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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魔传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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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遇险(一)

    韩家少爷韩一鸣,十八岁的时候,第二次离开韩家庄。初次离开韩家庄,是他十六岁时。那一年县试,韩老爷亲自带着独生子到县里去应试。虽说韩一鸣打六岁起家中就请了先生启蒙,却是资质平平,任先生百般引导,了几年,不过能帮村人写写家信而已。县试之后,名落孙山。他读书虽是不行,在庄中人缘却极好,性情和善、对乡里众人,无论贫富都一视同仁。

    韩老爷有些家资,特地给请识断字的先生给儿子取名为一鸣,实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够一鸣惊人,谋个一官半职,祖宗地下有知,也颜面生辉。但县试落第,只得打消这个念头。

    转眼两年,韩老爷见与爱子同年的庄中小伙伴都已成家,寻思村中所识人家与自己门户皆不相配,特地托了邻县的旧交,替他寻一门亲事。

    过不多久,一位旧交差了人来,说是在县里寻了一门好亲,请韩老爷前去相见。听说那边也是乡绅之女,姿容端正,年方十六,家私门户也匹配得上,连八字都是十分般配。韩老爷挑了良辰吉时,叫下人备下财礼轿马,带着韩一鸣往亲戚家里去。

    韩家村虽是个中等村庄,却也是方圆数十里最大的村庄。住着百来户人家,庄子边上都是沃野田畴,田野尽头,便到了连绵不断的青石山。青石山的山峰与高大巍峨相去甚远,也没有奇峰怪石。便如同天下普通的山脉一般,只是连绵不断的低矮山峰。韩老爷心宽体胖,在马匹上骑了不久,已累得浑身酸痛,在马车上又颠簸了一日,眼见红日西斜,便招呼余管家寻找过夜的地方。

    爬上一座小小山头,远远望去,依旧没有人烟。顺着山头下来,却见路边杂草之中,有一条条的田塍,韩老爷不禁道:“我记得这里曾是一个小村落,有十来户人家。村中第五家人家姓王,两年前一鸣县试之时我们途经这里,还在他家住过,怎么现下却是这景象?”余管家道:“确实如此,只不过这地方太小,满打满算也开不出几亩好田来。弃了此地,另寻他处,也是有的。”

    原来韩老爷这晚本打算在此过夜,此时见田亩荒毁,从前的十来家人家都没了踪影,甚而他们住过的屋子都早已倒塌朽烂,只得又向前走。又走了半个时辰,已是日薄西山。转过一道山坳,一条宽约三丈的河流自对面山坳之中转了出来。河面上架着一座简陋的独木小桥,对岸有几间简单的木屋。

    韩老爷见木屋前养有鸡狗,依着墙堆着柴草,门前空地上还晾晒着谷物,便对余管家道:“你前去问一问,多许给人家好处,今晚咱们便在这里歇罢。”余管家颇为犹豫,道:“老爷,这里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独有此一家人,只怕有些不妥。”韩老爷道:“青石山方圆几十里,沿路只有几个小村庄,还相距甚远。这户人家门前养有鸡狗,堆着谷物柴草,来也是一户普通的农家猎户。今晚若不在这里歇下,便要在荒野中露宿了。”余管家一不错,便去向那家人家借宿。

    那家人家中只有一个男子,十分爽快,道:“天下没有带着屋子赶路的行人。我家中人少,又是猎户,别人都进山打猎去了,这一两日只怕回不来。什么酬谢不酬谢,若不嫌弃只管住下。”又道:“我前两日打猎之时,被一匹狼咬伤了腿,走动不便,不能过去迎接,只能在此相候。若是不伤了这条腿,今日也随了家人进山去,这闭门羹你们是吃定了。”余管家与他说话,却留心细看,见他拄着棍子,腿上包着厚厚的布带,走路时身体歪斜。屋中确无别人,心中有些忐忑。但这回出来,因有车马财礼,还带了六七个从人。他不过一人而已,便是生了歹意,自己人多,不吃亏。终强过在荒野之中露宿,若遭遇狼群,这几个庄丁虽是强壮,却也无济于事。思量权衡利弊了一阵,才过去接了韩家父子与车马从人过来。打扫房屋,安排晚饭。余管家十分小心,连从人弄饭都多加了一倍小心在一旁盯着。

    韩老爷向来便少劳累,吃过晚饭不久,便沉沉睡去。韩一鸣虽说极少出门,颇为兴奋,但在马背之上颠簸也极是辛苦,不久之后便睡得沉了。隔壁余管家却是心吊胆不敢入睡,支撑了一阵,见无异样,慢慢才合下眼皮来。

    正睡得香,忽然听见门外有些微声息,一惊而醒,只听杂沓的脚步声走进堂屋里来。余管家始终有些担心,悄悄爬起身来,摸到门边,顺着门缝向外一望。只见堂屋之中进来十来个人,都是布衣麻鞋,身形魁梧。带头一个声音粗豪,对那坐在堂屋之中伤了腿的人道:“胡大哥,门外怎有这许多车马?”胡大哥道:“有客人前来借宿,那是客人的车马。”

    那声音粗豪之人立时便压低了嗓子,道:“可曾┅┅”胡大哥道:“不曾。我原不知你们何时回来,我又伤了腿,对方有个人,不敢轻动。不过你们既然回来了,咱们不如……”

    余管家大吃一惊,背上冷汗直冒。韩家父子素来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六七个从人也只是健壮庄丁,并无高人一等的本事。他一路小心在意,万不料还是落在了贼窝之中。此时方晓得为何总是心神不宁,这户人家不见女人,实在有些奇怪,无论是何等人家,都该有女人在屋中才对。只是这个时节方明白,已然晚了。见他们都各自去拿了刀棍出来,向这边走来,在门后急得满头冒汗,却是无计可施。

    韩家父子累了一天,一夜好睡。清晨醒来,已是日上两竿。两人穿好衣裳鞋袜,却不见余管家前来敲门,韩老爷道:“来是昨日累了,今日起不了身。”扬声叫了两声,屋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几条大汉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他们都手刀棍,一进屋来,一条汉子便扑上前来一把抓起韩老爷,道:“你叫些什么?”

    韩老爷先是一惊,却并不愚笨,片刻之后醒悟过来,便道:“诸位壮士,有话好说,若是要我们随身带的财物,只管拿去。”只是他未曾见过这阵状,话声不免有些发抖。那人道:“你们随身带的?你们哪里还有随身带的。告诉你们,进了这门,便跟我们姓了。”韩老爷定了定神,道:“是是是,都是诸位壮士的。”那人道:“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我。”将他们上下打量。

    韩一鸣何曾见过这阵状,吓得瑟瑟发抖。那人一把揪住韩老爷,道:“你们是三十里外韩家庄的罢?这方圆几十里,就只有韩家庄还算得一个中等村庄,有些钱财。”又将韩老爷上下打量,道:“你们穿成这样,家里必有些富裕。”

    韩老爷听他如此相问,壮着胆道:“诸位壮士,若是放我们回去,倾我所有,也毫不吝啬。”那人向一同进来的几个人望了望,笑道:“好,这宏愿可是你发下的,我便成全你。来,你与我来,咱们出去谈罢。你的独子在此,我也不怕你跑了。”眼睛向韩一鸣一扫,伸手扯了韩老爷便向外走。韩一鸣正要跟过去,却被一条蓬头垢面的汉子用刀背在脸上拍了拍,将他往床上一按,哪里还跟得上去,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扯出去了。

第二章 遇险(二)

    这日中午,那条汉子拿了两碗粗米饭来,连菜都没有。韩一鸣见他面带微笑,鼓起勇气来,小声问道:“我,我爹爹呢?”那汉子道:“真是少爷,你家老爷回去了。你慢慢等着,他拿钱来赎你。”说着上下打量了一阵,忽然伸出手来,将他劈胸抓住,全身上下搜了一遍。翻开衣领,见红绳吊着一个碧绿的玉牌,一把抓在手中,细细看了一看。玉牌正面刻了牛的形状,栩栩如生。又将玉牌翻转过来,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便道:“这是什么?”

    韩一鸣颤声道:“这,这是我的生辰八字。”那汉子一听,用力便往下扯。韩一鸣忙双手护住,道:“这,这是我爹娘……”一句话未说完,脸上早吃了两个耳光。那汉子左手抓着他胸前衣裳,右手“噼噼啪啪”一连打了他无数耳光,方止住手,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用力将红绳扯断,抬脚要走,却又转回头来,对他看了两眼。将手中的玉牌塞入怀中,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动手将他身上的绸袍剥了下来,揉成一团,拿在手中,方才出去。韩一鸣满脸紫涨,头晕眼花,只能躺在地上,任他胡为。

    他在地上躺了一阵,方才有气力坐起来,脸上火辣辣的,一坐起来,鼻中便有东西流了下来,低头一看,一连串血点已滴在胸前的衣裳上。又惊又怕又挂念父亲,眼中止不住掉下泪来,却是无能为力。

    一连十几日,每日里都有人送来两碗糙米饭,若是平日,他哪里吃得下去,但饿得狠了,也抬起碗来就吃。屋门大开,走到门前,早见门前有大汉手持守候。有一回他走得离门近了些,那守在门外的大汉便呲牙笑道:“你要去哪里?”声音凶神恶煞,韩一鸣十分弱,只得又退回去。

    挨近窗口,却见窗下守着两人,一人便坐在窗下,另一个对窗而坐。见他挨了近来,那对窗而坐之人便抬手扬一扬手中的刀。他们白天晚上,换人守候,吃饭也是拿到门外来吃。韩一鸣便是睡觉,也须大开门窗。他初时不知,关上了门窗,片刻之后,那抢他东西的汉子一脚踹开屋门,奔进屋来,一把将他抓起,又是“噼噼啪啪”无数耳光,打得他口鼻流血,满脸掌印,方将他向地上一扔,恶狠狠地道:“你再敢关门闭户,小心我打断你的手脚!”说罢,扬长而去。

    到第十七日上,那汉子进来笑道:“好了,你回去罢。”韩一鸣在此间虽是度日如年,盼着早些离开,但猛然听他如此一说,竟不敢置信。那汉子笑道:“我这两个兄弟送你回去。”不由分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自屋中拖了出来,对门外两条汉子道:“你们送他回去罢,定要送到家中。”

    那两条汉子向他看了一眼,韩一鸣见他们目露凶光,似有些不怀好意,脚下便有些发软。两条汉子骂道:“真是个小兔崽子,还得劳驾咱们架他出去。”各自上前一步,伸手在他腋下一架,便将他架了起来。他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心中害怕,哪里还有力气走路,被那两条汉子直架出木屋来,过了小桥,却向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而去。

    韩一鸣回头望了一望,道:“我,我家不在这边。”其中一条汉子转过身来,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扬了扬手中的刀,道:“你家在哪里你说了不算,大爷我说了才算!”韩一鸣大惊,说不出话来,任由他们架着转过山坳,又向山上走去。

