曾留下箴言,才有赵铭的今日。”

    宋敬涛笑了笑,不再说些什么。

    十年前在江湖有“周遭七寸,自成天地”称号的“赵七寸”若不是因为宋家老太爷生前留下的一句“重剑大封,才好劈山开水见功成。”,又怎么会弃了袖间七寸“鱼肠”剑,而在背上背了十年的熟铁重剑。同样,他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年内,由自在境,跃至御物境。

    御物御物。通明自在御青天——真武六境,进御物而半圣于天下武学,宋敬涛明白这对于一个武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看着赵铭,目光中多出无数赞赏,和一丝艳羡。

    赵铭很敏锐的注意到了家主的神色,但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多年前少年轻狂的宋家三爷,何尝不是无比渴望能在武学一途上登顶巅峰笑傲江湖,可是诸窍不通的先天条件,却将这个彼时潇洒狂发的少年郎,硬生生从江湖中赶到了尘世里,同时也成就了一个百年望族的宋家!

    宋敬涛出神的看着被灯罩包裹的淡黄色灯火,半响才回过神来,失笑了一声,道:“赵铭兄弟,再和我讲讲《真武阐经》吧,虽是听过很多遍,但可惜都记得不怎么清楚。”

    赵铭躬身点了点头,想了想,才缓缓开口

    本书首发于看书网

第三十一章 通明自在御青天

    天下武学,流派杂多众说纷纭,内家外门刀剑拳掌不一而是,多年以来的江湖,便被这些林立的门派和众多浪迹的游侠所充斥混杂。今日我刀法出奇,在江湖上开山立宗风光得意,明日他剑技出奇,便自成一家流派广开门庭。说不上换七八糟,但乌烟瘴气总是有的,闹得整一个江湖像谁家小孩儿玩的泥巴,有大生机却无所以然,用浑浑噩噩形容,也不为过。

    但即便是这样的江湖中,却也依然有着极为清楚的层次划分。

    这样的层次,被七个字形容的极为清楚贴切。

    通明自在御青天。

    通窍、明意、自在、御物、上青云、开天门。

    这六个层次境界,乃是整个被整个江湖奉为金科玉律的不二法则。

    但这六个境界却不是每一个人都知晓明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提出这六个境界的,是一本名叫《真武阐经》的书籍。

    世上大多习武之人,只懂得内练什么什么、外练什么什么,所以很多人只是徘徊在这六个境界之下,只要未曾登入“通窍”一境,便永远无法摸到真正的六境之门槛。

    而只有摸到了六境门槛,在武学上,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登堂入室。其实说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将天下武学,分为“假武”和“真武”两个概念。前者懂得的是强身健体与人争勇斗狠,后者才是巍巍然大道之行,上窥天门下晓自然。

    二者其间的差距,更是云泥之别,正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更遑论一个在底层小镇刨食吃的小混混了,自然是听都没有听过什么叫《真武阐经》,什么叫通明自在御青天。

    所以听完唐山叔话的狗剩如同被人带到了一个全新的,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所以他很自然的追问道:“叔,这真武六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唐山仿佛是知道他会问些什么,好整以暇的喝口酒,才道:“习武,乃是从自身修炼开始,一点点积累体内气念,从而顺应天地自然之道,一举登顶巅峰。通诸天之窍才能明修行之意,明意方能自观内在。能自观内在,才可以御使身外之物有了这一切,方才有上青云之实力,开天门之机缘!其实,诸所种种,亦并非一言一语才能诠释清楚,只有当自己深入其中,才会明白其间滋味道理。”

    唐山看着狗剩,缓缓道:“看来你口中的那个林爷爷,也是很想让你踏入真武一途,才让你来这找《真武阐经》。”

    狗剩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但目光却从破烂的窗户处瞟向了夜色里的天空。唐山很轻易的看明白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一贯戏谑而清淡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沉吟半响,道:“听叔说句话,这条路没那么简单,而且,我相信你母亲真的不愿意让你走到这一条路里。”

    狗剩笑了笑,并没有接什么话茬,但这种不说话和沉默里所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了。唐山叹了口气,道:“这点倒是很像你妈,固执的厉害。”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谢谢唐山叔。”狗剩扭了扭身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说是道谢,但语气中的诚恳意味怎么听,都像极了寥落的叹息和种种无奈。唐山微微动容,将青铜瓶子塞进怀里,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你母亲的事儿,其实并不是你的事儿,我有责任也必须去把当年的事儿查清楚弄明白,但你并不需要这样。不管是你母亲还是我,都很希望你能过的开心快乐,而不是被劳什子报仇的念头牵绊的愁眉苦脸。”

    狗剩微微低下头,看不清脸上有什么样的表情和神色,但空气中的沉默还是让唐山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正在笑着。但他分不清少年时在苦笑还是嘲笑,抑或微笑还是别的什么。但不管是哪种笑,方才的话,他是一定没有听进去的。这让唐山很无力,但也有一丁点的欣慰,所以他对狗剩道:“算了算了,通明自在御青天,顺心顺意就好。”

    狗剩的笑终于发出了声音。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连唐山都没能听见的话。

    “不让自己不爽就好。”

    夜已然深了,听完赵铭对《真武阐经》的缓缓讲诉,宋敬涛突兀的说道:“那孩子现在如何?”

    赵铭答道:“今夜在书楼。”

    宋敬涛哦了一声,笑道:“应是找这本书的吧,是林忠?”

    赵铭躬身应是。他当然知道家主口中的这本书是哪本书,也知道家主在问是谁向七少爷提到了这本书。想了一想,赵铭略微犹豫道:“七少爷日后,总要担起家族重担,出世入世,需有一个抉择。如此早的接触真武一途,未必见得好。”

    宋敬涛笑了一下,示意赵铭将那本《真武阐经》重新从书架拿过来,道:“什么出世入世,你是御物境的高手,不也在宋府做事吗。”

    赵铭皱起眉头道:“着意红尘,御物之后再难寸进,青云天门,也再无机缘得窥。七少爷若是真的修了这一法门,日后恐怕只能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如此,倒不如不学。”

    宋敬涛摇头笑了笑,叹道:“那你呢?”

    赵铭也笑了,认真答道:“能进御物,已是难得,属下再不苛求其他,也不在乎其他了。”

    “通明自在御青天啊。”宋敬涛喃喃道出真武六境,拿起那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屋子里便响起了哗哗啦啦的翻书声。在纸页哗啦声中,宋敬涛轻声道:“既是通明自在,你我说再多也无意义,那孩子这方面的事儿,由他去吧。咱们需要做的,只是为他铺好路,左右前后如何进退抉择,不过在他自己罢了。”

    从头到尾翻一遍,又从尾到头翻一遍,宋敬涛抬手将书本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赵铭手中,吩咐道:“去书楼,把这本书放回去,让他自己翻着玩儿吧。”

    赵铭躬身应是,将那本书接过来,收入怀里,告了声退,开门出了小筑。

    山上的空气格外冷冽,有小溪流瀑水声潺潺,月光从山顶如白色长炼倾洒而落。站在高处,赵铭远远望着书楼的方向,淡淡笑了笑,纵身而落向书楼扑去!

    站在山上,书楼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子,距离可想而知有多远多遥不可及,但赵铭就这么扑了下去,犹如青色的鹰隼从半空翱翔而下,斜斜的向夕照湖坠落。

    可就在赵铭将要坠下的一瞬,湖水猛然间弹出一朵水花,激荡向丈许高的天空。赵铭正要落下,却巧巧的在水花上点了一脚,整个人瞬息间重新腾空而起,想着书楼荡去。

    路上凡是将要下落,赵铭都是在略高的亭台楼阁或者树木山石上轻轻点上一脚,便极快的掠飞出去。远远望着,他整个人就像迅捷的大鸟,带着一丝残影,倏忽消失又猛然出现,不多时,人影已离书楼不远。

    正在和狗剩絮语些什么的唐山猛然间顿住话音,眉头略微皱了起来,然后他看着狗剩,轻轻吐出三个字:“藏起来。”

    狗剩一窒,问道:“谁?”

    他反应极快,自然猜到了是有人前来,而唐山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话,只是伸出一个手指朝向二楼一个破旧的书架后点了点,示意狗剩藏在那里,极快的吐出了一个人名:“赵铭。”

    狗剩呆了一下,毫不迟疑的反身窜入了书架,才发现这个书架后有一个十分大的窟窿,由此处可以毫不费力的跳下一楼,而书楼的门口,就在不远处。

    “那我先回去,叔要小心。”

    唐山点了点头,再不说什么,右脚在阁楼的木板上一跺,整个人化成一道残影,瞬息间跳到了三楼上。

    狗剩也没耽搁,纵身一跳便下了一楼,矮着身子蹲在了门口,藏在了黑暗的阴影之中。

    “咣当”一声,似乎是有什么地方破裂开来,狗剩抬起眼,只看到有一线青光从三楼的顶棚处倾落下来,而唐山的人影,已然不见

    只剩一个起落便要来到书楼前的赵铭眉头骤然聚成了一座土丘,他身形一顿,人已立在一棵极大的树稍之上,右手并起食中二指,紧紧盯着书楼,眯起了双眼。

    “阁下是谁。”

    赵铭朗声朝着书楼说出四字,而离右手一尺远的地方,已经凭空升起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在他的手指引导下微微转着圈子。

    无人应答。

    正在赵铭将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书楼中却猛的腾起一道黑色的影子,向远处急速遁逃。

    “去!”赵铭嘴角吐出一个字,那正微微旋转的树枝顿时间化成了一道灰色的而渺茫的光线朝着影子射去。半空中响起一阵急促而尖利的破空声,那树枝仿佛巨弩发出的弩箭,带着狠厉的气息扎向黑影。

    那黑色影子显然来不及躲避,所以他干脆反身纵力一掌击出,顿时间真气鼓荡。树枝轰然炸散,化为齑粉四下散落,如同细碎的雪花!黑色影子在击出一掌之后身形略微狼狈,斜斜掉落在下方的葱茏树木之间。

    赵铭冷冷哼了一声,身子在树梢一荡,如流光般射向黑色人影所掉落的地方。

    此处有常青木葱茏摇曳,疏影横斜间只能看到朦胧的淡淡月光,而掉落下来的人影,却是看不到了。赵铭皱着眉头,站在整片树木当中,微微闭起眼,双手张开,指尖微颤。

    一股强劲的气息从他的双手中散发开来,向着四处弥漫。

    那气息无形,却缓缓流动,如雾气一般在树林间环绕。

    几乎是在瞬间,赵铭便睁开了眼睛,向着一处望去,手指一抬,有无数的石子从地上蹦起,朝着他目光所盯的地方激射而去!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石子尚未到达之际从那处猛地腾空飞起,反方向朝着宋府深处掠去。

    赵铭冷笑了一声,双脚微微一跺地面,整个人拔地而起,紧紧缀在那黑色的人影,一前一后追逐而去。

    矮着身子藏在书楼内门后阴影处的狗剩听到声音渐渐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打开门窜了出去。他攥紧的手慢慢张开,抬眼看了看已经极小的两个远去的影子,皱起眉头想了想长长呼了一口气,举步朝自己的院子跑去。

    回到院子,房间里的灯火还在亮着,紫云丫头伏在桌上睡着了,有几盘精致的点心还在桌上摆着。狗剩坐下来倒了一杯茶灌入口中,看着院外清朗但寒意犹存的天空,眉目间有着挥之不去的浓浓震撼和担忧。

    “娘的,飞天遁地,都他妈是什么人呀”

    他低声骂骂咧咧,却又忍不住表情凝重。

    “叔,你可要小心着点啊”

    本部小说来自看书辋

第三十二章 京都有客来(上)

    夕照湖微澜漾起,从山上流下的潺潺清泉在这里汇聚,然后通过暗河淌向城外,汇入海水之中。此时的湖面波光粼粼,有如鱼背,湖水反射着月光,说不出的潋滟怡人。

    但却无人欣赏。

    已经深夜的宋府上空,忽然有个黑色的影子如大鸟一般掠过,那影子在夕照湖上轻轻点了一下,几个起落,稳稳的站在了青萍之上。有一方黑布挡住了他的脸,让他看不出长得是什么样子,但目光中却有着极为冷冽的味道,笔直的射向紧紧跟随在身后,如今正站在不远湖面上的赵铭。

    赵铭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如今看着,更多了一丝褶皱。他同样冷冷盯着前面不知何方神圣的黑色影子,开口道:“阁下夜闯宋府,不知意欲何为。”

    黑色的影子嗓音有点沙哑,道:“来玩玩而已,兄弟干嘛追我追的那么紧。”

    赵铭眯起了眼,道:“京都口音?”他看着对面人,笑道:“阁下既然同是御物境的高人,想来也不是藏头缩尾之流。敢问何名何讳?”

    黑色的影子极为阴冷的笑了笑,口中却道:“都说了来玩玩而已,怎么?还要自报家门递上名帖不成?”

    赵铭冷笑一声,杀机顿显,双手微张,身下湖水已泛起水波,咕隆隆冒出一丝丝淡白的寒气,在他的手中凝结成了两个白色圆球。

    “兄台,这里可是渭城宋家,又岂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

    话音刚落,那两个白球便朝着黑影激射而出,并带起了两行极为显眼的白雾,如同彗星拖尾一般向着黑影狠狠砸了过来!

    那黑影怪叫一声,双手下压,再猛然上提,湖水竟是生生被他提出湖面,形成了一块一丈见方的巨大水盾。

    白球砸在水盾之上,发出清晰的如同碎金裂玉般的声响。定睛看去,那两个白色的圆球,竟然把整个水盾都凝结成了寒冰!

    下一刻,白球消失于无踪,而水盾,也咳咳擦擦发出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轰然炸散,冰碴重新落入湖水之中,惊起层层雪浪。

    赵铭显然吃了一惊,沉声道:“共潮生。”

    黑影并不答话,反而向前踏出两步,踩起水花无数,一掌拍下,那涌起的雪浪便重归宁静,整个湖面显得波澜不惊。

    赵铭的声音显得越发的寒冷:“连海平。”同时双脚离开湖面,跃上半空。

    下一刻,整个夕照湖瞬息见风气浪涌,原先赵铭所落脚之处,浮萍崩散,水花卷起,如同欲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咆哮惊人!

    赵铭嘿然道:“阁下使出这两手,那在下说不得就更得留住你了。”

    言罢,赵铭手指一扬,湖中水浪便如同静止了一般,晶莹的水波反射着皎洁月光,像极了珍珠乱抛,熠熠生辉。然后所有的水花几乎是在一眨眼间,便化为了一柄又一柄二尺长两寸宽的剑影!

    百剑凌空,在赵铭的气势引导下旋转飞舞寒光迸射,月光映衬,场面显得格外华丽宏大。

    “去!”

