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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匪兵兵     道魔传txt下载     道魔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七二、借力

    秦无方带着他向那茅屋走去,微风轻拂,草浪起伏。那所茅屋看起来极近,但却怎样也走不到茅屋门前。韩一鸣走了一阵,始终发现那茅屋就是离自己那么远。似乎自己就不曾向前走过,但大师伯在前方一步步向前走去,自己也正跟着大师伯一步步向前走去。

    走了好一阵,那茅屋还是那样远,秦无方却收住了脚步,韩一鸣跟在后方看大师伯收住了脚步,也就停止不前。秦无方右手反回来,拉了韩一鸣的手臂,伸出左手去,在空中轻轻一点。韩一鸣只觉那茅屋立时出现在了眼前,大师伯这一点,正好扣在门扉之上,小茅屋的木门,“呀”一声开了。

    屋内光线暗沉,秦无方在门前立了片刻,跨过门槛,走入屋内。韩一鸣迟疑了片刻,也走入屋去。只见屋内书桌案几色色齐全,只是已蒙上了厚厚一层尘土。秦无方在屋内站了片刻,道:“本来此地,弟子们是不能踏足的。”韩一鸣不禁问道:“大师伯,你为何要踏上来呢?”秦无方道:“我有许多疑惑不能解开,希翼在此能够得到你师祖的指点。你师祖下山云游之前,都是住在这里。这里便凝聚了他老人家的灵气。虽说已过去三百多年了,但这里的灵气始终不曾消散,我便是期翼这灵气在我意外之时,给我些指点。能够让我想明白许多不明白的关窍。”

    韩一鸣再向那屋内四周环顾,不见异常,便不言语。秦无方站在屋中道:“师父,弟子如今大惑,不能解开。弟子只恐这些疑惑关乎灵山将来,特请辞去灵山掌门之职,在此参悟这些疑惑。请师父给予弟子一席之地,容弟子在此潜心修行。”说罢,跪在地上,叩起头来。韩一鸣见大师伯跪下,也想随着跪下去,两腿却是僵直,根本跪不下去。眼睁睁看着大师伯叩了几个头直起身来,屋内忽然光线明亮,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瞬息之间便将满屋的灰尘都抹得干干净净!还顺手推开了掩着的门窗!韩一鸣瞬间明白,此事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只能观看,连行礼都不必!

    他向着门窗看了看,门窗皆是关闭着,但屋内确实明亮了许多。秦无方站起身来,四周看了一看,道:“一鸣,你师祖准许我在此闭关了。自今日起我便在此处修行了。至于聿爱,让新任掌门在那里修行罢。”韩一鸣道:“是。”秦无方道:“在这里我告诉你两件事,从今往后,你就不必再去聿爱了。你到这里来罢。记得自你上到聿爱起,便对着这屋子直走。直至你不能再向前走,不论远近,你抬手叩门即可。伸出手来。”韩一鸣想起大师伯是用左手开的门,便伸出左手,秦无方看了一看,摇了摇头:“我可以用左手叩门,可我看你,却是用右手叩门的。”韩一鸣愣了一愣,秦无方道:“在这屋中,你的右手在微微发光。”

    韩一鸣收回左手,伸出右手来,秦无方伸出左手,在他的手掌之中轻轻划了几下,收回手去:“这是开门符。你只要用右手叩门,便能开这扇门了。”韩一鸣道:“多谢大师伯。”忽然见秦无方那沁入心肺的眼睛对着自己看了看,心中一凉。却见秦无方轻轻摇了摇头。韩一鸣不由道:“大师伯,弟子有什么错么?”秦无方摇了摇头:“一鸣,不瞒你说,即便到了如今,我还是看不透你。魔星的魔力果然非同一般,我在师父的福佑之地,借得师父的灵力来看你,却依然看不清我想要看分明的事物。”说罢,又摇了摇头。

    想起那青衣少年,韩一鸣也不禁叹了口气。秦无方道:“一鸣,自此刻起,我已不再是灵山掌门了。”韩一鸣大惊,道:“大师伯……”秦无方微微一笑:“当年你师祖便是在这里提起要灵山掌门传给我的,我若要辞去掌门,也须得到这里来请辞。现下他老人家将往日积尘都扫去了,便是准许我在此修行了,也是准许了我辞去掌门了。因此我已不是灵山掌门了,只不过还不能告诉你的师兄们罢了。新任掌门一日不曾接任,我便要担一日的干系。交替之际,越发要小心才是。这些日子,我就不对弟子们解惑了,你自行到这里来给我翻书罢。咱们可以好好参详那本秘书,说不定在这里,你也可以看到秘书之内的过往。待得再过几日,新任掌门接任之后,我的干系才算了结。”

    后几日,韩一鸣都是独自去聿喜之上,与大师伯一同参详那本秘书。这时遇派内的掌门接任之日已甚近,韩一鸣也能察觉师兄们或多或少的期待。但他全心全意去翻掌门秘书了,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头。

    在聿喜之上翻看掌门秘书,果然与他在聿乐之上翻看全然不同。在聿喜之上翻看这本册子,全然没有那样疲累。韩一鸣白纸之上看到过一只鹿,头上鹿角张扬,盘根错节,十分美丽。还看到一只猛犬,身形健硕,长毛随风飘拂,咧嘴露牙,十分凶狠。只是这些都是一闪而过,全然看不出什么头绪来,这些都是灵山之上居住的生灵么?韩一鸣虽知这本书内林林总总都是关乎于灵山的秘密,却不知是详尽到了这个地步,难怪大师伯看得如此仔细了,这许多杂乱的东西混在一起,要从其中看出点什么来,还真非易事!

    每日他吃过早饭便到聿喜之上去,连午饭也在聿喜之上吃,一直要呆到红日西垂才回来。有时大师伯看得快些,一日之间,能看两三页白纸,有时只能看一页。但每一回大师伯都只看到秘书的第七页,便将秘书合起来,再从每一页看起看起。饶是看得慢,到掌门传位新掌门接任之时,那本秘书也来回看了有两三回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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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三、夜授

    他在静心院内,师兄们面前,绝口不提自己去了何方,有时顾清泉问起,他也只是说去了后山。顾清泉这些时候与沈若复甚为相得,往往韩一鸣回到屋中,他们都在谈天说地。韩一鸣便坐在一边,听他们畅谈,间或也插口说上两句,但还是听的要多些。

    自从在静心院中见过紫裳与紫依的前尘往事,韩一鸣便留了心,有时半夜醒来,都会禁不住向窗外望去。只是自那夜之后,静心院都不再有过异样显现。韩一鸣也知异样不是时时会有,若是时时皆有,也算不得异样了。

    转眼已是十六日,离掌门传位只有三日了。韩一鸣午夜醒来,本拟翻个身再次入睡,却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上躺了片刻,照旧坐起身来,不经意地向窗外看去,窗外清冷的月光之下,各位师兄的屋子都没有声息,也没有半点光亮,想来师兄们都早已进入梦乡。坐了片刻,正要躺下,忽然见院心地面上有一个若有若无的淡淡影子,立时抬头向上方看去。

    月空之中,弥漫着淡淡月华,九座山峰高高飘浮,围成一个圆。然而在那九座山峰之外,有一个白衣人正向上方飞去。韩一鸣一愣,看了看月影,才不过刚过三更。是哪位师兄向着上方飞去?还是哪位师尊夜归?又或许是灵山的什么过往?韩一鸣一时不知哪一个答案才对,对着那人影呆看。月光虽不黯淡,但那个人影却看得不甚分明,只能看着他越飞越高,最终融入月华之中。

    韩一鸣颇有些疑惑不解,坐在床上,探头向外面的天空细看,始终不见那人下来。等了一阵,复又困倦起来,翻身躺倒,再次醒来,已是天色大亮了。翻身坐起来,不禁怀疑昨夜乃是一梦!忽然见顾清泉自屋外进来,神清气爽,衣服下摆还有露水的印迹,鞋上微有泥土。对他招呼一声:“小师弟,你今日醒得这样早。”韩一鸣猛然醒悟过来,那个半夜飞升的人影,乃是前去修行的师兄!

    看了顾清泉一眼,忍不住问:“师兄,灵山所有的师兄中,有哪一位是半夜修行的?”顾清泉正在喝茶,闻言一愣:“嗯,或许有罢,我也不知。我一向不太留意这些。各人的修行全不相似,不好一概而论。但凡夜间修行,白日里必然要养精蓄锐。不过,我却从没见哪位师兄弟青天白日的精神不济。你怎地想起问这个来?”韩一鸣一时愣住,昨夜的所见,能否说给顾师兄听?顾师兄与自己同住了这些时候,他的性情自己也是极为明了。只是大师伯有言在先,那问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宁可当昨夜自己看见的,也是看过秘书之后得知的灵山过往,也不能随意便说出来。大师伯的嘱咐自有他的用意,还是小心为好!

    他一时不言语,正想搜个借口出来不让顾师兄再问下去,便听顾清泉又道:“嗯,夜间修行,要看是怎样修行法了!”韩一鸣“哦”了一声,顾清泉道:“灵山的师兄弟们,凡是武修的,都以黎明时刻为采集天地灵气最佳时刻,只是各人采集的方法和地点不一而同。若是术修,就不拘时刻方式了。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紧要,方式方法并不要紧,不是么?不过,若是深夜修行,除去先前我说过的,还有两点与众不同之处。其一,是因他本身就异于常人,须得深夜修行,白天反倒是养精蓄锐的时刻。第二,乃是师父教授的方式不同。或许特别教授他一些别的同门不能学到的学识,因不能让同门知晓,从而深夜教授!”