    那两条汉子也不与他说话,架着他直走到半山腰,方将他松开,道:“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周年了。记着,怨不着我们。你家老爷也太过吝啬了,不肯出钱赎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有灵,便寻你家老爷去罢。”韩一鸣先是说不出话来,但大祸临头,用力逼出一句话来:“我爹爹,万万不吝啬!”那人对他看了一眼,道:“你这身衣裳倒还是茧绸的,剥下来给我罢,好过白白便宜了啃吃你的野兽。”边说边笑起来,动手剥他衣裳。手方伸出来,另一条汉子伸出手来一拦,道:“胡二弟,你就是这般不开眼。穿将死之人的衣裳,你也不嫌晦气。干脆利落些了结了罢。”那姓胡的汉子讪讪然干笑了两声,缩回手去。起刀来,向他头颈砍来。

    韩一鸣早已瘫倒在地,看着他刀而前面。忽然颈后一凉,一阵轻风吹过,又轻又软又凉,似有几片花瓣在他颈间轻轻擦过头颈,还有淡淡幽香。韩一鸣早闭了眼睛,咬牙等死,颈上凉了一凉,又火辣辣地痛了一下,忍不住大叫起来。叫了一声,睁开眼来,却见前面两条汉子都睁大了眼看着面前地面。韩一鸣顺着他们的眼光一看,只见地上有半截残铁,已没了刀刃的形状。那姓胡的汉子满面不可置信,手中的刀却没了半截。

    两条汉子愣了一阵,又对四周看了看,另一条汉子道:“快,结果了他,咱们走。”那姓胡的汉子眨了眨眼,忽然害怕起来道:“算了罢,咱们走罢。这样弱的一个人。咱们又,又都拿到了。还是,还是……”他声音颤抖,说不出来的害怕。

    另一条汉子道:“你忘记了咱们的规矩,斩草要除根么?留下这条根,留下什么祸患,你是知道的。钟老大那条腿便是教训,赔了那条腿不说,还得让众兄弟们四处去散布疑阵,才算过了两天平安日子。再说,这小子回去,铁定不善罢甘休。”说着,上前一步,起刀来,对着韩一鸣,劈头盖脸砍过来。

    忽然远远的有人道:“干什么?还杀人?”声音清脆,是一个女子。韩一鸣只觉眼前一花,不知从哪里过来一个人,转眼便出现在面前。韩一鸣只看见她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素色衣衫,从背后看去,十分苗条。那两条汉子对望一眼,手持长刀的汉子对这女子喝道:“闪开些,担心大爷手下不留情,误伤了你。”

    那女子冷冷地道:“作孽。”那汉子手中刀一挥,便向那女子腰中砍来。韩一鸣吓得眼睛都不敢一瞬,只是呆呆看着。那女子也不说话,韩一鸣正要尖叫,却见那刀刃砍到她面前三寸便停住了。韩一鸣也知那汉子并非善类,但他手的刀砍到那女子身前便不再向前砍,确也出乎他的意料。向那汉子一看,却见他两手握着刀柄,用力向前推,直憋得满脸通红。

    那女子慢慢伸出手来,手指轻轻在他刀锋上一抹,便收回手来。刀刃上微微一亮,竟变了形状,开始如冰水一般熔化,缩小变短,片刻之后,竟也从中变成两断,半截残铁落在地上,只剩下连着刀柄的半截残铁还握在那汉子手中。

    两条汉子都吓得面如土色,愣在当地。那女子喝道:“还不滚?”两条汉子哪里还能奔跑,转回身去,走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也不敢停留,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下山去。那女子回过身来,对韩一鸣道:“你怎么样?还能走路么?”韩一鸣此时方见她面目,她眉似柳叶,端鼻樱唇,容颜似玉,光洁柔润。

    她看了韩一鸣一眼,抬眼环顾四周,边看边道:“你歇息一儿,自己下山去罢。”说罢,对着一个方向看了片刻,眉头一皱,道:“我要走了。你不必怕他们再转回来,他们寻不着你的。”

第三章 遇险(三)

    韩一鸣此时方清醒过来,一伸手便拉住她衣裙下摆,道:“请恩人带我离去,我,我┅┅”那女子淡淡地道:“我不能带你离去,你怕他们寻着你再加害你么?放心好啦,他们再寻不着你的,切记不可出声。”伸出一只手来,两根白玉般的手指上掂着一片花瓣,递到他面前来。

    韩一鸣双手本牢牢拉住手中的衣裙,见她递过东西来,只得伸出右手去,那片花瓣落入手心,竟似是雪花飘落,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韩一鸣眨了眨眼,却见手心多了一个花瓣形状的白点。缩回手来,又牢牢抓住她的裙摆。正要说话。忽然觉得手中的衣裙下摆没了,低头一看,手中确实还牢牢抓着那素色的裙摆,却变得透明起来,转眼手中便空无一物。

    大惊之下,抬起头来,只见那女子似还立在面前,但个人已变得有如琉璃一般隐隐透明,再一眨眼,她身后的山石树木都清楚地透过她的身体映了出来。韩一鸣大为惊异,伸出手去触一触,看她还在不在。手伸出来,手背上便火辣辣痛了一下,低头一看,手背上白了一道,再抬起头来,面前已没了人影,仿佛她不曾出现过一般。

    犹如做梦一般,这个女子来去无踪,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惊怕。在地上坐了一阵,站起身来,向来路走去。走了没几步,忽然前面山路上走出几个人来。韩一鸣这一看,吓得一跤跌坐在地。为首的正是那打他耳光的汉子,他身后跟着十来条汉子,都手持刀棍。他们一路走来,四周环顾。韩一鸣手脚并用,要爬到旁边草丛中去躲避,但他素来弱,又受了这许多惊吓,有心没力,爬了几下,那些人已走到面前。

    韩一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只等他们动手来抓自己。哪知他们却从他身边穿过,眼睛四处乱看,口中骂骂咧咧,对他视如不见。那打他耳光的人四周看了一看,对着将他架上山来的两条汉子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连这么一个不能还手的小崽子都灭不了,还害得咱们又跑一趟!”他身后那两条汉子低着头,小声道:“刀砍上去,都变成废铁,怪不得咱们罢。”却不敢大声,只是口中嘟囊,垂头丧气地用手中的刀,拍打面前的草丛。

    韩一鸣见了这些人,早吓得没了魂魄,哪知他们在身边走来走去,却总也走不到自己身边来。有时明明是向自己身上撞来,但到了跟前,却又不知怎地偏了开去,总是有一两寸距离横在中间。

    他们在那里搜寻了一阵,便在韩一鸣身边走来走去。他先是吓得手足酸软,无力爬动,这下却是不敢乱爬,起那个女子说的“他们寻不着你”,心中略微安定些,只是还不能发足狂奔,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避开挨近来的刀棍和手脚,不发出一点声息。

    忽然两条汉子走到他身边来,都站住了脚步,其中一人道:“我便不信,这小崽子弱得跟小鸡子一样,这片刻之间能走到哪里去?”另一人道:“只怕就在这附近,藏在草丛里也说不定。”说罢,起刀来,便向身边拍打。

    这一下相距甚近,他手中的刀便向韩一鸣身上拍来。韩一鸣大吃一惊,却还是忍住了不出声。刀拍到身边,又向一边偏开。韩一鸣轻轻呼出口气来,不敢再在此地逗留,悄悄站起身来,着衣襟,蹑手蹑脚,向他们的来路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听见那打他耳光的汉子骂道:“你们两个废物,这下寻不着他,大祸临头了。不说咱们灭了他家这些人,单说他回去看不见他家老子,便定报官。给我找!”

    韩一鸣一听这话,不禁止住了脚步,什么叫做“看不见他家老子”?他们不是放了父亲回去了吗?难道,难道他们胆敢,胆敢……不敢接着下去。只是不倒也罢了,一之下,全身都禁不住发抖。站在原地,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只听一人道:“他这样软弱,便是逃了出去,也没什么打紧的。回不回得去,都不一定。”正是那曾要剥他衣衫的胡姓汉子。话音刚落,先前那汉子转过过头来,抬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道:“你胡说些什么?他家管家说,这小兔崽子是读过书的。这种人看上去软弱,实则不然,逃了出去,必定难以善罢甘休。何况咱们还杀了老兔子,他一回家,便什么都知道了。还有咱们的安宁日子吗?杀了他,咱们还得赶紧换堂口,都是你们坏了事!”

    这话不听见则已,一听之下,韩一鸣眼前发黑浑身颤抖,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过得片刻,才哭出一声来。他一哭出来,脑海中“啪”地响了一声,眼前一亮,十来条汉子都转回头来,对着他看来。那打他耳光的汉子回过头来看了看,笑道:“在这里了。”两步走到他身边来,弯腰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将他了起来。

    他那里还管得了这些,对着那汉子声嘶力竭地哭道:“你,你杀了我爹爹!你杀了我爹爹!”那汉子冷笑道:“这有什么,老子还要杀了你!”手一松,将他扔在地上,双手握着刀柄,便向他头上砍来。

    忽然听得一声轻笑,那汉子的刀一顿,回头一看,一棵松树之后,走出来一个青衣少年。那少年面如冠玉,英俊异常,对着众人笑道:“你们就是这么欺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么?”几条汉子同时骂道:“小兔崽子,少管闲事,活腻味了么?”

    那少年收了笑容,对着他们上下看了两眼,道:“你们若是放了他,我也懒得管这闲事。”一条汉子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我们放不放他关你屁事?咱们不止不放他,连你也一块儿剁了。剁了你如同捏死只鸡一般轻松,你看着。”他边说边将手中的刀也了起来,向那少年走去。

第四章 业报

    少年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本不杀生,你倒来惹我了?你们身上都带了血腥暴戾之气,这是杀人越货之后才有的。我便管一管这桩闲事,也算是功德一件。”说罢,忽然大喝一声。

    他张口大喝,却不是“嘿、哈”之类的声音。韩一鸣听不到半点声响,只是脑海中轰响不绝,眼前昏暗,似乎连天空都黯淡下来。片刻之后,眼前亮了起来。依然是阳光明媚,山青树绿,他也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但身边的十几条汉子,却都手脚抽搐,两眼翻白,抖了一阵,脸色发黑,七窍都流出血来,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韩一鸣错愕不已,说得出话来,向那青衣少年看去。他对面前的情形看都不看,一派毫不在意的样子。过得片刻,那些倒在地上的汉子身子都慢慢缩小。他们本来身形魁梧,这时却突然就干枯扁瘪了许多,衣服变得空荡荡的。放眼望去,象是在地上胡乱摊着些破旧的衣裤鞋袜,而那些汉子都已缩成小小一团,只是衣服中一个的突起。

    韩一鸣愣了一阵,又惊又怕,牙关打战,身体颤抖,看着那少年。那少年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说不出的风流俊逸。他的所作所为,竟是如此可怕,甚而比那十多条汉子还要可怕。韩一鸣和少年本来各自站在一边,但他心中害怕,不觉又向后悄悄退开几步。青衣少年道:“你怕什么?他们是恶人,早就该死了。他们不是险些害了你吗?”韩一鸣道:“可是,可是,他们并没有能够害着我,惩戒他们也不用一定要他们性命罢。”

    青衣少年“哈”地笑了一声,双手一拍,地上的衣服鞋袜都没入地底,没了踪影,他看了韩一鸣一眼,道:“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你的好心也未免太……”忽然收住了口,抬头看了看天空,眉头一皱,转过头来伸手一抓。韩一鸣只觉手臂被什么用力一扯,力度强大,竟然身不由己,双足离地,扑到他身边。那少年抓着他的手臂,向后便倒,韩一鸣禁不住张口欲呼。