    赵铭唇角淡淡吐出一个字,百剑刹那间如同雷霆震响后的暴雨般向着黑影人狠狠射去!

    那黑影眼中变色,双手举起向天,闷哼一声,周遭的湖水顿时呼啸喷涌,在他绍团绕成一圈巨大而厚重的水墙,将他裹在其中。

    “咻!”百剑破空声极为整齐划一,狠狠撞上了水墙,但却未能透体而过。赵铭眼中精光乍现,左手并指向前,右手猛然往后一拉,百剑穿梭纵横,绕了一个圈重新蓄力向水墙猛扎。剑影闪烁剑气凌厉,在赵铭与那黑衣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圆圈。百剑回环往复周而复始,不停的在水墙上发出激烈而沉闷的撞击声!

    显然,那黑影已难以为继,水墙也渐渐变得薄弱无力,颤颤巍巍在他绍摆出各种扭曲的姿态。

    但却就在这一瞬间,异变突生!

    本来苦苦支撑的黑衣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而他身边的水墙也愈发薄弱起来,最后成为了一个圆圆的,几乎透明的水泡。

    画面似乎变得极为缓慢。

    一柄水剑当头冲向水泡,然后剑尖在水泡上轻轻一点——“砰”的一声,整个水泡炸裂开来,水花四溅。

    但却不见了那黑衣人的影子。

    赵铭眼中有白雪一般闪亮的光芒露出,他几乎声音尖锐的喊起来:“随波千万里!”

    京都上宫塔绝学,若虚心法,这人必然来自京都。

    赵铭右手并指遥遥向天外点去,剑光腾起百道寒芒掠出,但却在半途中化成了晶莹的水花,无奈的掉落下来。

    “留下来吧。”

    赵铭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臂迎风一招。

    一把巨大而宽阔的长剑不知从何处破空飞来。他纵身跃上长剑,负手腾空而去,茫茫的夜色中,只留下一个浅浅的青色影子,在渭城上空匆遽掠过!

    林老汉失眠了。

    不知是因为酒喝太多却未过瘾的缘故,还是因为听到了七少爷说某个人已晋御物,总之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扑腾了大半夜也没能睡着。

    然后他就听见了遥远的,如同战鼓狂擂的声音。

    这声音极其细微,四周的居民就算还在清醒着,也根本不会有人能听得到,但这并不代表林老汉听不见。他从床上坐起来,眯起眼看着宋府的方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半响,他脱口而出:“共潮生!”

    又半响,他接着道:“连海平!”

    最后,林老汉几乎是叹息着喃喃出一句话:“随波千万里!”

    然后他毫不迟疑的将包裹着油布的银枪掂在了手里,口中自言自语般道:“京都的客人啊,我老汉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少年人,为什么你们非要插一脚呢?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下一刻,林老汉连同着那把银枪,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而宋府外的某个小巷口,却多了一个佝偻着身子仿佛不胜寒意的老人。他手里提着一杆被油布包裹的长枪,眯起眼看着天空,嘴里不停的数着数字。

    “一、二、三九、十!”

    从一数到十,老汉的眼里有雪亮的光芒闪现,他看着半空中旋舞的月色,毫不犹豫将长枪往地上一按,枪身微弯,接着猛然绷直,而老汉的身子,也被震上半空。

    腾身在半空的林老汉想也不想,长枪枪头微微晃动,刺向了空无一物的某处。

    “哧拉”一声,那一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紧接着原本平静的夜空一阵扭曲,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只是那人影衣衫褴褛,看着极为狼狈,而他的胸口,赫然离枪头不过半尺距离。

    这黑影极为惊讶,脱口而道:“真的是你!”

    林老汉“哦?”了一声,枪身一摆,撞向他的胸口,问道:“年轻人,你认得老汉?”

    黑衣人喘了一口气,低头躲过这一枪,身子向下坠落,在墙头上点了一点,转身跃开。

    便在此时,后头的赵铭脚踏大剑已经赶来。那把大剑不等黑衣人再次窜出,已经化成了一道急速的银色影子,向他飞来。

    黑衣人不慌不忙,转身避过锋芒,回手在剑柄上点了一下,翻身而起重重踏了一脚大剑,整个人又向远处腾去。

    可林老汉并不想放他远走,手中银枪一点,在大剑势头稍弱的一瞬间袭上黑衣人的头颅。黑衣人侧身躲开,但枪头却重重敲在他的肩膀,让他整个人闷哼一声,向下坠去。

    老汉紧紧跟上,却听见那黑衣人轻声道:“前辈,我与您没什么过节,为什么要拦我的路!”

    林老汉叹了一口气,道:“那孩子也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要从京都来到宋家呢?”

    黑衣人愕然无语,半响才苦笑一声,不再说话,而是再次跳开。

    林老汉眯起眼,朗声道:“老汉虽比你低了两层境界,但你也不该就这么的走了吧。”

    话音还未落去,那杆银枪便如跗骨之蛆一般紧随而至,将黑衣人的退路完全封死。而此时,赵铭的大剑重新在气机引导下飞速奔来,赵铭本人临空而立,看着林老汉亦是一惊,躬了躬身子道:“见过前辈。”

    林老汉却不看他,而是道:“拿下了再说。”

    二人言语方毕,那把大剑便朝着黑衣人当头罩下。黑衣人举手在剑柄上猛的一托,身子转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弯儿,堪堪避过随之而来的银枪。随即又双掌微错,一前一后将大剑夹住,喝了一声,狠狠甩开,同时踏了一脚青石铺就的小巷地面,再次凌空跃起。

    赵铭冷哼一声,大剑浑身颤动,须臾间跳了一个大弯,挟裹着浓烈的杀意再次向黑衣人劈落。

    与此同时,林老汉手中的银枪也向他脚底刺来,二人一上一下,已经将黑衣人夹在当中,凌厉的杀机四下弥漫,让黑衣人的浑身颤抖不已。他大喝一声,一手并指点在大剑剑锋之上,另一手真气吞吐,与银枪针锋相对,生生被困在了其间,形成了僵局之势。

    便在此时,林老汉叹了口气,道:“你年纪并不大,却已入了御物中境,假以时日,难保不会参透天机大开天门,何苦做了他人手中弓刀?”

    老汉说完这句话,持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刹那间银枪上包裹的油布震裂开来,月光打在银枪之上,光芒耀眼夺目,犹如玉石初开,灼人眼眸。赵铭在油布裂开的一瞬间眯起了眼,心中略微有些失神,暗道不愧是当年拖枪四十里的甲子传奇收官者,即便跌入了明意境界,依然有着不可匹敌的宗师气概。

    那银枪刚刚露出锋芒,黑衣人便轻呼一声,奋力将大剑拖开,双掌毫不迟疑在枪头处狂烈轰出,将一杆长枪震偏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的距离,枪尖离他的大腿大动脉处,险险擦过。

    而此时,赵铭的那把大剑,已经拍了下来。

    黑衣人再也躲避不及,被大剑拍上后背,脸色顿时血红又转为苍白,“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摔落巷外。

    本書源自看書惘

第三十三章 京都有客来(中)

    赵铭看着黑衣人摔落的巷子远处,却并不再追出去,而是看着持枪的老汉,微微叹了口气,道:“是晚辈心急了。”

    老汉却摇头道:“不怨你,此人应变极快,谁能想到千钧一发之际,他还能借势反弹,跳出你我气机之外。”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赵铭,问道:“追是不追?”

    赵铭皱起眉头,道:“自然是要追的。虽说他来自京都,但三爷必然不会就这么放他离开。”

    林老汉将银枪背在身后,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麻绳紧紧系好,慢腾腾道:“你上我下,动身吧。”

    赵铭点点头,手指微微划了一下,那大剑飞回他的身旁。赵铭踏上飞剑,向林老汉点头示意,腾空而起,瞬息间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老汉眯起眼看了看,拍了拍身后的银枪,转瞬消失在原地。

    渭城的夜,虽是车水马龙繁华之极,但那种繁华,却仅仅存在于几个特定的地点。比如勾栏场所,比如坊市之间而另外的地方,则是寂静无人。若是有谁此时抬眼一瞧,就会发现渭城的天空之上,有一个踏剑御风的人,正逡巡渭城各个街巷;而在他的剑影掠过的下方,则有一个身负长枪的老人腾挪转跃,不停的搜寻着什么。

    赵铭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却并指停在半空的寒风中。那黑衣人受了自己大剑重击,短时间内,身上必然存留着无法排解的剑气,而赵铭,正是顺着这股剑气引导,搜寻着那黑衣人的下落。

    四下将整个渭城搜寻了一遍,每当将要发现黑衣人行踪的时候,他都极其巧妙的重新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街巷中。赵铭已是有些烦乱,但林忠却始终不慌不忙,虽说是在地上奔走,依然速度极快。每每赵铭手指剑气刚落下某处,他手中银枪便随之而来,甚至赵铭都没来的及寻到方位,林忠也意外的猛然出招,逼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赵铭看着心中暗暗吃惊,对这个只属于江湖传奇的老人,生出了更多的感慨和震撼。

    尽管那黑衣人的境界比如今的老人高出不少,但在对战和技巧上,也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哪怕是自己,都只有望其项背的无奈。甲子传奇收官者,林家神枪继承人,果然有着无可匹敌的独到之处。若是他境界并没有因那成名一战而跌了又跌,如今的江湖,恐怕早就要改写历史了。

    心中这般想着,他便有些微微出神,目光略微扫过宋府里的那座山上,眉头皱起来。

    此间事,自己当然要据实禀报家主,京都来人,对宋家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天下之间,稍微有独到眼光和敏锐嗅觉的人都能观察出来,吴国朝廷与宋家,其实存在着莫大的,也微妙的罅隙。对于吴国来说,无宋家,既无傲视神州之财;而对于宋家来说,无吴国,也无独霸天下商路的雄资。这乍一看,是互为共生的关系,但世间万事,都逃不过能共苦,不可同甘的凄凉。吴国国力凋敝之时,可以将宋家视为救世之主,可一旦从泥潭中脱身而出,无论是把玩政治纵横捭阖的庙堂重臣,还是端坐龙椅睥睨天下的无上帝王,都不会允许一个真正富可敌国的家族安然存在,更不可能允许它平稳的延续下去

    或许,这就是那个京都来客的用意。

    也正是这个原因,赵铭要将他留下来。

    想到夕照湖一战,想到那三式惊人的上宫塔若虚心法,赵铭心中顿起一丝寒意,眉目间的凌厉气势便更浓重了几分。

    他垂下目光看着在街巷中负枪穿梭的林忠,不由得叹了口气。

    许是同样猜到了京都来人的意思,这个江湖前辈,才会义无反顾的出手帮自己追击那人吧。他实在没想到,七少爷在这个江湖前辈的心中,竟有这般重要的地位。

    看着在月色下泛起寒光的银枪,赵铭眯起了眼。

    不管京都是怎样的看法,在他的心中,宋家便是宋家,若真的撕破脸皮,当他赵铭不会御剑千里,直接踹翻皇城上的龙旗吗?

    若不是宋家,早就会死在江湖上的赵铭,又哪里会管什么忠君思想,哪里会管京城这片不大的地方究竟有多少上青云,开天门的高手!若是相看两不厌还好,可真要是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我可不会那些唯唯诺诺的派头。而且,赵铭也无比相信,家主更不会坐以待毙。

    否则,何来水师提督降职待勘?

    否则,何来渭城太守远赴西海?

    赵铭感受着天空之上的寒风,嘴角缓缓露出一丝冷笑

    城东有一个小酒馆,因此处不是热闹的坊市,所以早早的就该打烊了。但今夜的酒馆老板,却笑眯眯的从酒窖里搬出杏花老酒,脸上比二十多年前结婚的时候还要笑的欢乐开怀。后头帮厨的老板娘见状不由得大骂道:“死鬼玩意儿,瞧你高兴的那个样子,你倒还有脸笑,是谁昨日在赌坊输了老娘藏在床底下的十两银子!”

    老板哼哼冷笑,看也不看那个张牙舞爪的臭娘们,而是望着店里隐隐的两个人影,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摔了过去,骂道:“臭婆娘,看好喽这是什么?”

    那老板娘一把接过来,猛的一愣,将手里的银锭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惊叫道:“乖乖,这是金子!”

    “不是银子难道还是屙的屎蛋子?”矮粗的,在自家婆娘面前忍气吞声几十年的老板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于女人的少见多怪,但眼神中,也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贪婪光芒。

    “看见咱们店里的那两位爷没有?”老板嘿嘿笑了笑,道:“听着像京都口音,出手就是一锭这么大块的金子。天子脚下,果然多富贵豪奢的大老爷,今儿个使出力气伺候好了,那金子银子什么的还不是转手就来?”

    老板娘赶忙应下,顿时觉得自家男人果然是见多识广有出息的很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王梓丞提着酒壶,不由得喃喃出两句前朝诗人的句子,口里啧啧道:“早就听说渭城杏花春酿天下出奇,可惜久居京都无缘讨上一杯喝个试试,如今尝上一尝,味道果真名副其实!”

    王梓丞身旁的一个高大男子却白了他一眼,抓住席上的一盘盐水花生,七七八八倒进嘴里,咔嚓卡擦嚼了个胡七八糟,又往嘴里狂灌了半壶老酒,这才咕咚一声咽进喉咙,抹一抹嘴道:“大哥您就喜欢说些咱听不懂的话,吃酒便是吃酒,念什么诗嘛!”

    这男子高有六尺开外,虎背熊腰,虽是春寒料峭,两只胳膊却还露在外面,肌肉鼓鼓囊囊,看着极为吓人。他头发短的犹如游方的行者,青色头皮上不过半寸的发丝像根根尖利的钢针,看一眼便让人心生畏惧。偏偏说话的时候清脆响亮,犹如十七八岁的青涩儿郎。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很大的箱子,长约五尺,横在桌子下,只看到上面有一排紧紧钉在一起的铜扣。

    王梓丞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拿起筷子敲了敲木桌,喝道:“周太急,爷我是来做官的,不是来当土匪的,你小子给我好好学学人家有学问的人是怎么吃饭怎么说话的,省得日后丢老子的人。瞧瞧瞧瞧,有你他妈这么喝酒的吗?这叫什么来着哦,焚琴煮鹤!看看你这样子,怎么瞅怎么像糟蹋小姑娘的王八蛋,惹恼了老子,你就滚回松山边界去!”