    这话一说,韩一鸣一时之间福至心灵,那个身影就是大师兄!大师伯的言辞之中,已有传位给大师兄的意思,所以大师兄才在深夜前去聆听大师伯的教导。想来一派之长,必然有许多事物与寻常弟子不一般。这些事物,只能由大师伯秘密授与大师兄。韩一鸣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身上轻松,却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想来是自己修为还浅,心神浮动,不能自抑,想来还要再过些时候,才能真正不将这些事务放在心上。

    正在想间,门前有人敲了两下,司马凌逸笑道:“小师弟在想什么?”韩一鸣才想起他,便见他出现,意外起来,也因自己心思浮动,有些心虚。呆呆看着司马凌逸走入屋来,连答应都忘记了,司马凌逸笑道:“小师弟,你在想何事,想得这样入神?”韩一鸣定了定神,才道:“没什么?大师兄请坐。”司马凌逸道:“小师弟我有话与你说。”顾清泉闻言站起身来道:“大师兄请坐,我失陪了。”向着门外走去,韩一鸣刚想叫住他,司马凌逸已道:“小师弟,咱们两人细说,较为好些。”

    虽说如此说法,但顾清泉走出门去许久,二人都相对无言。韩一鸣不明白大师兄要对自己说些什么?或许是要说昨夜自己看到大师兄独自去大师伯处,但也或许也不是此事,可是他还真想不出别的什么要在此时来说。坐了一阵,司马凌逸道:“小师弟,昨晚……”韩一鸣心内一怔,大师兄也看到自己了?停了一停,司马凌逸道:“小师弟,我看到了。”

    大师兄看到了自己?韩一鸣深深吸了口气,大师兄的确修为极高,自己只是在窗前探了个头,大师兄在飞升之中居然将自己那一探头看得再清楚不过!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你看到我了吗?”韩一鸣也不否认,道:“大师兄,我看见你了!”司马凌逸点了点头,正要说话。韩一鸣心内忽然听到大师伯的声音道:“一鸣,你来。”

    韩一鸣站起身来,道:“大师兄,大师伯叫我去一趟,回来后咱们再说。”司马凌逸点了点头,道:“嗯,或许也说不了啦,明、后两日只会更加忙碌。咱们有什么将来再说!”说着站起身来,走出门去。韩一鸣拿了鸣渊宝剑,走出静心院,上聿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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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四、空

    来到聿喜之上,只见那长及膝盖的杂草已没了踪影,触目所及,全是新碧浅草,茅屋还是茅屋,却似乎不再是从前那间茅屋了,已没了从前所见的那种年深月久的样子,灰尘被抹了去,便焕然一新。韩一鸣对着茅屋直走过去,依旧是看着不远,走起来却始终是走不到那茅屋面前。他记着大师伯的话,只管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头撞在了不知什么上。韩一鸣收住脚步,对着那还是只望不能及的茅屋伸出手去,落手之外,微微有些清凉,不知摸到了什么,两眼却看不到!

    韩一鸣猛然想起大师伯说过自己是用右手开门,原来自己一时不留神,用的是左手触门。连忙换成右手,抬起手来,略一犹豫,便对着那可及而不可望的门上摸去,眼前微微一暗,人已站在了茅屋之中。秦无方正坐在一张矮几前的一个蒲团之上,矮几之上放着那本掌门秘书。

    秦无方道:“一鸣,你也来了,快来坐下。”那矮几的一边边多了一只蒲团,韩一鸣行过礼,在那个蒲团之上坐下来,秦无方道:“嗯,一鸣,你翻开罢。”韩一鸣伸出手来,揭开秘书。白纸之上字迹一闪,却又在片刻之后失去了踪影。秦无方又在秘书之中沉思起来。

    韩一鸣见大师伯专心至致,这才抬起头来,对着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所坐之地并不是师祖的居室。韩一鸣那日也仔细看过师祖的居室,虽说此时自己便身处其中,却似乎连这点立椎之地,都不在师祖的居室之中。四周的布局没丝毫改变,屋内的陈设也没有变化,但这里却凭空多了一个清修之地。一张矮几,两个蒲团,全然不似这里的物件似的,也绝没有在屋里zhan有了方寸之地。大师伯与自己的所在,在这屋中,却又隔绝于此屋。

    大师伯果真是再不过问灵山的事务了,韩一鸣不禁有些感慨。在一边坐了一阵,始终无所事事,又向着白纸之上看去。白纸依旧就白纸,而大师伯却看得格外仔细。韩一鸣思忖着大师伯平日还须许多时刻才能看完这一页,忽然听秦无方道:“一鸣,你翻一页。”

    韩一鸣伸出手来,翻了一页,书页一翻开来,便见这新的一页上,全是字迹,只不过书淡淡的,正想看个分明,那些字迹一闪便不见了踪影!韩一鸣一眼瞟去,只看清一个“空”字。这下不再东张西望了,也仔细盯着那书页看了起来。可是那些字迹犹如捉迷藏一般,他越是想看到书页上的字迹,便越是看不到。看来这些字迹还真的不想让他看个分明。

    这一日秦无方看得极快,一日之内,将秘书从第一页起直看到第七页。韩一鸣不曾离开,连吃饭,都是丁五送了饭菜来,与大师伯同吃。一直看到日落西山,秦无方才抬起头来。中午秦无方吃饭之时,也是一副沉思模样。这时秦无方抬起头来道:“一鸣,你自这本秘书之上,看到了什么?”

    韩一鸣想了一想才道:“大师伯,今日弟子看见了字迹,除却一个空字,别的都没看清。”秦无方看了他一眼:“哦,那你日后有了时机,也当好好看一看。嗯,除此之外,便没有看到什么吗?那前几日呢?”韩一鸣摇了摇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看到的那头鹿来,又道:“弟子曾经看到过一头鹿。”秦无方道:“一头鹿?”点了点头,韩一鸣却又想起自己在看到那头鹿后,还看到一只凶猛无比的犬,道:“还有一只猛犬。”

    秦无方眉头微皱,沉思片刻,道:“说来也怪!一鸣,你说的这只鹿可是鹿角极为华美,好似一顶华冠的?”大师伯也看到了,韩一鸣愣了一愣,才道:“弟子看到的确实是这样。那只猛犬也是从未见过的凶猛。”秦无方道:“我也看见了。说来奇怪,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且就是这些天看到的,从前我看这本秘书,并没有这些。自你来翻帮我翻书,忽然便多了这些。我看到的还不止这两样,还有别的,你现下虽说还未看见,但我想再过些时候,一定也是能看到的。”

    这几话颇为鼓舞,韩一鸣又想了一想,道:“弟子还看到一个涟漪,似有什么自水中跳了出来。弟子没能看分明那是什么?只看见一个涟漪。”秦无方点了点头:“我也看到那个涟漪了,我还看到了从涟漪之中跳出来的是什么。只是我却是很有些困惑,想不明白。”韩一鸣不禁问道:“大师伯,那自涟漪之中跳出来的是什么?”

    秦无方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尾红黑相间的大鲤鱼!”鲤鱼?韩一鸣不禁一愣“哦”了一声,见大师伯又有沉思之状,虽知不该打断大师伯的思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师伯,那是灵山之上的鲤鱼么?”秦无方一愣,道:“你说什么?”韩一鸣问道:“那鲤鱼是灵山幻镜湖里的吗?”秦无方摇了摇头道:“你说那条鲤鱼么?不是的。灵山并没有那样一尾鲤鱼。也没有那样一只牡鹿和那样一只猛犬。灵山之上这许多生灵,我都一一熟知,但这些天我在这本书上看到的生灵可不止这三样,还全都不是灵山所有,也与我灵山似乎全无关联,我还未见过这些事物,这令我更加困惑!”

    韩一鸣也困惑起来,大师伯曾说过,掌门秘书之中记载的,全都是与灵山有关的过往。可是怎么会出现与灵山全然不相关的事物呢?并且还是大师伯也不曾见过的事物?他并不怀疑大师伯所说的对灵山的一切都熟知到了极点。本来么,灵山掌门,便是要对灵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哪怕是灵山的一草一木,都应是心知肚明。可见这掌门,还真不是寻常人等能够担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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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五、传位

    疑惑并不会令时光停顿,转眼已到了掌门传位之日。清晨起来,便已觉有些与往日有些差异。各位师兄都在院中等候,韩一鸣与顾清泉也自屋内出来,站在一边。韩一鸣只觉众位师兄的眼光都时不时向他面上看来,虽说都只是猜测之意,却令他有些微局促不安。不多时,赵浩洋凭空出现在静心院之中,对一众弟子看了一眼,道:“都到聿乐之上去!”他说话素来言简意赅,说完便走。司马凌逸站出来道:“各位师弟,大家一同上聿乐之上去罢。”说罢率先向上飞去,几位年长的师兄跟了上去,随后各位师兄都跟着向着空中飞去。

    院中诸人都陆陆续续向上飞去,韩一鸣有意落在最后。顾清泉本已招出剑来,忽然望望左右,不念御剑诀,也落在了后面,与沈若复一起站在一边,待到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人了,笑问韩一鸣:“小师弟,说实话,这个掌门,是你还是大师兄?”韩一鸣微微一笑:“二位师兄,新任掌门定然是大师兄。”沈若复一脸的怀疑:“不会罢,不是你么?”韩一鸣笑道:“不是我!”沈若复笑道:“小师弟,现下这里没有别人,你就先告诉我们罢,先说与我们知道又有什么呢?也省了我胡乱猜测。”顾清泉笑道:“是呀是呀,如若是你,我们也好早些与你道喜。”

    韩一鸣正色道:“二位师兄,果真不是我。真是大师兄!怎么,你们都不信么?咱们这就上去,过后一同向大师兄道贺,二位师兄便没什么不信了。”二人依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对着韩一鸣挤眉弄眼。韩一鸣心知自己说什么他们也不相信,索性也不说了,只是召出鸣渊宝剑来,向着聿乐之上飞去。顾、沈二人问不出结果,只得也随后跟来。

    聿乐之上,早已焕然一新。那平日见惯了的竹林前方多了一大片空地出来,各位师兄们已在那片空地之上等候。韩一鸣还在空中便展眼一望,不见师伯师叔们。诸位师兄们都各自三三两两的在一起低声说话。他一落地,立时众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韩一鸣也算是经惯见惯了,但这许多目光依旧让他有些迟疑,浑身发烧。也见有师兄双眼望向大师兄,只恨不得能高声说道:“不是我,是大师兄!”

    只是看这情形,即便是大声说上数遍,也是无济于事。咬了咬牙,忽然只听沈若复在他身后轻声说道:“小师弟,不要在意。我与顾师兄是绝对支持你成为新一任灵山掌门的。”韩一鸣哭笑不得,他们支持谁与此事有关么?大师伯什么都不必说自己也知灵山新任掌门绝不会是自己了,偏偏这两位师兄牛心,硬要将这掌门之位扣在自己头上。真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好在此时离这事已不远了,只要灵山众人齐聚,大师伯当着众人的面将灵山掌门传给大师兄,这事便算了啦。自己也不会有多么为难。

    饶是做如此想法,众多师兄们的眼光,还是烤得他身上发麻,背上发烧,他只觉自己满脸、满身都是滚烫,众人的目光,堪比炉火,烧得他坐立难安。忽然又有人飞了上来,却是一群女子,为首的正是白樱。韩一鸣看到白樱,不禁多看了两眼,也不知师叔灵力恢复得怎么样了?白樱的素衣之上,还有两抹蓝色,与身后的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却是看一次,心中就歉疚一回。

    正想着,周遭已安静下来,韩一鸣回过神来,只见诸位师兄都向前方看去。竹径深处,秦无方与赵浩洋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不过片刻,竹林之中又走出一个人来,身形微胖,面目慈详,乃是韩一鸣久已不见了的二师伯黄静玄。黄静玄低着头,两眼看着地下,走到一边,站在秦无方身后,对着灵山众弟子看了一眼,却不言语,依旧是出来时的神情。秦无方四周一看,对白樱道:“师妹,你也站过来。”白樱自女弟子之中越众而出,也走到那边去了。