    他张开嘴来,却发不出声音。眼看就要硬生生倒在地上,摔个灰头土脸。忍不住咬紧牙关,闭起双眼。哪知身体触及地面,却是十分柔软,如同倒在了水中。他的身子一触及地面,便慢慢没了进去。里面也不是坚硬的泥土山石,无从着力,要用手撑一撑爬起身来,却是陷得更深。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似乎只是片刻,眼前一亮,身子也竖立起来。韩一鸣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竟是从地里冒了出来。那少年站在面前,正对着他细细打量。

    再见青衣少年,韩一鸣已是浑身冷汗。这人虽是一派温儒雅,与他年纪仿佛,可在他眼中,说不出的可怕。见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不止身上瑟瑟发抖,连牙关都发出“的的”的声响来。那少年也不说话,一双眼睛,只是将他上上下下反复打量。

    等了一阵,见他并不动手,却又稍稍放下心来。青衣少年忽然道:“你不用怕,杀他们,乃是我的功德。他们都是深负罪孽之人,累累血债,死不足惜。了结了他们,也少些人受害,强如救人性命。若放了他们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倒霉的还是手无寸铁之人。好了,我来问你,你这一生,可是从没有和别人争执过么?”韩一鸣愣了半晌,他说的也有道,心头略微一松,却还是叹了口气。

    他先是心吊胆,后又被这少年所为震惊,紧张到了极点。此时心头一松,脚下不禁一软,便向地上瘫去。少年微微摇头,伸出右手,食指对着他轻轻一勾,韩一鸣身子晃了两下,双腿僵直瘫不下去,竟站住了。少年叹道:“你不用如此惊怕,我对你并无歹意。我只问你,你可是从来不曾与人争吵过么?”韩一鸣定了定神,道:“是。”

    他张开嘴来,却发不出声音。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右手食指对着他的嘴唇轻轻一挥,一个“是”字自他口中滚了出来。那少年点了点头,道:“你也不曾与人有过争斗了?”韩一鸣点了点头。

    那少年百般不解,道:“你从来不曾与人争斗、吵嚷、生气,实是难以象。你又不是得道高人,怎能做到这般?”韩一鸣听他说了两句话,怯惧之心已去了一半,道:“有何有争可吵的?”那少年微微点头,道:“也是。”那少年又道:“你也不怨恨他人么?比如适才要害你之人。”韩一鸣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少年道:“他们害了你家人,你却不恨他们,这是何因?”韩一鸣道:“他们必然也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不得已才为之。谁不过些安稳日子?他们没能够平安度日,心吊胆、东躲西藏,已是佛经所说的业报。但他们都回归地府了,恨他们已于事无补。他们要财物,只要好生说起,家父力所及,都不吝啬。他们拿了回去好生过活,我也能和父亲回家,这岂不是皆大欢喜么?”到父亲,眼泪止不住掉下来。少年听了这话,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世事却永不如你的这般。”

    韩一鸣掉了一阵眼泪,又听那少年道:“你抬起手来让我看看。”韩一鸣抬起左手,那少年摇了摇头道:“是右手。”他拭去眼泪,将右手手掌摊开,只见本来掌心中那个花瓣一般的白点已变淡了,中心又透出肌肤的色泽来。只是边缘一道白线还保持着花瓣的样子。

    少年微微一笑,对着他掌心吹了口气。韩一鸣只觉掌心一热,痒了起来,似有小虫爬过。便弯回手指来,握成拳状,在手心按了几下。再摊开手心来,忽然掌心一轻,一个空心花瓣自掌心中飘了起来。少年笑道:“白樱又有长进了。”也伸出右手来,在那个空心花瓣上点了一下,空心花瓣本来已有些黯淡,他手指一触,便白得耀眼。花瓣边缘也向内聚拢,变得与那个女子才递过来时一般无二。

    那瓣花瓣变得饱满之后,中心又出现一个黑点,向四周扩大,再变作先前的空心花瓣。少年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来一握。韩一鸣不由自主跟着他,右手抬起,向花瓣上迎去,用力一握,将花瓣握在手心里。

第五章 归家

    少年点了点头,随手一拈,不知从哪里拈过来一片树叶,手指一弹,树叶便向韩一鸣飞来。韩一鸣莫明其妙,手掌却迎着那片树叶张开来,那片树叶般的东西落在手心,变成一个水滴,转眼便将那个白点盖住,渗入肌肤,无影无踪。

    那少年道:“这是我给你的第一样东西。”韩一鸣吓了一跳,摇头道:“我不能要。”那少年“哈哈”一笑道:“现下说不要已然晚啦。”韩一鸣不知所措,那少年道:“这件东西你不能推却,没了这件东西,我送你回去便要大费周张了。”

    韩一鸣听他这话,心中一跳,忙道:“你要送我回去吗?”那少年淡淡地道:“我不送你,你回得去么?”韩一鸣难以置信,摇了摇头,道:“我回不去。”那少年道:“对呀,因而我来送你回去。”

    这话于韩一鸣来说,无异于伦音天降。他不辨南北,站在这里,连韩家庄的方向都找不到,更谈不到回去。此时少年说送他,当真是让他无比欢喜。愣了一愣,道:“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你送我到家,我父母定倾尽所有,谢你相救之恩。”原来他虽听到那汉子说杀了他的父亲,虽是又惊又急,却因关系太大,不敢轻信。总着父亲已回到家中,正和母亲一起焦急等待自己回去。这也是他多日来唯一的愿望,每日偷偷在心内暗暗祝祷。

    那少年看了他片刻,微微摇头,道:“不必如此,我岂是贪图你财物之人,你家中还有何人?”韩一鸣道:“家母,家父都在家中。”他先说了母亲,着父亲,又说了出来。少年欲言又止,停了一停方道:“好,我这便送你回去。你家住在何处?”

    他未说出这句话之时,韩一鸣心中有些忐忑,生怕他反悔。毕竟二人不过是萍水相逢,他若是不送自己,也不为过,但也希望他能送自己回去。这本是人之常情,他于世情全然不通,遇此大险,脱险之后,唯一的便是回家。俗话说的“在家千日好,出门动步难”,于人人都如此,于他更甚。

    因而对少年道:“我受人恩惠,都要尽力回报。一饭之恩是恩,何况你送我回家。你随我回去,我家中所有,尽皆给你,以偿你的救命大恩。”少年默了一阵,叹了口气,道:“也好,你若真报我的救命之恩,只须一句话便可。”韩一鸣道:“恩人只管说出来,我定然答应。”见那少年看着自己,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开口,我无有不应承的。”

    少年道:“好,那你自今往后便要随遇而安了。”韩一鸣心中奇怪,他素来便是随遇而安,不止他,身边的人也大多如此,不须他如此交待嘱咐。这话先便是金玉良言,自己也承诺在先,便点头道:“好。”少年伸出掌来,韩一鸣知他要击掌为誓,伸出右手来与他击了一掌。双掌相交,韩一鸣只觉头脑中微微一晕,转瞬便又如常。少年道:“你家住何方?”

    韩一鸣道:“我家住韩家庄。”那少年道:“哦,离此不过几十里地,我适才路过,只是不曾留意,这便送你回去。”走开几步,选了个平坦些、杂草也生得稀疏的地方,伸出手指,弯腰在地上画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圆圈。画好一个圆圈,又接着在外面画上另一个圆圈。

    少年一个圆圈接一个圆圈地画下去,越画越大。韩一鸣看了一阵,不觉有些头晕,抬起头来,向旁边山石树木看去。少年画完六个圆圈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道:“许久不曾如此费力了,可惜,可惜,不然,几十里地,瞬息便到。”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摇了摇头,转身对韩一鸣道:“你来。”韩一鸣走到他身边,少年道:“你可看见这外面的圆圈?”韩一鸣道:“见了。”少年道:“好,我画得窄了些,你自己小心。你家离此不过五十多里地。你每一步都均须踏在两个圆圈当中,不可踩踏我画好的圆圈。一步步走进去。”

    圆圈画得甚窄,一脚踏上去,必然踩到两个圈子,韩一鸣看了片刻,横过右脚脚掌,小心翼翼,踏了进去。脚掌一落地,迎面便吹来一阵狂风。韩一鸣从来不曾遇到过如此大风,风中并不裹挟沙土,却吹得人东倒西歪,直不起腰身,连眼睛都睁不开。含胸弯腰,左手拉着右手衣袖拦在面前,直到风头过去,才直起身来,张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适才的所有景致都消失不见。低头一看,脚下几个圈子发着白光,忽然眼前一亮,那少年浮在身边黑暗之中,他身上发出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韩一鸣哪里还敢往前走,回头看着那少年。

    少年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如此害怕,韩家庄离此有五十多里,我画了六个圆圈,每一个圆圈便是十里,你一步走出十里,自然被狂风吹拂。只要走完这六个圈子,便到你家左近了。我若害你,早便害了,何须费这些事。”

    韩一鸣心知确是如此,思家心切,着父母相扶在门前守候,越发早些到家,可以心安。低头看了看脚下,小心翼翼又迈出一步去。这回有了准备,将衣袖拦在面前,双眼盯着脚下的白圈,强风吹拂之时,便不再如适才那般狼狈。他每一步都迈得极小心,不敢有丝毫偏差,最后来到最里面那个圆圈,先踏出左脚,踩在圈中,又将右脚也踏了进来。

    他右脚一落地,眼前大放光明。青山绿水一一显出来,放眼一望,只见前面田畴齐,田地尽头,乃是一片相连不断的房屋,身边不远处就有农人在地里耕种。这是他自小到大看惯了的景象,他已站在了韩家庄外的一条小路上。

    他心中并不曾怀疑少年所能,但乍然见到韩家庄熟悉的景象,还是又是惊喜,又是意外。只怕是一场梦,不敢出声。愣了一阵,见农人在田地中走动,方清醒过来,转过身来,要请少年跟他回去家中相谢。

第六章 殊途

    却见那少年对着庄里看了两眼,眉头一皱,道:“你家可是最大的座北朝南的院子?”韩一鸣此时已知此人极有能耐,异于常人,道:“正是,请随我前去,家父定然敬若上宾。”少年摇了摇头,道:“不去也罢,依我说,我不去,你也不要去了。”韩一鸣愕然,心中一凛,这少年极有神通手段,他若是不让自己回去,自己定然难以回去。还未出如何央求,那少年又道:“非是我不让你回去,实是你回去也于事无补了。”韩一鸣见他不似要拦阻自己,忙道:“恩人救我性命,再送我回来,我恳请恩人随我一起回去,家父定倾尽全力感谢恩人。”

    少年叹了口气,沉吟片刻,道:“好,我随你一同回去。你也是如此固执,唉。”他又长长叹了口气,韩一鸣听他应了自己,哪里还留意他的叹息,早就欢喜无限,拔脚便走,引着少年向家里走去。

    韩家乃是此地最大的地主,素日里门庭若市,然而此刻来到家门前,却见平日敞开的院门,关得紧紧的。韩家门前向来都有家人,农人来往,而此时竟一个人影都没有,往日里穿梭出入的景况大相径庭。韩一鸣只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心中害怕起来。站了一阵,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来,欲要拍门,手伸到中途,停了几回,都不敢落在门上。