    那男子赶忙噤声,低下头如私塾里挨了训的顽童。好半响才重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大哥,讨好般嘿嘿笑道:“我说大哥,咱是粗人,一下子这脾气改不过来,你总得多给点时间啊。”

    王梓丞瞥了他一眼,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却怎么都送不进嘴里,干脆恼火的将竹筷拍在桌子上怒喝道:“谁给我时间了?老子在北边界好好当着平寇校尉,连个文书都没有就直接拉回了京都。板凳都没坐热又给了个他妈的什么渭城太守的官儿!把老子武官调到文职,我跟哪哭去?周太急我告诉你,你少跟老子讨价还价。”

    周太急嘴一撇,嘟囔道:“大哥,您能不叫这个名字不?我不就是带着三十几号兄弟横穿了半个松山吗,军部都已经把我从副校尉降到火头军了,您怎么还记着不放啊?”

    王梓丞呵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好啊,你还知道那是半个松山啊?那您不会忘了里面有五千多持枪配弩的土匪羔子吧?您是觉得不爽还是怎么着?老子违抗军令带着两百号人接应的时候你怎么没记起那是松山呢?妈的,这辈子就甭想让老子改口了,你就是周太急!”

    雄伟汉子周太急许是酒喝得太急,胸口顿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暖意味,他嘿嘿笑了笑,粗大的手掌在头上挠了挠,喊道:“大哥爱叫就叫吧,喝酒喝酒。”

    王梓丞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却恼火的发现还是没能得心应手的拿筷子夹起花生,不由得恶狠狠伸出一只手大抓了一把,往嘴里一填,犹如饥餐白骨般咬了咬,灌了口酒,又目光一斜,盯着周太急示意他憋住嘴角的笑。

    周太急咳了一声,忙正襟危坐,肩膀却抖个不停。

    本部小说来自看書蛧

第三十四章 京都有客来(下)

    对着周太急翻了个白眼,王梓丞取过老板殷勤奉上来的白毛巾擦了擦手。洁白的毛巾上便染了一大片污痕,而他的手,却露出了细致淡白的修长模样。周太急喝着酒眼角余光瞥了瞥大哥的手指,不由得暗想,谁能想到大哥一双不知杀了多少人的手,竟会跟个娘们似的?不过他可不敢对此有任何的嘲笑讥讽,殊不知那些曾讥讽过大哥这双手的人,都明里暗里被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擦完手指又擦指甲的王梓丞顿了顿手中的白色毛巾,眯起眼看了看店外空旷的街道,忽然毫无预兆的笑了一笑。

    周太急也几乎是在同时皱起了眉头,打量了一眼店外的天空,轻声道:“两个御物,一个明意似乎,一个在逃,两个在追。”

    王梓丞点了点头,把毛巾甩到一旁,漫不经心道:“才来渭城,就有这么一场好戏看,真是不虚此行。”

    周太急苦恼的摇了摇头,叹道:“大哥少用一点四个字的词儿吧,咱们刚来渭城就碰见三个高手,我总觉得不是啥好兆头。”

    王梓丞狠狠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感受着花生的余香在嘴角散开,喃喃道:“松山土匪不少,可入真武的人,却万中无一;京都有几个深不可测的老家伙,却个个足不出户鬼都不知道藏在哪里。老子很寂寞啊”

    周太急嘿嘿笑了笑,顿时明白了大哥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在松山的那些日子里,大哥整天捧着微黄的酒坛和浊酒,不知道感叹了多少句未能与高人一战,乃生平最大之憾事。引得一干杀土匪杀的疤痕遍布的兄弟整天摇头叹息,想着大哥二十出头的年纪,连通窍都不到的境界,竟然感叹这些酸味十足的话,岂不是有冒充孤独模仿绝望的骚情?或者是脑子坏掉了,净说些胡话。

    但他清楚的知道,大哥不是一个骚情的人,更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他更清楚的看见过,大哥曾用手中的大弓,钉死过一个匪窝里的明意境高手!

    所以他毫不犹豫一脚踢开桌下的箱子。

    然后他低下身,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把极其张扬而富有狰狞气味的牛角弓!

    王梓丞嘴角的微笑在看到那把弓的时候变得更为浓烈了,他拍了拍周太急的肩膀,然后接过那把巨大的牛角弓,轻轻抚摸了一下。

    随后他伸手,道:“箭。”

    周太急已经很知趣的捧起了一支羽箭。

    弓是好弓,但箭却极为普通,只是吴国标准制式的风羽箭,毫不出奇。

    王梓丞闭上眼,微微歪了歪头,引弓搭箭,瞄向店外半空。

    然后他忽然睁开了眼,有点茫然的问周太急:“我怎么觉得这正逃着的人是咱们老乡啊?”

    老乡,那自然是来自京都。周太急啊了一声,连忙侧耳倾听,好半响,他才确定的点了点头,道:“看样子是上宫塔的人,咱们要不要帮一把?”

    王梓丞恼火的咕哝一声,不满道:“我对上宫塔可没什么好感”随即他又叹息道:“谁让咱们也是京都来的呢。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空气中便传来极为清楚“铮”的一声,与此同时,羽箭破空而去,刺破了窗户上糊的白纸,化成一道暗影消失在天际。

    王梓丞点点头,似乎很是满意这一箭之力,然后麻利的将弓弦卸下来,重新装进箱子里。酒馆的老板正巧端着两盘小菜出来,看了看破了一个小洞的窗户,茫然的扭了扭头,脸上又极快的堆满笑容,躬着腰将小菜送上桌,道:“二位还有什么吩咐,小老这听着呢。”

    王梓丞嘿嘿笑了一笑,道:“掌柜的把酒菜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要走了。”

    那老板愕然,愣了一下才哭丧着脸道:“小老儿哪里招呼不周了两位尽管提,这怎么没坐多长时间就要走了,这这这这让小老儿如何是好。”

    周太急咳了一声,又拍了拍桌子,道:“没听见我大哥说什么啊,赶紧照办,要不老子拆了你的店!”

    老板浑身一震,看着两个身材不成比例甚至十分违和的人,心里一颤,忙苦着声音道:“二位说什么就是什么,小老儿这就为您收拾”

    走出小店的周太急背上背着那巨大的箱子,手里又提着打包完毕的饭菜,想了想,对着王梓丞嘿嘿笑道:“大哥,咱们干嘛急着走啊?”

    王梓丞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周太急,痛心疾首的喊道:“娘的,你丫跟着老子混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就一点脑子都没长呢?这他妈可是御物境的人物,老子可没疯到和他们对拼!”

    周太急拍了拍身后的箱子,满腹委屈道:“那您还射他一箭,也不知谁说过未能与高手一战,乃平生最大之”

    还没说完,他屁股上便挨了一脚,痛的他怪叫一声,闭上了嘴。

    王梓丞狠踹一脚之后还未解气,骂骂咧咧道:“娘的,敢揶揄老子,信不信我马上让你变刺猬!”他蛮不讲理的势头周太急在松山的日子便已领略的足够之极,所以很知趣的闭上嘴再不说一句话。可憋了半响,还是忍不住喃喃问道:“那咱们不急着跑路,还打包哪门子的酒菜”

    王梓丞瞄了一眼半空中的清冷月光,笑道:“那一箭虽是狠厉,但并无半点真武气机,人家御物境的高手,当然分的清轻重缓急,怎么会和咱们瞎掰扯。”

    然后周太急就听见大哥微微仰着头,看着月色明朗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句话。

    “只不过那些狗日的御剑飞行的混蛋,老子总是要射上一箭!以防他们太装逼!”

    当那只羽箭破空而来时,赵铭的瞳孔瞬间放大。

    然后他毫不迟疑的翻身从大剑上落下,抓起剑把竖起大剑。

    “铛!”

    极其凄厉的一声震响。

    赵铭顿时虎口微麻,身子向后飘了数尺。

    他铁青着脸单手抓住力道卸尽飘然下落的羽箭,森寒的目光顺着来路射向身下的渭城,看到一处酒馆灯火正亮,似乎有两个影子映在灯火之中。

    便在此时,他听见底下负枪随行的林老汉沉声道:“莫管来人,先擒黑衣。”

    赵铭将羽箭捏在手里,想了想,道:“明白。”随即单手一划,大剑在空中腾了一个圈,重新回到他的脚下。然而他所寻的剑气引导,此时却也落到了城外。

    毫不迟疑,赵铭踏上大剑,随风冲出东城。可四下望去,却不见了任何人影,而那一丝微弱的残存剑气,也丝毫感知不到了。赵铭在东城内外兜了一个大圈,才无奈回到原地,撤剑下落,对着负枪神色沉稳的林老汉摇头道:“已经跑了。”

    林老汉似乎早已料到,声音也不急不缓:“他受伤不轻,即便跑了,也再无威胁。”

    赵铭点点头,道:“可这说明,京都的手,已然伸到了渭城。”他这句话里的森寒意味毫不遮掩,目光中的冷意也尽数泼洒出来,沉声道:“此间事,我会据实回禀家主,京都那边,总要给个交代。”

    林老汉微白的发丝在风中被吹成了凌乱的荒草,他把手往袖筒里一套,就像北方随处可见的老农一般摇头道:“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和老汉无甚关系。”

    赵铭笑了笑,语气愈发恭敬道:“今夜,还要多谢老前辈。”

    “谈不上。”林忠忙摆手,道:“我不是什么老前辈,也谈不上谢,帮你,是因为我吃了宋家二十年的白饭,更是因为宋家有一个小子看着很顺眼。”

    赵铭自然知道那个小子是谁,于是更为恭敬的朝林忠鞠了一躬,道:“少爷,便麻烦老前辈了。”

    林老汉想起那个少爷对大枪之术了无兴趣,反而更重旁门左道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好半天,才随意的摆了摆手,向赵铭道了声告辞,佝偻着身子往回走了开去。

    赵铭目送林老汉拐进某个巷子里,目光便垂了下来,落在了手中的那支羽箭上,本来渐渐柔和的眼中又重新展现出慑人的寒芒

    本部小说来自看书王

第三十五章 天将明,声声慢

    一夜未眠的狗剩甚至连衣服都没脱,他早早打发了紫云去休息,整个人便躺在床上,极力倾听外面的声音。但可惜的是,他什么都没听到。偶尔有些响动,却也极为渺茫空洞,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但这却让狗剩的心里更为忐忑不安。

    经过唐山叔的讲解,他大概知道了那个其貌不扬的赵铭有多强的实力。御物境,只差一境便登入近圣人实力的上青云和开天门,这般恐怖的能力,他虽然从未见识过,但从唐山叔凝重的神色上,也能猜出个大概。尽管他知道,唐山叔估计也是那些传说中真武六境里的高手,但高到哪些程度,他却不知道,所以从书楼回到自己院子的狗剩内心满是担忧。

    平心而论,他对那个唐山叔确实不会完全信任,但其中的好感,也是从母亲去世后再未曾有过的。所以他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嘴里喃喃出那句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唐山叔,我很担心你呀”

    或许是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嘟囔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天上某个大神终于听见了他说的话,在黎明时分,他忽然听到窗口响起了微弱的声音。

    狗剩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从发丝中拔出了那三根银针,同时另一只手也按住了他藏在床头的三根竹签,屏住了呼吸,冷冷打量着窗口。

    然后,他听见有一个声音从那地方响起来。

    “跟你说过,翠雀草要配蝮蛇蛇毒嘛。”

    狗剩松了一口气,叹道:“唐山叔啊,你还真像一个贼。”

    “你受伤了?”

    “嗯。”

    “赵铭?”

    “不止他一个。”

    狗剩讶然望着嘴角还有残留血迹的唐山叔,心想难不成府里还有另外的高高手?竟然能让唐山叔这么狼狈。然而还未等狗剩继续发问,唐山便沉声道:“林家枪。”

    狗剩彻底愣住,半响才声音发涩道:“他跟叔有过节?”

    唐山摇了摇头:“没有。”

    狗剩皱着眉头问道:“那他干嘛和叔打架?”

    唐山瞥了他一眼,苦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小子。”

    狗剩没听明白这句话,所以他愣愣的看着唐山,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心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有谁知道我也在书楼了?可这完全不成逻辑啊,自己走的时候那么隐秘,谁能看得到我!

    然而唐山却没有给他那么多思考的时间,直接了当的说道:“一,这是一个很大的误会;二,我受了很大的伤;三,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四,有一箭南来。”

    唐山叔这话说的更无逻辑,所以狗剩额上的眉头皱的更为厉害,尽管他心思极为灵巧,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里捋清楚唐山叔话里的意思。所以他干脆就不想,而是直接说道:“什么误会?”

    唐山捂住胸口,微微咳了两声,道:“赵铭和林忠,都以为我是京都的人,都以为我要对你不利。”

    京都对狗剩回归宋家一事的态度,从明港遇袭开始就已经浮出水面,狗剩知道的清楚,所以他很容易就听明白了其间的意思。想来赵铭和林老汉都误以为了唐山是京都派来的某某,对宋家,对这个宋家的七少爷,更是怀有别样的目的,所以才会不约而同相互联手,由此重创了猝不及防的唐山。

    唐山紧接着道:“我的伤需要去西烨恢复,所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最后,唐山盯着狗剩,道:“有一个很会射箭的人,来了渭城。”

    狗剩一惊,脱口问道:“谁?”

    “我不知道。”唐山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看见他,但若不是他射出的一箭,我恐怕没那么容易甩掉赵铭和林忠。”

    “他那一箭射的谁?”狗剩悚然一惊,情不自禁的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赵铭。”唐山看出了狗剩眼中的惊讶和震撼,笑了笑将那份震撼上多加了一份重量:“以箭势来看,他没有丝毫的境界,不属真武行列。”

    没有丝毫境界,不属真武行列,竟然可以一箭从御物境的手下救人,这等骇人听闻的手段,狗剩简直要张开嘴骂一声他妈的了。而狗剩此时,却压下震惊,很认真的朝唐山道:“那人就算来了渭城,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唐山微微眯上眼,轻声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是从京都而来。”

    “你的事,京都无论如何都要做出反应,明港的变故只是个开始,往后会更加艰险。宋家如今已成吴国尾大不掉之势,京都不会让宋家完成权利的平稳过渡,而你,也势必会被卷入商政二者博弈的云波诡谲中。所以,京都一定会派人过来,而那个用箭的人,八成就是来自京都。”

    狗剩听的张大嘴巴,苦着脸道:“要真是这么变态的高手,那我直接去撞墙好了,还在宋家怎么待下去。”

    唐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狗剩摸摸头,声音依然发苦:“就算赵铭林忠甚至是宋敬涛都看重我,就凭我这身子骨,也没法和人家一箭逼退御物境的人对砍啊”

    唐山的脸色微白,但嘴角上却始终挂着一丝微笑,所以他的话显得都很淡然从容,丝毫没有慌张的意味。他听着狗剩羊吃青枣般说出三个人的名字,语气中已经带了些微嘲,不紧不慢的道:“整个渭城最有实力的三个人都尽心保你,你还害怕什么?”