    秦无方四周看了看,道:“我灵山不曾下山云游的弟子都已齐聚于此,想必今日之事,大家俱已知了。今日乃是我将灵山掌门传与后辈弟子之日,掌门之位传与新任掌门之后,灵山便交与新任掌门了。缷去掌门之职,我便闭关参悟,自此灵山上下、大小诸事,就都交由新任掌门裁处,还望诸位弟子襄助新任掌门才是。”停了一停,下方众弟子都寂静无声。两眼望着秦无方,韩一鸣心猛地提到了喉咙,摒住了呼吸。

    停了片刻,秦无方道:“前几日,我已在聿喜之上向师祖辞去了灵山掌门之位,一鸣当时也在场,此刻我已不是灵山掌门了。”无数对眼睛对着韩一鸣看过来,虽说并非出乎韩一鸣所料,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浑身滚烫起来。但他并不因此就滋生出许多非份之想,一动不动,也不缩回自己的目光,更不低下头去,只是不能再如先前一般泰然自若了。但心中也是再明白不过,此事早已完毕,师兄们的眼光另有他们的意思,自己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秦无方又道:“现下我也只是代行灵山掌门之职,待得新掌门接任,我便可以缷下肩头大石了。”

    场中一片寂静,秦无方道:“我辞去掌门一事,事先已与师弟师妹相商过了,不过此时我还是要问一句,师弟、师妹,你们可有异议?”黄静玄、赵浩洋与白樱都摇了摇头,秦无方道:“那咱们这就请新一任掌门上前来罢!”瞬间,无数对眼睛又对着韩一鸣看来。这许多眼睛先前已看过他一回了,后来秦无方出声,它们都自韩一鸣身上转而去望秦无方,这时又都再转回来望向他。韩一鸣明知不是自己,还是不禁有些心跳,头皮也微微发麻,轻轻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明亮的阳光,让人无所遁形之外,还令人眩晕。

三七六、笑声

    四周都寂静无声,韩一鸣睁开眼来,再次深深吸了口气,向着前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素衣的背影已自众人之中走出来,正向前走去。是大师兄。虽说是早已知了的结局,心中却还有些空落落的,却也是无比轻松。那个背影径直向前走去,韩一鸣不错眼地看着,忽然瞥见司马凌逸站在最前方,也正转回头来,望着那个向前走去之人!

    不是大师兄!韩一鸣惊得目瞪口呆!确实不是大师兄!大师兄明明便站在前面,站在这许多师兄们的最前方!而这个走上前去的人,不是大师兄!怎会是这样?韩一鸣呆在当地,连呼吸都凝住了,先是呆了片刻,看看大师兄又看看那个背影,只见大师兄也是一脸错愕,目光对着自己看来,又对着那人看去,也是惊异万分!

    那一瞬间,场中寂静无声。不仅止是韩一鸣与司马凌逸惊异之极,灵山所有弟子都是同样惊异,以致于无人出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众人都眼巴巴望着那个背影慢慢走到秦无方面前,跪下身去,对着秦无方一连叩了几个头,才直起身来,却依旧跪着,并不站起身来。秦无方点了点头,右手自衣袖之中伸出来,掌中托着一团银光,道:“这是灵山的灵根,自今日起,便交在你的手中。你能不能当担起灵山这付重担,就看你是不是能接住灵山灵根了!”

    那人迟疑了片刻,伸出双手,高举过头,低下头去,接过了秦无方手中的那团银光。那团银光到了他的手中,立时耀眼无比,银光充斥天地,诸位弟子都看呆了,全然没有回应,都看着那团银光在那人的双手之中耀大放光芒。那人两手捧着银光,身子却压低下去伏在地上。韩一鸣目瞪口呆之中,忽然一个极细微声音从身边钻入耳中来:“不是大师兄,不是小师弟,那是,那是……”乃是沈若复的声音,韩一鸣微微嘘气,心中有着些微失落,却又多了疑虑。事出意料之外,哪里还顾得上出声,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背影。

    那个背影十分魁梧,一颗头颅油光发亮,韩一鸣心念一动:那不会是,不会是……只见那人已直起身来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秦无方身边。身形肥胖,面容粗豪,两道眉毛十分浓密,眉尾散乱下垂,一双小眼睛,乃是丁五!

    韩一鸣怔怔看着丁五,这位素来只在厨下灶前忙碌的师兄,现在神情与往日一般无二,并无意外喜悦,似乎他接过的不是灵山的灵根,乃是他平日所用的锅瓢碗盏。他身上也只是一身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素衣,只是洗去了油渍。丁五素来都是光头,想来是为了做饭时便利,此时他手中的银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却让人耳目一新。他的神情虽说还是一如从前,却也有了说不出来的异样。

    秦无方道:“今日此时,我将灵山掌门之位传与丁五。自此刻起,丁五便是灵山的新任掌门。”场中本来寂静无声,静得掉落一颗绣花针,都足以让人惊跳起来。此言一出,众人都如梦初醒,却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秦无方道:“师弟师妹,咱们先见见新掌门。”说着双手拢在胸前,躬了躬身。黄静玄、赵浩洋与白樱都随着秦无方对丁五躬身,丁五似是吃了一惊,愣了一愣,倒是飞快就跪倒在地上,对着四位师尊行过礼,才站起身来。秦无方道:“丁五,你转过身去,受你的诸位师兄师弟的拜见罢。”韩一鸣先是吃惊不已,这时周遭有了声息,回过神来。对着丁师兄看了两眼,虽说掌门传给这位师兄令自己大吃一惊,可是想一想,有又何可吃惊的?大师伯自然是千挑万选,才会将掌门之位传给丁师兄。既然挑中了丁师兄,那他自然有与众不同之处,不论他从前过去如何,也不论他是怎样的弟子?只要他能挑起灵山这付重担,他便足以当担掌门!只是这些时日以来,这掌门一直在心里扰乱心思,乍然看到掌门花落别家,心中还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涩。但也随即一笑,将这丝想法化为乌有,不论谁当上了灵山掌门,灵山还是灵山,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前方有的师兄已整理衣衫,要跪拜新任掌门。他也伸手整了整衣衫,随着前面的师兄拜了下去。只听“呜”地一声,一阵狂风吹来,风中似有人在轻笑,韩一鸣竖起了耳朵,却是听不分明,笑声转瞬即逝。丁五手中的银光大放光明,银光似水,将众人都淹没其中,只有丁五站在银光的中央,粗豪的面容看不分明,但他肥胖的身躯在银光之中形成一个剪影,倒是十分的庄重。那阵狂风在众人之间肆意卷裹一阵,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韩一鸣悄悄抬起头来,不禁大吃一惊,丁五的身形还是站在前方,却已飘浮起来,银光耀眼,丁五身后站的几位师尊都看不见了。只有丁五浮在空中,手中捧着那团银白的光芒。

    过得一阵,银光消失,丁五也落到地面上来。片刻之后,众人站起身。秦无方道:“丁五,你现下已是灵山掌门。灵山的将来就全交在你的手中了,灵山弟子都以你的号令马首是瞻,你要好自为之。”丁五神情微有些惶惑,片刻之后才道:“是,弟子谨记师父教导!”秦无方道:“你的众师兄弟已参拜过你了,你已是灵山掌门。现下我请出灵山的山精出来,教它认了你为灵山掌门,你便是灵山之主了。”说罢,秦无方轻轻一拍双掌。一个人从天而降,落在丁五面前。

    那人身形小巧,一身白衣,自背后看去,微微歪向一边的小小头颅之上一双丫角,乃是一个小小女孩!韩一鸣不禁脱口而出:“如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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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友们周末过得怎么样?

三七七、精灵

    一样惊异连着另一样惊异,韩一鸣只觉凡事都出乎自己的意料,一时之间,忘记了压低声音,这一声不禁略大了些,前面的师兄们都回过头来看他,他自己也觉衣袖被身边的顾清泉与沈若复左右一扯,立觉自己失声,但已叫出口来了,也收不回来。

    如莘背对众人站在前方,头偏和一边,却一动不动。秦无方道:“灵山万物,以你为首。此乃灵山新任掌门,你须认得他。”说着,伸手向丁五一指。如莘一声不响,只是站着不动,片刻之后轻轻飘浮起来,一个小小的身躯,围着丁五转个不停,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对着丁五看个不住。转了几圈,停在空中,丁五伸出手来,秦无方道:“如莘,你认他为灵山之主么?”如莘一语不发,丁五肥厚的手掌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如莘回过身来,张口大呼一声。这不是一个小小女孩的呼叫,也全然不同于一个人的呼叫,她口中并没有声音,而那声大叫却在脑海之中响了起来,尖利之极,韩一鸣只觉眼前都暗了一暗,晕了一晕。待得那声叫声消逝,他站稳身子,如莘已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她已全然变成了一个面貌极美的女子,转过身来,轻盈地面对着众人。两道眉毛宛如描画,一双秀目微微合着,浓长的睫毛之下,幽暗的双眼只露一线,却看得出其间黑宝石的光泽。高挺的的鼻梁下面,粉润的双唇如同娇嫩的花瓣。她的神态似是对下面众人不屑一望,只是仰面对着那高高的天空,接受上方阳光的轻抚。她合着眼眸,不过是因为灿烂的阳光太过刺眼,而不愿让自己的双眼被阳光照射。

    她修长瘦削的颈肩,有些弱不禁风,裹在素衣之内,如同裹在花瓣之内,她娇嫩得令人都有些不忍心看。但若是不看她的双腿,她无疑是极为完美的一个女子,与韩一鸣所见过的女子都全然不相似的美丽。只是她的腿,却令人有些不忍卒看。她只有一条独腿,如同鸟雀一般的独腿,自腰部以下,都向后折,膝盖本应向前弯,但在她身上,却是向后弯。虽说她的腿裹在素衣之内,但她的腿弯却是向后弯的,这一点无庸置疑!

    韩一鸣先为她柔美震惊,后又为她的怪异所惊异。只听身边的许多师兄都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为如莘的腿所惊吓!山蚑,韩一鸣立时想起司马凌逸曾与自己说过的山蚑。如莘,是灵山的山精,灵山的山蚑!