    那少年道:“不用拍了,你随我来。”左手在韩一鸣伸出来的手上轻轻一弹,韩一鸣的手拍到厚厚的朱漆门上,便没入其中,好似门忽然消失了一般。定睛一看,自家的朱漆大门依旧竖在面前,两扇门扇都合着。韩一鸣大惊,忙将手抽回来,向手上看了一阵,却见手依旧好好的,吁了口气,再伸手拍门,眼睁睁看着手触到门上,却还是如同没有门扇一般,直接便没入其中。又将手抽了回来,再看一回。这回不敢再用这只手,换了一只手,向门上拍去。

    忽然手臂上一紧,却是那少年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拖了他,便向里走去。那少年拖了他,他竟无力挣扎,身不由由己随着他向前扑进去。待得站稳脚步,两人已自紧闭的朱漆门外穿了进来,站在前院内。

    院内空无一人,韩一鸣愣了一阵,本就不安的心中,越发害怕起来。四周环顾,只见院内空荡荡的,连人声都听不到。堂屋的门窗大开,前院内本来种着的几株芙蓉,此时正是开花时节,他的母亲最爱芙蓉花,每每见了落花都要拾起来放在窗边。但此时满地皆落的都是干枯残败的芙蓉花,连堂屋边的水沟里都落了无数。

    韩一鸣愣了一阵,那从脚心而起的寒意越来越浓,连牙关都打起战来。站了一阵,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拔腿便向后院里奔去,边跑边叫道:“爹爹,母亲,鸣儿回来了!”他从前院跑到后院,又自后院奔至前院,始终不见一个人影。后院的屋子也是门窗大开,连父母的卧房也是这般。

    再来到前院,慢慢走入堂屋。只见堂屋内的桌几上都空空如也,上面的陈列都没了踪影,光亮的漆面上蒙上了一层灰土,一看便知已有时日无人打了。韩一鸣站在堂屋内,又急又怕,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年站在一边,冷眼看他奔出奔进,最后在屋中站定,方走到他面前道:“适才便与你说过了,不来才好。”韩一鸣愣了一阵,道:“我爹娘是不是去,去走亲戚了?”他心中忧急,已然要掉下泪来,去向别人问自己父母的去向,实在是愚不可及,但他此刻便是盼望少年说“是”。两眼望着少年,少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是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韩一鸣答不出来,只是怔怔看着他。那少年淡淡一笑道:“我在村口便已知这里没人,当然也知道他们去向。只不过我问你,你是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韩一鸣道:“真,真话。”他心中害怕,口吃起来。

    少年道:“你是家中独子罢,你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韩一鸣只觉耳中如雷声轰轰,目瞪口呆,看着那少年。半晌,愣愣地道:“怎如此?你骗我的,你法术高强,是你骗我的。”那少年冷冷一笑道:“我骗你做甚,于我有何好处?”

    韩一鸣道:“我父母都身体强健,并无疾病。便是从前算命先生与父亲算卦,都道他老人家有八十高寿,怎么可能如此便,便……”咬住牙关,说不下去。那少年道:“我说与你听罢,令尊今年年至不惑罢,便是令堂也有三十七岁了,对也不对?”韩一鸣从未说过父母的寿数与外人,这少年却一语便说了个正着,哪里还搭得上话,呆呆望着他。

    少年见他不言语了,方道:“算命先生,若真有些天分看懂了命书,有真本事,倒也能够断人寿数。这个先生便是个有些本事的,只不过他说的八十,或许是将令尊的寿数翻了一倍,大家听着欢喜些。哪里有人说别人短命的?好了,你若不信,现下便出门去问一问近邻,令尊令堂可算是暴毙?”韩一鸣竟不敢出门去问,站在原地眼泪长流。

    少年见他不动,道:“其实你问与不问,我说的都不错。”韩一鸣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待得他醒来,太阳已偏向西方。那少年浮在屋内的半空中,他盘膝打坐,双手搁在膝盖上,拇指与食指相扣。韩一鸣翻身起来,那少年睁开眼来,道:“你离家有十七日了罢?”韩一鸣一,果然不错,真是有十七日了。

    少年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你还欲见你父母一面么?”韩一鸣打了个机灵,双膝跪倒,道:“恩人,恩人若能让我再见他们一面,便是要我的性命,也随恩人拿去。”少年道:“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我好人做到底,便再帮你一回。”

    四周看了一看,道:“你先去寻一件干净衣衫穿上,收拾干净清爽了来。”

第七章 相见难

    韩一鸣又奔入后院,来到他住的屋内,在衣柜内胡乱寻了一件外袍穿上,又去寻了些水来,洗漱过了,来到那少年面前。少年坐在堂屋内的半空中,见他进来,上下打量了两眼,点了点头。抬起手来,身子便向下沉,挨近地面。少年伸展身体,站了起来。

    他自堂屋内出来,在院中四周望了一望,向着西方走去。院中用青石板铺了窄窄一条甬道,平日众人都在上面往来,甬道两边地上都长着绿草。少年来到土地之上,看了一看,对韩一鸣道:“你来。”韩一鸣一直跟在他身后,依言过去,在他身边站住。那少年道:“你自这里挖下去,只能用手,要快些,太阳下山了便不行了。”

    他伸手一指,指的乃是西边院墙下水沟旁的泥地。韩一鸣蹲下身子,对着他指定那块地方,便用手挖。韩一鸣从来不曾做过粗活,此时用手挖泥土,挖了几下,指尖被磨得生疼,却是不敢停下来,眼看着地上墙影越来越长,墙角下的光线也越来越暗,却只挖开了一小块。但为了再见父母一面,咬着牙关,用力向下挖去。

    少年站在一边,看他挖了一阵,道:“好了。”韩一鸣抬起头来,那少年向他挖的那个小坑看了一眼,不过寸许来深,点了点头道:“你看看下面有什么?”韩一鸣向下看去,只见泥土,不见其他,便道:“并没有什么。”那少年道:“下面的泥土松软,你轻轻拂开便是。”韩一鸣依言伸手一摸,下面的泥土果然湿润松软,不似先前挖的泥土那般坚硬。轻轻用手拂开那层浮土,里面蠕蠕而动,有好些蚯蚓聚在一起。

    少年道:“你挑最细的那条拿起来,小心些,不要弄坏了。”韩一鸣对着这许多蚯蚓,不禁有些恶心,忍了一忍,伸手去拨了一阵,将那些蚯蚓拨散开来,在其中仔细挑了一回,挑最细最小的一条,用两个手指轻轻捏着,了起来。那条蚯蚓在他两指间扭来扭去,韩一鸣喉头发毛,险些便呕了出来。强行忍住,把它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捧给少年看。

    少年看了一看,道:“你先捧着罢。”忽然右手食指向空中一指,“呱”的一声,一只黑色的鸟自空中掉落下来,正落在那少年脚边。却是一只乌鸦,肚皮朝上,掉了下来。乌鸦双翅张开,僵直地躺在地上。少年眉头一皱,道:“你等着我。”话音一落,韩一鸣眼前一花,他已消失了踪影。

    韩一鸣小心翼翼捧着那条蚯蚓,站在原地。地上那只乌鸦僵了一阵,脚爪抖动,接着翅膀也抖动起来,抖了几下,翻过身来,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拍了拍翅膀,飞了起来,转眼便越飞越高,飞出院外去再也看不见了。

    又等了一阵,已日落西山,只有天边还有些许红霞。韩一鸣站得腿脚酸麻,在原地踱了几回步子,却是不敢走开。忽然眼前一花,那少年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少年手中抓了一只鸟,浑身白色羽毛,“呱”地叫了一声,却还是乌鸦的鸣叫。还是一只乌鸦,却是一只白乌鸦。

    少年额头微微有汗,看了看天色道:“还好,还赶得及。”两手住乌鸦的双腿用力一撕,将那白乌鸦生生撕成两片,对韩一鸣道:“伸手过来。”韩一鸣见那乌鸦的翅膀、脚爪还在抽动,心头又是一阵恶心,。那少年道:“快些。”韩一鸣只得把蚯蚓倒在右掌之中,伸出左手,少年道:“接住鸦血。”把白乌鸦到他的手掌上方,韩一鸣手掌掌心下陷,让鸦血流在手心里。腹中虽是翻江倒海,却是还是强忍着。

    他手心接了几滴鸦血,少年便将乌鸦扔在一边,让他将蚯蚓放在鸦血中压碎。韩一鸣心中作呕,咬了咬牙,依言而为。少年又道:“咬破你的指尖。”韩一鸣右手上沾着鸦血和蚯蚓泥土,肮脏不堪,但此时却顾不得肮脏,将食指伸入口中用力一咬,少年教他将指尖上的血液混入鸦血和蚯蚓中,抬起右手在他手中一指,口中念念有辞,蘸了一点鸦血,点在他的眉心,道:“你闭上眼睛,把鸦血涂在眼皮上。”

    韩一鸣依言涂抹完毕,那少年道:“好了,你就在那屋中坐着等罢。”

    进入屋中,正要向椅上坐下,那少年道:“须得坐在地上。”又道:“你记住,今晚所见,万不能与他人起。”韩一鸣道:“我绝不吐露一字。”少年道:“好。”双足离地,浮在空中。片刻之后,沈沈暮霭将天边的一丝霞光掩去。少年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怕,有我在这里,便百无禁忌。”说罢,右手握拳,一点蓝色的光晕自他拳头慢慢散了开来,他张开五指,伸手在韩一鸣眉心一点,便收回手去,个人静静浮在空中。

    韩一鸣回到自己家中,已不再象在山上那般害怕,抬起头看他静静浮在空中,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情,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忽然见地上一亮。只见面前地上显出一只脚印来,紧接着旁边左右,一只只脚印亮了起来。有大有小,有宽有窄,慢慢地,这屋里竟全是脚印,越来越多,连屋外也亮了起来,一只只脚印,都闪着莹火虫一般绿莹莹的光芒。将已暗得看不清分明的前院,都照得亮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许多脚印都黯淡下去,唯独两道脚印,却越来越亮。一道脚印饱满周正,相隔宽些,是男人的脚印,另一道又瘦又窄,步子也小些,是女人的脚印。这两道脚印在这屋中也是颇多,往来反复,有的还重叠在一起。

    韩一鸣一看,便知道这是父母双亲的脚印。他白天哭不出来,又兼这少年层出不穷的古怪行径,竟没有掉泪。此时看见这些脚印,心中百感交集,诸般隐忍都涌上心头,忍不住掉下泪来,“呜呜”哭泣。

第八章 离别苦

    他只管对着地下流泪,痛哭不止,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喉头一闷,声音便哽住了,抬起头来,只见那少年正收回手去,对着外面指了一指。

    随着他一指,韩家堂屋及外面的的院墙都变得慢慢模糊,直至透明。韩家堂屋本来便对着村口,只见远远地来了三个光点,两个白色的大些,一个绿色的小些。来得极快,转眼便来到村口,只见一个绿色光点是一盏灯笼,在前面飘飘摇摇。后面的两个大些的光点,已看出来是两个人的形状。

    这三点光亮都来得极快,片刻之后,来到韩家门外,那盏绿色灯笼都在门外静静浮着。后面的两个人影径直自木门上直穿过来,穿堂入室,走了进来。

    前面一个面目慈祥,身形肥胖,面目正是韩老爷的样子,韩一鸣一见,泪如泉涌,便要跳起来扑上去。却觉身上没了知觉,跳不起来,低头一看,身子已经变成了石头。韩一鸣心知是那少年对他施了法术,只是头还可以转动,转头看那少年,意欲央求他不要让自己变作石头。只见他静静浮坐在空中,双眸合着,对眼前的一切,不闻不看。