    狗剩嘿嘿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想起了宋敬涛在山上小筑说过的一些话;想起了赵铭对自己那个便宜老爹无以复加的忠诚,自然,也想到了林老汉捧着酒壶时眼里落寞沧桑的神态。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唐山平稳的开口说话。

    “可这三个人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我。宋敬涛看重的是宋家,赵铭看重的是宋敬涛,林忠我虽猜不到他看重的是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我这个提着杏花春酿和他拼过很多次酒的无赖少爷。乍一看渭城最牛的三个人都以我为圆心,但我能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寸。我不过是被牵扯进来随风乱舞的枯树叶子罢了。您说,我能不害怕吗?”

    唐山沉默下去。

    他的眼中乍现出一丝很精彩的光芒。

    因为他终于看出来,眼前的少年真的看的很远,脑子真的很清醒冷静,没有一丝被荣华冲昏心绪的做作傲娇,这让唐山很欣喜,甚至是——欣喜若狂。

    唐山看着狗剩,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喜悦,然后他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就算这样,你也不应该害怕。”

    狗剩点头道:“是,至少我可以斡旋其间,利用他们三个人的力量保护好我自己。”

    唐山摇头,道:“不单单是这样。难道你以为,京都来人,就一定会是寻你晦气的。”

    狗剩愣了一下,忙道:“不是吗?”开玩笑,京都既然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宋家平稳延续的后备力量,又怎么会伸手到渭城,又怎么会派出一个如此牛气哄哄的家伙。

    唐山笑着笃定道:“不是。因为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宋家肯定会乱上一阵子,但这种乱,不会是朝廷想看到的那种乱。”看了看尚不理解的满脸迷茫的狗剩,唐山笑着解释道:“如同宋家这般的大家族,其实都有一种传承而来的,共同的精神,或者说行为习惯。那就是他们有一种十分强劲的向心力,不管自身如何,哪怕是腐烂枯朽,一旦遇到外来劲敌,便会很有默契的搁置争议一致向外。所以,朝廷如果真的想要分化宋家,就不会动你,而是由你,去动宋家其他的人。”

    狗剩打了个寒噤,终于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道:“叔是说借我的刀,杀宋家的人?”

    “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唐山笑笑,继续道:“假设一下,宋家有人想取你而代之,坐上宋家家主的位置”

    “不用假设,这是事实。”狗剩摆了摆手。

    唐山呵呵道:“像这样的人,便是朝廷可以入手的地方。朝廷甚至可以一手将某个宋家子弟栽培起来,赋予他强大的实力,然后再一手让他回到宋家争夺那个本来应是你的位置。这样既可以挑起宋家内斗,也可以顺利实现朝廷本身分化宋家甚至遥控宋家的目的,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狗剩眯起眼,沉默不语。

    唐山叹了口气,知道这些话,对于狗剩来说,还是太生猛了些。

    他只是一个草根少年,或许有着强烈的复仇愿望和对一切相当警惕的细心,甚至有同龄人想不到心机城府,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无法和那些真正手握重权常年腾挪与政坛商界的人物做对比。那些真正运筹帷幄的算计,真正尔虞我诈的阴谋,对狗剩来说,还太狠厉深奥,并不是他能够看得到,想的到的。

    他可以看出某某人要暗杀某某,他可以猜出一件已发生的事儿幕后有哪些人,甚至他可以设计一个小小的陷阱坑害谁谁,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够像那些风云之上的大人物般足智多谋睥睨天下。

    一个人所接触的层面,代表了这个人所能想到的高度,而狗剩一直所能接触到的地方,不过是一个燕国的小镇,以及小镇上蝇营狗苟的各色人群。

    唐山拍了拍狗剩的肩膀,道:“你只需安心,京都人,不会动你。”

    狗剩点了点头,然后很快的道:“借刀杀人,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吧。”

    唐山愣了一下,然后猛的皱起眉头,深深的看着狗剩,寒芒四起!

    本书首发于看书网

第三十六章 一箭南来,半盏寒暄(上)

    他之所以皱起眉头,之所以寒芒四起,是因为他听明白了狗剩话中深层次的意思。

    借刀杀人。

    某些人可以借太守千金彭静娜的手杀自己,朝廷可以借宋家的手杀宋家,甚至宋家还可以借水师提督和渭城太守恶心恶心朝廷,但这并不代表,狗剩不可以借某某的刀,杀一杀某某些人。

    比如,借朝廷的刀,杀宋家一个支离破碎。

    唐山的眉头皱的像深秋北方起伏连绵的山脉,他盯着狗剩,缓缓开口道:“你疯了,你玩的起吗?”

    狗剩轻轻的笑了笑,嘴角处咧开一个很巧妙但却又略微生硬的弧度,说道:“我玩不起,但我输的起,可宋家,却输不起。”

    唐山抿着嘴唇,想了好大会儿,道:“可那毕竟是宋家。”

    狗剩呵了一声,道:“就是因为这是宋家。”

    是的,就是因为这是宋家,我才会铤而走险,甚至不惜拼出一个玉石俱焚。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回到这里,和一些应该知道但却并不知道自己母子两个的人说一说燕国曾有哪些人,发生了哪些故事。但从我第一步踏进渭城,踏进宋家开始,这个想法,便显得格外孱弱起来。因为宋家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是那样的底蕴深厚,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完成最后的目的,但我知道的是,自己一定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这一切只源于一个原因,我不在乎!

    我不在乎宋家成为什么样子,我更不在乎将来的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

    唐山看出了狗剩眼睛中流露出的漠然,所以他也沉默了下去,仿佛是叹息一般喃喃轻语:“我没想到,你的仇恨会那么深。”

    狗剩没有说话,他只是别过眼,看着快要光明四溅的天空,一言不发。

    他当然恨的深,因为他知道当年那个女人在床上如人干时,有多痛苦。

    仿佛很久,又仿佛一瞬间,唐山呼了一口气,看着狗剩道:“既然如此,我不再说什么。但你要记住,朝廷也并不是好相与的,庙堂之高的人,永远比江湖之远者,更为难以捉摸。”

    狗剩点头道:“我有分寸。”

    唐山看着他,道:“那就把握好分寸。”

    说完这句话,唐山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窜出了窗户,没有一丝声响,整个人便消失不见。

    狗剩抬眼,没有发现一点唐山离去的影子,所以他很快又低下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他闭上眼,捏了捏鼻子,哼出了一段长长的气息。胸口,有暖意丛生。

    唐叔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仅仅十三个字。

    “别怕,我拼尽一死,也会护你不死。”

    平静了许久的宋府终于有了一丝让人侧目的波澜,平日里总爱碎碎念哪个少爷脾气好,哪位太太爱用哪里胭脂水粉的下人们也终于找到了新的话题,以至于让宋家大爷宋敬云都皱起了眉头,将管家毫不留情的呵斥了一顿。管家也是有苦难言,只能将委屈往肚子里猛咽,心想着那个地方来的客人,哪能不引起议论,何况那两个人是如此不成比例,谁能忍不住不去絮语两句?

    只是当五十多岁的老管家想起那两个客人的时候,本来委屈的心也不由得颤了一颤。

    那个模样看着有点憨,甚至有点傻的大块头,生的也太太猛了点吧?老管家不禁想起那个背着巨大木箱的家伙,忍不住在心里连连惊叹,那般精壮的身子骨,肌肉几乎都要破衣而出,不知到底是吃啥长的,竟然会长出这样高的个子,这样壮的身子!

    而这些,却还不是老管家最为惊讶的地方。

    真正让他震惊到根本听都没听清府里下人讨论内容的,则是那两个客人的来头。听说,他们两个是来自于京都的。

    来自京都,来渭城干什么?

    自然是做太守的!

    如此年轻的太守吗?不说见多识广起码也眼界颇丰的老管家简直要暴跳着问上一句:咱们吴国开国至今,有听说过那么年轻的封疆大吏吗?

    你娘的,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呀!

    管家瞄着花厅里坐着的人影,恨恨的叹了口气。

    宋家家主宋敬涛却没有想的那么多,自然,他也不会像管家一样想东想西,他想的,只是从取栗郎处得来的关于眼前这两个年轻的人的履历资料。

    王梓丞,二十七岁,京都原兵部老尚书王维海之孙,二十岁单人单骑负弓进松山,做了一名平寇轻骑手。六年后,升为标长,进阶速度可谓是吴**方历史最慢者。但至此以后,却一日六迁,从一名手下二十骑手的标长,升为平寇校尉,麾下六百轻骑手,个个如狼似虎,将号称五千匪患的松山,打的再不敢越境一步。深受土匪劫掠之苦的边界百姓称其为“平乐将军”!

    而那个对其毕恭毕敬身负大木箱站在王梓丞身后连坐都不坐的雄壮汉子,更是让宋敬涛的眉头微皱。

    周亚太,先天金刚身躯,力能扛鼎,仅以血肉霸道之气而生生逼近真武明意境,曾是松山上某个土匪头子,后不知为何,便跟在了王梓丞身边做了小弟。也是一日之间,由兵部直下批文从白丁之身跃迁至副校尉之职。且曾领三十余骑横穿半个松山,伤亡仅有一人两骑

    宋敬涛很不明白,拥有如此赫赫战功的人,怎么会来到了渭城,做了渭城的太守。

    尽管当今天子常不拘一格降人才,但这等升迁,这等官职,也太骇人听闻了点。

    桌上有正冒着热气的茶水,喝不惯茶的王梓丞只饮了半盏,便轻轻放下,微微咳了一声,看了看主位上宋敬涛的脸色,笑道:“宋三叔,晚辈才到渭城,许多事儿,还得多仰仗您。”

    宋敬涛笑了笑,将方才王梓丞拿出的吏部并尚书省文书放在一旁,道:“我与王老尚书已是旧识了,若论辈分,倒还是要叫声世叔。你既然是老尚书的长房长孙,那便也是我的侄儿了,咱们一家人,何必要讲这些繁文缛节。”

    王梓丞摆摆手,道:“这可不是什么繁文缛节,临出京都时祖父便跟侄儿说,一定要先来拜访三叔,他老人家说了,你狗日的小兔崽子要是敢不去给你三叔磕头请安,我非断了你的狗腿侄儿这双腿长成不易,当然要好生保护才是。”

    一旁的宋敬云哈哈笑道:“老尚书人已归老,但英雄气概丝毫不减当年。我也时常让武安那孩子去看望老尚书,每每收到家信,都是‘老当益壮’四字,真真当得起国之柱石!”

    王梓丞笑了笑,随口道:“爷爷说了,什么国之柱石老当益壮,死后也依然是子孙厌烦的枯骨一把,经不起折腾的。”

    宋敬涛点了点头,道:“老尚书淡泊明志,令人叹服啊。”

    二人你来我往,亲热十分,可王梓丞身后的周太急却不耐烦的哼了一声,心道这他妈的宋家老三真他妈会装糊涂,什么令人叹服,大哥都直白的说了,你宋家功劳再高也要知进知退,你狗日的反而在这顾左右而言其他,当真以为咱是没脾气的人?

    王梓丞瞪了他一眼,抱歉道:“三叔不要见怪,乡野粗鄙人,登不得大雅之堂。”

    宋敬涛点头表示无碍,看了一眼被他放在一旁的文书,似乎在想些什么,好久才缓缓道:“老尚书辞归多年,所幸将门无虎子,有你松山军功赫赫,王家尚书这个金子招牌,早晚亦是你们年轻人的囊中之物。”

    王家老尚书经营兵部,为吴国支撑起半片升平苍穹,使得吴国尽管是在最为危难凋敝之际,亦能鼎足并立于神州之上,这份功劳,实在大的难以言说。虽是多年前便乞了骸骨,但后辈中却又出了这么一个惊才艳艳的人物,纵横松山消弭了为祸边境的多年匪患,再经些许锤炼,未必不是吴国江山日后的新一位兵部尚书。

    王梓丞却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意味儿,而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轻声道:“都是天子治下之臣,帝王樊笼豢兽,唯上中下心一字耳。”

    本部小说来自看书罔

第三十七章 一箭南来,半盏寒暄(下)

    听到这话,最先皱起眉头的,不是宋敬涛,而是坐在一旁的宋敬云。他抬眼看了看这个在吴**方有着传奇般惊艳的人物,心中惊起寸寸波澜。然后他站起来,转身便走。

    几乎是同时间,周太急也站了起来,他不解的看了看自己大哥的眼神,心想你让我退下干嘛,这又不是中军帐,你又不是将军!但他一句话没说,还是退了出来,因为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大哥的话,这是一种很没道理的道理。

    屋子里再没了其他人,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互称叔侄的家伙。

    同时,花厅也陷入了久远的沉默。

    好半响,王梓丞才缓缓开口:“祖父的意思,三叔应该很清楚。”

    祖父,自然指的是王老尚书。王老尚书什么意思?方才便已说过,无论是国之柱石还是老当益壮,死后依然是子孙厌烦的枯骨一把。这便是老尚书要表达的意思:知进,亦知退。

    宋敬涛笑了笑,温言道:“宋家的意思,朝廷应该也很清楚。”

    宋家的意思更为明显,明港和渭城两件事儿,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

    王梓丞皱起眉头,道:“可是侄儿不明白。”

    “我宋家是吴国的宋家,也可以是朝廷的宋家,但当家的人,必然要是,也只能是宋家人。”宋敬涛端起茶碗,用青瓷盖子微微拂过水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声音很沉很稳:“也就是,我的儿子。”

    王梓丞不习惯喝茶,所以他的茶如今依然还剩半盏,已然渐渐变凉,就像他现在的语气一般,充满了萧瑟的味道:“可您知道,朝中有很多人盯着宋家,他们不想宋家如此风光,且会依然如此风光。”

    “所以他们会想尽办法将宋家割裂,让您和老太爷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分崩离析,甚至他们可以不去刺杀谁谁也依然能轻而易举的让宋家内斗,一手推波助澜,一手遥控渭城三叔,到那个时候,您想过没有,宋家又该怎么办?”

    “您真的以为,就算您的儿子不死,他就能接过宋家大旗吗?武陵和兰明是何样人等?就算子阳子刚他们,恐怕也非等闲之辈。更不要说京都还有一个武安在窥探渭城三叔,风雨欲来,非一伞可遮天下啊。”

    王梓丞知道自己说的全是废话,因为对面的这个男人,不会想不到这些。甚至,他会比自己想的更深,更远,更有见解。但除了说这些,王梓丞并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所以他紧紧皱起眉头,停了好久,才说出一个可能比较新颖但依然显得白痴的话题。

    “祖父说过,天下之大,莫大于皇权!三叔,有皇权当头,您难道还不低头吗?”

    一直带着微笑沉默听他说话的宋敬涛忽然笑了,然后很快接上话茬,问道:“如何低头?”