    如莘仰面对着阳光片刻,忽然睁开眼来。她的双眼,的确是极之幽暗。乌黑的眼珠,犹如幽幽深渊,对着场中扫了一圈,忽然一跃跃入高高的空中,飞速向下坠去。转眼已自聿乐的山崖边堕了下去。韩一鸣大吃一惊,不知这一跳可会让如莘受伤,正要赶上去,忽然想起如莘乃是山蚑,与常人不同,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秦无方道:“好,如今我已将掌门已传给了丁五。我便要在聿喜之上清修了,我所带领的弟子,都暂由五师弟六师妹接过去教导,待我参悟完毕,开关之后再行亲自教导。丁五虽已是灵山掌门,也须清修才是,这聿喜,便让与你罢,作为你的清修之所!”后面的话却是对丁五说的了,丁五道:“是。”赵浩洋与白樱都不言声,秦无方道:“这便散了罢。”众弟子都行了礼道:“是,谨尊师尊教导。”秦无方点了点头,又率先走入了竹林之中的小径。紧接着黄静玄、赵浩洋、白樱也走了进去。丁五站了片刻,看看众人,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竹林小径,伸手挠了挠头道:“请师兄师弟们请先回去罢。”对众人施了一礼,转身也跟着进入小径去了。众弟子鸦雀无声地再站了片刻,各自散去。

    韩一鸣浑浑噩噩,今日恍如一场梦境,灵山掌门不是意料之中的大师兄,而是自己全然想不到的师兄丁五,所有的事情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当真是世事难料呀!呆呆在原地站了一阵,沈若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师弟,咱们走罢。”他这才回过神来,四周一望,除去顾清泉,这里已只剩自与沈若复了,便道:“是,师兄咱们回去。”

    顾清泉与沈若复都向下方飞落下去,韩一鸣也召出宝剑来,飞入空中。忽然眼角捕捉到一点异色。那是一点紫色,紫裳!韩一鸣心中一动,她来了,还是来了。紫裳,灵山的弃徒,对灵山恨之入骨,却又难舍难忘。但在这个时刻看到她悄然独自立在一隅,心中忽然百感交激。他停在空中,衣襟被风拂得“猎猎”作响,而紫裳,遥遥站在上方云端,翩然翻飞的衣袂,让她更像一朵花,孤独,却有些倔犟,有些让人心酸。

    韩一鸣愣了一愣,只见紫裳的眼光对自己看了一看,便又转开了。她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在这里,她自有心中所想之事。韩一鸣也不上前去打扰她,这时上前,无异于打扰。转身向下飞落下去。留下紫裳孑立在苍茫碧落之中。

    显然灵山掌门传给了丁五,也让众人大出意料之外。韩一鸣与沈若复、顾清泉已是最后离开聿乐回到静心院的弟子,所有师兄都回到了静心院,院内却是悄无声息,各师兄都在各自的屋内,或许也有窃窃私语,但却不似平日那般高谈阔论。

    韩一鸣与顾清泉回到屋中,沈若复也跟了进来,韩一鸣还觉自己有些震惊,却见他们也不说话,各自坐在书案的两边,显然也还未从适才这事里回过神来,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一叹气,沈若复如梦初醒,道:“咱们的新任掌门,真是令我怎样也猜想不到,不是小师弟,居然也不是大师兄,而是丁师兄!”

    顾清泉也叹道:“真是出人意料,我总以为是小师弟的。便算不是小师弟,也该是大师兄呀,却不料是丁师兄。”韩一鸣这时才算回过神来,道:“我也不曾料到,但不论是大师兄还是丁师兄,只要能够当担灵山这付重担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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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八、慧眼

    三人皆沉默了片刻,沈若复向韩一鸣看了好几眼,却不出声,韩一鸣心知他是看自己的神色,兼看自己的想法,便道:“沈师兄,你这样看我,是有话要问我么?”沈若复这才缓缓地道:“小师弟,你,你果真就不难过么?”此时尘埃落定,韩一鸣心中确有失落,有些空荡荡的,但比起一身轻松来,这点小小的不足,还真算不得什么。微微一笑:“师兄,我确实有些失落,但说不上难过。有何可难过的?我的修为,二位师兄并非不知,灵山掌门这付重担,岂是我能挑得动的?我自己很是明白,灵山掌门怎能是我?我无能无才,怎么当担得了灵山这付重担?何况我还须好好修行,于我来说,当掌门与当灵山的弟子,并无甚差别。可是于师兄们来说,于灵山来说可是两回事。我始终都是在灵山修行,一介寻常弟子,更好精进修行些,不是么?”

    顾清泉与沈若复对视一眼,又他看了一阵,似乎要看他所说可是心中所想。过得一阵,沈若复叹了口气:“小师弟果然想得开,这点淡泊境界确实高出我许多。若然我处于小师弟的境地,只怕会心有不甘好些时候。本来么,这灵山掌门是指日可待了,甚而是唾手可得了。不少师兄师弟们背地里也认为小师弟比大师兄更有可能成为灵山掌门,毕竟小师弟乃是诛魔弟子,灵力灵气都比我们高出许多。况且一路上大家都有眼睛,小师弟的所作所为都看得清楚明白,便大师兄自己也都知道。但到了末了,却是丁师兄成为灵山掌门。你与大师兄都算得是大家都看好的新任掌门了,非你即他,可是如今,却花落别家,可真是叫人始料未及呀!”

    韩一鸣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却释然一笑:“有何始料未及的?灵山掌门,本来便不是寻常弟子便能担当的。”沈若复道:“这也就是大家都不曾料到之处了。若是你或大师兄还好些,也不会令我等如此吃惊。丁师兄可是连字都不识呀!灵山掌门居然目不识丁,当真会令人刮目相看呢!我总算是明白为何大师伯是将接任掌门的日子分成两日了。咱们要是当着别派师兄弟,也如今日这般无声无息,吃惊讶异,只怕会为别派同道诟病。咱们先认了掌门,到时不惊异成这样,丁师兄也更易于为外派的同道师兄弟认同!”

    顾清泉也点了点头:“我师父向来思虑就周全些,也好也好!”沈若复叹了口气:“可是丁师兄大字不识,倒真让我有些悬心。”韩一鸣也知丁五不识字,只怕连笔都不会拿握,不禁有些迟疑,丁五成为一派之尊,却目不识丁,是否真能担当起这一派来?

    却听顾清泉又道:“二位师弟,我倒认为识字与否,并不紧要。识字之人才能有学识,但未见得不识字之人,便不知是非,不明事理。我虽是丁师兄之后才到灵山的,平日里与丁师兄也殊少交往,但说起丁师兄来,还是很是佩服的。只要想一想他一个人便能将派中这许多人的日常饮食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并且能做到众口不再难调,就可想而知丁师兄是花了多少心思功夫,另有别样的聪慧了。再者,丁师兄可不是今日才不识字的,他一向便不识字。唯有不识字之人能做到如此,方才显现他的与众不同。识字,大可翻开书本,学前人的经验,而大字不识,就全然靠他个人的努力与领悟了!”韩一鸣与沈若复都不禁点头,顾清泉道:“再想一想,他无论学什么法术,虽说有的耗时极久,但却没有学不会的。可见识不识字,于他来说,已无关紧要了。能以不识一字而学会这许多咱们都看了矫舌难下的事情,丁师兄确实难能可贵,可算是灵山最为内秀的弟子了。只可惜咱们都没有我师父那样的慧眼,全然不曾看到丁师兄的内秀。”

    沈若复怔怔看着顾清泉,愣了好一阵,半晌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师兄说的是!我果真是被色声货利迷了眼,若不是师兄说得白明,我心中还是有些想不通。原来我也只能看到些简单明白的事务,而看不到更为深入的内在。哪怕这内在就在我身边,我也看不到。细想一想,丁师兄在灵山做饭也做了几百年了,能在漫长岁月之中对一件事持之以恒,始终如一,毫不懈怠,实属难能可贵了。”

    韩一鸣也怔怔听着,顾清泉笑道:“嗯,沈师弟,我也没有师父他老人家那样的慧眼。因而我也不曾细看过丁师兄,只不过我是武修,技艺精进之时,要看对方的长短。师父他老人家选了丁师兄为灵山掌门,我便要看一看我平日里忽略了的长处,我可没有比较之意。这一看,还真觉得丁师兄与众不同,他才是真正潜心修行,全无杂念。便算是疱厨之事,也是修行,不是么?”

    小小的失落,并不能影响韩一鸣的心境。反而此时心头的轻松,才是由内及外的轻松。韩一鸣听着顾清泉与沈若复感慨,不禁想起丁五一个人离群独居,反而比之别的师兄更能静心修行,微微一笑,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时再想,已知自己从前的想法都过于偏颇了,灵山之上,众人不接近的小乖,向来都是他一人照顾,众人不能挨近的灵山山精如莘,只有丁五能接近,丁五能抱起她来。自己居然不曾想到,灵山的新一任掌门,会是这个一直能够让灵山精怪心服口服的师兄。

    自己是受了元慧那些不经之谈的左右,虽说一直都认为自己不能当担灵山掌门,但总还是心中有了些微的贪念,因而想法总是在自己与大师兄身上转来转去,总是不知不觉与大师兄比较,全然失去了平和的心态,不能置身事外地来看待此事。此事听顾清泉这样一说,微微一笑,能让小乖与如莘都认可的丁师兄,必然能够当好灵山新任掌门。能让灵山精怪心服口服,师兄们也会心服口服,所需的不过时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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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九、误会

    韩一鸣正要说话,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一记。回头一看,司马凌逸站在门前,沈若复与顾清泉都道:“大师兄来了!”神色略有些意外,似乎全然不曾料到司马凌凌会在这时前来。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你来,我有话要与你说。”韩一鸣站起身来,走出门外,司马凌逸沉吟片刻,道:“小师弟,你随我来。”

    二人走出静心院来,司马凌逸与他一同走向后山。翻过山梁,丁五从前居住的小屋已遥遥在望。司马凌逸收住了脚步,道:“小师弟,怎会不是你?”韩一鸣愣了一愣,只见大师兄满面都是疑惑,立时明白过来,大师兄心中,还是疑惑。正要说话,司马凌逸道:“那夜我看到飞到聿喜上的那个身影,不是你么?”韩一鸣微微摇头:“大师兄,我则以为那个身影是你!”

    司马凌逸也摇了摇头:“那不是我!我半夜醒来,察觉有人飞上师父那里去。我不曾出来察看。因我深知,半夜去寻我师父,只会是我师父私下里嘱咐过的。那时你白天都在我师父处,我察觉晚间时不时有人飞上去,想着就是你。我师父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你,当然会私下里传你一些不传之秘。我便没有起身出来看,以你的灵力,你要看到我,轻而易举。我师父特意挑了半夜传授你一些不传之秘,定然不希望有人看到或声张。况且这事不是一日两日我知的就有好些几日了。我也不曾声张,连门都不曾出。后来我看掌门传位之日已近,这才问了你一句,却不料这句话,让咱们都误会了这许多时候。”

    说起这误会,韩一鸣也是一笑:“大师兄,我以为前去寻找大师伯的是你。我虽不太懂这些,但我也听说师长们只会在传授别的弟子不传之秘时,才会寅夜让弟子前去。不过我却不是察觉的,我是睡到半夜醒来看见的,猜着是大师伯要传大师兄不传之秘,才特意在夜深人静之时召大师兄前去。因此大师兄说看到我了,并问我看到师兄了么?我说我看到了。大师兄与我都是看到了丁师兄,然后大师兄再提起这事来时,也不好多说,我也只当我看到的丁师兄是大师兄。咱们都会错意了。”

    司马凌逸道:“这误会实是我不曾细想的缘故了。那时小师弟整日都在我师父身边,便算是我师父有什么要传授与小师弟,时刻多了,不必一定要挑深夜。虽说各派都会在深夜给有灵根的弟子传授不传之秘,但灵山之上,大可不必如此。只是我以为小师弟定然会成为灵山新掌门了,不曾去细想其中的细微之处,以至于有些误会。”韩一鸣笑道:“大师兄不要再提此事了,说起来倒教我不好意思。”

    停了一停,司马凌逸道:“小师弟,你可知元慧掌门为何请我同你一起去尘溪山?”韩一鸣笑:“元慧掌门是请大师兄去尘溪山做客的,想来大师兄与晨星大师兄也是多年相交了,特意请大师兄去与晨星师兄叙多年相识情义的。”韩一鸣只不好直说元慧担心大师伯不让自己去尘溪山,特意也邀请了大师兄同去,好让大师伯放心!