    韩一鸣既不能出声,又不能动弹,只能流着眼泪无声哭泣。看着父亲慢慢走进院内来,四周环顾。跟在后面进来的中年女子面容慈祥,正是母亲。她走进院来,伸手抚摸墙壁廊柱,似是恋恋不舍,两人在院外看了一阵,便向屋内走来。韩一鸣一见母亲,眼泪流得更凶,只是少年将他身子变作了石头,不然他定跳起来,去跪在母亲脚下,抱着母亲的双腿,再不让她离去,也不再离她而去。

    二人进得屋来,到平日坐的座位坐了一坐,依旧是母亲坐在右边椅上,父亲坐在左边椅上。坐了一坐,便都站起身来,向后面走去。韩一鸣转着头看他们,泪眼迷朦,却是不能抬手擦拭,只能努力睁大眼睛,以图看得清楚些,看得分明些。见他们走到后面去了,便是将头转到最后面,也看不见了。正在焦急,身上一轻,已经变做石头的身子飘了起来,在空中转了过来,面对着他们走去的方向落下来。堂屋后方的墙壁也变作透明,杜老爷夫妇向后院走去,每一间厢房都去过,连厨房都去了一回。他们每走到一间屋内,便在屋内站着四处看望,然后退出来,向另一间屋内走去。

    来到韩一鸣的书房,不过一看,便匆匆来到旁边他的卧室。他们在他卧室之内站了许久,韩一鸣见父亲似乎叹息,母亲垂泪,虽听不见声息,却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只能对着他们流泪,连小手指,都不能动一动。

    站了许久,他们都不动身,只是对着他床,他的桌椅叹息垂泪。韩一鸣肝肠寸断,早知如此,当日在家,便多叫几声父母,哪怕他们烦不胜烦,只是现下后悔已是迟了。正自胡思乱,只见父母都抬起头来神情都十分担忧,向院外看去,又相对看了一眼,同时向外走来。韩一鸣见他们从后院过来,本来后院中地上遍布地面的脚印一一消失,虽不知其所以然,但也心知不妙,大惊失色,转头向少年望去。

    少年睁开眼来,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摇了摇头,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随着他的手指,一个晶莹剔透的圆圈浮现出来。少年将那个圆圈拿在手中,对着韩一鸣便扔了下来。

    那个圆圈越来越近,挨近一些便变得大一些。来到他的头顶,便扩大开来,兜头套了下来,将他圈在其中。落在地面上,变成一个黑色的圆圈,韩一鸣不觉有异,抬头向那少年看去,他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看不见了。转回头来,却见父母已走到跟前,两人相扶对着他上下打量。母亲还伸出手来,似是轻轻在圈外抚摸他的头颈,眼中含着眼泪,却显出笑意来。父亲也对着他掂须点头,笑容慈祥,若不是二人身上都有淡淡的白色光晕,与从前在生时一般无二。

    他们对着韩一鸣看个不够,韩一鸣惟有泪眼相对。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见有“叮叮”的铃声自远处传来,韩老爷夫妇相看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看,都现出无奈的神色来,向他望一望又向外望一望。韩一鸣眼前一黑,地上那个黑圈忽然自他身下腾起,越过头顶,消失得无影无踪。韩一鸣眼睁睁看着父母四处看望,似是焦急寻找,却不能找到,回头看了门外一眼,都低头向外走去。韩一鸣祈求那少年再助他一臂,在心中磕了无数个头,但依然眼睁睁看着父母一前一后向门外走去。他们走到门外,本来满院的脚印便全部都消失无踪。

    如来时一般,他们走到门外,那个灯笼便向来处而去。韩一鸣全身无力,用力睁大眼睛,却只见父母都跟在后面灯笼之后,也向那边而去。他们去得极快,不多时,都消失在远处。

    韩一鸣无声哭泣,忽然眼前一亮,少年不知自哪里冒了出来,右手食指对着他的嘴唇一挥,左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张嘴对着一吹,韩一鸣只觉身上犹如被风拂过,低头一看,石身又变做肉身,也不及多,先跪在地上,对他磕头,哭道:“恩人,求你帮我让我再见爹娘一面。”

    少年摇了摇头,道:“见过一面,又有一面,须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骨肉之亲,终也有散的一天。”韩一鸣听他这样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痛哭不已,又跪在地上磕头。少年叹道:“他们早该离开这里,再世为人了。只是至死都没能见到你,放心不下,因而总是来看。咱们要是晚来一天,你也见不到他们这一面。我不忍让他们心怀遗憾去入轮回,因而让他们见了你一面。见你平安,他们可以毫无牵挂地去了。”

第九章 相见不相识

    韩一鸣愣了一阵,道:“你这样大的神通,定然有别的方法。”说着趴在地上,磕头不止。这时节,只要少年还能助他,便是要他性命,他也毫不吝啬。

    良久,不听少年出声,微微抬起头来,只见少年怔怔看着远方,面色变幻不定。又过了一阵,只听少年叹了口气道:“我若真有你说的那样大的神通,又怎么沦落到今日。”说罢又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韩一鸣道:“那,我若是不洗脸,不将你为我施的法术洗去,岂不是明晚还能再见?我便不洗脸也不怎样。”

    少年哈哈一笑:“哪有这种说法,这个法子只能用一次,便是现下他们再来,你也看不见了。不过,他们也不再来了,他们在这世间的一切踪迹都已被他们带走,不能再回来了。你不用再做这无用之。”韩一鸣法单纯,因而有适才的法,但听少年说不能再见,伤心难忍,又落下泪来。

    少年道:“你心生怨恨了罢?你不是说,你不恨他们么?”韩一鸣一愣,之前说“不恨他们”是因自己并不相信父亲为他们所害,可是现下知道父亲确为他们所害了,心中自然有了怨恨。少年道:“我还以为你与别人不一般,果真不有怨恨。可是你毕竟还是和别人一般无二,是呀,这世间本就没有真正能心平气和之人。”

    韩一鸣拭去泪水,道:“我怨恨他们又有何益,他们现下也都不在人世了。我是怨恨我自己。”少年怔了一怔,道:“怨恨你自己?”韩一鸣道:“是。我只能怨恨自己,软弱无能,但凡我真有能力,也不致如此。”少年道:“你果然不恨他们?”韩一鸣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有些恨他们,若是不是他们,我一家人还是好端端的在一起。可是他们都已死了,我恨他们又有何益?难道便能让我的父母重回人世吗?只是我还是不能不恨我自己,引颈就戮不说,连自己父母都不能保护。”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看得倒是明白。”韩一鸣此时哭过了,心中的伤痛略微好些,只是还是一片茫然。抬起头来见东方已微微发白,忽然到曾与少年说过要尽力感谢。若是从前,这话自是能够实现,只是现下,除了这所空屋,哪里还有别的东西可以酬谢他。叹了口气,对少年道:“恩人,我原来许诺要酬谢你,如今我除了这所空屋再也拿不出别的物件来了。恩人如不嫌弃……”

    少年哈哈笑道:“我帮你,本来只因看不过去。你看我象贪图财物之人么?”韩一鸣面上一红,道:“我,我……”少年叹道:“你心地干净,我便是开口要了你这所屋子,让你一无所有,你也不说半个不字,也不心有不甘。可我要来何用?这些身外之物,于我并无丝毫用处。”韩一鸣道:“那,请恩人留下姓名,好让我朝夕焚香祝祷。”

    此言一出,少年更是哈哈大笑,笑了半天,方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享受青烟香火的泥菩萨么?真菩萨都不享受这些人间烟火,何况我不是菩萨。”他哈哈大笑,韩一鸣面红透耳。少年笑了一阵,止住笑声,道:“姓名便是我么?姓名于我来说可有可无。”韩一鸣更是尴尬。

    停了一停,少年叹了口气道:“我知你乃是好意,以此谢我。可我救你,并非图你谢我。就如同你不恨他们一般。”韩一鸣叹了口气,道:“受人恩惠不能相谢,心中实在不安。”少年道:“受人恩惠,可以再惠及他人。”叹了口气,又道:“非是我不留姓名,留与不留,原也没什么分别。我目下已到大限,咱们就此别过罢。”韩一鸣心中惊异,此人神通广大,他不杀人罢了,还能有人杀他不成?愣了一愣,才道:“恩人对我有过大恩,若有人前来为难恩人,我粉身碎骨也要为恩人效力。”话一出口,也觉可笑,他有什么本事为少年效力?不禁脸上红了起来。

    果然少年笑道:“你要替我去死么?”韩一鸣吓了一跳,但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自己一个人在世上孤伶伶的活着,日子也是难熬。但若真替他去死了,反倒有些安心。可这一样来,岂不是借谢他的名义,来做自己做的事情了么?那又能说是谢他吗?不如说是害他。

    正在着,只听少年道:“你若是借我之故代我去死了,便真见不到你的父母了。”韩一鸣一愣,少年道:“他们已轮回转世,再世为人了,你再盟死志,便真是与他们天人永隔了。”韩一鸣大惊,颤声道:“当真么?真的么?”少年道:“我骗过你么?只是他们再世为人,凡人都有众多波折,你当在将来相遇之时相助。”韩一鸣止不住掉下泪来,道:“我真与父母相遇么?”

    少年道:“你所见过之人都是前世曾与你相遇的,你当然与你的父母再相遇。只不过他们不识得你。”韩一鸣摇了摇头道:“我只知他们是我的父母,至于他们识不识得我,却不紧要。只要我识得他们便可。”少年笑道:“果真么?”韩一鸣道:“实在是我心中所,并无虚言。”少年点了点头,道:“那么你依允我两件事。”韩一鸣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绝不反悔。”少年微微一笑,道:“好,先说第一件与你。若是将来有人问起我来,你能否不透露只言片语?”