    王梓丞张张嘴,半响才如同叹息般道:“壮士断腕,壁虎断尾,祖父说,请三叔舍得!”

    舍得舍得,自然是有舍才有得。舍去家业,图得平安,这便是舍得。

    宋敬涛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以拆分宋家,将我的兄弟和侄子独立出家族体系之外,分领宋家海路甚至是陆路生意。这样的宋家,等同一跳滔滔大江散成数条温顺的溪流,再不会对吴国造成任何威胁。”

    “我也可以默许朝廷的介入,使户部工部相关人员把持住宋家商路要点,使宋家脖颈,套上朝廷项圈,成为朝廷手中的一条招财家犬,如此所谓的尾大不掉也就成了笑谈。”

    “我可以做的手段很多,但问题是”

    宋敬涛盯着王梓丞,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的,我手握宋家,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宋家选择无数条路去走,也可以一声令下让吴国去掉最大的威胁,赢得滔天的财富。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太多太多,但一切的一切,终归要回到最初的那个原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家是宋家的宋家,并不是朝廷豢养的家畜,更不是所谓的满门忠烈一腔热血。说白了,宋家,是一群商人。既然是商人,那自然要逐利,若是没有利益,甚至是伤害了自己的利益,那我凭什么去做。不要说什么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为臣之道,宋家有哪一个人在朝廷从仕?既无臣,何来为臣?

    王梓丞忽然觉得自己嘴里有些干涩,所以他抓起了那盏凉茶,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饮上一口,而是再轻轻的放下,道:“可三叔不要忘了,武安兰陵子阳子刚,都在京都。”

    宋敬涛的语气始终不温不火,带着月照白沙滩般的平稳,轻轻道:“我只是想告诉朝廷,宋家无论怎样,起码还是忠的。”

    “凭三叔方才的话,您认为满朝文武,还有谁认为您是忠的。”

    “我不管别人怎样认为,只管自己怎样去做。”宋敬涛微微眯了眯眼,道:“将那几个孩子留在京都,一是为了替今是清出一个成长空间,二是告诉京都的那些人,宋家不想有撕破脸皮的一天。”

    王梓丞愣了愣,摇头叹道:“三叔是真的很疼爱您的那个儿子啊我忽然很想见一见,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宋敬涛笑了,但这笑声中,却隐含着冰冷的意味:“我不知道你身上带着什么,以至于能将你从松山直接扔到渭城。是三省六部里那些老大人的亲笔信,还是几位王爷的便笺,甚至是圣上的密旨,我都不管,但我必须要说,昨日的事,京都让我很生气。”

    昨日的事?

    昨日天高云淡,昨日月朗星稀,昨日有客立于夕照湖,昨日有一箭南来,帮助某个京都来客成功逃脱这就是昨日的事,所以宋敬涛很不开心。

    这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王梓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不知道是谁派来的。”

    宋敬涛摆摆手,道:“我不想知道那人是谁派来的,我只知道他来自京都,那便够了。我可以容忍那些京都的大老爷们暗中提高商税严卡海关,我也可以忍受六部两院向宋家安插谍探,但,你需要告诉京都的那些人,不要再在这件事上撩拨我,否则我真的会发怒。”

    王梓丞点头。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道:“三叔,我来渭城所为何事,你很清楚。我不会留手。”

    宋敬涛淡淡笑了一声,道:“做你想做的吧。”

    王梓丞起身,对着宋敬涛长揖及地,然后转身离去。

    半盏凉茶依旧在桌上。

    宋敬涛端起自己的茶,那茶水,却还是温的。

    他摇了摇头,叹道:“年轻人啊”

    你的茶已凉,而我的茶,尚温,这般养气功夫,你一个年轻人,又懂得多少。

    本書源自看書罓

第三十八章 闭嘴行沼泽

    踏出花厅的王梓丞站在天井的一缸芙蕖前,驻足良久。周太急背着箱子走过来,但却很知趣的一句话都没说,因为他知道,大哥很少驻足沉默,既然是沉默了,那一定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或者是碰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宋家老大宋敬云看了看两个不说话的人,也没有什么上前寒暄的念头,转身进了花厅,对着三弟轻声道:“如何?”

    宋敬涛坐在主位上,手中的茶杯被他摩挲良久,终于等到了最后一丝温热散去,他才浅浅啜上一口,道:“朝廷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宋敬云皱起了眉头,道:“我很奇怪,就算沉不住气,又为什么将他一个二十多的年轻人从武职调到渭城任太守?京都不觉得他年纪太轻,分量也太轻吗?”

    宋敬涛摇了摇头,道:“他很年轻,可分量并不算轻。他来渭城,代表了军方的意思,尽管圣上还未表态,但军方,已经表达了足够清晰的态度。”说完这话,宋敬涛忽然笑了,叹道:“咱们的皇上啊,真是千古一帝。”

    宋敬云眯起了眼,他明白自己的三弟想说些什么。

    军方涉足天下第一商宋家,是为什么?这是说明军方很缺钱。但军方为什么缺钱,要钱做什么?自然只能是扩充军备。至于为什么扩充军备,想来厅里的两个人心里都无比清晰。

    皇上要打仗了,顶了二十年神州最富王朝帽子的皇上,终于要下定决心以经济地位,换取政治地位了。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三军未动,所要耗去的军需便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再加上战争中各式各样的需求,这便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可国库,似乎不足以支撑起这场不知什么时候打,但打起来一定旷日持久的战争。

    所以,雄心万丈的帝王,便将目光落在了国境内最富,也是最有钱的一个百年望族。

    那就是宋家。

    就算宋家愿意以家资替王朝撑起这场战争,那这样一个以一己之力可供养三军的家族财团,也势必无法再皇上的眼里存留下去。因为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允许自己国度里,有一个比自己还要有钱的家伙。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宋家似乎都面临着一个很是尴尬的境地:骑虎难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宋家无罪,但宋家富可敌国的钱财,便是满朝文武最不能忍受的一个最大的,也是最无稽的罪过。毁了宋家,不要说皇上的国库会无比充盈,只怕任何一位在朝堂之上有一亩三分地的大臣,都会赚上一个盆满钵满。

    所以,这是大势所趋!

    “上个月长谢河刚刚解冻,靖北大营便悄悄往燕国边境推进了十余里,直接驻扎到了长谢河河边。咱们吴国用的理由是为防松山土匪逃窜,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松山在西北方,而如今的靖北大营,却是在正北方遥指对岸燕国土阳关,其间野心,不言而喻。”

    宋敬云喃喃道出不久前才发生的燕吴两国边防调动,眉头紧皱,缓声道:“随之兵部也发文秘密调动了原本在松山平定匪患的鹿占亭将军前往靖北大营,精兵良将,已然各就各位。”

    宋敬涛叹了口气,接过话茬道:“武安前几日寄回来的密函上,也提到了朝廷有意重启如今赋闲在京都的上官铎接任兵部尚书的意思,咱们这个皇上,看来已经筹谋了不短时间。”

    “上官铎”宋敬云喃喃出这个名字,不禁苦笑一声:“帝**方双壁,一个上官铎,一个鹿占亭,他们二人既然重掌大权,那几乎可以说明,这一场仗,在所难免。”

    宋敬涛点点头,手指揉着眉心,沉默不语。

    “战争一触即发,三弟,我们宋家,该如何自处?”

    “我们只能闭嘴。”宋敬涛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两个字,只是这两个字,让宋敬云不禁愣住,反问道:“闭嘴?”

    宋敬涛点头道:“是的。此时局势,无论咱们宋家主战主和,到最后,都难得善终。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不掺合。就算京都施加压力,我们也要以强硬态度,抗住一切。这便如同在沼泽之上行走,是快是慢,终究会陷入泥潭,唯一能避免的方法,就是不去踩那块沼泽,哪怕站着不动,也不能贸然就伸脚去踩。”

    “可宋家毕竟是吴国的宋家,难道还能不遵皇权不成?届时一道圣旨降下,莫非我宋家真的要违抗皇命?三弟,若真是这样,那和造反也没分别了。”

    “皇上不会那么做。他想打仗,他想北伐,他想一鼓作气拿下武力最强的燕国,那他就需要一个稳定的,强有力的后方。若是在这个时候动了宋家,那吴国在短时间内,必然会乱成一锅粥。咱们的皇上如此睿智,又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宋敬涛笑了笑,轻声道:“所以他只能用更为隐秘的手段,以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宋家。而这些手段,又以二者为主。一者是我们上体天心,能主动将宋家托管给朝廷,二者,则是强行拆分宋家,再以朝廷的官方手段将拆过的宋家收归国有。”

    “左右都是吃,不过是吃相好看难看的区别罢了。”

    宋敬云抓起一个拳头,道:“方才,三弟已经封死了一条路。”然后他又攥着另一个拳头,笑道:“这第二条路,则更是不可能。”

    宋敬涛点头道:“是的,第二条路更是不可能。宋家不会拆分也不可能拆分,不旦我不同意,我想父亲大人,一样不会同意。”

    父亲大人,宋家家主的父亲,自然是上任家主,宋家那个如神话般的宋老太爷。

    听到这里,宋敬云面色一凛,郑重道:“是的,父亲大人,必然不会答应。”

    宋敬涛喝干了茶碗里最后一口水,舔了舔有点发苦的牙齿,这才笑道:“大哥不必多想,王梓丞虽是太守,但也不过一个黄口小儿,想要在渭城撼动宋家,还早的很,难的很。”

    宋敬云点头应是,想了想,道:“我方才去过今是那里了,他昨日去过书楼,只是很早便回去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应该是不知道的。”

    宋敬涛目光中闪出一丝异样的神色,低声喃喃:“不知道吗?那样最好”

    本部小说来自看書辋

第三十九章 夕照湖有一箭还来

    站在天井里的王梓丞看着一口大缸里的芙蕖,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他叹着气问身旁的周太急:“为什么初春的时候,这里的莲花是青翠的?不该是断藕残莲枯败发黑吗?”

    周太急摊着手道:“咱们北边又没有莲花,松山里除了松树也找不见别的东西了,大哥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王梓丞摇摇头道:“想不通啊想不通。”

    周太急扶了扶有点歪的木箱子,发现大哥一边摇头叹着“想不通”,一边往外走,于是急忙跟上去,挠了挠头,憨笑道:“大哥有什么想不通的,咱帮你想呀。”

    摇着头皱着眉的王梓丞走出院子,一眼便看见了府中那座大山,然后便看到了山下的夕照湖,不由得想起那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来。相传先帝南巡,本想着了解天下疾苦生民苦难,结果硬生生被这座山,这个湖,给牵绊住了一往无前的脚步,让一代世宗皇帝,也变成了醉心山水的富家翁。但今天他亲眼看到那山那湖,却并不觉得有多么奇秀瑰丽,也不觉得比京都园林山水高出多少。所以他不禁有点纳闷,当年的先帝,是为何而驻足渭城宋府,流连忘返呢。

    只是还没等他追思先帝儒慕思思,便听到了身后如十七八岁儿郎的青涩声音。

    王梓丞根本懒得回头搭理那个背着箱子的家伙,一边自顾自的走着,一边随口道:“想不通为什么宋家敢于和朝廷作对,想不通为什么要我来到宋家,想不通为什么松山的驻军在咱们走的就开始歇马老子想不通的太多了,比如,今天晚上吃点什么。”

    周太急傻了眼,心想大哥你砍土匪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一离开松山,就开始有了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想了想,周太急犹豫道:“要不,咱们去找宋家借个厨子?”

    王梓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道:“狗日的,你就知道给老子丢人!”王梓丞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完之后歪着头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周太急,道:“不过,确实应该借个厨子哈。”

    周太急委屈的厉害,哼的扭过脸,鼓鼓囊囊道:“要借也是你去借,我可不跑这个冤枉路。”

    王梓丞尴尬的拍了拍周太急,温言劝道:“你也知道,大哥我虽然出身名门,但从没有什么公子少爷的派头,这回来渭城除了咱们哥俩我谁也没带。听说原太守府的家丁仆役随着彭大人被贬西海后都做了鸟兽散,你总不能让我这刚上任的太守大人空着肚子吧。”

    周太急闷声道:“我听说新官上任都是有接风酒席的,咱咋不去吃席呢?”

    王梓丞气急败坏道:“谁让我祖父在朝中资历老的不能再老,他老人家发了话,谁敢不长眼的来请老子吃席?我看祖父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吃席就能赚一个孤臣清臣的名头了?敢情都察院和御史台的一群家伙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这连珠炮般的话语速极快,所以周太急没能听得清楚,因为没听清楚,他干脆就一抱双臂,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摆明了态度:我就是不去!

    王梓丞气的要死,伸脚就踹了出去。

    但在鞋底还未与周太急屁股进行亲密的接吻时,那个六尺来高的壮汉便主动的往他身前靠了一尺,正好以自己庞大的身躯将王梓丞完完全全的挡住!

    随后,一道暗灰色的影子便从夕照湖破空而来,生生刺进周太急的胸口。

    周太急闷哼一声,双脚一震地面,灰岩地砖砰的裂开无数缝隙,地面腾起微微的白色粉尘。

    便在这一瞬间,周太急身后的箱子霍然洞开,一个人影抬手取出了一张巨大的牛角弓,就地一滚,引弓搭箭,毫不迟疑振弦而射。巨大的力量使得箭头与空气剧烈摩擦,发出极为凄厉的呼啸声,沿着那道暗灰色影子所来的轨迹,直射而去!

    几乎是一瞬间,周太急原本平静的脸上便生出几丝通红,他猛的一拂手,将胸口的暗灰色东西拍在地上,另一只手往后一探,已然从背后的箱子里摸出一把极为霸气的长刀。他双手握刀,脚下猛然一跃,整个人便大踏步向湖岸奔去。

    那被他拍在地上的,是一枝吴**人都很熟悉的东西。

    一枝风羽箭。

    挽弓的王梓丞眯起了眼。

    他自然认得风羽箭,而且,他甚至认得,这是一枝昨日自己射出去的风羽箭。

    这枝风羽箭当然没能伤的了天生金刚的周太急,但却让王梓丞的心间升起一股寒意。因为他能够猜到,发出这枝风羽箭的人,是昨日的那个御物境高手。

    与此同时,夕照湖边,诡异的出现一个青色衣服的人影。那人影站在湖畔,伸出了一根手指,而王梓丞瞬息间射出去的一箭,正颤抖着停在那人影的指尖上,箭头与指腹相对,巨大的贯冲力非但没有让那人的手指有一丝晃动,反而使得箭尾摇摆出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挣扎半响,那根风羽箭终于一声轻响,无力的坠落在地上。

    而便是这半响的功夫,手握长刀的周太急已经奔了过来,一脚狠狠跺向地面,整个人猛然跃起,长刀从身后拖出雪亮的刀影,奋力朝着青色人影头顶劈去。

    刀气森寒,力劈华山。

    青色人影的眉头皱起来,微微偏头闪过这雄浑无匹的一刀,在刀身于自己眼前滑落的一刹那,他伸手用中指弹了一下长刀。

    周太急闷哼一声,向手腕被震的生痛,毫不犹豫反手横削!