    司马凌逸摇了摇头:“小师弟,我可不止是去做客,元慧掌门也是特意邀请我的。却不是怕我师父不让小师弟去尘溪山,乃是他专程请我去尘溪山,再请晨星师兄前来劝慰我的。”韩一鸣一愣,随即明白元慧做了那个奇特的梦后,特意请自己的师兄来做司马凌逸的说客,说服司马凌逸。不觉摇头一笑,元慧果真当他自己梦到了将来么?想来他是当了掌门,喜不自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而梦境都与掌门有关了。

    不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元慧是真的将此事当做一件大事来做了。对司马凌逸笑道:“大师兄不必再说,我明白了。元慧掌门实在是,实在是有意思。现今丁师兄做了掌门,我很高兴呢!”司马凌逸看了他一阵,道:“小师弟,你果真很高兴么?”

    韩一鸣笑道:“不瞒大师兄说,我心中也想入非非过些时候,但我总是害怕。说出来师兄不要笑话我。元慧掌门对我说过我能当上灵山掌门后,我心中惴惴了好些时刻,那些时候,真是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灵山这许多师兄师姐,这许多灵物,都要交在我的肩上,我哪里担当得住?我进入灵山派不过一年,见识过些什么?有什么修为?能担此大任?不过我还是有些心动,师兄不要笑话,一派之长,确实对我极为吸引。但我还是惶惑太多,心中惴惴了许多日。直到今日尘埃落定,我的心才定下来。任是哪一位师兄担任灵山掌门,都只有强过我的,我,我很高兴。”

    司马凌逸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小师弟,你,你不难过么?”韩一鸣微微一笑:“我先前确有些失落,现下已好了。”司马凌逸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哦,那咱们回去罢。”韩一鸣笑道:“大师兄先请。”他此时心情轻松,面上也泛上笑来。司马凌逸点了点头,先向来路回去。韩一鸣对着丁五曾经独居的小屋看了一眼,也转身回静心院来。

    丁五成为了灵山掌门,疱厨之事便无人料理。韩一鸣听顾清泉说过,一派掌门也须将修行加深加精,并不是他自高身份不能做了。而是他有更多事情须得去做,因而中午那餐饭送上来的时候,顾清泉的眉头都拧成了好大一个疙瘩。

    沈若复用筷子在盘中挑了两下,哀叹:“这饭菜,还真是一难呀!这是谁做的?”韩一鸣虽不挑剔,但对了那乏善可陈的饭菜,也是骤然间便失去了胃口。但见两位师兄都一副不堪忍耐、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故意道:“修行不是要吃苦么?沈师兄,你把这当做丁师兄从前做的饭菜来吃,不就吃得下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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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零、缘由

    沈若复眼睛瞪做鸡蛋般大小,又用筷子挑了一片菜叶在筷尖:“就这,如何让我当成是做丁师兄做的菜?嗯,现在要叫丁师兄丁掌门了么?”

    韩一鸣这时心境极轻松,忍不住笑了起来,顾清泉对着那饭菜看了一会儿,抄起筷子,埋头就吃。沈若复小心翼翼地问:“怎样?好吃么?”顾清泉眉毛都不动地道:“嗯,吃罢。”韩一鸣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也拿起筷子来吃。沈若复看了看他们,心有不甘,却又不能就这样饿着肚子,也拿起筷子来吃。吃了一阵,忍不住道:“为何不请几位师姐去操持呢,这,这真有些难以下咽!”

    顾清泉道:“沈师弟,丁师兄来之前,大家轮换着做做饭,或多或少都人人会点儿。丁师兄来了之后,大家都没下过厨了。便是会的,一丢几百年,也丢生了。至于师姐师妹们,不是也要修行么?不能只咱们修行,人家不修行罢?”沈若复道:“丁师兄不就是自疱厨之事得道的么?如今成为灵山之祖,也算得道了。师姐们也可以……”

    韩一鸣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沈师兄活宝起来,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活宝。时而心机深沉,时而天真浪漫,十分多变。顾清泉道:“唉,你以为这世间有几个丁师兄呀?只此一个,别无二家!师姐们就一定要给你做饭么?灵山的男女弟子是同样的修行,只不过不在一起罢了。师姐师妹们也会轮到当值,可就别想她们专门做饭,不修行了。你还真会打小算盘,等轮到你我做饭,你再大眼瞪小眼去。再者,师姐师妹们也是几百年素手不沾油腻,即便做出来,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沈若复本已就是唉声叹气,闻听得自己居然也有下厨当炉的一日,简直是直跳起来:“师兄,也,也有我么?我可什么都不会做?居然,居然要做饭?”他面上扭曲,神情如同看见了鬼怪,韩一鸣笑得直不起腰来,说来也怪,他这天心中竟轻松到了这一步,听到这些话,笑不可抑。顾清泉道:“小师弟,你笑什么,你也难逃这一天。”

    韩一鸣忍住笑道:“嗯,好!我等这一天。”沈若复忽然道:“小师弟倒可以逃掉,只要多去大师伯处,不就不用下厨洗手做羹汤了么?”顾清泉也点头道:“那倒是。”沈若复忽然正色道:“小师弟,你去大师伯处时,带上我可好?”韩一鸣本已忍住了笑,一听这话,又忍不住大笑起来,沈若复愁眉苦脸地道:“这还好是能吃的。虽说难吃些,我也能咽得下。但若是我自己做的,我就不敢担保能吃了。要是吃出个三长两短来……”

    这顿饭真是吃得前所未有的舒畅,韩一鸣笑得吃不下去,他也不知自己有多久不曾这样笑了。但这时真是这大半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笑得自己一看见沈若复,就忍不住又要发笑。眼角都笑出泪来,却是不能止住笑意。只是他越是发笑,沈若复就越是郁闷。

    吃过中饭,韩一鸣心内又听到了大师伯的呼唤,擦擦眼角的眼泪,站起身来,拿了鸣渊宝剑走出静心院来,向着聿喜飞去。

    他往来这聿喜之上,已有数回,只有这时心境最为放松。对着茅屋走了一阵,也不觉得遥远,不能再向前走之时,抬起右手来,在那看不见的门扉之上轻轻一叩,已站在了大师伯面前。

    大师伯坐在矮几之后,面前的矮几之上摊着那本白纸册子,掌门秘书。而矮几之前正跪着一个人,虽是看不清面貌,但这人身形肥胖,正是刚做了灵山掌门的丁五。丁五跪在矮几之前,身子趴在地上。韩一鸣一愣,不明所以,看看大师伯又看一看丁五,不知是否大师伯正在教导丁师兄,自己是否要回避。

    秦无方叹了口气:“丁五,你所说之事,我不能应承。你先回聿乐去罢,咱们过后再说。”丁五道:“请师父应允了弟子的请求,弟子才敢起来。”韩一鸣莫名所以,想要后退,但自己已然进来了,此时再退出去,便能当自己不曾看见么?

    秦无方道:“丁五,若是别的请求,我都会答允你,可你所请求的,乃是要辞去灵山掌门,我万万不能答应。”韩一鸣吃了一惊,上午丁师兄才接任了灵山掌门,怎么此时他就提出要辞去灵山掌门呢?丁五道:“师父,我连字都不识得,哪里担当得起这个掌门?请师父三思!”秦无方微微叹息:“丁五,怎地此时你会有此想法呢?”

    丁五道:“师父,我一介粗人,又不识得字,灵山上下这许多师兄弟,除我之外,哪一个不比我多些学识呢?今天对着这许多师兄弟们,我觉着自己当不好这个掌门,还是辞去的好。”秦无方道:“丁五,不识字难道你便不能悟道么?你确实不识字,可是你于你自己认为的道那样用心,于其中悟到的道理,并不比你的师兄弟们少。道无高下,悟者为高。难道你心里的道,有所谓的高下之分么?”丁五不言不语。秦无方又道:“你不识字,也一样悟道。若是我需要一个面面俱到的弟子前来接掌灵山,我会挑选你们的大师兄。可惜我并不要一个面面俱到的弟子来掌管灵山,我只要一个具有灵气,心地平和,肯为灵山弟子做一切难为之事的弟子来接管灵山。因而我挑选了你。掌管灵山,也如你做饭一般,所谓治大国如同烹小鲜,你已谙熟烹小鲜之道,相信假以时日,你也能独掌灵山。对你来说,只要你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这才是我挑选你做灵山掌门的缘由。”

    丁五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站在一边。秦无方双眼看着丁五:“你愿为你的师兄弟们,把灵山重任都担当在自己肩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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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一、疑问

    丁五毫不犹豫地道:“师父,我甘愿的。只是……”秦无方打断他道:“灵山掌门便是重任,既然你愿,那就不必再说了。你尽可以下去想个透彻,我会慢慢地等你想个清楚明白。我也会在你想的这些时候助你一臂之力,你先下去罢。”丁五叹了口气:“师父,弟子还是想去为师尊们和师兄弟们做饭!”秦无方点了点头:“那你去罢,做饭并不妨碍你修行,你是因此悟道的,只管去做。去罢。”丁五又对着秦无方叩了个头,站起身来。他转过身来看见韩一鸣,便叫了声:“师弟!”

    韩一鸣正听得入神,猛然听见他叫自己,连忙收住思恕道:“师兄,不,掌门师兄。”丁五道:“我先下去了。”说着迈出足去,转眼已不见了踪影。韩一鸣愣了一愣,才转过身来道:“大师伯,我来了。”秦无方点了点头:“一鸣,你坐。”韩一鸣行过礼,在一边的薄团之上盘膝坐下。

    秦无方将那本秘书推到韩一鸣面前,韩一鸣伸手揭开一页,秦无方对着白纸册子细看起来。韩一鸣却在一边胡思乱想,本来今日之事就是全然出乎意料之外,要他不想,实是难上加难。他也深知自己的修为不高,难免会胡思乱想,索性顺着思绪想去了。

    忽然间似乎有一对眼睛在自己心中一闪,回过神来,只见大师伯已将那翻开的秘书合了起来,两眼望着自己。忙道:“大师伯看完了么,我再翻一页。”秦无方微微一笑:“一鸣,你在想什么,思绪如此杂乱?”韩一鸣道:“大师伯,弟子总在想,为何新任掌门不是大师兄而是丁师兄?”秦无方对着他看了一眼,道:“你也认为该是你大师兄么?”韩一鸣不禁脸一红,他也曾经想过会是自己,只是没有认定就是自己罢了。对大师伯道:“大师伯,我并非认为丁师兄便不能担任新任掌门。我认为丁师兄的修为也是难得的。只是我想请问大师伯为何挑了丁师兄而不挑大师兄呢?”