    韩一鸣心道,是有人要与他为难,若是找到我头上,我当全力为他遮挡。便对少年点头道:“绝不透露只字。”少年点了点头,右手在左手掌心慢慢写了几笔,写毕,对着看了一看,便向他面前伸过来。韩一鸣向他左掌心一看,乃是一个“没”字,正自奇怪,那个“没”字猛然间大放金光,韩一鸣眼前除了亮光,其余皆视而不见。闭上眼睛,眼帘之中还是一片金色。

第十章 莫测

    他睁不开眼睛,只得紧闭双眸,忍了一阵,眼帘中那片金光慢慢消失,方才睁开眼来。少年早就收回手去,站在一边。见他睁开眼来,道:“昨日种种皆为大梦幻,今日种种也皆是虚幻,随风而逝罢。”他说完这句话,双手对着韩一鸣拍了一拍。韩一鸣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少年道:“待我去后,你记起我来,关于我的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写不下了。不是我信你不过,只因我大限到了,你说出来只给自身带来无穷祸患。”

    韩一鸣本不就是聪明之人,更不到他如此行事。只是这一天来,少年行事每每出人意料,见过他的神通,也知他必有他的用意,只能任他摆布。少年道:“我给你一样东西。”说罢将一件东西递到韩一鸣手中。韩一鸣只觉入手沉重,低头一看,却是一把短剑,剑刃如霜,闪着冷淡光华。连忙推辞,少年道:“此剑与你只是有缘,有份无份,还要将来才知。你便不必推辞了。”韩一鸣抬起手来向那短剑看了一看,便递回给他,道:“我,我不要别人的东西。”那少年手指顺着剑身轻轻抚摸,显然爱不释手。他的手指所过之处,剑身都泛起五色光泽。少年将短剑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笑道:“我也说过了,这柄剑也不是别人的。可以算做无主之物,将来谁是这柄剑的主人,现下还说不定。”

    少年虽这样说,韩一鸣却还推却,君子不夺人之所好,这少年对这柄短剑如此珍惜,必然是心爱之物。只是他口齿并不伶俐,正在措辞间,少年又道:“你不是要答应我两件事么?”韩一鸣点了点头,少年道:“好,那么你答应我,绝不将此剑交与他人。”韩一鸣又是一愣,这样一来,岂不是收下了这柄剑?正在犹豫,少年道:“你还真是拘泥不化,不是已与你说了么,这柄剑不见得便是你的,你只当放在你处便可。”说罢,又将短剑交在他手中,韩一鸣收回手来,心中却还是忡怔不安。

    少年叹了口气,道:“与其交给别人,真不如交给你。你放心好啦,将来这柄剑自认主,到时候你留也留它不住。”韩一鸣半信半疑,少年又道:“我之所以交与你,乃是因为你心地平和,拿了这柄剑,不前去为害他人。你还要推辞吗?”韩一鸣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暗自了一,他如此慎重托付,只怕此剑真是不能随便交与别人。他说的也对,要是别人拿了去为非作歹,倒不如自己先收在身边。他也说将来这柄剑认主,虽说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再推辞。少年微微一笑,抬头向窗外望去。

    东方的窗棂已有些发白,西边却还是天色沉暗。少年忽然抬起右手来,右手食指对着屋顶一指,指尖绽出一道金光,片刻之间屋顶已被掀得没了踪影,金光直冲云宵。这道金光比起先前他手中那个“没”字的金光更加明亮,韩一鸣眯了眼睛向上看去,片天空都被染成金色,绚丽无匹。过了一阵,那少年周身都泛起金光来,个人如同燃烧起来一般,只是所有的金光都汇集到他右手的指尖上源源不断直冲而上,个苍穹都变得金光闪亮,耀眼生辉。

    过了一阵,少年指尖涌出的金光变得黯淡起来,不再如先前一般明亮。又过了一阵,源源不绝的金光终于止住歇住了,他收回指来,轻轻叹了口气。韩一鸣一直看着他的手指,此时回过眼来,却见他面上颇为疲惫。

    少年收回手来,天空便暗了下来。明亮之后的天空,比起先前越发暗沉。忽然远远的空中闪了几下,出现几个亮点,迅速向这边飞来。韩一鸣先前已见过父母来时先便是光点,心中一喜,转回身来。正要对少年说话,手臂忽然一震,手中握着的短剑跳了起来,剑锋透出五色光芒,剑身透出淡淡的氤氲雾气。韩一鸣大吃一惊,正问那少年怎么如此,短剑“刷”的一声弹了起来,剑锋颤动,震得他手心发麻。转眼便已脱手而出,向天上飞去。它越飞越高,转眼已化成一点流星。

    韩一鸣抬头仰望,那点流星飞入高高天际之后,又向下掉落来。飞上去极快,落下来比飞上去更快,瞬息之间,便已落到头顶之上。韩一鸣大叫一声,他分明看见短剑剑尖对准了少年。而少年却对着远远飞来的几点亮光,对飞快落下来的短剑看都不看。韩一鸣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前去,双手向他一推。

    这一推正推在少年胸前,少年一跤跌坐在地上。韩一鸣只见眼前光芒闪耀,不及细,两眼望准了剑柄,伸手便抓。他的手指一碰到剑柄,便觉得心头微微一热,连手指都热了起来。短剑飞快向少年刺去,他用尽全身力气,用力向后拖,还是拖不住短剑,被它拖着向前扑去。

    紧接着便见短剑轻易便扎进了少年胸口。韩一鸣头脑之中“嗡”的一声,呆呆看着那少年的面孔。少年面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韩一鸣手中握着剑柄,连动都不敢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猛然到他神通广大,莫非又是施了什么法术,便道:“恩人,你不要再┅┅”只觉手背上一阵寒凉,似是有水喷在上面,低头一看,只见自剑割破之处,涌出大片水来,溅在身上手上,冰冷刺骨,慢慢变做白色。

    他本说“你不要再吓我”,但见大片的水涌出来,这句话就再说不出来。看着满身都溅上白色,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来,这是血吗?这是他的血吗?有了这个念头,更说不出话来,骇得魂飞魄散,连手指都不能动一动。

    又过得片刻,“扑通”一声,少年倒在地上,再无声息。韩一鸣手持短剑,呆呆跪在他面前,一动也不动,心中既麻木又混乱。呆了一阵,低下头来,看见自己满身满手都是白色的血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十一章 短剑

    那少年的身体里已不再有血喷涌出来,胸前伤口触目惊心,四下散落的大片白色血迹斑斑点点,闪着白光。韩一鸣呆了一阵,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他面前。两眼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屋内早已桌椅翻倒,一片凌乱。他害怕看到倒在地上的少年,但不知不觉目光还是看到他身上来,看着他灰白的面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杀了他。我,我怎么杀了他?他救了我,我却救不了他,与杀他有何区别?”胸前一阵紧缩,眼前发黑,再也站不住,扑倒在他面前。他这一生,不要说杀人,连鸡也不曾见过,在这紧要关头却不能救有恩于己之人,一时间全身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问:“是你杀了他吗?”韩一鸣本来思恕混乱,但这一声却听得清清楚楚,似乎便在近前。缓缓抬起头来,离他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青袍,手拈颏下长须,对着他上下打量。韩一鸣愣了一阵,低下头,叹了口气道:“我。”后面的字却一个都吐不出来。他本是说:“我没能救得了他。”但只有一个“我”字说了出来,后面的几个字都被哽在喉头。那人对他看了片刻,慢慢走近来,却在距他们三尺开外停住脚步,对着那少年的尸身又看了几眼。

    他看了几眼,又问:“是你杀了他?”韩一鸣呆呆看着他,却见他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韩一鸣默默低下头来,向少年面上望去,本来神采飞扬的面容如今看起来已没了生气。忽然一缕寒光在眼角一闪,抬起头来,只见那青袍人手持长剑,慢慢挨近,他走上前两步,却又止住了脚步,向少年望了一望。

    青袍人跃跃欲试却又十分戒备,要挨近来,却似乎又有些不敢。韩一鸣见他两眼望着少年,神色又是急切又是犹豫,心中也警觉起来。青袍人在原地停了一停,又走近两步。忽然又一个声音道:“静轩老兄,何须如此费事,让我来。”韩一鸣抬起头来,才见身边早已围了几个人,他们不知何时而来,虽是站得远些,却把他们围在了中央。

    说话的这人满脸麻子,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乱转,看看少年,又看看韩一鸣,眼光最后停留在那被唤做“静轩”的青袍人身上。静轩道:“天花道兄,你何苦急成这样?好好好,让你来。你来。”韩一鸣见那人满脸都是大麻子,心道:“难怪叫做天花。这不是出天花留下的麻坑吗?倒也贴切。”天花道人道:“我来就我来。”却也不敢挨近来,远远便站住了。右手往胸前一竖,食中二指指天,其余三指相扣,口中念了几句。韩一鸣只见他嘴动,却听不见声音,紧接着他右手在面前一绕,向韩一鸣一指。

    随着这一指,他背后腾起一道亮光,韩一鸣看得分明,也是一柄剑。那柄剑飞上半空,忽然变为无数把小剑,飞快向这边飞来。眨眼已飞到面前,韩一鸣大惊失色,却是动弹不得,眼看着十几把小剑都戳入自己胸口。

    韩一鸣张口结舌,胸前已是一热,小剑没入胸口,又麻又热,却是转瞬即过,再无别的感受,也不见伤痕。但还是把他惊得心头“扑扑”乱跳,定了定神,才见无数把小剑连绵不绝地没入那少年的尸身,竟如下雨一般密集,没完没了。那少年出手相助他许多回,他心存感激,此时见少年的尸身被如此对待,出离愤怒,喝道:“你,你干什么?住手!”他见天花道人其貌不扬,却不料这麻脸道人手段使得飞快,还如此狠辣。

    天花道人看了他一眼,道:“怕什么?斩魔剑只斩魔不伤人。”韩一鸣怒道;“你若是伤我,我不与你计较,但你怎能如此对待……”说到这里“他”字又说不出来。天花道人也不他,片刻之后,只见少年身上腾起一层雾气,韩一鸣心中一喜,只当他又活了。却见自少年身上飞起一把长剑,“唰”地一声,没入天花道人背后。天花道人叹道:“唉,他果然死了。”

    只听周围的几人都纷纷惊道:“啊?真的吗?”有人道:“怎么就死了呢?咱们还是来晚了。”有人道:“紧赶慢赶,到底没赶上。”韩一鸣耳中全是叹息之声,十分不解,若说他们对这少年十分惋惜,那天花道人也不该出手如此狠辣。偏偏他也在其中长吁短叹,还一幅扼腕痛惜的模样。韩一鸣越看,心中就越胡涂,实在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这少年的朋友,还是这少年的敌人。

    过了一阵,又听有人道:“好事,好事,他还是死了好,死了最好。终归是死了。”韩一鸣大怒,有心要骂他们性情凉薄,阴狠刻毒,只是话到口边,却是一个字也骂不出来。那几个人都围拢了来,对着那少年看了又看,过后又向他看来。

    他们看了一阵,都同时开口问:“是你杀了他吗?”韩一鸣道:“我……”下面的话又都说不出来。忽然有人道:“咦,这是什么?”韩一鸣向他望去,只见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满脸疑惑。低头一看,也是大吃一惊。

    此时天边已了起来,韩一鸣看得分明,自己手中拿着一柄木剑。他明明记得那少年交与他时,是一柄短剑,入手十分沉重,剑刃有如寒霜,闪烁光芒。哪知此时一看,却是一柄木剑,木纹清晰,拿在手中也不如先前那么沉重。那人也不说话,一伸手便将他手中的木剑夺了过去,拿在手中细看。众人都围上去,对着木剑仔细端详,有的摇头,有的点头。末了,那人转回身来问道:“你自何处得来这把木剑?”

    他开口一问,众人又都转回身来对着韩一鸣,韩一鸣猛然记起那少年将此剑托付给了自己,叮嘱自己绝不能将此剑交与他人。便伸出手对着那人道:“短剑还我。”那人道:“你若是告诉我们是谁杀了他,我便将短剑还你。”

第十二章 桃木剑

    韩一鸣素性老实,不说谎,便要说:“是他给我的。”哪知张开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心中有话要说,可是却是说不出来。停了一停,再回答,仍旧说不出来。这几人都等着他回答,他张了几次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韩一鸣十分诧异,忽然到那少年曾对他说过“关于我的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写不下”,心中恍然大悟,心道:“既然如此,我便什么都不说罢。”叹了口气,道:“将我的剑还我。”

    几人等了他一阵,不见他回答,又去看那木剑,对他索要木剑的言语听而不闻。拿着木剑的人,将木剑在手中颠来倒去,看了又看,摇头道:“原来是柄桃木剑。”另一个身体肥胖的人道:“怪不得能够将他了结,只是这桃木有些蹊跷,拿来我看看。”先前那人便将木剑递到后来发话这人手中道:“黄松涛道兄,你也仔细看看。”

    黄松涛接过木剑,细细看了一回,道:“是紫桃木剑。”用手轻轻抚摸剑身,自剑格起直抚摸到剑尖,摇了摇头道:“比起其它桃木剑来,也没什么特别。紫桃木有破魔攻效,因而此剑也该有破魔之功。只是,单是此剑怎能杀得了他?”说着,向地上少年的尸身看了一眼。转而问韩一鸣道:“你如何杀了他?”