    那青色人影反应更是迅捷,在周太急的长刀还未来得及改换路线时,便一脚踹出,踢在了他小腹之上。这一脚虽然对天生金刚的周太急造不成任何伤害,但巨大的力量还是让他腾腾向后退了两步。

    轻轻揉了揉肚子,周太急脸上透出强烈的战意,他舔了舔舌头,笑起来,抬起手中长刀,躬起身子如同将要离弦的长箭般死死盯住那不知来历的青色人影。

    但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大哥轻轻说道:“回来。”

    周太急哼了一声,松开手中紧握的长刀,单手提着刀把,转身回到王梓丞身后。

    那青色的人影佝偻起手,身子略微弯了一弯,道:“宋家家奴赵铭,见过太守大人。”

    王梓丞愣了一下。他猜到了这个人定然是昨日自己一箭所射的御物境高手,也猜到了这个御物境高手来自宋家,但他没想到竟然是赵铭。他自然是听说过赵铭的,因为多年前江湖上,有个“周遭七寸,自成天地”的赵七寸,名头响的厉害,只是未曾想,整个江湖都以为销声匿迹的赵七寸,竟然是藏在了宋家做了一个家奴。

    “久仰了。”王梓丞拱拱手,很认真的道。

    “昨日大人赐小人一箭,今日特来奉还。”

    王梓丞笑起来,手指捏着弓弦,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至少现在不是,瞧,我这连太守府都没回呢。刚才还在和小弟商量怎么解决晚饭,凄惨凄惨”

    赵铭道:“府中一应仆役小厮,三爷已安排妥当,大人不必费心。”

    王梓丞点点头,想了想,左右又看了看,才将那一杆被周太急拍飞的风羽箭重新捡起来,嘿嘿道:“既然箭都还了,那我可就走了。”

    赵铭道:“恭送大人。”

    王梓丞摆手示意不必客气,又吩咐着周太急将大弓长刀重新装入木箱,这才举步离开。

    夕照湖畔,与赵铭擦肩而过。

    王梓丞听到了赵铭低声说出的一句话。

    “小人还请大人,安分些。”

    王梓丞笑起来,朝着这个自称小人的高人点点头,却并不说一句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缓步离开。

    夕照湖微波荡漾,落日徐徐。

    本文来自看書蛧小说

第四十章 我想打一架

    当宋家有客来访时,当夕照湖上一箭还一箭时,身处所有变故中心位置的狗剩却什么都不知道般安稳的坐在林教头家的那棵巨大的槐树下,捧着廉价劣质的花茶一口一口的啜着,嘴唇被烫的有点麻,但却极为舒服。将最后的杯底子喝完,狗剩啧啧吧嗒了一下嘴,抬头看着正擦着银枪的林教头,笑道:“林爷爷怎么不去看看咱们渭城新太守长什么样子?”

    林教头摇摇头,道:“老头子对这不感兴趣。”

    狗剩嘿嘿笑道:“可我挺感兴趣啊,听说新太守是个特别年轻的家伙,但不知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还听说他身边跟着一个特别雄壮的人物,也不知道有没有山上的黑熊般壮。”

    林忠没说话,因为他确实不感兴趣,所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沉默了好久,他面无表情道:“少爷对此人,小心一些。”

    既然是京都来客,那么所来的目的,自然与宋家唯一的继承人有莫大的关系。

    狗剩并没有对这句话表示出应有的警惕,因为已经有人告诉他应注意和小心的人和事了。所以狗剩只是笑了笑,然后把玩着星垂和野阔这两杆小小的金枪,随口道:“他是一城之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谈不上什么小心不小心。”

    林忠看了他一眼,笑出声来,神色中有着明显的欣慰和满意。

    太守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不应该来找我的麻烦。但如果他真的找了我的麻烦,那自然是他的不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撇清关系,然后再反过来找关系。林忠很欣慰与狗剩可以把关系处理的那么清晰,所以他对狗剩抛出了欣赏的目光,然后低下头,继续擦自己的银枪。

    狗剩看着徐徐下落的夕阳,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如果渭城没有太守的话,我想我会更开心一点。”

    林忠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问道:“老汉这几日教少爷的枪法少爷练的如何了?”

    狗剩皱了皱眉,声音有点发苦道:“我性子懒,林爷爷教的东西领会的总是太慢。”

    林忠嗯了一声,道:“循序渐进,慢慢来,总会”话还没有说完,林忠手里的银枪陡然一震,枪尾如毒龙出洞般点向狗剩的胸口。

    狗剩正听着林忠那句“总会”后面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他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下星垂猛然跃起,生生在银枪的枪尾撞了一下,槐树下顿时金光飞溅,伴随着尖锐的刺响,让狗剩一咧嘴,翻身后撤。

    那杆银枪被星垂猛的撞了一下,往后弹去,而林忠却是漫不经心的随后一拨,复又将其弹向已经后撤的狗剩。

    狗剩暗暗叫苦,心道你就算要考察自己武功学的怎样,也不该那么突然啊?但在此情景下,也只有奋力一搏,以防被枪头枪尾或者枪身什么的扫到。

    轻轻抖了抖手中的野阔,已崩飞的星垂瞬息间被拉回来,在半空中绕了一个圈,缚在了银枪之上,借着惯性猛的扎进了槐树之中,将银枪系在自己和槐树当中,晃晃悠悠!

    林忠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伸手拍在槐树上。

    “噗。”

    一声闷响,那杆星垂被震的飞出槐木。无力的摔落在一旁。

    狗剩咬咬牙,将手里扔抓住的野阔冲着林忠甩出,身子一跃,接住了尚未掉落在地上的星垂,猛然一拉。将要坠地的银枪顿时间又被绞起,他再跨一步,伸手接住银枪,狂冲两步,对着林忠刺去!

    林忠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他先是用手指弹开飞来的野阔,而后单手抓住随之而来的枪头,向下一带,劈手夺过。

    狗剩猛然吃力,再也站立不住,扑通跌在地上,狼狈之极。

    林忠将狗剩拉起来,脸上破天荒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伸手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让少爷吃苦了。”

    狗剩苦着脸道:“吃苦倒是谈不上,吃土倒是不少。我说林爷爷你下次再这么来的时候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这样很容易把人吓出毛病的。”

    林忠将银枪用油布重新包好,指着槐树下的板凳,道:“少爷坐。”而后自己也坐了下去,轻声道:“往后的日子,总有很多东西,比老汉的银枪来的更迅捷,更难以捉摸。所以少爷应该有这般的意识,更该时刻防备。”

    更该时刻防备。

    狗剩不由得笑起来,将一旁的杏花春酿递给林忠,道:“我晓得的。”

    林忠点头道:“少爷天资聪颖,自然不需要老汉多什么嘴,我对少爷,也是很放心的。”想了一想,林忠又道:“一年光阴,转瞬即逝,还望少爷能够加以忍耐。”

    是的,一年光阴。

    熬过这一年,狗剩便会真正祭祖归谱,成为宋家名副其实的唯一继承人。

    狗剩低着头想了想,笑了起来,道:“我知道,我会加油努力。”

    林忠哈哈大笑,将手中的杏花春酿递给狗剩。

    相对痛饮,坐看夕阳

    吃罢饭的王梓丞在太守府院子里随处坐着,他的身旁是虎背熊腰的周太急,两个人腆着肚子谁都没说话,显然厨子的手艺高超,二人都吃的太饱,神色倦怠,懒得说话。不过俗话说的好,保暖思淫郁,虽说王梓丞不是那般流连花丛醉心春宫的人物,但脑海里也还是浮现了一个人的影子。院子当中有数口极为粗大的水缸,缸里种着莲花。想来是渭城特有的风俗,宋府里有,太守府里也有。只是太守府的莲花旁,还有着一盏极为精致的玲珑灯,灯盏上已无灯油灯芯,黯然无色,看着颇为落败,可王梓丞还是盯着它目不转睛。看了好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周太急自然知道大哥为什么叹气,所以他也跟着叹了口气,此间所表现出的沧桑味道甚至更为浓郁,只是配上他那清脆的声音,显得很是滑稽。

    “这盏灯笼,不是咱们从松山得来的吗”

    周太急无头无脑的说出这句话,看了一眼大哥的脸色,又接着道:“刚从土匪窝里搜出这玩意儿,大哥就遣人送回了京都,听说那个彭家的大公子二话不说就将这玩意又送到了渭城。想来,彭大小姐也是很喜欢的。”

    见大哥也没说话,周太急便又说道:“要我说大哥直接给送到渭城不就是了,干嘛还要从彭公子那里转一道手呢?这点大哥做的也忒不爷们了点,喜欢就是喜欢嘛”话还没有说完,王梓丞就一眼瞪了过来,周太急连忙住口,讪讪笑了两声。

    笑完之后,感受着大哥惆怅的心情,周太急还是忍不住喃喃道:“不知道彭大小姐去西海的时候,怎么没把这玲珑灯给带走”

    “闭嘴。”轻轻吐出两个字,王梓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老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狗日的多嘴了!”

    周太急陪笑着道:“大哥,您喜欢彭小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凭着您的身份和军功,满神州哪个姑娘配不上?要我说您就该直接请老尚书大人提亲哎哟!”

    还没结束完唠叨,周太急的头上就吃了一记巴掌。王梓丞骂骂咧咧道:“你懂个屁,还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周太急慌忙闭上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但心里却腹诽大哥见了强盗就跟流氓见了野鸡似的,怎么想起姑娘就变成了姑娘,扭扭捏捏一点也不痛快。

    好在王梓丞并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个汉子心里在想些什么,否则难保他不会虎躯一震引弓搭箭让周太急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爆屁股!

    沉默了许久,等到月色已经清亮起来的时候,王梓丞才回过神,却有点失神的道:“你说,静娜在西海过的惯不惯?”

    周太急一咧嘴,道:“那咋个能惯呢。西海这地方,别说彭大小姐受不了,就算是边军铁铮铮的汉子,还不都是被风沙卷成了呆滞的泥巴人!”

    王梓丞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很想她。”

    周太急嘿嘿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二十岁的时候去的松山,那时候她才七岁,我说等我回来娶你如何,结果她白了我一眼,说了句谁要嫁你这个大笨蛋。”

    摇了摇头,王梓丞呵呵笑道:“才七岁的小姑娘,就那么大脾气。那个时候他父亲还不过是官场失意的一个举子,借住在京都,不知这七年来,她该傲娇成什么样子。”

    周太急翻了翻白眼,心道谁愿意听你这些青梅竹马的故事。

    然而王梓丞后面的一句话,却让周太急浑身一震,随即笑容满面。

    “她那么傲娇的性子,在西海该怎么生活下去呢?我求爷爷替彭家在圣上面前求情,可爷爷却说彭家咎由自取,让我也少掺合。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可我不过是个松山领着六百轻骑的校尉,又能做些什么?所以,来到渭城之后的我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个狗屁宋家七公子,揍上一顿。”

    周太急哈哈怪笑,道:“我也想揍狗日的一顿。”

    王梓丞仰天长呼一口气,喃喃道:“我想打一架啊!”

    那个什么狗日的宋家七少爷,老子真他妈想跟你打一架!

    本文来自看書王小说

第四十一章 掌上明珠

    回到院子的狗剩当然不知道他十分想见一见的那个渭城新太守多么期望能和他打一架,或者说,揍他一顿,否则,他一定不会捧着紫云丫头让小厨房精心熬的肉粥喝的大呼畅快,更不会握着紫云丫头的小手将这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逗的满脸通红。

    喝完粥揩完油,狗剩才笑嘻嘻的停住了手,往藤椅上一靠,吩咐紫云将窗户打开,望着外头的明月,舒服的呼了一口气。

    紫云丫头收拾完狼藉杯盘,才拿着一封极为普通的书信,交给了狗剩。

    “今天窦公子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还说让公子亲启。”

    狗剩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曾经吩咐过窦健查一查某些事情,看来窦健的速度很快,也很会做事儿。狗剩接过书信,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挥手让紫云打些热水来。

    待紫云走后,他便轻轻的将信拆开。倒不是信不过那丫头,而是下意识的不想将她扯进这些事情里面。只用了一小会儿,狗剩便将信中大致的内容浏览清楚,然后随手将书信放在烛火之上,烧了个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眯起眼,伸了个懒腰,轻轻叹了口气。

    信中所交代的,是狗剩最近极为好奇的几件事。比如,宋家那两位名头最盛的公子都有怎样的传奇故事,其余的几房兄弟又都各自有什么样的性格,如今正负责哪些具体事宜,些狗剩不是不能从宋敬涛那里查起,只是他心中明白,自己早晚要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单纯依赖于那个便宜老爹,对往后势必极为不利。

    窦健的信中对这些交代颇为清楚,这让狗剩很是满意,不过看着信中的内容,他还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略微的郁闷了一下。心想自己的这些兄弟们一个比一个的辉煌夺目,若是真到了某一天要撕破脸皮对上一架,胜负实在不敢预料。

    大哥武陵公子,如今正随宋家南海船队远洋行商,他的为人狠厉果决,在倾倒斯卡纳国官船鸦片,怒杀船长一事中便可管中窥豹;而二哥兰明公子,则更不用说。能让西烨应天学宫董承运老先生都以平辈论交并慷慨赠送藏书的人物,哪里会是等闲之辈。如今两个最牛的哥哥一者在海外为宋家开疆列土,一者居京都调停各方势力,彼此可以说是撑起了宋家年轻一辈中的半边青天。狗剩苦笑了一声,心道这宋家的种,还真是各个天赋异禀想不当心都难。

    而如今最为棘手的,是朝廷对宋家的态度。

    狗剩自然不希望朝廷和宋家一言不合马上拉出架势斗一个天昏地暗,若真是如此,他一个羽翼未丰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羽翼的家伙掺在其中,八成会死的很难看。但狗剩同样不希望朝廷和宋家握手言和亲亲热热,因为这样,他打定主意的借刀杀人,自然成了梦幻泡影。

    而今狗剩最想做的,无非是让自己疾速成长起来,拥有一定的实力。然后可以慢慢接触到宋家最为核心的东西一旦做到这一点,狗剩不介意马上反手卖掉宋家,转投朝廷,让宋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宋家子弟,所以他不在乎宋家会成为什么样,而是打定主意将这个狗屁宋家拉入万丈深渊。

    这一点,除了唐山叔,只怕连最为沉稳和富有心机的——他的便宜老爹宋敬涛都不知道。

    或许宋敬涛猜到了狗剩心中有恨,有怨,有怒,但他绝对不会猜到,狗剩的怨恨和愤怒,会强烈到这般程度。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所会有的深刻仇恨,宋敬涛也不认为他会恨宋家恨到如此的地步。

    狗剩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肩膀有些酸痛。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几乎都在林爷爷那里练枪,虽然依旧挡不住那个爱喝杏花春酿的老汉随手的一招一式,但其中的变化,狗剩作为当事人,自然感受最深。

    他知道自己在稳健的成长进步。这令他最为欣慰欢喜。

    他知道自己在反手卖掉宋家之前,是一定要拥有一些实力的。但在未曾入谱之前,想要从宋家分出一杯羹,很难。虽说那个御物境的高手赵铭隐在暗处保护着自己,但那对狗剩来说,毕竟是被动的。这是狗剩极为不习惯的事情。因为不习惯,所以他不信任,因为不信任,所以狗剩知道,除了提高自己之外,他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至少,在入谱之前,他要保证自己不会稀里糊涂的死掉。

    不知何时,狗剩的手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圆润的白色珠子。上面因清冷的月色而泛起了朦胧的银色光芒,蜿蜒的小蛇般浮雕仿佛正缓缓游动,让这珠子凭空多了一丝生气。

    狗剩笑了起来,将虬珠攥在手心。

    有那么一个瞬间,甚至连狗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虬珠上溢出了一丝白色的雾气,无声无息从狗剩的手心钻进去,然后消失无踪。

    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狗剩却从没有看见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的手上,或者说在这颗珠子上,发生过什么。他只知道握着虬珠的时候,整个人会格外的舒服清爽,有暖烘烘的温度在身体内升起,犹如浑身浸泡在温泉之中。

    可能是因为这感觉太舒服了,所有狗剩忘记了去思考很多问题。

    比如,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家伙,如何是被林家枪甲子传奇收官者林忠看上眼的?