    至于他自己,他已全然不会提到了。这一问不止是他心中疑问,也是众多师兄们心中的不解,只不过当此时刻,先解开自己的迷惑才最为要紧!秦无方微微一笑:“你早就知道这掌门不是你大师兄了,不是么?”韩一鸣本有些不好意思,大师伯这句话一说,不禁羞愧万分。秦无方道:“你早已自元慧的口中听到了灵山的掌门不是你大师兄,你为何还要这样问呢?”

    韩一鸣道:“大师伯,我少有见识,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请大师伯指点。若有说得不到的之处,还请大师伯不要见怪。”秦无方道:“我又何时怪过你呢?你只管说来。”韩一鸣道:“我曾听四师叔说过大师兄渊博之极,我也亲自聆听过大师兄的教导,大师兄的确有一代掌门的风范。但如此有学识的大师兄没能成为灵山掌门,着实令我想不明白。”

    秦无方点了点头,道:“凌逸的渊博,我也是十分赞许的。但一介掌门,要渊博如许,动不动就翻书本子么?”韩一鸣一时愣住,秦无方道:“凌逸最为适合的,乃是做一个智囊,一个谋士。一派之中,这样的人也是必不可少。一鸣,从前我的智囊,便是你的师父与你四师叔。你师父世情老练,而你四师叔是聪明犀利。世情、人情,也是一门学问,你师父经历广阔,因而他是眼底看尽世情的。当时他引你到灵山之时,不论是手段也罢,做法也罢,都会先你一着,这便是他的本事。他的得道。你说到学识渊博,其实凌逸在这方面远不如你的四师叔,便是他的聪明,也是远远不及你四师叔的。你四师叔的渊博远在他之上,你四师叔是不与你翻书本子的。他的学识已经形成了他的看法、做法,凡事看在他眼中,便能看出这事件之后隐藏着的,别人不能目见事实。即便不能完全看个分明,十之六、七总是能看到的,这就是目光远大。而凌逸,还只能看到十之二、三。你四师叔虽说夸奖凌逸,但你可曾听他说过凌逸能担当一派?他不曾对你说过凌逸会成为灵山掌门罢?他夸奖凌逸是事实,但却绝不会将灵山掌门与凌逸混为一谈。灵山掌门,在尘埃落定之前,谁都有机会当担。”

    确实如此,四师叔只是说大师兄渊博,并未说他能当上掌门。韩一鸣道:“大师伯说的是,我曾听四师叔说过。”秦无方道:“你既已听你师叔说过,为何还如此震惊呢?”韩一鸣思索片刻,才道:“大师伯,并非我不知好歹,也并非我说丁师兄的不好。实在是弟子想不明白,灵山的掌门,到底是用什么来衡量挑选的?”

    秦无方点了点头:“一鸣,你下了这两回山,每一次回来,都有不少进展呀。虽说此事你还看不明白,但你已学会了思索,不是么?那么你来说一说,你认为的灵山掌门,要具备些什么才能担任?”韩一鸣想了一想,道:“大师伯,我认为灵山掌门,首先要有修为与众不同。”秦无方点了点头:“之后呢?”

    韩一鸣道:“要有灵性,灵山之上,万物有灵,若是这许多灵物都不卖账,新任掌门也难支持。这一点要算丁师兄最为有利的一点罢。”秦无方又点了点头:“还有呢?”韩一鸣道:“还须是一位让师门众人心服口服之人,才能担负起掌门重任来。”

    秦无方微微一笑道:“人人都心悦诚服,那可是非常难得的。只怕这世间谁也做不到,也不会所有人对一人心悦诚服!嗯,然后呢?”韩一鸣一愣,还有然后?仔细思索,却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看法不曾说出来。但看大师伯还等待自己说下去,便道:“大师伯,我还没什么见地,所想也不多,只能想出这几处来,要请大师伯多加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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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二、心志坚定

    秦无方点头微笑:“嗯,一鸣,你从前极少开口发问,心中众多疑问,你也绝不发问,凡事也是逆来顺受。如今比从前是大为改观了,虽说还不够主动,但已会有疑问就开口发问了,可喜可贺。”

    韩一鸣听到这话,却高兴不起来。想起四师叔当日一直对自己循循善诱,便是希望自己多加思索,多方探问。如今自己终于学会多加思索,多方探问了,四师叔却早已形神俱消,再也不能聆听他的教诲了,心中一阵酸楚难过,咬紧了牙关。秦无方道:“我一向就等着师子们发问,但你却是极少发的那一个。虽说我看得到你心中心潮起伏翻涌,但你却从来不漏出片言只字来。并非你心中没有疑问,而是你不知该从何说起,因而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很是欣慰。”

    秦无方停了一停道:“我便来对你解说为何我要挑选你丁师兄成为新一任灵山掌门罢。做为一任掌门,在挑选下一任掌门之时,最先看到的,应当是本门之中,哪位弟子的心志最为坚定,便是泰山崩于面前,都能不动声色。有了这样坚定意志的弟子,这一派才能在世间立稳。有了这样的弟子,这一派才不会在意外突发之时烟消云散。也只有这样的弟子,才会在逆境之时,力挺门派渡过险境。”顿了一顿,又道:“其次,挑选一任掌门,须得看本门之中心态最为平和的弟子。不刻意而为,不任意而为,也不肆意胡为,有节有制,能做掌门不觉开心,不做掌门也不会气馁的弟子,才能真正担负一派重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能平和面对掌门之位。以担当掌门之位而喜,为不能做掌门而悲,便会为情绪左右。这便是为声色货利迷了心智,再不能看分明许多事物的本相。失却远见,乃是掌门大忌呀!”

    韩一鸣也曾听到过元慧说起挑选掌门的事宜,但不料自大师伯口中说出来的缘故,竟与元慧说的缘故是千差万别,但都各有见地,不得点头称是。秦无方道:“你曾经也想不明白元慧为何会成为掌门,我也有些意外。元慧无论修为还是学识都不如尘溪山的几位年长弟子,但我在明晰当上掌门那日,对他看了一看,果真是今非昔比。他心智已开,虽说修为学识还不够以担当一派掌门,但我看古师兄挑中的,便是他的聪明。聪明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利器,在非常时刻,会有非常之功。因而我认为古师兄挑选得绝妙,若是换了我,我也是挑选元慧接任掌门的。”

    停了片刻,韩一鸣不听大师伯说话,才道:“大师伯,那么修为与学识便不重要么?”秦无方微微一笑:“一鸣,修为与一个人的心智是息息相关的。能够心志坚定,心境平和,本已表明这个人的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试问有多少人能够天生就心志坚定,心境平和呢?心志坚定是在无尽的修行之中磨练出来的,永不气馁。而心境平和,就更加是修行的结果了。喜、怒、哀、乐、惊、恐、悲乃是与生俱来的,灵山不要弟子七情六欲灭绝,要的是弟子在七情六欲之中顺应其道,不易其志。若没有平和心境,如何能够对一件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事物努力呢?修行本来便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你看到修行的尽头了么一鸣?”

    韩一鸣摇了摇头,秦无方笑道:“嗯,我也不曾看到。在我眼中,灵山的新任掌门有了这两项便足以担当了。说简单真是简单至极了,说难却也是难到极点。越是简单平凡,越是难以做到。不是么?”韩一鸣不由得点了点头。秦无方道:“修为可以慢慢精进,做了掌门之后,也要精进修为,因而我认为修为不是挑选掌门首要条件。做了掌门之后精进修为,只会比从前更加事半功倍。”韩一鸣也不禁点了点头,做了掌门,一样要继续修行。掌门,并非是修行的终止。

    秦无方又道:“至于学识,则是一柄双刃利剑,会有利于掌门,也会有害于掌门。学识可以开阔眼界,也会界定所思所想。学识多了,所思所想也会增多,将来行事往往会迟疑犹豫,摇摆不定。只有学识成为智慧,才不会囿于成见,才能高屋建瓴。但这样的人何其之少,我所见的世间之人,大多是囿于成见、左右摇摆的。一任掌门在门派危急存亡的关头左右摇摆,实则是将派内众人都向死路送去。因而我宁可挑选一个心智坚定的弟子来接任掌门,也不会挑选一个会左右摇摆的弟子来掌握灵山的将来。掌门除去修行,别的事情都可以不亲力亲为,若想要明暸从前过往,识字的,大可以自己去翻书借鉴。不识字的,身边也会有同门提醒。危难之时,他只须以自己坚定的心志,坚定弟子们渡过难过的决心便可。因而学识,大可以将来慢慢学习。何况,不识字,并不是就全然没有了所想所见。有时,大字不识,反而是好事。”

    韩一鸣不禁点头,修行本就是漫漫长路,丁师兄虽是大字不识,但他一样修行领悟了,学识于他确实不是那样重要。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法子,不一而同了。忽然想到在山下时儿时伙伴王吉说的一句话:“鸡有鸡路,鸭有鸭路。”路虽不同,结局也不尽相同,但却会有殊途同归之感,无论怎样的修行方式,最后都是走向一个结果,不觉微微一笑,眼前的一切,真是过眼烟云,只是这烟云在眼前之时,还是令自己十分迷惑。

    这样一想,越觉大师伯的眼光的确与众不同,能将并不重要的一切都自烟云之中剥出去,直面一派的将来。虽说他上山的时刻并不算长久,但已知每一派,都会有危急存亡之时。师父与师叔,那样出色,却一样难免烟消云散。强大如白龙,不也一样在青龙爪下消逝了么?还有什么能比这不死灵物更加坚固永恒呢?连灵物都消散得一干二净,还有什么能够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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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三、看法

    这许多都不能永存,那灵山这许多弟子,包括自己在内,不过是血肉之躯,若无一个坚定的掌门,说不定什么时候来一次风浪,也就随风而逝了。大师伯及早将掌门传给了丁师兄,当真算是未雨绸缪。

    秦无方微微一笑:“你明白许多了,一鸣。那我接着告诉你。一派掌门,一定要有涵容才行。要听得进别人的建议意见,才能不偏不倚地带领门派立于不散之地。我不敢说不败之地,有胜就有败,但何为胜何为败呢?胜不见得是全胜,败也不见得是全败。只要门派不散,弟子齐心,哪怕这一派已失去立足之地,奔走世间,依旧不算失败。那对方的胜利,也就算不得胜利了。因而一派掌门不必太有学识。太过渊博,往往会水满则溢。一鸣,你对一只已装满了茶水的茶盅注水,若不施用法术,不但注不进去,反而还会流溢出来。听不进别人的看法,对于一派掌门来说,绝对是大忌。须知一个人,总有短视之时,多听些同门的建议与看法,乃是好事。但若是一个人太过渊博,总是无所不知,时日长久,便会变得不知其短。这并非是刻意避免便能避免的。你想一个人总是听别人诉说之时,全是自己所知,并无自己不知,自己的所知还远远超出别人的说法看法,于不知不觉之中,便也会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再让他去听别人的看法,采纳别的建议,那是难上加难了。因而我宁可挑选一个空盏,让他多听同门的建议,却不愿挑选一个无所不知的弟子,因他的盲目自大而将同门手足都置于险地。一派掌门,若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看法说法,同门手足往往拿他毫无办法!那我宁可弟子不是那样的完善,但他听得进别人的建议。一派之中,令行禁止,全都握在掌门之中,甚而生杀予夺,也全看掌门的意思,掌门若是不能听取同门的想法,那这一派也存在不了多久。当然必要之时,须得独断专行,但多数时刻,还是要多听同门的看法才是。”