    韩一鸣知自己说不出话,也不回答,只是低头看着地上那少年。黄松涛等了一阵,见他不回答,道:“你怎地不说话?”韩一鸣也不搭,只是对着少年发呆。旁边有人道:“松涛,你便不要问了。你看他此时方才转回脸色来,来也是吓得不轻。”

    黄松涛对着韩一鸣上下打量了一阵,他的目光咄咄逼人,韩一鸣不禁有些瑟缩。黄松涛又摇了摇头道:“我便是不明白,就他这没有丝毫灵气之人,也能杀得了魔星?咱们这干人等,都要算是废物了。”旁边几人都随着他摇头叹息,好似错失了千载良机一般,越发让韩一鸣莫名其妙。他们叹息了一阵,静轩道:“咱们远远便见他的踪迹,且是如此惊人,偏偏追过来却已是万事俱休,真是可惜。只是,他一向谨慎,咱们和他也兜了两个月圈子了,这家伙狡猾之极,几乎不留蛛丝马迹。咱们每次与他失之交臂,都是只差毫厘。明明算着他便要束手就擒,却总是又让他兔脱,让人十分恼火。这回为何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莫不是遇上了强敌不成?”说着四处张望。

    先前拿桃木剑那人伸手自黄松涛手中将紫桃木剑拿过去,道:“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现下也不过只是一魔星而已,并非无人能敌。万物生死,乃是有定数的,他耗尽了魔力,便与普通人无异,被何人所杀,皆是他命中所招,咱们又何必大惊小怪。”众人点头称是。

    韩一鸣听他们说“魔星”,心里不禁道:“魔星是什么?这少年是魔星吗?”只听一人叹道:“咱们追了他这些时候,费神费力不说,还没有丝毫所得,真是……”他脸上掩饰不住失望,摇了摇头,对那手拿桃木剑的人道:“江鱼子道兄,把木剑给我看一看,如何?”

    江鱼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普天下所有的桃木剑,再没有比平波道兄你的黑桃木剑更好的了,还有什么可看的。”他们全然不韩一鸣,自顾自说话。韩一鸣只得站在旁边,若不是少年亲手交与他的剑此时拿在这些人手中,他早走开了。

    听江鱼子这么一说,韩一鸣不禁向平波道人看了一眼。果见他背上背着一把剑,其实面前众人都身穿道袍,背上负长剑,只是他们出现得突然,韩一鸣又是魂飞魄散之际,不曾注意到这些。此时向平波道人背上看了看,他背上也负着一柄木剑,色泽黑沉沉的,没有剑鞘。

    平波道人笑道:“江鱼子道兄说的是什么话?有了这柄黑桃木剑,小弟还不能看别的兵刃了不成?”他说着自己动手,将江鱼子手中的木剑拿到手中。江鱼子眉头一皱,却也不说话。平波道人细细看了一回,又用手在剑身上摸了一阵,眉头皱起,道:“实在看不出什么玄妙来。这样罢,这柄剑便给小弟了罢。”说着将紫桃木剑收入宽大的衣袖之中。

    韩一鸣大急,道:“那是我的剑!你,你还给我。”他一出声,江鱼子也道:“平波道兄,你这看一看,未免也看得太霸道了罢,看完就成你的了。若要按你这么看法,便该论个先来后到,这里谁先看见这柄剑的,这柄剑便该归谁所有。”

    平波道人笑了两声,道:“若是一柄伏妖斩魔的宝剑,小弟自然不与诸位道兄相争。只是这柄剑,实在是平平无奇。既没施过符咒,也没有丝毫灵力,这样的东西,随处都是,小弟斗胆向诸位道兄讨要,诸位不不给小弟这个面子罢?”韩一鸣急道:“那是我的剑,还给我。”

    平波道人看也不看韩一鸣,只对着众人道:“好歹我也带着门下弟子奔波了这些年了,终不成让我门下一点好处都没有罢?你们诸位都有过好处,为何这杯羹便不能分与我一口呢?”他刚说毕,另一个人冷笑道:“平波道兄,难道我陈如风又得到了什么好处不成?每次诛杀魔星,我陈如风也没有少出一分力气,与你一般四处奔波劳累。我也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呀。不是么?我既没有收诛魔弟子,更没能得到你所说的伏妖斩魔的宝剑。既然这柄剑没什么奇特之处,不如给我罢,我带了回去,对辛苦多日的门下弟子也有所交待。”说着,向平波道人伸出手掌摊开来。

    平波道人笑道:“陈道兄,你天剑派门中那么多好东西,不至于还要来和我争这个不起眼之物罢?”

第十三章 剑与人

    陈如风冷笑道:“平波道兄,你门派中难道没有一两件上辈师尊留下来的镇派之宝么?那些东西又与这把木剑有何相关?你的黑桃木剑已是木剑之中的极品,你也认为这柄剑不起眼,不如便将它给了小弟罢。”平波道人被他这么将了一军,无话可答,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袖中的紫桃木剑,全然没有拿出来的打算。韩一鸣急出一身汗来,偏偏他说的话,这几人都当他没有说过一般,全无反应。

    这几人此时都不说话,眼睛望着平波道人,江鱼子道:“平波道兄,拿出来罢。你这些言语,瞒得了谁?在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越是不知端底的东西,难说越是厉害。因而你只管拿出来,咱们都是修道之人,向来讲求缘法,紫桃木剑要是与你有缘法,你只管拿去,没人跟你争抢。”

    平波道人面上颇有些犹豫,陈如风冷冷的道:“平波道兄,你只管拿出来,此物若是与你无缘,你也留不住。你以为强行将它收在袖中,它便算是你的了么?”江鱼子道:“平波道兄,你也有道行了,随缘罢。你若不是拿出来,可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大家一起帮你拿出来,可不大好看。”

    他声音平稳,仿佛讲的只是吃饭喝茶之类的小事。韩一鸣虽不聪明,但也听出来要是这平波道人不拿出紫桃木剑来,江鱼子便要叫众人一起动手抢夺。何况江鱼子话一说完,众人都向平波道人看来,虽不出声,却都似乎赞同江鱼子的议。韩一鸣虽知他们要是争抢起来,自己更难要回紫桃木剑来,却是无能为力,只能旁观。

    平波道人叹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就是一把紫桃木剑么?也值得诸位道兄这么认真,拿出来便拿出来。我可没你们这么小气。”说着,将紫桃木剑自袖子拿出来。江鱼子一伸手,平波道人又缩回手去,道:“我已拿出来了,怎么道兄这是不相信我了?”江鱼子道:“我已试过这柄剑了,它与我没有缘法,因而我是不将它强行据为己有的。我该是最公道的人了,我拿在手中,你们谁有缘分,能拿了去,便拿了去罢。如何?”

    平波道人还要说话,其余几人都已纷纷叫好,只得冷笑一声,将紫桃木剑递给江鱼子。他交出剑来,便道:“这回我占个先,我先来试上一试,诸位没有异议罢?”江鱼子笑道:“既然讲缘法,便与先后无关,你先来也罢,后来也罢,并没有分别。”平波道人伸出手来,握住剑柄,突然又道:“若是咱们都跟这柄剑没有缘法,这剑又算谁的呢?”

    众人面面相觑,韩一鸣忽然道:“这柄剑本来就是我的,你们凭什么拿就拿?”他在一边站了半天,众人对他都视若无物,对紫桃木剑竟如对无主之物一般,自行拿取,也不先问过他。他心中十分焦急。着那少年的嘱咐,再见这些人这样争执,而自己竟无能为力,情急之下,也喊了出来,却恰恰在他们静下来之时出声。

    他一喊出声,几个人都对着他看过来,他们先是有些讶异,但是片刻之后,居然都显出欢喜的神色来。虽说各人都不说话,眼中却是喜色浮动。他们先是对他视而不见,此刻却又是都对他神色古怪,似是看到了什么宝贝一般喜形于色,令他十分不解。

    正在暗自奇怪,只听江鱼子干咳了一声,道:“诸位道友,这位小朋友说的对,这剑也该有他一份才是,这样罢,要是咱们都与这柄剑没有缘分,那么这柄剑便算是小朋友的罢。”韩一鸣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江鱼子居然也到自己,还居然将自己也算入他们之间,实在是出人意料。

    只听江鱼子又道:“咱们先看过咱们之中,哪位道友与这柄剑有缘分,再看这位小朋友与哪一位道友有缘分罢。”此言一出,他们更是喜笑颜开。韩一鸣就算是再愚笨,也听出江鱼子话中之意,若是他们拿不到这柄剑,便要将自己连人带剑一同带走。惊诧莫名,本来对江鱼子的感激之情,顿时化为乌有。

    江鱼子道:“平波道兄,你先来拿剑吧。”平波道人伸手拿起剑来,对着剑身念念有词,双手比了无数个手势,在剑身上弄了一阵,不见紫桃木剑显出什么异样,只得又放在江鱼子手中,讪笑道:“陈道兄,你来试上一试。”他虽是退了开去,两眼却紧盯着这柄剑。

    陈如风冷冷地道:“试便试。”走上前来,也是对着紫桃木剑忙了一阵,紫桃木剑也没有丝毫变化,只得走开。静轩、黄松涛、天花道人也走了近来。韩一鸣心吊胆,捏了把汗,生怕他们用什么法术让这柄剑认了主。虽说少年曾说过这柄剑将来自行认主,但这几个人在韩一鸣眼中,皆是无比丑恶,实在不愿意这柄宝剑认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为主。

    也不知是他的祝祷起了作用,还是这柄宝剑对这几个人也不屑一顾,无论他们在一边如何比天比地,念了无数咒语,这柄剑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

    江鱼子笑道:“小朋友,这柄剑还是归还于你罢。”说着便将剑向韩一鸣递了过来。韩一鸣道:“这本来也不是你们的。”伸手接了过来,牢牢握在手中。只听江鱼子笑道:“小朋友,你可愿跟我回去?我派中也是弟子众多,都与你年纪相若,你也可以有个伴儿。”韩一鸣正要说:“我不去。”忽然觉得耳中轰响了一声,似乎有人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了一声,眼前一花,险些就倒在地上。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只见江鱼子的笑脸慢慢变大,对着自己点头。他一点头,自己心中就是一阵迷糊,似乎他每点一下头,自己身上的力气就丧失了一点。用力摇了摇头,却听江鱼子的声调变得十分甜蜜,对着自己道:“来吧,来吧,你也是个好孩子。”韩一鸣明明不曾见他嘴唇启动,却觉得那声音从他嘴里出来,直钻入自己脑海中。

第十四章 归派

    韩一鸣用力闭了闭眼,将满脑江鱼子的笑脸甩开,再睁开眼来,只觉得满眼都是金光耀眼的“去”字,“去”字后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模模糊糊的轮廓已让韩一鸣心情起伏。那些“去”字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韩一鸣用力向那些字后面看去,可是总有一个大大的“去”字挡在他们的面目之前。一个细细的声音道:“说出来,说出来你就可以看见他们了。”

    那个声音极尽诱惑,韩一鸣张了张嘴,“去”字已来到嘴边,他抬起头来,对着江鱼子,正要说出来,却又看见江鱼子那得意的面容。一看见这张面容,韩一鸣立时便清醒过来,眯起了两眼,对着适才看见熟悉身影的那一方看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心里明白江鱼子对他施了法术。一时间愤怒不已,明白地道:“我不去。”

    江鱼子面色一变,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就真的发作,哼了一声,走开了去。韩一鸣刚吐出一口气来,一张麻脸凑了近来。这麻脸坑坑凹凹,十分可怖,韩一鸣不禁向后一缩。天花道人笑道:“小朋友,先借你的桃木剑看一看?”韩一鸣下意识地握紧了紫桃木剑,道:“你已看过了,还看什么?”