    再比如,他于真武六境何止千山万水般的距离,但在藏匿在书楼里的时候如何没被赵铭发现?

    这些细微之处,狗剩从来没有想过。

    当然,就算他想过,也不会认为这和手中握着的虬珠有什么关系。

    极为舒服的狗剩闭上了眼,有淡淡的白气,在月光下从他的掌心渗入,然后消失不见。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这颗珠子,变得更亮了些

    狗剩是没有注意到这颗珠子有什么变化的,他只感觉到自己浑身无比舒适,仿佛多日来的疲惫都已被渐渐驱散。房间里点着极为名贵的芝兰香,香气氤氲袅袅,缭绕在狗剩的鼻翼,让他脑海中忽然就清明起来。

    这种感觉很是特别,在燕国生活了十多年的狗剩从来没有感受过,仿佛全身的毛孔都缓慢的张开,新鲜而沁凉的空气从毛孔中渗进身体,将疲惫和关节肌肉的酸痛清洗了一遍,整个人除了舒爽和惬意,甚至还有无穷的力量和使不完的力气。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狗剩又觉得是那么的熟悉。

    在明港事变的时候,他曾被一枚炮弹所带来的气浪扫中,跌入海中。在生死一线之间,身体里便有这般的感受,似乎有一双温柔的大手将全身上下所有的创伤都细细抹平,恢复如初。这般奇异的感觉和惊人的效果,是狗剩从不敢想但确确实实也发生了的事。

    所以他知道,这一切和手中的白色虬珠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可惜,他没看到从虬珠里散出来的雾气以及在月色下隐隐发亮的软润表皮,否则他一定能联想到更多的东西。

    在这种惬意的感觉之下,狗剩微微伸了个懒腰,将虬珠重新放回了胸口上秘密缝制的一个暗袋里,然后颤巍巍的挪动着脚步,摔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他太累了。

    尽管是累的不行,他还是没忘记将蜡烛吹灭。这倒不是他有多么好的行为习惯,而是因为他对周遭环境极为警惕。若真的事有不测,自己身在暗处,总能多抢到一丝主动。

    手拂过枕下早已秘密藏好的竹签和发丝上别着的三根已浸过蝮蛇蛇毒的银针,狗剩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紫云丫头正提着热水,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灯火一暗。顿时间心头也是一黯。

    “又不洗脚。”

    她气鼓鼓的看了一眼已经熄了灯了房间,腹诽了一句少爷的随性脾气。虽是不满,但她却不会再进去打扰少爷。因为她知道,少爷太累了。

    就让少爷好好睡一觉吧

    紫云丫头想着,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

    看书罔小说首发本书

第四十二章 春梦一片海

    梦里有一片海。

    春天做梦,通常会做春/梦。

    所谓的春/梦大概不需解释,男人们凡是想起这两个字,只怕都会不约而同的露出默契而深有戚戚然的表情。就算是女人,估计也会掩嘴轻笑,羞红了二月山花。

    但狗剩今天的梦,却大不相同。

    他没有梦见和一个甚至几个美女巫山云/雨的旖旎场景,也没有看见广袖流仙的婀娜风姿,更没有平日里最爱幻想的妖娆火辣的蛮族女孩儿,而是看到了一片海。

    那是一片淡蓝色的大海,无边无际远接天穹。他仿佛正站在大海的中央,目光所落的地方除了淡蓝色的海水和深蓝色的天空之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没有白帆高悬的大桅船,没有很招人喜爱的阳光沙滩,甚至连翱翔于海面之上的鸥鸟都没有。只是一片淡蓝色的海,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更为奇异的是,这片大海很平静,波澜不惊。这种平静是极其诡异的,因为就算再风平浪静的大海,总有一丝丝浪花,但在这里,却连一个涟漪都没有。

    有人形容平静的水面时,总爱用“镜子”这个名词。但真的像镜子一般的水面却几乎没有,更遑论一望无际的大海。所谓无风仍起三尺浪,大海之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平静到令人不安的景象。可就是这样不合逻辑的情景,却生生呈现在狗剩的眼前。让不明就里的狗剩浑身一颤,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极度荒谬而不安的情绪。

    他注视着海面,想从淡蓝的海水中找到一丝丝符合自己认知的细节,但他终究徒劳,因为海面实在是太平静太安静了。

    但头顶的天空,却在狗剩注视着海水的时候,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天空之上,忽然多了几丝如绒线团,如棉花般的白云。

    这些白云慢慢增多,不一小会儿,便充斥了深蓝色的天空。白云悠荡,蓝天如洗,景色很是美丽动人,但狗剩却没有转头看一眼。因为他此时的注意力已经被脚下的大海完全吸引,而分不出一丝丝的精力去关注头顶的天空有什么样的变化。

    再说,这样的变化也没有丝毫让人惊奇的地方啊?

    然而,慢慢的,天空上的白云开始了再一轮的变化。

    那些白云渐渐的开始散开,成为了一条一条横亘半边青天的带子,纵横交织,如一张巨大的网一般笼罩了整个天空。

    这张巨大而绵延到无边无际的网越来越浓密,网中的白线越来越紧凑,将深蓝色的天空分割成了无数块窄小的方格。

    然后,方格也被完全遮盖。

    天空之上,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深蓝色的苍穹被大网所覆盖,所遮蔽,再也透不下一束天光,再也看不见一寸蓝天。刹那之间,整片大海暗下来。

    然后白云开始变的不再那么洁白,好像被谁倾倒了墨水一般,整个天空中的大网不,现在应该说是一块巨大的幕布,开始变得漆黑起来。

    原本是灰色,然而随着时间的增移,灰色的幕布漆黑无比,将天空盖的严严实实。

    这个时候,狗剩才发现周边的环境骤然一变,他有点茫然和无措的抬起头,却只能看到漆黑如墨的天穹如同倒扣下来的瓷碗,将四周笼罩的没有一丝缝隙。

    狗剩眉头皱了起来,嘴巴也慢慢长大,然后他吐出了在梦中的第一个字眼。

    “操!”

    仿佛是一个王者呼喝出的口令,在他那个字刚刚脱口的一瞬间,巨大而厚密的云层便涌动起来。与此同时,狂烈的风从远处天海相接的地方席卷升腾,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呼啸而来。

    紧接着,一直平静的海水也似乎受不了这般宁静的状态,在狂烈的海风带领下涌起了层层巨浪,此起彼伏奔腾咆哮。那些巨浪最高处,如同百尺危楼,又似乎雄伟的城墙,雪岭际天,若万马奔腾,又像远古洪荒巨兽般疯狂的呐喊起来!

    天海突变!

    狗剩站在突变的天海之间,犹如飓风里颤抖的一株狗尾巴草,孱弱可怜,又那么的毫无存在感。

    但似乎又有着无可匹敌的气势。

    如果这个时候把目光拉高,升到比墨色的云层更高的地方,我们就会发现,天海巨变,风起云涌,海浪涛涛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正是以狗剩为中心。

    奔腾的巨浪涌到狗剩周身方圆六尺处,便不再前行移动,而是堆积在一起,短短的一瞬间,便营造出了一座座千尺高山,万丈悬崖。

    而天空上的云层,也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

    墨色的云层,渐渐的开始了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辽阔的漩涡。而漩涡的轨迹中,隐隐有雷光闪现,诡异、华丽、浩大、震撼人心。

    逐渐的,漩涡的中心,开始凝聚起夺目的白色光柱。

    仿佛是从世间撷到的最纯净的一缕光辉,白光看起来是那么的纤尘不染纯净至极。但从光线中透露出的,却有着暴虐和无穷战斗欲旺的气息。

    那么突兀的,甚至说是不符合逻辑的味道,却被融合在一起,凝聚在最为耀眼的光线中,于云层之中吞吐舞动,仿佛是正要奔赴一场惨烈厮杀的,未经训练的野马,充满着渴望和焦躁。

    这个时候,海面上的巨浪也发生了变化。

    千尺高山万丈悬崖猛的撞击在了一起,然后汇聚成了一条巨大的水柱。狂烈的海风演变成了更为疯狂的飓风,成为了水柱形成的最大助力,带着淡蓝色的海水如蛟龙一般挣扎升起,摇摇指向天穹。

    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呆的狗剩此时吐出了第二个字。

    “操!”

    刹那间,水柱咆哮向天空飞去!

    刹那间,光柱呼啸朝水柱砸来!

    然后二者剧烈的碰撞在一起。

    刺目的光线迸射开来。

    狗剩忍不住捂住了眼睛,将手掌挡在了眼睛前面。

    死一般的寂静。

    是的,在所有瑰丽、疯狂、奇异的变化之后,在光柱和水柱剧烈的碰撞到一起之后,整个天海只有无限的寂静。没有一丝声音,听不到任何声响,只看到在天海之间,有浓烈刺眼的光芒迸射开来,一股强大到无匹的力量摧枯拉朽般朝着四处席卷而去。淡蓝色中掺杂着浅白的光弧纵横了整个天海,想着整个空间无限延伸,慢慢的,就再也看不到了影子。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被强烈的光线刺的遮住眼睛的狗剩慢慢放开手。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前,竟然有着一滴淡蓝和浅白相间的水珠。

    狗剩左右看了看,天已不在,海已不在。

    他看着眼前的水珠,脸色极为难看。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然后狗剩说了在此处的第三个字。

    “操!”

    水珠猛然炸裂,消失无踪。

    然后躺在床上的狗剩忽然睁开双眼!

    本文来自看書網小说

第四十三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刚刚睁开眼的狗剩没有看到,他双眼中的瞳孔,有那么一个瞬间,透出蓝白色的光彩。但只是一个须臾,便消退下去,只剩下茫然和无措。

    这样的一个梦,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也着实让人苦笑无奈。狗剩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出了一层虚汗,不禁摇头自嘲,暗道这几天难不成真是想太多了?竟然会做一个这么无稽的春梦。

    正想着,忽然就听到了屋外传来的滴答滴答声。

    狗剩愣了一下,才想到应是下雨了。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来的有些匆忙。狗剩不禁想起昨日的明月,心道本来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一夜间便风雨交加了?不过这雨水清新柔美,倒是让狗剩多日来紧张的心情得到了一丝舒缓。

    起身,换了身内衣,在紫云丫头的服饰下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吃罢早餐,狗剩才想起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

    因为今天,是清明。

    他答应过绵延姑娘,要在清明时节,于望君坡为剪烛立碑。

    狗剩揉了揉脑袋,暗道自己这几天想的事情实在太多,脑子愈发不济,昨天还在向林教头请假,今天竟差点把这件事给忘掉了。才想罢,便有下人在院子里禀告说的道窦公子拜访。听到窦健已至,顾不得再细细系什么叮叮当当的玉珏环佩,狗剩携着紫云便出了院子。

    出门,抬眼一瞧便看到了窦健一身黑色常服,打着一把南方常见的油伞,站在常青树下。看见了狗剩和匆匆忙忙撑开伞的紫云,窦健笑了笑,迎上去道:“朝雨浥轻尘,少爷今儿个精神气不错。”

    狗剩望了望在春雨中渐渐透出新绿的常青树和青蒙蒙的天空,很有深意的看了窦健一眼。二人从眠月楼一别之后,这倒是首次见面,而窦健对自己的称呼,已从最初的“公子”,变成了如今的“少爷”。虽然仅仅两字之差,但其间意味,已经大不相同。至少,如今的窦健,已经彻底的将自己绑在了狗剩这条船上。

    狗剩很是满意他这种称谓上的变化,所以表情轻松,从紫云的手里接过伞,随口问:“别瞎客气,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窦健笑了笑,悄悄与狗剩错开一段距离,在走路的细节上轻巧的分出了尊卑先后,也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恭敬。

    “少爷放心。昨个儿雕花玉碑便已经刻好,今天一早已经派人运了过去。方才我从眠月楼经过的时候看见了绵延姑娘,她已经去了望君坡,记得公子曾说过自己要去亲眼看看,我就干脆来陪着公子一起。”

    狗剩点了点头,他非要去亲眼看看,倒不是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感慨,而是为了那个首先对自己示好的三哥宋嘉南。不管怎么说,这个叫剪烛的清倌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算自己的三嫂吧去看看也在情喇中。再说,既然那个家伙在大仇未报之时不愿意去,那自己代他去去,想必剪烛姑娘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稍许的慰藉。

    一行三人缓步在淅沥的小雨中,紫云丫头怀里抱着大氅,想为少爷披上却被狗剩挥挥手止住,只能小碎步藏在狗剩举起的伞下。将出府的狗剩扭头瞥了一眼三哥的院子,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宋嘉南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此时的他,还未洗漱也未曾穿好衣服。只披着北国火狐裘,手中有一方紫炭小暖炉,却赤着脚站在地板上,眯起眼看着窗外。

    他的身前,是西烨云中木精心雕刻而成的书桌,抛光之后的桌面甚至还透着云中木独有淡淡香味儿和浅浅清新气息。桌上有凌乱的书本和四下里撒满墨迹的宣城黄芽纸,乱糟糟堆成一片,像是发过疯似的。

    宋嘉南站在一堆乱纸之前,目光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雨打木叶,微微有些出神。

    然后他回过神,叹了口气,坐在了书桌前,伏案而沉沉睡去。

    一阵风吹过,翻开那些凌乱的纸张。

    每一张黄芽纸上,都或清晰或模糊,或一字一画或云烟落纸的,写着七个字。

    何当共剪西窗烛

    出了门,便有马车停在门口,自然是窦健带来的。坐上马车,窦健将早已备好的红泥火炉拿出来,又点上寸许寸金的沉木香,整个马车里顿时间春意融融,尽管外面风雨依然有些吹面生寒,但马车里却是自成天地一般温暖自在。

    这马车很大,极为豪奢,青色的流苏从边角垂下,前面的木檐处甚至还有着一只银质的小巧风铃,随着马车的行进而叮叮当当发出脆响,合着淅沥的春雨滴答声,即便是狗剩这般焚琴煮鹤丝毫不懂欣赏的人物,也陶醉的闭上眼点头不止。

    “我说你挺会享受的啊。”

    窦健小心从小火炉上取下温的差不多的杏花春酿,为狗剩倒好酒,又细心的替小丫头也斟上半盏。女儿家不怎么会喝酒,窦健纯粹是为了表示好感而做个样子。毕竟他慧眼如炬,早看出这七少爷对这小丫头非同寻常,只怕日后也是少爷的帐中之人,捞不上正室那是肯定的,但妾室偏房,总能凑上个份子。深谙豪门其间滋味儿的窦健自然要对这个现今还不显山不露水但终究会跃上高枝儿的人物保持一定的良好态度和关系,这是窦健很早便有的交际习惯!