    韩一鸣不语,这话说到了这里,他心中已知大师伯为何不挑选大师兄接任灵山掌门了。大师兄的确渊博,一路上来,对自己也是教导多多。是否真如大师伯所说的听不进别人的建议意见,自己不得而知。但确实不曾听大师兄说过有什么不知不明的,原来这也是缺点。自己从前还以为要象大师兄,精博渊深才是灵山掌门的不二人选。现在却已完全换了个看法,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慢慢修行,只有坚定的心志,平和的心态,才必不可少。不过大师伯这样一说,韩一鸣不禁有些怀疑,大师兄就不能听取同门的看法么?可是大师伯的修心术已是几百年,想来他老人家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事物。大师伯是不会置灵山于不顾的,便是有所作为也只是期望灵山能够欣欣向荣,永不改变。

    秦无方道:“一鸣。你是个颇有灵性的弟子,一点即通,并且会一通百通。今日我所说的你已明白大半了,剩余的小半,要看是否有机缘,机缘来到,你自会通晓。”韩一鸣微微叹了口气,道:“大师伯真是令弟子耳目一新,弟子明白了,从前想法太过局限,眼界也被框囿,将来会仔细思索大师伯的言语。只望能早些全然想明白。”秦无方道:“不要操之过急,机缘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到来,并非你焦急操心就会即刻出现在你面前的。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顿了一顿,秦无方道:“一鸣,你已想明白了。心情平静,可以替我翻开掌门秘书了。”韩一鸣道:“是。”伸出手去翻书,忽然想道一点,问道:“大师伯,我心思混乱,便不能翻开秘书么?”秦无方默然片刻,道:“不是不能翻开,乃是你翻开了,我看不到想看的事物。我所能看到的事物,这几百年内,我早都看过了,唯有你心绪平静之时,能翻出我从前未看到的事物来。你心绪不宁,便翻不出来了。也或许是你翻出来了,我却看不到!”

    这一日,韩一鸣在大师伯的书案旁,静静守候。时不时也向着那本白纸册子看一看,却是看不出所以然来,虽说看不出什么,却也不气馁。自己不是掌门,能看到该看到的,已然足够。直坐到日薄西山,大师伯掩起了掌门秘书,才自聿喜之上下来。

    回到静心院,又已是晚饭时分。韩一鸣一进屋门,便嗅到饭菜香气。沈若复正与顾清泉说话。他近日连饭都端来在这屋内吃了,韩一鸣与他屠龙一路过来,承他关心过,也得他指点过。确实如大师伯所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当时自己接到明晰的结缘贴,坐立不安之时,也是这两位师兄将他的烦恼解开,因而三人之间已是十分相得了。

    他才迈进屋门,沈若复已回过头来道:“小师弟,快来,终于又吃上丁师兄的饭菜了。好吃好吃,我中午都吃不下去。对了,丁师兄不是当了掌门了么?怎么还给咱们做饭?这饭可吃得我有些心中不安呀!”韩一鸣此时心情极好,忍不住笑道:“有什么不安的,难道不觉得更加可口么?这可是掌门师兄亲自下厨操持的。与众不同呀。”

    沈若复道:“嗯,难怪更加可口呢?是呀掌门师兄亲自为咱们做的,似乎手艺又有长进,连做饭的手艺都还有长进,可见当掌门之后,修为确实会突飞猛进!”顾清泉笑道:“你少说两句,快些吃饭罢。丁师兄现今可是掌门师兄了,还能抽空为咱们做饭,真是难得。将来还有没有不能说,还是先将这一顿吃下肚里,才是实在。”

    韩一鸣在桌边坐下,桌上一如从前是一大碗汤,三盘菜。菜色并无新奇,但香气扑鼻而来,诱得人口中涏水溢出,确是丁五的手法。韩一鸣顿觉饿了,在一边坐下,大快朵颐起来。中午的那餐饭菜被眼前丁五的饭菜一衬,全然成为一个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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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四、说易行难

    及至将桌上的饭菜都一扫而空,沈若复吁出一口气来,摸了摸肚皮道:“肚皮呀肚皮,也不知明日可还有这样的福气!”韩一鸣一笑,吃得太多,撑得肚子溜圆不说,还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我出去走一走,二位师兄请便。”信步走出静心院,顺着院后的小径,向着那走熟了的地方而去。

    走不多时,已翻过了山梁,丁五从前所居的小屋出现在前方。韩一鸣向着那小屋看了看,此时天光黯淡,那小屋之内没有灯光。丁五的修行之所已不在此,而在聿乐之上了,但韩一鸣见了那小屋,却还是觉着说不出的温暖,信步向前走去,走得近了,却见那小屋前方的那片小小菜地边缘,坐着一个人。虽是坐着,依然看得分明他身形肥胖,正是丁五。

    丁师兄居然还在此处!韩一鸣愣了一愣,丁五已抬起头来道:“小师弟来了,这边坐,歇一歇。”他语调颇有些迟滞,全然没有平日的爽朗、有力。韩一鸣听在耳中,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便走过去在一边坐下。丁五坐在田边的一个竹凳之上,对着面前那片菜地默默不语,韩一鸣也就不开腔,坐在一边。

    过了许久,只听丁五道:“小师弟我有件事,十分难拿主意,我说出来请小师弟也帮我出点主意罢!”韩一鸣道:“我不善出主意,但请师兄说出来,先听上一听。”丁五“嗯”了一声道:“小师弟,我想再去面见师父,请师父准许我辞去灵山掌门!”韩一鸣不禁叹了口气,他还是这个主意,确实心志坚定。可在此事上,心志坚定却成为了固执。

    丁五道:“小师弟,虽说师父总与我说我能当好灵山掌门。可我越想心里越是惊怕,我哪里当得好这掌门呢?我连字都不识,难道师父连这都不放在心中么?哪里有一任掌门如我一般,大字都不识一个的。传出去真要贻笑大方了!”韩一鸣微微喟叹,若是不曾听大师伯详尽与自己说过,自己也会与丁五师兄是同一想法,可是听过大师伯的想法,却觉大师伯是别具慧眼,于是道:“师兄别这样想!大师伯既然将灵山掌门传与师兄,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再者,师兄虽不识字,修行却不差。师兄的术修别具一格,大师伯不是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么?师兄能将饭菜都做得如此可口,想必统领一派,只需过些时日,也是得心应手!”

    他才说毕,丁五便道:“小师弟,若是师父不让我辞去掌门,我将掌门传给大师兄可好?”韩一鸣不禁苦笑,自己说的,他恍若全然不闻。但一想前些日子,自己也是惶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禁微微一笑:“师兄,你若是将掌门传给大师兄,短短几天连换两任掌门,才真是会贻笑大方。师兄,你不必如此恐惶,大师伯也没有让师兄从此便不要在厨下操持了,师兄若是想不通,大可慢慢去想。其实我也认为师兄日后定然会是一个极好的掌门。”

    丁五道:“小师弟,你切莫这样说。我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若有大师兄十成中一成的学识才华,也不会如此惶惑了。灵山若只是我一人,我有什么可怕的?可灵山上下是这许多师兄弟,哪一位师兄弟不比我出色,怎能交在我这样一个粗人手中?要我为了灵山,为了这许多师兄弟去做什么都可以,但要我当这个掌门,还真是难为死我了!”

    韩一鸣道:“既然愿为我与诸位师兄们做任何事,那就请师兄当这个掌门罢。”他一句话便将丁五说愣了,见丁五答不上话来,才又道:“其实师兄多虑了。我是灵山最小的弟子,在我看来,所有的师兄一般出色,因此掌门传给师兄与传给别的师兄是一般无二的。师兄粗么?我却不觉得。单想灵山上下这许多师兄师姐,这许多年来的饭食,都是师兄一人承担,并且众口不再难调,便知师兄是多么细心了。师兄,便算大师伯准许师兄辞去灵山掌门,让大师兄接过灵山重任,师兄便不再操心灵山的事物了么?”丁五道:“哪里,师弟你不必再说下去,虽说我是个粗人,我也能理会师弟话中之意。怎样操心都是操心,可我……”

    韩一鸣道:“师兄,大师伯挑了师兄接任掌门,自有大师伯的道理。即便师兄真的不能担当,也请师兄先担当些时候,尽力而为,若是师兄尽力而为了,还是不能担任,大师伯也会有所打算。我看师兄就能当好一派掌门。”丁五叹了口气:“我并非是贪图清闲,但带领这许多师兄弟,我从未想过,这时心中全然没底。”韩一鸣道:“师兄不必如此忧心重重,若是师兄果真不能担任这个掌门,大师伯也不会让师兄接任掌门。而师兄此时已是掌门,不如安之若素,尽力而为,若是尽力而为依旧不能担当灵山掌门,大师伯想必也会另明打算的。”

    丁五道:“小师弟,说来易做来难。若是换了你,你会如何?”韩一鸣轻轻叹了口气:“丁师兄,若是换了我现今处在丁师兄的地步,我将尽力而为。一派掌门,还需尽力而为才是。绝不会去想回头转身这些事情。”丁五叹道:“师弟,我虽也是如此想法,可……唉,师父那时说要我接任灵山掌门,令我十分意外,坚辞过几回。但师父对我道……师弟,恕我不能说与你听,师父说这些话不能说出来,便是对了同门师兄弟都不能说!”韩一鸣道:“师兄,我能理会,师兄请接着往下说便是。”

    丁五道:“我接任了灵山掌门,但却十分为难。师弟,我也满心要尽力而为,可我会做什么呢?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识厨下烧饭罢了。我也想尽力而为,可我怎样尽力而为呢?我坐在这里想了这许久了,就是不明白我该如何去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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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五、尽力而为

    韩一鸣道:“师兄,凡事唯有不为,而无不可为。师兄擅长做什么,就做什么!”丁五道:“我就只擅长烧饭。连字都不识,便是现下想着识字读书,只怕也晚了。不瞒师弟说,你便是即刻教我,也教不会啦。教过之后,它是识得我了,我却识不得它。这比不得我的菜,我多看它两眼就会识得的。我就是对着那些字再看十眼、二十眼,我也不会识得它的。字岂是对着看就能识得的。菜倒是对着看了,它会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韩一鸣瞬间明白,大师伯在白天为何与自己说这许多,自己不仅可以为大师伯翻书,也可以为丁师兄读书。

    一时之间,心中豁然开朗,道:“师兄,你不识字,但我识得呀。师兄若是识不了字了,我来替师兄来看字如何?我念与师兄听。若师兄不嫌我学识粗陋,我便为师兄读书!”丁五怔了一怔,将眼光自菜地转过来,对着韩一鸣细看,韩一鸣道:“只是我当日在家,虽说学了字,却是不求甚解。不过师兄不必担心,我会多方求证,直到师兄明暸为止!”