    天花道人左右看了看,笑道:“我门下没有弟子,也没有传人,你也未必跟我去。我这点微末手段,施展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你把你的剑再借我看上一看,我反正要走啦,看一看又不吃了它。”韩一鸣一怔,天花道人已将他手中的紫桃木剑拿了过去,细细看了几回。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天花道兄,你的弟子、传人到哪里去了,不说也罢。咱们彼此之间都是深知端底的,你就不用再这般矫情掩饰了。反正这个小朋友,是怎么也不能跟你去,去了反正也化为乌有的,咱们也不能让他跟你去送死。”说话的人正是陈如风。他面带鄙薄之色,对天花道人说不出的厌恶。

    天花道人笑道:“陈道兄,我不过就是多看两眼,并不是要据为己有。可惜咱们来得慢了些,不然分了他的修为,人人都大有进益,何必争这点小东西,可惜,真是可惜。”韩一鸣虽听得半懂不懂,但听他如此说来,还说得堂而皇之,心中也是无比厌恶,忍不住道:“你,你怎能如此无耻。”见紫桃木剑还被他拿在手中,便道:“还我的剑来。”

    天花道人面上一红,将紫桃木剑递还他,干笑两声,道:“还你,还你。说笑罢了,此事既已了啦,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说罢,腾空而起,左手向前一指,一柄长剑自他背上飞了出来,托着他化成一道白光,便向所指的方向而去,不多时消逝不见。

    场中一片寂静,过了一阵,静轩道人笑道:“天花道兄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还是口无遮拦。”他话音未落,众人都又附和起来,纷纷道:“是呀,是呀。”“他向来说话都是信口胡诌。”静轩道人转回头来,看了韩一鸣一眼,眉头一皱,道:“你的右手给我看一看。”韩一鸣将桃木剑交在左手中,抬起右手来,掌心中央有一个花瓣般白点。正是昨日接住那个女子递来的花瓣时留下的。

    韩一鸣明明记得这个白点昨天已变成一个空心花瓣,不知为何,此时又显现出原来的样子。静轩道人道:“原来是白樱道友的标记。”话音未落,韩一鸣手心的那个白点一亮,慢慢从他掌心飘了起来。果然是一片花瓣,轻盈柔软,在他手掌上空轻轻旋转,越转越高。渐渐的,那片扁扁的花瓣充盈鼓胀起来,鼓成一个小球,又转了一圈“啪”的一声,爆了开来。

    只听有人笑道:“我来晚了。”众人都回头去看,只见数丈开外一个人影显现出来。他初来的时候,身形面貌都有些模糊,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片刻之后,清晰起来。他向这边走来,越走便看得越分明。韩一鸣一见他身上那身素色衣衫,与那个救他的女子的素色衣衫十分相似,愣了一愣。转眼,这人已来到面前,神清气朗,身形挺拔。

    静轩道:“卢老兄,你不见白樱的标记,是不出来的。”那素衣人一笑,也不他,径自过来,对韩一鸣道:“让我看一看你的手心可好?”韩一鸣自己也向手心看去,却见那个白点又已变成一个白色圆圈。

    素衣人道:“你怎么有这个标记?”韩一鸣心道,他们说的白樱,就是救我的那个女子吗?不由得对他多了点好感,道:“她救过我。”素衣人笑道:“是了。缘起于此。”静轩道人也笑道:“如此说来,你卢月清也要收徒不成?”卢月清对他道:“你不收他,我便收得。我问他一问,如若有这个机缘,收下他也未尝不可。吴道兄收的人难道少么?”吴静轩道:“好好好,咱们既然讲究缘法,这里大家便都问问他,看他愿随谁而去,如若他谁也不跟,我便带他回去。这总可以罢?”

    卢月清笑道:“可以,诸位道友都没有异议,便这样办罢。现下到哪位道兄问了?”众人都相互望了望,吴静轩笑道:“咱们也没有论先来后到,你现下便可以问他。”韩一鸣一连拒绝了两人,众人都有些犹豫起来,上前问他,又怕自己也被拒绝。可是不上前问他,最后却是吴静轩捡到一个天大的便宜,众人心中又都有些不情愿,正在迟疑之时,卢月清插了进来,便都道:“你先问,你先问。”

    卢月清转回头来问道:“你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韩一鸣叹了口气,道:“此地便是我家,我家中没有别人了。”卢月清道:“你可愿随了我去?”韩一鸣愕然,随了他去,去往何处?他又是什么人,自己都一无所知。他从未离开过家,这次不过离开了几十里地,便惨遭家变,哪里还敢胡乱答应。正在着,耳中却已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答道:“我随你去。”一言既出,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第十五章 去处

    不说他自己吃惊,周围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卢月清笑道:“好了,这便是咱们有缘法了。你随我去罢。”向众人笑道:“承让承让。”对众人一一拱手。平波道人冷笑道:“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呀。咱们都是枉为他人做嫁衣衫。”吴静轩也冷冷地道:“哈哈,还是赶晚不如赶早呀。”陈如风道:“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卢月清微微一笑,并不与他们计较,只是笑道:“多谢各位道友。”众人心里暗自后悔,早知如此,便抢先去头问,施个小小法术,或许便得到这个结果。只是现下悔之晚矣,却是有言在先,不好反悔。江鱼子首先御使宝剑,向东方而去。紧接着众人也都各自驾御自己的宝剑,腾空而去。

    片刻之后,只有卢月清与韩一鸣还站在原地。韩一鸣环顾左右,这些人突如其来,又在瞬息之间走得无影无踪,他来不及反应,只有发呆。忽然卢月清伸手来拉了他的右臂,笑道:“咱们也走罢。”拔腿就向院外走去。

    韩一鸣大惊失色,用力挣扎,要从卢月清手中挣脱,却哪里挣得出来。眼看过卢月清不过是轻轻拉着他的手臂,他却觉得似是被铁箍牢牢箍住了一般,身不由己,跟着他向外走去。转眼便出了院门来到门前的大道上,韩一鸣又惊又急,猛然见迎面走来一个老人,却是认得的,乃是在村中住了几十年的王伯,便叫道:“王伯,王伯。”哪知王伯却充耳不闻,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韩一鸣莫名其妙,扭头去看王伯,却见他远远的与另一个人打招呼。卢月清虽不制止他,却是扯着他向前走去。走出去几十步,又见一个熟人,却是与韩一鸣一同长大的陈吉。韩一鸣心道:“王伯老了,耳背些,听不见也是有的。陈吉定能听见。”对着陈吉叫道:“陈吉,陈吉。”陈吉竟然也充耳不闻,扛着肩上的农具,悠悠闲闲地自他身边走过去。韩一鸣急出一身汗来,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伸手去拉他,只听那卢月清道:“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叫喊。不用叫了。”韩一鸣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

    卢月清道:“你与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因而他们再见不到你。你也拉不住他们了,你要不要试试?”说着松开了手。韩一鸣待他松开自己的手臂,便向陈吉跑去,跑到他身边,伸手拉他的衣袖。拉了一下,被有拉住。韩一鸣心中害怕起来,回头看了看卢月清,却见他手拈颏下长须远远站着。转回身来,看准了陈吉的衣袖,伸手去拉。

    他看见自己的手触到了衣袖,可是手上却没有触到什么,空空如也。韩一鸣屏住呼吸,伸手一拉,却见自己的手从陈吉衣袖上穿了出来,哪里拉得住。不可置信,呆了一呆,又伸手拉了一回,依旧见自己的手透过陈吉的衣袖穿了出来。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是怎么也拉不住。韩一鸣惊慌失措,换了一只手,依旧拉不住,眼睁睁看着陈吉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呆了一阵,转回头来,卢月清道:“这可不是法术,你与修道之人有了缘法,又没有了亲人,自然没了尘缘。”韩一鸣心中空荡荡的,茫然四顾,不知该怎么样才好。卢月清叹了口气道:“走罢,咱们走罢。”韩一鸣回过头来,道:“我不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

    卢月清摇了摇头道:“我不带你走,你也留不在这里。”停了一停,又道:“我一走,他们又回来。到时候,你便是不愿意走,也由不得你了。”韩一鸣大吃一惊,卢月清道:“他们都把你收入门中,因而现下看起来是走了,其实都在左近窥伺。你既没有了家人,不如随我去罢,在我派中,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事情,慢慢修炼。你只管放心,我绝无害你之意。”他满面微笑,韩一鸣却是心里一片寒冷。

    过了一阵,卢月清道:“我对你使了个应声法,因此我一问,你便是不愿意去,也说与我同去。你心里多少有些不然,但在场之人都对你用法术,我也不能算是无耻下流。你还是有些不情愿,这原也怪我。不过当着静轩,我也不能明说。他修了回声术,若是他问你,你便重复他的最后一个字,他只要将‘去’字放在最后,你便说出‘去’字来。不过你便是不回答他,结果也留不下来。到最后你谁都不跟,平波道人便可以名正言顺带你回去。只是他们不知我的应声法进来大有进宜。况且向来抢收弟子他们两人都是出手极快,花尽心思。好在今日人多,都是同道中人,大家修为相当,又有言在先,不能食言而肥,他们不敢妄动。”

    韩一鸣默默不语,卢月清道:“白樱便是我同门,她既救了你,我又怎害你?”韩一鸣也知他说的有,若不随他去,也别无去处。何况亲眼见平波道人一干人等对自己虎视眈眈,只得叹了口气。卢月清道:“你可明白了?”韩一鸣心中百般不愿,前思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卢月清带着他边走边道:“你若不信我,到了我派中,你便去寻白樱,她若肯收你,你便做她的弟子罢。其实她救你乃是你与灵山派的缘分起始,投在她门下,你总该放心了罢。”韩一鸣心中一动,白樱出手救他,可见心地正直,比起适才的平波道人一干人等,实在是天壤之别,既无法可,不如去投在她门下,总强过在平波道人手中。到这里,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应允,卢月清微微一笑,道:“本派唤作灵山派,已有自有灵山之日起至今,已有千年。不要这么惊异,修行本来便是悠悠漫长的,几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灵山派中弟子都是与本派有缘方才入派修行的。你也是有缘法之人,入派之后自明白。”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转身问道:“话尽于此,灵山派与你有缘无缘,你立刻便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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