    狗剩瞥了一眼,看到紫云丫头受宠若惊的样子,也不道破,而是笑眯眯的道:“丫头你也尝尝,味道不错。”

    紫云这才安心接过酒杯,浅浅啜上一口。

    酒自然是好酒,亦是陈酿,入口时可能爽口细腻,回味无穷,但其间隐含的后劲,却才是真的令人欲罢不能。但这般陈酿的后劲,也不是一个小丫头能受的了的,所以紫云才饮下不久,脸色变有些微红了,摇摇头将空空的酒杯放在一旁,微微斜靠着马车的软丝锦绸上。

    狗剩酒量不错,所以和窦健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个半酣。

    “为一个娼妓立碑,想来你受的风言风语,少不了吧。”

    窦健用小铁钳将红泥炉中的无烟炭稍稍拨了一下,语气毫不在意:“我若是那种能被他人言语影响到的人物,在赏花会的时候就已经溜之大吉了。”

    “这可不一样。”狗剩摇了摇头:“那时候有绵延姑娘,可现在没有。不管你立多高的碑,也再难一亲芳泽了。”

    窦健耸耸肩,显得很是轻松和轻佻,“可现在不是有少爷你吗。”

    “我承认自己很好色,也有一点色胆,可比起女人来说,我最喜欢的,还是钱、和权。少爷既然能给我这些,我自然要贡献出另一些比如,忠诚。”

    狗剩笑起来,指着窦健骂开:“狗日的真是个地道的商人。”

    窦健嘿然一笑,举起酒杯:“谢少爷夸奖。”

    紫云丫头喝完酒后顿显疲态,靠在马车车厢上,脑袋枕着贴在车厢上的厚厚的软丝绵绸上,看着自家少爷和窦公子你一来我一往的喝酒聊天,但却听不真切一个字眼,只是觉得少爷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确实,狗剩今天看着真的有些与往日不同。

    首先,他的眼睛似乎更明亮了一些,至少变得锐利许多,瞳孔中倒映着马车中红泥火炉的微红火光,也倒映着车窗外清亮的雨水和清濛的天空,如同一面镜子一般。

    然后,他的胸膛似乎比起往日也壮了一些。双肩打开,如同庙里的天神塑像一般,怎么看,都多了一丝英豪之气。

    再然后,他的双手似乎也变得修长了一点,至少握着酒杯的时候显得格外有力,自然垂在身侧的时候,也带着丝灵动和精致味道。

    再再然后,也是最后,便是他整个人气度的变化。

    紫云知道,自己这个少爷,其实是一个来自燕国小镇的无赖混混。虽然她明白少爷很好,也知道疼人,但这并不代表少爷不带着混混无赖的风气和脾性。

    比如,偶尔流露出的猥琐啊等等。

    但今天,少爷的气质风度竟是让紫云眼前微微一亮。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变化。尽管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少爷,但紫云就是觉得二者不是同一个人,至少在气质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少爷是一个混混无赖的话,那么如今的少爷,便是一个跌落在尘凡的谪仙一般,偶尔流露出点滴不羁,但总体上,却岳峙临渊,风姿斐然。

    紫云丫头一下子看的有些呆了。

    他忽然想起窦公子今早见窦公子时他所说的一句话。

    “朝雨浥轻尘,少爷今儿个精神气不错。”

    看来,这不是一句客气话呢

    本部小说来自看书蛧

第四十四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出南城,向城外迤逦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便远远的看见了一处青色山坡。春雨帘子里看山望水,总是带着一丝朦朦胧胧的味道,所以从车窗探出脑袋的狗剩只能看见山坡上星星点点的人影,还有几处浅白淡黄的油伞。

    离的近些了,方看见一处又一处的土包。如今土包之上已是布满荒延蔓草,甚至有些已然倾塌颓圮,不成样子。萧瑟零落,凄切空寒,莫此为甚。狗剩所看见的,便是这般的景象,虽是三月春光融融,但此间气氛,却像极了残秋九冬,没由来的让人生出一份悲凉感,狗剩瞄着看了看,又缩回马车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窦健自然看出了狗剩的情绪变化,一边斟着酒,一边轻声道:“这个地方,埋的都是一些早早殒命的青楼女子,别的不说,起码个个都是痴情种子。痴情反被多情伤,像是有这么一个定律似的,年年都会添几座新坟。故此,这里才名为望君坡。岁岁盼君至,年年望君来,都是些苦命红颜啊。”

    对狗剩来说,苦命红颜痴情种子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但此间情景,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个关于自己母亲的传言。所谓青楼薄幸公子与烟花多情歌妓之间的事儿,似乎并不需要多加渲染便能猜到起承转合,所以狗剩的心情格外低落。但此间的种种,便非窦健所能揣测清楚的了。而狗剩也不想细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出神的望着清濛色的天空。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狗剩下车,入眼的是一道很美的风景线,那是一袭白衣,素净纯美至极,立在烟雨之中,手执浅白色的油伞,一动不动望着前方一座不大的坟茔。而坟茔之前,刚刚立好了一座新的雕花玉碑,立碑的匠人们站在远处的一个小棚子里避雨,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狗剩叹了口气,出声道:“绵延姑娘,节哀。”

    那一袭白衣转过身,点头轻声道:“绵延多谢公子。”

    自从眠月楼一别,如今也是个把月未曾相见,绵延蒙蒙似乎清瘦了许多。素白衣裳裹着她本就窈窕的身姿,仿佛风吹即走的一瓣白莲,只是眉眼中有浓浓的哀愁,狗剩打量着她向下看的眼睛,发现眼圈微红,不知为什么,心中莫名一紧,皱着眉头问道:“哭过了?”

    绵延蒙蒙没有回答他什么,而是重新转过头去,盯着那座青色坟墓,还有白色玉碑,静默无言。

    狗剩走上前两步,与绵延蒙蒙并肩而立,也看着那座旧坟、亦是新坟,同样沉默不语。

    窦健看了一眼两个人,叹了口气,拉着紫云走到远处的棚子里避雨

    “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

    静了好久,在连绵的雨声中,忽然传出了这么一句不知头尾的话。但狗剩听明白了,这个她,定然指的是已去世三年的剪烛姑娘。

    “剪烛是一个心很大的姑娘,不甘于成为男人手中玩物,尽管她舞乐俱奇,深受妈妈喜爱,但她却常说,不愿以歌舞哄臭男人开心。常说望轻天下须眉”

    绵延蒙蒙说话的时候一动未动,表情也没有变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对着望君坡上的风雨倾诉,声音平静而悠远,如同夏日晚风在耳边的轻声絮语。

    “像她这样的女孩儿,像她这样的性格,自然是不愿在眠月楼里待下去,所以不久,她便逃了出去。”

    “她走的时候,曾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知道,我和她不同,她所追求的,是我所向往,但从不敢涉足的。所以尽管我们是那么亲密无间,好的仿佛一个人似的,我也还是拒绝了她。”

    “或许她说的对,是命不好,所以她最终被抓了回来。那一夜我只听见龟奴和管家院中灯火通明,而她的声音,却只有最开始的哀求与哭泣,然后就再没了响动。”

    绵延忽然笑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没有一丝天光的天空,紧紧抿住了嘴唇。狗剩知道,这只是为了不让眼泪落下来,他看着这个如同仙子一般的女孩儿,想了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天明的时候,我去找她。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看见了她。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用口水把凌乱的头发理顺,看见我的时候笑了一下,让我为她描眉。”

    “那些年来,她的眉一直是我来描,她总说我描的好,淡妆浓抹都漂亮。可是那一天的时候,我却连笔都提不起来。我在哭,她却在笑,我哭的越很,她笑的越厉害。”

    “或许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变了。变得格外热衷于容貌,热衷于对渭城各式样的贵胄公子哥的了解。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让我为她描眉,但从她的眉目间,我却再看不到了往日的影子。”

    狗剩看着绵延蒙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的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绵延蒙蒙没有在意狗剩有什么表情,停了一下,才说道:“转眼过去了两年,快要到了我们开脸迎客的日子。但这个时候,包括我,包括剪烛,却忽然得了眠月楼的照顾,可以不用开脸迎客,而是继续待在幕后,过着了无纷争的日子。”

    “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三少爷的功劳。”

    绵延蒙蒙看了一眼狗剩,狗剩笑了笑。三少爷指的,自然是三哥宋嘉南。

    “自那以后,剪烛也不怎么让我描眉了,她总是欢喜的说,找到了一个更愿意为自己描眉的人。我心知她所说的是谁,所以很是为她高兴,也时常揶揄调笑她觅得了如意郎君。”

    “可”绵延蒙蒙笑了一下,然后再微微抬起头,笑着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不要说,宋家比起侯门,还要有身份面子些。剪烛她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儿,想必也是知道的吧。可却,却义无反顾的的扎进去。或许,或许她说的真的很对,是命不好,而我们这些人,除了怨命,还能如何?”

    她停住了话音,咬着嘴唇,看着清濛的天空一语不发。

    只是,狗剩再没问后来呢。因为后来的事,他很清楚,他们二人都很清楚。

    “有时候,有些事,其实跟命没什么关系。”狗剩喃喃出一句话,手里的伞沿不经意碰到了绵延蒙蒙的伞面,滴落的雨水打湿了狗剩的衣角。他喃喃道:“每个人的不同,也谢是选择不同而已。”

    绵延蒙蒙轻声道:“剪烛是一个曾说过看轻须眉的人,但最后,不还是因为须眉而死?”

    狗剩笑起来,定睛看着绵延蒙蒙,反问道:“是吗?”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那一座新立的玉碑,又自答道:“你说的对,剪烛,确实因我三哥而死。但那也不过是个选择,只是,或许有人在之前,替她做过选择。”

    绵延蒙蒙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看着狗剩不语。

    “或者说,逼她做的选择?”狗剩笑了笑,表情转瞬又变得凝重,半响,如呓语般轻声问道:“她既然已经逃出了眠月楼,那又是如何被抓回来的?你和她因我三哥庇护而退居幕后,为什么她不得善终,而你却名声大噪?”

    绵延蒙蒙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望着狗剩。

    狗剩却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道:“你说过,自己自小受过不少针毒,在眠月楼这般地方,若不是眼睛亮些,也活不到今日。那姑娘能有今日的成就,恐怕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绵延蒙蒙的眼睛越来越冷,扭头道:“公子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

    狗剩笑了一声。

    “听不懂没关系呀,我慢慢说就是。窦健曾向我说过,你如此大的名头,若真想在此立一块碑,贴己银子只怕都已够了,为什么还要参加赏花会呢?我那时想不明白,此时,却大致猜出了一点。或许是因为心里难安?所以才在三年后逼着自己为姐妹做些什么。”

    “这个想法骚情了点,天真了些,但并不是没有可能。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好奇前面两个问题。为何她回被轻易抓回来?为何剪烛因我三哥而死,你却风头愈来愈胜?”

    狗剩看了一眼绵延姑娘紧皱的眉头和冷冷的目光,轻声道:“我喜欢胡猜,若是猜的离谱,姑娘就当没有听过便是。同样的,我也是个懒人,懒得去想眠月楼如何知道剪烛姑娘逃向哪里,也懒得想以我三哥谨慎小心的性子,宋府二太太和三太太是如何知道有一个剪烛姑娘的存在。”

    说完这话,绵延蒙蒙便愣在了当场,咬紧最春暖,情绪复杂的看着狗剩。

    而狗剩却转身走开,道:“我来这,只是想替三哥看看这位剪烛姑娘,别的,不想去想也懒得去想。如你所说,生在那般地方,总要眼睛亮点,才能活到现在。同样的,总也要手段狠点,才能赢得今日名声。不过话又说回来,逝者已矣,无论发生什么,生者当好好活着。若是真想为她做些什么,请姑娘不要忘了那曲金步摇便好。”

    走了两步,狗剩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站住脚步。

    “我想,剪烛姑娘,未尝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话说完,狗剩看了看青色的天空,叹了口气,独自走开。

    绵延蒙蒙终于跌坐在山坡之上,失声痛哭。

    那座新碑之上,刻着一行字。

    岁岁盼君至,年年望君来,君问归期未有期。

    本文来自看書王小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6455/ 第一时间欣赏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 作者:谁念西风所写的《大雪满弓刀》为转载作品,大雪满弓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大雪满弓刀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大雪满弓刀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大雪满弓刀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大雪满弓刀介绍:
一个无父无母的无赖男孩儿,意外成为高门望族的唯一继承人;怀揣着对便宜老爹的恨,带着对世俗的不满,他该怎么样一步一步砍瓜切菜完成自己的期望,又该怎么面对错综复杂的神州风云。一个无赖的生活,一段史诗般的传奇,让我们在这个全新又古老的神州大陆上,找到关于梦想,关于生死,关于情大雪满弓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雪满弓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雪满弓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