    天边已黑了下来,丁五一时默默不语,韩一鸣满怀希望,却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两眼望着黑暗之中的丁五。良久,丁五道:“小师弟,你果然愿意助我一臂么?”韩一鸣道:“只要师兄不嫌我见识浅陋便好。”丁五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小师弟。我在这里想这事想了这样久,都不得其法。我怎能去要求师兄弟们放弃自己的修行,专在我需要之时为我念字。你真令我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只要小师弟能替我看字,念与我听便好。我自会生出体会,能知其义,能会其理。只是太麻烦小师弟了!”韩一鸣道:“只要师兄要我相助,我便前来相助。”丁五叹了口气道:“只是要劳动小师弟,耽误小师弟的修行了。”韩一鸣道:“师兄,我有什么修行?其实灵山之上,我的修行怎样,并不能改变灵山的将来,何况修行也不争这一时半刻。但这一时半刻若是能对师兄有利,岂不比我个人的修行更加好么?”

    丁五道:“好,小师弟,多谢你出手相助。如此一来,我便真如师弟所说,不论如何,尽力而为便是。至于尽力之后,还是不能,再去向师父请求辞去掌门罢。”丁五素来性情爽直,此是也是这般,一时间心中的烦恼尽去,眉头也舒展开来。韩一鸣见天色已晚,也站起了身来要回静心院去,只听丁五道:“小师弟,你白天都在我师父处,正好我白天要为师兄弟们做饭,每天吃过晚饭,都请你念一段书与我听罢。”韩一鸣道:“好。一言为定。只不知师兄要我念些什么?”

    一句话出口,猛然想起丁五不识字,也怕也认不得有什么书。丁五道:“我也还不知,我便翻开书本,全然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我怎知要听什么书?大师兄说过灵山之上藏书颇丰,待我明日请问过师父,拿了书来,请小师弟每日晚饭之后来念与我听罢。白天我有事做,小师兄也可以提高自己的修为。”韩一鸣道:“那师兄只管拿来。请问师兄还要为灵山上上下下做饭么?”丁五答道:“是,我做了几百年了,虽说现今可以不做了,但我还是要做。我不是掌门了么?怎么可以让同门都饿肚子?我早已做得十分顺手了,还是我做罢,也省去了师兄弟们手忙脚乱,不耽误他们修行。灵山的掌门难道便不能做饭么?”

    韩一鸣一笑:“嗯,师兄说的是。只是师兄这样做,太过操劳了。”丁五道:“这算得了什么,凡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不会推却。小师弟,你不是说尽力而为么,长长的白日,有事可为,总好过无所事事罢。我与其拿这些时刻去求师父换一位掌门,不如依旧做我的饭。”

    韩一鸣一路回来,依旧想着丁王的话,走了一段路,回头一望,只见丁五的小屋依旧没有灯光,忽然明白过来,抬头一望,深黑夜空之中,一点白光已飞得极高,丁五已快要飞到聿乐了。他如今已是灵山掌门了,比之从前,除却学会了飞行,却还没什么改变,言语朴实平淡、性情直爽,还是从前的那个师兄丁五。

    次日,韩一鸣上到聿喜之上大师伯处,在一旁陪着大师伯看了一日掌门秘书。其间丁五来过一回,他突如其来,先对秦无方行过礼,便在一边等候。秦无方看了一阵白纸册子,抬起头来道:“丁五,你有何事?”丁五道:“师父,我曾听说灵山之上藏书甚多,特来借一本回去看。”秦无方先对他看了一看,又转头来看了看韩一鸣,才道:“嗯,你自行去挑选罢。灵山的书都在翠薇堂后的百知书屋内。”

    丁五道了声:“是。”对着秦无方行了一礼,与韩一鸣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出去了。秦无方对韩一鸣道:“一鸣,你要给你丁师兄念书了么?”韩一鸣道:“大师伯,我今晚去给师兄念。”忽然想起来丁五并不识字,自己是否要先去找些《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一类的书籍来念给师兄听,由浅入深?因而对大师伯道:“大师伯,弟子是不是去拿些……”话才说了一半,便见秦无方微微摇头,立时打住。秦无方道:“不必如此,让他自己去拿。他拿了什么书,你就念什么书。”

    韩一鸣愣了一愣,丁师兄不识得字,真要他拿什么书,自己念什么书么?虽说听他说自己会听其文而明其理,但到底是听他说的,一觉睡来,还是有些将信将颖。但却道:“是。”秦无方道:“你须记得一点,你只管念与他听,不必详加解释。要将书中的字,一字不变地念与他听。”韩一鸣不禁一愣,这样也行?自己也算是自小读书了,许多字还不能真正明暸其意,丁师兄大字不识,只听只自己生吞活剥地念书,真能理会其中之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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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六、说名

    这个疑惑在心头荡来荡去,却是问不出来。片刻之后,只听大师伯道:“你丁师兄自己应当能够明白,你不必为他担这样的心事。你念书之时,略慢一些便好了。”韩一鸣摸头不着脑,但大师伯再三嘱咐,便当牢记在心。

    当晚,吃过晚饭,韩一鸣看看天色已不早了,便自静心院出来。也不知丁五是在聿乐还是在他从前的小屋,但还是信步顺着小路走来,翻过山梁,一座小屋已出现在前方。韩一鸣走近些,已见屋门敞开,朦朦灯光自那敞开的屋门射在地上,原来丁五还是在这里等他。走上前去,只见一个人自屋前的地上站起身来,正是丁五。

    丁五两手互搓了几下:“师弟,你来啦。”看来他在此已等了一阵了,韩一鸣道:“师兄,你在等我么?”丁五道:“嗯。哦,我顺便松松土。”引了韩一鸣进屋来,屋内桌上有一盏小小油灯。丁五满手是泥,手中拿着一块小小铁铲,也沾满了泥土。丁五道:“师弟,烦你略坐一坐,我洗过手就来。”

    韩一鸣道:“师兄请便!”在桌旁坐下来,丁五自去一边洗手,韩一鸣虽不是第一次来丁五屋内,但却是晚间第一次在此间坐下,灯光之下,这屋内越发清静。不一会儿,丁五捧了一壶茶,两只茶杯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来道:“师弟,请喝茶。”韩一鸣道:“师兄不必客气,请问师兄今日要听我念哪一本书?”丁五“哦”了一声:“我也不识得。”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去,自床边取过一本册子递过来:“我也不会挑,随手拿了够得到的一本,请师弟替我看看。”韩一鸣接过来一看,乃是一本《公羊传》,不由得一愣。抬起头来看了看丁五。

    丁五两眼望着他,韩一鸣又对手中的《公羊传》看了一看。他从前也念过《公羊传》,只是这时已忘了十之八九,这是《春秋三传》之中的一本。他从前听先生讲授,都觉艰涩难懂,许多字自己都不求甚解,丁师兄能领会其中之意么?

    正想间,丁五已道:“师弟,这书有什么不妥么?”韩一鸣道:“师兄,你可知这是什么书?”丁五摇头道:“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书,我又不识得字,拿到哪本是哪本。百知书屋里书多得不能胜数,我又不识字,拿哪一本都没甚区别。”韩一鸣心知与他说此书的来历全然没用,何况自己对此书也是一知半解,还不如不说。

    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来,见丁五两眼望着自己,便道:“那,师兄,我这便念了。”翻开第一页,忽然想起自己当先一回,又道:“师兄先等一等,我先看一回。”自己先看了一段,这才念给丁五听。他依着大师伯所说,念得略慢些,一句话念毕了,便停一停。丁五静心聆听,韩一鸣念完一句,便等他片刻。丁五也于片刻之后道:“好,请师弟往下念罢。”韩一鸣也不知他听懂了没,但也不问,再念下一句。

    念完一段,丁五道:“师弟请歇一歇,请喝口茶罢。”给他沏了杯茶,韩一鸣喝了口茶,忍不住问:“师兄,我念的什么,你能听明白么?”丁五道:“师弟,我说我能听明白,你信么?”他神情坦白,绝无一丝作伪,韩一鸣虽有些疑惑,却道:“我信。”丁五道:“我确实能听得明白,也能听其文而知其意。你若让我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明白说与你听,我不能。但其间之意,我是明白的。”韩一鸣不觉有些意外,自来也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人,大字不识,对艰涩难懂的文章却一听便能明白其中意思,看来大师伯眼光的确是犀利。

    他不出声,丁五道:“唉,我也知说与师弟听,师弟也难相信。”韩一鸣摇头道:“师兄,不是我不信师兄,我是因师兄这与众不同而惊异。凡人都是不识字便不能知其意的,师兄不识字却能知其意,着实令人意外。”

    喝过茶,稍坐片刻,韩一鸣又读了一段,这回不同前一段了,读得更加轻松些,并不刻意读得很慢。他边读边看丁五。丁五坐在对面,仔细聆听。他面目粗豪,这时仔细聆听,全然没有茫然不知其意的样子,还真有些奇异。韩一鸣念完一段,丁五道:“嗯,多谢师弟,今日便念到这里罢。”韩一鸣合上书,丁五先将书接过去,放到枕边,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韩一鸣双手接过茶来,心中一个问题冒了出来,问道:“师兄,你是生来便能听文会意的么?”丁五道:“小师弟,我并不是生来如此的。而是……”他停了一停,才道:“我也不知是何时起变成这样的。嗯,是了,是我种的那些菜们对我说过话之后,我便能听文会意了。”韩一鸣奇道:“师兄种的菜么?那些菜都对师兄说了什么?”

    丁五有些羞赧:“它们么?对我说它们的名字,说了它们喜欢什么!”韩一鸣不禁来了兴致,道:“师兄,你是说,它们对你说它们的名字么?”丁五道:“是。”起身去拿了一本册子过来,递了过来。韩一鸣接过来翻开,头几页就正好是自己那不堪入目的鬼画符。这是丁五的画影册子,每一幅画影旁边都题着菜名。题上名字之时,问的也是丁五,丁五说什么,师兄们自然都找同音之字写上去了。丁五不止将这些菜蔬的形状、特异之处请师兄们标示明白,连名字都一一说与师兄们听过。当时韩一鸣只当是他自己想的,此时才知全然不是这样,乃是这位师兄听他种的菜蔬们自己说的。

    知了此事,再翻这本册子,越觉奥妙无穷了,道:“师兄,这许多菜都与你说过话么?”丁五道:“这些都是说过话的。之前还有些,只是可惜了,没能画下来,也不知它们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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